攻:葉天寒
受:葉思吟


正文楔子

  蜀中傾月谷。茂密的竹林中瀰漫著若有似無的絲絲幽香。竹林深處有一精緻典雅的竹屋背靠著一掛細細的瀑布。房中,一個絕色少年正泡在浸滿草藥的浴桶中閉目養神。忽然,少年睜開雙眼,那是一對美麗的過分的眸子——湖水般平靜的瞳中竟是妖艷惑人的深紫色!少年從水中一躍而起隨手扯下一旁的衣物裹在身上。房門隨即被打開,一個身著紫衣玉面銀絲的男人帶著一臉不滿走進來瞪著已經坐在榻上的美麗少年:「小思!讓我看一下又如何?!」少年——就是三年前離開浮影閣的葉思吟無奈又無力地瞪了那人一眼:「哪有千方百計偷看徒弟洗澡的師父?漸雪你也不管管他!」「鬼醫」花漸雪也頭疼地看著自己的愛人,一臉無奈地道:「我哪裡能管得住他。」葉思吟理了理身上的衣物,決定不去理會他的師父——「聖手毒醫」花漸月,雙眸直直望著門邊的兩人:「這麼晚了,過來有何事?」花漸月見他正經起來,也收起了無賴的嘴臉,正色道:「小思知道武林大會的是吧?」葉思吟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我們收到少林方丈的密函,怕出現上一次武林大會所發生的狀況,所以請求我們匿名前往。」上一次武林大會在五年前舉辦,大會的三天中,有一名苗疆藥師企圖以藥物控制武林群雄為苗疆藩王效力,幸虧被當時恰巧路過的花漸月花漸雪兩人所救,因此少林方丈才會發這封密函,否則憑借「聖手毒醫」亦正亦邪的名聲,許多人只會避之不及,哪會誠心相邀。

  葉思吟瞭解地點點頭:「所以你們希望我去?」花漸雪道:「對。小思,漸月的銀髮太過顯眼,恐怕還沒到大會開始就被人認出來了。所以……」「好吧,那我就替你們去看看。」葉思吟無所謂地點點頭。自從逃出浮影閣以來就一直在這傾月谷中鮮少出谷,出去看看也不是什麼壞事。就是不知道凡是都只是憑著自己高興的漸月怎麼會對武林大會如此上心。

  是夜,花漸雪坐在屋頂仰望漫天星斗,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抱緊懷裡的戀人。「月兒,如此真的好麼?送他去見那個人?」「有什麼不可以?既然是天注定的緣分,就算沒有這次武林大會,也會有其它機會讓他們相遇。不管了,我們看星星,你說的要教我怎麼看星象的。」「好,好……」

 

 

  第一章

  臨安萬葉樓。

  眾所周知臨安是浮影閣的所在地,城中幾乎所有產業都是浮影閣所有。而這萬葉樓,就是臨安城內最大最豪華的酒樓。平日裡,眾多來來往往的朝廷官員、江湖人士都在此處聚集;而武林大會臨近,這裡更成了幾乎所有有前來與會的江湖人士的集散地。

  一個樣貌清秀的少年坐在二樓靠窗的桌旁,悠閒地喝著杯中上好的碧螺春,對周圍喧囂毫不在意,只有深紫色的雙眸時刻注意著周圍動靜。這個少年就是葉思吟。

  「往年武林大會都在少林峨眉那些門派中舉行,怎麼今年就挑在臨安這麼個地方?這山山水水的,哪有一點武林的樣子。」

  忽然一把清脆的聲音吸引了少年的注意。葉思吟回過頭,發現是一個漂亮小姑娘剛踏上二樓。年歲大約不過十五,一身藍色勁裝,手邊是一對雙劍。與她同行的是一個溫潤儒雅的青年,一身白衣,搖著把折扇,悠悠道:「小妹,你這副樣子,哪裡像是玄悠山莊的大小姐?」

  玄悠山莊?葉思吟想了想,記憶中的確有這麼個地方,好像是近年新興的一個武林世家,莊主玄悠然,年紀輕輕,溫潤儒雅,出手卻異常狠辣。上屆武林大會的那個苗疆藥師,被花漸月識破後,就是被玄悠然被押回玄悠山莊,據說一月後,那個藥師的屍體被發現在山莊後山,屍體已經被挖去雙眼,割去舌頭,連雙手也被從手腕處砍掉,全身上下都是受刑的痕跡,慘不忍睹。

  葉思吟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眼那個溫潤儒雅的男子。難道這個就是玄悠然?

  「幹什麼!?咱們本來就是武林世家,我可學不來那些笑不露齒行不露足的大家閨秀!」小姑娘不滿地抱怨著,「你還沒告訴我今年為何在這裡舉辦武林大會呢!」

  青年勾了勾唇角:「臨安是浮影閣的地方,近年來浮影閣的勢力已經大到令少林武當峨眉那些所謂名門正派心驚膽戰的地步了。為了拉攏亦正亦邪的浮影閣閣主葉天寒,所以今年才在這裡舉辦的武林大會。懂了麼,笨小妹?」

  小姑娘瞪大了雙眸:「葉天寒?就是那個當年讓當年的江湖第一美人不惜毀了自己的名聲也要嫁給他的葉天寒?!」

  葉思吟看著周圍眾人不出所料地一齊抽了口冷氣看向青年的方向——這件事雖然已經過去十五年了,但是仍然是個禁忌——誰都知道當年江湖第一美人,武林盟主千金歐陽萱萱為了能夠嫁給當年年方十五的浮影閣閣主葉天寒不惜對他下藥求來一夜纏綿,未料一夜之後,葉天寒盛怒將其扔進浮影閣偏院,歐陽世家也因為這是一樁醜事而對此不聞不問,任由葉天寒處置自家大小姐。十個月後,歐陽萱萱誕下一子,起名為葉思吟——一個不被葉天寒承認的兒子。葉思吟從小在浮影閣偏院受盡閣中所有人的冷眼,終於在十二歲時忍受不了跳河自盡。而沈慕便是在那時附身於這具身體的。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選擇跳河自盡,真不知道是說他勇敢好還是懦弱好。

  還等不及葉思吟好好感歎一下自己穿越的這具身體的尷尬身份,便被一個聲音打斷思路。

  「玄莊主。」冷硬的聲音讓眾人不禁一顫。

  葉思吟看著剛剛走上樓的玄衣男子和跟在他身後的隨從,納悶是什麼樣的人居然如此讓眾人害怕。

  青年——玄悠山莊莊主玄悠然翩然轉身:「左護法別來無恙。小妹不懂禮數,還望左護法與葉閣主能海涵。」葉思吟瞭然。這玄衣男子就是浮影閣閣主葉天寒的得力助手——左護法戰銘。

  戰銘皺了皺眉,但還是有禮地抱拳:「玄莊主言重,只是……」

  玄悠然笑道:「在下保證不會再發生方纔之事。」

  「有勞玄莊主。玄莊主在萬葉樓期間,一切費用都由我浮影閣負責。在下先行告退。」戰銘行了個禮,帶著隨從離開。

  見戰銘離開,眾人才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明白了那看似平凡的青年其實也大有來頭。

  「這裡都沒位置坐了,哥,怎麼辦?」玄大小姐絲毫未被方纔之事影響。在她心目中,什麼浮影閣左護法當然比不上自家大哥。

  玄悠然四處看了一圈,最終隱藏在溫柔表像下的銳利目光對準了唯一一個獨自一桌的少年。

  「這位公子,可在意拚個桌?」

  葉思吟不置可否,思及對方身份,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在下玄悠然,這是舍妹玄悠琴。請問這位公子……」玄悠然看著這少年只能勉強稱得上清秀的臉,卻驚異與他那美麗的眸子,因此才出聲詢問。

  「在下殷思葉。」葉思吟回禮道,心裡卻煩惱——就算用精美的找不出破綻的人皮面具遮住了原本的臉,可是紫色的眼睛卻是如何也無法遮掩。

  「殷公子是來參加此次武林大會的?可是看著公子覺得面生……不知師承何處?」玄悠然繼續追問。

  葉思吟微微皺了皺眉:「只是名不見經傳的無名之輩,想來說出來玄莊主也未必曾聽說,還是不要污了玄莊主的耳。」他還不想這麼快暴露身份。如果讓人知道自己是「聖手毒醫」花漸月的弟子,不要說少林方丈等人必定會前來,以漸月的個性,在武林中怕是得罪了不少人的,到時候仇家尋上門來就不好了。

  玄悠然見他有心隱瞞,倒也識趣地不再追問。倒是玄大小姐不滿了:「喂,我還從未見過像你這麼大膽的人,居然敢對我大哥這麼無禮!」「悠琴!」「本來就是嘛!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還敢那樣對你說話,分明是藐視我們玄悠山莊!」選悠琴嬌聲嚷嚷著。

  「在下先行回房,兩位後會有期。」葉思吟皺緊了眉,起身行禮告辭。

  「殷公子!舍妹不懂規矩,還望見諒。」玄悠然瞪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玄悠琴立刻低下頭——大哥好像真的生氣了。

  「玄莊主不必如此。如令妹所說,在下身份低微,實在不敢讓玄莊主日此厚待,告辭。」葉思吟不等對方再度開口,已經轉身離去。

  玄悠然看著葉思吟纖細的背影,銳利的眸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光芒——真是個有趣的少年吶。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二章

  武林大會終於如期而至。會址選在錢塘邊。臨時搭建起來的看台和比武台倒也像模像樣。當葉思吟遞上請帖時,小童迅速將他領到少林方丈智空大師、峨眉玄淨師太等所在的上席。

  智空大師確認過葉思吟的請帖,打量著葉思吟問道:「不知這位公子是?」

  「晚輩殷思葉,見過大師、師太。晚輩此次代替家師而來。家師囑咐晚輩定當盡全力保證武林大會萬無一失。」葉思吟拱了拱手道。

  葉思吟此語一出,周圍瞬間開始切切私語起來。不少人抱怨這「聖手毒醫」惺惺作態,位高權重的智空大師親筆題的請帖請他來他居然還擺譜,遣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娃娃有何用處。

  「阿彌陀佛。花施主費心了。尊師近來可好?」智空果然是得道高僧,在周圍陷入一片不滿時仍舊不乏禮數。

  「家師安好,有勞大師掛心了。」葉思吟回道。

  智空道:「如此甚好。殷施主請坐。」說著捻著佛珠的手指向身旁的位置。

  「晚輩惶恐。只怕晚輩身份低微,實在不適合與大師、師太同席而坐。可否請大師差人令幫晚輩找一處坐處?」葉思吟婉轉回絕。與這些人坐在一起,不悶死才怪。而且,這一席的視角不太好,雖然能清晰看到賽場中央的情況,卻忽視了看台。而如果有人想要下毒手,那麼混跡人群中是比將自己暴露在台上更好的選擇。

  智空點了點頭:「如此也好。」

  葉思吟被安排在智空等上席的左邊。這是個上佳的觀察視角。上席共分三處,智空所在為中央,葉思吟與一些其它武林世家的人為左席。還有右席卻依然空空如也。葉思吟猜測也許是給浮影閣留的位置。

  「殷公子。」忽然,溫潤的聲音打斷了葉思吟的思路。回頭一看,確實玄悠然與玄悠琴。

  「玄莊主。」葉思吟淡淡打招呼。

  「看來殷公子是少林智空大師的座上賓呢。昨日真是怠慢了。」玄悠然翩然在葉思吟左手邊坐下。

  「只是看在家師的面子上罷了。」葉思吟聽得玄悠然話中有話,也不予理會,逕自答道。

  忽然,看台上一陣騷動。玄悠然的眼神變得凌厲,嘴角卻依舊掛著笑容:「原來是浮影閣閣主葉天寒。」

  葉思吟看著那個一身白衣的男人,因為距離遠,因此看不太清,只隱約看到一個輪廓,然而那君臨天下的霸氣卻是那麼遠的距離都感受到了。葉思吟隱隱歎氣,為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感到可惜——如果不是也因為母親的一廂情願,如果不是這樣屈辱的出生方式,有那樣一個父親,以後應該也會成為站在權利頂端的人吧。

  玄悠然顯然注意到葉思吟的歎氣,調笑道:「不知殷公子在歎息什麼?」

  葉思吟看他一眼,道:「那樣一個人,讓人不羨慕不歎息都不行啊。」

  「呵~羨慕?的確啊。令人羨慕到有人想要殺了他。」玄悠然搖著折扇,一副不屑的樣子。

  葉思吟心頭莫名一跳,想也沒想地開口道:「殺他?是誰那麼大膽子居然敢動浮影閣閣主的腦筋?」話一出口葉思吟就後悔了——這麼關心一個陌生人似乎不是常人所為。不過轉念一想,有人要殺浮影閣閣主,無論誰,只要是知道浮影閣的人都會想要知道真相吧?或許這才是常人所為。心中百轉千回,面上卻一派淡然。人皮面具還有一個好處,只要不是太大的表情,就全部都在面具的遮掩底下,不容易被人看透。

  玄悠然冷笑道:「想要殺他的人多了,以往都只是些沒用的小蟲子,只是這次,他好像惹了大麻煩了……」玄悠然一副若有所思狀,葉思吟看出他不想多說,遂也不再追問。恰巧此時武林大會也開始了。

  「各位武林同道,江湖豪傑……」

  中央看台上的智空大師以渾厚的內力使在場每個人都能聽清楚他在說什麼。葉思吟沒有聽他說了什麼,反正他也不準備上台比武以競爭下屆武林盟主之位。

  「今日上場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想來無甚精彩。」玄悠然興致缺缺地飲了口茶,轉向葉思吟:「殷公子,不知一會兒是否有空閒,與在下一同用午膳如何?」玄悠然話音未落,一個冷硬的聲音便在帳外響起:「打擾玄莊主,殷公子。」

  兩人回頭一看,竟是浮影閣左護法戰銘!

  兩人共同起身行了個禮。正待葉思吟覺得沒有自己的事準備重新落座時,與玄悠然寒暄了幾句的戰銘便轉向他:「主人有事想要請殷公子施以援手。」

  玄、葉兩人皆一愣。葉思吟很快恢復過來:「哦?浮影閣之主會有何事要我一介平凡之人施以援手呢?」

  戰銘頓了頓,眼中閃過嗜血的光芒:「是有侍衛中了奇毒,這裡的郎中都無法解除,恰逢方才聽得智空大師道『聖手毒醫』的弟子殷公子在此,因此……」

  「『聖手毒醫』的弟子?!」玄悠然驚訝地停下了手中要個不停的折扇看著眼前平凡少年。雖然知道這個少年肯定來頭不小,卻也沒想到竟是武林中最為神秘的「聖手毒醫」的弟子。

  「我明白了。你帶我去就是了。」葉思吟淡淡打斷戰銘的話。也好,可以見識見識浮影閣閣主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連武林第一美人都可以如此狠心對待,還對自己的親子視而不見,甚至失蹤三年不曾派人尋找,可謂是冷酷無情,唯我獨尊的典範。

  「玄莊主,恕在下失陪。」

  此時的葉思吟不知道,就是他這份好奇心,會給他重生的生命掀起多大的波瀾。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三章

  在戰銘的帶領下走進右上席。周圍的紗帳隱約遮擋住了許多想要一窺究竟的目光。

  葉天寒坐在主座上,葉思吟進去的時候,他也沒有回頭,只冷冷地問:「殷思葉?」

  「正是在下。」葉思吟有些被他的態度氣到,隨即想到,人家是什麼人,浮影閣閣主,說不定連皇帝見了都要禮讓三分的人。這麼個男人怎麼可能對一個無名小卒有禮呢?

  葉天寒不再說話,倒是戰銘指了指一旁平躺在地上的一個侍衛道:「就是這個侍衛了。」

  葉思吟見終於有機會試驗一下從花漸月手中學過來的知識了,便也顧不上那個依舊坐在主座上的男人,快步走到那個侍衛跟前蹲下來開始檢查。

  半柱香後,葉思吟面色凝重地站起來:「他中的毒叫流霜。此毒由口入,由唾液延至全身血脈,中毒者會在清醒與昏迷中交替。清醒的時候全身奇癢無比,如此反覆三日後,血管爆裂而亡。而且……此毒無藥可解。」葉思吟語畢,在場所有人都白了臉。葉天寒卻只是皺了皺眉,一言不發。

  葉思吟轉過頭,卻在霎那間愣住——這張臉……這張臉分明是自己這具身體五年後的樣子!只是氣質卻是天差地別!這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啊!他終於明白為何當年歐陽萱萱要冒如此風險只為嫁給這個男人了。及腰的長髮不羈地披散著,由於體內的怒氣而爆發的內力使得長髮無風自動,一襲白衣好像不可褻瀆的仙人,而那稜角分明,五官卻比女子還精緻的臉上,那對與自己相仿的深紫色的眼眸,卻是深邃的彷彿要將人吸進去。絲毫看不出這是一個年近而立,有一個已經十五歲的兒子的男人。

  君臨天下……葉思吟的腦中只能想出這個詞。

  沒有人看清葉天寒做了什麼,葉思吟只覺得一個白影瞬間飄過,隱約聞到一股幽幽的龍涎香,而那個躺在地上的侍衛卻已經斷了氣——不過剎那間。

  戰銘毫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忍,葉思吟卻從呆愣中反應過來。稍稍歎了口氣:「恕在下學藝不精,無法幫上什麼忙。」死,對於那個中了流霜的侍衛來說,是最好的事了。而且,葉天寒下手,又死在昏迷中,是一點痛苦都不會有的。

  葉思吟環顧了下四周,目光定在了一旁侍者手中的茶壺上。快步上前查看,片刻後道:「毒在壺嘴上。」

  「這壺……」戰銘一驚,這壺水本是為葉天寒一人準備的,但方纔那侍衛剛打探消息回來,他就倒了一杯給他。那麼原本這毒……

  「是朝著本座來的麼?哼!」深邃的紫眸中似有暴風在聚集,那一抹冷笑嵌在薄薄的唇角竟是有別樣風情。葉思吟不禁有些發愣。

  「銘。」葉天寒冷冷喚道。戰銘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殷公子,多謝相助。至少我們知道了這到底是什麼。請容許在下送您回去。」

  葉思吟這才回過神來,道:「左護法可知有可能是誰下了這毒麼?」微皺著眉,方才玄悠然說最近有人想要殺葉天寒。第一次便用上這天下難求的流霜,難保下次有更厲害的手段。獨自思量的葉思吟沒有發現自己正在為這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感到擔心。

  「在下也不知。」戰銘有些歉意地道,「有機會在這茶壺上動手腳的人太多了。看來此次武林大會的安排的確有失謹慎。」

  葉思吟點點頭。敵人藏在暗處,不會那麼容易讓人發覺。而且流霜……看來對方來頭不小,目標也不小。

  看著葉思吟離去的背影,冰冷深沉的紫眸閃過銳利的目光:「殷思葉?哼,虧他想得出來。」

  夜漸深,葉思吟靠在床上翻閱醫書。關於流霜之毒也已經讓信鷹帶給漸月和漸雪了。回了萬葉樓才想起來,那毒並不一定是單衝著葉天寒一個人去的,也可能是有人暗中想要破壞武林大會。若真是如此,各路英雄此次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忽然,一陣急切的敲門聲打斷了葉思吟的沉思。門外的人萬分焦急的道:「殷施主!殷施主!我派方丈大師突然昏迷不醒,您快去看看吧!」

  葉思吟一躍而起。少林方丈?!

  匆忙披了外衣,隨那僧人來到少林眾人住的院落,各路豪傑已大多來齊,連戰銘都到了,見到葉思吟便迎上來。

  「殷公子,好像與我浮影閣中的那名侍衛中的毒相同。」戰銘冷著臉道。

  葉思吟沉吟著給智空大師把脈。漂亮的紫眸越來越深沉。半柱香過去,已經有人耐不住性子了。

  「你這小娃兒到底行不行啊!什麼聖手毒醫,花漸月那宵小之輩讓這麼個小娃娃來真是……」正想出言不遜的大漢瞬間瞪大了眼睛,嘴巴好似魚一般開開合合,愣是發不出聲音。眾人驚詫之時,只見葉思吟起身面對著眾人,冷冷盯著那人道:「此等侮辱之言,若是家師聽到了,你這輩子都別想開口說話。」

  「你做了什麼!?」他身旁的人驚恐地問道,無人看清葉思吟是何時下的毒。

  「無甚,三個時辰後自然能開口,我只是讓他安靜一會兒。」紫色的眸子帶著藐視地看了那出言不遜之人,其中的森冷讓眾人詫異這是否真的是方纔那個溫潤清秀的少年。

  至此,對葉思吟將信將疑的武林眾人都不敢再多言。

  「左護法,智空大師所中並非『流霜』之毒。」葉思吟頓了頓,眼神微暗,「此毒名為『三更鑼響』。中毒者陷入昏迷,卻會在三更時突然醒過來,人雖醒過來,但神智卻不甚清晰,只會按照下毒者的意願做事。」

  房中一片倒抽冷氣:「那……那……若下毒者要大師殺人,我們豈不……」一人驚叫,眾人皆警醒:智空大師身為少林方丈,武功深不可測。若他要對什麼人出手……那這普天之下恐怕沒有多少人能夠抵抗。房中陷入一片恐慌。

  一時間人人自危。

  「此毒可有解藥?」峨眉玄淨師太最先恢復平靜,問道。

  「此毒無藥可解。」葉思吟此語一出,周圍又是一片抽氣聲。「此毒對大師不會有任何傷害,十日後即可由自身完全化解。但這十日當中,大師都會處於昏迷狀態,而每日三更至五更……」葉思吟沒有說下去,但言下之意所有人都明白了。每日三更至五更,便是智空大師受人控制,很有可能會對所有人痛下殺手之時。

  玄淨師太稍稍想了想:「那麼可否將智空大師鎖起來,待日後大師恢復,再告知原有,大師應該不會怪罪於吾等。」周圍有不少人附和。

  葉思吟搖了搖頭:「若如此,大師就凶多吉少了。」周圍人不解。戰銘略微思索道:「殷公子可是認為,這下毒者見計謀無法得逞就會命大師自行了斷以給予武林豪傑警告,然後又會尋找下一個人下這『三更鑼響』之毒?」

  此語一出,眾人瞬間陷入沉默。

  「殷施主……」蒼老卻遒勁的聲音讓眾人驚訝地抬頭,卻見原本應該昏迷的智空大師居然醒了過來。葉思吟皺著眉,忙重新切脈。抬起頭,複雜的眼神看著智空大師:「大師,您這是何苦……」

  只見智空在葉思吟的說明下坐起身:「老衲用盡了一身內力抵抗這『三更鑼響』,卻是油盡燈枯了。」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今日一早還精神抖擻的智空,不明白他所謂的「油盡燈枯」是何意。

  「唉,大師,您本不必……」玄淨師太明白過來,歎息著道。

  「老衲自我了斷也不願做那無恥之人的傀儡。望各位珍重,莫再著了道。老衲明日便回少林了卻餘生,少林羅漢堂弟子將留在臨安,直到武林大會結束。咳咳……左護法,請替老衲轉告葉閣主,有勞葉閣主為這武林大會費心了。」

  戰銘抱拳行禮,搖了搖頭轉身離開。眾人見此也紛紛告退。一時只剩葉思吟與少林眾人。

  「殷施主也回房休息吧。老衲已無大礙了。」智空行了個禮,遂遣門人送客。葉思吟最後看了智空一眼,轉身回房。深紫色的漂亮眸子印著點點星辰,美麗得不可方物。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四章

  靠近房門,立刻覺察房中那凌人的氣勢——那是……!

  葉思吟推開房門,果然見到白衣的男人君臨天下般以那深邃的紫眸看著自己。

  葉思吟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要被那強大的內息壓制,勉強開口道:「如此深夜,不知葉閣主在在下房中有何貴幹?」

  深紫色的眸閃了閃,斜飛入鬢的劍眉一挑:「殷思葉?哼,你是生怕本座不知道你是那個女人生的嗎?」

  憤怒,輕蔑,銳利的目光直視葉思吟同樣的紫眸,彷彿能將人的靈魂都看透一樣。

  葉思吟一愣。原來……原來他已經知道了……

  「為何不說話?」

  「葉閣主希望在下說什麼?說『恕在下無禮,但葉閣主似乎認錯人了』,還是『你猜的不錯,在下的確是那個女人生的』呢?」到了這個地步,葉思吟反倒鎮定了。

  深沉的眸危險地瞇起來。這真的是原本的葉思吟嗎?

  從來沒有去過偏院,也不允許那個被視為恥辱的孩子出現在面前,卻也時常聽說那個孩子如何如何懦弱無用,連下人都可以隨意打罵他。除了那張臉,沒有一處與自己相像的地方。但眼前這個少年——與自己相同的紫眸中有著不亞於自己的孤傲,行動舉止亦是高貴得讓人不敢輕易冒犯,在自己刻意顯露的內息的壓力下,居然還能如此不馴地頂撞自己——是花漸月的教導太過於成功,還是……

  葉天寒沉思的時間中,葉思吟已經走到桌子的另一邊坐下,順便幫自己倒了杯茶,輕啜著,等待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宣判。細看這個男人,更是驚為天人。那與自己相同的深紫的眸卻是深邃得彷彿將人吸了進去,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原本的葉思吟去了何處?」半晌,男人開口。

  短短幾個字猶如一道天雷將原本正以欣賞的目光看著他的葉思吟。

  「你……你說什麼?」葉思吟覺得異常震驚。難道他知道了……不可能!如此亂力怪神到連自己都不敢相信,至今午夜夢迴還會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的事情,他葉天寒如何能知曉?!在這個年代,這種移魂之事,怕是會被認為是巫術群起而攻之吧。

  「看來你果真是移魂於此,真是令本座驚訝。」葉天寒如此說道,但葉思吟看得明白,對方臉上根本沒有類似於「驚訝」一類的表情。他是太過於厲害不將這種事放在心上,還是說……他早就知道?

  葉思吟初時的驚恐也漸漸平復。照他現在的反應和態度,應該不會把自己怎麼樣才對。

  「如葉閣主所知,在下的確是移魂於此。因此也與葉閣主毫無關係。當然,也許這具身體與閣主有著密切的聯繫,但想必葉閣主不會在乎失去一個從未承認過的孩子吧?」葉思吟淡然地肯定道,同時卻也極力撇清與他的關係。以葉天寒的霸道和冷酷,排除不了他會再次將這具令他他恥辱的身體再次帶回浮影閣與世隔絕的可能性。

  葉天寒冷冷地看著長相平凡的少年。據說葉思吟與自己長得十分相像——那麼這個少年是貼了人皮面具?同樣一具身體,被注入了新的靈魂,竟會發生如此大的改變。即使是如此平凡的臉,也會讓人不由自主被他的淡然和優雅吸引。從某方面來說,這個少年像極了自己。

  思及此,深邃的紫眸黯了黯。

  「隨本座回去。」冷冷的話一出,卻讓葉思吟驚訝不已。這是何意?回去?回浮影閣嗎?

  「葉閣主,你明知……」

  「若是原本的葉思吟,本座豈會管他的死活。」知道少年想要問什麼,葉天寒冷冷打斷他——想要將這個少年鎖在身邊——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如此的念頭。葉天寒在心裡歎息。醉月,你果真是沒有看錯。

  葉思吟沉吟著不知該說什麼,端起茶杯淺啜。他不明白葉天寒到底想要做什麼。明知他不是原本的葉思吟,不是他的兒子,難道說自己變了個人這個男人就接受這個兒子了?這也太說不過去了。依照葉天寒那冷酷無情的性子,就算知道了這件事,置之不理是他應該有的反應才是。如今卻……

  「可曾決定好了?不要考驗本座的耐心。」冷冷的話語和那男人故意洩露的幾絲醇厚內力所帶來的壓迫讓葉思吟清楚,違抗這個男人是多麼不明智的選擇。算了,去就去吧,這個男人應該也不會殺了自己,有何可怕的。

  「既如此,我去就是了,葉閣主。」話音未落,便被打斷。

  「名,或爹爹。」

  葉思吟手中茶杯一抖,茶水微微沾濕了袖口。人皮面具因為表情過大的扭曲而顯得奇怪起來。

  「爹……爹爹?」葉思吟還在驚詫於男人剛剛說的話,對方修長有力的手指已經撫上自己的臉,探到邊緣的不平整,輕輕一扯,便將人皮面具扯下。

  「呀……」因為輕微的疼痛而輕呼出聲,葉思吟這才回過神,發現始作俑者手中的面具,不滿地撇了撇嘴。

  「醜的緊。如此便好多了。」冷然的聲音帶著絲不為人察覺的訝異。明明與自己有著七八分相像,卻愣是因為較為柔和的五官便顯得愈加傾國傾城,相同的深紫色雙眸卻清澈得讓人產生徹底佔有的慾望——真是個絕色的少年。

  萬葉樓外。

  戰銘已經牽著馬匹等候。一見葉天寒便行禮道:「主人。」

  「回閣。」

  「是。」話未盡便看到尾隨出來的葉思吟,戰銘不禁倒吸口冷氣。

  「左護法,別來無恙。」葉思吟輕笑著打招呼,卻在看到葉天寒身後那匹渾身雪白的千里良駒時皺了皺漂亮的眉。

  「殷……殷公子?!」戰銘遲疑又驚訝地喚道。這容顏……

  「少主。」葉天寒淡淡的話讓戰銘宛若被雷擊中一般,怔怔地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立刻單膝跪地行禮道:「屬下見過少主。」戰銘當然認識這張臉,這是三年前從浮影閣消失的葉思吟,然而,主人卻將他帶回去,還承認了他少主的地位——果然如醉月看到的那樣嗎?不管如何,他戰銘誓死忠誠於主人,與主人所承認的人。葉思吟也嚇了一跳,萬不曾想到葉天寒居然想讓自己以少主的身份回去浮影閣,本以為他是看中了自己的醫術呢……

  驚訝不過一瞬,葉思吟的思緒很快回到眼前高大健壯的白馬身上。

  「怎麼?」看到小人兒漂亮的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葉天寒出聲詢問,他不認為葉思吟不會騎馬。雖然是冷冷兩個字,卻讓葉思吟有他很溫柔的錯覺。

  「冷。」緊了緊身上的大氅,葉思吟抱怨似的道。這具身體以往損耗太過,從小便缺乏調養,心靈又被百般折磨,以前的葉思吟就算不投河也活不過二十歲。跟隨花漸月的三年裡,被好好的用藥物和內力調養了一番,雖以與一般人無異,但仍需日日以藥物滋養,且體制怕冷。因此葉思吟恨透了這深秋的天氣。

  還未從回想中反應過來,便被人攔腰抱起,瞬間天旋地轉,回過神時,人已經在馬背上,背後是溫暖結識的胸膛。因為貼的近的緣故,男人身上的龍涎香一絲絲鑽進鼻尖,隱隱讓人沉醉。

  葉思吟驚呼出聲——這樣好奇怪!被一個男人如此擁抱著,而且是這具身體的父親……真是難以言喻的尷尬。轉轉腰身想要擺脫,卻被強有力的手臂禁錮住。

  「別動。」深沉冰冷的嗓音卻帶著灼熱的氣息吹拂過耳邊,一陣屬於身後男人的淡淡龍涎香侵入口鼻,葉思吟不禁顫抖,心臟猛然跳動——這種感覺好陌生,卻並不讓他覺得排斥。自己這是怎麼了……葉思吟胡亂想著,身後的男人已經輕斥著馬匹小跑起來。

  看著前方的主子和少主,戰銘的心中除了驚訝還有一絲感歎——醉月占星術果然沒有錯,他們那冷酷無情地不似常人的主子終於有了讓他牽掛的人了,如此甚好。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五章

  抵達浮影閣時,總管正在門口迎接主人歸來。

  「主人。」

  「銘,吩咐下去。」葉天寒吩咐了一句,不顧總管的錯愕,便攬著葉思吟往住處寒園走去。

  「左護法,這是……」

  戰銘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道:「總管,立刻吩咐下去打掃主人隔壁的房間,準備沐浴用的熱水和衣物……少主回來了。」

  雖然不曾進過寒園,但也知道寒園是葉天寒獨居的院子,平日裡除了兩位護法和總管是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的。

  葉思吟略微疑惑。他實在是想不通葉天寒如此對待他的用意。

  寒園雖只有葉天寒一人居住,但仍然是浮影閣內最為華美的院子。推門進屋,已經有人備下了熱水。來自千年後的時空的沈慕自是不習慣沐浴時要人隨侍左右,遂將欲伺候他的兩名婢女遣了出去,褪去衣物,身體滑入足以容納五六個人的浴桶中。

  舒適地歎口氣,方才因葉天寒的舉動而混亂的頭腦重新清晰起來——那個男人到底想要做什麼呢?而自己,居然也就這樣回來了,而且還是以葉思吟的身份,成為了浮影閣的少主……真是不可思議。

  沐浴完畢,葉思吟推開房門。

  門外是一個荷塘。深秋之際,荷花早已凋謝,只餘下滿池的殘荷,映著月光,卻顯現出驚人的殘缺的美麗。一襲白衣的人背對著自己站在荷塘邊,及腰長髮完全披散開來,在微風中輕柔擺動——若說白日裡所見到的葉天寒如同帝王般君臨天下,那麼現在的他就如同謫仙一般令人迷醉。心猛然跳動——又是那種感覺!

  還在迷惑的時候,沒有發現正在注視著的人已經來到自己面前。強有力的手臂攬住自己的腰,一股熱息從手掌想貼的地方傳至全身,還有那股淡淡的龍涎香。

  「放開我!」為什麼他總是喜歡這樣抱著他!難道他不覺得兩個男人這樣很奇怪嗎?!

  低沉的聲音透著不悅:「跟隨花漸月這三年只學會如何糟蹋自己的身子嗎?」葉天寒感受到懷中的身體微顫,眉頭愈加緊縮——居然只著了中衣便站在門口吹風,身為大夫,不瞭解自己的身子受不起如此折騰嗎?!同時也有些後悔——明明那麼久以前就知道這一切有可能發生,卻還是放任這具身體被糟蹋了十二年,讓現在的小人兒不得不忍受那樣的痛苦。他還練就了那樣一身的內力,真是難為他了。

  雖是一臉的冰寒,但這個男人是在關心自己嗎?葉思吟停止掙扎,任由對方將自己帶回房裡塞進被窩,看著他的背影離去,直到聽到房門被關上的聲音。好奇怪的感覺……真是猜不透這個男人到底想要做什麼。不過這種感覺,卻意外的並不差……

  月色清涼如水,池塘中的錦鯉趁著月光浮出水面,又迅速沉回水底,只餘微波,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

  清晨。

  戰銘頗為無奈地站在葉思吟房門前,見葉天寒過來,立刻行禮:「主人,少主似還未醒來……屬下不敢打擾。」事實上,他已經輕聲喚過好多次,對於習武之人來說是足以被吵醒的聲音了。然而這位新出爐的少主卻沒有絲毫動靜。

  葉天寒皺了皺眉,抬手推門進去。

  華麗的幔帳後,絕色的人兒還在沉睡中。

  「吟兒,該起了。」看著似乎沉浸在甜美的睡夢之中的人,葉天寒也不由自主褪去了幾分冷酷,柔聲喚道。然而床上的人兒卻依然沒有動靜。

  對習武之人來說,此等警惕性,豈不是送死?!葉天寒皺緊了眉,稍稍冷硬地道:「葉思吟!」

  被突如其來的冷氣驚到,葉思吟倏地睜開眼,只是紫眸中原本的清澈無瑕此刻儘是睡醒後的迷濛。隱約看到一個人影——是葉天寒。不滿地嘟了嘟唇,咕噥道:「好冷……還想睡……」

  「若此時有人想取你性命該當如何?!」對於他那糟糕的警惕性越想越氣,不顧他的咕噥,葉天寒冷冷地怒道。

  葉思吟也在氣頭上——若非認為是絕對安全之地,他如何會睡得如此之沉,況且在萬葉樓住的那麼多天都不曾好好休息,當然會又累又困,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無情地喚自己起來!

  起床氣中的葉思吟當然不曾考慮,若非是他,無情如葉天寒,怎麼可能親自喚某人起床……

  「你可想取我性命?」坐起身冷冷反問。

  葉天寒皺了皺眉:「不。」

  「既然你不想取我性命,在這裡還有何人能進來置我於死地?」秀眉緊蹙,說明了他有多麼不悅。

  葉天寒微微愣了一下。聽這他話中之意,似是認為這裡是絕對安全的地方,因此才……「算了。該起身了,昨日的亂子還等著收拾呢。」怒氣化作淡淡的無奈,葉天寒頭一次覺得如此無力。

  話音方落,門外響起一陣翅膀扑打的聲音。

  「那是我的信鷹。」葉思吟看著葉天寒道。葉天寒挑了挑眉,喚來戰銘。信鷹正被戰銘抓在手裡不停地撲騰。

  「咻。」輕斥一聲,戰銘一放手信鷹便乖巧無比好似只老母雞般落在床邊的地上。伸手取下信鷹腿上的信打開審視,深紫色的眸中漸漸有了笑意。收攏秀氣的小手慢慢捻了幾下,瞬間成了白色的粉末。

  「漸月說流霜之毒雖無法解,卻有辦法預防。」葉思吟柔聲道。起床氣基本消了,想到昨日死的那個侍衛,心裡有些悶悶的。雖然前世就是個醫生,經歷了無數場大大小小的手術,卻也沒有到看慣了生死的地步,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卻沒有辦法救他,終究是件讓他心痛而無奈的事。

  看出小人兒的心情低落,葉天寒蹙了蹙眉,沒有說什麼。

  洗漱完畢,三人一道用過早膳,總管就來稟報馬已備齊,應該前往會場了。葉思吟聞言蹙眉,葉天寒敏銳地察覺:「怎麼?」

  葉思吟輕輕一笑:「我與智空大師布的局正待收網,因此還不宜公開身份。」

  「智空?」葉天寒瞇起眼,瞬間領悟。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六章

  「各位武林同道。眾所周知,昨日智空大師遭賊人毒手,幸無性命之虞。智空大師德高望重且慈悲為懷,為保武林同道安全,自毀武功以抵抗劇毒。少林不愧為我武林泰山北斗。吾等應加倍小心,盡快擇出新的武林盟主,以期能夠尋出這隱藏頗深的武林敗類,也不枉智空大師一片苦心。」玄淨師太語畢低念了聲阿彌陀佛,遂宣佈第二日的比試開始。

  左上席中,葉思吟掀開簾子,玄悠然立刻上前相迎:「殷公子,昨夜一夜未歸,想必辛苦了。」

  「無妨,在下不才,未能幫助智空大師分毫。也無法阻止那賊人繼續為惡。」繼續頂著平凡的面孔,葉思吟輕聲道。

  「哼,就知道是徒有虛名了。哥哥何必對他如此客氣,看他也未必給哥哥面子!」驕縱的聲音,正是許久未見的玄悠琴。被兄長一瞪,立刻閉嘴,只是還拿那大眼狠狠地瞪著葉思吟,嘟著嘴不服氣。

  葉思吟有些哭笑不得。他真的不記得自己何時得罪過這位大小姐。面上卻一片漠然。

  玄悠然見他面色沉重,眼中閃過一抹精光。

  比武台上的比武仍在繼續。經過昨日的篩選,今日出來的人已經算是排名比較靠前的人物了。比如當下在擂台上的,就是現任唐門當家的獨子,唐門少主唐旭言,以及歐陽家新一代中的佼佼者,歐陽明——歐陽萱萱的大哥,葉思吟的舅舅歐陽凌的獨子。

  因為擂台上禁止用毒,因此一向以毒著稱的唐門少主漸漸敗下陣來。歐陽凌佔了上風,更是招招不留情,似乎誓要將唐門少主打得非死即傷不可。

  葉思吟心中一陣不快。鑒於歐陽家當年對歐陽萱萱的態度,以及後來知道的一些事情,讓他對歐陽家沒有一絲好感。如若可以,他甚至想要幫這具身體,以及這具身體的娘親,向歐陽家討回一些公道。

  思及此,葉思吟腦中浮現出他新出爐的爹爹,撇了撇嘴,紫眸卻透露出一絲笑意。不知為何,那人明明是那樣一個說一不二君臨天下般冷硬的人物,他卻偏偏覺得那人一定會縱容自己。就像昨夜與今早一樣——雖然今早被喚醒時的起床氣讓他無法思考,然而他現在已經完全清醒了。那樣一個男人,居然會紆尊降貴去哄自己起床……

  正想著,一旁的玄悠琴忽然發出一聲歡呼:「好棒!」葉思吟定睛一瞧,卻見台上正負已分。唐旭言終於戰敗,手臂被劍氣所傷,染紅了雪白的衣袖,歐陽明的劍穩穩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瞧見葉思吟略微疑惑的眼神看過來,玄悠然微笑道:「舍妹與歐陽公子訂婚了。武林大會一結束就過門。屆時還希望殷公子能賞光來喝杯喜酒。」

  訂婚?葉思吟微微詫異,面上卻溫和一笑:「那是自然。恭喜了,玄莊主。」

  一旁的玄悠琴高傲地瞥了葉思吟一眼,有些炫耀之意。葉思吟不置可否,台上卻忽生異變。

  歐陽明收回劍,向臉色蒼白的唐旭言抱拳行禮:「唐少爺,承讓了。」唐旭言也想說些什麼,但嘴唇弩動了幾下,眼前一黑,倒在台上。

  全場一片嘩然。

  「言兒!」唐門老爺子唐肅一聲大吼,躍上台查看愛子的情況,一搭上唐旭言的手腕,凌厲的眼神夾雜著雷霆怒意射向歐陽明:「好你個歐陽小子,居然敢違反規則擅自下毒,還欺到我唐門頭上來了!」震怒的聲音卻有幾分驚慌。眾人責備憤恨鄙夷的目光投向歐陽明。

  歐陽明也傻了:「我……晚輩沒有下毒啊!」焦急無措地看向自家爺爺父親尋求幫助。歐陽凌沉吟:「唐掌門,先給令郎解毒要緊,一會兒再來評判是非。」

  「你!」唐肅狠狠剜了歐陽凌一眼,「若能解,老夫此時還在此作何!我唐門以毒著稱,憑老夫幾十年對毒的研究,竟然看不透言兒中的是什麼毒!歐陽凌,讓你兒子將解藥叫出來,不然,我唐門誓不罷休!」

  「晚輩確實沒有做過任何手腳!晚輩可以在此向所有武林同道發誓,此事與晚輩無關。」歐陽明向唐肅抱拳道,「況且,連唐老爺子都無法看出來的毒,豈是我區區歐陽家就可以拿得出來的?」他這麼一說也不無道理,周圍憤恨鄙視的目光少了一些。

  「阿彌陀佛,依貧尼之見,唐少爺此時之狀與智空大師昨晚的狀況不無相似,莫非……」話音一落,唐肅的臉色變的慘白——他當然知道昨晚智空大師發生了什麼事……智空還可以憑借一身內力化解體內的毒以保全少林清譽,然而他的兒子是斷沒有那個內力來化解毒素的,難道讓他殺了自己的兒子不成!

  「不錯,的確如此。」一個輕柔卻帶些冷冽的聲音自眾人背後響起。眾人回頭,見一個清秀的白衣少年款款走來。

  「殷施主,這……」玄淨師太看著葉思吟臉色沉重地不知該說什麼。

  「很慚愧,在下無法解除這『三更鑼響』。唯今之計,恐怕只能勞煩唐掌門親自照顧令郎了。否則,在此上千名江湖朋友又有幾人能夠防備唐門少主的毒呢?」葉思吟略感抱歉地向唐肅行了個禮。

  唐肅看著眼前謙遜的少年,微微瞇起眼:「『聖手毒醫』花漸月的弟子?尊師對此有何看法?」唐門在上一屆武林大會也曾吃了苗疆藥師的苦頭,因此唐肅對於那個美麗得張揚青年除了對同道後輩的欣賞,也有那麼些敬畏。

  「晚輩已經告知家師,但路途遙遠,家師的回信還未到。」葉思吟恭敬地行了個禮,隨後從懷中取出一瓶藥遞給唐肅,「這是家師所給的軟筋散,『三更鑼響』發作時,唐少爺的功力可以發揮出十二分,況且又有毒相助,讓唐少爺服下此藥,以便保護旁人以及阻止唐少爺傷害自己。此藥只有三個時辰的時效,且並不會傷及筋脈和內力,唐掌門盡可放心。」

  唐肅接過藥微微點頭:「多謝。來人,我們回客棧。」

  眾人目送唐門的人離開擂台,葉思吟轉身面對歐陽凌與歐陽明,目光轉冷。「歐陽大少,雖說歐陽家乃百年世家,但是……」

  「殷公子,你想說什麼儘管直說,不用如此拐彎抹角。」歐陽凌打斷他,眼中閃過輕蔑。

  葉思吟略微不悅,遂轉向玄淨師太。少了智空大師,玄淨就是這裡做主的人了。「玄淨師太,晚輩以為,應先行派人保護歐陽世家以防節外生枝。」

  玄淨師太沉吟許久,遂向歐陽凌行了個禮:「歐陽施主,貧尼得罪了。」

  「玄淨師太這是什麼意思?是要囚禁老夫嗎?!今日上千武林豪傑在此,竟然讓一個名不見經傳且來路不明的小娃娃來決定我們的生死不成?!」蒼老遒勁的聲音響起,卻是歐陽家家主,歐陽萱吟與歐陽凌的父親歐陽正。

  「歐陽施主息怒,貧尼只以為殷施主所說有理。憑歐陽世家在武林中的威望與地位,貧尼相信歐陽施主與令郎的清白,如此只是為了避嫌而已。」玄淨師太不疾不徐地講完,便揮了揮手中的拂塵,立刻峨眉與少林的眾人便將歐陽家眾人圍了起來。

  「你!哼!」歐陽正氣到說不出話來,一甩袖子,憤然離去。

  「發生此事,今日比武到此為止,明日比武暫且停止以商大計。」玄淨師太低念了聲阿彌陀佛便也率人離去。

  人群中,有人搖了搖手中折扇,嘴角噙著一抹得逞的笑容。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七章

  萬葉樓後院的涼亭中,葉思吟正手執醫術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為了掩飾身份,他在武林大會結束後仍舊回到先前在萬葉樓的客房,沒有回浮影閣,但是當然,葉天寒不會再容許他離開自己的視線,保護也好,監視也好,這四周突然多了許多幾不可察的氣息,是浮影閣的暗衛。

  「殷思夜!」忽然一聲嬌喝夾雜著閃電般的長鞭向他襲來。暗衛微動,正準備上前攔截,卻見葉思吟只淡淡一瞥,迅速執起杯蓋灌注內力襲向來人胸口。小姑娘被杯蓋打中,瞬間失了準頭,鞭子只在一旁的亭柱上擦過。

  「玄小姐,在下可曾得罪了你?」葉思吟看著氣呼呼的玄悠琴有些無奈地問道。

  「你!就是你,害的明哥哥被關起來!人家想見他都不行!」原來小姑娘是因為見不著情郎而找這個「罪魁禍首」撒氣來了。

  「玄小姐,這只是權宜之計,只要能夠解了『三更鑼響』之毒,抓出背後的主謀,就能還你的明哥哥的自由了。」

  玄悠琴咬咬唇:「那……你找到解毒的辦法了?」

  「未曾。不過家師應該有辦法化解。在下也在等待家師的書信。」

  「那……你一定要盡快讓我見到明哥哥哦!不然看我怎麼教訓你!」小姑娘語畢轉身離去。葉思吟看著她的背影不禁有些失笑,不過是個心智未開的小姑娘,居然就要嫁人了。

  「少主,這個玄悠山莊有些問題,您還是要小心為上。」不知何時出現的戰銘有些擔憂地道。

  葉思吟朝他淡淡一笑:「我有分寸,放心吧。」

  「閣主想請少主過去一趟。」

  「嗯。葉天寒在哪兒?」

  戰銘愣了一下啊……還真是未曾聽過有什麼人如此連名帶姓地稱呼自家那個可怕地主子啊。這個千年後的靈魂看起來還真是不一般。

  「請少主隨我來。」

  戰銘領著葉思到了萬葉樓的天字號客房。眾所周知,萬葉樓的天字號客房位於頂樓,且從不對外開放,甚至於整個頂樓都是禁止賓客接近的,只因天字號客房是葉天寒的專用臥房,即使他甚少現身於萬葉樓。

  客房異常的華麗,類似於浮影閣中的寒園的佈置。相較於葉思吟先前住的那間簡直是天差地別。

  「主人。」戰銘向坐在榻上的主子行禮,「屬下先行告退。」

  見戰銘退出房門,葉思吟款款走到臥榻邊坐下:「何事?」

  「歐陽家?」簡短冰冷的三個字讓葉思吟暗暗翻了個白眼。他自己本也非話多之人,但現下看來比起面前這個冷酷的男人還是有所差別的。

  「既然用了他的身體,總該為原來的主人做些什麼。」葉思吟淡淡道。不知為何,對那些人心中總覺得有莫名的恨意,大概是那個薄命的少年留在這世間的最後一縷痕跡吧。

  葉天寒看著眼前剛入深秋就已經裹了大氅的清秀少年,暗暗歎了口氣,伸手將人擁進懷裡。不出所料懷中的人開始掙扎,只是手上略施巧力便讓他乖乖地一動不動,運氣為他驅寒。

  暖流從肌膚想貼的地方綿延至全身,葉思吟也斷了想要繼續掙扎的念頭。算了,反正掙扎也掙扎不開,還不如讓他幫自己取暖。葉思吟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著。

  「你找我來只是為了歐陽家?」呆了一會兒,葉思吟有些奇怪地問道。

  「流霜。」沉吟了一會兒,葉天寒冷聲道。

  「什麼?!」葉思吟一驚。這麼重要的事,他怎可如此拖延到此時才說,若是再有何人因此喪命可如何是好?「這次……」

  葉天寒看出他的心急,道:「無人中毒。」

  毒下在為葉天寒特別準備的膳食中。葉思吟所謂的預防之法是將一種無毒的草藥放入膳食當中,若其中無毒,則草藥有強身健體之功效,若其中有流霜之毒,則能將無色無味的流霜變為詭異的幽藍色。然而,葉天寒的膳食並不是萬葉樓的大廚烹製的,而是由專人料理,送餐的也是浮影閣內的侍從,其中並不會有他人觸碰。唯一的可能就是浮影閣中出了內奸。

  隨著葉天寒的目光看向對面桌上的膳食,均成詭異的幽藍色,雖已知無人中毒,卻還是讓葉思吟心下猛跳。起身走到桌邊,仔細查看,一絲異狀進入眼底。

  「這是……相思鎖……」一圈怪異的銀色浮在盤子的邊緣,與幽藍稍稍交融,若不仔細看絕查不出異狀。

  身後氣息驟變,更是冷了幾分。看來葉天寒也知道這相思鎖是何物。相思鎖名雖美,卻是種極為損陰德的藥物。此藥只對男子有用,中相思鎖者,渾身發熱,慾望難耐,須立刻找女子發洩。如此聽來好似春藥的一種,然其比之春藥更為惡毒百倍。尋常春藥只鬚髮洩一兩次即可完全解除藥性,就連青樓中用以調教不聽話的姑娘與小倌的烈性春藥也不過一夜之效,然相思鎖卻要人持續發洩直至精盡人亡方可罷休——那是令人連死都丟盡顏面的藥物。相思鎖之毒須至寒之物方能解除,然這天下間的至寒之物除卻天山雪蓮、東海玄冰,就只有傳說中女媧補天時所遺留的那塊石頭——「黑寒」。且不說「黑寒」之物只聞其名未見其身,究竟是否存在還有待考究,就是前兩樣也是極其難以得到的珍品,這世上恐怕只有皇宮大內才有。因此這相思鎖等於是無藥可解。而相思鎖與流霜混合,則能在人死後立刻除去殘留的流霜毒性,造成僅僅是精盡人亡的假象。

  「到底是何人與你有這般深仇大恨,居然連相思鎖都用上了?」葉思吟驀地想起第一日在看席上玄悠然對他所說的話,有人想要殺了葉天寒。對付葉天寒的毒與對付其他武林高手的不一樣,那麼想要對葉天寒下手的,到底是同一撥人,還是另有其人?

  「想死,本座成全他們。」深邃的紫眸中暴風緩緩聚集。

  翌日。

  一早起床,葉思吟便覺得周圍氣氛異常怪異。

  「什麼『聖手毒醫』花漸月的弟子,根本就是沽名釣譽!」

  「就是!說不定連智空大師都未曾中什麼『三更鑼響』,還廢了畢生功力,真是慘了!」

  大堂之上,葉思吟聽著周圍的人竊竊私語,不置可否,只安靜的喝著茶,吃著早點。今日之事,他早有預料。

  「哼,黃口小兒,居然敢當著眾多武林同道的面信口雌黃,如今看你還能如何保住那什麼『聖手毒醫』的名譽!」一把劍砰地一聲被放到葉思吟面前。抬眼一看,是歐陽家眾人。方才口出狂言的便是歐陽家主,歐陽正——這具身體的親外公。

  「昨夜唐門公子根本沒有在三更醒來,一覺睡到天亮何事都未曾發生。今日大會必要你當著眾人的面向我歐陽家磕頭謝罪,以澄清我歐陽家的名譽!」歐陽凌橫眉怒目道。

  葉思吟看著面前仗勢欺人的眾人,只是小啜了口杯中上好的龍井,便再無動作。

  「你!」歐陽明本就氣不過,又見自家被人無視,突然拔劍向葉思吟刺來。葉思吟冷冷一笑,修長的手指微動,長劍應聲而落,那歐陽明卻抱著執劍之手,呼痛不迭。眾人皆驚。葉思吟悠悠然起身道:「刀劍無眼,小少爺還是悠著點好。」

  「明兒!好個膽大妄為的小子,居然敢傷我歐陽家的人!」歐陽凌扶住自己的兒子,對葉思吟怒目而視,「解藥呢!?」

  「疼一個時辰自然不疼了,也是叫他長個記性,日後萬不可再如此莽撞!」葉思吟早已聽說歐陽明此人乃歐陽凌的長子亦是獨子,先今歐陽世家唯一僅有的一位小少爺,自是讓歐陽正歐陽凌等人萬般溺愛疼惜,也造就了他如此驕橫的性子。

  「不自量力!」一聲怒喝,歐陽正的劍挾著雷霆怒意衝向葉思吟。葉思吟心下一驚。他雖習武,卻不過短短三年,歐陽正如此速度根本不可與方纔的歐陽小少爺同日而語,連用毒的時間都沒有……想不到堂堂歐陽世家家主竟會向一個手無寸鐵的少年下手,真是失策……迫不得已,葉思吟提氣想要閃躲,但心下亦知,劍直指自己的胸腹,以自己的速度,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電光火石間,眾人驚呼一聲,原以為此次那「殷思夜」非死即傷,卻未料睜眼一看,歐陽正手中的長劍竟然斷成兩截,那劍鋒發出一聲悶響釘入一旁的房柱,歐陽正手持斷劍硬生生倒退了好幾步,「噗」地一聲吐出一大口血。

  「父親!!」「爺爺!!」「老爺!!」歐陽家眾人亂成一團,唯有歐陽正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狂傲如帝王,冷酷如修羅的男人:「葉天寒!?」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八章

  葉思吟此時微愣地站在葉天寒身後,不明白他怎會出現在這裡。

  歐陽正受傷,歐陽凌只得迎著葉天寒寒冰般的眸子硬著頭皮質問道:「葉閣主,不知為何突然出手傷我父親?如此毫無理由……」

  「毫無理由?」男人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一字一句講的不輕不重,卻真正如玄冰般森冷,讓所有在場的人都不禁顫抖。

  「少主,可有受傷?」與葉天寒一同到來的戰銘略微擔憂地問道。若非昨日主人因處理流霜之事未曾回浮影閣,今早又恰巧在方才下樓,剛剛那一劍,少主恐怕凶多吉少。也難怪一向冷清冷心的主子竟然會如此憤怒,方纔那一幕回想起來還真是心驚肉跳。連他也無法想像若少主受了傷,今日之事該如何了結。

  「並無大礙。」葉思吟回過神來柔聲回道。

  「歐陽老爺子在浮影閣的地方對我浮影閣少主動手,是否太欠考慮?何況少主手無寸鐵,老爺子是想殺了我家少主不成?!」知道主人不會再開口,戰銘對歐陽正冷聲質問道。

  不僅僅是歐陽家眾人,在座所有人都愣了。浮影閣的少主?!浮影閣何時有了少主,而葉天寒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那麼大的一個兒子?!

  驀然間,眾人心中都出現了一個名字——歐陽萱萱!十五年前,武林盟主歐陽正的千金歐陽萱萱以春藥與軟筋散暗算葉天寒,十月過後,她為葉天寒生了一個從未被他承認的兒子後便香消玉損,而那孩子則是被葉天寒丟在後院之中從未重視過……但面前的這少年,恰好是十四五的年紀!

  思及此,歐陽正與歐陽凌臉色驟變。

  「罷了,銘,我既無礙,就不要與他們計較了。」葉思吟攔下憤怒的戰銘,淡然道。

  陰沉的紫眸掃過來,裡面充滿了怒氣。葉思吟一愣,那怒氣明顯是衝著自己來的。他是怎麼了?

  「回閣。」冰冷的嗓音中帶著不可違逆的氣勢,葉天寒一甩袖子便先行出了萬葉樓。葉思吟啞然,連武林大會都不去了麼?疑惑的眼神投向戰銘。戰銘略微頭疼地看著自家少主,如此聰慧的人,怎麼就想不透呢?也不解釋,喚來一名侍從吩咐他轉告玄淨師太今日武林大會浮影閣有要事處理,無法到場,遂恭敬地示意葉思吟該走了。

  沒有得到回答,葉思吟也有些動怒了。這到底是為了什麼?他憑什麼如此無緣無故給自己臉色看?而且還違背了約定洩露了他的身份,他到底在想什麼?!忿然上了馬車,見葉天寒坐在座上,一臉不悅,心底的火氣怎麼也抑制不住。

  「理由!」清澈的嗓音帶上憤怒,漂亮的紫眸直直瞪著對面的男人。

  葉天寒看著動怒的葉思吟,原本一臉的不悅漸漸散去,只餘點點無奈。他的確不快,沒有人知道方才看到那灌注著深厚內力的銳利劍鋒差一點點就刺中眼前這人的胸口時,他有多麼驚怒。若再慢一步,恐怕現在這人就只能躺在這裡了……

  「明日起,銘陪著你。」

  葉思吟一愣,不懂他為何突然說出這麼一句。疑惑間,又聽他道:「今日回閣,開始修習寒瀲訣。」

  「寒瀲訣?」葉思吟不解。

  「寒瀲訣共九層,修習每次兩個時辰須浸泡在寒潭之中,輔以內功心法。若能熬過寒潭之苦,第一次便可達到第二層。」深沉的紫眸對上疑惑中的人兒,「若再遇上今日之事,本座不可能每次都在那裡。」葉天寒說著,心中又劃過一絲後怕。

  原本就打算在武林大會結束後讓他練寒瀲訣的。常年虧損的身體,雖有花漸月三年來的精心調養,可是孱弱的體制卻並不能根本改善,唯有這寒瀲訣,也許才能完全讓小人兒健康起來。然而今日發生之事讓葉天寒決定立刻讓這他開始修習。

  葉思吟心中有些震動。雖不明顯,可男人的話語中卻隱隱透露出擔心和後怕。他是擔心自己才會這樣做的嗎?那麼方纔那明顯針對自己的怒氣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心中驀地劃過一絲暖意,心底的不快瞬間消失無蹤。

  驚訝過後便平靜下來。葉思吟有些懊惱自己過於外露的情緒。前世因為先天的心臟病不能有過大的情緒起伏而養成的淡漠性子,自從來到這個時空,似乎變了不少。這絕對不是一個好現象。

  回到浮影閣後就被帶到書房。這是閣中除葉天寒的臥室之外最為神秘的地方。只有總管、左右護法以及葉天寒本人才能靠近。

  可想而知,書房自然華麗無比。地上鋪著上好的波斯地毯,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龍涎香的味道。並非是熏香,而是建造這座屋子的時候混在塗料裡的最上等的深海龍涎香,其幽香經年不衰。不僅僅是書房,葉天寒的臥室也有這種香味,因此葉天寒身上才會有這種味道,時間久了,竟如同是他本身散發出來的一般。

  書房的臥榻旁,葉天寒在四處輕輕敲了幾下,瞬間臥榻中間出現了一個漆黑的通道。

  「密室罷了。」看出葉思吟的疑惑,葉天寒難得開口解釋道,隨即率先進了密道。密道深長幽暗,兩邊有燭火卻仍無法減弱一絲陰冷之意。葉思吟跟在他身後,大約走了半刻鐘,眼前出現一道門。玄色的門上刻的竟是皇族才能使用的飛鳳標記!這浮影閣難道還與皇族有關?不等葉思吟多想,葉天寒打開了門上的機關。

  葉思吟不知該如何用言語形容眼前出現的這個地方。晶瑩的冰雪覆蓋了整個庭院,中間是一個冒著寒氣的寒潭。可時下天氣雖已轉冷,卻不到下雪的時節,況且臨安這地方,幾年都看不到一場雪,更何況這不知需要多少年才積累起來的這一大片雪域。

  中央的寒潭冒著刺骨的寒意,即使在幾步之外都能感覺到。進入這寒潭之中呆上兩個時辰麼……葉思吟微微皺了皺眉。深秋的天氣已讓他深惡痛絕,更何況這看著都讓人覺得冷的水潭……邊上的人也只是靜靜看著水潭。白衣輕舞,此刻的葉天寒猶如雪域中的俊美精靈,然週身那帝王般的氣質卻又與那柔弱的精靈天差地別。

  想要站在這個男人的身邊,不想每次都需要靠他的保護!心底突然產生強烈的呼喊,連葉思吟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應如何做?」

  「褪去外衣,走入寒潭之中。」葉天寒話音一落,就見小人兒已經將身上的大氅解開,扔在地上,接著外袍也被褪下,纖細的身影緩緩走向寒潭。

  突然身後一個灼熱的懷抱靠上來,有力的雙臂緊緊抱住他的腰身。幽幽的龍涎香鑽入口鼻,讓葉思吟一怔。

  「若不願,別勉強。」葉天寒知道修習寒瀲訣的苦,兩個時辰在那寒潭之中,那是如何的撕心裂肺的刺骨冰寒。他並不願意懷中這人受那般苦楚。若小人兒不願,他可以時刻都陪伴在他身旁,他本就打算把這人鎖在自己身邊了……

  「不,我要學。」然而葉思吟輕輕柔柔的聲音卻帶著不可忽視的堅持,讓葉天寒不自覺放開了手,眼睜睜看著小人兒走入寒潭之中。原本便不紅潤的小臉更是一瞬間變作蒼白。

  葉天寒稍稍蹙起眉,忍下胸口泛起的點點疼痛。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九章

  作者有話說:

  突然發現一個很嚴重滴歷史問題……

  杭州史稱「臨安」是在南宋滴時候……南宋滴時候,對中原威脅最大滴8素苗疆,而應該素金國和蒙古的說……但是如果要把時間定在正確的漢唐時代的話……漢代還太早,貌似很不合適偶滴時代背景,唐比較合適——但是唐代杭州應該史稱為「錢塘縣」,偶8喜歡這個名稱……該怎麼辦咧……雖然說偶還是比較架空的,但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心理陰影……

  親們可以忍受歷史混亂麼??

  PS:今天開始隔日更了……考試全面展開ing~~

  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臥房的床上,身上乾淨而溫暖。回想起在寒潭中無力支撐而暈過去時恍惚見到那個男人擔憂的眼神,似乎連心裡也暖起來。

  「少主,您醒了。先喝了這驅寒藥吧。」一旁的戰銘一見葉思吟醒來,立刻奉上湯藥。

  他不在……葉思吟接過湯藥低下頭,掩去眸中的點點失望。

  喝了藥,運氣行了一個大周天,不自覺驚歎寒瀲訣的威力。他甚至沒有在寒潭中堅持過兩個時辰,卻已經到達了第二層,內力更為精純,而且幾乎增長了原先的一半!方達到第二層就已經如此驚人,那麼那個人的第九層……該是到了如何境界!

  「葉天寒呢?」盡量淡漠地開口,葉思吟卻有些詫異自己此刻想要見那個人的迫切心情。

  「……主人有些事要忙,先行出府了。」戰銘回答地有些不自然,讓葉思吟有些疑惑——是去了什麼不能讓他知道的地方嗎?不自覺地皺眉,一些莫名情緒冒了上來。

  「那麼少主請好好休息,屬下先行告退。」戰銘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葉思吟的屋子,留下葉思吟一人坐在床上一臉的疑惑不解。

  片刻後,葉思吟稍稍洗漱了下,便出了房門。剛剛住進來,還未曾能夠好好看看這浮影閣到底生的哪般模樣,趁著今日一時無事,因此決定先到處逛逛。

  寒園,不用說,雖然因為是葉天寒獨居之處顯得冷清了一些,卻確是閣中最為華麗,佔地最大的庭院。園中小橋流水,亭台樓閣,一片江南的風光。寒園左側為是名為銘居的獨立庭院,聽名字便知是左護法戰銘的居所。而戰銘在浮影閣中的地位也由此可見一斑。然而寒園右側卻是一片幽深的樹林子,葉思吟不敢貿然闖入,恐怕那不是什麼樹林子,而是某種陣法或是幻術。傳說浮影閣右護法從不曾不出現在眾人面前,甚是神秘,恐怕那裡應該就是右護法的居所了。

  其他的地方就是一些各式庭院,不知裡頭住了些什麼人。還有一些下人住的廂房——曾經的葉思吟的居所也在那裡。葉思吟忍不住為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感到惋惜。若不是以那樣的方式出生,有這樣一個父親,也該是站在這世界頂端的人才對啊。

  轉身正打算離開這個對他來說並不怎麼美好的地方,忽然一個讓人厭惡的聲音狀似驚訝地喚道:「這不是少主嗎!?奴婢見過少主!」話雖恭敬,可那語氣中卻是滿滿的不屑與惡意。

  葉思吟皺了皺眉,轉身看向來人。是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這個女人在過去的十二年中是原來的葉思吟主要的痛苦來源。她掌管著所有低等僕役——包括原先的那個不被承認的少主。沈慕剛附身於這具身體時就已經發現少年特有的白皙細膩的肌膚上竟然有著不少被虐打的痕跡。隨後在浮影閣的一個月的生活中,他終於知道這傷痕從何而來。原來這不被承認的少主不僅遭受這親生父親的拋棄,而且連僕役都可以隨便欺負他!而沈慕到來之後,每次這個女人拿著鞭子在他面前耀武揚威時,他都會拿自己配置的迷藥乾脆地將她迷暈,直到找到機會離開浮影閣。

  回過神來,那女人已經走近。周圍的僕從都圍了過來,指指點點的,卻無一人敢上前。他們早聽總管說葉思吟回來了。三年前他無故失蹤,閣主根本未曾派人尋找,已經表明了閣主的確對這個少年沒有一點點的關心。而三年後,閣主卻親自接他回府,還承認了他少主的身份。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消除他們的疑慮。

  浮影閣這個地方向來都是憑本事決定地位的地方。這個除了臉蛋沒有任何過人之處的少主自然無法得到眾人的承認。況且葉天寒向來陰晴不定,而葉思吟的身份又如此敏感,他們怎麼都不大相信葉天寒真的不計較當年的事真心接納這個子嗣。再加上以前這位「少主」被他們欺負著求饒的樣子懦弱至極,因此這個女人才敢公然上前挑釁。她就不信了,一個小雜種也能翻起什麼浪來。

  「少主這三年不見,倒是愈發的俊俏了!不知還記不記得我尹娘呢?」尹娘不懷好意地笑著來到葉思吟身前。一股濃重的脂粉味讓葉思吟皺緊了眉。以前因急著想離開,未曾注意到這些事,現在看來……浮影閣中怎麼會有如此上不了檯面的人!

  「何事?」葉思吟輕柔的聲音帶著不為人察覺的冷冽。

  「哎喲,這不是……奴婢近些日子忙的腳不著地的,這腰也酸背也痛,不知道少主是否有空幫尹娘捏捏肩?」語氣中帶著一絲威脅。以前常叫這小雜種伺候自己,晾他也不敢不聽話。周圍人聽尹娘如此說話,又看那葉思吟一言不發,也料定了葉思吟還是三年前那個好欺負的主兒。

  葉思吟心底有些好笑,這些人不僅上不了檯面,且愚蠢不已。

  倒不是來到了這個時空後,有了這些身份名頭便拿喬起來,就算是原來的時空的沈慕,也是有些清高的。先天的疾病讓他在幼年時期無法如常人一般上學,又因病情需要而學習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因此就連後來上了大學後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無人與他相處,久而久之,便成就了他有些清高淡然的性子。且跟著花漸月三年,竟也沾染了些睚眥必報的習性。

  這樣的性子,如今見有如此上不了檯面的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囂張,自然是容不得的。

  清澈的紫眸帶著點不悅掃過女人塗著厚厚一層粉的臉,冷冷道:「你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話音未落,眾人似乎都有些訝異他的拒絕。尹娘愣了一下,眼中迸出惡毒:「不過是個小雜,呃……」

  話音未落便被截斷,漂亮白皙的五指緩緩收緊,手中的頸項隨時都可能被捏碎,尹娘支離破碎的嗓音說不出話來,如何使勁都無法掙脫,只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一瞬間變身修羅的少年。深紫色的眸中那不可遏止的怒意,讓所有在場的人都打了個寒顫。葉思吟也有些訝異心底一瞬間出現的殺意,正欲放手,卻聽到有人怒喝:「住手!」

  葉思吟淺淺投去一瞥,卻見是總管正一掌向他拍來。紫眸中愈加森冷,另一隻手微微一動,銀針已經出手,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正中對方氣海。總管驚呼一聲,無法收勢,只得狼狽地撲到在地上。

  手裡的女人已經快要暈過去,葉思吟這才收手,任由她軟倒在地上。紫眸冷冷一掃,所有人都噤若寒蟬——他們現在才明白,眼前這個少年已經脫胎換骨。方纔那一瞬的氣勢,竟與葉天寒如出一轍!他已經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葉思吟了,如今的他,是浮影閣的少主,與他們有雲泥之別。

  倒在地上的總管喘著粗氣,說不出話來。那日閣主將他帶回,吩咐他從今以後這少年就是少主,他卻從未將他放在眼裡,而方纔那一瞬,讓他徹底明白了眼前這個少年的身份。

  「氣消了?」身體突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裡,低沉好聽的嗓音在耳後響起。

  葉思吟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狀況,對於自己的身體有些恍惚——那一瞬間的怒氣和恨意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懷中人沒有回應,葉天寒冷酷地看著倒在地上那膽大包天的女人,道:「拖走。」冷冷的兩個字決定了那無知的女人的命運,任由她如何呼喊求饒都沒有人理她,沒有人敢為她求情。

  「主……主子……」總管凌霄辰直直的跪著,然而冷汗已經濕了整個後背。看著君臨天下般的男人擁著少年走近,方一開口,便有一道強烈的劍氣穿透了他的肩膀。

  葉思吟也有些微微驚詫地看著身旁的男人,居然能將劍氣如此收放自如……他的內力到底是到了何種境界!

  凌霄辰只低吟了聲,忍住了疼:「屬下知錯,請少主恕罪。」

  深邃的紫眸看過來,葉思吟瞭然,他是想讓自己決定嗎?手指微動,指間便出現一個羊脂白玉瓶,遞給跪在地上的人:「這是源香丸,一日一顆,回去養傷吧,下不為例。」

  凌霄辰驚異地看著少年,不僅僅是因為那號稱補氣聖品的源香丸,而且為他居然如此輕易放過自己——他原以為自己和那尹娘會相同的下場。

  看出對方眼中的訝異,葉思吟淡淡道:「你是閣中重臣,以後別再做傻事。」

  葉天寒聞言劍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著懷中人。他怎麼不知這人兒如此善良?

  方纔接到暗衛密報,他就趕來了這裡。盛怒中的小人兒,原本清澈的紫眸彷彿結上了厚厚一層冰,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然而週身隱隱散發的氣勢讓所有人都懼怕。如此絕色,更讓葉天寒堅定了將小人兒鎖在身邊的信念。

  「回去?」這樣的寶貝,不想讓別人看到。葉天寒心中又一次產生了那強烈的佔有慾。葉思吟微微點頭,隨他回寒園。

  身後,眾人跪著恭送兩人離開。抬起頭,凌霄辰的眼中出現一抹敬意。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犯那樣的錯誤了。那是葉天寒的獨子,是浮影閣的少主,也是有資格讓他凌霄辰為他誓死效忠的主子。

  葉思吟的威名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瞬間在浮影閣內流傳開來。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十章

  隔日,葉思吟同葉天寒一同現身於武林大會,起初眾人還在疑惑這突然出現在葉天寒身邊的絕色少年時什麼人,忽聞戰銘喚其少主,便恍然大悟——原來前幾日「殷思夜」都是戴了人皮面具示人的。不過驚訝過後就有些瞭然,以武林第一美人歐陽萱萱和眼前這比女人還美卻又英氣十足的葉天寒,怎麼可能生出相貌平凡的孩子。

  「阿彌陀佛,殷……葉施主。」玄淨師太畢竟是武林前輩,對葉思吟的真實身份與絕色的臉也只是微微驚訝而已。

  「師太。」葉思吟微微點頭致意。

  「昨日葉施主隨令尊離去,不知可否聽說又有多人中了奇毒?」玄淨問道。

  葉思吟看了眼葉天寒皺了皺眉。昨日先是寒瀲訣,隨後是那個女人和總管,他哪有時間去在意武林大會上發生了何事。葉天寒竟然也不對他說清楚……看他一臉毫不驚訝的樣子就是事先得知了的!氣歸氣,還是有禮地回答道:「可是『三更鑼響』?唐門少主如何了?」

  「看樣子的確是『三更鑼響』。昨日三更之時,各大門派均有得意弟子三更時出來大肆傷害派中其他弟子,虧得各派掌門及時阻止,未曾釀成大禍。至於唐門少主……昨晚也突然醒來,傷了唐門主,索性傷得不重。」

  談話間,最後一天的擂台戰已經開始。擂台上的人也已經從最初的跳樑小丑們換成了幾大門派的得意弟子。這最後一回合的比賽規則為挑戰賽。擂台上的勝者可以隨意挑戰所有在場的人,場下的人也可以挑戰勝者,直到無人再上擂台,最後的勝者就可以挑戰武林盟主歐陽正,若贏了,便可成為下一任武林盟主。

  此時正在台上酣戰的是黑道霸主毒宮的左護法「毒手觀音」連艷與武林世家賀家堡少主賀玥。毒手觀音是出了名的陰險毒辣,一手毒使得出神入化,號稱擁有連「聖手毒醫」花漸月都解不了的奇毒,一身紅衣妖艷非常。出乎意料,她的內力修為也異常的高強,以一根短鞭生生壓制住以劍法高超聞名的「逍遙劍」賀玥。

  最終,賀玥一著不慎,被連艷以短鞭抵住脖子。「逍遙劍」不愧為「逍遙劍」,輕鬆作了個揖道:「連姑娘果然厲害,在下甘拜下風。」連艷有些訝異,原以為這正道男子個個夜郎自大,丟不得面子,別說是被黑道之人,光憑她是個女人就應該讓他覺得顏面盡失了,沒想到這「逍遙劍」竟如此坦蕩,便爽朗笑道:「賀少爺承讓。」

  「不知連姑娘想挑戰哪位在座英雄?賀某甚為好奇。」賀玥收了劍,理了理本就一絲不亂的頭髮,回復一派翩翩公子的笑著模樣問道。連艷嬌俏一笑道:「本姑娘想要見識見識『聖手毒醫』花漸月的嫡傳弟子。」

  話音一落,全場嘩然。

  帳中葉天寒皺了皺眉,葉思吟卻一派悠閒。

  「少主可要應戰?」戰銘忐忑問道。自從這少主出現,他戰銘忐忑的次數倒是越來越多了。

  「呵,我下去瞧瞧。」葉思吟輕笑著回答。葉天寒聞言眸中閃過不悅,卻並未出聲阻止。以連艷的功力,絕對不敵葉思吟。他只是不想他的小人兒暴露在那麼多人的目光底下。但是葉思吟的決定,他卻不會干涉。

  撩開紗帳,直接飛身落到擂台上,身輕如燕,一身月白翩然飛舞,彷彿天外飛仙,眾多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有羨慕、嫉妒,也有不屑與不懷好意。右席上的玄悠然合上扇子:「好個深藏不露的葉思吟!」銳利的眸中閃過一絲慾望。

  「你就是葉思吟?」連艷高傲地問道,明眸中卻閃過一絲戲謔。

  葉思吟有些無奈又有些有趣,面上卻一派平靜,道:「不錯。不過在下只通醫毒,在武學上沒有什麼造詣,方才見連姑娘與賀少爺一戰,已知我絕非連姑娘的對手,還請姑娘高抬貴手。」

  小子,休想!連艷心想道。「是不是對手,一戰便知,何須廢話。」語畢便一甩短鞭,毫無預警地攻過來。葉思吟不得已上前迎戰,卻是以防為主,在人看來像是狼狽躲閃。

  「美則美矣,功夫卻的確算不上一流。」

  「據說從未被承認過,想必也未學過什麼高深的功夫。」

  「不知怎麼的就認了呢?不過那張臉倒真是漂亮的緊。」

  台下眾人紛紛議論。更有人臉上露出猥褻的笑意。

  場上的連艷卻漸漸開始出汗。好小子!功力上漲不少啊!雖然看起來都在狼狽閃躲,卻讓她如何都無法碰到他,反是自己身上已經在不經意間被傷了不少地方。看來這葉天寒真是如傳言一般已經天下無敵了,否則如何將葉思吟教導的如此厲害?

  突然,整個會場都安靜下來了,場上,葉思吟修長白皙的手指正握著連艷的手腕,而連艷的短鞭直指葉思吟的咽喉。

  連艷喘著氣,死死瞪著面前的人——該死的!他竟然緊握住她的手腕讓她不得不拿鞭子指著他!而她竟然還該死地掙脫不了!短短一月,他的內力上漲了一倍不止啊!

  「哼,不玩兒了!」連艷冷哼了聲,葉思吟這才放手,微笑道:「連姑娘,在下輸了。」

  連艷生氣地又嬌哼一聲道,「就這點本事,這『聖手毒醫』什麼眼光,居然收了如此不成器的徒弟!」

  葉思吟輕笑一聲:「在下已認輸,連姑娘何必得理不饒人?請連姑娘挑戰下一位吧。」語畢便飛身回了坐席。

  葉天寒只看了他一眼並未開口,倒是戰銘覺得方纔的比試有趣,笑道:「少主何不真打?以少主現在的功力,怕是連武林盟主之位都可輕易取得。」

  葉思吟微微一笑:「我要那累贅作甚?」看向一旁的葉天寒,心道:寒瀲訣不過第二層,就可以戰勝現任武林盟主,那麼這個男人究竟已經到了何種程度了?如此想著,台上的比賽開始繼續。

  最終,連艷連戰三場後被玄悠然打敗,之後,玄悠然又大勝三場,終於無人再上擂台。

  「阿彌陀佛。歐陽施主,看來這最後要與歐陽施主一戰的便是這玄莊主了。」玄淨道了聲佛號,看向一旁的歐陽正。歐陽正大笑一聲:「呵!玄莊主果真是年輕有為,人中龍鳳。今日午後便與老夫比個高下!」玄悠然悠悠做了個揖,斂下的眸中透過一絲詭秘的光芒。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十一章

  「!?何人敢在浮影閣動手?」一下馬便見門口的守衛倒了一片,戰銘有些驚訝地喝問道。

  那人還未回答,葉思吟已經從後面的馬上下來,袖子一揚,便給所有倒在地上哀號的護衛解了毒。

  「師叔,莫怪師侄未曾提醒您,對浮影閣的人下手,後果可非一般人所能承擔的。」葉思吟柔聲對那名背對著他們的紅衣女子說道。

  紅衣女子轉身,甩了甩手中的短鞭——赫然是方才大戰賀玥的連艷。

  「你在威脅我?!」連艷嬌俏一笑,手中的短鞭卻如蛇一般向葉思吟襲來。漂亮的眉微微一皺,方想伸手接住對方的招式,卻忽覺身邊人影已動。

  連艷只覺一股殺氣迎面而來,直覺想躲,卻已來不及——左側一束烏黑的髮絲飄然落地,連帶那絕美無暇的臉上都出現一道血痕。連艷瞪大了雙眸看著面前的男人——這就是浮影閣閣主葉天寒的實力嗎?!

  葉思吟看向身邊的人,知道他已經微怒。歎口氣道:「好歹是我師叔,別太難為她了?」

  男人深邃的眸子掃過來,又看了眼被嚇得不敢動彈的的連艷,冷聲道:「敢挑釁本座,就要做好喪命的準備。」語氣雖冷硬,卻還是讓葉思吟聽出了妥協的意味,不由的心裡一暖:「進去吧,有些餓了呢。師叔,請。」

  連艷這才反應過來,方纔若他的劍氣再往右側一些,那麼斷的就不只是那一束頭髮了,而是她纖細的脖子!心下一陣後怕,伸手一摸,紅衣已被汗水濕透。

  入了前廳,葉天寒已經先行離去,葉思吟差人奉上茶水點心,對這下面驚魂甫定的人輕輕一笑:「師叔,喝杯茶水壓壓驚。」

  「真是不懂得尊師重道!」連艷回過神來,斜了葉思吟一眼,低聲咕噥了一句。以前這師侄就不好欺負,現在有了靠山更是不得了了……

  江湖上少有人得知「聖手毒醫」花漸月與其師兄兼情人「鬼醫」花漸雪到底是師從何處,也因兩人名號中的「醫」字,甚少有人可以猜出兩人與毒宮的關係。兩人師從毒宮前任宮主,與毒宮現任宮主是師兄弟,而眼前這個「毒手觀音」連艷則是四人中最小的小師妹,全名花連艷。

  「師叔,毒宮此次參與武林大會,為何不見教主?」看著終於有所收斂的人,葉思吟歎了口氣,略微無奈的問道。

  連艷不為人察覺地微微一頓,眸中閃過一絲痛楚。

  葉思吟暗暗後悔一時不察說錯了話。他很清楚,毒宮的宮主——花漸雪和花漸月的大師兄,他的師伯花無風根本不會在意什麼武林大會、武林盟主之位,好不容易從崑崙到江南一趟,此時的他應該還在臨安城內的某處勾欄抱著美人調情吧。而他的師叔花連艷,這個如此聰明而又美艷的女人,偏偏自小便愛上了那個多情又無情的男人。花漸雪與花漸月都曾勸過她如他們一樣離開毒宮,離開花無風,奈何她卻一直執意留在他身邊,以他的左護法和小師妹的名義,眼睜睜地看著他不斷擴充後宮,惹來一身的情傷仍舊執迷不悟到如今。

  不過一瞬,連艷便掩了眸中的失落,換上嬌媚的笑容:「教主還在溫柔鄉泡著呢,不說他。你呢?不是說替你師父來赴會麼?怎麼還認了親了?」

  見她避開了那話題,葉思吟也悄悄鬆了口氣:「我以殷思夜為名,不料卻被葉天寒識破了,就隨他回來了。」

  「哦?沒想到他竟然會認回你,看來他也非傳聞中那般冷酷無情麼。」連艷笑道,「重新回家的感覺如何?可曾好好教訓教訓那些曾欺凌過你的人?」當初葉思吟被花漸月花漸雪帶回蜀中時,碰巧花連艷來訪,也就看到了他身上的那些虐打的痕跡,而連艷不曾得知葉思吟的真正來歷,真以為他只是葉天寒的棄子,忍受不了虐待才逃出浮影閣的。因此才有了這一問。

  葉思吟輕笑了下並未作答。

  「看來是有了。看來葉天寒對你還真不錯啊。不過我還真好奇當年你是如何逃出去的?依我看來這浮影閣根本是固若金湯啊。」

  「有條五步蛇半夜爬進西廂。」葉思吟輕輕淡淡的道。當初從昏迷中醒來,得知了大致情況的他早就猜想所謂的跳河自盡並不如表面看來那麼簡單。且不說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是否有那個勇氣選擇自盡,單從他偶爾發現的屬於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藏在褥子底下的手札中就可看出,雖然在浮影閣中遭受著這些原本並不該由他來承擔的苦楚,但他的內心卻仍然嚮往著自由與幸福。那字裡行間所透露出來的希望不是一個想要自盡的人所寫出來的。況且,在無人教導的情況下能夠識字,且寫出那樣的手札,足可見原來的葉思吟雖懦弱,卻也是個聰明人。

  而那條不應出現的毒蛇則印證了他的猜想。

  連艷豁然開朗。五步蛇的毒性雖不如竹葉青,但其蛇膽與毒牙仍是劇毒無比。以蛇膽與毒牙加百合以中和毒性,配上其他一些草藥,便可成為強烈的迷藥。但一般人不會以此制迷藥,要知道,五步蛇的蛇膽可以製成許多致命的劇毒。前世的沈慕雖為外科醫生,但在學校是也曾選修中醫藥學。不料本為興趣到了這裡卻成了救命的方法。

  當年葉思吟以自制的迷藥解決了後院的看護後出逃,在錢塘便巧遇了出行的花漸月與花漸雪。精明而細心的花漸雪立刻從他的臉猜測出了他的身份,情急之下,葉思吟灑出了迷藥。雖未能迷倒甚為「聖手毒醫」與「鬼醫」的兩人,但這比例精準且極少被使用的迷藥讓兩人驚訝非常。幾番攀談,千年後的中醫技藝讓兩人欣喜若狂。而葉思吟則鑒於無處可去,遂跟隨兩人回了蜀中,後拜花漸月為師,從此在傾月谷住了下來。至於那穿越時空的亂力怪神的事,也讓善於占星的花漸雪探知了。

  「居然用毒蛇來害你,看來這人恨你入骨,一心想要你死。你此次回來,那人一定急得跳腳。看來有好戲看了。」連艷有些戲謔地道。

  葉思吟淺啜了口杯中的茶水,笑問道:「師叔還有那個時間留下來看好戲麼?武林大會一結束不回崑崙?」

  「此次出宮,另有別的交易要做,只怕還得在臨安呆上一段時間呢。」連艷笑的有些詭異,讓葉思吟不自覺抖了抖。

  驀然,微笑凝結在唇邊,清澈的紫眸看向連艷:「那交易該不會是……」

  連艷以食指輕點嬌唇道:「噓~說出來可就不好玩了呢。」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十二章

  午後,所有人聚集至會場,想要觀看武林新秀玄悠山莊莊主與武林盟主的對決。連艷並未回毒宮所在席位,而是隨著浮影閣眾人坐到了右上席。

  戰銘不禁在心裡感歎,毒手觀音果然名不虛傳,早先被主子如此恫嚇,卻依然可以裝作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似的。

  葉天寒倒也沒有開口計較這個女人如何一直跟隨著他們,只是週身的冷氣讓人知道他的不悅。

  然而連艷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小思,你說誰會贏?」

  「師叔晌午與玄悠然交過手,覺得如何?」

  「是個厲害的角色,內力深厚。」連艷皺了皺眉道,「但我總覺得他不太對勁,比試時,他招招都為必殺之術,但其中卻沒有什麼殺氣。」

  一旁的戰銘道:「聽起來像是暗影或死士。」

  「怎麼說?」葉思吟略微疑惑。

  戰銘回道:「稟少主,尋常人習武,無非是為了強身健體與自保,再或者就是為了揚名天下。唯有暗影與死士,還有殺手是專為殺人而訓練的。而這三這種,殺手的殺氣最為強烈,一般出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因此不可能動了手還掩藏殺氣。暗影與死士則為了執行監視任務而必須隱藏氣息,因此……」

  「原來如此。」葉思吟瞭然的點點頭,隨即又道,「可堂堂玄悠山莊莊主,如何變作了暗影和死士?」

  「唯有兩個可能。」戰銘道,「一是玄悠然曾為暗影,後脫離宗主創建玄悠山莊。然此種可能性不大,一般培養暗影或死士極費心力,況且他們掌握了太多秘密,宗主寧可殺了也不可能放走他。二是玄悠山莊只是其他門派甚至是皇室在江湖上的棋子。」

  幾人閒話間,歐陽正已走上擂台。臉色並不是太好,看來前日被葉天寒所傷還未痊癒,然而面上卻滿是笑容。

  「各位同道,今日老夫在此與玄莊主一比高下。比試前,老夫要宣佈一件事。想必日前各大門派都已接到請帖,今日無論孰勝孰負,我歐陽家長孫歐陽明與玄悠山莊大小姐玄悠琴將於下月成婚,歡迎各位同道前來觀禮,喝杯薄酒!」

  眾人大聲叫好,直喊「定然前去!」,場面一時沸騰不已。

  須臾,場上安靜下來,玄悠然一身藍衣,手上仍是那把折扇,悠閒笑著登上擂台,收了扇子,行禮道:「今日晚輩得罪了。」

  高手過招,一點都不能馬虎。敵不動我不動,敵微動我先動,一著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歐陽正與玄悠然都站在原地觀望著對方,伺機窺探對方的破綻。

  半刻鐘過去,仍無人移動分毫。

  忽的,玄悠然率先發難,手執折扇向歐陽正攻過去,歐陽正執劍相迎。原以為那折扇脆弱難擋鋒利的劍鋒,未了幾招過去折扇卻絲毫未損。場外眾人看的眼花繚亂,功力稍高的卻看的清楚:折扇上瞬間出現了尖銳的刀鋒,以那漆黑的顏色來看,竟是削鐵如泥的玄鐵所製!歐陽正的劍在幾次正面相交中已經被砍出幾個缺口!

  「那扇子竟是以玄鐵為骨,冰蠶為面!」這廂連艷驚訝道。冰蠶絲極為少見,這世上只聽說過有冰蠶甲,穿上它可刀槍不入,不料那玄悠然的扇子竟也是冰蠶絲所製!

  台上兩人打得不可開交,場外眾人都瞪大了眼全神貫注地看著,無人注意到坐席間的異變——

  一名小尼姑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上席玄淨師太身邊,其中一個峨嵋派弟子轉頭,略驚道:「師姐!你怎麼……」「醒了」二字還未出口,那小尼姑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中的匕首抵上玄淨師太的脖子!席中瞬時一片大亂:

  「師姐,你這是幹什麼!」

  「不對,師姐不是中了三更鑼響應該在房中昏迷麼!?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師姐,那是掌門師太啊!快住手!」

  「孽徒,你要做什麼!?」玄淨師太怒喝,手中拂塵就要甩上身後弟子,忽的一陣抽搐,軟在椅上。

  峨眉這邊的混亂,讓所有人的目光都由擂台轉向上席。然而電光火石間,原本中了三更鑼響在此時應是昏迷的各派弟子都突然出現在各派席位中,還來不及等派中其他弟子反應,就已經紛紛以自己的武器制住了各派掌門,而各大掌門竟紛紛軟倒在椅上,不得動彈。

  擂台上的兩人見狀都停了下來,歐陽正震驚地看著席上的突發狀況,有些不知所措。而一旁的玄悠然卻突然詭異一笑——運氣抬起手掌,在歐陽正轉身看著席位時一掌拍上他的後心。

  「爹!」

  「爺爺!」

  歐陽正「噗」得吐出一口血,半跪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望著由背後襲擊他的玄悠然。

  「不想各派的掌門死於得意弟子的手下,就都別輕舉妄動!」玄悠然打開折扇,輕輕搖動著,聲音輕快地道。

  「玄悠然,你!……」歐陽正怒視著玄悠然,顯然也中了毒,嚴重的內傷加上毒素的侵害讓他倒在地上無力起身,「為何要這麼做!你是何時下的毒?!」

  「呵呵,毒麼,不是老爺子親自發出去的麼?不過得罪了,我玄悠山莊大小姐可不能嫁給歐陽小少爺了。她早已是君上看中的貴妃。」玄悠然此語一出,眾人均不解,君上?貴妃?哪國的君上,哪國的貴妃?這玄悠然到底是什麼來頭?!

  「是那些請帖!」歐陽正瞠目欲裂,此時才反應過來自己竟作了玄悠然投毒的工具!

  玄悠然不再理會歐陽正,轉向看台上各派被控制住的人道:「在下今日也不想為難各位武林同道,只是君上希望各位能夠棄暗投明,為我苗疆效力,眾位看如何?」

  「玄悠然!原來是苗疆的走狗!你這卑鄙小人,休想!啊!……」開口怒罵的歐陽凌突然一陣慘叫,原來是被制住他的歐陽家侍從狠狠折斷了手臂!

  「爹!你……你這混賬!」歐陽明怒視著那侍從,奈何那人只是目無焦距地看著前方。

  「這些中了三更鑼響的弟子何以此時便得以醒過來?」葉思吟皺著眉問道。他沒有料到這「三更鑼響」竟是經過改良的。目光看向唐門所在席位,那唐肅也正望向這邊,趁著玄悠然的目光在葉思吟身上,便不可察覺地點了點頭。葉思吟在心裡鬆了口氣。

  「葉公子終於看出來了麼?哈,不過晚了。『聖手毒醫』的嫡傳弟子,我怎敢怠慢,當然要用些連葉公子都無法看出來的毒才行啊。」玄悠然一臉的得意,「浮影閣閣主也不過如此。」

  葉天寒冷冷看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劍,一語不發。只有戰銘看著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暗衛首領臉色凝重。一旁的連艷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被劍架著的男人,沒想到葉天寒也有今天。葉思吟卻是一臉的淡漠——如果真的這麼容易就能被制住,那還是浮影閣閣主葉天寒麼?

  「不自量力。」葉天寒寒冰般的嗓音讓人忍不住一顫,深邃的紫眸中滿是不屑與輕蔑。

  「哼,到了如此境地還嘴硬!」原本一直微笑的玄悠然突然冷下臉來,「想不到你葉天寒也有今日吧!你還記得我父親玄似錦麼!?」

  「玄似錦?」葉天寒瞇起眸,一時有些疑惑。

  一旁戰銘突然想起來,「主人,應該是十年前因勾結塵霜閣而被關入刑堂最後自殺的蘇州分堂主玄似錦。想不到他竟是玄似錦之子。」

  葉天寒聞言像是憶起了什麼,眸中露出嘲弄:「玄似錦麼?背叛本座,本就該死。」

  玄悠然聞言更加怒不可遏,眸中迸出深深地殺意:「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當年父親死後,你竟讓人將他隨意葬在亂葬崗!我們兄妹也被趕出蘇州城,上天有眼讓我遇到苗疆皇室的藥師。等了十年了,今日終於可以取你性命!」

  聽罷玄悠然所說,葉思吟忽然憶起第一次見面玄悠然就告訴他有人想要殺了葉天寒,原來這個人是就是他自己麼?但若是玄悠然,背後有苗疆藥師的支持,怎麼還會找上毒宮?莫非……除了玄悠然還有別人想要對葉天寒動手?疑惑的眼神投向連艷,對方卻低著頭,並未注意到他的目光。

  玄悠然見無人開口,稍稍頓了一頓,目光轉向葉天寒身邊的葉思吟,眼中添了些慾望,對著坐席上邪邪一笑道:「原以為可以用相思醉殺了葉天寒,沒想到葉公子的醫術如此之利害,竟連這都讓你看出來了。也好,在那麼多人面前殺了他,一樣可以達到我的目的。你不是自詡高高在上麼?我就要你死得毫無尊嚴!只是,葉公子。」玄悠然的眼神更為放肆,「這葉天寒十五年前害你母親歐陽萱萱香消玉殞,又從小棄你於不顧,難道葉公子就不恨他麼?」他早在第一眼看到這個少年時就覺得他不平凡,而後來所見他的真實容顏更是讓他對葉思吟勢在必得,竟開始公然挑撥離間,連十五年前的禁事都扯出來了。

  葉天寒臉色一沉,紫眸蒙上一層冰霜。

  玄悠然並未察覺週遭的驚異,繼續道:「葉公子難道不覺得應該為你的母親報仇麼?」

  葉思吟冷冷看了他一眼,道:「玄莊主就不必為我的家務事費心了。」

  玄悠然邪邪一笑,竟也不在意他如此回答:「哈哈,無妨,只要葉天寒一死,如此美麗的少年自是我囊中之物!」玄悠然惡狠狠地笑了幾聲,「殺了他!」

  暗衛首領面無表情目無焦距地看著自己的主人,只聽從玄悠然的話,緊了緊手中的劍。

  一聲驚呼,暗衛手起劍落。

  作者滴話:

  昨天考完6級啦~接下來只剩下5門考試了。掙扎著爬上來更文ing……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十三章

  白衣染血,映著葉天寒冰冷的俊顏,顯得分外妖嬈。一時間,周圍一片肅靜。眾人心驚地看著那一片血紅——堂堂浮影閣閣主葉天寒竟如此就被自己的手下所斬殺了麼?!

  須臾,所有人都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上席——葉天寒起身,身後的暗衛緩緩倒地,手中還握著斷了的殘劍。那尖銳的劍鋒,正中暗衛的左胸。

  沒有人看清葉天寒到底是何時出手,如何出手的。

  「玄悠然,既想死,本座成全你。」冰冷的話語彷彿來自地獄的宣告一般,深邃的紫眸不帶一絲感情,居高臨下地看著擂台上瞪大了雙眸不可置信的玄悠然。

  他明明……他明明給他下了藥!不僅僅是那份請帖,就算是浮影閣的寒園中,他也派人下了軟筋散確保葉天寒中招!那無色無味的毒,若不發作,就算是「聖手毒醫」本人在也不可能發現,更別說是葉思吟,他怎麼可能!……

  「區區軟筋散就妄圖控制本座?異想天開。」葉天寒牽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而一旁的葉思吟卻此時卻已無心去欣賞這個極少露出笑容的男人這難得一見的笑,只是擔憂地看著他——他真的沒事麼?一旁的戰銘已經支撐不住倒在地上,他方才也是在強撐。他們是唯一兩個接觸過那封請帖的人。

  玄悠然臉色急劇變換,眸中閃過一絲狠毒,忽的大叫一聲:「殺了他們!」

  各派驚恐地看著劫持掌門的弟子——這些人都是派中高位弟子,一般弟子根本阻止不了他們的速度,眼睜睜看著他們就要闖出欺師滅祖的大禍……

  「住手!」一聲大喝突然從四面八方傳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佛號不斷傳來,聲音擂動,驚天動地。有不少修為低的人已經雙耳流血,而那些中了三更鑼響的臉上更是露出痛苦之色,手中武器紛紛掉到地上。

  玄悠然不禁倒退三步:「獅子吼!」這怎麼可能!

  混亂中,唯有葉思吟鬆了口氣——總算還是趕上了。

  眾人眼前一花,便見台上已多出一人,竟是前日便離開臨安返回少林的方丈智空大師!

  「阿彌陀佛,玄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智空行了個佛禮,抬起頭看著玄悠然,神態中哪有一絲功力盡毀的樣子!

  「這……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玄悠然大叫,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失算了——智空根本沒有因三更鑼響而失去全身功力,方纔那少林絕活「獅子吼」迄今為止在世上能夠發出如此大的威力的唯有眼前的少林方丈大師。

  憤恨的眼神箭一般地射向席上的葉思吟:「是你!?原來你早就給他解了毒!」

  「區區三更鑼響,就拿來想要控制中原武林,到底是你玄悠然的無知,還是苗疆藩王的無知?」唐門門主唐肅起身嗤笑道。而唐肅身後原本拿劍抵著他的唐旭言神色冷然地收回劍:「多虧了葉公子的解藥,才能解了我身上的毒,唐旭言在此謝過了!」說著對葉思吟的方向抱拳行禮。葉思吟微微點頭以示回應。

  原來,智空大師中毒當晚,葉思吟知道事情緊急——為何對方第一個給智空大師下毒,就是因為少林方丈的「獅子吼」可以重創人的心脈,卻也能喚醒被控制了心智的人。因此葉思吟便以可解百毒的聖藥千草丹先行解了智空大師的毒,半個時辰的把脈實則是拖延時間以手指在方丈手心裡寫字以告知計劃。給唐肅的那瓶軟筋散實則就是三更鑼響的解藥,其中還附有紙條以說明情況。至於給葉天寒下藥的那個內應,早就在那日相思鎖事件之後便被葉天寒揪出來處死了。之後去接應的一直是浮影閣的暗衛帶上人皮面具假扮的。

  「果然不愧為一個『聖手毒醫』的嫡傳弟子啊!」玄悠然深知大勢已去,臉上露出些許絕望。

  「玄悠然,還不趕快束手就擒!」

  「殺了他!」

  「對,殺了他!」

  一時間,場上響起一片叫罵聲。玄悠然低著頭,手中握緊了折扇,沒有人看到他的眼中閃過的一絲詭異——一瞬間揪起一旁地上的歐陽正,手中的玄鐵扇抵上他的脖子:「通通閉嘴,不然我就殺了歐陽正!」歐陽正身受重傷,又中了軟筋散之毒渾身無力,只得任由玄悠然揪在手中,一臉憤恨。

  「爺爺!」

  「爹!」

  歐陽家一陣混亂。

  場上又陷入安靜,一個個看著玄悠然劫持了身受重傷的武林盟主,不知所措。

  「阿彌陀佛,玄施主,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如此一錯再錯,只能是自取滅亡啊。」智空看著面前的年輕人略有些悲憫地道。

  「閉嘴!我有什麼錯?為父親報仇難道錯了?報答君上與藥師的再造之恩難道錯了?!你們試試看一個不過十歲的孩子,沒有了父親被趕出蘇州城,還要帶著一個妹妹到處乞討過活的日子!」玄悠然有些瘋狂地朝智空吼道,最後目光對準了葉天寒,「葉天寒,你該死!」

  「背叛本座,玄似錦死有餘辜。」葉天寒冷冷回道。

  「玄施主,放開歐陽盟主吧。你與葉施主的恩恩怨怨,不該牽扯他人。」智空又一次勸道。

  「休想!放我走,等我安全離開,我就放了這老東西!」玄悠然嘶吼。此刻他什麼也不想,只想活命,全然沒有了一開始的溫文爾雅。

  「此話當真?只要放你離開,你便放了歐陽盟主?」智空又問了一遍,目光投向眾人,「眾位看如何?」

  一時誰都沒有了主意。玄悠然是個大禍害,不除不行,否則就等於放虎歸山。然歐陽正在他手裡,歐陽世家的家主,現任武林盟主,也不能不管他的死活呀……

  「放他走吧。」突然一個輕柔的聲音響徹全場。眾人看向聲音來源,卻是葉思吟。

  「不能放他走!不然豈不是放虎歸山!」

  「就是,沒有那麼便宜!」有人叫囂著反駁。

  葉思吟淡淡道出這些日子以來的實情:「智空大師與唐門各大高手已於昨日將玄悠山莊中所有人都監管看押。經此一役,玄悠山莊元氣大傷,只能回去苗疆,數年不得東山再起,於各位也夠不上什麼危害。也好讓他告訴苗疆藩王,我中原武林不是區區苗疆藩國就可以染指的。」

  聞言玄悠然目光如炬地看向葉思吟:「你居然連山莊都!果然不愧是葉天寒的兒子!……放我走!否則我就殺了歐陽正!」

  「各位,讓玄施主離開吧。」智空再次勸道。這次沒有人反駁——葉思吟說的的確有道理。反正玄悠山莊已經無法在中原武林立足了。

  眾人讓開一條道,玄悠然一邊警惕地看著周圍的人,一邊緊緊禁錮著手裡的人質,亦步亦趨地後退著朝場外走去,所有人都跟在他身後向城門方向走去。

  席上,只剩浮影閣一行人。

  葉天寒負手而立,冷冷看著眾人簇擁著玄悠然走遠,道:「殺。」

  空氣中一陣波動,葉思吟知道那是浮影閣的暗衛尾隨而去。恐怕那玄悠然一出城門便會被誅殺。

  顧不上盛怒中的男人週身的冰冷氣息,葉思吟快步走上前,抓起他的手,修長的手指搭上他的脈門。

  對於習武之人來說最為不能讓人觸碰的脈門被人按住,葉天寒卻沒有反抗,也並未揮開他,深邃的紫眸更是黯了黯:「你這是在關心本座?」說話間,一絲艷色出現在葉天寒蒼白的唇角——方才逆行氣血衝開軟筋散的束縛,恐怕筋脈都有了些許損傷,現在已是極限了。

  清澈的紫眸有些氣急敗壞地瞪了不知所謂的男人一眼:「廢話!你不要命了麼!他的軟筋散何其厲害,你居然敢強行衝開筋脈!」

  葉天寒顯然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血色沾染的薄唇露出一個笑容,冰冷卻不知為何有些異樣的嗓音低沉地道:「很好。」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十四章

  看著葉思吟面無血色地暈倒在寒泉之中,葉天寒緊皺著眉將冰冷的人從水中抱起,回到房中。一直守於門口的戰銘早命人備了熱水,葉天寒也退了衣物,抱著葉思吟一同進入浴桶之中。一手攬著纖細的身體讓他不至於沉入水中,一手抵在他背後緩緩帶著他體內因寒冷而凝滯的真氣運行了一個大周天,懷中人的臉色這才有所好轉。

  命人添了熱水,陪著昏迷的人兒又泡了半個時辰,這才抱著他出來,打理乾淨,放到床上。

  看著床上熟睡的人,葉天寒面無表情卻在心中歎了口氣,轉身離開。出門時,對守在門口的戰銘吩咐道:「照顧少主。」「是,主人。」

  看著主子離去的背影,戰銘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自然知道主子要去哪裡……不知這兩人何時才能修成正果——還是說,醉月終究是錯了,兩人終究是有緣無分,並非宿命的伴侶?

  葉天寒行至偏院,隨便抓了個女人,發洩因為方才與那絕色小人共浴而產生的慾望。完全不理會女人嬌媚的呻吟求饒,只想著那柔軟的身體在自己懷中的樣子,衝刺的動作愈發猛烈,直將身下的女人弄得死去活來。

  「閣主不再多留一會兒麼?夕顏很久都沒有見到閣主了呢……」見葉天寒起身穿衣竟是準備要走,名為夕顏的美麗女子咬著唇委屈地道。她本是浮影閣衢州分堂堂主的千金,不久前被父親送來臨安作為禮物呈給葉天寒。原本她極為不願——想她身為大家閨秀,衢州城中艷冠群芳的夕顏大小姐,有多少富家子弟踏平了她家的門檻想要向她父親提親,卻沒想到父親居然將她呈給主上做偏妾!不情不願地跟隨父親來到臨安,原以為這浮影閣閣主應是個糟老頭子,卻不料見到了驚為天人的葉天寒——只一眼便為這個男人所折服了。可惜的是,葉天寒平日甚少來這安置偏妾的秋惜園對她的態度也從來都是冷冷的,讓她少女的芳心不知碎了多少次。而最近不知為何來的次數變多了,她自然要好好把握機會讓這個他注意到自己。

  葉天寒卻並不理會面前心思百轉千回的嬌美女人,他的腦中滿是那個正在自己房中昏睡的小人兒。現下這個時辰,應是醒了吧。

  這廂,從昏睡中醒來,葉思吟有些洩氣地看著幔帳頂端——已經過了一個月了。一個月前,他突破了寒瀲訣第四層,可之後屢次進入寒潭修為卻都不曾精進,彷彿就是停滯在哪裡,無法再更上一層。第四層——離那個男人還太遠了。

  「少主,該喝藥了。」戰銘推門進來,手中端了一碗黑漆漆的驅寒之藥。

  五步以外便能聞到那藥的氣味,葉思吟稍稍皺了皺眉。此時便分外想念西藥,至少沒有那麼苦。

  雖不願,卻並未拒絕,接過藥,一口喝了下去——若慢慢喝,那苦味會更濃重,更難以令人接受。

  忍著嘔吐的慾望將口中的藥吞了下去,剛想開口要水,一杯水已遞到眼前。葉思吟接過水,仰頭飲盡,卻還是無法完全去除中藥腥苦的氣味。

  「如何?」冰冷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葉思吟詫異地抬頭,卻見方才遞給他水的是不知何時進屋的葉天寒。

  葉思吟垂下眼,語氣中不乏失望:「依然如前。」

  「既如此,不必再練。」葉天寒冷聲道。

  葉思吟訝異地抬頭,眸中有些受傷的神色。為何?

  看透葉思吟的心思,葉天寒坐到床邊,破天荒地解釋道:「足以自保就夠了,往後只須靜修心法,也可精進。」其實他只是不願意再看到這人暈倒在寒潭中的樣子,那蒼白的小臉,毫無溫度的身軀,彷彿在向他控訴,讓他心痛不已,也讓他悔不當初。

  葉思吟無言的點點頭,葉天寒身上那股並不明顯的椒蘭氣息讓他有些不太舒服。葉天寒的房內有天然的龍涎香,而這間房內也因他不惜而未曾點過任何熏香,想來他是去過女人哪兒了吧。雖說葉天寒從未娶妻,但像他這般的男人,怎麼可能沒有幾個侍妾偏房——可不知為何,得知這個事實讓葉思吟覺得有些莫名的煩躁。

  「休息。」並未注意到葉思吟的不對勁,葉天寒轉身離去,只餘葉思吟一人坐在床上沉思。

  回到浮影閣快三個月了。從第一天回來起,葉思吟就一直在猜測葉天寒的目的。然而時至今日都未曾有任何結論,彷彿這個男人真的就只是想將流落在外的子嗣找回來似的。但他對待自己的方式又與父親完全不同。

  前世的父親,一直都對他萬分慈愛。知道他的病情是隨時都有可能離開人世的,便好像想要將全世界的父愛都一次性地交給他。然而葉天寒卻並非如此。他對他很好,甚至可以說是萬分縱容。按戰銘的話來說就是「恐怕少主想要毀了這浮影閣,主人也不會皺一下眉頭」。葉思吟並不瞭解情感,除了親情,前世的沈慕根本沒有機會體會別的感情。但他卻清楚地知道,葉天寒對於他並非父愛。至於到底是什麼,他的心底有些朦朧的感覺,卻一直無法理清。只覺得那個男人的一舉一動,經常讓他的心底泛起漣漪。而近來經常能在他身上聞到的那椒蘭的香氣則讓他有些心煩意亂。

  剪不斷,理還亂。葉思吟不禁自嘲,自己何時變得如此多愁善感。

  又在床上躺了半晌,覺得體力恢復了一些便起身洗漱,前去藥房。

  「少主。」

  「少主。」

  藥房的大夫、管事紛紛向葉思吟行禮。自從他回來以後,便接管了這藥房。

  浮影閣的藥房,其中的大夫雖不如「聖手毒醫」花漸月與「鬼醫」花漸雪那麼神乎其神,卻也是天下聞名的名醫,比皇宮大內的御醫更為出眾。他們多是因不堪江湖紛擾而躲到浮影閣中尋求庇護的。葉天寒對此不聞不問,戰銘便做主讓他們留了下來,對閣中也沒有壞處。

  這麼一幫德高望重的名醫初次見到葉思吟時自然不屑——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娃能做出什麼事來?然而他初次進入藥房時調配的藥品便是「三更鑼響」的解藥。這可讓一眾久來無所事事的名醫們眼前一亮。謙恭詢問後才知道,原來這由左護法陪同前來的少年竟是他們的少主,「聖手毒醫」花漸月的嫡傳弟子,頓時恭敬萬分,甚至連整個藥房的所有事務都開始事無鉅細地稟報予他,讓葉思吟哭笑不得。

  「秦大夫,他是什麼人?」突然一個女聲在身後響起,將葉思吟嚇了一跳。這浮影閣中除了侍女他還真未曾見到任何女子。然而這聲音驕縱柔媚,完全與那些細聲細氣的侍女們不同。到底是什麼人?轉身一瞥,卻見是一身著鵝黃衣衫的美艷女子。

  「夕顏夫人,這是少主。」姓秦的大夫道,邊恭敬地對葉思吟行了個禮。

  「少主?不就是歐陽萱萱那個賤人生的兒子麼!」夕顏臉上露出輕蔑的表情。那姓秦的大夫大駭,想要阻止她說下去,卻全然沒有用。

  「不要以為閣主現在寵你你就真是這浮影閣的少主了。也不墊墊自己的份量。等我腹中的孩子出生,看我不讓閣主將你趕出閣去!」語畢便拋給他一個蔑視的眼神,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葉思吟早已皺緊眉頭。這個女子是葉天寒的侍妾麼?腹中的孩子?他又要有子嗣了?

  不知為何,心底一陣抽痛——那是他熟悉的疼痛,彷彿是前世的那顆並不健康的心臟時不時的抽搐一陣,不斷地提醒著他,每過一天,都是老天對他的憐憫。

  幾日後。

  天氣陰沉,葉思吟側臥於書房臥榻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醫書。

  「郁金,氣味苦寒者,謂氣寒而善降,味苦而善洩也。若經水不調,因實而閉者,不妨以此決之,若因虛而閉者,是其寇仇。至於懷孕,最忌攻破,此藥更不可以沾唇。即在產後,非熱結停瘀者,亦不可輕用。若外邪未淨者,以此擅攻其內,則邪氣乘虛而內陷。若氣血兩虛者,以此重虛其虛,則氣血無根而暴脫。此女科習用郁金之害人也。」

  「啪」地一聲合上書,葉思吟有些微愣——看到郁金功效的那一剎那,他的腦中竟閃過那名為夕顏的女子!

  修長的指握成拳,紫眸中滿是自責。他曾經是個救死扶傷的醫生,他的手術刀曾拉回了多少掙扎在死亡邊線的人,這樣的他,如何能有此種害人的想法!更何況那是葉天寒的子嗣,他有何資格……

  胸中煩悶,葉思吟起身踱至窗邊站定。

  書房原是依水而建,窗外便是一片碧藍的湖水。天氣陰沉,映的湖水的色澤也暗了幾分。偶有風起,卻是冰寒刺骨——已經入冬了。天邊一陣悶雷,厚厚的雲層泛著青黑的顏色。竟是要下雨了麼?

  湖面上泛起層層微波,點點滴滴。方開始時聲響還甚為輕柔,隨後便漸漸熱鬧起來——直到雨滴打在臉上,才驚覺已經開始下雨。天邊悶雷陣陣,時不時劃過一道閃電。清澈的紫眸微微瞇起來,只直直看著窗外,竟不知該如何……

  忽的腰上被人抱住向後一拉,身體便陷入來人的懷抱,大開的窗也「彭」地一聲關上了。

  葉思吟一驚,這才回過神,回頭一瞧,對上滿是怒氣的深沉紫眸。

  葉天寒有些驚怒。一進門便見那人出神地站在窗邊,愣愣地任由那冬日冰涼的雨水撒到臉上、身上,不知閃躲。這幾日不知為何,這人一直有些精神恍惚,不是配藥時不小心傷了自己,就是在書房中一坐大半天。詢問他是否身體不適他也搖頭否決,令他萬分頭疼。

  到底是何事能夠讓原本如此淡然的小人兒沾染上那一身無形的愁緒?葉天寒無從問起,也無從下手解決,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是否過些時日就能復原。然而方纔那一幕令他無法再如此放任他下去了。

  「方纔在做甚?」

  「無甚。有些無趣罷了。」葉思吟有些恍惚地回答道。純粹的龍涎香探入口鼻,令他有些迷醉。

  「無趣便去淋雨?身為大夫,豈可如此怠慢自己的身子!」聽到他毫不在意的回答,葉天寒的怒火更勝。近幾日的所作所為,哪裡是像無事的樣子!?

  葉思吟為他週身所環繞的怒氣所鎮,稍稍一愣,之後便沉默下來。

  見他不說話,葉天寒只擁著他至臥榻邊坐下,等他開口。

  許久,葉思吟抬起頭,清澈的紫眸中有一絲絲的迷惑,更多的卻是斷絕:「在臨安也呆了有些日子了,有些想念漸月和漸雪呢,我想回蜀中。」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十五章

  作者滴話:明天要做最後的掙扎,因為後天有一門8個學分的專業課考試,所以明天沒有時間上來更了,今天擠破腦袋把這篇趕出來了哦~~~伸手要分ing~~

  PS:都米蝦米人寫評論……偶米有動力了的說……5555555555~~

  PS2:7月1號就能回家了,那時候再上來更哦~~~~

  「我想回蜀中。」

  輕柔的聲音堅定地說著,窗外忽的劃過一道亮光,伴隨著震天的雷聲——雨勢越來越大了。碧綠的湖水早已遠離了平靜,如波濤湧動一般,不斷拍打著湖岸。曾經清雅美麗的荷花如今只剩一池殘荷,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屋子裡已暗得看不清東西,唯有兩對同樣的紫眸微微閃爍。

  許久,葉天寒才輕輕一揮手,屋中的燭火全部燃了起來。對面的人兒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歎口氣,他葉天寒何時曾如此無奈過。

  他未曾料到這人兒竟是想要離開臨安,離開浮影閣了。為何?是閣中過於無趣,還是有何別的緣由?

  「理由?」冷冷的兩字透露出葉天寒的不滿。葉思吟有些疑惑——他為何不滿?

  他本就不該回浮影閣的,只是因為葉天寒的要求而來。原以為葉天寒是有何目的,想要從他身上獲得什麼,但自從他回了浮影閣,除卻武林大會時幫助智空大師解決了玄悠然的威脅與修習寒瀲訣,根本無其他事可做,葉天寒更是未曾要求他做什麼,在閣中,僅僅是日日呆在書房之中看些閒書。此種生活,與傾月谷中並無二致,而谷中卻是更為清幽,適合靜養——至少谷中不會有人日日在他背後指指點點。況且……

  思及此,葉思吟看著葉天寒的目光中滲透了點點連他自己也並未察覺憂傷。

  況且,他又要有子嗣了不是麼?而且此次,那孩子將是他名正言順的繼承者。如此這般,他留在閣中做什麼,而葉天寒又為何如此震怒呢……還是說,他終究是想要從自己身上獲得些什麼,而現在還未得到?

  「只是想念兩位師父了。」斂下眸子,不想讓對面的人發現自己眼中的情緒。

  葉天寒危險地瞇起紫眸,看了他半晌,直看得葉思吟心驚肉跳,卻最終未曾開口,起身離去。

  門外,戰銘一臉擔憂地看著滿面冰霜的主子出來:「主人。」

  「查。」

  「是。」

  雨勢漸小,終只餘點點滴滴。畢竟只是陣雨,下不了多久。

  屋內的葉思吟沉默地看著葉天寒離去的背影,一陣熟悉的疼痛襲上心頭——那個男人的意思是,他可以離開了麼?

  子夜。

  聽著暗衛的報告,葉天寒手中的瓷杯早已被碾成白色的粉末,細細地撒在地上。深邃的紫眸中掩藏著深深地殺意。

  「此等大事,為何不報?!」冷冷的嗓音令半跪於地的暗衛狠狠一顫。

  「自己去刑堂領罰吧。」一旁的戰銘看著盛怒中的主子,趕緊出聲。雖然讓暗衛暗中跟著葉思吟保護他,但暗衛又豈能知道主子的侍妾與少主發生口角這種事是需要稟報的……只能說,少主在主子心目中的地位目前鮮有人知。暗衛首領已經死了一個,這可都是他悉心培養出來的,罰了也就算了,可不能讓主子再隨手殺一個了。

  那暗衛有些感激的目光看了戰銘一眼,遂退了出去。

  戰銘微皺著眉道:「主人,那夕顏是衢州分堂堂主袁裴之女。」

  「袁裴?」深邃的紫眸中怒氣漸漸散去,透露出一抹高深莫測,「那女人,先留著。孩子……」葉天寒沒有繼續說下去,戰銘卻已明瞭——除了那淡然又絕色的少年,葉天寒不會再要別的子嗣;或者說,為了那名少年,葉天寒不會允許任何女人再懷上他的子嗣。

  翌日。

  夕顏夫人夜半在湖邊散步不慎失足落水的消息在天亮後的一個時辰裡迅速傳遍了整個浮影閣。令眾人震驚的不是這位最近正受寵的側夫人為何會半夜出門散步,而是之後而來的消息——她竟已有兩月的身孕!

  人是夜半巡邏的護院救上來的,雖未傷及性命,卻不幸沒了孩子,身子也因此受了損傷。

  「閣主……嗚……」秋惜園夕顏的臥房中,傳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葉天寒看著半躺在床上哭泣的女人,牽起一抹不可察覺的冷笑。

  「稟閣主,夫人的身體無甚大礙,只是因為小產而稍顯虛弱了些,多在床上躺些日子,吃點兒進補的藥品便能痊癒。只是……可惜了小少爺……」為夕顏把脈的大夫有些小心翼翼地看著葉天寒的反應稟報道,生怕他因孩子沒了而發怒。

  「小少爺?何時有的?本座為何不知?」截斷大夫的話,葉天寒冷睨著夕顏無情地道。

  夕顏並未注意葉天寒不同常人的反應,她之前的確未曾與他說過自己懷孕了一事,以為他說的不知便是指她的隱瞞。因此依舊低泣著道:「夕顏只是想給閣主一個驚喜……夕顏想給閣主留下一個孩子……」

  深邃的紫眸危險地瞇了起來:「本座唯有葉思吟一個兒子。」

  低泣聲驀地停住了,不僅是夕顏,連那大夫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一身冷然的葉天寒。

  「閣主……您……」夕顏不可置信地說不出話來。她原以為……她原以為只要有了孩子,便可輕而易舉地將歐陽萱萱那賤女人生的名不正言不順的兒子給趕出去,到時,不光她的孩子可以成為少主,將來繼承浮影閣,連她也可以登上閣主夫人的寶座,入主寒園,不必再呆在這偏僻的秋惜園。可他葉天寒居然!……

  「秦牧,懷冥?」不理會夕顏,銳利的目光射向站在一旁的大夫。正是前幾日葉思吟在藥房所遇的那一個。

  姓秦的大夫渾身一顫,一滴水珠從額前流過,漸漸的,越來越多的汗水滲出來,整個後背一片濡濕:「稟……稟閣主,前段日子,夕顏夫人……氣血不調,在下就……啊!」忽然一聲慘叫,秦牧已經跪倒在地,捂著自己的大腿不斷哀鳴——他被葉天寒的劍氣所傷,僅差半寸就將要斬斷其股上的經脈!

  懷冥乃是葉天寒吩咐藥房所制給每個秋惜園中的侍妾們吃的讓女人無法懷孕的奇藥,每日以補藥的名義送到各屋。葉天寒也並非是不想要子嗣,只是他不會允許這園中這些女人懷上他的子嗣罷了,因為他深知,女人的瘋狂和野心,有時甚至比男人還要可怕。更何況,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竟然敢對那人出言不遜,若非她老子還對他有點用處,他豈會留著她性命!

  對身後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充耳不聞,走出秋惜園,葉天寒面無表情地道:「除了夕顏,都遣出去。」戰銘會意,回身去辦了。心道:以前不曾處理這些女子,只是因為她們多與閣中各重臣有著密切相關,更何況葉天寒到底年輕氣盛,物盡其用罷了。只是如今,有了那人,又出了那樣的事,自然是不能再留了的。

  這廂的葉思吟一早便聽說了夕顏小產的消息,微微愣了愣。彷彿有什麼東西滴落心湖,一圈一圈蔓延看來——竟是難以抑制的雀躍之情……然瞥見桌上昨夜整理的包袱,一些錢財細軟,幾本醫術,一些藥物,還有幾件衣物,紫眸忽的一黯——這與他又有何關聯呢?都已決定要離開了。

  又在榻上楞坐了會兒,已到了日上三竿的時辰。葉思吟終於得以掩去一臉的憂心忡忡,背上包袱,無視一路上僕人驚訝的凝視,走出浮影閣的大門。

  街上已經非常熱鬧,一路上有不少人盯著這難得一見的美麗少年猛瞧,紛紛議論這是誰家的孩子長得如此出眾。又疑惑這麼個孩子怎麼會背著個包袱獨自一人要去哪裡?忽然一行人出現在街口,街上眾人均一驚,為那美麗少年默默擔憂。

  「喲,這是哪家的小美人?怎能長得如此水靈!?」一把油膩輕佻的嗓音攔住了葉思吟的去路。

  漂亮的眉微皺。方才出來前心緒不定,竟連易容都忘了。

  不理會那看起來出身富家的紈褲子弟,葉思吟繞開他準備離開。

  「哎喲,有個性的小美人,真是最對本少爺的胃口了!不如跟了本少爺,我保證你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啊!」

  葉思吟有一瞬間突然很想笑——這是什麼情形?以前偶爾看到母親看的肥皂劇,裡面的無賴就是如此糾纏美艷女子的。沒想到真有這樣的人,看來電視劇也並不盡然是胡編亂造的啊。

  那紈褲子弟見葉思吟始終不曾理會自己,有些惱:「小子,別不識好歹!」

  紫眸終於抬起來看了眼眼前的人,冷冷道:「別擋道。」

  「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給爺我把他帶回去!」紈褲子弟財大氣粗地一揮手,立刻有隨扈上前竟準備光天化日之下強強民男了……

  「不自量力。」紫眸一閃,纖長的指以亂蝶飛花之姿迅速點上一圈人的大穴。他此刻心情不佳,下手自然也重了些。此種點穴手法是葉天寒所授,旁人是無法解開的,一個時辰後會開始渾身酸痛,至十二個時辰後才會自動解開,之後起碼要在床上躺上半把個月,可謂令人生不如死。

  眾人都有些驚奇。這紈褲子弟是臨安城富商杜府的大少爺,平日裡吃喝嫖賭無惡不作,甚至經常搶漂亮的姑娘進府去,玩兒上個把月要麼丟出來,要麼賣給青樓,可謂是無恥至極。奈何杜府財大氣粗,杜老爺又對這個獨子倍加溺愛,況且這杜府還與臨安城的主人浮影閣有些關聯,眾人是敢怒不敢言。今日見這少年居然如此教訓他,眾人心中有些痛快,但又為那少年而感到擔憂。如果杜府不肯罷休,找人報復,這可如何是好……

  「你好大的膽子!還不快給本少爺解開!我告訴你,我爹是杜老爺,我姐姐是浮影閣閣主的夫人!」杜少爺保持著可笑的姿勢叫囂著。

  原本還覺得有些好笑的人兒,聽到那句「浮影閣閣主的夫人」時,紫眸閃了閃,驀的黯淡下來。

  胸口那裡,又有些不舒服。他不知道這是種什麼樣的感情,只是在潛意識中排斥著這種感情。

  然而他理不清心中的感情,也不想再繼續糾纏,還是快些離開比較好。

  不再理會身後叫囂的人,直直走向城門口。城牆上「臨安」的古舊字跡顯現出一絲有別於熱鬧街市的滄桑。

  頭也不回的人兒自然沒有發覺,被他點了穴的幾人,在他走出城門後,立刻被一名突然出現的玄衣男子廢了手腳:「將們丟回杜府,告訴他老子,是我戰銘做的,罪名是妄圖傷害我浮影閣少主。」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少年竟是浮影閣的少主子麼?!

  浮影閣,寒園。

  「主人,少主已出了臨安城。」戰銘並為將方纔葉思吟差點被調戲的事稟報葉天寒,不然杜家之人恐怕活不過今夜。

  深邃的紫眸閃過一絲無奈和心疼:「你跟著他。」

  「是。」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十六章

  十日後,星州城外。

  葉思吟背著輕便的包袱仰頭看著略有些殘破的城牆,見上書「星州城」三字,微微皺了皺眉。

  去臨安時因急著趕路,他是策馬而行,因此並未曾在星州城中停留。然此次回蜀中,他本就是抱著稍稍遊覽一番的心思,一路遊山玩水,便必須在星州城中夜宿。他倒並非不喜星州,畢竟這也是個美麗的山水之城,奈何星州的膳食……他唯有期待這個時空的星州,食物尚不致辣得無法入口。

  雖不若臨安的秀美,也不如京城的繁華,這古老的星州城倒也別有一番風韻。城池環水而建,中央是星星點點的七個湖泊,分佈呈北斗七星的模樣,城名也由此而來。城中依水而建的大多是商賈富家的府邸,外圈則是客棧酒樓和各種商舖,最外圈則是平民的住所。不知有何喜事,今日的星州城竟張燈結綵,一派喜氣洋洋的氣氛。

  葉思吟幾日下來未曾好好休息,也無旁的精力好好逛逛星州街頭,只是找了間較為豪華的客棧走進去。

  「公子,打尖兒吶還是住店吶?」小二見這年輕秀氣的公子進了店門,立刻上前招呼道。

  「一間上房。」葉思吟淡淡道,「燒點兒熱水,我要沐浴。」

  「好勒~一間上房,公子這邊請。」小二慇勤地在前邊帶路,「看公子的樣子,是打臨安來的吧?年紀不大啊,如何就孤身一人來了這星州城?是路過呢還是尋親呢?」

  「路過。小二哥怎知我是從臨安來的?」葉思吟問道。

  小二笑:「這位公子身上的這衣裳可是臨安『影』字號商舖出的極品啊!」臨安的「影」字號商舖都是浮影閣的產業。

  葉思吟暗暗稱奇,心道這小二真是好眼力。也難怪這店裡的生意如此紅火,連個小夥計都如此聰明伶俐。

  「到了,公子。」將葉思吟領至玄字號客房,將門牌交給他,小二笑著道,「熱水一會兒就送上來。公子可還有別的吩咐?」

  葉思吟略微思索道:「上兩碟小菜,清淡些的。放在門口就成了。」說著遞過去一串銅錢。

  小二接過銅錢,快而不亂地收入懷中,果然比之前笑得更為慇勤:「謝公子打賞了,有什麼吩咐叫一聲兒就成。哦,對了,今兒個晚上這七星湖上有花魁大賽,您得了空可得去瞧瞧。」

  葉思吟恍然大悟,原來這張燈結綵的,是為了晚間的花魁大賽。

  點點頭,轉身進屋。

  房間比想像中要好得多,木質的地板踩上去卻並不會發出聲響,乾淨舒適的床鋪,褥子是新的,其他一些日用品包括洗臉的銅盆、手巾都是新的。連光線也很充足。清澈的紫眸閃過一絲無奈。

  沐浴完,稍稍吃了些東西,不禁在心中慶幸,大概是那串銅錢起了作用,膳食中是一絲辣味都不曾有的。

  天近乎半黑了。想起小二的話,心中冒出絲絲好奇。花魁大賽麼?去看看也好。

  星州城內並沒有青樓,而是畫舫,均分佈在七個湖中。每年年前,都會舉行一場花魁大賽,如在大賽中獲勝,則可為其所在的畫舫賺取多於其他畫舫幾倍的錢財。因此,每當這一天,所有畫舫中最為美麗的姑娘均會出現在七星湖中,環肥燕瘦,爭奇鬥艷,吸引了星州城中所有的男人前來觀看。

  湖邊人潮湧動,令葉思吟覺得驚奇的是,居然連不少女子也前來觀看。

  湖邊臨時搭建起的高台便是比賽的場地了,有不少舞姬歌女在上頭進行熱場表演,時不時以魅惑的眼神勾引著台下的人。而擔任評審的城中的權貴們則一人擁著一兩個花娘,且還色迷迷地看著台上的女子。

  夜色漸深,終於有司儀宣佈比賽開始。十二名來自不同畫舫的花魁一字排開站在台上,雖都遮著面紗,可那不同於尋常女子的柔美身段與眉眼間的魅惑已經令眾多男人神魂顛倒。平日裡這些花魁們是擲千金都不能見一面,而今日卻可以同時見到,怎能令人不銷魂。

  葉思吟卻並未有多大的震撼,這些女子在他眼中不過是些庸脂俗粉。也難怪,自從來到這個時空,所遇之人多為絕色,溫潤如玉的花漸雪,清艷脫俗的花漸月,妖艷絕倫的花連艷與狂放不羈的花無風,這些人,豈是煙花女子所能比擬的。

  還有……葉思吟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張無情冷酷的臉——深刻的輪廓,精緻的五官,令天下的女人都為之瘋狂。紫眸不自覺染上笑意,那樣一個君臨天下的男人怎能長得如此傾國傾城?

  如此想著,紫眸又閃過一絲迷惘——已經離開十日了。離開前一日,兩人還不歡而散,甚至連臨走時都未曾見一面……不知那人是否會想起自己,還是就這樣算了,如同三年前……心又有些微微的刺痛——他仍是無從知曉這心痛到底自何而來。紫眸微閉,連日趕路的疲憊似乎一瞬間都湧上來。

  人潮湧動,席中不斷爆發出一陣陣叫好聲。台上,是一名花魁正羅衫半褪地跳著美艷的舞蹈。如此熱鬧的景象,更顯得他一人格格不入,尤其孤獨。

  轉身離開湖邊,走出悶熱的人群,葉思吟微微舒了口氣。再幾日就能回到谷中了——想到古靈精怪的漸月與溫潤如玉的漸雪,臉上泛起笑意。

  翌日。

  官道上,一匹壯碩的黑馬馱著一個面目清秀的少年時而踱步,時而小跑。忽然,一隻威風凜凜的雄鷹飛速地向一人一馬俯衝下來。

  「咻!」葉思吟輕斥,信鷹便張開翅膀,緩下了速度,乖乖停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取下鷹腳上的信,摸摸信鷹油光發亮的羽毛,再餵他吃了些食物,葉思吟一抬手,雄鷹便張開翅膀,重新飛上天,片刻便不見了蹤影。

  展開紙條,上頭是漸月行雲流水般的字跡:「小思,一切可好?」

  腦中浮現那個玉面銀絲,天仙般的人卻如同孩童一般的惡作劇,不禁失笑,心裡卻有著淡淡的溫暖。雖名義上是師徒,可事實上他與他們更像是朋友。若非遇到了他們倆,當年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馬兒在一片樹林前停了下來,有些不耐煩地刨著土。官道到這兒就中斷了,過了前面的一大片樹林,就出了星州地界了。

  葉思吟下馬,拉著韁繩往樹林深處走去。這片樹林多為高大的常綠喬木,即便是在冬季,也依舊鬱鬱蔥蔥,卻遮住了陽光,使得林子顯得有些陰森。隆冬季節,如此在林中行走的只有他一人。

  一陣涼風襲來,葉思吟緊了緊身上的狐裘,紫眸卻瞬間凌厲起來。

  站定腳步,環顧四周,葉思吟冷冷一笑,手中銀針已如天女散花一般撒出——「啊!」「呃!」

  連續幾聲的呻吟,伴隨著重物從樹上掉下來,狠狠砸在地上的聲音。定睛一看,竟是五名身著黑衣的蒙面人!

  「你們是何人?」葉思吟將銀針握於手中,冷冷看著他們問道。

  「呵呵,浮影閣的少主,『聖手毒醫』的徒弟,果然名不虛傳。你看吧,我就說不能小看了這小娃娃。」一個輕佻的聲音伴隨著雄厚的內力如回聲一般在整個樹林中迴盪,讓葉思吟一時無法辨清方向。

  「閣主說的是。」一把略顯蒼老的聲音響起,兩個人影從層層樹木後走出來。

  葉思吟看著兩人,心中警鈴大作——這兩人,尤其是那年輕的絕非易與之輩。方才聽那另一人稱他為閣主,想必是哪個門派的掌門。況且,他明明易了容,也不曾在途中暴露過身份,他們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

  兩人又走近了些,葉思吟這才清楚看清他們的面貌——那青年,眉清目秀,一身青衣,手中卻握著一支血紅的玉簫,長了一張娃娃臉,唯有那雙眼睛透露出在江湖中摸爬滾打的滄桑痕跡,讓一旁的那滿頭白髮的老者對他頗為忌憚,恭敬有加。

  青年見葉思吟沉默不語,手中的血玉簫挽了個花兒,笑道:「看來葉少主不認識我呢,在下塵霜閣顧青玨。」

  注1:星州城。長沙古名。名字來源與山水設置均為虛構。如果有長沙的親表對偶扔磚啊……

  注2:塵霜閣。不知道還有沒有親記得呢?武林大會時提到過的。詳見第十二章。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十七章(已修)

  臨安。浮影閣。寒園。

  聽著暗衛的稟報,深邃的紫眸中風暴在聚集。墨色長髮在內力的催動下早已開始狂舞,巨大的壓迫感讓原本單膝跪於案前的暗衛不得不雙手撐地以支撐自己的身體不至於倒在地上。

  一聲巨響,驚起無數飛鳥,嘰喳叫著掙扎著從草叢中飛起,遠離這是非之地,尋覓別處棲身。

  房中,百年的降香檀木案終在主人的盛怒下化為一堆碎片;暗衛也終於支持不住,雙膝跪地,身上、臉上都已被飛濺的碎屑劃破,露出道道血痕。

  看著無比狼狽的書房與屬下,理智終於回籠,冷聲吩咐道:「隨本座去星州。」

  星州。塵霜閣。東廂。

  從昏睡中醒來,稍稍動了動手腳。還好,沒有被鎖起來。

  紫眸睜開,發覺自己躺在一張華麗的床上,屋內一個人也沒有。

  試著運氣,發現內力也並未被封起來,只是身上的銀針與藥物全部都不見了。

  頭依舊有一些暈眩,憶起昏過去之前,似乎是因為那個老者向他撒出了「一步醉」,一種烈性的迷藥。螓首輕搖,薄唇牽起一絲輕笑。居然對他用迷藥?!這塵霜閣到底如何能在江湖上立足的?

  當年漸月為他調養身體時,特意挑了千百種珍貴藥材讓他日日在其中泡澡,三年下來雖不至於百毒不侵,也差的八九不離十了。這種一步醉,能讓人昏睡整整三日,且醒來之後渾身乏力,足足一月才能完全復原,但對於葉思吟來說,只要睡一覺就得以解除了。然而就算無人知道這件事,那顧青玨也不該用「聖手毒醫」所制的迷藥來對付他吧……

  牽引著體內真氣運行一個小周天,將僅剩的餘毒排出體外,還不等他鬆口氣,便聽到門外的腳步聲。

  「還未醒?」聲音低沉,但還是能夠聽得出來是那日的顧青玨。

  「是的,閣主。據那袁裴說,需要三日才能醒來。」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大概是他的下屬,「閣主,據說浮影閣少主有著不亞於葉天寒的容貌,這少年真的是葉思吟麼?」

  顧青玨並未答話,葉思吟感覺到有人走近床邊,冰涼的手指撫上他的臉頰,令他有一些不適,胃裡一陣翻攪。

  「據那袁裴說,他所佩戴的玉玨乃浮影閣閣主的信物,見玉玨如見閣主。原本是整塊在葉天寒身上的。現在給了兒子一半。」葉思吟聽顧青玨如是說道,心中微微一愣。

  手指依然在臉頰上摸索著,很快找到了人皮面具的邊緣,輕輕一扯便露出了原本絕色的容顏。只聽得那侍衛一陣倒抽冷氣。

  顧青玨卻並不驚訝:「呵,果真是絕色啊。也是,想萱萱如此美貌,生出的兒子怎麼可能會那般平平。只可惜了,你是葉天寒的兒子!」低沉的聲音透著陰狠,說起葉天寒三個字時彷彿要將那人千刀萬剮般的痛恨,「原本留在身邊做個暖床的也不錯,奈何你又是萱萱的兒子……等殺了葉天寒,我就送你下去陪陪你娘親。」顧青玨邊說著邊撫摸著他的臉,語氣也成了樹林裡時那般輕佻,葉思吟只能用盡全身的力氣抑制住嘔吐的慾望。

  「肆,那戰銘如何?」看了許久,顧青玨終於離開床邊。還未等葉思吟放鬆下來,驀然聽得他說起戰銘,心又揪了起來。

  「回閣主,關在暗牢裡,還未醒。不過三和伍已經好好招呼過他了。」名為肆的屬下回道。

  「嗯。不用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先別弄死,也別廢了他武功,不然我們手裡就少了一個對付葉天寒的籌碼。」

  「是!」

  門被關上,腳步聲漸漸遠去直至聽不見,葉思吟這才睜開雙眸——清澈的紫眸中是滿滿的擔憂。顧青玨居然還抓了戰銘……

  葉思吟早發覺有暗衛從出了臨安城便一直跟著他。一路所到之處的客棧都異常的乾淨,房內之物一應俱全,且全部為嶄新的。就連在野外露宿時,都會有人事先將路邊的破廟打掃一番。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個人居然是戰銘。戰銘身為左護法,不是應該寸步不離那人左右的麼?他跟著自己,那人該怎麼辦……而這半塊玉玨——紫眸有些閃爍——是當初回浮影閣的第二日葉天寒送予他的。說是暖玉,戴在身上,可稍稍抑制寒氣入體。原來竟是如此珍貴的東西麼?

  這塵霜閣究竟與浮影閣有何怨仇,使得那顧青玨一說起葉天寒這三個字就滿身殺氣?十年前玄悠然的父親玄似錦就是與這個塵霜閣勾結,背叛了浮影閣麼?而且,方才顧青玨還提到了歐陽萱萱……難道和這具身體的娘親有關?聽他說起萱萱時那瞬間的柔情,彷彿是他愛歐陽萱萱,但奈何伊人愛上了他人似的……

  「夫人,閣主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

  還未等葉思吟理清思緒,門外忽然又傳來喧嘩。

  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怎麼,到底是何人,竟要你親自守衛,連我都不能進去看一眼麼?」話中帶著威嚴,語氣中略微有些不悅。

  「夫人息怒。閣主的命令,屬下不敢違背。」葉思吟認出那個聲音,是方才跟在顧青玨身邊名為「肆」的侍衛。

  來人似乎有些發怒,嗓音冷了下來:「這麼說來,今日你是必定不放行了?」

  「這……夫人!」肆的聲音忽然有些驚慌,隱約感覺到院中內力的波動——那被稱為「夫人」的女子竟就在外面與那侍衛動起手來。「夫人不可!屬下不敢與夫人動手,請夫人快住手!」

  想來也是武林世家的千金,到底有些功夫底子。而那侍衛畢竟不敢對主子動手,讓那女子招招逼近,最終被她一掌拍開——房門應聲而開。

  肆一見已經阻擋不住,便也不再言語,只謹慎地站在一旁,以防這位夫人突然發難。

  葉思吟感覺到有人緩緩走近床邊站定。

  「浮影閣少主?」疑問的句子,但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肆心中非常清楚夫人與這位少年的關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應道:「是,夫人。閣主吩咐這人十分重要……」

  「不必再說。」那女子打斷肆的話,不再言語。葉思吟只覺得那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意味不明,心中暗暗對這顧青玨的夫人的態度感到奇怪。

  「夫人?」

  「……」

  正當肆戰戰兢兢苦惱著該怎麼請走這尊大佛,考慮是否要通知閣主前來時,那女子竟就這樣轉身離去。

  肆有些莫名其妙,卻只得跟著退出房門。

  葉思吟鬆了口氣,隨即表情又凝重起來。

  入夜。

  一抹白影倏地飄過,迴廊上手捧果品的兩個侍女一驚:「什麼人?」「沒人,是風。走吧,若晚了夫人又該生氣了。」「嗯。」

  轉角處,葉思吟聽著兩人走遠,這才繼續前行。

  塵霜閣的佈局並不複雜,規模也遠不如浮影閣,只是到處都有護院侍衛的身影,遠多於浮影閣。

  走了大概一刻鐘,這才發現塵霜閣的所謂「暗牢」。本應是守衛森嚴的地方,門口卻一個看護也沒有。紫眸黯了黯,修長的指拔下發上唯一的髮飾——一根精美的流雲舞月簪。這是當日離開傾月谷時漸月贈與他的。髮簪是中空的,裡頭可以放置銀針或藥物。打開簪子,裡頭赫然是慢慢一管銀針。雖修習了寒瀲訣,完全可以不用任何武器,但葉思吟仍舊習慣了用銀針當武器。

  暗牢裡一片昏暗,唯有燭火忽明忽暗。黑暗中可以感覺得到空氣的潮濕和腐臭,讓葉思吟皺緊了眉頭。

  繼續朝裡走,突然聽到鞭撻的聲音——「啪!」「啪!」

  那是堅韌的皮鞭毫不留情刮過人的皮膚的聲音——奇怪的是被鞭撻的人竟沒有一絲反應,哪怕是一聲強忍的嗚咽。

  「好了,伍,你要把他打死了,閣主說了,不能弄死他。」其中一個聲音道。

  那執行鞭刑的人終於停了手:「哼,便宜他了,等他主子一死,我就殺了……誰!?誰在那兒?!」

  突然那人大叫,狠狠瞪向葉思吟所在的方位,卻在看清來人時一陣呆愣。

  清澈的紫眸中早已滿是陰鬱,看著雙腕雙臂被縛於刑架上,身上的玄衣早已殘破不堪,露出條條交錯猙獰的鞭痕的戰銘,葉思吟冷冷地看著面前的兩人。

  「你是誰!?」那個名為伍的率先反應過來,朝葉思吟吼道。心中有些驚懼。這人是誰?如何能出現在暗牢中,還是在如此近的距離才被他們察覺……

  葉思吟卻並不回答,只是指間的銀針已經出手,眼看就要扎入兩人的要穴!那兩人大駭,想要阻擋,卻以來不及。

  忽然,一支血紅的玉簫平空飛來,擋住了射向兩人的銀針。葉思吟臉色一沉,皺起眉看著來人。

  「葉少主果真是深藏不漏啊,在下佩服!」玉簫在空中旋轉了幾圈,復回到主人的手中,輕佻的嗓音在暗牢中響起。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十八章(已修)

  「葉少主果真是深藏不漏啊,在下佩服。」

  看到來人,兩名守衛立刻單跪行禮:「參見閣主。」

  「起來。嘖嘖,三,五,你們有些過分了,怎麼能如此對待左護法?也難怪葉少主如此盛怒了。」輕佻的語氣,悠然的笑容,唯有那緊緊握住血玉簫的長指透露出顧青玨此時的殺意。熟知主子性子的兩名守衛早已汗流浹背,依然跪在地上不敢起來。

  葉思吟皺著眉,心下一驚。雖然此種程度的壓迫感與那個男人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他方纔那一招看似平淡無奇,卻生生將那兩枚原本柔軟的銀針打入了堅硬的木樁中,對方的內力說不定還在他之上。且他竟無法分辨這顧青玨究竟是從方才便一直跟著他還是湊巧出現在這裡的。

  面對如此強敵,且尚不知對方有何目的,葉思吟唯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閣下待客的方式倒是別具一格,奈何在下著實不喜。」淡淡的話語中有些輕微的諷刺,「不知閣下以此種方式請我來,還如此對待我浮影閣的左護法,到底是何用意?」

  血玉簫在長指中挽了個花兒,一下一下輕輕敲打著自己的手掌,顧青玨笑道:「在下也並非針對葉少主,只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我塵霜閣有多名苦心培養的死士殺手死於左護法劍下,我的這兩名屬下也只是替他們死去的兄弟略施薄懲罷了。至於請葉少主前來……自然是為了令尊。」

  絕色的面容上勾起一抹笑容,充滿了嘲諷的意味:「十年前是玄似錦,不知十年之後又有誰將要成為閣下的替罪羔羊呢?」

  被戳到痛楚,顧青玨的笑容有些掛不住。十年前,費盡千辛萬苦,布下天羅地網只等生擒獨自出巡於蘇州的葉天寒,卻不料那狂傲的男人一踏入蘇州分堂的大門,二話不說便廢了玄似錦。而那分堂副堂主,跟隨了玄似錦少說有五年的心腹,竟是葉天寒一手培養的暗衛,也是現今浮影閣總管——凌霄辰。即是說,打從塵霜閣找上玄似錦的第一天開始,他們的所有動向便全部掌握在葉天寒手中。塵霜閣也因此大受打擊,多處據點被毀,店舖被收,無奈只得退出江南,遷徙於星州。

  緊握著血玉簫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有些發白,顧青玨勉強笑道:「這可不盡然。此次有葉少主在我塵霜閣做客,恰巧左護法也在,想必足夠讓令尊親臨一趟了。」

  紫眸浮起一絲迷惘,卻又瞬間恢復了清明:「呵,難道閣下不擔心十年前的事重演一次?」

  顧青玨倒是沒有想到這葉思吟竟如此伶牙俐齒,且態度悠然,竟是毫不在意身處敵營。

  先前只聽說他在武林大會上是如何的厲害,原還以為一個不過十四五的少年能有何大作為,定是葉天寒暗中的操縱,但今日看來,的確是不可小覷。雖然底子淺薄,內力不足,方纔那兩枚銀針的角度卻相當刁鑽,想來是使暗器的高手。果然不愧為「聖手毒醫」花漸月的弟子。且葉思吟在昏迷時,早已被他搜遍全身,尋出了所有的藥物與銀針,不料竟還有漏網之魚。若非他方才一時興起想來暗牢看看戰銘這個令他損失慘重的浮影閣重臣,怕是真的被這人逃脫了。若是那樣,只怕這次又會前功盡棄,弄不好還要賠上這整個塵霜閣。

  心中後怕,顧青玨卻仍是保持笑容,道:「這就不勞葉少主費心了。這暗牢陰冷潮濕,怕是會讓葉少主覺著不舒坦,還是隨我回東廂吧。」顧青玨走向葉思吟,做了個請的姿勢。

  葉思吟也不推辭。這暗牢的確讓他覺得不舒服,陰冷的氣息似乎會透過厚厚的狐裘深入骨髓。但戰銘還在這裡。他中了一步醉,又受了如此重的鞭傷,若是任由他在這裡,怕是以後都會留下後遺之症。

  順著葉思吟的目光,顧青玨猜出了他心中所想,思慮再三,最終道:「三,伍,將左護法送去西廂,找人好好伺候著。」

  那兩個守衛雖不甘心,卻仍是聽命將戰銘從刑架上解下。見此,葉思吟也稍稍放心,轉身快步離開暗牢。

  顧青玨牢牢盯著走在前面的葉思吟,生怕有一點閃失,也因此錯過了暗牢門口那抹纖細的身影與那束嫉妒而怨毒的目光。

  翌日。

  「葉少主,可起了?閣主請您到花廳用早膳。」一早便有人輕輕敲著門道。

  葉思吟睜開眸子,清澈的紫眸中有一絲疲憊。他向來是個警覺之人,在陌生之地從不輕易放鬆警惕,在這塵霜閣中,自然是無法入睡的。但他卻也從未思慮過,為何當初回到浮影閣的第一天起,他就從未將那清冷的院子當做是陌生之地,從來都是一夜好眠。

  門吱呀打開,門口便是那一直守在東廂的那個名為肆的侍衛。

  「勞煩帶路了。」葉思吟淡淡道。

  「啊?呃,是!葉少主請。」肆慌忙回神答道。他竟看著這個少年發呆……他原以為這少年的那一張臉已經足夠驚艷,若這張臉安在任意一個女人身上,都將成為天下男人所傾慕的對象。而當這少年睜開雙眸,他才明白何謂真正的傾國傾城——他終於理解為何他要戴人皮面具了。

  「參見閣主,夫人。」

  花廳中已有兩人,一人是顧青玨,另一個是位美貌的女子,聽肆的稱呼,應當就是昨日大鬧東廂的那一位。

  葉思吟方坐下,便聽得那女子道:「看來夫君未曾好好招待葉少主,怎麼看起來如此憔悴?」

  「……」顧青玨看著身旁美艷的妻子,不知該如何回應。畢竟,這葉思吟與妻子……

  看著女子的臉,葉思吟心中知道了一個大概。原來……如此。

  是啊,他怎麼會忘了這茬呢……塵霜閣,便是原本的蘇州顧家啊。而當年身為顧家少主的顧青玨便是……

  見葉思吟未曾回應自己的話,那女子嫣然一笑,「夫君,你沒有告訴他麼?我是你母親的親生妹妹,歐陽萱怡,按規矩,你該叫我一聲小姨。」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十九章(已修)

  「按規矩,你該叫我一聲小姨。」歐陽萱怡嫣然一笑。

  葉思吟心下瞭然,果然不錯——這女子便是歐陽世家的二小姐,歐陽萱萱的親生妹妹,與這具身體有著血緣之親。

  心中又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葉思吟望著那笑得柔美的女子,壓下心頭的異樣,略勾起唇角,淡淡一笑,翩然在桌邊坐下道:「小姨?顧夫人說笑了。令尊姓歐陽,我姓葉,這親可不能亂認。」

  「你……」如此出乎意料的反應讓歐陽萱怡驀地一愣,一時無話可說;連顧青玨也掩不住驚異的神色。

  葉思吟冷冷看著他們,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難道這對夫妻還期望看到一個親人相見,催人淚下的感人場面不成?若沒有記錯,顧青玨是想擒住他以作為對付葉天寒的籌碼,何必如此假惺惺將他當座上賓對待。況且那歐陽萱怡,怕也並非是表面上那麼溫柔賢淑吧,否則也不會有昨日在東廂與侍衛的那一番爭執了。

  沉默了半晌,歐陽萱怡從驚詫中回過神,終於開口。溫柔的嗓音中略帶了些悲傷:「也難怪你不肯認我……畢竟當年歐陽家對待姐姐也太過不近人情了些,害你母親……」

  「夠了。」冷若冰霜的語調打斷了歐陽萱怡的話,臉上的淡笑已然消失,葉思吟面無表情地道,「顧夫人,逝者已逝,陳年舊事不必再提,以免對亡者不敬。」

  三番兩次被葉思吟搶白,歐陽萱怡也有些不悅。由其是這「外甥」居然是如此油鹽不進之人,臉上有些難堪的蒼白,但還是勉強維持著平靜的神色:「葉少主說的是,如今已是浮影閣的少主,自然不屑認我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小姨……」歐陽萱怡咬了咬下唇,有些泫然欲泣的模樣。那副柔弱的樣子足夠讓大多數男人心生疼惜——顧青玨攬住妻子,安慰道:「行了,萱怡,葉少主對歐陽家心有芥蒂是人之常情,你也別太強求了。」見歐陽萱怡柔順地點頭,便抬頭對葉思吟笑道,「光顧著說話了,真是怠慢了葉少主。想必前兩日因為一步醉的緣故肯定有損了身子,快用些早膳。」那和藹的態度,與昨晚在暗牢中有著天差地別,讓葉思吟無法摸清這顧青玨到底想要如何。

  思慮中,端起桌上的茶淺淺啜了一口,漂亮的眉微皺——雨前獅峰龍井,的確是好茶,可卻是去年的,香氣中已夾雜了些許異味,可惜了。驀然想起,那個男人原本也並非愛茶之人,只因自己喜愛,他便命人從各處搜尋了各式名貴的好茶……最後連那充斥著華美幽深的龍涎香的書房也因此沾染了淡淡的茶香。

  放下手中的瓷杯,葉思吟斂下眸,隱藏了眸中的迷惘與那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思念。

  「顧閣主,我可否見見戰銘?」

  見早膳用的差不多了,葉思吟問道。

  顧青玨一愣,隨即高深莫測地道:「葉少主不相信顧某會派人好好照顧左護法麼?」

  「我倒並非不相信顧閣主,只是那兩名侍衛似乎與他積怨頗深,我只是怕他們會趁照顧之名,行報復之實罷了。」葉思吟語畢頓了頓,稍稍有些挑釁地看向顧青玨,「我只是想看看他罷了,順便開些方子,至少將那些在暗牢裡受的傷給治了。難不成,在這固若金湯的塵霜閣,顧閣主還怕區區在下能耍什麼花樣不成?」

  葉思吟的牙尖嘴利顧青玨已經見識過,也不想再與他發生衝突。

  方纔葉思吟與歐陽萱怡說話之時,他覺察到妻子對這名「外甥」並非像歐陽家的其他人一樣諱莫如深,也許是因為思念親姐而愛屋及烏罷。這些年,的確是他自己負了這樣一個溫柔賢淑的女子,若能將這名少年留下,倒也是不錯。思及此,顧青玨心中有了想法,便道:「既然葉少主執意,那麼飯後便讓肆隨你去西廂瞧瞧。只是,顧某還是對葉少主的醫術與毒術頗為忌憚,那傷,顧某自然會請閣中的大夫給左護法瞧瞧。」

  葉思吟挑了挑眉:「顧閣主還真是謹慎啊。行。」說著便扭頭看向門口處,問道,「你叫肆?」

  肆即可行禮道:「屬下肆,葉少主有何事儘管吩咐。」

  「肆,陪著葉少主去看看左護法。記住,不得有任何閃失。」顧青玨板著臉吩咐道,只是那句「不得有任何閃失」到底指的是不得讓葉思吟受到任何閃失,亦或是不得讓葉思吟與戰銘一道出任何狀況影響大計。

  餐桌旁只剩顧青玨與歐陽萱怡。

  歐陽萱怡似乎仍未方纔那番冷淡的談話心存芥蒂,一臉的憂傷和無奈。顧青玨心中一疼,驀地腦中浮現出另一張溫柔絕色的臉,便咬了咬牙,攬住妻子:「萱怡,可否替為夫做一件事?」

  歐陽萱怡覺得奇怪:「何事?」

  「……可否替為夫勸勸葉思吟,讓他幫助我一臂之力,一舉毀了浮影閣。」

  「什麼?!」歐陽萱怡大駭,「夫君……這怎麼可能行得通?……那葉天寒早已認了這個子嗣,我……夫君也看到方纔他對我毫無半點親情……我怎麼可能說服他呢……」

  顧青玨溫柔一笑,眸中卻突然變得冰冷:「他雖對你毫無親情,但畢竟還是能夠看出他是思念你姐姐的。不如,就告訴他,當年你姐姐是……」

  慕萱樓。

  歐陽萱怡腳步沉重地踏入慕萱樓,輕輕關上臥房的門,端莊美艷的臉瞬間陰雲密佈——「顧青玨……你好狠的心……你真是好狠的心……」口中唸唸有詞著,歐陽萱怡站在桌邊,漸漸開始渾身發抖——驀地,抓起桌上的水杯,重重摔到地上,「啪」的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驚動了秋娘——餵養了歐陽萱怡與歐陽萱萱,且在歐陽萱怡成親時跟隨照顧她的乳母。

  一進門便見到一地的狼藉,秋娘嚇了一跳:「我的大小姐,怎麼這麼不小心……來,奶娘看看傷著什麼地方沒有?」

  「我沒事,秋娘。」歐陽萱怡甩開秋娘握住她的手,深吸了口氣,奈何並未起什麼效果,於是便又取了只上好的定窯瓷杯,狠狠往地上一摔——破碎的瓷杯碎片濺了一地。

  「呀……萱怡小姐,你這是……」秋娘顯然被下到了,她原以為歐陽萱怡只是不小心打碎了被子,卻未料這是大小姐親手摔在地上的。

  「葉思吟……葉思吟……」先是低喃,而後漸漸大聲了起來。秋娘聽得明白,眼眶瞬間紅了——「小姐說的……是思吟少爺?」

  歐陽萱怡扭頭狠狠盯著秋娘:「少爺?秋娘,難不成你老糊塗了?那個小雜種算哪門子的少爺?!不過是個敗壞門風的賤人罷了。」那最後一句,竟不知說的到底是葉思吟還是歐陽萱萱。

  秋娘不可置信地看著盛怒的歐陽萱怡——她記得,她帶出來的這二小姐,向來溫柔高貴,賢良淑德,今日卻……

  「萱怡小姐,你怎麼能這麼說思吟少爺……他是你的外甥啊……」淚水滾出眼眶,秋娘顯然憶起了那個比歐陽萱怡更為出色的女子,那可憐的孩子,怎麼就做出那樣的糊塗事呢……

  「哈哈,外甥?你怎麼不問問,他願意麼?!是啊,有那樣一個爹,當然是不會認我這個小姨了,說不定連歐陽萱萱那賤人也不記得了。」歐陽萱怡冷笑著道。

  這次秋娘聽清楚了,腦中一片空白——她無法相信眼前這美麗的女子竟會以如此不堪入耳的惡語來詆毀自己的親生姐姐,親生外甥……略顯蒼老的聲音顫抖著責問道:「萱萱小姐可是最疼愛你的親姐姐啊!你怎可如此辱罵已故之人?」她不懂,真的不懂,萱萱還在世時,與萱怡關係甚密——萱萱是由側夫人所生,地位自然不比正室所出的歐陽萱怡,但萱怡還是與姐姐甚是親密,直到後來歐陽萱萱出了那種有辱家門的醜事,兩人這才斷了往來。當年聽到歐陽萱萱的死訊,做妹妹的歐陽萱怡還關在房中大哭了一場。那時,她已嫁入塵霜閣,做了顧青玨的正房夫人。從那以後,歐陽萱怡便從未提起過姐姐,連每年歐陽萱萱的忌日,也隻字不提,甚至每當那一天,她便會帶著侍女出去郊遊。秋娘雖有所疑惑,也只以為她是怕傷心,借此來排解心中的悲傷,便也從不曾在她面前提起。而今日看來,歐陽萱怡竟是——如此看待她的親姐姐,親外甥的……這到底是為何?

  歐陽萱怡抬頭看看華麗的穹頂與四周均為上等的裝飾擺設,諷刺地一笑,扶著秋娘坐到椅上:「想不通麼?呵呵……秋娘,你以為,這慕萱樓是為誰而建?難道你以為是為我建的麼?!哈哈,這是為了歐陽萱萱那個賤人而建的……不過是個地位低下的偏妾所生,她憑什麼當了武林第一美人,憑什麼成了歐陽家的大小姐……更為過分的是,她憑什麼與我搶青玨!?」歐陽萱怡愈說愈激動,到最後已成了質問。

  秋娘被這一串的控訴嚇到了:「這……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呢……」

  「哈,如何不可能?」歐陽萱怡冷睨著秋娘,漸漸臉上現出哀泣之色,「奶娘……你如何不信呢……夫君愛的人……是歐陽萱萱啊……」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二十章(已修)

  房門被輕輕敲了兩下,隨後被人推開。來人一身藍衣,正是浮影閣總管凌霄辰。三日前,他隨主子快馬加鞭,花了三日終於抵達星州城。

  凌霄辰手中穩穩托著一個托盤,上頭是些精美的膳食,恭敬地對那個臨窗而立的人道:「主子,左護法傳來消息,少主一切安好,臨安那邊,袁裴怕是要動手了。」語氣中比平日更為謹慎——自三日前得到少主被擒的消息,主子身上的寒氣便日益懾人。

  立於窗邊的人沒有任何回應,凌霄辰只得將膳食放下,準備退出房間。

  「閣主,外面有兩人自稱是少主的師父,想要見閣主。」另一名侍衛駐足門外,恭敬地稟報道。

  劍眉一挑,白衣勝雪的男人終於回轉身來:「花漸月,花漸雪?」

  「不是我們還能是誰,你把我家小思弄丟了,我當然要上門來討個公道了!」一把戲謔的嗓音響起,伴隨著門外那侍從轟然倒地的聲音。玉面銀絲,一身紫衣的青年毫不客氣地進了屋。

  後頭的玄衣男子略顯無奈又有些緊張地尾隨進屋,恭敬地作了一揖道:「失禮了,葉閣主。在下花漸雪。」

  葉天寒倒並未動怒。早聽說花漸月是個性情古怪,不拘小節的人了,何況他自己也非那恪守禮節之人。

  「霄辰。」

  「是,主子。」凌霄辰抱起倒在門口的侍從快步離開,不到片刻便又回來,手上托著三杯茶水,將茶杯一一放在三人手邊,最後對花漸月道:「侍衛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聖手毒醫』,一會兒還請您高抬貴手,解了那毒。這是在外邊,比不得閣中,無甚好茶,您先將就用著。」

  花漸月看著這藍衣男子,較好的面容上浮起一絲惡作劇的神色:「好溫柔的男人啊!是浮影閣的管家?不要跟著葉天寒了,隨我回傾月谷吧!」

  凌霄辰微微一笑:「多謝您的抬愛了。不過霄辰的命是主子的,由不得霄辰自己做主。」語氣中似乎頗有些無奈之感。

  花漸月一聽,笑道:「是這樣麼?葉閣主,我好歹替你照顧了小思三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向你要個管家,這個要求不過分吧?」原以為這冷酷無情的浮影閣閣主會大發雷霆,未料上座的男人竟只是不置可否地看了自己的屬下一眼。

  凌霄辰見花漸月以挑釁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主子,又道:「可是您似乎忘了,就算在下願意,主子也應了……『鬼醫』可答應?」說到後來,笑容中摻雜了點點不懷好意,示意著瞟了花漸月身邊黑著臉的男人一眼。

  花漸月一怔,立刻僵硬地坐在椅上動彈不得,不敢回頭去看師兄的臉色——慘了,一時得意忘形竟犯了師兄的大忌……

  葉天寒靜靜坐著,玩味地看著自己的屬下戲弄大名鼎鼎,令人聞風喪膽的「聖手毒醫」。

  見過凌霄辰的人都以為,他只是區區浮影閣一個管家,性情溫柔卻木訥老實,對浮影閣沒有任何影響力。卻不知,這表面溫潤如玉的男人,實則是浮影閣侍衛的統領,地位則與兩大護法不分伯仲。連這以喜愛捉弄人聞名的「聖手毒醫」遇上他也只能吃暗虧。

  黑著臉的花漸雪見任意妄為,竟當著自己的面挑逗別的男人的愛人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存在,臉色稍稍好轉,對葉天寒道:「我二人原以為小思一直留在臨安,前幾日信鷹提前飛回,才得知他已離開,卻至今未收到任何消息。原想走一趟臨安,見葉閣主在此,想必小思也應是因何事而逗留於星州了吧。」

  葉天寒對花漸雪瞥去一抹讚賞的目光。「聖手毒醫」與「鬼醫」均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卻是前者更為令人推崇。如今一看,這花漸雪雖不如花漸月如此耀眼奪目,卻是兩人之間的主導者。

  「塵霜閣。」

  「塵霜閣?你說的可是星州顧家?」花漸月一聽,詫異地問道。

  葉天寒微微點頭。

  「聽說塵霜閣十年前曾試圖勾結浮影閣分堂堂主殺你未果,這十年間也沒少給浮影閣找麻煩……」花漸月皺起眉,「這麼說來,葉天寒,小思是因為你才被抓的?」

  「的確是本座的疏忽。」葉天寒倒也不否認。他知道那人走的時候在臨安受了杜家那孽子的氣,出了臨安城之後便立刻著手製作了人皮面具。原以為如此應該可以一路無事地安全抵達傾月谷,卻未料他帶走的那半塊玉玨洩露了身份。外人不認得那玉玨,袁裴卻認得。的確是他的疏忽導致了那人如今身處險境。

  「你倒是肯認了。那如今該怎麼辦?」花漸月有些沒好氣的說著,心中卻擔憂那淡然的少年現在如何了。

  葉天寒並未回答,倒是凌霄辰道:「塵霜閣擾我浮影閣多年,主子一直睜隻眼閉只眼,不曾理會。如今少主被擒,倒正好趁機一舉毀了他們。」

  花漸月「騰」地站起來,指著葉天寒的鼻子罵道:「好你個葉天寒!竟將小吟當做借口,你好名正言順除掉你浮影閣的死對頭麼?!」

  深邃的紫眸黯了黯,看著眼前憤怒溢於言表的花漸月與隱忍著怒氣的花漸雪,冷聲道:「若非他顧青玨對吟兒下手,本座何必為了區區塵霜閣大費周章。」

  塵霜閣。

  「夫人,您這是……」

  「我……煲了一碗湯。你開門,讓我進去。畢竟……他就算不認我這個小姨,在這兒,我還是要替姐姐好好照顧他。」

  「這……」

  「肆,讓顧夫人進來。」

  房門被推開,只見歐陽萱怡端著一個托盤站在門口。葉思吟放下手中的書,淡淡道:「有勞顧夫人了,在下不敢當。」

  「小吟……我可否如此叫你小吟?」歐陽萱怡有些遲疑地問道。

  葉思吟聞言秀眉微皺,但還是點頭道:「夫人請便。」

  歐陽萱怡這才露出微笑,放下手中的托盤,從湯盅中舀出一小碗放到葉思吟面前道:「天涼,我見你身子弱,便自作主張煲了這盅紫蘇玉竹雞,趁熱喝些,暖暖身子。」

  「有勞夫人了。」葉思吟倒是有些意外歐陽萱怡的舉動,「夫人請坐。」

  歐陽萱怡緩緩坐下,看著面前美麗的少年,目光閃了閃,透出一抹不為人知的情緒。

  看著面前香氣濃郁,引人垂涎欲滴的紫蘇玉竹雞,葉思吟略有些遲疑地執起湯勺,輕啜了一口。

  「如何?可合口味?」歐陽萱怡問道。

  葉思吟點點頭:「嗯,很美味。想不到顧夫人出生大家閨秀,十指不沾陽春水,竟也有這般的好廚藝。」

  歐陽萱怡笑了一陣,卻又漸漸垂下眼,臉上露出些惋惜的神色:「你還是叫我顧夫人麼?連一聲小姨也不肯叫我……我知道歐陽家對不起姐姐,可我……」

  葉思吟微微皺起眉,紫眸中有些不耐,打斷她帶著啜泣的話語:「顧夫人來此還是為了認親麼?可在下恕難從命。不僅僅是歐陽家之事,顧夫人莫非忘了,顧閣主『請』再下來這塵霜閣所為何事?」

  歐陽萱怡目光一黯,抬起頭時仍是一臉憂傷與哀淒:「小吟,此事我本不該置喙,但……歐陽家固然有錯,可真正害死姐姐的……卻是葉天寒啊!」

  「此話何意?」葉思吟一滯,放下湯勺冷睨著歐陽萱怡,清澈的紫眸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怒意。他終於明白這歐陽萱怡又是哭哭啼啼,又是煲湯,還親自送到東廂的目的是為何了。

  「當年,姐姐出事之後,葉天寒本就想要取姐姐性命,是眾人勸說,才得以救了姐姐一命……可那葉天寒,將姐姐軟禁在暗無天日的偏院當中,還在得知她有了身孕時……送去一碗墮胎藥……」歐陽萱怡說著便低泣起來,「所幸,你命大,竟活了下來,可姐姐的身子,卻被那一次強制的墮胎給搞垮了……而那葉天寒,竟還在姐姐臨盆之日……不准讓大夫前去,姐姐才會難產而死……要說罪魁禍首,是那葉天寒啊!」

  「夠了!顧夫人,你說了那麼多,可是想讓我幫助顧閣主,對付……爹爹?」為那最後兩個字遲疑了一下,葉思吟皺了皺眉。那麼多日子以來,第一次提到那個男人……果然,叫「爹爹」還是太奇怪了些,可心底卻有些奇異的感覺——那個人,快要來了吧……

  「小吟,我……」歐陽萱怡看似有些慌張,「我不是……我說的都是實情……」

  紫眸冷睨著面前的女子,臉上卻現出幾分動搖:「顧夫人先回吧。是真是假,容在下好好想想。」

  歐陽萱怡點點頭,起身離開。臨出門前,還回頭看了眼房中的少年,最終未說什麼,轉身離去。

  過了迴廊的轉角,歐陽萱怡停下腳步,優雅地點了點臉頰上的淚痕,眸中露出一絲得逞的意味。

  「少主,主子他……」

  葉思吟看了看桌上依然還有些熱氣的紫蘇玉竹雞,看了「肆」一眼,笑道:「銘,這湯裡,加了不少料呢。」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廿一章(已修)

  「少主,主子已經到了星洲城了。」戴著「肆」的人皮面具的戰銘對正在發呆的人道。

  那日,他中了一步醉昏迷,又被塵霜閣的侍衛施了重刑。雖後被送至西廂,卻因為那兩名侍衛放任不管,而並未有何好轉,幾乎命喪黃泉。少主怕也是早有預料,竟不知何時製作了他與「肆」兩人的人皮面具,將眾人迷暈過去,將兩人的身份做了對調。又以藏在玉簪上的銀針與救命聖藥千草丹救了他一命。

  經此一事,戰銘對葉思吟愈加佩服恭敬,同時更有些慚愧。想他身為浮影閣左護法,是葉天寒親自培養的心腹,竟會被塵霜閣暗算,最終還要靠少主冒著危險前來營救……

  「已經……來了?」葉思吟有些恍惚地回應道。算算日子,在塵霜閣方才住了只有四日,卻不知為何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是。不僅是主子,少主的兩位師父怕也是放心不下,也已經到了星洲。」看著又在發呆的人,戰銘在心中歎了口氣。那日歐陽萱怡前來,說了些挑撥離間,無中生有的話,思及歐陽萱怡與少主的親緣關係,他還真是擔心少主誤信讒言。若是那樣,主人怕是會失望至極。沒想到這看似柔和的少年竟有那般犀利的目光與精明的頭腦,他只道:「銘,你多心了。葉天寒那樣一個男人,如何會刻意和一個弱女子過不去?何況若真想殺她,又豈是『眾人勸說』就能攔得住的?歐陽萱怡的話從一開始就有如此大的破綻,我如何能信?」如此瞭解主子,又信任主子,果然主子沒有看錯人。

  那日之後,歐陽萱怡便常常來東廂看望,時常說些歐陽萱萱以前的事兒,少主對待她的神色也一日更比一日緩和,只有那清澈的紫眸中那一抹不屑和輕蔑,才能看出他對來訪者的不耐。戰銘不禁佩服他控制情緒的功夫——自武林大會時便讓他讚歎不已,又豈知,這份淡然是受盡前世先天心病折磨的結果。

  「漸月與漸雪也來了?」葉思吟微皺了下眉頭,隨即又淡淡一笑,「漸月來了,可又要鬧得的天翻地覆了。」深知自家師父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葉思吟有些無奈。

  「少主……」戰銘有些遲疑,不知該如何開口。畢竟,此事並非他該置喙的。

  葉思吟疑惑:「怎麼?」

  「待此事了結,少主是回蜀中,抑或是……隨主人回浮影閣?」

  葉思吟怔了怔。他倒是真未曾想過此事。離開臨安前一天,他與葉天寒可謂不歡而散。彼時葉天寒莫名其妙的怒氣還是讓他心有芥蒂,連臨別時也未曾見面……他本以為,如同三年前一般,無論是原本的葉思吟,抑或是有了沈慕的靈魂的葉思吟,在他葉天寒的眼中,都是無關緊要的。他貴為浮影閣閣主,怎會在意區區一個子嗣……可戰銘卻帶回消息,說那個男人竟親自來了星洲城!他有些驚訝,更多的卻是迷惘——對葉天寒來說,他到底算什麼呢?說他在乎自己,他對自己也甚為冷淡,最終對自己的離開都未置一詞;說他不在乎……據戰銘的說法,他對自己的縱容和寵溺,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清澈的紫眸中是滿滿的疑惑。

  「我……也不知。」戰銘看著獨自陷入矛盾的少年,有些無奈。他總算也看明白了,這少年並非對主子無情,而是,他根本就不懂得「情」為何物,也因此才會如此疑惑與迷惘吧……

  「無論如何,是該先解決眼下之事才行。」良久,葉思吟終於開口道,「這盅湯,拿去澆了房門口那株牡丹罷。」

  桌上擺著半個時辰前歐陽萱怡差人送來的白茅根雪梨豬肺湯,雖涼了,卻仍舊香氣四溢。自那日後,歐陽萱怡日日遣人送來一些衣物、藥膳、熏香,且件件都名貴非常,令塵霜閣中所有人都疑惑不已,這據說是階下囚的少年為何能受到閣主與夫人如此款待和禮遇?竟連閣主貼身的侍衛肆都隨侍其左右……

  戰銘倒了湯回來,略有些擔憂地道:「不知她次次在送來的衣物膳食中下這些慢性毒藥,到底所為何事,少主還是小心為上的好。」

  葉思吟點點頭:「這毒芹的毒性雖不強,但是無論是沙參,或是雪梨都是能激發藥性之物,看來下毒的是個心思縝密之人。而那歐陽萱怡卻並不見得有這般本事,怕是她後面另有其人。」

  「少主別忘了,歐陽萱怡身後,還有個歐陽世家。」

  「歐陽世家?」紫眸微微瞇起來,透露出些許莫名的情緒,「我倒真是忘了。可憐了歐陽萱萱,竟做了家族的犧牲品。」

  聽出些端倪,戰銘有些意外地看著葉思吟——依然是那張絕色淡然的臉,清澈明亮的紫眸,其中卻有幾絲不屬於這個少年的暗紅,一眨眼,便又無影無蹤了。他……不是來自千年後的時空麼?照理來說,不會在意歐陽萱萱之事,為何……戰銘突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性,懷疑的目光望向少年,奈何那人說了那句之後便不再開口,連目光也恢復了純然。

  難道那是錯覺?

  翌日。

  「閣主,浮影閣遞上名函想要見閣主。」

  悠揚的簫聲驀然停住,顧青玨握緊血玉簫:「你說什麼?」

  「回閣主……」

  「顧閣主,十年未見,別來無恙。」那守衛為等將話說完,便驟然倒地,在他身後的,毅然是一身藍衣的浮影閣總管凌霄辰。

  「顧閣主,十年未見,別來無恙。」凌霄辰依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緩步走近正廳大門,彷彿是前來塵霜閣做客一般——如果忽略他身後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塵霜閣侍衛。

  「凌霄辰!?」看到來人的第一眼,顧青玨就已經心中一沉——這個十年前害他功虧一簣的男人,浮影閣的總管凌霄辰!

  凌霄辰微笑著在門邊停下,看著對他戒備的顧青玨與歐陽凌,突然好似想起什麼來似的道:「塵霜閣的守衛看來都不怎麼懂禮數啊,見到客人,竟將人攔在門外。在下便忍不住替顧閣主稍稍教訓一番。這總管當的時間長了,都成了習慣。」語畢還略顯無奈地搖了搖頭,似在自嘲。

  顧青玨見對方一派自得,不由地握緊了血玉簫——他仍記得,十年前的那一日,這男人也是如此,突然從玄似錦身後步出,走至葉天寒身邊站定,以那十年來未曾改變的腔調道:「在下浮影閣總管凌霄辰,我家主子原本便要清理門戶,不想塵霜閣閣主竟如此古道熱腸,願助我浮影閣一臂之力。在下代主子謝過了。」那神色中的輕蔑與鄙夷時至今日仍教他時常憶起。

  一時間新仇加舊恨一同湧上心頭,直逼得他雙眸泛紅:「少廢話!你既然來了,葉天寒何在?!」

  凌霄辰詭異一笑:「我家主子自有更為重要的事要辦。倒是顧閣主,這幾日我浮影閣少主在府上多有叨擾了,可否請他出來,隨在下回臨安呢?」

  話音剛落,另一清脆的嗓音自他身後響起:「我家小思才不跟葉天寒回臨安!這次是塵霜閣,保不定下一次又是什麼人想要對我家小思圖謀不軌呢!」

  走進正廳的兩人,一人紫衣銀髮,一人一身玄衣如墨。見那銀髮之人,顧青玨不由瞪大了雙眸,連一旁一直一頭霧水的歐陽凌都驚訝地倒吸了口氣:「『聖手毒醫』花漸月!」心底更為不安——神龍見首不見尾,又傳聞常年居於蜀中傾月谷的「聖手毒醫」竟也出現在此?!他究竟為何而來?!

  驀地,顧青玨好似被當頭一棒——他如何能忘了,那葉思吟不僅僅是浮影閣少主,更是他「聖手毒醫」的嫡傳弟子!

  不,不對。他並非忘了,而是根本未將此人算入計劃當中!軟禁了葉思吟,只告知了葉天寒前來救人,藉以除去這個多年來恨之入骨的奪妻之人,是料定了以葉天寒這個男人的狂傲個性,如何也不會求助於他人,若他肯來,便定是獨自前來,若有何侍衛隨從,他也已抓了左護法戰銘,旁的人根本不足畏懼。只可惜他料錯了……他一心想要殺了葉天寒,竟失去了平日的冷靜謹慎,壓根忽略了「聖手毒醫」花漸月會恰巧與葉天寒會和的可能性。

  「塵霜閣?哼~想不到『鐵尺公判』顧仁興的兒子,竟會是如此卑鄙小人。小子,還不把我家小思交出來?!我花漸月的愛徒豈是你可以隨意囚禁的!?」

  顧青玨緩緩退至主座上坐下,道:「『毒醫』言中了。在下並非想冒犯葉公子,只是不得已而為之,待我塵霜閣與浮影閣的恩恩怨怨做個了斷,自然會將葉公子完好無損地交還給毒醫。至於今日,是我顧青玨與葉天寒的恩怨,在下希望毒醫賣我一個面子,不要插手此事。」說到最後,話語中竟有了些威脅的意味。

  花漸月有些怒不可遏,花漸雪一見戀人有些失控,便上前道:「不要插手?我們的愛徒被毫無緣由地囚禁於這塵霜閣近五日,未知生死,你要我們如何不插手?」

  顧青玨一時語塞。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廿二章(已修)

  「囚禁?鬼醫怎能如此部分青紅皂白?」眾人對峙間,歐陽萱怡從屏風後步出,對花漸雪嚴肅地道,「當年之事,想必在座各位都心知肚明。歐陽家的確對姐姐和小吟太不近人情了些,可我這個做小姨的,還是認了這個外甥。小吟在塵霜閣中,如同在家一般。總比在浮影閣受盡欺凌和白眼要好得多吧。二位小吟的師父,必是知道當年葉天寒如何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此等冷酷無情之人,二位放心將小吟交給他麼?我夫妻二人只是將小吟請來做客,也好讓我看看從未謀面的外甥,怎知就被你浮影閣歪曲成了囚禁?!」

  花漸月與花漸雪互看了一眼不語,眼中卻透露出一些懷疑之色。據說小思啟程回蜀中是與葉天寒有所不合……難道真是葉天寒並未好好對待他?

  一旁的凌霄辰卻依舊悠然笑道:「哦?竟是如此?倒是在下一時糊塗了,顧夫人是武林盟主的千金,我家少主的小姨啊……」目光一凜,「但歐陽世家還未曾公開表明承認少主的身份,顧夫人如何能做主?」

  歐陽萱怡立於顧青玨身邊,明顯感到夫君週身的怒氣,不禁有些悲從中來。咬咬牙,眸中多了幾分狠厲之色。

  「我嫁進顧家十餘年,早已非歐陽家人。夫君說是什麼,便是什麼……況且這星洲城距蘇州相隔千里,娘家,早已與我無關了。」歐陽萱怡說著露出些許哀歎之色,「不管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小吟在這裡,便是如主子一般。我也不願小吟再回那無情無義之人手中。」

  那廂幾人對峙,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這廂,葉思吟悠然坐在桌邊看書,是輕敲棋子落燈花。然而,這份悠閒也很快被打破了。

  說時遲那時快,幾名黑衣人驟然衝破門窗,閃著寒光的劍尖直指桌邊兩人。

  而那兩人卻早有準備,早在他們潛入院中時便有所知覺,只是不料竟然光天化日在這塵霜閣之中便要行刺——塵霜閣守備雖不如浮影閣嚴密,卻也並非是能夠讓如此眾多之人無聲無息潛入的,這些黑衣人,必然有閣中之人作內應。

  如此想著,戰銘已拔劍迎向敵人。黑衣人武功並非一等,自然不是戰銘對手,奈何寡不敵眾,無法顧全,兩旁的其他人便趁著戰銘與先鋒打鬥之時,襲向桌邊的葉思吟——這少年才是他們的目標,況且,他武功低微,此時想要殺了他,易如反掌。

  領頭的黑衣人如此想著,已逼近葉思吟。寒光一閃,劍尖已到葉思吟胸前。

  漂亮的眉微微一皺,還不等黑衣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身體已被強大的內力震開一丈遠,狠狠撞上屋柱,「噗」的吐了口血。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看著走近的少年:「你……你的武功……」不可能的……主子明明告訴過他浮影閣少主功力淺薄……怎麼可能……

  「是何人指使你來的?」走近那黑衣人,葉思吟為那股血腥氣稍稍皺眉——說來有些可笑,雖然曾是頂尖的外科醫生,幾乎日日與手術刀相伴,卻仍舊不習慣血腥味。

  那黑衣人低著頭以衣袖擦了擦唇邊的血跡,忽然抬手發難,五指成利爪直取葉思吟的頸項。葉思吟一驚,隨後便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任憑黑衣人如何用力,卻無法掙脫他的桎梏。

  「你……你的武功……」

  「何人指使你來的?」葉思吟又問道,一邊順手拾起黑衣人掉落的劍,突然往後一刺,一聲呻吟,卻是想要從後偷襲的另一名黑衣人被刺傷了雙腿。

  見黑衣人仍不言語,紫眸閃了閃,伸手探入他懷中,摸出一塊令箭,上面赫然刻著一隻玄武——歐陽世家的族徽。

  紫眸透出些許明瞭:「是歐陽萱怡?」

  黑衣人目光一凜,既而冷笑道:「區區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怎配直呼小姐名諱!?」

  驀地,清澈的紫眸蒙上一層寒意。葉思吟伸手,抬起對方的下頷,手上微微用力,只聽「喀拉」一聲,伴隨著黑衣人響徹雲霄的慘叫,生生卸下了對方的下顎骨。

  放手,葉思吟不再理會那黑衣人首領,轉身加入戰局,不一會兒,便突破圍攻戰銘的黑衣人。

  「少主!」

  「無妨,當心!」擋掉一抹寒光,葉思吟目光深沉地道。黑衣人的人數遠超過兩人的想像,竟有近二十名同時攻擊。雙拳不敵四手,兩人戰得有些吃力。

  眾黑衣人見兩人有些倦怠了,其中一名便道:「主子吩咐,不能殺了那小子!要帶活的回去!」

  進攻更為猛烈,兩人有些抵擋不及,戰銘身上更是添了不少血痕劍傷。

  看著眾黑衣人勢在必得的進攻,紫眸中有些不耐煩,修長的手指微動——說時遲,那時快,面前的黑衣人竟全如遭遇何重擊一般向後飛身出去,手中三尺青鋒紛紛落地。

  「銘,你太讓本座失望了。」身後傳來的冰冷低沉的嗓音讓葉思吟渾身一震——是他來了?

  幽幽的龍涎香緩緩靠近,直到在自己身後站定,葉思吟只覺得胸口一陣悶悶的痛——原以為那日離開了浮影閣,就再也嗅不到這絲熟悉的龍涎香了呢……雖早已得知他前來的消息,直到他來到如此近的距離,還是不得不疑惑,他如何會來了千里之外的星州城?在浮影閣中目睹他日日處理閣中之事,極少得空,現下……是閣中無事,還是特意放下手中事務而前來呢?那夕顏呢?他的侍妾方小產不久,他便拋下她出來了麼?

  思及夕顏,便想到那日在藥房中碰到那女子的情形,她的字字句句歷歷在目,心中愈加煩悶。收回指間用以保命的致命劇毒,葉思吟只背對那人不語。

  「屬下護住不利,請主人責罰。」戰銘捂著右臂的劍傷單跪於地道。

  「別胡亂責怪銘。他又如何做錯了?」葉思吟終於轉身面向他抗議道。眼前之人仍是沒有絲毫變化,冰冷的眼神,傲人的氣勢,卻不知為何那傾城的容顏顯得有些疲憊。

  「護主不利,便是錯。」葉天寒挑了挑眉,冷冷道。看著倔強地與自己作對的人兒,不免心中歎氣。

  「銘受了重傷,你這個做主子的偏連問也不問一句開口便是責難,豈不過分?」葉思吟為他的態度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看著那清澈的紫眸與那消瘦的臉龐,葉天寒在心中無奈地歎氣,罷了。

  醉月,你說任憑本座如何能耐,卻仍是無法抗拒命運的安排,此話竟成了真了。

  初見時曾想要佔有,後來漸漸演變為愛戀。寵他,縱容他,給予他所想要的一切,甚至允許他離開——他葉天寒一生為數不多的感情全部給予了眼前之人,可這人卻以逃避來回答自己。或許是不懂,又或許是不想懂,因而選擇遠離。但他自有他身居高位者的自尊與驕傲,做不到卑微開口挽留。若這人真是不懂,任他離開便是。

  原以為可以如此冷酷放手任他離去,到頭來卻任由思念折磨得自己身心俱疲。得到伊人被擒的消息,那份震怒與恐慌恐怕是他一輩子唯一一次能感受到的情緒了。他葉天寒從不相信天意,此次卻不得不信。

  再見,看到比離開時更為瘦弱不堪的人,是心疼,是不捨,更多的卻是無奈。本以為這輩子不會愛上任何人,就算對這人有些不同,卻也不會強求;奈何,果真如醉月所說天意不可違。況且,那紫眸中還有著連這人兒自己都可能不清楚的那一絲怨怒與依戀……罷了,既如此,他便不會再放手,不會再縱容這人的逃避。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廿三章上(已修)

  那對漂亮的紫眸仍舊是那般深邃,看不到裡頭究竟有些什麼,卻又有著彷彿能夠穿透人心的銳利。被那銳利的目光盯得不自在,葉思吟低頭避開,強裝淡然地問道:「閣中無事?為何會親自來星洲?」其實他想問「夕顏如何了」,話到嘴邊卻如鯁在喉。這般在意,這般心痛,到底為何?葉思吟仍是不懂。他只知,看到這個男人,就讓他覺得似乎回到了前世心疾纏身之時,胸口時不時抽痛。

  未等葉思吟收拾心緒,只聽那冰冷的嗓音道:「待此事解決,隨本座回臨安。」

  葉思吟驚訝的忘記了心口的煩悶,驀地抬頭:「回臨安?為何?!」夕顏一事,讓他如逃跑一般地匆忙啟程,是這男人當初所默許的,為何現今又反悔了呢?他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花漸月花漸雪也在此,與他們見過後便啟程。」不理會葉思吟的驚訝,葉天寒如是道。

  葉思吟有些氣結——這男人分明是曲解他的話!他說想念漸雪與漸月了,要回蜀中傾月谷,那便是告訴了葉天寒,他要離開臨安,離開浮影閣,繼續過回原來的生活,並非是說見過漸月與漸雪便回臨安的意思。他怎麼能……只是沒想到,漸月與漸雪竟也來了,他們是如何得知自己在塵霜閣的?

  正在疑惑,卻不防被攔腰擁住,身體失了平衡,撞進那人懷中,彷彿與身俱來一般的悠遠香氣一絲絲鑽入口鼻,只聽得那人道:「夕顏之事,本座欠你一個解釋。」

  解釋?正欲掙扎的葉思吟聞言反而靜了下來,冷冷看著他:「為何要解釋?夕顏是你的侍妾,懷孕是再正常不過了。本就是該慶賀之事,只可惜……」想起那已經不存在的孩子,心中竟劃過一絲病態的快感。「更何況……」唇角勾起一抹嘲諷,「您根本無需向我作何解釋啊,父親大人。」突然憶起了這具軀體的身份,葉思吟嘲弄似的對葉天寒說著,卻不知嘲弄的是對方還是他自己。

  聽聞那聲「父親大人」,冷凝的眉眼微微一動——果然還是不明白麼?不明白,卻仍是在意的吧。也罷。感情一事本強求不來,但這人兒明顯已對自己動情只是不自知罷了。他並沒有等待的耐心,但為了眼前之人,他願意等,等他明白的那一日。

  「閣主,右護法傳書,袁裴已入迷陣。」

  「袁裴?」葉思吟記得這個名字。是那日與顧青玨一道在樹林中圍攻他的那位老者。顧青玨竟派人前去臨安在葉天寒離開時趁虛而入?

  「認得?」葉天寒挑眉問道。

  葉思吟搖搖頭,又點點頭:「那日在樹林中,對我下迷藥之人便喚作袁裴。」

  此話一出,葉天寒週身寒氣更甚,深邃的紫眸中浮現點點殺意。那前來稟報的暗衛一顫,還是硬著頭皮道:「右護法詢問閣主該如何處置袁裴與夕顏夫人。」

  「殺。」帶著怒意的冰冷嗓音猶如來自地獄一般。

  暗衛領命,又消失在院中。

  葉思吟疑惑,何時袁裴又與夕顏扯上了關係?……難道……?

  「她是袁裴之女。」看出葉思吟的疑惑,葉天寒道。

  葉思吟心道,果然如此。

  看來袁裴便是第二個玄似錦了。而且同樣早就被這個男人所識破,所以才會有右護法鎮守閣中,關門打狗。顧青玨這招雙管齊下,聲東擊西,用的的確夠巧妙——誘使與葉天寒有著姻親關係的袁裴反叛,機緣巧合擒住他與戰銘二人;又讓袁裴深入虎穴探聽敵情,若袁裴遭遇不測,他自己則可憑借手中人質而脫身,的確高明——若他遇到的對手不是眼前這個君臨天下的男人。

  況且,此計劃中也有太多的變數——葉天寒那樣冷心冷情的男人是否會在意區區一個屬下和一個子嗣;他是否會離開臨安前來星洲城?囚禁了他,卻忽略了漸月與漸雪二人。而最大的變數,莫過於他自己的妻子,歐陽萱怡。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廿三章下(已修)

  照理說,顧青玨並非魯莽之人,卻為何做出如此魯莽之事?與葉天寒為敵,歐陽萱怡屢次的下毒甚至派人刺殺,以及當年歐陽萱萱的那一場意外……莫非那荒誕的猜測是真的?顧青玨深愛著這具身體的生母……歐陽萱萱?

  葉思吟有些疑惑。

  然而無論如何,該先解決眼下之事……該何去何從,也要等這一切過去後才能再作打算。

  正廳。

  顧青玨沉著臉,面對著三名讓他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血玉簫在手中慢慢握緊,心底卻愈加不安。

  聯絡上袁裴,軟禁葉思吟,囚禁戰銘,引葉天寒前來星州,由袁裴控制浮影閣——這一切進行的萬分順利……太過於順利。

  十五年前,他第一次聽說「葉天寒」這個名字。那時,「顧青玨」這個名字亦已開始在江湖流傳——「鐵尺公判」顧仁興的嫡子,蘇州顧家的少當家,一支血玉簫便贏過眾多年輕少俠,是這一輩中的個中翹楚。可謂虎父無犬子,假以時日,必定將青出於藍。

  同為十四歲的葉天寒,與他一樣力挫群雄,為整個江湖所注視,然而得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評價——天人之姿,狂傲不羈,亦正亦邪;武功似真似幻,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且僅憑十四之齡便建立所謂「浮影閣」,獨霸臨安城,此人必非池中之物。若此人相助於魔教邪派,則江湖必將掀起腥風血雨,故眾武林同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期少年閣主亦非與各門各派無故為敵。

  敵對的種子許是彼時便以種下。

  那年的武林大會,葉天寒竟破格出席,雖鬧得人心惶惶,卻始終未見他有何動作,便是連露面也不曾。所有的一切,均由他身邊的玄衣侍衛——戰銘來傳達。

  顧青玨苦戰群雄,最終與武林盟主歐陽正站在了擂台上。十四的少年,再如何厲害,也無法在內力上與前輩相媲美,敗在歐陽正手下,卻得到歐陽正的賞識,當場將嫡女歐陽萱怡許配給他。

  半月後,顧青玨上門提親,卻巧遇恰好有閒情在花園中彈琴的武林第一美人——歐陽萱萱。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歐陽萱萱雖未庶出,然溫柔賢淑,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又艷名滿天下,自是比那相比之下相貌稍顯平凡,不慎出眾的歐陽萱怡更讓人心動。少年的心從此墜入名為愛情的墳墓。

  斗膽向準岳父大人提出婚約的變遷,原以為是要歷經磨難才能得到同意,卻未料,歐陽正竟首肯了——一時興起的許配以讓他心生後悔。蘇州顧家雖也是名門望族,始終與歐陽世家差了幾個門檻兒。既他願意,便把庶女許配予他,也好。

  然而,還未等歐陽正宣佈婚約的變動,歐陽萱萱便被發現躺在彼時尚未回臨安,借住歐陽世家的葉天寒的房中——兩人唯有錦被裹身,裡頭一絲不掛。

  尖叫,驚恐,一個如噩夢一般的清晨。原以為是葉天寒看上了歐陽萱萱的美貌心生不軌,卻未料歐陽萱萱的貼身侍女哭著道,是歐陽萱萱給葉天寒與自己均下了烈性春藥,以求一夜露水姻緣,而歐陽萱萱竟也當場承認了……

  結果眾所周知。歐陽萱萱被軟禁於浮影閣,於十月後產子,香消玉殞。其子名為「葉思吟」,一個從未被葉天寒承認的子嗣。

  歐陽萱怡最終還是下嫁顧家,成為顧青玨的髮妻,在歐陽世家大動亂的時期,倒是與顧青玨創造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話。

  誰也無從得知,甚至是知道顧青玨曾喜歡歐陽萱萱的歐陽正也並未猜測到,顧青玨竟是愛歐陽萱萱成了癡。

  其後五年,憑借顧家本身與歐陽世家的力量,顧青玨在江南創立了與浮影閣分庭抗禮的塵霜閣,處處與浮影閣作對,誓不殺葉天寒不罷休——他不信,那個溫婉柔美的女子會做出那等下賤之事;他恨,那冷酷無情的葉天寒竟如此對待他深愛的女人。

  幾次三番的刺殺,綿延不絕的商戰,顧青玨無法相信自己竟完敗於葉天寒之手——那男人甚至從未露面!彷彿藏在暗處的陰影,看著他一次次的失敗,發出令人戰慄的嘲笑聲一般,「葉天寒」這三個字,愈來愈令他恨之入骨。

  玄似錦一事,終於令顧青玨見到了欲殺之而後快的男人,卻被告知,從頭到尾,這場他自以為是的陰謀自始至終都在這個男人的掌控之中,連塵霜閣,也從此在江南無立足之地……時至今日。

  那強大又無情到可怕的男人,怎麼可能如此輕易便讓他得手?!難不成,此次依然是葉天寒的陷阱,他依舊功敗垂成麼?!

  「閣主!」對峙中,「肆」忽然自內堂走出來,一臉焦急道:「稟閣主,方才一名白衣男子將葉公子帶走了!」

  「你說什麼?!」顧青玨不可置信地問道,手邊的瓷杯因為驟然釋放的內力而裂成粉碎。一邊的歐陽萱怡也驚訝地看向「肆」……父親的人,竟沒能成功帶走葉思吟?!

  驀地,正廳中壓力劇增,伴隨著懾人的寒氣撲面而來。

  凌霄辰忽然正色對著正門方向作了一揖,恭敬道:「主子,少主。」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廿四章(上)

  「這裡是……什麼地方?」望著四周的巖壁,葉思吟有些懵。他只記得當所有人都步入正廳時,顧青玨突然一掌拍碎了手邊的案幾,頓時地動山搖,慌亂中他只看到顧青玨狠絕的神情與他身後的戰銘同樣驚恐的表情,同時也聽到了歐陽萱怡的驚聲尖叫。只覺得腳下一空,身體便開始不斷下墜——那一刻,心中無比慌亂。情急之下,不知抓住了何人的衣角,接著便感受到有人緊緊抱住了他。「吟兒,運氣!」低沉穩重的嗓音絲毫不見驚慌,同時,那熟悉的龍涎香也讓他理智回籠,立刻運功提氣。而那樣被緊緊擁著,也令他在不斷墜落的過程中安下心來。

  「……」葉天寒不語,只是收緊了手臂,將葉思吟牢牢護在懷中。方才以他自身的功力,脫身綽綽有餘;但卻來不及拉住身邊之人。絕色的面容上那抹一閃而過的驚慌與無助,令他心中一緊——他這才知道,這看似堅強,淡然如雪的人兒原來也會現出那樣的表情。

  「看來這是塵霜閣的地底。沒想到顧青玨竟有如此大的手筆。」花漸雪神色凝重,「月兒,可曾帶了茗香?」

  「可惡的顧青玨,居然敢使這種陰招!」花漸月恨恨地抱怨著,邊從懷中取出一個羊脂白玉瓶,將其中粉末微微倒了些在地上。觸到了塵土,原本無色的粉末竟閃出幽幽的螢光。這是他所制以追蹤用途的粉末,在黑暗中能夠發出微光。

  忽然,前方傳來腳步聲,葉思吟一驚,隨即感受到腰間的力道加重,只聽得耳邊低沉的聲音道:「是霄辰。」

  凌霄辰走近眾人面前道:「主子,前方……」不知為何的遲疑讓眾人的心都懸了起來,「請主子和少主親自過去看看吧。」

  眾人疑惑,但看凌霄辰完好無損的回來,想必前方是沒有什麼危險。但不知看到了何物,竟讓一向鎮定自若的凌霄辰如此吞吞吐吐。

  一行無人一道緩緩往前走,沿途不斷有茗香灑落,若到時迷失方向,至少仍可回到最初之地。

  越往前走,便越覺得冷。隆冬季節,這數十米之下的地底反而應比外頭溫暖,卻為何會如此之冷?葉思吟緊了緊外衣,隨即便覺得一絲暖流自腰間流向全身,不一會兒便渾身發熱起來。側過頭,看看身邊攬著自己的人,卻發現他只是看著前方,紫眸中晦暗不明。復低下頭,低聲道:「謝謝。」「……不必。」聽到熟悉的冰冷低沉的嗓音,卻不知為何心中倏地一暖。

  黑暗的地道彷彿沒有盡頭,唯有五人的腳步聲與衣物摩擦的沙沙聲,在幽深的地道中迴響,顯得有些陰暗可怖。花漸月不自覺地往花漸雪身上靠,溫柔體貼的情人握住他的手,另一手接過他手中的羊脂白玉瓶,繼續傾灑茗香。

  不知走了多久,前頭忽然有了些微光。眾人心頭一震,難道是出口?不,不對。顧青玨費盡心機將他們引入地底,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讓他們尋到出口?那麼,不知前面的微光藏著什麼玄機,或者說,危機。

  微光越來越盛,到最後,地道竟如白晝。驀地踩上不同方才略顯柔軟土地的堅硬地面,眾人不約而同倒吸一口冷氣——地道盡頭,竟是一個巨大的冰室!

  這間冰室中,有床榻,有桌椅,設置齊全,竟似一個完整的臥房一般!眾人步入其中,巡視四周。除了那些床榻桌椅之外,其餘的,包括四周的牆壁、穹頂竟都是經年不化的寒冰!

  「天啊!這是……」忽然,走至冰室的花漸月發出一聲驚呼,驚訝地無法言語。花漸雪快步上前,驀地瞪大了雙眸。

  葉天寒攬著葉思吟走近,待看清那是何物什,葉思吟一陣發愣——巨大的冰室中央,有一個七尺見長,三尺見高的方形冰塚。近看才發覺,那原來是一個雕刻精美的冰棺!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廿四章(下)

  冰棺中的人,身著一襲華貴精美的青色衣衫,雙手交疊於胸口,眉心的一點星形硃砂令那絕世的臉龐更為耀眼奪目;而滿頭秀髮撒落身邊,表明這

  是一名未曾出嫁的少女。

  幾對眸子不約而同望向葉天寒,眾人矚目之人卻一言不發,臉上未現絲毫情緒,連紫眸中都平靜無波。

  「葉閣主,這……」花漸雪遲疑著想問,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武林傳說,當年歐陽萱萱難產去世後,便被無情的葉天寒隨意葬在了亂葬崗。可如

  今他們卻親眼見到了這位被傳誦成人間絕色,後又被無數人唾罵的武林第一美人的遺體!

  「兩位有所疑惑也是理所應當。」凌霄辰對花漸雪與花漸月道,「當年,歐陽小姐難產逝世後,原是要經三日法事才下葬,可第二日顧青玨便自以

  為神不知鬼不覺盜走了歐陽小姐之遺體。我等以為他是想好好安葬歐陽小姐,卻不料……」凌霄辰環顧了下四周,又看看冰棺中的女子,有些感慨地歎

  了口氣,「看來,顧青玨果真是愛歐陽小姐至深啊,當年若非發生了此事,他怕是就與歐陽正提出不娶歐陽萱怡,改娶歐陽小姐了。」

  葉思吟聽聞此言心中默然。果然如他所料,顧青玨竟深愛的人竟是歐陽萱萱……

  「原來如此……」花漸月喃喃道,忽然好似想起了什麼似的大聲道,「不對!不是說葉天寒將歐陽萱萱丟在偏院任其自生自滅麼?怎麼可能……」

  「愚蠢。」一直未曾開口的葉天寒冷冷打斷花漸月的話,「藥非她所下。」

  此話一出,所有人包括凌霄辰都愣住了……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

  深邃的紫眸忽然如銳利的箭一般望向花漸雪懷中之人,毫無防備的花漸月被他冷酷無情的眸子嚇得一驚,卻沒想到葉天寒接下來的話讓他更為駭然——「『聖手毒醫』竟連自己所制之毒予了何人都不知麼?!」

  花漸月瞪大了眸子,顯然不知對方在說什麼。倒是花漸雪驟然皺起眉,遲疑地道:「葉閣主說的……難道是……情淚!?」

  「哼,總算還有些記性。」薄唇為不可見地勾起,露出一抹嘲諷。

  「情淚?」花漸月愣愣地重複,「情淚……師兄,那是我們……」

  葉思吟方才也是滿頭霧水,現在卻聽明白了。原來當年那烈性的春藥,竟是出自自己這位糊塗的師父之手……

  花漸月也終於想起那個陌生而熟悉的藥名,驚的無法言喻——當年,為了兩人房事順利,他便想製出一種效果絕佳,帶點輕微催情作用的藥物,而情淚,便是這種藥物的失敗品——無論男女,只要服下情淚,一刻之後,便會慾火焚身,情難自禁,唯有一夜春宵才可解除藥性——而這失敗品,既然於自己無用,花漸月便做了個順水人情,賣給了上門求藥的一位女子——而那女子便是……

  「歐陽萱怡……原來下藥的竟是歐陽萱怡!」花漸雪一語道出花漸月心中所想,「葉閣主是如何知曉?!」

  「……」葉天寒不語,只是擁緊了懷中略有些顫抖的人兒——這是怎麼了?

  葉思吟心中所想卻全然不是花漸月花漸雪所言之事,他只是想不到,下藥之人,竟是歐陽萱怡——為何?原以為以慢性毒藥想要毒害自己,讓歐陽家的殺手前來,都是為了她的娘家,歐陽世家;從未想過,這一切的原因應是顧青玨——歐陽萱怡愛顧青玨至深,卻沒想到顧青玨為了自己的姐姐而移情別戀,因此她便以那般狠毒的手段對付自己的親姐姐,害她聲名狼藉,背上無恥、為家族蒙羞的罵名,害她未婚先孕,害她被孤獨囚於偏院,因生產而香消玉殞……最後連有著血緣之親的外甥也不放過……為何?而那顧青玨,深愛歐陽萱萱,卻又為了家族利益娶了歐陽萱怡;娶了她,卻不愛她,又為死去的歐陽萱萱建造如此龐大的工程、十數年與浮影閣為敵,耗盡心力……這又是為何?!為了所謂的愛?

  前世的父母,也是非常的恩愛,結婚近三十年至他離開那個世界,總是如膠似漆。夫妻倆並不因為他這個有著先天心疾的孩子而鬧心,反而對他寵愛有加,彷彿要將世界上一切最好的東西都放到他的面前。可他卻知道,祖母自他落地那一天起,便一直催著夫妻倆離婚,好讓父親再找一個妻子,生個健全的孩子。奈何父親始終不答應,誓與母親相守一世,任憑祖母再如何火大,十幾年過去,也只好作罷。

  愛,不是應該就如同他們那樣,美好而讓人動容麼?為何顧青玨與歐陽萱怡會將原本如此美好的東西變得如此令人恐懼!他無法理解,也不想明白……

  心中泛冷,令全身也漸漸涼了下來,不自覺地向溫暖的地方靠了靠,卻忽然反應過來,這溫暖,是葉天寒的懷抱……而向來深不見底,冷漠無情的紫眸中,是他不熟悉的一絲擔憂——自己之於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呢?

  「這裡太冷,且不知前邊還有何危機。我們還是快走,有何疑問出去再說也不遲。」凌霄辰見主子不語,又見主子緊擁這少主,便知道主子心疼少主的身子弱,便提議道。

  花漸雪花漸月點頭:「也對。」

  出去……再說麼?葉思吟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洞口,心中道:出去後,定要向他問個明白吧……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廿五章(上)

  冰室盡頭,是並排的三個入口,且無任何標識。若是選錯了路,只怕是凶多吉少。是以眾人一時不知該如何抉擇。

  「不如這樣。」凌霄辰道,「兵分三路。主子與少主走左側入口,兩位走中間入口,屬下走右側。半個時辰之後,無論如何要回到這裡,然後再做決定。」

  「事到如今也別無他法,就按凌總管說的做吧……」花漸雪點頭贊成,一邊從花漸月手中接過兩個藥瓶,「這其中是茗香,用法相信你們也都知道了。」

  接過羊脂白玉瓶,葉思吟自懷中取出荷包,打開,倒出五顆朱紅色的藥丸,遞到眾人面前:「吃了它。我已經將這藥的藥方調整,現在已無後顧之憂了。」花漸月瞪大了眸子,頓時激動起來:「小思……這是!」

  「嗯,是蘇合□香丸。」葉思吟點點頭,對自己的師父微微一笑,「漸月,我先你一步了麼?」

  花漸月接過一顆藥丸,嗅了嗅,便立刻仰頭吞下:「是啊。沒想到我第一次收徒弟就收了個那麼厲害的。嗯?居然是牡丹……?」蘇合□香丸是花漸月一直在研究的一種療傷祛毒的聖藥。服下蘇合□香丸,在兩個時辰內可以百毒不侵,連傷勢也會很快癒合。可這藥始終無法煉成,之前所製出來的藥丸,服用過後,兩個時辰雖然達到了療傷祛毒的效果,可藥效過後,傷勢便會復發,且有毒性反侵之危險。他沒想到葉思吟竟已經將這藥製出來了。

  「嗯。這幾天歐陽萱怡一直給我送添了毒芹的補湯,我全餵給院門口那株牡丹了。便是拿那牡丹做的藥。」葉思吟邊解釋邊將藥丸遞給眾人,也因此忽略了身邊的男人在聽到「毒芹」二字是驟然轉冷的紫眸。

  「毒芹與牡丹?……」花漸月臉上現出驚奇的神色,「小思,你如何想到的?!」

  牡丹,主寒熱,中風瘛□、痙、驚癇邪氣,除症堅瘀血留捨腸胃,安五臟,療癰瘡;毒芹,雖為劇毒,但可麻痺神經,抑制延髓,穩固蘇合□香之效用。

  「不過是湊巧罷了。」葉思吟輕描淡寫地道,隨即神色凝重起來,「我們走吧。切忌無論如何,都要平安回到此地。」

  花漸雪花漸月以及凌霄辰先後走向入口處,不一會兒便不見了人影。

  葉思吟看向身旁一直未曾開口的男人,想說我們也該出發了,卻忽然怔住——他竟不知該如何稱呼他……而葉天寒竟也只看著他不語,好似在等他開口。

  「名,或爹爹。」腦海中驀然浮現當初他所說的話,遲疑許久,終於開口:「……寒,我們也走吧。」

  深邃的紫眸看著懷中有些彆扭的人兒,目光中透出一絲意外,更多的卻是溫柔——如此親密的稱呼,是不是代表他已在潛意識中接受了他?

  出了冰室,便又是漆黑不見燈火的地道。葉思吟邊灑下茗香,邊警惕地看著腳下,雖然幾乎看不清什麼。

  兩人走了約半刻鐘,冰室的亮光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唯有茗香在黑暗中隱隱閃著微光。腳下的土地漸漸變得有些泥濘,踩上去軟乎乎的,不甚真切,似乎隨時都會陷進去一般。洞中漸漸出現了「滴答」「滴答」的水滴聲——洞頂上竟有倒懸的鐘乳石!葉思吟的心驟然緊縮。忽然,走在前方的人停下了腳步。

  「寒?」葉思吟出聲詢問。

  「不必往前。」黑暗中,原本冷硬無情的嗓音不知為何顯得有幾分溫度,「往回走便是了。」

  葉思吟心中疑惑,但也不懷疑什麼。畢竟對方可是葉天寒,遂轉身便要走,冷不防又被拉入熟悉的懷抱:「當心。」葉思吟也不掙扎,任由他攬著——掙扎也無濟於事,況且洞中的確危險重重。而且,他的身子寒氣重,葉天寒的懷抱的確很溫暖。

  兩人轉身慢慢往回走。而方才葉天寒駐足之處,靜靜躺著一根不知何時存在於此的人類腿骨——而骨頭的後面,赫然是數十具成年男子的纍纍白骨!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廿五章(下)

  「風?」一陣微風迎面而來,夾雜著不可忽視的寒氣--這密閉的地下通道之中,如何會有風呢?!說時遲那時快,眨眼間,已有數道寒光出現在眼前--銀色短箭破空而來,密集如牛毛。地道太矮太窄,根本無法閃身躲開—

  「寒,不要用內力!」葉思吟忽然大喝道。然而已經來不及了,護體的內功如潮水般傾瀉而出,剎那間貫通了整個地道--天地又再一次震動起來!

  「怎麼回事?!」花漸月被突如其來的震動嚇了一跳,閃身撞入情人懷中,「師兄……小思他……」

  「沒事沒事。小思和葉閣主在一起,而且他自己也能保護自己,別擔心。」花漸雪緊抱住懷中人,安慰地吻著他的唇,邊躲開時不時從巖壁上射出來,帶毒的箭。

  這廂,葉思吟抬頭望著穹頂,無奈歎道:「顧青玨是成心想要你我為歐陽萱萱陪葬了……」方才看到鐘乳石,他便知那通道有貓膩,奈何葉天寒出手太快,讓他阻攔不及——且那種情況他也無法阻攔,畢竟顧青玨只給了他們兩條路:被密集的短箭射成篩子,或者以內力阻擋短箭,毀壞通道,掉落到更深處的洞穴——穴上素崖壁立,非人跡所及,穴中多鐘乳,凝膏下垂,望齊冰雪,微津細液,滴瀝不斷——若他猜得沒有錯,此地名為古風洞,是千年後星州的遊覽勝地——一個幽深曲折而秀麗的喀斯特溶洞。然此時此刻,此地卻相當於絕境。且不論他們此時不知身在溶洞的何處,此種地貌隨時都會有坍塌之險,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們連行走都有困難。真是難為顧青玨了,竟想得到以這得天獨厚的獨特地質作為陷阱。

  「可有受傷?」腰間的手臂又緊了緊,低沉的嗓音有些不同於往常的異樣——是他太過於輕敵,竟然讓這人兒在自己身邊遭遇此種危險。一種名為「自責」的情緒第一次在心中無邊地蔓延開來。

  葉思吟在他懷中搖搖頭:「不曾受傷。只是我們無法回去與他們會合了。」若三條路中有一條是出路,則肯定不是他們走的這一條。

  「無妨。」葉天寒道。他已經聽到了流水聲——有流水聲,就意味著會有出路。

  沉靜的嗓音與溫暖的懷抱讓葉思吟感受到奇異的安心——似乎無論出了何事,只要這個男人在身邊,一切就都能夠化險為夷。

  雖然與漸月漸雪在一起時,心中也是安然,但卻一直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看著漸月與漸雪之間的親熱,葉思吟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外人,不屬於那個漸雪為了漸月而佈置的傾月谷,也不屬於這個時空。然而,在浮影閣的那三個多月,他已幾近忘卻了自己身世的異常。每日在葉天寒的陪同下練習寒瀲訣;與他一道在書房中看書,下棋;與他一道用膳——彷彿他就是屬於那個地方一般,直到夕顏的出現。。直到夕顏的出現,讓他以為那一段時間都是美好的幻象。

  然而,葉思吟從未想過,同樣是缺乏歸屬感的地方,為何他寧願回到傾月谷,也不願意留在浮影閣呢?

  「在這兒麼?」葉天寒忽然停下腳步,隨後葉思吟便聽到了清晰的流水聲——終於找到了水流邊。

  葉天寒不回答,只是伸出手,什麼東西脫離了流水,飛到他手中,片刻,便又扔到一旁的地上。如此反覆幾次,葉思吟終於聽出了端倪——那物什竟是隨水流而來的木頭,而葉天寒竟用內力將濕透的木頭烘乾了……葉思吟當即學著葉天寒,提氣運功,幫他一道搜集木料。如此反覆,不到片刻,便夠了。然而接下來,更讓葉思吟瞠目結舌的是,養尊處優,氣勢凌人的浮影閣閣主葉天寒竟在這黑暗的溶洞中以鑽木取火的方式,點燃了那一堆柴禾……

  有了火光,溶洞中瞬間明亮起來——果真是個幽深秀麗的洞穴。流水清澈,水中甚至有些盲魚游動。巖壁、穹頂上不知是何種晶石,在火光的照耀下閃著美麗的光芒。那些鐘乳、石筍,更是令人讚歎不已。然而,此刻兩人卻沒有任何心情欣賞眼前美景。

  懷中人劇烈的顫抖讓葉天寒握緊了修長有力的十指,深邃紫眸中有著不可遏止的滔天怒意——火光映照中,水流的另一邊,赫然堆著數十具白骨,比之方才在洞穴上方的地道中的數量,有過之而無不及。白骨堆中,四周都散落著一些錐子,斧子——顯然,這些白骨便是當初為顧青玨所僱用來建造上面的地道與冰室的工匠!

  「吟兒?」

  「嗯?」葉思吟無意識地應了一聲,身子仍舊在不自覺地顫抖——雖然曾身為外科醫生,見慣了生死,卻也是初次見到如此……慘絕人寰的景象。他呆了,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吟兒!」葉天寒晃了晃懷中無意識地人兒,卻見他清澈的紫眸中一片空白,愣愣看著那一堆白骨……心頭一緊,轉過他的臉,埋入自己的胸口,「勿看,勿想,勿念……」在溶洞上方的地道中,他阻止了葉思吟面對那些白骨,卻不防這深埋於地底的溶洞中竟還有著許多。

  武林大會中對那些毫無瓜葛之人伸出援手也好,那本被翻開到「郁金」一頁,遺忘在書房的醫書也好——他的小人兒太善良。

  埋首寬闊厚實的胸膛,鼻尖溢滿了不同於以往,異常濃烈龍涎香,葉思吟漸漸停止了顫抖,雙手卻不自覺緊緊抓住了環抱著自己的男人的衣襟,一顆淚,自清澈的紫眸中溢出,在葉天寒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了一道印記……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廿六章(補完)

  冰室。

  凌霄辰睜開雙眼,便聽得耳邊有人道:「師兄,他醒了。」

  被人扶著坐起,才發現自己已身處冰室。而扶著自己的人正是花漸月。

  「凌總管,現下感覺如何?」花漸雪探了探他的脈,脈象平穩,應是無甚大問題。

  「無妨。」凌霄辰感激地道,「多謝兩位救命之恩。」方纔他所走的那通道之中,竟是一個佈置極為巧妙凶險的迷陣。虧得閣中右護法精通奇門八卦,他也耳濡目染學了一些,才僥倖得以活著走出來。即便如此,也已是滿身瘡痍——原本一身的藍色衣衫早已被陣中的各種暗箭機關毀壞得慘不忍睹,身上、臉上均有不少傷痕,深淺不一,有的甚至深可見骨。虧得他拼了最後一口氣回到冰室時,花漸月花漸雪也已返回,若非聖手毒醫與鬼醫的精湛醫術,怕是會傷重而亡。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花漸雪溫和地道。花漸月也在一旁點頭,卻突然望向另一邊的入口:「不知小思他們如何了……半個時辰已經到了……」

  凌霄辰忍著痛坐起來,皺著眉道:「方纔在洞中忽有一陣劇烈震動,不知二位可有察覺?」

  「嗯……怕不是小思他們那兒……」花漸月越想越擔心,「師兄,我們該進去瞧瞧麼……」

  「毒醫莫急。主子必不會讓少主受傷。」凌霄辰道。主子與少主遇險,他也心急如焚。但他深信主子的能耐,定然不會出事。旁人進去了,恐怕還會添亂。況且此種狀況,他們當務之急就是趕快出去通知浮影閣的其他人前來救援。

  「哼,我才不信!」花漸月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對著凌霄辰怒目而視,「他若如此有心保護小思,怎會令小思突然生出回蜀中的念頭!?你的主子還沒告訴我,為何小思會氣得突然要回蜀中了?!」與葉思吟一起住了三年之久,花漸月不敢說有多瞭解那少年,卻多少也知道一些他的心思。

  葉思吟並非性情熱絡的人,而是淡漠猶如空谷幽蘭。他從不曾講起前世之事,他們猜測他的性子應該是因前世際遇才變得如此。

  雖與他們住在一起,名為師徒,但他們也知道,那人在傾月谷中並不快樂,好似得過且過一般,漫無目的。也因此花漸雪才會替他佔星,看出他與葉天寒命運糾纏,這才借武林大會的名義,讓他去了臨安。

  初時,葉天寒果然沒有令他們失望,承認了葉思吟的身份,也傳言對他寵愛有加。從葉思吟的書信中也能看出,他在浮影閣過的很好。但為何會突然一聲不吭地獨自回蜀中呢?。

  「其實在下也不清楚事情原委。」凌霄辰稍稍遲疑,最終還是開口道,「只是聽左護法說,那日主子和少主在書房,少主突然說想念二位了,想要回蜀中,主子便二話不說回了房。第二日少主出了臨安城,主子也吩咐在下等不許攔著少主,只讓左護法暗中保護著……」

  聽得最後一句,花漸月總算是有些消了氣:「哼,總算還知道要照顧小思。不過就沒別的什麼理由麼?」他不信葉思吟會為了一個「想念」離開浮影閣。畢竟在浮影閣,要比在傾月谷中讓他快樂的多。況且……小思也並非對葉天寒無情,從兩人的相處方式便可見端倪——要知道,除了看診,小思連與人輕微的觸碰都不願意的,更遑論像方才初見時那般任由葉天寒攬著,足可見,葉天寒在他心目中地位的之高。如此一個讓他重視的男人,他怎麼會輕易離開呢?

  凌霄辰回想了一番,道:「理由倒不是沒有……只是太過於怪異,不知是否構成理由……」

  「哦?此話怎講?」花漸雪也問道。

  「少主之前在藥房遇到了一位如夫人,名為夕顏。那夕顏因為懷了主人的孩子便對少主出言不遜,講些要取代少主的地位云云……不知少主是否因此而不悅……」

  花漸月與花漸雪一同沉下臉……孩子?那葉天寒未免太過分……「那女人如今如何了?」花漸雪冷冷問道——若是葉天寒要了那孩子,那麼小思繼續留在浮影閣也只是徒增傷悲而已,不如回谷,就當是他花漸雪占星出了錯。

  凌霄辰見兩人神色轉冷,以為兩人是為少主的身份與地位擔憂,忙道:「二位莫急,那夕顏便是此次反叛主子的衢州分堂堂主袁裴之女。主子早先便知袁裴與顧青玨有染,留著夕顏,不過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對付袁裴與顧青玨罷了。況且那孩子主人也不可能留著,少主離開前一晚就被用計做掉了。」

  聞言,兩人這才緩和了神色。

  凌霄辰看著兩人的臉色也微微鬆了口氣——若這兩人與浮影閣為敵,縱使傷不了分毫,也夠他們頭疼的了……原以為這兩個疼愛徒弟的師父多少會將自家主人罵上一通,不料花漸雪若有所思,花漸月卻一臉壞笑:「師兄,看來小思開竅了呢……要不要準備些什麼呢?」

  凌霄辰一頭霧水,不明白花漸月所言何意,花漸雪卻一臉無奈:「別忘了那兩人的性子,你若是那麼做了,不要說葉天寒不會放過你,怕是連小思都不會饒了你!」

  花漸月嘟起嘴:「怎麼這樣……我們也是為了他們好啊……」不甘心了一會兒,卻又壞笑起來,「看葉天寒的樣子,怕是已經情根深種了。竟然為了小思親自跑來這裡……那我們送給他吧,這樣總不會惹出事端了吧?」

  仍沉浸在放鬆情緒中的凌霄辰突然為他們兩人的話所震驚——情根深種?!他們說的……難道是……

  劍眉緊皺,忽然瞪大了雙眸——想起戰銘與醉月言辭中對少主的敬意與回護,原來……醉月占星所出的所謂命運糾纏的結果,竟然並不是指父子,而是指……不,不可能的。那可是違逆倫常的事情,會早天下人唾棄的!可是……主子與少主那樣的性子,若這是真的……又有誰能夠阻止呢……況且醉月也說過這是命中注定,無法違抗的天意啊……

  想明白了,面上便露出欣慰——那又有何妨呢?且不說如今的少主並非原來的那個葉思吟,兩人之間已不能算是父子;何況性情冷漠,似乎注定一生孤寂的主子也能有所愛之人,如此,甚好。

  三人又在冰室中呆了近半個時辰,卻依舊不見兩人回來,均有些沉不住氣了。

  「兩位,事不宜遲,方才在下所探之路,穿過迷陣,就應為出口了。」凌霄辰對正在琢磨著怎麼算計葉天寒葉思吟二人的花漸月道,「在下為主子留個記號,若他們返回這裡,也能知道哪條為出路。若沒有……他們定是尋到了別的出口。況且,還有左護法在外頭接應著,應該無事。」

  花漸月聞言也正色起來,與花漸雪對視一眼,道:「就依你說的辦。」

  三人正準備踏入右側的入口,凌霄辰忽瞥見花漸雪手中的包袱——明顯是剛從身上扯下來的衣料,鼓鼓囊囊的不知包了些何物。

  見凌霄辰的目光放到包袱上,花漸月微微一笑:「這是從那通道中帶出來的毒物。顧青玨雖然不濟,那其中的毒物倒是有好些是珍貴難尋之物。」

  凌霄辰聞言有些楞。果然不愧為聖手毒醫,連逃命的時刻也不忘搜集毒物藥材……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廿七章

  塵霜閣。

  「肆,情況如何?」戰銘方踏入正廳,顧青玨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閣主放心。出口處已讓守衛看護,一發現有所動靜,便能立刻斬殺。且並未發現葉天寒下榻的客棧有何不妥,探子也未察覺浮影閣暗衛有何動向。「戰銘沉聲回答道,眸中閃過一絲擔憂--不知那五人如今如何了。但他仍堅信那個如天神一般的主子,是絕不可能被區區顧青玨以一個地道困住的。出口就在顧青玨的書房中,那五人可謂個個都身懷絕技,必定能安全出來。戰銘在心中自我安慰著,面上卻不露一絲心事。

  「嗯,很好。過了今晚,明日我們就起程去臨安,尚未有人知道葉天寒被困於此,我們必定要先他人一步入主浮影閣。」顧青玨面有喜色,心中卻仍存有一些恐懼--方才一見葉天寒與葉思吟出現在正廳,便令他心頭警鈴大作。那個男人氣勢過人,彷彿天人之姿,又彷彿君臨天下,令他害怕夜長夢多,唯恐多生事端,便二話不說扳動了機關。

  顧青玨眼中閃過狠絕:葉天寒,這個建造了數年的地宮,是我為萱萱所建,今日我要你為我心愛的女人陪葬!

  一旁的歐陽萱怡自機關發動的剎那便僵愣當場,至今未說一句話--自江南遷移至星州已過了十餘年,她卻從來不知自己住了十年的地方竟還有如此密道,且從未聽夫君提起過一個字。難道……他那麼久之前便已經預計到今日了?

  思及此,歐陽萱怡勉強撐起一抹笑容:「夫君……這……」

  「萱怡,方才可有受到驚嚇?」顧青玨握住歐陽萱怡的手,柔聲道問道。對於歐陽萱怡,顧青玨到底是心存愧疚的。他深愛的人是歐陽萱萱,自然有時會移情至於歐陽萱萱有幾分相像的歐陽萱怡身上。但他卻清楚地知道自己並不愛她,十餘年的共同生活,對她有的僅僅是親情而已--而與葉天寒為敵,建慕萱樓,造密道冰室,件件都只是為了歐陽萱萱,那個他深愛的女人。至於歐陽萱怡--他能給她名分,卻無法給予她愛。面對她的深情與十餘年的費心照顧,他也只能在心中說一句抱歉。因此平日裡看著倒也對她疼愛有加,外人均稱頌這對璧人,而其中辛酸悲苦卻只有兩人各自知曉……

  歐陽萱怡搖頭,知道他不願意多說,便也不再追問,只是眸中閃過一絲狠厲--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均是由她這個當家主母打理,且自己的夫君與葉天寒為敵是世人皆知,若真只是為了對付葉天寒,為何要瞞著她?家中平白無故多了如此宏大的一項工程,而她竟完全不知,足可見,這密道絕非如看起來那般平凡簡單。而會另她的夫君如此緊張的緣由--怕不是歐陽萱萱罷!

  顧青玨見歐陽萱怡神色有異,還道是她驚魂未定,便上前握住她的手,溫柔道:「萱怡,都是為夫不好,為了家族,讓你受了那麼多委屈,還與爹娘相隔千里。不過明日我們便能啟程回江南了。」歐陽萱怡驚覺自己的失態,忙回過神,輕聲道:「夫君說的什麼話。既然明日要走,我便回去收拾收拾。「顧青玨點點頭放開妻子的手,歐陽萱怡便轉身離去。

  出了正廳,歐陽萱怡神色驟然轉冷。腳步一頓,便朝著與慕萱樓相反的方向走去。

  「閣主,那戰銘……該如何處置?」歐陽萱怡前腳剛走,仨進了門問道。

  顧青玨冷冷回答:「既然已無用處,殺了便是。」

  「是。」

  戰銘看著仨退出正廳,意外瞥到已經半黑的空中出現一抹銀色,瞬間心跳加速--是主子!他們脫身了!

  「肆,傳書於袁裴,我們不日便能到臨安,讓他稍安勿躁,一切等我們到了臨安再做定奪。」顧青玨並未察覺那抹只有浮影閣的重要人物以及暗衛才認得的銀色焰火信號,也並未發現'肆'那一剎那的激動。

  「是。」戰銘抑制住心情,低頭行禮,嘴角卻扯出一抹安心的笑容,轉身離去,「傳書於袁裴」。

  湖邊。

  葉天寒瞇起鳳眸看著半空中銀色光芒漸漸散去,回過身對著稍顯迷惘的人道:「暗衛召集令。」

  葉思吟瞭然。

  方纔,他們自那洞穴中順著水流的方向找到了出口--一掛數十米高的瀑布,底下是一個不知深淺的碧藍湖泊。自塵霜閣地底的通道到這已在星州界外的樹林,顧青玨真可謂費盡心機。若非兩人足夠冷靜睿智,怕真是將被困於那漆黑的溶洞中而死了。就算僥倖找到了出口,自數十米高的瀑布上頭墜入深潭,怕也是凶多吉少。虧得兩人內力深厚,輕功卓絕,不然怕也是免不了落湯雞的命運。

  半刻鐘後,林間便有異動。十數名身著黑衣的暗衛剎那間齊齊出現在兩人面前,半跪聽命。

  領頭之人葉思吟認得,正是在浮影閣中始終在暗中盯著自己的那名暗衛。同樣黑色的裝束,蒙面的黑布上,卻繡有一枝金紅色的鳳凰花,想來地位不凡。

  葉天寒打了個手勢,只聽得那暗衛首領:「聽憑主人吩咐。」

  「客棧,備熱水與晚膳。」

  「……」暗衛首領微不可查地一愣,隨即明瞭:「是。主人可有其他吩咐?」

  「派人接應銘與霄辰,一切聽左護法安排。」

  「是。」眾暗衛又如來時一般瞬間都不見了蹤影。

  葉思吟有些疑惑:「我們不是去塵霜閣麼?」怎麼說起客棧與熱水了?難道他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屬下?想起那幾人,葉思吟有些焦急。不知漸月與漸雪現在如何了,是否找到了別的出口……轉念一想,那兩人是誰?世人均以為再怎麼令人聞風喪膽終只是區區毒醫罷了,卻不知這二人可是江湖第一毒門,連唐門都要敬畏三分的毒宮的兩位長老。何況漸月那性子……恐怕該擔憂的是顧青玨才對。

  葉天寒攬住以大氅包裹得嚴嚴實實,卻依舊凍得一臉蒼白的人道:「先回客棧。」

  塵霜閣有戰銘與凌霄辰二人,葉天寒自然是相信那兩名得力助手。當務之急是讓懷中之人好好沐浴休息,用些晚膳。憶起在洞穴中這人冰涼的身子,空洞的眼神與那一滴難得一見的淚水,葉天寒冷冷瞇起鳳眸,深邃的紫色中滿是寒霜。

  「……」沒有疑惑,沒有不解,這次葉思吟真切感受到這個男人對自己的關心——好像是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在心中漸漸形成,怪異,卻並不讓他覺得難受。

  銘說的果然不錯麼?似乎從他尚未踏入浮影閣大門之前開始,這個男人就對他寵溺有加——親自喚他起床,日日陪他一道用膳、下棋、看書,閣中一切事物機密都不曾對他有任何隱瞞,以及當下自腰間肌膚相貼之處傳遍全身的暖流,如此種種,讓他無法懷疑這個男人的意圖,也不得不承認有這個男人在身邊,即使是再危險地境地,也讓他覺得安心。

  他只是疑惑,為何?既非父愛,又不似友情……葉天寒對他……到底是何情感?僅僅因為換了一個靈魂便認了這個從不承認的子嗣麼?這個理由未免太過於牽強與可笑。

  不似先前的極力逃避,如今,他竟突然很想知道,究竟為何。

  「主人,少主。」

  踏入客棧,早有侍衛接應,備好了熱水衣物與膳食。

  深邃的紫眸看著沐浴用膳後臉色有些好轉的人兒道:「早些休息。明日隨本座回臨安。」

  此次沒有反駁與不願意,只乖乖點頭答應。躺進溫暖的被褥中,不一會兒便迷迷糊糊起來。

  夜半。

  「吟兒,醒醒!吟兒!」耳邊熟悉的聲音讓葉思吟掙扎著想要從夢靨中清醒過來。

  「不要……不要過來……」仍然沉浸在夢靨中,燭光下的絕色容顏蒼白不堪,且不斷冒著冷汗。大顆大顆的淚水,自緊閉的紫眸中流出,沾濕了枕巾,「不要……」帶著恐懼的呼喊夾雜著如貓兒般的啜泣,讓床邊的人心臟緊縮,低吼道:「吟兒!醒醒!」洞中的景象果然給這人兒留下了陰影……竟讓他被噩夢縛住……紫眸中迸射出滔天的殺意。

  紫眸終於緩緩睜開,葉思吟劇烈地喘著氣,修長的手指依然緊緊抓著被褥,直到關節泛白。

  「沒事,吟兒,沒事了……」將從未曾表現得如此脆弱的人兒攬入懷中,葉天寒柔聲在他耳邊道,「睡吧。」

  懷中人呼吸漸漸平穩,就在葉天寒以為他重新進入睡夢而打算離開時,忽聽得略顯疲憊的空靈嗓音低聲喚道:「寒……」葉天寒低頭一看,發現那只是葉思吟夢囈罷了。

  望著床上依舊睡的不太安穩的人兒,葉天寒無奈歎了口氣。罷了……他便是栽在這人兒手上又如何?

  窗外,深夜的星州城內寂靜無聲,打更者自客棧外路過,傳來幾聲木頭敲擊之聲。冬日清冷的月光透過淺色的窗紙灑入房內,隱約可見一長髮之人靜靜坐在床邊,直至東方泛起一抹天光,這才起身離開。床上的人兒,好似感覺到身邊的人離去,不安地皺了皺眉,隨即便蹭蹭被褥,又跌入下一個夢境。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廿八章

  歐陽萱怡看著周圍倒了一片的侍衛,收起手中的迷魂散。黑暗中,晶亮的眸子略過絲絲冷意。

  密道入口便是在顧青玨平日裡處理閣中事物的書案後。歐陽萱怡仔細探查了一番,嘴角扯起一抹冷笑,纖纖玉指觸到桌上沉重華麗的紫檀木筆座,輕輕一轉。書櫃旁的地上豁然出現了一個通道。

  歐陽萱怡掌燈緩步走下階梯,方踏上地底的平地,上頭的門便又關上了。

  秘道中陰冷無比,歐陽萱怡不禁有些心生恐懼,腳下頓了頓。忽憶起顧青玨百般顧左右而言他的情景,遂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繼續往前深入。突然,腳下好似踩到了一根枯枝,發出清脆的斷裂聲,心猛地提到了胸口——這密道之中如何會有枯枝?!說時遲那時快,周邊的牆壁已經不似方才僅僅是平滑的黃土的樣子,萬千沾著毒的短箭一齊朝她飛來……歐陽萱怡瞳孔緊縮,遂提氣運功,小心翼翼地閃躲著,邊在牆邊摸索著,驀然摸到一個堅硬的半圓石塊,心一沉,握住石塊,逆時針半圈,順時針一圈,最後逆時針兩圈——霎時,所有機關全部退去,如同什麼都未曾發生過,唯有一地的短箭昭示著方纔的危險。

  「哈哈……」陰森可怖的秘道中,歐陽萱怡扶著牆,突然發出一陣怪異的笑聲,「萬步迷蹤……哈哈,竟然真的是萬步迷蹤……」那是十五年前,歐陽正為保護身為武林第一美人的歐陽萱萱不受時不時闖入的不速之客的騷擾而在她的院中所布下的機關……歐陽萱怡的眸中迸射出仇恨——歐陽萱萱,果然與你脫不了干係……為何你死了,竟還要與我搶夫君!?

  「喲,這不是顧夫人麼?」眼前的黑暗中,忽然傳出一個帶笑的聲音。歐陽萱怡驀然憶起身處何地,警覺起來:「誰?是誰在那兒?!」

  一陣銀光散開,在歐陽萱怡手中微弱的燈光下猶如清冷的月光一般,紫色的衣衫顯得分外妖嬈。花漸月笑道:「歐陽萱怡,這麼快就忘了方纔你的夫君將哪些人暗算至此了麼?」

  藉著燈光,歐陽萱怡看清楚了來人,立時大駭——她急著下來探查個究竟,一時竟忘了這密道中還有這些人!面前一黑一紫,均是風華絕代之人,不是花漸月與花漸雪又會是誰!?而花漸雪手中,尚攙扶著傷重的凌霄辰,正以冰冷的目光看著歐陽萱怡。他也是初次知道原來當年暗算主子的人並非那個柔弱美麗的歐陽萱萱,而是眼前這蛇蠍心腸的女子,自是恨之入骨。

  歐陽萱怡扶著牆緩緩後退:「你們竟然無事?為何不見葉天寒與葉思吟?莫非他們……」邊說著這些不著邊際的話,手不知何時又伸向了機關……冷不防被人一把捉住——花漸月不知何時已經自十步開外之處瞬間出現在她面前,清艷脫俗的面容上滿是輕蔑與嘲諷:「想在我面前使壞?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顧青玨蠢,他的妻子一樣愚不可及!」他們怎麼會看不出這女人心中想的是何呢?況且這機關,方才早被凌霄辰發現了。只要關閉那塊半圓的石塊,這通道中的一切機關就都失效了。

  歐陽萱怡掙扎著,想將手抽回來,奈何對方的紋絲不動,心中冒出無盡的恐懼——難道她今日將死在這密道之中!?

  花漸雪看著面露懼色的女子,冷冷道:「月兒,不必髒了手殺她。」

  「師兄?」歪過頭疑惑地看了眼花漸雪,花漸月突然明瞭,面對著無法動彈的女人惡意地笑道:「你不想知道這洞穴中到底有何秘密麼?我不殺你,你自己去瞧瞧吧。那裡可有你意想不到的驚喜哦。說來你姐姐果然是個絕色美人呢,也難怪你的夫君愛她不愛你。」留下如此意味深長的話語,花漸月遂放開她的手,「師兄,我們走吧。」

  三人一道自歐陽萱怡身邊走過,向著出口走去。歐陽萱怡早被方才花漸月的那一番話震在原地。

  秘密?驚喜?「也難怪你的夫君愛她不愛你。」「也難怪你的夫君愛她不愛你。」愛她不愛你,愛她不愛你……花漸月惡意的聲音不斷在腦中盤旋,歐陽萱怡瞪大了雙眸搖著頭——

  「不,不會的……不是這樣的!」突然,她提起裙角飛奔向前……

  「啊!!!不……」

  冰室中,歐陽萱怡不可置信地看著冰棺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容顏,大顆的淚滴不自覺地劃過臉頰,口中不斷念著:「不……這不可能的……不會的……他愛我,他愛的是我……」

  冰棺中已逝去十五年的絕色美人依舊是十五年前豆蔻年華的模樣,而歐陽萱怡,雖保養得當,臉上並沒有一絲皺紋,卻畢竟已到了徐娘半老的年紀。

  「不……賤人!為什麼!只不過是個地位低下的偏妾所生的賤人罷了,憑什麼!武林第一美人,歐陽家的大小姐?哈哈,真是個笑話!」歐陽萱怡發狂似的笑著,唯有淚水不斷滴落昭示著她痛不欲生的心情,「你已經死了……你已經死了十五年了!!為什麼還要與我爭?你為什麼還不放過我的夫君,不放過我!?」

  花漸月三人聽著身後傳出的哭泣慘叫,心中並無半點憐憫。那個女人,雖是為情所困,但她的所作所為,卻實在無法令人原諒。

  三人行至入口,恰逢一人掌燈打開入口:「霄辰,許久未見你如此狼狽的模樣了。」

  翌日清晨。

  塵霜閣大門口,眾僕從來來去去,將行李紛紛搬上馬車。

  「仨,肆,你二人在此留守三日,三日後若無異動,便快馬加鞭趕往臨安,可聽清楚了?」那幾人均不是省油的燈,雖一晚過去毫無動靜,且洞內機關、溶洞與毒物應是難以逃脫,但還是免不了對那幾人依然忌憚,遂吩咐兩人留守,且在入口處安排了暗箭,若有打開入口,便會萬箭齊發,足以殺了從入口處出來之人。

  「是,請閣主放心。」

  主從三人正說著,便見歐陽萱怡緩步自大門邁出,身後自然跟著秋娘,提著一個食盒。

  「奶娘,將食盒放到前面一輛馬車上去。」歐陽萱怡吩咐著,邊走向顧青玨,「夫君,昨日連夜吩咐廚子做了些點心,今日可在路上吃。」

  「辛苦了。我們該出發了。」顧青玨柔聲道,「怎麼臉色不太好?昨晚是否沒睡好?」

  歐陽萱怡勉強一笑:「可以回家了,難免高興過了些,便未曾睡著。」

  「無妨,路上再睡便是。上車吧。」說著便扶著她入了馬車。

  此時,尚無一人的街道上,忽然駛過一輛月白色,足可乘坐八人的豪華馬車,趕車之人一身白衣,面貌端正威武,讓人疑惑如此俊朗的人怎麼會去做一個車伕?想來馬車中人必是非富即貴,只是不知此人來這偏院的星州城做甚。

  顧青玨看著馬車駛過,便也上了車。伍在車前,揮了揮馬鞭。一眾僕從目送主人遠去,關了塵霜閣大門,便也各自散了。

  月白色的馬車中,葉思吟輕啜了口杯中上好的顧渚紫筍道:「你倒真是不擔心閣中之事。」竟有閒情離開客棧之前還讓人高價採購了些上好的名茶以備路上之用。他怎麼不知這人何時茶癮竟比他還重了?

  葉天寒不語,只是自磁桌上端起茶杯啜飲一口。車窗外隱約可見浮影閣的馬車疾馳離去,心中冷笑。如此沉不住氣之人,能有何作為。

  顧渚紫筍甘甜帶點微澀,入口下嚥之後便是一股清香的回甘,沁人心脾。只可惜,葉天寒本非附庸風雅之人,這茶,他僅是一知半解,平日裡也並不挑剔。只是這人兒進了他的書房之後,便驚叫浮影閣中有那等極品的好茶,竟叫不懂茶之人給糟蹋了。自那時起,才開始對茶稍稍有些研究。而採購茶葉,不過是路途遙遠,心疼這人之前餐風露宿十餘日,還被囚塵霜閣,知道茶葉靜心,尤其是這人兒極喜好茶,這才差人所購。

  「閣中有醉月,不必擔憂。」

  「醉月?」

  「右護法。」

  醉月,聽名字便知是個美貌的女子。傳聞自葉天寒建閣以來便在旁跟隨輔佐,浮影閣向來神秘莫測的右護法,竟是一名女子麼?葉思吟心中陡然升起一陣不快。心思輾轉間,馬車卻停了下來。

  「閣主,是……」

  不等那侍衛說完,紫衣銀絲的人便已經揮開他拉開車簾,衝了進來。

  葉天寒見他衝過來的氣勢,臉色一沉,將身邊人兒攬入懷中,順手接過他手中滾燙的茶水。讓花漸月撲了個空。

  花漸月正想開口怒罵,卻猛然見到葉天寒手中的茶杯,冒著熱氣,茶水竟一滴都未曾灑出來。方才葉天寒的動作他看的清楚,是為了保護小思不被燙傷?怒氣瞬間無影無蹤,花漸月臉上扯出一抹壞笑,卻也不說什麼,只是以葉思吟看不懂的曖昧目光看著兩人親密的姿態。

  葉天寒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倒也不介意,施施然放開懷中人兒,將茶杯放回磁桌。

  「都平安無事?」葉思吟看花漸月衣著完好,行動敏捷,應該是未曾受傷。

  「放心吧,小思。只是凌總管受了點兒輕傷,有你師父我在,還擔心什麼。」花漸月笑道,一屁股坐在一旁的位子上,「走吧。」

  「漸月,你也要隨我們去臨安?」葉思吟訝異地問道。問的雖是花漸月,目光卻轉向依舊在車外的花漸雪。

  「漸月不放心,我們便也去看看。」花漸雪道,「葉閣主可介意我二人多管閒事了?」

  葉天寒冷哼了聲,到底沒有出聲反對。這兩人應該早已看出他們之間的關係和矛盾,且又無阻止意象,那花漸月反而還興致盎然,說不定到時會另有用處。

  見葉天寒並未反對,花漸雪便坐到花漸月身邊,月白的豪華馬車絕塵而去。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廿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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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州城。

  熱鬧的客棧中,一名身著青衣的男子步入店門。眼尖的小二一見這位客人身著上等臨安絲綢,形貌俊美,心道定是位有權有勢的,便熱絡地上前招呼道:「嘿,這位客官,您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呢?」

  「三間上房。」

  「這……」小二一聽有些懵,卻立刻反應過來:「要三間可沒有了,小店只剩下兩間,您看……」

  青衣男子皺了皺眉,正要轉身離開,他身後突然又來了兩人。小二立時傻了眼。原以為這青衣的客人已是難得一見的俊美了,而這兩位簡直是驚為天人!二人眉宇間還有七分相像,看起來年紀大的氣勢逼人,一臉的冷俊,而年齡小的確是溫和淡然的模樣,是一對兄弟?」

  「主人,這店內只餘兩間上房。」

  「凌總管,無妨,要間普通的就成了。」葉思吟道。前兩日均是在野外露宿,今日到了洪州,總算可以睡在床上了,他也不挑剔。

  「這……」凌霄辰為難。如此委屈少主,主子一定不依的。可那兩位……也不是能受委屈的主兒啊……可少主又看起來疲累萬分……

  正當凌霄辰頭疼之時,忽聽二樓上一人道:「小二,我們讓給他們一間上房。」

  邪魅張狂的聲音讓葉思吟驚訝地抬頭看向那人:「師伯,師叔?!」

  二樓倚欄而坐之人,不是花無風與花連艷又會是誰?而另一位,卻是個陌生的面孔。一襲月白衣衫,手邊放一把劍,顯然是個世家子弟,並非毒宮中人。

  「呵呵,小思,好久不見。」花無風張狂地自二樓飛身而下,落在三人面前,「上次在臨安也因故未曾上門拜訪,百聞不如一見,浮影閣閣主果然氣勢過人,不同凡響。」

  「毒宮宮主。」葉天寒朝他微微點了點頭。葉思吟又些訝異,還從未曾見這個唯我獨尊的男人對什麼人有過如此禮遇……不過,他的師伯花無風本身也是個唯我獨尊之人。兩個唯我獨尊的人碰在一起,竟英雄惜英雄了?

  連艷與那陌生青年一道下樓,葉思吟這才看清楚了,他手中的劍竟是當今武林名劍——滄瀾劍!

  」賀家堡賀玥,今日竟有幸又見到葉閣主與少主。」賀玥爽朗一笑道,「看來此次出外遊歷,果然不虛此行。竟讓在下見到了葉閣主與毒宮宮主。」說著看向身旁的連艷,「還讓在下重遇連艷姑娘。」

  聞言,葉思吟疑惑地看著兩人的三人——賀玥手執滄瀾劍站著,連艷卻一改以往隨侍花無風不離左右的姿態,改而站在賀玥身邊,一副小女人的模樣……難道?!

  葉天寒微微瞇起鳳眸,看著方才臉上還掛著不羈笑容的花無風瞬間陰下臉,又聯想起葉思吟曾說過的連艷與花無風之間的糾葛,心中便猜道了七七八八。

  「不怕各位笑話,二十日後,便是在下與連艷姑娘的大喜之日了。」賀玥彷彿對射在身上銳利如劍的目光毫無所覺,一臉笑容,彰顯著他此刻的幸福與喜悅。

  「艷兒,你要成親了?」愕然的聲音讓眾人齊轉頭。

  因購買藥材而遲了的花漸月與花漸雪二人,輔一踏入客棧,便聽賀玥道「在下與連艷姑娘的大喜之日」,驚得花漸月大聲喝問。

  「月師兄,雪師兄。」連艷面帶微笑地道。不知是不是錯覺,與往日的魅惑不同,如今的連艷似乎有些說不出來的韻味。

  花漸雪的臉色亦有些不好看。小師妹早就與師兄有了肌膚之親,夫妻之實,她如此深愛師兄,嫁人一說,簡直令人不敢置信。況且,賀家堡乃屬白道,毒宮雖不致被說成是邪宮,但是因為毒宮宮人全部以毒術見長,又不似唐門一般一早便打出正道的招牌,與江湖眾派乃似敵非友的關係,更是被黑道眾派奉為首領……如此一來,身為毒宮護法的艷兒嫁入賀家堡,可謂是艱難險阻,一去便是跳入了火坑都說不定。

  「艷兒,他說的可是真的?」花漸月仍是有些不信。

  連艷望了身邊的賀玥一眼,又看了看一語不發的花無風,點點頭,微微有些害羞地扯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一旁的賀玥也笑笑說:「在下自上次武林大會之後,便分外仰慕連艷姑娘。誰料恰逢花宮主與連艷姑娘要回崑崙毒宮,在下也正是想去滇北拜訪一位師伯,竟在半路巧遇。這不是天定的緣分又會是什麼?」

  「長兄如父,師兄,你也應了?」花漸月依舊沉著臉。雖然賀玥的態度很好,看起來也真是對連艷仰慕已久。可師兄……就真的如此放手了麼?艷兒已經十九了,卻還未許配人家。照理,師兄早該為她擇人而嫁。可他卻以艷兒年紀尚小的理由打發了一眾向艷兒求親的派中弟子,且與艷兒有著整整五年的夫妻之實。若是普通女子,以師兄更換後宮的速度來看,就算艷兒在美也無法持續如此長的時間。他不太相信,師兄對艷兒就沒有半點心思……

  「本宮不應又能如何?女大不中留了。」花無風冷冷回道。

  「呵呵,眾位不必擔心連艷姑娘會在賀家堡受委屈,若姑娘不願,在下便隨姑娘在毒宮住一段又如何。待在下接任了賀家堡堡主,可保姑娘不受非議欺負之時再回賀家堡也不是不可行的。」賀玥溫柔地看了眼未婚妻,向眾人道。

  花漸月聞言態度稍稍軟了些:「真的?你可不要出爾反爾,不然,毒宮的毒藥,可是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若在下負了連艷姑娘,任由各位處置便是。」賀玥正色道。

  「賀少主……」連艷有些感動地望向自己未來的夫君,眸中有些淚光閃動。

  花無風面色愈加陰沉,邪氣俊美的臉上竟是風雨欲來風滿樓之勢,末了,見連艷賀玥二人的柔情蜜意,冷哼一聲道:「上房讓與了葉閣主,本宮今夜便去蒔花館過夜便是了。師弟,你們自便。」語畢一閃便不見了身影。

  連艷笑容一滯,眸中溢出深深的落寞。

  花漸雪與花漸月關心則亂,竟都為察覺她的不對勁,葉天寒與葉思吟卻看的清楚。

  「小思,果然是瞞不過你麼?」葉思吟踏入花連艷房中,坐於梳妝台前的連艷便道。只見她神情淒楚,卸了紅妝,面色竟是蒼白,方纔的幸福、溫馨蕩然無存。

  「師伯和漸月他們都是關心則亂,不然你以為你能瞞得過他們?」葉思吟在桌邊落座,為自己倒了杯茶歎了口氣道。

  連艷自嘲般的一笑:「奈何他就是看不出來啊。小思,你說,我如此做……是錯是對?」

  葉思吟看著連艷形態姣好的背影,道:「師叔如此決定必有其中的道理。我是晚輩,本不該對師叔師伯的事置喙。」

  連艷回轉身來,勉強笑道:「好一個晚輩,你哪裡看起來像是晚輩的樣子了?比我們師兄妹可都厲害。看起來葉天寒都已經對你死心塌地了呢。」

  葉思吟倏地皺起眉:「此話何意?」面上並未露出不妥,心中卻一驚。死心塌地?

  「咦?」連艷突然發覺自己的失言。看來他並不清楚那個命運糾纏的星象的事麼?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來眼前這個小師侄竟有著那般離奇的身世,且堂堂浮影閣閣主葉天寒,竟會愛上自己的兒子,若說出去,恐怕便要天下大亂了罷。奈何這當事之人竟還不知對方的心思?不過也難怪小思不清楚,葉天寒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心中有何想法怕是都不會說出來罷。

  「沒什麼。」連艷忙撇清,卻在下一瞬突然間摀住口鼻,一陣噁心的模樣……

  葉思吟一驚,拉過她的右手,連艷想要收回,卻已經來不及。

  「師叔你……」饒是知道她必有個中緣由,卻也猜不到竟是這樣的原因。

  「師伯的?」待連艷順過氣,葉思吟皺著眉問。見對方點頭認了,只得歎口氣道,「賀少主那裡……你要怎麼交代?」

  「賀少主並不是想娶我,只是幫我演一場戲罷了。再過不久,肚子便怕是遮不住了,師兄不會娶我,我雖是個女人,卻也有我的自尊,不想孩子生下來便受到恥笑。至於師兄……如此斷了便罷。總好過到頭來,他仍是不會娶我。」

  葉思吟無奈地搖搖頭:「師叔,何苦……」灑脫如連艷一般的女子,遇到情一字,竟也會如此痛苦。好在她到底是個聰明的女子,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爭取過了,得不到,便放手。走的乾淨漂亮,留給花無風的永遠還是那個可愛美麗魅惑的小師妹。

  連艷拍了拍自己的臉,讓喪氣悲觀全數隱藏,對這葉思吟笑道:「好了,不要在這裡長吁短歎的。我都說了沒事了。倒是你,還記得武林大會時我曾經說過什麼麼?」

  「?」葉思吟疑惑了半晌,突然瞪大了紫眸:「難道是?!」

  「是啊。這幾日,可要當心咯,你也知道師兄下手從不心軟的。」

  「!」葉思吟頓了頓,立刻回身疾步走向葉天寒的房間。

  他怎麼能忘了?光被連艷的事擾亂了心神……武林大會時,連艷就說過,毒宮接了一個交易,對像便是——葉天寒!流霜之毒,無法可解……他怎麼能忽略了這件事?!他怎麼能如此大意地毫不懷疑向來身處崑崙之巔毒宮中的花無風如何會現身在這洪州城中!

  「寒!」推開房門,葉思吟便見葉天寒輕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頓時腦中一片空白……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三十章

  「寒!」推開房門,葉思吟便見葉天寒輕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頓時腦中一片空白……

  深邃的紫眸掃過來,其中帶著些難得一見的訝異。然而葉思吟卻並沒有欣賞這一景象的心思,只是快步上前,劈手奪過他手中的杯子。

  「何事?」

  葉思吟並未回答,只是仔細查看手上的茶盞——瓷是上好的新平青瓷,茶是名貴的廬山聞林,色翠湯清,香幽如蘭。葉思吟稍稍鬆了口氣——杯中無毒。放下茶盞,復執起葉天寒的左手,扣上脈門,脈象平穩有力,無一絲雜亂。葉思吟這才放心下來,癱坐在椅上,才發覺自己竟已驚出一身冷汗。

  「吟兒?」葉天寒見他臉色發白,有些不悅,不知是何事讓他如此驚慌。

  葉思吟稍稍喘了口氣,清澈的紫眸望著冷俊的臉,心緒有些複雜,卻還是平緩道:「毒宮此次由宮主與護法親自下崑崙,便是衝著你而來。不知是誰有如此大的面子和財力竟請的動師伯親自出山……」

  葉天寒面上一沉,心中已猜出幾分。

  「霄辰。」

  「主人,有何吩咐?」有兩位聞名天下的名醫與他們的嫡傳弟子葉思吟在,凌霄辰的傷在幾日中已完全好了。自然,治傷期間免不了被玩兒心比孩子還重的花漸月捉弄,虧得有花漸雪在,才不致傷好了卻被毒死的下場。

  「傳書霄未。」

  凌霄辰不禁訝異。是出了何大事,主人怎麼會想要親自傳書霄未?

  「李殷年紀不小了。」葉天寒意味深長地道。

  凌霄辰聞言立刻正色道:「是。」主子終於要動手了麼?忍了近二十年,為何突然想要動手了呢?退出房門前,凌霄辰瞧了眼屋內的二人,心中有些明瞭——看來是因為少主的緣故了。做這些莫非只是不想少主受到牽連傷害吧?看來主人對少主已情根深種了,只可惜了少主尚未開竅。

  李殷?葉思吟有些惘然。李是皇室之姓,而當今皇族中唯一一個名中帶「愔」的便只有當朝皇帝的六子,也是未來的九五之尊,當朝的太子!浮影閣竟與皇室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忽然憶起,浮影閣寒潭密道中那道雕刻著飛鳳圖案的門——難道?

  葉思吟望向葉天寒,心中有了猜測,卻不敢確定。葉天寒姓葉,則並非皇室宗族正統,而那刻著飛鳳圖案的大門,又表明葉家女性的高貴身份,而能用飛鳳圖案,子嗣卻並非李氏族人的,唯一的解釋,便只有這具身體的祖母,葉天寒的生身母親,是位皇女!

  「寒……」葉思吟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問。

  「不過是些陳年舊事罷了,不足為慮。若想知道,本座說與你聽便是。」葉天寒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看著因極度緊張而脫力的人,有些似笑非笑地看著葉思吟道:「怕本座中了花無風的毒?」葉天寒不得不承認,方才葉思吟心急火燎地跑進來,那一聲帶著擔憂與驚慌的「寒」讓他欣喜非常。原來這個冷靜淡漠的少年竟也會為他而擔心和慌張……

  「……」葉思吟瞧著他陰陽不定的表情,有些氣結。這神情,不似往日的冷峻,倒有幾分似花無風那般邪魅不羈的味道。他難道不知花無風到底有多厲害麼?有些毒,甚至連號稱是「聖手毒醫」的花漸月都解不了,更遑論他自己了!眼下見他這副模樣,真不知方才自己極度的恐慌是何苦來哉……心中如此想著,說出口的話也有些沒好氣起來:「你愛說便說,不想說便算了。」語畢便起身要走。冷不防被葉天寒一把拉住手腕,跌坐在原來的座位上。

  「別氣,本座說與你聽。」語氣倒是難得的溫和。

  這的確是些前朝舊事了,說來荒唐的很。

  先皇共有九位皇子,二十二位公主。然而,最後繼承先皇的皇位的卻是原本並無繼承權的第九子。九皇子,即當今皇上李弦,乃地位低賤的才人所生,原本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他繼位。奈何先皇好戰,七位皇子都戰死疆場,只剩一位一心想要修道成仙的三皇子,最後服食了道人所制「仙丹」,命喪黃泉了。

  那二十二位公主之中,有一位惠安公主,乃先皇皇后所出,身份正統,又嫁給了當朝宰相,朝中影響甚大。兩人育有一子,年僅九歲,卻聰慧異常,深的先帝寵愛,以外姓的血統被封為親王。

  惠安公主當年與宰相不僅是政治婚姻,更是兩情相悅。公主自幼在宮中看慣了兄弟姐妹間的相互欺瞞壓搾,早已對皇宮厭倦。而宰相也是先帝幾次三番相邀而來的世外高人,本就嚮往閒雲野鶴的生活,厭倦了官場。兩人早就想要離開京城,相攜去遊歷天下。

  然而,不甘心大權旁落的皇后一派竟提出讓當年年僅六歲的惠安公主之子過繼入皇室,改姓李而繼承皇位,由皇后與公主代理朝政。而這一荒唐建議竟也在皇后一派眾多位高權重的大臣的謀劃之下被滿朝文武所認同。

  惠安公主與宰相不願繼續留在皇城,更不願自己的兒子如此年幼便要忍受高處不勝寒的痛苦,因而便與九皇子李弦達成協議,他們助李弦登上皇位,而那之後,李弦則下旨准許惠安公主與宰相二人離開皇城。

  惠安公主與宰相離開之後,的確過了幾年逍遙快活的日子。奈何天有不測風雲,惠安公主在五年後因難產而亡,胎死腹中。宰相因此悲痛欲絕,自刎尾隨愛妻而去。

  年僅十四的少年安葬了父母,返回京城報喪,卻不料勾起了那時已成為皇帝五年的李弦的新仇舊恨——先皇皇后一派外戚未除,這少年身處親王高位,又那般聰慧睿智,帝王的疑心便一發不可收拾,明槍暗箭接踵而至……

  而這少年便是當年的葉天寒,當今皇帝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肉中刺。

  回到房中,葉思吟久久無法入睡。

  他來到這個時空已久,一直住在與世隔絕的傾月谷。到了臨安以後,也是天天深居寒園,見到的人唯有葉天寒與戰銘凌霄辰等人。未曾有人告訴過他這些天下皆知的救世。這也難怪,畢竟知道葉天寒親王身份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天下人僅僅聽說過或根本未曾聽說皇室中有一位外姓的親王,乃惠安公主與前朝宰相之子,卻極少有人能夠將如今江湖人人敬畏退避的浮影閣閣主葉天寒聯繫在一起。

  他也未料到,葉天寒的身世,竟是如此曲折……年僅十四父母便相繼死去,又有個視自己為眼中釘的九五至尊舅舅,真不知他是如何挺過那些艱難的日子的……想著想著,葉思吟竟有些心疼起來。

  翌日,客棧外。

  「小思,艷兒和賀少主要去毒宮成親,我們二人便不與你一道去臨安了。你要一切小心」花漸雪叮囑道。

  一旁的花漸月點點頭,目光移向葉天寒:「你可要保護好我的寶貝徒弟,不能再讓他受委屈了!」顯然是此次塵霜閣地底驚魂把他嚇怕了。對於葉思吟,除了師兄什麼都不在意的花漸月也是甚為心疼在乎的。

  葉天寒未曾回答,只是打了個手勢,凌霄辰便捧著一個盒子到賀玥與連艷面前:「這是主子和少主為兩位的大喜而準備的賀禮。準備的倉促,還請二位不要嫌棄才好。」

  兩人都有些受寵若驚,賀玥忙伸手接了,打開一看,竟是一對玄鐵打造的雙劍!

  「這對雙劍尚未起名,兩位起個名字,便是這劍的主人了。」

  賀玥與連艷對視一眼,賀玥道:「連艷姑娘,你說吧。」

  連艷眼中晦暗不明,望著精美的雙劍,突然抬頭道:「便叫不悔與不棄吧。」不悔愛了師兄一場,不棄腹中這個將只擁有母親的愛的孩子……不悔,不棄。

  賀玥瞭然,微笑道:「好,便叫做不悔,不棄。」

  看著與花漸月花漸雪道別的葉思吟,葉天寒瞧了眼方才花漸月塞給他的白瓷瓶,腦中閃過他的話:「小心著點兒,別弄傷了我的小思。」心中有些好笑。果真是瞞不過他們二人,也果真是花漸月古靈精怪的作風。有如此師父,不知該為葉思吟感到高興還是難過。只是……旁人都看懂了,吟兒,你又何時才能開竅?看著葉思吟纖細的背影,葉天寒略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不急,待這些事都解決了,有的是時間等他明白。實在不行……葉天寒看了看手中的瓷瓶……如此,也未嘗不可。

  月白的馬車駛入官道,忽一黑衣人出現在馬車中:「主人,少主。」

  「閣中如何?」

  「回主人,顧青玨已抵達臨安,歐陽凌與歐陽明也已秘密到了臨安。」

  「歐陽世家?」葉天寒瞇起鳳眸,冷哼道,「還未死心麼?告訴醉月,待本座回閣再行處置。」

  「是。」

  微風吹過,黑衣人又不見了人影。

  「吟兒,可要放過歐陽世家?」畢竟是歐陽萱萱的娘家,葉天寒看得出來,葉思吟對歐陽萱萱尚有一絲感情。

  葉思吟放下手中的醫書,清澈的紫眸中波瀾不驚:「歐陽世家,與我何干?」

  注1:新平,景德鎮古稱。我不知道景德鎮產不產青瓷……不過南方總不至於產白瓷吧……

  注2:廬山聞林,江西廬山雲霧茶古稱。還蠻名貴的貌似……

  PS:上章中的洪州城,今江西南昌市。漢稱豫章,唐稱洪州,元明稱洪都。忽略朝代……此文乃架空~~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卅一章(補完)

  浮影閣。

  顧青玨握緊了手中的血玉簫,看著氣勢恢宏的浮影閣,眸中滿是恨意與快意——葉天寒,雖花費了整整十五年,但我終究報了奪妻之仇!萱萱,等一切塵埃落定,我便去接你回來。而葉天寒,你就在星州地底死不瞑目吧!

  「閣主,周圍沒有任何異樣。」仨在探尋一圈後回來稟報道。

  顧青玨點點頭:「袁裴那老傢伙,怕是早已自立為浮影閣閣主了。肆,一會兒伺機除去便罷。」說著眸中露出一絲陰狠。那袁裴自以為能夠借塵霜閣的力量除去葉天寒自立為王,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真是愚不可及。

  戰銘應道:「是。」心中卻冷笑道,袁裴?怕早已死在醉月的迷陣中了。算算日子,主人和少主也應該快到了吧。

  「走。」顧青玨說著便走向浮影閣緊閉的大門,忽聽後頭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道:「青玨,多年未見,近來可好?」

  後方,兩人帶著一隊幾十個人馬氣勢洶洶走向顧青玨與他的侍衛三人。竟是歐陽世家大公子歐陽凌與長孫歐陽明!

  顧青玨看著來人稍稍皺起眉:「歐陽大哥,明兒?你二人何以來此?」

  「浮影閣出了事,我二人代父親過來瞧瞧。」歐陽凌道貌岸然地笑,心中卻道:若非萱怡還顧念著點兒父女兄妹之情,怕是如此一塊肥肉,就讓你這小子給獨吞了!

  三日前,歐陽家收到歐陽萱怡的飛鴿傳書,說是葉天寒被困星州地底密道洞穴,顧青玨已攜家眷前往臨安,準備入主浮影閣。

  顧青玨卻笑不出來:「可是萱怡告知你們的?」他這個做夫君的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在千里之外與娘家人有所聯繫?!而且歐陽萱怡如此知書達理,分得清孰輕孰重的女子,竟會如此不分輕重!

  「怎麼,青玨?不願意與我們分一杯羹?」歐陽凌見顧青玨陰沉的臉色便也拉下臉來。浮影閣以前有葉天寒在他們的確是忌憚三分,可塵霜閣算是個什麼東西?當初娶了自家的妹妹還是他顧青玨高攀了呢!還不自量力與葉天寒作對,結果害的萱怡千里迢迢跟著他去受苦。如今回來了,能耐了,除掉了葉天寒,就不將他們歐陽家放在眼裡了麼?!

  歐陽明見兩人頗有些劍拔弩張之勢,便在一旁勸道:「父親,姨父。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見外呢?當務之急是趕快進去解決了葉天寒的餘黨,以免夜長夢多才對。」

  顧青玨與歐陽凌冷冷對視著,卻也都覺得歐陽明言之有理。便相互轉開了眼,向著浮影閣大門走去。

  ***腐*化*地*帶*s*q*s*q*s***腐*化*地*帶*s*q*s*q*s***

  玄色的大門,門戶極高,只是主人不在,現出一絲冷清。正當仨要伸手推門之時,門卻緩緩開了。悠揚輕柔的聲音自其中傳出:「顧閣主,歐陽大少爺,歐陽小少爺,我等恭候多時了。」

  顧青玨歐陽凌眾人一僵——這是何狀況?

  顧青玨看著門內一草一木,沒有半個人影,唯有亭台樓閣九曲迴廊,好一派江南風光。心中卻愈加緊張——是袁裴?抑或是……葉天寒舊部?可袁裴應該已經得手了,那麼就是袁裴在裝神弄鬼了!

  「袁裴,休得裝神弄鬼!」當初與袁裴達成的交易,承諾雙方合作,共同除掉葉天寒,顧青玨大仇得報,袁裴便能得到浮影閣。奈何顧青玨從頭至尾都只是將那袁裴當做一枚棋子罷了。棋下完了,棋子除了被丟棄也就沒有任何用處了。

  門內沒有回答,卻傳出一陣輕柔笑聲:「顧閣主,千里迢迢自星州趕來,卻不敢進那扇大門麼?還有歐陽大少爺,堂堂歐陽世家下任當家,竟也害怕進這少了主人的浮影閣麼?」

  「你不必激我。」顧青玨便探查著四周,看那女子藏身何處邊回到。奈何這浮影閣院中佈局比那蘇州的園林還要精巧上幾分,層層疊疊,彷彿一眼就能看到底,又彷彿那是無盡的,根本無從找起。

  想了想,那女子也說了「少了主人」,說明葉天寒的確是被困於星州未曾返程;戰銘在來之前便已殺了,凌霄辰也隨著葉天寒生死下落不明,這浮影閣中又有什麼可以讓他害怕的!儘管往裡走就是了。

  顧青玨握緊了手中的血玉簫,提氣運功,謹防有何機關埋伏。歐陽凌與歐陽明亦都拔劍護在胸前,亦步亦趨。

  一行眾人長驅直入,穿過庭院,異常奇怪的是,一路上的家丁侍女見了這些來勢洶洶的入侵者無絲毫反應,或打理花草,或清理荷塘,竟似乎並未見到這些入侵者一般,該幹什麼便幹什麼。

  顧青玨停下了腳步,臉色凝重地看著四周的家丁侍女。奇怪,太奇怪了……

  血玉簫在手中挽了個花兒,突然離手,朝著離他最近的一名身著粉色衣衫,正在侍弄一叢怒放的月季的婢女飛過去。

  眾人驚訝於顧青玨為何會突然出手,原以為那婢女會當場血濺五步,魂命歸西。下一刻卻驚恐地發現,那婢女並未被血玉簫打中,更確切一些,血玉簫直接穿過了那婢女的胸口,那抹粉色的身影卻並未如眾人預料一般倒地身亡,卻是當即煙消雲散,血玉簫則「匡當」掉落在地上!

  「爹,這……!」歐陽明驚叫,握著劍的手開始微微發抖。歐陽凌也未好到哪兒去,但好歹穩住了心神,沉聲道:「恐怕我們是入了什麼迷陣之中了。」

  「歐陽大少爺果然見多識廣。」那輕柔的女聲忽然又響起來,帶著略微的歉意,「各位,我閣主尚未回閣,我等地位低微,恐怠慢了各位。這沉星之陣,便是專為各位而設,請各位在其中稍作休息,待閣主回來,便會親自招待各位。」

  「哼!你到底是何人?為何遮遮掩掩不肯露出真面目?!」顧青玨收回血玉簫,朝著四周大聲喝道。心中卻不免驚恐。浮影閣中竟還有此等精通奇門八卦之人?為何從前從不曾聽說!?這迷陣中,所有一切均為虛幻,精巧至極,饒是他自己也對陣法稍有研究,卻根本無法看透這名為「沉星」的陣法到底如何而設,更遑論破解這個迷陣了!

  然而此次,眾人等了許久,那女子卻並未回答。

  顧青玨咬了咬牙。看來這浮影閣雖沒有了閣主,卻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肆,派人查探四處,看看可有何破綻可破此陣。」

  「是,閣主。」戰銘抱拳道。離去前深深看了顧青玨一眼,眸中露出嘲諷與輕蔑。

  世人大都只知道浮影閣閣主葉天寒與左護法戰銘,就連知道凌霄辰的都很少,更不用說是連閣中之人都不一定聽說過的右護法醉月了。那個神秘莫測的女子,精通奇門八卦,更是有著先知的能力。而這「沉星」之陣,乃是醉月為了保浮影閣安全,而在整個浮影閣中所設的迷陣,解法唯有醉月與主人兩人知道。連他也不知,就憑這些侍衛,怎麼可能找得到破綻!

  戰銘領著一隊十名侍衛,在迷陣之中轉悠。冷不防,有人拉了他一把。戰銘一驚,正要拔劍出鞘,卻聽那熟悉的女聲道:「銘,好久不見,怎麼換了副皮囊,還不比原來的。」

  戰銘身後,是一身著深藍衣衫,輕紗遮面的女子,僅憑那露在外頭,並未被輕紗所遮的眸子,便足可見她的美貌。

  戰銘鬆了口氣道:「醉月。」

  原來這美麗神秘的女子便是浮影閣中神秘莫測的右護法!

  戰銘環顧了下身處之處,便是醉月所居的那一片幽深樹林之中的小樓。原來那偌大的迷陣,竟是醉月在這方寸之地便能控制的,心中對這女子愈加佩服起來。

  戰銘這廂出了迷陣,顧青玨等人卻依舊在迷陣中轉悠,百思不得其解。顧青玨一臉凝重——葉天寒,我竟又小瞧了你!

  歐陽凌與歐陽明則是一臉的懊惱。為何一聽說葉天寒被困星州,浮影閣群龍無首,正是下手的難得之機,便按耐不住性子,也不派人探探底,便親自來這浮影閣,結果倒好,未曾如預料之中那般與顧青玨分一杯羹,倒還難保能不能安全離開!

  正當眾人如無頭的蒼蠅一般在迷陣中不斷轉圈之時,周圍的景色卻慢慢變了。

  「這又是何物!閣主,小心為上。」仨與伍一前一後圍在顧青玨身邊,恐有何突然襲擊。突然,仨與伍手中的劍均掉落在地,兩人捂著右肩哀號。

  顧青玨一驚,卻見一眾侍衛,不論是歐陽家的或是塵霜閣的,都在一瞬間被一道道劍氣射穿了右肩。哀號聲響徹天地。

  原本的小橋流水,亭台樓閣都慢慢消失不見,連那些虛幻的侍衛婢女都煙消雲散了,兩個白色的身影緩緩顯現在眾人面前。只聽得那低沉冷冽,彷彿來自北方極寒之地的嗓音中帶著濃濃的不屑道:「不自量力的螻蟻!」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卅二章

  時隔十幾日又再度回到原點,葉思吟望著浮影閣玄色的大門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卻早已無當日離開時那般低落失望的心情。

  瞧了眼身邊帝王般的男人,葉思吟不禁在心中歎息。為何僅僅是他的三言兩語,就讓他放棄回傾月谷繼續過那與世無爭的日子的心思,反而隨他一道回了這多生事端的浮影閣呢?

  「主人,少主,看來不請自來的人還不止是顧青玨而已。」凌霄辰看著地上紛亂的腳印冷冷道。

  浮影閣的正主冷冷一哼,玄色大門又緩緩敞開。

  「屬下恭迎主人,少主。」是戰銘帶著一眾浮影閣侍衛恭敬地行禮道。

  葉天寒僅點了點頭,便看著身邊的葉思吟問道:「累?先去休息可好?」

  葉思吟心中一暖。一路上葉天寒雖一直冷著臉,卻是對自己噓寒問暖,照顧得無微不至。

  「看起來葉天寒都已經對你死心塌地了呢。」憶起連艷一時失言,清澈的紫眸中閃過一絲暖意與不確定。這句話……應該便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隱約覺得自己有些明白葉天寒到底為何對他如此寵溺了。

  然而縱使快馬加鞭的五日舟車勞頓,的確使他疲累,可眼下大敵當前,雖然知道顧青玨與歐陽世家在浮影閣中決計動不了葉天寒一根汗毛,卻仍是免不了擔心。歐陽世家雖不濟,顧青玨卻沒那麼好對付,難保他還有別的陰毒招數。思及此,遂搖搖頭:「不要緊,我隨你一道去。」

  葉天寒深深看了他一眼,倒也沒有反對。

  一行人步入大門。漸漸的,葉思吟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這園中為何如此安靜?

  「是迷陣。集中心神,跟著本座。」葉天寒發覺身旁的人呼吸一滯,便攬住他,沉聲道。

  葉思吟點了點頭。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不見了方才一直看到的亭台水榭九曲迴廊,驚奇地發覺自己正身處浮影閣正廳。

  「銘,都回來了,為何還戴著那張面具,醜的很,還不快摘了去。」凌霄辰見「肆」那一張勉強只能說還看得過去的臉,有些厭惡地對戰銘道。

  戰銘惡意地一笑,拒絕道:「十年前你跟隨主人前去蘇州,讓顧青玨大驚失色,今日總輪到我了吧。」眸中閃過殺意。塵霜閣的刑牢中,他受了多少鞭子棍棒,今天要一併討回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則我必以十倍還之——浮影閣的左護法,又豈是善良可欺的主兒。

  兩人說笑間,閣中迷陣已撤。堂外漸漸浮現出幾十個人影來。

  葉天寒冷哼一聲,週身灌注內力,只一瞬,那些黑衣的人影便都倒地哀號,只聽得一陣辟里啪啦刀劍武器落地的聲響。低沉冷冽,彷彿來自北方極寒之地的嗓音中帶著濃濃的不屑道:「不自量力的螻蟻!」

  饒是顧青玨做足了心理準備,也一時無法接受以為葬身星州地底的勁敵竟完好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甚至布好了陷阱等著自己去跳!

  歐陽凌與歐陽明二人則早已大驚失色。就算歐陽正在場,都無法撼動這個男人分毫,更何況他們父子倆!他們如此帶人任意闖入浮影閣,恐怕就算是葉天寒殺了他們,江湖上也會說是他們自己不自量力,咎由自取。

  「肆!」仨和伍捂著右肩跪起身來,驀然發現「肆」正站在葉天寒身邊,驚叫怒罵道,「你竟賣主求榮!你忘了他殺了我們多少弟兄嗎?!」仨怒罵著,一陣氣血逆流,吐出一口血來,染紅了一塵不染的地面。

  「肆,你背叛我?!」顧青玨這才發現自己最得力的下屬竟站在自己的敵人那一方,有些氣急敗壞,卻又不敢置信。

  「顧青玨,你可別冤枉了自己的得力屬下。」戰銘冷冷笑道,抬手一扯,整張面具被撕下,露出原本的劍眉星眸,俊美的臉上是讓顧青玨氣結的蔑視與嘲諷。

  「戰銘!?」仨和伍都愣了。他們的確未曾親眼見到葉天寒的死,可戰銘,是他們親手斬殺的呀,他怎麼可能……還活著?!

  看著他們驚訝恐懼的表情,葉思吟無奈地歎了口氣,卻覺得有些好笑。原來看敵人被震懾地說不出話來的樣子,竟是如此大快人心……他果然還是被漸月帶壞了吧,以前的他又怎麼會有此等幸災樂禍的心思……

  戰銘看了眼主座上的葉思吟,心中呆了些感激,嘲諷地對顧青玨道:「你的兩位屬下親手斬殺的才是真正的『肆』。」

  「你!」仨和伍睚眥欲裂,就想衝上去將戰銘唇邊的冷笑撕個粉碎,奈何右肩被廢,血流如注,寸步難行——葉天寒不知使用了何等手法,竟連點了大穴都無法止血!

  戰銘不理對方似要將他立時碎屍萬段的惡毒眼神,轉身跪下抱拳對著葉思吟道:「屬下還未曾謝過少主救命之恩。」此次,若非這少年出手相救,他怕是真就命喪黃泉了。再加上後來也是他在主子面前為他開脫,才讓他不至於被主子責罰。況且……望了望葉思吟所坐的地方——看來此次少主遇險,主人也已下定了決心,不會再任由他離開。那個位子,原本應是屬於浮影閣當家主母的。而主人的意思,怕就是要讓他們所有人都知道,從今以後,浮影閣便又多了一個主子。若真是如此,他戰銘便會誓死擁護。

  葉思吟卻無法猜透戰銘的心思,只以為他是為了塵霜閣中之事,柔聲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銘,你小題大做了。」

  「廢話少說!」顧青玨突然怒聲吼道。這些人,竟都不將他放在眼裡!

  「我曾經對萱萱發過誓,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殺了你為她報仇雪恨!既然你命大,沒有死在星州,那麼今日,你我便做一個了斷!」血玉簫直指葉天寒,要與葉天寒一決高下。

  眾人的目光看向主座上的男人。

  自從十幾年前初出江湖為了立威而打敗了幾個武林前輩之後,世人便再未見過葉天寒與人動過手。一是浮影閣幾乎獨立於江湖之外,與眾門派並無糾葛;二是浮影閣立場不明,亦正亦邪,葉天寒從何而來,師從何處,父母又是誰幾乎無人知曉,眾人不知其底細,也不敢貿然動手,只能眼睜睜看著浮影閣愈來愈壯大;三是浮影閣的左護法戰銘聲名在外,連他手下的一眾浮影閣黑衣暗衛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自然更無人敢挑釁葉天寒。如今這顧青玨竟然提出要與葉天寒單打獨鬥,浮影閣眾人是心潮澎湃,想要一睹葉天寒的英姿;而歐陽凌與歐陽明則是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顧青玨。

  他剛剛說什麼?萱萱?是他們歐陽家除名的大小姐歐陽萱萱?!他為了歐陽萱萱竟要與葉天寒單打獨鬥!?

  「青玨,你……」歐陽凌遲疑地出聲。他知道顧青玨曾愛過歐陽萱萱。可後來他娶了萱怡,兩人倒也像一對賢伉儷,他們都以為他只是曾經的一時衝動,原來他這十五年來根本未曾忘記過歐陽萱萱?乃至與浮影閣為敵也全是為了歐陽萱萱?!真是太過荒謬了!

  「閉嘴!」顧青玨怒視歐陽凌道。

  歐陽凌為顧青玨出言不遜所驚訝。顧家與歐陽家雖為世交,顧青玨與歐陽家嫡女的婚事也是上一代老早就定下來的事,然而家族的強弱還是有所分別,歐陽世家身為武林世家,當家家主又是武林盟主,自然是比顧家更為強盛的多。因而顧青玨對歐陽家人一直都是謙遜有加,對妻子也是異常尊重。而他今日的反應,竟似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

  「若非當年歐陽家見死不救,為了家族顏面將萱萱逐出家門,萱萱如何會慘死?」顧青玨恨恨地看著歐陽凌怒道。

  「你……!」歐陽凌氣得說不出話來。

  不理會他,顧青玨轉向前方的葉天寒,「葉天寒,怎麼,不敢比?養尊處優了十幾年,不敢與我單打獨鬥?!」

  「顧青玨,你與浮影閣為敵多年,本座不與你計較是看在顧仁興的份上。」葉天寒看著堂中情緒激動的人冷冷道,「若你真想死,本座成全你。」

  顧仁興?顧青玨收回血玉簫:「你說什麼?!看在我爹的份上?!」

  葉天寒並不理會他,繼續道:「與本座為敵,只是為了歐陽萱萱?你道本座不知顧仁興是如何死的麼?」

  顧青玨驀地瞇起了眸子,其中似有風暴在湧動:「你說什麼?原來你知道?」

  「顧仁興死前派人傳書於本座,要本座繞你一命。看來今日本座要食言了。」葉天寒起身,紫色的鳳眸緩緩瞇起,冷冷看著顧青玨。渾厚的內力竟瞬間充滿了整個空間,帶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白衣勝雪,及腰的墨色長髮在身後狂舞。

  葉思吟看著葉天寒,清澈的眸中有訝異,有讚賞,更多的卻是驚艷……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卅三章

  「如何?不是說要和本座單打獨鬥麼?如此便無法支撐了?」深邃的紫眸冷睨著重重摔在地上,口吐鮮血的人,葉天寒不屑地道,「莫非這些年都用在建那可笑的密道冰室上了麼,竟連顧家獨門內力都未曾修煉到火候?」

  「閣主!」仨和伍見顧青玨又吐一口血,臉色已蒼白,不由擔心地喊道。他們從未見過自家主子如此狼狽的模樣!這葉天寒,真的已經厲害到無人能敵了麼?!竟然在三招之內就將自家主子重重摔在地上,他自己卻連衣物頭髮都紋絲不亂……此時此刻,他們只希望顧青玨能夠放棄。這麼多年,只是為了一個已經死了十五年之久的女人,連他們都覺得不值!

  另一邊,戰銘凌霄辰等人卻是看的饒有興趣。可惜的是,同顧青玨比試時,他們依舊是未曾看到葉天寒動手——那顧青玨的外家功夫與內力在他們看來已經是非常不錯了,在江湖上至少排的上同代中的前十。然而,葉天寒卻自始至終未曾出手。

  葉天寒從不用武器,他早已達到人劍合一的境界,因此人與打鬥,週身劍氣收發自如,若非對方實力相當強,幾乎找不出什麼需要他出手的對手。

  「少……廢話!」顧青玨掙扎著自地上爬起,眸中閃過一絲陰沉,血玉簫破空向葉天寒飛去。

  「閣主!」仨驚叫。閣主到底在想什麼!區區血玉簫如何能傷到葉天寒!

  葉天寒微微一皺眉——如此快變放棄了麼?劍氣離身正要擊中血玉簫,眼看玉簫便要粉身碎骨,卻突然橫空出來一個雪白的人影,死死握住了快要被毀滅的血玉簫。

  眾人均倒吸一口冷氣。

  「少主!」

  「少主!」

  「!」

  戰銘凌霄辰驚叫——不知原本一直坐於椅上的葉思吟是何時出了正廳,到了正在打鬥的葉天寒與顧青玨之間。

  葉天寒向來沉著冷靜的紫眸亦印上意外與驚恐,急忙收勢,劍氣一偏,擦過葉思吟未拿玉簫的左臂,瞬間染紅了雪白的衣衫。

  紫眸愈加深沉,裡頭有著狂怒和無盡的擔心。

  「呃……」低吟一聲,葉思吟摀住左臂傷處,看了眼手中完好無損的血玉簫,鬆了口氣。抬頭看著怒意滔天的葉天寒,正要開口,卻冷不防被人以手成爪,扣住頸項。

  「少主!顧青玨,你好卑鄙,還不快放開我們少主!」戰銘厲聲喝道。

  葉天寒依舊冷冷看著顧青玨,表情並無絲毫改變,唯有負於身後的雙拳才能略微探知他此刻的心緒:「放開吟兒。」

  「休想!」頸項上的手又扣得緊了幾分,雪白的頸項立刻就現出了紅色的掐痕。

  「怎麼?心疼了?」顧青玨狠狠道,「知道至愛被人奪走,又聽說至愛被人害死時心會有多痛麼?葉天寒,今日你也嘗試一下這種心痛如何?雖然不是情人,只是兒子,應該也夠你痛的了吧?」

  「若你傷到吟兒一根汗毛,本座必會將你碎屍萬段。」葉天寒沉聲道,單手一揚,一旁院中的石桌應聲化為粉碎。

  正當雙方對峙,一直未曾開口,被顧青玨擒於手中的葉思吟忽然淡淡問道:「你可想知道歐陽萱萱到底是怎麼死的麼?」

  扣在頸項上的手指一緊:「別耍花樣!不就是被你爹害死的麼?!我倒忘了,你也是幫兇!若不是為了生下你,萱萱也不會難產而死!也好,今日我便送你去陪陪你娘親!」

  「是歐陽萱怡下的藥。」依舊是淡淡的聲音,卻有些呼吸被滯的感覺。聽在葉天寒耳中,分外刺耳。

  「你說什麼?!」

  「歐陽萱怡,你的結髮妻子,為了能夠嫁給你,才給他們兩人下藥。」

  顧青玨驚呆了,無論如何無法接受葉思吟所說的事實:「你說謊!不可能!」溫柔賢淑的萱怡?!他抱著愧疚溫柔對待了整整十幾年的結髮妻子?!

  顧青玨這一走神,扣在頸項上的手指霎時放鬆,葉思吟垂下眼眸,以受傷的左手一把拉開顧青玨的桎梏。血色又多了幾分,幾乎染紅了半個袖子,足可見傷口之深。然而,淡然的面孔上只是有些微微吃痛的神色,不敢放鬆,只握緊血玉簫,以單手與驟然回過神來的顧青玨互拆了十招,終於見到破綻,一掌打在顧青玨胸口。這一掌包含了七分內力,顧青玨阻擋不及,飛出幾丈之外這才重重墜落,浮影閣眾人即刻在他起身前縛住了他。

  「你……怎麼可能?!」顧青玨不敢置信地看著手握血玉簫,被葉天寒攬住查看手臂上的傷口的少年。他明明早先便探過他的脈,內力淺薄,幾近於無,怎麼可能……!

  「刑堂,別弄死他。」看著深可見骨的傷口,葉天寒冷冷對戰銘吩咐道,遂一把抱起重傷失血,全身冰冷的葉思吟,飛奔回寒園。凌霄辰見狀,立時前去藥房將所有大夫均帶往寒園。

  從未進過寒園,又從未見過如此怒氣滔天的葉天寒,眾大夫戰戰兢兢,手忙腳亂地替葉思吟看診。

  「不用診了,寒,我房中櫃子裡的青色瓷瓶。」葉思吟看著屋中唯一冷靜的人道。他怕再這樣下去,他就真的會因失血過多而死了。

  「出去。」自葉思吟房中取了青色瓷瓶與繃帶,葉天寒將所有大夫趕出寒園。

  「嗯……疼。」葉思吟輕吟一聲,抱怨葉天寒下手太重。葉天寒冷睨他一眼,深沉的紫眸中滿是未消的怒意,讓葉思吟立時噤聲。怎麼了?顧青玨也關進刑堂了,歐陽凌與歐陽明也軟禁在偏廂了,浮影閣又沒出什麼事,這人為何如此生氣?

  「還知道疼?」一想起方才自己若沒有及時收勢的後果,葉天寒便無法抑制自己的怒氣,「方纔為何要衝過來?!」

  「這血玉簫……寒,拿盆水……」葉思吟看了看手中的簫,有些遲疑地道。

  葉天寒瞪了他一眼,卻還是起身端了盆水放到床邊。

  葉思吟將血玉簫放入水中,指間微微用些內力,玉簫便應聲而碎。然而,簫中並不弱普通竹簫或玉簫中空,而是自其中飄出些許詭異的紫色粉末,很快溶於水中。

  葉思吟鬆了口氣,解釋道:「這是見血封喉的紫姬之毒,只要佔到皮膚上便能讓人在片刻間毒發身亡。方纔,若是震碎了這玉簫……在場之人,恐無一倖免。」

  葉天寒著實愣了愣,卻又問道:「如何知曉?」

  「顧青玨並非傻子,如何會以區區一根玉簫來對付你?簫中必定有蹊蹺。」

  「這麼說來只是猜測?」葉天寒瞇起眸。這人竟是想要將他氣死麼?

  葉思吟卻彷彿毫無察覺:「嗯。但是的確如此不是麼?」

  「……」彷彿被人打悶了,葉天寒半晌才歎了口氣。算了,他是敗在這人手上了。只是這傷……看了眼原本完好的左臂上那剛繫上的繃帶在短短時間內便沁出些許殷紅,葉天寒不由地一陣後怕。

  沉默了半晌,葉思吟終於忍不住問道:「寒,方才提到顧仁興……那是何人?」總覺得葉天寒方才說的那番話有些特別的含義。難道除了歐陽萱萱,顧青玨還有何別的理由與浮影閣為敵麼?

  房中雖有炭爐,卻仍是冷,葉天寒扶著葉思吟躺下,替他蓋好被褥,這才道:「顧家的前任家主,宰相的師弟,惠安公主的貼身侍從官。」

  都城?豫州?東宮。

  一名青衣帶刀侍衛疾步穿過御花園,行至東宮門前停下腳步。

  「喲,這不是凌大人麼?」東宮門前的小太監陰陽怪氣地慇勤行禮。這面貌俊秀之人可是一品帶刀侍衛長,皇上面前的紅人!連後宮嬪妃,皇子公主,朝中大臣們見了他也得讓三分,更何況他一小小的東宮守門小太監呢。

  「麻煩公公替我通報一聲,我有要事要參見太子殿下。」青衣侍衛溫和地道,邊一手塞了一錠銀子給他。那小太監瞬時喜笑顏開:「得,小的給您通報去。」塞在兜兒裡的銀錠子份量可不輕,足有五兩。這宮中,對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太監會這麼客氣的,怕也只有這位一品帶刀侍衛長了。因此腳下跑的也特別勤快,不一會兒,便出來到:「凌大人,殿下請您進去呢。請。」

  青衣侍衛步入東宮,熟門熟路找到太子的書房。坐於書案之後,身著一襲明黃太子袍的便是當朝儲君,未來的天子李殷。

  「微臣凌霄未參見殿下。」

  「何事?」李殷望著案前半跪之人,嗓音不知為何竟有些顫抖。

  「微臣這裡有主子給您的書信。」起身,將書信交予李殷,凌霄未便退至一旁。

  展開書信,李殷仔細查看了下信中之言,便開啟案上的香爐,將那薄薄的書信投入其中。明黃的火焰只燃了一瞬便不見了蹤影,香爐中,只剩下一層厚厚的灰。李殷復投了幾段麝香,直到房中瀰漫著若有似無卻強烈刺鼻的麝香,這才合上香爐蓋。

  打點完畢,李殷才抬起頭,看看窗外——冬日的陽光雖然刺眼,卻已無多少暖意,院中一片蕭瑟,不復春夏花團錦簇,奼紫嫣紅的繁榮景象,歎息道:「皇兄他,終於想要動手了麼?我還以為他想要等我老了再動手呢……」李殷回轉投來,看著仍站在一旁不發一語的凌霄未,無奈地起身自書案後步出,立於凌霄未面前。

  似乎是靠的太近,凌霄未微微皺了皺眉,向後躲閃,卻冷不防被李殷一把抱住:「霄未,你還在生我的氣?」

  胸前的腦袋還頂著明黃的金冠,昭示著懷中之人尊貴的身份,凌霄未忍著反手抱住他的衝動,推開他:「微臣如何敢生殿下的氣。微臣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說完便飛也似的離開了書房。

  李殷並未尾隨而去,似乎還沉浸在被愛人強力推開的打擊之中,國之儲君向來深沉銳利的眸中,竟是霧濛濛的一片。半晌,才望向門的方向,恨恨道:「凌霄未,竟然敢推開我!」轉念一想,清秀的臉上恢復了平日的高傲,摻雜著一抹壞笑,「事成之後,若向皇兄討一個侍衛,皇兄該是不會反對才是吧?」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卅四章

  「寒……?」看著仔細為自己上藥包紮左臂傷口的葉天寒一臉的寒冰,葉思吟低聲喚道。

  左臂上深可見骨的可怕傷口,用了他自製的凝香玉露膏,不出三日,早已結痂,再過兩天,就能脫落,必然一點疤都不會留下。可每次換藥之時葉天寒的一臉不悅倒是讓他有些不解。

  葉天寒已經不止一次在心中責怪自己。那日那鮮血直流的手臂即使已經過了三日之久還是讓他後怕不已。這人幾次三番在自己身邊遇險、受傷,他這個浮影閣閣主做來有何用?九層的寒瀲訣又有何用?而且這次,竟是他親手傷了他。偏偏葉思吟還一臉的不解,彷彿這傷無關緊要。若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那般奮不顧身地去接那血玉簫……

  「……今後決不許再如此涉險。若本座未能收回內力,你要本座如何是好?」

  「……」葉思吟不語。那般情況,叫他能又如何?若是真讓那劍氣擊碎了血玉簫,第一個中毒的便是最近處的葉天寒!葉思吟至今後怕,若沒有接住那血玉簫,若葉天寒真是中了紫姬之毒……清澈的紫眸閃了閃,不敢去想那後果。

  葉天寒見他不語,語氣冷硬了幾分:「可聽清楚了?」

  未曾料到葉思吟竟然搖頭:「我不能保證。」

  深邃的紫眸陰沉了幾分,正待開口,卻又聽得他道:「既已知道卻不出手,若你真中了紫姬,我豈不後悔莫及?」絕色的臉上,漂亮的眉微微皺起,似在抗議他的霸道。

  鳳眸中,怒意瞬間被詫異取代,葉天寒沉聲問道:「吟兒,是為了本座?」見葉思吟毫不遲疑地點點頭,向來無甚表情的俊顏上牽起一抹笑容,「很好。」

  葉思吟為從未見過的笑容怔住了——好美!原以為像葉天寒這樣的男人是不適合笑的,冷俊的面孔上從來只有淡漠如寒冰的冷酷的與銳利如劍的殺意。從不曾料到,他笑起來,竟是如此這般傾國傾城!他憶起印象中,他如此的笑容只有過一次,便是在武林大會他為強力衝開玄悠然的軟筋散而氣血逆流時他為他治傷之時……似乎有什麼東西滴落心湖,一圈一圈蔓延開來,直至全身都泛著說不出道不明的情感……

  低下頭,避開能夠看透人心的眸子,葉思吟有些躊躇。他想問清楚一些事,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關於為何對他那麼好,是將他當做唯一的兒子,還是別的什麼……他不敢確定是不是,因為從未曾有過這種情感。

  前世的他根本沒有資格去體驗這種傳說是人世間最為美好的情感,因為曾經的身體不知何時便會逝去,惹上這種感情只會徒惹傷悲,甚至毀了別人的幸福;而今世……他從未想過活在這世上的意義,只當是撿來的,得過且過罷了,所以也根本未曾考慮過這種情感……〔腐*化整理〕可不知何時,這種子已經埋在心中,並且在不經意間緩緩生根發芽。一開始,他疑惑,逃避;直到因夢中星州洞穴的那堆白骨而噩夢連連時,卻驚訝地發現,整夜守在他身邊,柔聲喚醒自己的人,竟是這個冷酷高傲的男人!心間便有些豁然開朗了——原來,聽說夕顏懷孕時的那種心情叫做「嫉妒」……

  抬起頭,看著葉天寒冷俊的臉,葉思吟有些遲疑:「寒,你……」

  「主子,少主,歐陽正來了。」忽然門口一陣敲門聲,戰銘推開門行禮稟告。

  葉思吟一驚,已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葉天寒聞言冷哼了一聲,復對葉思吟道:「吟兒可想出去會會他?」

  葉思吟點點頭:「自然要去瞧瞧。畢竟他可是我的『外祖父』。」葉天寒看看葉思吟,突然覺得他有些異樣,仔細看,卻又沒有任何不妥,只當是錯覺,並未在意。

  正廳中,歐陽正坐於客座上,不安地端著茶盞。他的下首處,坐的正是歐陽萱怡。

  「爹……」歐陽萱怡紅著眼睛,看得出來,這幾日在臨安的客棧中過得並不好。想來那些返回去的侍衛、侍從都已經將當天的情況告知他們了。

  「閉嘴!」歐陽正打斷歐陽萱怡,怒瞪著她,「說什麼葉天寒被困星州,這下倒好,還要老夫拉下老臉來找他放了你大哥和明兒!若他們有個三長兩短,你如何對得起歐陽家列祖列宗?!」

  「歐陽老爺子怎麼這麼大火氣?放心,歐陽大公子和小少爺都好端端的,一絲兒頭髮也沒掉。」一身藍衣,從後面出來的正是凌霄辰。而跟在他身後的,便是歐陽凌與歐陽明。想來這幾日在浮影閣中雖沒有人為難他們,只是軟禁於偏廂而已,只是心中擔憂,南難免吃不下睡不著,神色憔悴不已。

  「凌兒,明兒!」「大哥,明兒!」歐陽正與歐陽萱怡急忙上前,查看了一番,確認衣著完整,脈象雖有些虛弱,也僅是疲累所致,並未受什麼皮肉之苦和內傷,這才放心下來。

  「大哥……青玨他……」歐陽萱怡有些不敢問。畢竟此次是她傳書於娘家告知這個消息,害的哥哥和侄子被軟禁,已經讓爹爹氣得不得了了,更何況是被牽連的大哥……

  怎料歐陽凌還未開口,低沉冷冽的嗓音帶著殺意道:「囚禁吟兒,擅闖浮影閣,還想活著回去不成?」

  葉天寒與葉思吟在主座上坐下,相似的絕色容顏,卻無法讓人放鬆心情。

  「葉閣主……我知道夫君一直與您為敵……可,可是既然小思已經安全回來了,閣中也並未有何損失……求您放過他這一回吧!」歐陽萱怡說著眼淚又傾瀉而出,看著葉天寒冷酷的表情,急忙轉向歐陽正,「爹……爹您幫女兒說句話呀!求您救救青玨吧!」

  「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歐陽正看著痛苦的女兒歎了口氣,遂道,「葉閣主,可否賣老夫一個面子,就放過小婿這一回,如何?」

  鳳眸瞇起,透出幾絲嘲諷與輕蔑:「浮影閣豈是爾等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之地?」葉天寒朝著戰銘打了個手勢,戰銘會意,離開正廳。不一會兒,便帶著狼狽不堪的顧青玨回來。

  「夫君……夫君!」歐陽萱怡驚叫,「天啊……」跑上前去,想要扶起站立不穩的顧青玨,不料被一把推開。顧青玨冷冷看著跌坐在地上的髮妻不語。

  「顧青玨,你這是作甚?!萱怡為了你吃了多少苦,費了多少心思!」歐陽正怒道。

  顧青玨卻並不理會他,只看著歐陽萱怡,半晌才問道:「藥是不是你下的?」雖是問句,卻是肯定的口吻。

  他在浮影閣刑堂中呆了三日,除了沒有大夫治傷,並未受什麼折磨。饒是如此,身上的內傷若再不及時治療,必會武功盡失,甚至喪命。可他不在意。三日裡,他由不敢置信到十分確信。當年暗算他心愛的女人的人,就是這個陪伴了他十五年的髮妻歐陽萱怡!怪不得,他們看起來姐妹情深,歐陽萱怡卻在歐陽萱萱出事之後,二話不說歡天喜地嫁給了他;每年忌日,從不見她上香祭拜!他還道她是怕圖惹傷心,卻竟是因為恨萱萱入骨!

  歐陽萱怡為他的話一驚,片刻之後卻冷靜了下來,緩緩從地上站起來道:「沒錯,是我下的。」

  顧青玨頓了一下,沒料到她會承認的如此乾脆,一時楞了。歐陽正與歐陽凌也皺起眉:「萱怡,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歐陽萱怡卻並不理會他們,繼續道:「我看到了,那具冰棺。這就是我嫁給你,為了你費盡心力十五年的報酬麼?顧青玨,心狠的人,是你!」遂轉向歐陽正與歐陽凌,「還有你們,我的爹爹,我的大哥!若非你們貪圖浮影閣的權勢,要將歐陽萱萱那個賤人嫁給青玨,讓我去暗算葉天寒,又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哈哈,我將那下了藥的茶給了歐陽萱萱,那笨丫頭中了招,壞了你們的如意算盤,你們很不高興吧?」

  「萱怡,你胡說什麼!?」歐陽正有些驚慌地看向主座上寒著臉的葉天寒,抬起手向歐陽萱怡打去。

  顧青玨卻好似未聽到他們的話一般,他腦中,都是那句「是我下的」。驀然,怒意滔天,也一掌向歐陽萱怡拍去。

  一截血色的物什橫空飛來,阻止了歐陽正,又狠狠打中顧青玨前胸,渾厚的內力,讓他傷上加傷,跌在地上。那物什掉落在地,摔個粉碎,竟是半截血玉簫!

  「你們兩家的新仇舊恨,別在這兒算,弄髒了地面,還累得霄辰安排人清理。」葉思吟看著顧青玨冷冷道。他倒是未曾想到,原來他們知道的竟還不是全部真相!原來當年是歐陽正與歐陽凌貪圖浮影閣的權勢,想要自家嫡女歐陽萱怡嫁入浮影閣,讓庶女嫁給權勢略遜一籌的顧青玨,才要歐陽萱怡陷害設計葉天寒的。沒想到歐陽萱怡別有用心,竟拿那藥設計了歐陽萱萱……然而,此刻,他並沒有心緒計較這些陳年舊事了,只看著顧青玨道:「這其中的紫姬,乃是毒宮之物。毒宮之物,從不外洩,你從何得來?」紫姬是花無風的傑作,因此與他的人一樣陰險,毒辣。毒宮之毒,從不允許配方外洩,若有違者,將會按毒宮宮規處置——以各種劇毒折磨整整四十九天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讓人死去。原本,他也不在意這毒從何而來,可一想到與毒宮有關,又想到毒宮的那個交易……紫眸瞅了瞅一邊的葉天寒……他必須問清楚不可。

  「哼,葉天寒,想要殺你的人又豈止我一個!」顧青玨已經站不起來,坐在地上冷笑道,「毒宮已經派人前來,紫姬便是宮主給我的!哈哈,你會不得好死的!啊!」又是一記重擊,葉天寒訝異地看著再度出手的葉思吟,感受到他的怒意,心中有些欣喜,卻也擔憂他右臂的傷:「吟兒,小心傷口。」

  「不礙事。」葉思吟道。

  葉天寒冷冷看著顧青玨道:「為了歐陽萱萱,受皇帝之命殺了你生身父親,又借他之力要除掉本座,顧青玨,顧仁興有子如此,實屬家門不幸。」

  顧青玨陰沉著臉聽著葉天寒所說的事實,倒不辯駁:「原來,你竟什麼都知道!是我小看了你!皇帝也小看了你!」

  葉天寒不再理會他,事到如今仍不知悔改,他只能為顧仁興感到不值。當年竟明知兒子與皇帝有所勾搭,還求他若今後顧青玨對他作出何種舉動,無論如何放他一馬……

  「銘,送客。將顧青玨帶回刑堂。」

  戰銘領命,命人將顧青玨拖往刑堂。曾經不可一世的塵霜閣閣主竟會落得如此狼狽。

  歐陽正與歐陽凌對視一眼。方纔所說之事,必不可洩露出去,奈何現在是在浮影閣的地盤,他們什麼也做不了……只得先回去再想辦法,如此想著便回身想要離開這是非之地。

  「小心!」戰銘突然喊道。兩名駕著顧青玨的侍衛一驚忙提氣防衛,卻見歐陽萱怡飛身撲向顧青玨的後背。只聽得一陣尖銳的利器割開皮肉的聲音,顧青玨霎然瞪大了渾濁的雙眼,不可置信地回轉身,看著一臉面無表情的歐陽萱怡,後心處,赫然插著一把匕首!歐陽萱怡看著顧青玨的臉,手上一用力,拔出匕首。顧青玨一陣抽搐,終於倒在地上,唯有眼眸還微微睜著——死不瞑目!

  眾人都為這一意外驚呆了!葉思吟也怔怔看著這一幕,直到另一聲鈍響傳來——歐陽萱怡竟將那匕首狠狠插入了自己的心臟,口中念著:「夫君……夫君……」

  「萱怡!」歐陽正大喝一聲,歐陽凌與歐陽明奔過去,一探鼻息——兩人都已斷了氣。

  葉天寒攬住怔楞的葉思吟,示意戰銘與凌霄辰。兩人會意,打了個手勢,所有暗衛集中正廳,以防歐陽家人突然發難。葉天寒則帶著葉思吟回到寒園。

  「吟兒?」冷冽的嗓音帶著不可忽視的擔憂。葉思吟尚未回過神來,那一幕給他的衝擊實在太大……

  顧青玨與歐陽萱怡兩人,為了各自的感情,所做的一切讓葉思吟不自覺地顫抖。或許,對那兩人來說,死還是一種解脫——顧青玨可以去另一個世界尋求他的愛人,而歐陽萱怡,親手殺了顧青玨,也能放下她的愛和恨了吧……這感情,太強烈,太執念,太可怕——他從不知道,這種情感也能變得如此可怕……這其中,包含了太多人命,太多禁忌,注定便會是這個結果……

  那麼他的感情呢?清澈的紫眸迷惘地看著身邊的男人。看到郁金的功效時的心動,聽到夕顏小產的時候,心中的歡欣……難道他的感情若不能得到回應,也會變的如此令人恐怖麼?更何況……他和葉天寒,還是世間所禁忌萬分的,亂倫!?

  隱約看出葉思吟的心緒,葉天寒歎了口氣。這人,看來淡漠,卻實則太纖細,太敏感。怕又是再胡思亂想了……的確到了說清楚的時候了麼……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卅五章

  寧靜的書房,空氣中瀰漫著幽深的龍涎香,還隱約透著絲絲茶的香氣。

  驀然,這份寧靜被一陣翅膀扑打的聲音打破。書案後的男人只是往窗邊看了一眼,復低下頭,埋首於各地呈上來的信函與賬簿之中。一旁悠閒地靠在貴妃椅上看書的人卻起身,打開緊閉的窗。一隻足有半人高的雄鷹伴隨著臨安四月淅瀝不斷的雨絲落到了書房的地上。

  葉思吟蹲下身解下信鷹腿上所綁的書信。

  「去取一塊生肉來。」葉思吟絲毫不擔心被它那堅硬銳利的喙傷到,輕柔地摸摸信鷹的腦袋,吩咐道。

  房中瞬間少了一個氣息,片刻後,一名暗衛手捧一盤生肉片憑空出現在房中。

  「辛苦了。」葉思吟接過盤子,柔聲道。暗衛並未作答,又憑空消失在房中。

  「呵呵。」看著信上所寫,葉思吟不禁笑出聲。

  難得聽到的愉悅笑聲終於讓書案後的人有了反應:「何事如此開心?」

  葉思吟將信遞予他,笑道:「你也看看。」遂轉身去泡茶。

  茶是極品的明前龍井,而且是剛剛摘下製成的,色鮮、形美,投於水中,片刻便沁出馨香,若有似無。呷一小口,真如前人所說,「甘香而不洌,啜之淡然,似乎無味,飲過則覺有一種太和之氣,彌淪於齒頰之間,此無味之味,乃至味也。」

  這頭茶向來是貢品,每年向京城進貢都不夠,因而尋常百姓根本喝不到。即便是在工業高度發達的前世,這種極品的茶葉依然只能手工炒制,說是天價也不為過。不知葉天寒是如何得到了這千金難買的極品的。

  深邃的紫眸掃過信函,帶著幾分讚賞道:「不愧是『毒手觀音』。」

  信是花漸月寫的。信上說,他們已回到崑崙山巔。花連艷竟一日也不多等,逕自在還未上山之時便買齊了所有成親要用之物,一到毒宮,便即刻與賀玥成了親,入了洞房,直將花無風氣得臉色發青。有侍妾不知好歹地向他道喜,他竟一怒之下將所有侍妾都趕下了山。而花連艷,竟在婚後第二日便留書同賀玥一道離開了毒宮。令花無風幾近瘋狂,攪得整個毒宮烏煙瘴氣,雞飛狗跳,人人自危。看來花連艷是鐵了心要結束與花無風的這一段孽緣了。

  「師叔是個聰明的女子,懂得何時該放手。不過師伯的反應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葉思吟將一盞泡好的茶放到葉天寒手邊,有些疑惑地問道,「明前龍井不是貢茶麼?怎麼能有這麼許多?」

  「『影』字號茶莊。」話雖簡短,葉思吟卻聽懂了。臨安城內,所有「影」字號的商舖均是浮影閣的產業,佔到臨安所有商舖的七成以上。這茶便是自家茶莊出產的。

  看著彷彿豁然開朗的葉思吟,葉天寒稍稍思量,便自書櫃暗格中取出一本類似賬簿一般的東西,遞給他,道:「吟兒,瞧瞧這個,可有興致?」

  葉思吟疑惑地接過來,翻到第一頁,細細看來。越看越覺得心驚。這本冊上,羅列的是浮影閣在全國各地,乃至西域的整整三十六個分堂的詳細列表。其中包括各地分堂的設置、所在地、堂主管事,各地不同字號的產業商舖,以及各大門派中浮影閣所安插的探子,有些門派甚至是浮影閣的人所建立的。如此看來,浮影閣竟是掌握了半壁江山與整個武林!

  清澈的紫眸帶著看向葉天寒——這可謂是浮影閣的最高機密了,為何拿給他看?

  看出他的疑惑,葉天寒道:「你是浮影閣少主,自然要知道這些。若本座不在閣中,你便是掌握大局之人。」

  與皇帝一戰,勢在必行,且一觸即發。李弦這十五年來對他的明槍暗箭從未曾停止,且愈演愈烈,可謂疑心頗重,甚至因此影響了朝政,如今奸臣當道,再過幾年,怕是會出大事。皇帝的七個兒子,也早已明裡暗裡展開了奪嫡之爭,其餘六人固然不成氣候,但太子李殷近年來羽翼漸豐,也早已難耐長久屈居人下,更要為他的母親報仇雪恨。李殷的生母乃是惠安公主的表妹,李弦的皇后,因為生前與惠安公主關係甚好,最後被李弦猜忌,落得個「皇后妒忌成性,無法統領後宮」的罪名,被打入冷宮,淒慘死去。

  「不在閣中?」葉思吟甚為訝異。他從未見過葉天寒離開臨安,除卻去星州找他的那次。為了何事竟要他在閣中掌控大局?

  葉天寒深深著他。雖朝中一半以上均是他的人,他也未將李弦放在眼裡。但李弦畢竟是當今天子,難保沒有什麼秘密軍隊或暗中培養的精英。此戰凶險萬分。區區一個顧青玨,已經讓這人又是受驚又是受傷,他是不會再讓這人隨他去皇城冒險的。

  「下月,本座要前往京城。」葉天寒回答道。看著葉思吟有些迷惘的表情,還以為是他心中擔憂不知該如何打理閣中事務,遂難得地柔聲道:「不必擔心,本座會叫銘與霄辰留下來從旁協助你。」

  葉思吟聞言心中愈加慌亂——他竟要獨自一人去京城面對當今天下的九五之尊?毒宮尚未罷手,還不知皇帝還請了何方神聖來對付他,他竟要獨自一人入虎穴麼?!

  「我……不願留在這裡。」葉思吟低頭道。他不想讓他一人去犯險。

  葉天寒聞言,想了想,遂道:「不留在臨安也好,讓銘與霄辰護送你回蜀中或崑崙。」

  「你……!」葉思吟怒瞪著他,他竟誤解了他的意思!「不必讓銘他們陪著我,讓他們隨你一道去。我也去。」

  向來波瀾不驚的深沉紫眸中閃過驚訝。是他聽錯了麼?!

  「我要隨你一道去……」葉思吟見他不應,還以為他沒有聽到,遂大聲重複道。話音未落,卻突然陷入了並不陌生的溫暖懷抱中。比房中所瀰漫的更為醇厚的龍涎香絲絲探入口鼻。「寒……?」

  葉天寒並未回答,只是將葉思吟牢牢鎖在懷中,半晌才放開他,望著他與自己相似的清澈紫眸道:「本座不允。太危險。」

  龍涎香還縈繞在身邊,身上卻沒有了方纔的溫暖。看著對方堅定不移的眼神,葉思吟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心中一瞬間炸裂開來,胸口倏地閃過一陣疼痛。那日因為歐陽正的到來而被戰銘所打斷的話瞬間襲上心頭。

  葉思吟低下頭,雙手緊握。

  「吟兒?」看著他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對勁,葉天寒略微有些擔憂地喚道。

  「若不想我為你擔心,便讓我一道去。」低低的聲音,幾近於無,葉天寒卻聽到了。只是太過直白的表達讓葉天寒不敢置信。他知道這人是在乎他,擔心他的。但以他的性子,是萬萬不會如此直白的說出口的。因此聽到「為你擔心」,葉天寒只是不敢相信。

  來不及開口,卻見身前的人抬起頭來,神情中帶著堅定道:「寒,我……要陪你一道去。」

  狂喜在心中蔓延開來,此次葉天寒卻聽得再真切不過了。他知道這人的性子,與他一樣淡漠、高傲,不屑於用直白卻不真實的言語。他知道,葉思吟這句話中所包含的,便是他自許久之前便開始等待的他的「明白」和「懂得」。只是不料,兩人之間,竟是由葉思吟先行說出口!

  「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深邃的紫眸牢牢盯著身前人的神色,不想錯過一絲一毫。葉思吟別開有些發燙的臉,輕微卻堅定地點點頭。

  「看著本座。」深沉的語氣中帶著命令,唯有葉天寒自己才知道他需要多大的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戰慄。

  葉思吟全身都在顫抖。他竟說出來了……

  葉天寒……是不是等了很久?畢竟從最初開始,他就對他百般寵溺了。是那時開始的麼?

  不敢看那深邃的紫眸,葉思吟依舊低著頭,冷不防被修長的手指強行抬起下頷,還未回過神,唇便被人奪走了。

  「唔……不……」葉思吟幾乎是受到驚嚇,雙手拍打著霸道的人,幾乎快要用上了內力!奈何對方似乎毫無所覺,靈巧的舌在葉思吟開口抗議之時便趁機闖入,持續強悍又溫柔地攻城略地。

  前世好歹是個成年男人,沈慕也並非活在象牙塔中的玻璃人,對情慾也是有不少瞭解,但從未與人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

  活了兩世未曾吻過別人,更未曾被人近乎強行的如此激烈地吻過,葉思吟幾近昏厥——才剛剛說了一句話啊!這個平日裡看起來如此冰冷的人竟然……

  不知過了多久,葉天寒總算放開了懷中人,兩人相擁著坐在椅上,均不住地喘息。

  「你……未免……太霸道!」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葉思吟便開口指責道。怎麼可以這樣……

  冷俊的臉上又一次露出讓人神魂顛倒,傾國傾城的笑容:「吟兒,你可知本座等了多久……」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卅六章

  臨安第一酒樓,萬葉樓,為浮影閣門下產業。自開張那日起便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從不曾間斷。

  所謂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萬葉樓彙集來往臨安半數以上的客人,自然魚龍混雜,從而成了朝堂武林各種消息的集散地。浮影閣開酒樓的初衷便在此處。

  來到這萬葉樓的人有四種。第一種純粹是打尖兒住店的過客;第二種是想憑借進入萬葉樓三樓那千金難買的雅間而彰顯身份地位的富家子弟;第四種是來講八卦聽故事虛度光陰的閒人;這最後一種,便是來此打探消息別有用心之人。

  二樓大堂中甚為熱鬧,忽聽一大漢道:「聽說了嗎,歐陽世家的歐陽老爺子把武林盟主之職給卸了!」

  「早就聽說了!就是不知為何?」另一人附和著問道。

  「據說是有關塵霜閣和十五年前那武林第一美人歐陽萱萱的事兒!」

  「是嘛,到底怎麼回事兒,說來聽聽……」

  「行啊……」

  「……」

  二樓這廂熱鬧非凡,三樓的雅間中,萬葉樓的掌櫃滿頭大汗地看著兩位東家,生怕那些客人們說了什麼讓這兩人大發雷霆。真是!什麼時候兒不好說,偏挑在這兩尊佛在這兒的時候說呢?

  「行了,掌櫃的,你去忙吧。」輕柔的聲音好似天籟,讓掌櫃感激涕零,忙行了禮退了出去。出了門,這才鬆了口氣。

  雅間內,葉天寒繃著臉,看著身邊的人和他的藥簍。

  「還在生氣?」葉思吟有些苦惱。不就是趁著他在書房與戰銘議事之時,跟一個藥房的大夫一道出門上山採了些藥麼……呃……雖然因此甩掉了一直跟隨他的暗衛,還錯過了午膳……可是,他也不必生那麼大的氣啊。方才在街頭相遇時那瞪著他的眼神,簡直是要將他吃了似的。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以葉天寒的失敗而告終。

  歎了口氣,攬住身邊的人,依舊不悅卻倍顯無奈地道:「先用膳。早膳午膳都未曾進食,是想餓死了才罷休麼?」無緣無故鬧失蹤還沒有用膳,讓他既擔憂他的安危又擔心他的身體。奈何,一見到這人完好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清澈的紫眸因為他的怒氣而現出苦惱,他便什麼氣都消了。能叫堂堂浮影閣閣主做到這份兒上,也就只有他葉思吟一個人了。

  葉思吟倒也真餓了。桌上都是地地道道的臨安名菜——

  龍井蝦仁,蝦仁玉白鮮嫩,龍井芽葉碧綠清香,清口開胃。

  荷葉粉蒸肉,荷葉清香,肉質酥爛不膩,回味無窮。

  火踵神仙鴨,火踵鮮紅濃香,鴨肉肥嫩油潤,誘人食慾。

  清蒸鰣魚,色澤多樣,魚肉肥腴鮮嫩,香飄千里。

  清湯魚圓,魚圓似白玉,滑嫩鮮美,清湯爽口,解油去膩。

  葉思吟不禁歎道,果然不愧為萬葉樓的大廚,竟有這等極品的手藝!

  葉天寒寵溺地看著吃的心滿意足的葉思吟,自己卻並未動筷,只是時不時啜口酒。

  待葉思吟放下筷子,葉天寒才開口問道:「吃得可滿意?」見懷中人點頭,遂道:「將那廚子帶回閣中。」

  還未等葉思吟開口,暗衛早已動身去執行主子的吩咐。於是便也未曾反駁。

  「休息片刻便回去。」

  「好。」

  靠在葉天寒懷中,葉思吟感覺心中分外滿足。前世的際遇,讓他一直不曾安心,擔憂自己何時會逝去,令愛他的父母傷心歎息;重活了一世,早就因為已經死過一回而心如止水,雖遇到了亦師亦友的花漸月與花漸雪兩人,可心中卻一直是空蕩蕩的,沒有眷戀與不捨的人或事。直到遇到這個男人,他才知道原來波瀾不驚的心還在跳動,還是會有心疼,難過和幸福的感知。

  兩人的相處雖平淡,倒也不乏親密之舉。葉思吟雖不拒絕情人的擁抱和親吻,卻對床第之事有所恐懼。也曾聽說過同性之間是如何行房的,因此就倍加擔憂。於是兩人雖已互吐心意,卻依舊是分房而眠。且一到夜晚,葉思吟的言行便倍加小心。生怕乾柴烈火,最後會將自己燒的屍骨無存。

  看著懷中人一陣紅一陣白的臉色,葉天寒便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早已察覺到這人一到了夜晚便千方百計躲著自己,無奈之餘倒也並不急。若這人不願,他當然不會強迫於他。

  正當兩人準備離開之時,忽聽得外頭一陣吵鬧。

  「求求你,讓我見葉思吟!求求你!」

  「哪兒來的小乞丐,還想見我們少主!?做夢!小二,趕出去!」

  「掌櫃的,這……看她也挺可憐的……」小二有些猶豫。

  此時,那女子又哭著道:「不要趕我走!求求你,讓我見見葉思吟!我……我是玄……啊!」驅趕中,似乎有人狠狠踢了她一腳,女子發出一陣哀嚎。

  葉天寒皺起眉,看著這一幕鬧劇,不想理會。正欲走,卻被葉思吟拉住。

  以眼神詢問,葉思吟搖搖頭,便往那女子走去。

  「住手。」看著被拳打腳踢的女子,葉思吟出聲制止道。那女子一身鵝黃衣衫,卻不知為何早已破舊髒亂不堪,髮絲凌亂,臉上也是黑乎乎的。但自她的身材和嗓音來看,應該是個年僅十三四的女孩兒。

  那掌櫃的見葉思吟上前,忙行禮道:「少主。您……別讓這小乞丐髒了您的眼。這事兒就交給小的來處理吧。」心道,怎麼什麼事兒都發生在今日?這小乞丐擺明了是不想他有好日子過了!心想著,便又抬起腳,想要往那女子的腹部踹過去。

  「哎喲!」一聲粗嚎,店內眾人驚訝地看著掌櫃抱著腳在原地轉著圈兒直跳,仔細一瞧,卻是葉思吟隨手抄起一根筷子,狠狠打在那掌櫃的小腿上。這一筷子的力道卻並不比一鞭子差多少,直將那掌櫃疼地就差在地上打滾兒了。

  「來者是客,和氣生財。連如此淺顯道理都不懂還做什麼掌櫃?萬葉樓不需如此狗眼看人低的掌櫃。」葉思吟看著掌櫃冷冷道。

  那人一見勢頭不對,立刻跪下道:「少主饒了小的,小的知錯了。主子……主子,您……」轉而向葉天寒求救。他好歹在萬葉樓當了十年的掌櫃了,從來沒有得罪過葉天寒,想來是不會出何差錯。

  葉天寒上前攬住葉思吟,未看那掌櫃一眼,只對著小二道:「從今往後,你便是掌櫃。」

  「我?!啊……小的,小的謝過主子,謝過少主!」那小二是個聰明人,只愣了一下,便行禮道謝。那掌櫃則被隨行的侍衛趕出了萬葉樓。

  一出鬧劇落幕,萬葉樓中的客人似乎都未曾回過神,都盯著葉思吟與葉天寒二人。

  葉思吟蹲下身,看著那黃衣女子,道:「小姐,你認得我?」

  那黃衣女子看著葉思吟,眼淚流的更急,將一張本來就黑乎乎的臉哭得更認不出來了,哽咽著道:「葉思吟……我終於見到你了……求你……救我……」話音未落,竟昏厥過去。

  那小二,如今是掌櫃了,連忙喊道:「來人,將這姑娘抬到客房去!」

  眾人一陣手忙腳亂,終於安置好了那女子。一名侍女出了房門,見葉天寒葉思吟二人在院中,便上前行禮道:「閣主,少主。那姑娘醒了。大夫說,只是許久未曾進食,多日勞累,且身上還有多處虐打的傷痕。不過只要好好休養,便會沒事了。」

  葉思吟點點頭,朝客房走去。葉天寒雖皺著眉,但也並未先行離開。

  那女子早已洗了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正坐在桌邊狼吞虎嚥,看來的確許久未曾進食了。

  「姑娘,你……」葉思吟剛開口,便見那女子抬起頭,見到來人,瞬間淚如雨下。葉思吟頓時驚訝不已,這竟是一張熟悉的面孔——武林大會時被浮影閣所殺的玄悠山莊莊主玄悠然之妹,玄悠琴!

  「玄大小姐!你……」葉思吟驚訝地說不出話來。當時玄悠然脅歐陽正出逃,在城外被浮影閣暗衛誅殺,從此再未見過玄悠琴。他也未曾在意,只以為這女孩兒已經回苗疆去了。畢竟玄悠然曾經說過,她將是苗疆藩王的貴妃。可是,怎麼會……又到了臨安,還是那一副狼狽的模樣?!

  「嗚嗚嗚……葉思吟……爹娘死了,哥哥也死了,我只能……唔……我只能來找你!求求你救救我!讓我回苗疆!」玄悠琴早已不復彼時驕縱的大小姐的模樣,哭泣著懇求道。

  葉思吟看著這幅模樣的玄悠琴,心中有些憐憫。這女孩兒的確是玄家最為無辜與可憐之人了。況且她也從未做出過任何傷害他,或是其他人的事。遂柔聲道:「玄小姐,先別哭,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如何會落得這般模樣?」

  「嗚嗚嗚……他們告訴我,哥哥死了,我……就是他們的下人,我想逃,我想回苗疆!可是……可是他們欺負我,打我……嗚嗚嗚……」玄悠琴哭得泣不成聲。即使是爹娘剛死的時候,她才兩三歲,尚有哥哥盡心盡力的保護她,到了苗疆更是沒有吃過苦。而過去的幾個月,對她來說,幾乎是地獄一般的生活!

  她說的可憐,葉思吟卻並未聽明白。

  「他們?他們是誰?」葉思吟問道。

  玄悠琴淚眼朦朧地望著面前的兩人:「是歐陽家……」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卅七章

  深夜,都城?豫州?東宮。

  燭光搖曳,將明黃幔帳後的兩具百般交纏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照在牆上。曖昧的撞擊聲,惑人的低吟聲,令守夜的太監宮女與侍衛均臉頰發熱。沒想到,他們看似柔弱的太子殿下,竟是這般強悍!

  「啊!」又是一聲高亢的呻吟,伴隨著男性的粗喘,萬分清楚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之後便沒了聲息。

  片刻後,寢宮厚重的朱色大門緩緩打開。一名宮女扶著一位盛裝的美貌女子出了門。眾人均行禮道:「恭送娘娘。」那女子彷彿沒有聽到,神情恍惚地由宮女扶著上了小轎,回了自己的寢宮。

  一名值夜的宮女起身後,小聲對身旁的同伴道:「聽說那位娘娘每回被殿下寵幸過後都要向別的娘娘炫耀一陣,驕縱蠻橫。真不知殿下為何這麼喜歡她,三番四次地要她侍寢。」

  另一宮女稍顯年長,聽到這話皺起了精心描繪的娥眉,輕聲道:「別胡說,那位可是內定的未來太子妃!若得罪了她,你的小命兒還要不要了?!」那小宮女被同伴一教訓,即刻噤聲,不再說話。整個東宮又陷入了深夜的寂靜。

  寢宮內,幔帳後,東宮的主人,當今太子殿下李殷看著在床邊穿衣的男人,輕笑道:「霄未,你心情不好,因為那個女人?」

  那女子是他老子,當今皇帝塞給他的未來太子妃。他給她下了一種迷幻的藥物叫她以為在與男人歡愛。這樣才能饒過皇帝的耳目,讓他與凌霄未暗通款曲。凌霄未今夜情緒尤其激動,叫他差點兒支撐不住他瘋狂的索取。想到此,李殷稍稍紅了臉。果然,這男人說不愛,都是騙他的吧。

  凌霄未整理完衣著,看著床上的人,原本銳利的眸中滿是憐惜與深情。可不出片刻,那片深情便漸漸淡去,餘下的除了冷淡,還是冷淡。

  「微臣先行告退,以免皇帝起疑。」凌霄未行禮道,「殿下,恕微臣無理,此事今後不會再發生了。」

  李殷緋紅的臉瞬間慘白。低下頭,叫凌霄未看不真切他被長髮遮蓋的眼神。半晌,正當凌霄未想要離開之時,李殷突然出聲:「霄未,等我入睡再離開,不行麼?」

  「……」凌霄未盯了他片刻,終敵不過那眼中的淒楚,遂坐到床邊,替他蓋上錦被。

  「殷,你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你我注定不可能的……」眼看著李殷閉上雙眸,陷入睡夢中,凌霄未無聲地說著,伸手撫上李殷姣好的臉頰,「你聽到了嗎?那是你未來的太子妃……你有你的責任,我不能成為你的絆腳石……」

  自潛入宮中成為臥底已經整整十年了。十年裡,陪伴著這人,怎麼可能不愛他?他美麗,聰慧,不乏帝王之氣。這樣的人,居然對他說愛他……凌霄未愛憐地看著李殷,心中抽痛。可他無法回應他……他不允許一切可能傷害到這人的事物存在,哪怕是他自己——「待一切塵埃落定,便到了我該離開這裡的時候了。」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東方泛白,凌霄未這才起身,縱身一躍,消失在空氣中。而床上本該熟睡的人,卻豁然睜開雙眸,銳利的眸沒有一絲迷惘,哪是剛剛睡醒的模樣!

  「霄未,本宮要定你了!」李殷望著凌霄未消失的方向,清秀美麗的臉上浮起一片勢在必得的神情。起身走下床榻,拿起書案上昨晚凌霄未帶過來還未看的書信,李殷瞇起雙眸:「苗疆?皇兄,這次你可真是欠本宮良多。準備將霄未打包送給本宮吧。」書信靠近未滅的燭火,片刻化為灰燼。

  臨安?浮影閣。

  戰銘看著跪在地上的暗衛,沉聲問道:「你可探聽清楚了?此事萬萬不得馬虎。」

  那暗衛道:「千真萬確。屬下聽得玄悠琴在房中與人談話,說的便是此事。」

  「……你先下去。」

  「是。」暗衛應聲消失在屋中。

  戰銘神色凝重地道:「主子,區區苗疆不足為懼,只是我們如今要輔佐太子殿下登基,恐到時腹背受敵。」

  葉天寒冷哼道:「無妨。盯緊玄悠琴。其他本座自有打算。」

  「是。」戰銘轉身離開書房,只留下葉天寒與葉思吟二人。

  「寒,你如何知道玄悠琴所說皆為虛言?」葉思吟有些好奇,同時心中有些愕然。

  那日玄悠琴哭泣著說,武林大會之時,玄悠然曾假意讓她與歐陽明成親,以下毒於武林眾人。是以玄悠然出逃之時,她便一直留在歐陽家,最後被歐陽正帶回蘇州。歐陽正因武林大會被玄悠然脅迫一事丟盡顏面,玄悠然既死,便將氣撒到了她的頭上。她是趁著歐陽凌歐陽明被軟禁浮影閣,歐陽正前來臨安之時才趁看管不注意逃了出來,一路乞討著到了臨安。當日唯有葉思吟與她說過幾句話,且對她態度溫和,她才想要找他幫忙。

  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彷彿真是過了幾月的非人生活,讓他也不禁唏噓。不料才第二日便有暗衛稟報說她是苗疆的探子。

  葉天寒將坐於一旁的葉思吟拉坐在自己懷中,不顧他緋紅的臉色,在他額角上印下一個吻,道:「吟兒,你太過善良,沒有防人之心。」

  「……」葉思吟未料他會這樣說自己,有些不服氣,卻也無法反駁。他的確是沒有料到如此一個柔弱年幼的女孩兒,竟是敵國的探子。

  看著懷中人不甘心的模樣,葉天寒又忍不住吻了吻他,才道:「當日玄悠然一死,暗衛便返回搜尋玄悠山莊餘部,後在歐陽家所住的地方發現他們的蹤跡。後來也的確發現他們帶著玄悠琴往苗疆方向去了。」

  「原來如此。」葉思吟點頭,不禁佩服這個男人的心思縝密。如此近距離看著這個男人,葉思吟有些心神恍惚。那深沉的紫眸,彷彿一眼望不到盡頭,似乎要跌進去一般,惑人心神。好似受到了什麼蠱惑,葉思吟低下頭,吻住了他微涼的薄唇。柔嫩的觸感,與他一貫給人的強硬感覺不同,帶著不知名的香氣,誘人沉醉其中。

  葉天寒並未料到這人竟會這般主動——饒是他再神通廣大,也無從得知這懷中人前世所處的時空,是何等的開放。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對於葉思吟的主動倒是甘之如飴。不滿意他玩笑一般的輕觸,葉天寒強硬地奪回主動權,將那馨香的小舌勾入自己口中,竭力吸取蜜津。

  「嗯……寒……唔……」饒是理論經驗再如何豐富,葉思吟畢竟是初嘗禁果,怎敵得過葉天寒,很快便被吻得頭腦發昏。

  「主子,少主,玄悠琴來了。」凌霄辰的敲門聲救了快要窒息的葉思吟,葉天寒終於停止蹂躪他的唇,眸中有些不滿足。

  書房的門打開,凌霄辰剛想開口,卻驀然看到自家少主那被吻得稍顯紅腫的唇與透著殷色的臉頰,不禁呆了——這一慣清冷的少年,竟能顯示出這等的風情!

  葉思吟有些羞赧。雖然知道無論是戰銘還是凌霄辰都知道兩人的真正關係,卻還是不習慣被人發現兩人的親密舉動。遂不滿地瞪了葉天寒一眼。

  接到葉思吟不滿的眼神,葉天寒則是冷哼一聲。凌霄辰瞬時全身泛起冷意,這才回過神,連忙低頭道:「她在花廳等著主子和少主。」

  葉天寒與葉思吟到花廳時,玄悠琴正坐在椅上品嚐下人送上的點心,桌上放著一柄短鞭,顯然是這幾日剛剛製成之物。幾日的休養讓她恢復了葉思吟初見她時的神采。彷彿還是那時那個對著他揮鞭子說他害了她的明哥哥的女孩兒,葉思吟仍是有些訝異,她怎麼會變得如此心機深沉,竟能將戲演的那般逼真。

  見兩人進來,玄悠琴自座椅上起身,行了個大家閨秀的禮節,道:「我今天來是想謝謝你們救了我。」

  「不必,身體可好些了?」葉思吟萬分自然地隨葉天寒坐上了主座,也並未發現玄悠琴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驚詫與不解。

  玄悠琴心道,這對父子好生奇怪,為何這葉思吟竟與葉天寒平起平坐?浮影閣竟是如此一個沒有長幼尊卑之分的地方!看來陛下是高估他們了!

  「好多了,謝謝你。」玄悠琴天真可愛地笑道。

  「那樣就好。」葉思吟心歎一個原本如此純真的女孩兒就因家中的變故成了如此老奸巨猾之人,真是可惜了,面上卻一片平靜地問道,「為何還要回苗疆?你大哥不是已經……」

  說起玄悠然,玄悠琴面上一片淒楚:「哥哥不在了,可我的家依然在苗疆,那裡有師父。他會照顧我。」如此說著,心中卻是恨意連連——裝什麼好人,還不是因為你們,才害的哥哥慘死!等我完成任務,成為了苗疆王妃,必定要一個個殺了你們這些中原名門為哥哥報仇!

  「原來如此。過幾日,等你身體好了,便讓人送你回苗疆。」葉思吟點點頭道。

  玄悠琴一臉的開心:「真的嗎?!謝謝你!」遂解下腰間的一塊玉珮道,「這是我師父給我的玉珮,我藏在衣服裡,才沒有讓歐陽家的人發現。你救了我,我便把它送給你吧。」說著便將玉珮遞給葉思吟。

  葉思吟與葉天寒對視一眼,兩人皆知那玉珮中必有蹊蹺。接還是不接?

  正當葉思吟苦惱之時,玄悠琴突然手肘一陣酥麻,手指不受控制地一鬆,玉珮掉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啊!」玄悠琴驚叫一聲,立刻蹲下身,「怎麼辦……嗚嗚嗚……都怪我不小心……」

  「不要緊。」葉思吟安慰道,「就當我收下這玉珮了吧。」邊說邊看了葉天寒一眼。方才便是葉天寒以微弱的劍氣點了玄悠琴手肘處的穴位。

  「這……你……」玄悠琴為難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心中卻焦急,這玉珮上是苗疆蠱毒,異常珍貴,如今這該如何是好!可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了。只得眼睜睜看著這一難得的機會從眼前溜走。

  又坐了片刻,玄悠琴便起身離開浮影閣,回了萬葉樓住處。

  花廳中,兩人並未急著離開,葉思吟小心翼翼仔細探查著那一堆玉的碎片,突然後退了一步,險些跌倒,多虧了又葉天寒在一旁攬住他:「如何?」

  「這是苗疆毒蠱……我對蠱並沒有多少認知……」葉思吟搖了搖頭,有些擔憂地道,「相傳苗疆毒蠱甚是厲害,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

  葉天寒抱緊他,安慰道:「別擔心。若真如此,苗疆怕是早就入侵中原了,又怎會偏安西南一隅百餘年呢?」

  「嗯……」葉思吟點點頭,卻仍是對苗疆毒蠱心悸不已——與苗疆一戰看來也是勢在必行了……若是這人中了蠱……葉思吟看向身旁的男人,眸中一片擔憂。若是這人中了蠱,他便是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見葉思吟依舊面露擔憂之色,葉天寒採取最原始的方法來轉移他的注意——低頭吻上他的唇。葉思吟也不拒絕情人的吻,他現在的確需要這樣的安慰。

  「啊!!」一聲尖銳的叫喊,讓兩人瞬間分開,只見玄悠琴去而復返,正指著兩人,捂著唇一臉的恐懼與驚詫。

  她是回來取遺漏在花廳的短鞭,卻看到了父子二人親吻的景象,便忍不住尖叫出聲。

  「你們……你們!這是父子亂倫!」她終於知道為何葉思吟與葉天寒平起平坐了,為何兩人之間的相處時如此的怪異,原來……原來!

  「這……怎麼會!」

  「……」葉思吟被玄悠琴的那句「父子亂倫」怔的說不出話來。他幾乎都已經忘了,這具身體,是葉天寒的獨子!可事實不容爭辯。這具身體,葉思吟,的確是出自葉天寒——這個與他有了肌膚之親的男人!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卅八章

  父子……亂倫?

  無暇去關心被侍衛帶走,尖叫不斷的玄悠琴,也不知道是何時、如何離開了花廳,回過神來之時,葉思吟已身處寒園。

  此時此刻,葉思吟只覺得心亂如麻,滿腦子都是玄悠琴那尖銳的聲音叫著「父子亂倫」。

  父子亂倫,這是何等的罪名!就算是前世的那個時空,這也是一個天大的禁忌,更何況是當下這個時空……看玄悠琴的反應便可知,世人對於逆倫是何等的忌諱!若是作為沈慕,他自然不是葉天寒的子嗣,可以無所畏懼,無所顧忌;但他現在卻是葉思吟——在世人看來,是葉天寒唯一的兒子!沈慕的靈魂,葉思吟的身體……他簡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又到底該何去何從!

  心煩意亂中,卻憶起了前世的父親——那個和藹,又帶點嚴厲的父親。父親教導他如何為人處事,為他解答各種疑惑;又傾盡全力,彷彿要一下子將全世界的美好都放在這個身為他與母親愛情的結晶的兒子身上,因為他那短暫而無從選擇的微弱生命。

  父子……亂倫?父親和藹的臉與葉天寒的臉漸漸重合在一起……清澈的紫眸中一片迷茫,彷彿失去了回家方向的孩童一般無助。

  看著陷入矛盾與迷惘的葉思吟,葉天寒有些無奈與心疼——他幾乎可以猜透葉思吟心中所想,這人怕是又鑽進牛角尖了……

  熟悉的龍涎香圍繞在身邊,葉思吟抬起頭看向擁著自己的男人:「寒,你……」他想問葉天寒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卻又不知該如何問出口。看他平靜的神色,與平日一樣冷凝的紫眸,葉思吟便知,他是絲毫未將玄悠琴的話放在心上。如葉天寒這般的男人,怎麼可能因為微不足道的人的一句話,而動搖了心神呢?葉思吟有些沮喪地想著——可是他在意呀!不知道到底在害怕猶豫些什麼,可心底似乎就是有一個結,無論如何也解不開……

  葉天寒知道他想問什麼,萬分確信地道:「吟兒,你並非本座的子嗣。」

  葉思吟聞言低下頭,身體卻不自覺向對方溫暖的懷中靠攏:「我知道……可……」可這具身體是啊!

  自從來到了這個時空,他居住於傾月谷,只是一個名為「葉思吟」的普通人,與葉天寒並無交集。可一場武林大會,將葉天寒帶入了他的生活,他也從而成為了浮影閣的少主……的的確確是少主啊!可他這個浮影閣的「少主」卻與浮影閣的主人,產生了那樣本應是禁忌的情感!即使是戰銘與凌霄辰,這些心知肚明他的真實來歷和與葉天寒之間的關係的人,也都稱他一聲「少主」,這要叫他情何以堪?!

  深知葉思吟是鑽入了牛角尖找不到出路了,葉天寒停頓了半晌,問道:「可還記得,你問過本座是如何得知你並非原本的葉思吟?」

  身處苦惱中的人一下子抬起頭,驚訝地看著葉天寒……他的確不止一次問過葉天寒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前世的他是個外科醫生,靠一把手術刀來救死扶傷,本就是天生的無神論者,因而這是連他自己都覺得不敢置信、時隔近四年仍會讓他在午夜夢迴之時不知身處何方的事啊!更何況,這等不可思議怪力亂神之事,並非當事者的葉天寒又是從何得知的?這個男人再如何天下無敵,最起碼也好歹是個凡人……

  可是幾番詢問皆無法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後他便也放棄了。後來兩人成了情人之後,便更是沒有什麼必要去追究了。為何他今日會提起這件事?

  葉天寒看著葉思吟迷惘的眸中帶上對這個詢問已久的問題的疑惑,深邃的紫眸不知為何閃過一絲為難,頓了頓,卻最終還是開口:「隨本座去個地方。」

  葉思吟心中甚為好奇,便點點頭。

  走了半晌,葉思吟發現自己被帶到了寒園之西的那一片樹林外。心中對於葉天寒究竟要帶他去何處見何人有些瞭然。

  「跟著本座,切忌走神。」葉天寒略帶些警告地道。見葉思吟點點頭,這才攬著他進了樹林子。

  果然是迷陣……葉思吟邊集中心神跟著葉天寒的腳步,邊在心中想道。看來這右護法真是神秘莫測,竟然連葉天寒進入這片樹林也須如此謹慎。

  漸漸的,葉思吟有些疲累。好似走了許久,可眼前卻依舊是同樣的樹木與景象。漂亮的眉微皺,不自覺地抬起手握住了腰間牢牢攬著自己的大手。

  感覺到懷中人的不安,葉天寒手上微微用力,兩人交疊的手掌即刻十指相扣,深沉的嗓音帶著令人安心的氣息:「閉上眼睛。」

  葉思吟聞言閉上雙眼。一片黑暗中,他從一片寂靜中漸漸聽出了鳥鳴與流水聲。

  又不知走了多久,葉天寒終於停下了腳步,同時一個悠揚輕柔的聲音傳來:「屬下恭迎主人,少主。」

  睜開眼,葉思吟瞬時愣住——這個女子……這個女子……

  悠揚的女聲帶上了些憂傷:「少主贖罪,屬下的醜態是否嚇到了少主?」那身著一身點綴著如星空一般的銀色的墨色長袍,長髮挽成一個鬆散卻優雅的髮髻,額前一點如六芒星的深紫色圖騰的女子,原本應是完美無瑕的面頰,卻不知為何,那左邊面頰被一片猙獰的傷痕所覆蓋;那猶如被烈火焚燒的臉頰上,猩紅的血肉還外翻著,令人作嘔。

  葉思吟被她的憂傷的話語驚醒,忙到:「並非如此,右護法。」

  「屬下知道自己面目可憎,因此才懇求主人在住處之外建了這孚日降月之陣,以免有人闖入。不知主人與少主突然來此,一時忘了遮掩……」

  「我並沒有怪罪你的意思。」葉思吟阻止她說下去。他只是驚訝於,本應是沉魚落雁之姿的女子,為何會被傷到如此地步……若沒有看錯,那面頰並非燒傷,而是中了毒。

  醉月聞言鬆了口氣:「不知主人少主突然到此,有何事吩咐屬下?」

  「……」葉天寒看著醉月無語,直到身旁的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這才道,「星象。」

  雖只是兩個字,醉月卻聽懂了。漆黑如墨的眼瞳深深看了二人一眼,遂道:「請隨屬下上佔星台。」語畢便行禮,轉身入了她身後的小樓。

  「占星台?」葉思吟訝異地重複道,「難道?……」難道葉天寒知道他是來自別的時空,便是因為這占星之術?若是從前,他定會覺得荒謬——他知道,古代將星象與人的命運聯繫在一起,並根據星象的指示行事;可到了現代,占星頂多是用來預測天氣,至於其餘一些預測未來,占卜命運之說,只是一些宿命論者單方面的論調罷了……可如今,葉思吟也不得不相信了,畢竟,連穿越時空這樣的事都實實在在發生在他身上了,真的有占星之術又有何奇怪……

  胡思亂想間,兩人已經隨醉月上了占星台。這是一個一丈見圓的平台,地面上刻畫的是類似六芒星,卻比六芒星更為複雜的圖案。一抬頭,便能見到漫天的星斗。

  「主人,是想要從何講起?」醉月走到了圓台的最外邊,緩緩跪坐下來,柔聲問道。

  「……全部。」葉天寒似乎有些遲疑,攬在葉思吟腰間的手突然收緊,最終吐出這兩個字。

  醉月柔柔地笑了:「看來主人是下定了決心呢……好。少主且聽醉月自十五年前,發現歐陽夫人有孕那日說起。」

  十五年前?!饒是做好了思想準備,葉思吟依舊被醉月的開頭嚇了一跳。

  「那年,偏廂傳出歐陽夫人懷孕的消息。屬下便為這孩子算了一卦。」醉月柔柔的聲音很適合講述,令葉思吟不知不覺放鬆了緊繃的精神,就那樣靠在情人懷中。

  「……這孩子,是主人相纏三世的命定之人。而這世,便是主人與這孩子的第二世。」醉月緩緩講述著,「起初,屬下也不敢相信,以為星像有誤,連著占卜了三次,卻次次都是這般結果,令屬下不得不信。」

  三世……難道是書中才有的所謂三世情緣?葉思吟不知該如何反應。葉天寒則蹙眉不語,只緊緊擁住懷中人,好似生怕這人一閃就不見了蹤影。

  醉月仍在講述往事:「原以為這是孽緣,畢竟父子相戀,有悖倫常。主人本不信這結果,卻仍是因這結果的影響,而對那孩子不聞不問,任他自生自滅。」

  「原來是這樣……」葉思吟抬頭看看葉天寒,「怪不得你明明不恨歐陽萱萱,卻仍是不肯善待她的孩子……」自他得知當年歐陽萱萱的事的始末之後,他便一直疑惑為何葉天寒明明待歐陽萱萱仁至義盡,卻仍是不肯放過一個無辜的孩子,要他嘗盡人間辛酸,原來竟是因為這個緣故……

  葉天寒不語,算是默認。

  「後來,四年前,就是少主來此前的三個月,屬下才終於占卜出真正的結果,原來要與主人糾纏著第二世的並非那孩子,而是少主您……少主的魂魄原本便注定了要來此與主人完成三世之約,因此才會在那一世早夭……」

  至此,葉思吟已經明白了醉月的意思——他與葉天寒竟有著三世之約?應該覺得荒謬可笑的,可葉思吟絲毫笑不出來,因為他明白醉月說的至少有一部分是對的——他來了,帶著前世的記憶,附在這具身體上,獲得了重生,並與葉天寒相愛了……

  「你想說的,便是這些?告訴我,我並非你的子嗣,我們的情感……是命中注定?」葉思吟低著頭,情緒不明地問道。

  「……」葉天寒不知該如何回答,卻也不否認。他的確是想借說清楚這事情的始末來告訴這人,他們二人的感情,並非逆倫,不存在禁忌……

  不再等待葉天寒開口,葉思吟倏地抬起頭,紫眸中帶著些怨恨:「那麼你自始至終對我這般好,只是因為這是命運?!」

  深紫的瞳孔霎時緊縮,葉天寒低聲吼道:「不!」

  他就是擔心葉思吟誤以為自己是因為宿命才愛上他的,因此才不願他知道這事情的始末……奈何,今日,還是讓他誤會了……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卅九章

  葉思吟倏地抬起頭,紫眸中帶著些怨恨:「那麼你自始至終對我這般好,只是因為這是命運?!」

  深紫的瞳孔霎時緊縮,葉天寒低聲吼道:「不!」他就是擔心葉思吟誤以為自己是因為宿命才愛上他的,因此才不願他知道這事情的始末……奈何,今日,竟還是讓他誤會了……

  望著面色冷凝的葉天寒,葉思吟無法接受對方是因為「命運」這個荒謬的原因才會愛他的這一可笑結果,清澈的紫眸滿是怨懟。

  葉思吟清楚的明白,他愛這個男人。即使他不久前才明白何謂「愛」,即使意識到自己的愛戀是「亂倫禁忌」時的百般猶豫與矛盾,即使得知了這個男人的愛竟是因為所謂的「命運」……他依然無法否認他愛他這一事實。

  其實愛便是愛了。無論是何原因而愛,結果才是最為重要的事。可葉思吟卻無法接受也不願接受,葉天寒對他的愛,並非因為他這個人——這個外在為葉思吟,靈魂為沈慕的人,而是因為葉天寒知道了他是他的命定之人。這彷彿就意味著,若今時今日,另一個人才是他葉天寒的命定之人,他便會捨此取彼。

  思及此,葉思吟覺得心臟彷彿有無數螞蟻在啃噬……再也無法呆在離葉天寒如此近的地方,葉思吟一言不發,轉身跑出醉月的住處。葉天寒蹙緊了眉頭,也尾隨著他離去。只留下醉月一人連頭都沒有回地跪坐在占星台上,面對著漫天的星斗。

  彷彿沒有感覺到身後葉天寒的緊追不捨,葉思吟憑藉著方才來時的記憶,飛速穿過了孚日降月陣,一步也不停留地往寒園疾步走去。

  兩位主子,一位一改往日的淡然神色,滿臉的淒楚,一位比平日裡更為冷俊,週身所散發的冷意讓人不禁戰慄。二人如此一前一後的疾走,所經之處,侍女護院家丁無不驚恐跪地行禮。

  「少主,您……」在寒園中尋找主子未果而回身出來的戰銘見素來安然淡定的少主一臉莫名的難過,飛也是的往自己房中走去,還未來得及說句話,葉思吟便已經經過他身旁,頭也不回地走了。覺得奇怪的戰銘正猶豫是否應該跟上去,卻被一陣寒意釘住了腳步。

  「主人……」

  「出去!非本座之命,任何人不得擅入!」打斷戰銘的行禮,葉天寒冷冷吩咐道,話音未落,已不見人影。

  這是怎麼了?這二人之間又出了何事?戰銘看著兩位主子離去的方向,有些摸不著頭腦。卻還是一刻不停地執行葉天寒的命令,將所有暗衛與侍從都撤出寒園。

  「吟兒!」終於耐不住性子,葉天寒疾步追上前面的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將葉思吟攬入懷中。意料中的掙扎隨之而來。葉思吟不語,只是用力掙扎著,想要掙脫對方霸道的桎梏。只是葉天寒強悍的手臂與胸膛根本紋絲不動,葉思吟抬起頭,沾染著水霧的雙眸看向那人,抬掌向葉天寒胸口襲去……

  被那至愛的紫眸盯住的瞬間葉天寒便知葉思吟想要做什麼,卻並未阻擋,只是微微提氣,護住心脈。用了三成內力的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葉天寒的胸口,四層寒瀲訣的實力讓毫無阻攔之意的葉天寒悶哼一聲,唇角透出一絲殷紅……

  「你……!」葉思吟一驚,反射性地想要抬手替他擦去那刺眼的鮮紅,關心的話語衝到嘴邊,卻又硬生生地嚥了下去。這個男人,總是可以輕易撩撥她的心神,讓他褪去淡然的面具……可現在,他不想被他影響。

  「為何不出手?苦肉計麼?」控制住心緒,葉思吟深吸了口氣,趁著葉天寒摀住胸口之時,閃身離開他半丈距離,冷冷道。

  葉天寒在心中苦笑。想他堂堂浮影閣閣主,竟也有被人打傷卻絲毫不想討回來,反而苦惱該如何讓那人消氣的一天!面上卻依舊是一片冷然。

  「……本座若說是,你可會甘願中計?」葉天寒看著那神色冰冷的人反問道。

  葉思吟一怔,看著那又一次湧出的殷紅,幾乎想挪動腳步奔到他身邊,卻依然停留在原地,絲毫不動:「自然不會。」

  深邃的紫眸瞇起來,其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突然,葉天寒抬起手掌,直指向半丈之外的人,飛速攻過去!

  葉思吟一愣,急忙提氣應對——好強大的內力!幾乎將他壓制地動彈不得,可若不用盡全力阻擋,便必定會被對方打成重傷,甚至……喪命!

  心驀地疼起來……從未對自己動過手,甚至未曾說過一句重話的人為何會突然變臉?

  轉瞬間,兩人已在半空中互相拆了不下十招。畢竟實力相差懸殊,葉思吟一招不慎,右肩中了葉天寒不輕的一掌,自空中落下,眼看便要重重摔在地上!忽然,白色身影閃過,葉思吟回過神,卻是葉天寒在他落地之前攬住了他……

  右肩隱隱作痛,葉思吟不知道這一掌對方用了幾成內力,只知道,自己的心被那一掌震的好痛……

  裝什麼好心!葉思吟推開他,提氣以十成內力向那不知所謂的男人攻過去。深邃的紫眸微微一閃,輕易接下了葉思吟的每一招每一式。看著清澈紫眸中的不解和怨恨,葉天寒只得忍住心疼,盡力將內力維持在比四層寒瀲訣稍高一些的水準。

  打鬥中,葉思吟漸漸覺得身體有些奇怪——葉天寒的掌風時而冰冷,時而火燙,而自己的身體也隨著一會兒如同進入了寒潭之中,一會兒又彷彿投入了沸水之中,痛苦萬分,險些跌落下來。卻還是咬緊牙關,盡全力阻擋對方的每一招。

  不行……好難受……彷彿冰與火的反覆煎熬,葉思吟漸漸只覺得頭痛欲裂,丹田中的內息不聽使喚地竄向全身經脈……

  好難受……寒……

  「啊!」終於,葉思吟輕嘯一聲,全身脫力般的墜落下去……在落地之前,被人抱住。

  葉思吟自己並不知,然而整個浮影閣中卻都聽到了他的那聲輕嘯——那是內力練至上乘之人才可能發出的輕嘯聲!

  片刻,葉思吟睜開眸子,眼前所見是熟悉的冷峻的面孔。來不及去推開對方,葉思吟只驚訝於自己身體的變化——方纔那番打鬥,竟讓他達到了曾努力三個月都無法突破的寒瀲訣第五層!

  「如何?」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葉天寒他,究竟是何用意?!

  「……」葉天寒神色複雜地看著懷中之人,頓了頓,終於道,「你原本身體虛弱,因而許多經脈閉塞,此乃為何無法突破第五層之緣故。之前連寒潭都未能助你打通這些經脈……方才……」

  「方纔你突然與我動手,便是助我打通經脈?!」葉思吟打斷他的話,驚訝無比地問道。他到底在做什麼?

  葉天寒突然收緊手臂,趁葉思吟不防,將他整個人擁入懷中:「方纔你氣急攻心,血脈噴張,便是以此種方式助你打通經脈的最佳時機……」雖然他曾對自己說過,絕不會再讓這人受傷。可葉思吟接二連三的遇險,令他在怨恨自己的同時,也萬分擔憂。四層的寒瀲訣,在他看來遠遠不夠。先前不再讓葉思吟去寒潭,只是不想再讓他受苦罷了。葉天寒希望葉思吟有足夠的自保能力,如此,他才能安心。平日裡,他自是不捨得令這人傷心生氣,更不捨得與他動手。因此方纔那機會千載難逢,他便顧不上這人尚沉浸在痛苦矛盾之中了……

  「你……放開我!」葉思吟聽完葉天寒的話,無暇去體會其中所包含的關心與愛戀,憶起先前得知的事,又再度掙扎起來。

  「吟兒!」沉聲的低吼讓葉思吟驟然停止了掙扎。他……他生什麼氣?該生氣的明明是自己才對啊!如此想著,卻也不敢再動。

  看著懷中終於老實的葉思吟,葉天寒歎口氣道:「為何不肯聽本座解釋,便擅自決定本座是為『命運』才如此待你?」

  「難道不是……?」聽他這麼一說,好像自己的確太過於衝動,只是一廂情願地跑了出來,並未給他半點解釋的機會……可……可他對此又有何好解釋?

  看懷中人仍舊無法釋懷,葉天寒修長的指抬起他的臉,深深凝視著那對與自己萬分相似的紫眸:「為何對自己如此不信任,覺得自己不值得?」

  葉天寒話說的含蓄,葉思吟卻聽懂了,卻有些不敢相信。

  「還是你以為本座會相信所謂的星象與命運?」沉聲的追問讓葉思吟無法回答。

  「……吟兒,是你讓本座不得不信那所謂的命運啊……」低歎一聲,葉天寒低頭吻上因為驚訝而微張的唇,輕而易舉地勾住對方的舌共舞。

  甜的?葉思吟被吻得迷迷糊糊中,只覺得口中、心中都是甜的味道,不自覺地回應著情人的熱吻。

  原來誤會了他麼……葉思吟相信葉天寒所說的一切。因為他明白,像葉天寒這樣的男人,是絕不會,也不屑於說謊的……倒是他自己小心眼了呢……恍惚中對自己有些無奈何失望。是因為這是兩世以來唯一的,也是最為深切的愛戀,因此才如此患得患失,不允許一絲一毫的不完美麼?好在對方是這個男人呵……

  微涼的薄唇,口感極佳,葉思吟不禁張口輕咬,引得葉天寒劍眉微挑,深邃的眸中露出幾絲情慾。

  「吟兒,回房可好?」離開他的唇,漸漸炙熱的吻移向眉心、鼻尖、頸項,葉天寒摟住站不穩的人,低沉的嗓音誘惑一般地詢問道。

  「回……房?」被情慾席捲的大腦反應地稍慢,卻也立刻警醒,「寒,你要……」倒不是特別排斥,只是有些驚訝與害怕。

  「不願?」環在腰間的手緩緩收緊,帶點情色地意味,摩擦著敏感的纖腰,令未經人事的少年有些喘。情慾逼出的水汽染上紫眸,令他有些看不真切,卻依稀可以分辨對方冷俊的臉孔——與自己相似的眸子,高挺的鼻尖,漂亮的薄唇,最重要的是深邃紫眸中的那抹憐愛。

  點頭,應允。

  他的寵溺,他的疼愛,他的付出,他的深情……

  既然天下無雙,唯我獨尊的葉天寒;冷情冷心,冷酷絕傲的葉天寒,只對他葉思吟一人傾注他一世的深情……

  為何不願?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四十章(H,慎)

  華麗卻清冷的寒園中,寒冬的蕭瑟已悄然退去。

  初春的荷塘初現碧綠,池邊垂柳也已吐出點滴新芽。迴廊與近水亭上的紫籐生長得茂盛,連淡紫的花鈴也早已初見端倪。

  「不願?」院子中央,君臨天下的冷艷男人挑起眉問道,環在腰間的大手誘惑一般地輕輕摩挲,好似有些威脅的意味,情慾滿佈的紫眸中卻充斥著不加掩飾的寵溺。

  被從未曾見過的這般邪魅神情蠱惑的少年微微點頭,換來情人更為炙熱的吻。不似方纔的溫柔安慰,卻彷彿是要將他連皮帶骨吞入腹中的激情,令未經人事的少年有些驚怕,更多的卻是好奇與期待。說來有些丟臉,前後兩世加起來,他也快年近而立了,卻從沒有過與人這般親密的經驗。

  激吻過後,葉思吟冷不防被人攔腰抱起。十五六歲的少年,身體尚未長全,在情人懷中,稍顯嬌小。

  以柔和的掌風推開門,葉天寒雖心中急躁,卻不想傷了懷中之人,遂耐著性子,萬分溫柔地將葉思吟放到床上。

  厚重的門復被關上,悄無聲息。唯有院中那一地的嫩綠柳葉,昭示著方才在這裡發生的爭執與激情。

  「唔~」葉天寒的吻越來越深入,讓並沒有實際經驗的人有些無法承受。身體與心都有種被某種情感充滿的感覺,令他不得不輕吟出聲才能保持僅剩的一兩分理智。

  看著身下隨著親吻的深入而漸漸陷入情慾之中的人,鳳眸中閃過難耐。一手與至愛之人十指相扣,另一手修長的手指撫上他的腰間。正要扯下他的腰帶,忽然被他緊緊攥住——「寒,等一等!」

  「反悔了?」劍眉一挑,戲謔地道,「可惜來不及了。」

  被情人邪魅的神情惑住心神,葉思吟呆呆看了他半晌,直到一直放在腰間的手又再度蠢蠢欲動,這才突然回過神,坐起身,急速後退。

  「吟兒……?」壓低的聲線昭示著葉天寒的忍耐與不滿。葉思吟幾乎可以斷定,若此刻自己真的說了「反悔」二字,定然無法安然脫身,反而下場會更悲慘。可……「寒,聽說,會很疼?」葉思吟清楚男人與男人是怎麼做的,可正是因為知道,才會擔心——那並非天生用來相愛的地方,想來是不會太舒服……

  葉天寒聞言有些哭笑不得。難道之前這人一到了夜晚便千方百計躲著自己,敢情是因為怕疼?!伸手將坐得離自己遠遠的人拉過來,葉天寒單手攬住他,又騰出一手自床頭暗格中拿出一個瓷瓶。

  好眼熟!上頭還有熟悉的「月」的字樣。這……這不是漸月用以裝藥的瓷瓶麼?憶起漸月的古靈精怪,葉思吟一把奪過瓷瓶,打開蓋子。瞬間,一股濃郁的麝香夾雜著青木香與乳香的味道充斥於幔帳之中。「這……這是……」原本恢復了正常白皙的臉又漸漸泛出殷紅。

  瓷瓶被人奪走,接著身體也被再次壓倒在柔軟的被褥上,葉天寒二話不說,迅速扯掉他的腰帶,接著,身上的衣物一件件離身,被毫不憐惜地拋出帳外。唇也被人再次奪走。

  「嗯……唔~你、嗯~你從何得來?」被吻得氣喘吁吁的人依然在糾結那瓷瓶,鍥而不捨地問道。

  狹長的鳳眸不滿地瞇起,這般時候,這人竟如此不知好歹,追問不迭……

  「呃,啊!」突然一聲驚喘,葉思吟忙摀住唇,胸前的墨色頭顱卻依舊叫他震驚。葉天寒正以唇舌舔吻著他胸前的凸起。少年從未被如此對待過的身體,有些吃不消。彷彿一團火焰,自下腹升起,就要將他的全身都捲入那炙熱的燃燒之中……

  得到應有的反應,葉天寒牽起唇角,唇舌繼續遊走,修長的指自少年優美的頸線往下,劃過胸前被吮吻得有些紅腫的突起,敏感的腰線,腹上小巧圓潤的凹陷,最後停留在淺色毛髮的上方,輕輕畫著圈兒,逗弄著。

  「呀!嗯……不要、不要那樣……」可憐的葉思吟早被方纔的挑逗弄的全身無力,抬手想要阻止,卻被情人輕輕拍開,繼續逗弄著怕癢敏感的地方,卻就是不再往下。

  「只如此便受不了了?」看著稚嫩的青芽未經觸碰就已經開始微微顫動,自保護它的草叢中探出腦袋,葉天寒看著雙眸緊閉,吟哦不斷的人問道。

  「你!」從來沒有這麼恨過情人那難得輕佻的逗弄,葉思吟睜開霧濛濛的雙眸,難受地揪著身下的被褥。

  空氣中那催情之藥的氣息越來越濃郁,再加上葉天寒不遺餘力的挑逗和愛撫,葉思吟終於無法忍受地坐起身來。看著自己全身赤裸,又見葉天寒尚衣著完整,心中一陣鬱結,忍著情慾,依樣畫葫蘆,蠻橫地將他身上的衣物也全數褪下扔下床榻。葉天寒看著他的舉動,倒並未阻止。相反,他很享受這人的主動。那青澀卻異常大膽的舉動讓他慶幸這人在情事上的豁達。

  終於裸呈相對,葉思吟卻不知該如何繼續。彷彿無暇紫晶一般的眸子望著眼前完美的軀體,有些發愣。並非如平日裡衣物包裹下看起來那般精瘦,葉天寒的身體,有著最為完美的線條和結實卻不誇張的肌肉;皮膚並不如一般男性有些粗糙,反而是白皙光滑。葉思吟不禁伸手撫上情人的胸口,意料中的美好觸感,讓他沉迷。

  「喜歡?」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不知名的性感味道和絲絲情慾的氣息。

  「嗯……」不僅喜歡,而且羨慕。目光回到情人的臉上,四目相對,剛剛有些退去的慾火又再度燒遍全身。不知是誰主動,兩人相擁著倒在床上,不斷地激吻。

  「嗯……哈啊~寒……」被壓在強壯的身體下面,察覺到胸前又被靈活的舌捲住,另一邊卻是不老實的手指畫著圈撫弄著,灼熱的手掌撫上自己微微抬頭的慾望——身體最敏感的地方通通被掌握在對方手中,葉思吟不禁一陣戰慄,無法克制地呻吟出聲。

  「寒~受不了了……唔,哈啊…啊!」快感充斥全身時,雙腿突然被強硬地分開,葉思吟驚呼一聲,卻震驚地感到一陣濕熱和緊致!「寒,不要!不要這樣!」太刺激了……被溫熱的口腔包裹住,葉思吟不停地搖著頭,激情的淚水順著臉頰落下來,滴落在被褥之中,瞬間不見了蹤影。

  葉天寒墨色的長髮張揚地鋪在雪色的背脊上、被褥上,高傲的頭顱低垂,含吮著口中的青芽,盡力想要帶給至愛之人一個最美好的初夜。

  「啊!嗯~不……」好刺激,好舒服,感受到靈舌捲上鈴口,葉思吟覺得彷彿被人狠狠在背上抽了一鞭一般,整個人一個激靈,發出好似哀鳴的呻吟。低頭望向身下的人,被淚水沖刷過後分外晶亮的眸子漸漸現出震驚的神色——他的情人,唯我獨尊的葉天寒,從並不會對任何人假以辭色的葉天寒,竟然為了自己……為了自己而甘願做如此卑微的事情!

  「不要!」忍不住的淚水跌出眼眶,葉思吟盡力將情人拉起來,在葉天寒不解的注視中迎上他的唇。微涼的手指觸到他胯間的火熱,葉思吟愈加心疼,心一顫,便握住已然傲立的粗大,緩緩上下滑動。

  「吟兒?……嗯……」不解中,被葉思吟青澀的動作刺激地愈加挺立,葉天寒悶哼一聲。

  「寒,不需要為我那樣做……」持續侍候著情人的慾望,葉思吟盡力想讓他明白自己所想所說。

  葉天寒亦聽懂了。炙熱的唇吻上他的額角,鼻尖,帶著寵溺和珍惜……

  乖乖躺在床上,帶著些許對疼痛的恐懼與對接下來更為激烈的情事的好奇,葉思吟看著葉天寒拿過一旁的瓷瓶,以手指取出一些乳白色的藥膏。後穴忽然感受到一陣冰涼。

  「嗯……」蹙眉低吟一聲,因為葉天寒修長的指已經探入穴口。不疼,異物插入的感覺卻依舊讓他不好受。隨著手指進入被抹在內壁上的藥膏漸漸融化,透出更為濃郁的香氣。漸漸的,手指進入得愈來愈輕鬆。不知是手指的摩擦,抑或是藥物的作用,後穴傳來的酥麻讓葉思吟渾身發熱,微微扭動著身體,竟是渴求更多。

  「難受?」俯下身,手指依舊開拓著即將要容納自己的狹***口,葉天寒輕柔地吻去葉思吟額間滲出的汗水問道。

  搖搖頭,又點點頭。葉思吟不知道這種感覺應該稱之為「舒服」還是「難受」,只是抬手環住情人的頸項,將臉埋入情人的頸窩——彷彿只有那樣,才能稍稍得到些許快慰。

  親了親他汗濕的額角,葉天寒又取了些藥膏,原本緊致乾燥的後穴已經變得柔軟濕潤,在藥物的作用下微微開合著,彷彿迎接著他的進入。

  「要進去了。」感覺到埋在自己懷中的腦袋微微點了點,葉天寒以自己的昂揚抵上他濕潤的穴口——

  「啊!」疼……完全不同於手指的灼熱與碩大就那樣緩慢卻堅定不移地插入身體最隱秘的地方,葉思吟疼得叫出聲來。

  葉天寒一驚,低頭一看,雖含吮得有些勉強,卻在藥物的作用下並沒有受傷,遂緊了緊手臂,安慰道:「乖,再忍一忍。」一手探到下面,輕輕揉著穴口周圍柔嫩的肌膚,好讓他輕鬆一些。

  被溫柔對待的人漸漸放鬆了心神,讓情人完全進入自己的身體。

  「可還疼?」擔心葉思吟的身體,葉天寒只保持著插入的狀態,並未急躁地索取。

  搖搖頭。雖然還是有些難受,卻並不是很疼。如此身體被充滿的感覺令他覺得滿足,這時好像和對方親密異常,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都是靠的最近的時候。

  身體裡的灼熱不耐地跳動著,讓葉思吟知道對方忍得有多辛苦,遂動了動腰肢催促他。

  「該死……別動!」葉天寒一驚,沒想到葉思吟竟如此挑逗自己,壓住他不老實的動作。雖然他的有著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但身下之人美得不可方物,又是至愛之人,天知道他能忍到什麼時候!

  可葉思吟並未體會到情人的體貼,仍是不知死活地擺動腰肢:「寒,哈啊~動啊……」

  深邃的紫眸現出一些嗜血的光芒,望著難得任性的愛人,沉聲道:「吟兒,這是你自找的……」

  還未等葉思吟回過神來想清楚他的話中的含義,體內的灼熱已經開始肆虐。

  「寒……啊、等、哈啊、嗯……慢……不要……慢一點……」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惜已經晚了。初嘗禁果的人被撞擊地連完整的話無法說出口,一張口,便是斷斷續續的淫靡呻吟。

  芙蓉帳暖,透著濃郁的麝香氣息與情慾的氣息。寂靜的寒園中只能聽得幾絲嬌喘與吟哦。漫天星斗閃爍,夜,還長得很。

  於素……小魚寫了近四千字的初H,還麼完……明晚繼續……敬請期待~~

  PS:請忽視白天黑夜時間差……就當他是夜晚好了……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卌一章(H,慎)

  華燈初上,繁華的臨安城又迎來了有一個熱鬧的夜晚。

  浮影閣中,僕從侍女也繁忙起來,到處點起燈燭。唯獨主人所居的寒園,無人敢違背主人之命進去打擾。唯有幾絲清冷的月光隱約映照出荷塘假山與亭台樓閣的輪廓。

  幾尾金色的錦鯉趁著月華自水中探出半個身子,卻冷不防被一聲若有似無的尖叫驚嚇地竄回了水底。

  主人的臥房中,瀰漫著濃郁的麝香與淫靡的情慾氣息。雪色織錦的華麗幔帳後,激情仍在繼續。

  「嗯……寒,不行……太深了~啊!」體內的昂揚狠狠一挺,葉思吟不禁揚起雪白的頸項,尖叫出聲。葉天寒強悍的雙臂環著他的腰,抱他坐在自己的胯間,由下而上貫穿了他的身體,令初經人事的少年有些吃不消。

  耳邊儘是懷中之人既痛苦又舒服的呻吟,葉天寒幽黯的紫眸愈加深沉。愛人體內的緊致與火熱讓他萬分滿足,卻仍想要索取更多。與以前和那些女人純粹發洩的慾望的舉動完全不同,這種完全擁有至愛之人,也被對方完全擁有的感覺令他覺得,原來充滿愛的結合竟是這般美妙!

  「哈啊~嗯,嗯~不……唔啊……」極度的快感中,恍惚感覺到腰上的桎梏不見了,厚實寬大的手掌卻移到了自己的臀部,揉捏著不斷顫抖的敏感臀瓣,葉思吟禁不住如此刺激,緊緊閉上雙眸,口中不住地低吟。

  大掌揉捏了半晌,忽然捧著他圓潤的臀部將他緩緩抬起——原本深埋體內的堅挺昂揚隨之滑出體外,只輕輕抵著穴口。

  從狂亂的快感中回過神來,未曾得到滿足的葉思吟不解地看向情人。穴中因為方纔的那一陣肆虐和殘餘的藥膏的作用,此時忽然失去了刺激,便萬分難受。好似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著全身。

  「寒……?嗯……要……」搖著頭,不滿情人的舉動,身子卻無力掙扎,只能伸手握住自己的堅挺,緩緩上下滑動,卻遠遠不夠……情人給予的歡愉太激烈,是自己完全無法滿足自己的。

  看著平日裡淡雅如蓮的人淚眼迷濛地在自己面前玩弄他自己的身體,葉天寒瞇起雙眸——好美!他就是要讓他完全失去理智,完全沉浸在自己所創造的世界之中,褪去一切外殼與面具,他想要看到至愛之人最最原始的那一面——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美麗!沉靜的嗓音明顯帶著情慾與誘惑,想要引誘懷中之人與他一道墮入慾望的深淵:「想要什麼?」

  「要……寒,不……」好過分……低頭吻上情人的唇,討好似的以靈舌舔舔他的唇角,「寒……不要折磨我了……」身體快要受不了了,好想要……

  幽暗的紫眸亦閃過不耐,手臂放鬆,濕滑的穴口便毫不推拒地完全吞入了碩大的昂揚。

  一下子被插入到身體的最深處,狠狠擦過最為敏感的地方,葉思吟自喉間發出低吼:「呃啊……好深!寒……好深,啊!嗯~哈啊,太深了……嗯~不……」

  如法炮製地每一次都完全抽出,然後再深深地插入,不放過每一處敏感,讓葉思吟幾近瘋狂。白嫩的腿緊緊環著情人的腰,生怕會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身下的窄穴被不斷貫穿的同時,帶動身前的硬挺在情人的小腹上激烈地摩擦。前後雙重的快感讓葉思吟根本無法克制時而婉轉時而高亢的叫喊。

  「寒……寒……不行了!啊~要……要出來了……啊!嗯~不、不要……」眼前彷彿閃過一道白光,葉思吟只覺得體內的熱流一股腦兒全部往胯間匯聚,眼看著就要達到最高峰,卻生生被扼住鈴口。紫眸現出痛苦的神色,不斷哀求。

  葉天寒也不好受。懷中的身體快要達到最高峰,原本便緊致萬分的後穴更是抽搐般地收縮著,險些讓他繳械投降。咬牙忍住,重新將人壓倒在床上,邊挺動著身體,邊道:「不許先去……」

  怎麼……怎麼可以有這麼霸道的人!前面是快要爆炸的快感,後穴又被急速地摩擦,葉思吟幾乎要哭出來……

  「乖,隨本座一起……嗯……啊……」隨著葉天寒的一聲低吼,葉思吟只覺得快感如同天崩地裂一般。「不……寒……啊!」身前被桎梏的慾望瞬間爆發出來,身體裡感覺到一股火燙的液體噴灑在至最深處,令葉思吟無法承受,幾近昏厥……

  「……」葉天寒先一步恢復了平穩的氣息,望著懷中終於徹底屬於自己的人,低歎一聲,復吻上那微張的唇。溫柔帶著疼惜的吻令葉思吟覺得舒服。緊閉的紫眸緩緩睜開。

  「寒……」憶起方纔他對自己的百般欺負,葉思吟有些惱。心底裡卻是甜甜的不知名的感覺。好似空虛了近三十年的心底一下子被充滿了。那樣的結合,並非單方面的佔有,他又何嘗不是完全得到了這個君臨天下般狂傲的男人呢……

  相互擁著對方半晌,兩人終於自方纔的激情中回過神來。

  「沐浴?」

  「嗯。」葉思吟點頭。身上粘糊糊的,的確很是不舒服。

  葉天寒稍加思索,便撩起床帳,起身穿衣,往門外走去。

  「寒?」葉思吟覺得奇怪。

  「院中無人打水。」短短六個字,令葉思吟有些怔楞,隨即有些臉紅——他竟忘了,這寒園中平日裡看似無人,其實是有無數暗衛躲在暗處的……想來是之前進院之時他吩咐戰銘的……堂堂浮影閣閣主,竟要自己去打洗澡水……思及此,葉思吟有些忍俊不禁。然而這一笑卻牽動腰腹,讓他一陣酸疼,漂亮的臉皺成一團——果然這男子與男子之間的情事,是處於下方者比較吃虧……可一想起自己與情人體形的差距與那人的狂傲的性子……葉思吟心中打了個寒顫——算了,還是自己吃些虧吧……何況上方之人出力比較多……葉思吟有些自我安慰似的想著,紫眸中卻是掩不住的幸福神色。

  錦衣玉食的浮影閣閣主,做起這些雜事倒也利落,片刻後,便準備妥當了。

  抱起渾身酸軟的人,一同進入寬敞的浴桶中。溫度適宜的水恰到好處地緩解了腰腿間的酸痛,神智也放鬆了下來。葉思吟靠在情人懷中舒服地歎了口氣,有些睏意。

  「乖,洗完了再睡。」看著懷中寶貝似乎快要沉入睡夢,葉天寒難得柔聲道。

  「……」犯困的人不理他,葉天寒無奈,只得親自伺候他沐浴。掌下的肌膚細膩柔滑,因為長期在藥物中浸泡的關係,顯得有些蒼白,卻絲毫不損其美麗。白皙無暇上還有他方才撒上去的艷麗痕跡,鮮紅地魅惑,洗著洗著,葉天寒又覺得慾望再度升起。可懷中之人初經人事,怕是承受不住他的需索無度,只得運功壓住下腹的蠢蠢欲動。看著呼吸綿長平穩的人,寵溺的吻貼上他的額角。

  窗外,清冷的弦月又升高了些許。漫天星辰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占星台上有著兩極面頰的女子抬起頭,墨色的瞳孔忽然不解地瞪大——為何那相纏的雙星之間隱約有些晦暗卻實實在在存在的光暈!?

  醉月蹙起眉,遂閉上美若墨色天空的眸子,虔誠地面對著星空跪下。眉間的六芒星漸漸散發出柔和的深紫色光芒,占星台上那複雜的星陣圖案亦開始與她眉間的六芒星一道發出光芒……

  翌日。

  沉睡在華麗幔帳後大床上的人被明麗的陽光擾得慢慢醒來。迷濛的紫眸無意識地眨了兩下,白玉般通透細緻的手臂不安分地探出柔軟溫暖的被褥,卻立刻被空氣中的涼意激得縮了回去,昏沉的腦袋總算完全清醒過來。

  這裡不是他的房間……?啊!

  終於憶起昨晚之事的葉思吟倏地滿臉通紅。他……他和葉天寒,他們……

  「呀!」腰間驀然被抱住,葉思吟回頭一瞧,卻見到那熟悉的冷俊面孔,那原本佈滿寒霜的紫眸中卻是他不熟悉的柔和。腦中憶起昨晚自己是如何在這人懷中婉轉呻吟,激烈索求的,葉思吟有些羞赧。葉天寒的目光沒有絲毫的改變,收緊手臂,將人往懷中攬了攬,吻了吻他的唇。只是輕輕的觸碰,卻令葉思吟覺得分外甜蜜。

  心中釋然。有何好害羞的?他愛他,他也愛他,他們相愛……再也不會迷惘「該不該」,「對不對」,只要明白,他們相愛,且這份愛戀,沒有阻礙到任何人。如此便夠了……

  寧靜的清晨,沒有任何人敢違背葉天寒的命令進入寒園來打擾。

  葉思吟坐在梳妝鏡前,對著一頭的墨色長髮歎氣。他一直都拿這長髮沒有法子。以前都是漸月代勞,來到此處後便是侍女,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便只以一根簡單的髮帶束起來……正苦惱著,突然發覺葉天寒站到了他身後,掬起一縷如水一般的長髮。

  「寒?」葉思吟有些疑惑。卻驚訝地見葉天寒拿起桌上的檀木梳,修長的十指靈活地穿梭發間,最後插上常用的流雲舞月簪,片刻便打理完畢了。

  忽略他的驚訝,葉天寒對著門外道:「霄辰,傳膳。」

  一大早便不顧他的命令站在外面的唯有戰銘與凌霄辰這兩個忠心耿耿的屬下了。門外的人應了,隨即鬆了口氣。

  凌霄辰與戰銘只怕一早進來便見到滿園狼藉,好在沒有想像中的景象。卻意外發現,少主竟在主子的房中!兩人對視一眼,均有些發愣——主子還真是迫不及待……要知道,少主還未滿十六啊……

  房中二人卻沒有心思理會屬下是怎麼想的,兩人相攜出了房門。

  早春的清晨尚有些涼意,卻阻擋不住春意的降臨。荷塘中,那素雅淡然而又高貴的白蓮,已然已有幾個花苞,浮出了水面,只待陽光再多些溫暖,便能夠悄然盛開……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卌二章

  「屬下恭迎少主。不知少主前來有何要事?」

  穿過孚日降月陣,葉思吟便受到占星樓的主人恭敬地行禮。

  「右護法不必多禮。」葉思吟清澈的紫眸望向那本該絕色的女子左側臉頰上的駭人傷痕淡淡道,「那日多生事端,我也沒有機會詢問。今日前來……」

  「是否為了屬下左頰上的傷痕?」優雅的女子直起身,墨色的眸子含笑望著年少的主子,打斷他的話。雖用的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醉月不禁在心中感歎,這少年外表雖冷漠,卻是天性善良。如此人物,才能俘獲那冷傲絕世的主子吧。

  葉思吟並未現出心思被猜透的尷尬,只是點點頭道:「我略懂岐黃之術,右護法可介意讓我瞧瞧?」如此世間少有的奇女子,毀了那姣好的容顏,可惜了。

  醉月提起唇角,露出一抹溫柔笑容:「少主過謙了。少主乃『聖手毒醫』花漸月的弟子,武林大會與星州之事屬下也略有耳聞。少主的醫術豈止是『略懂』而已?」轉身引路,「少主請。」

  點點頭,葉思吟跟隨醉月進入占星樓之中。

  占星樓只是一棟小樓。一層為廳堂,二層為占星台,三層則為右護法醉月的閨房。廳堂之上,上有一長八尺有餘的黃花梨木坐塌,下首處則是兩排同樣材質的椅子。坐塌之中的小案上,擺放著一個錯金博山爐,散發著微妙的不知名的香氣。

  見葉思吟對香爐的凝視,醉月柔聲道:「這是天竺的依蘭香,有凝神靜氣養顏之功效。」

  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葉思吟在榻上坐下。見醉月依舊站在一旁,遂道:「右護法不必拘禮,坐。」醉月這才坐到另一邊,口中道:「少主喚屬下醉月便是。」

  「好。」葉思吟點頭答應。左一個「右護法」,右一個「右護法」的確有些彆扭。

  「醉月,你可知自己是中了毒?」

  「自然知道……若是普通燒傷,閣中大把名醫,還怕無法治癒麼……」說著有些哀傷,眸中浮起一抹幽幽的神色望向那香爐,「奈何總記不住這傷好不了了,還總習慣用這勞什子的依蘭香……」

  葉思吟亦看了看香爐,問道:「醉月用這依蘭香有多久了?」

  醉月不明所以,但還是如實回答:「屬下聞慣了依蘭的氣味兒,房中已經有十餘年未曾斷過依蘭香了。」

  「可知何時中了這毒?」

  「……十五年了。」醉月說的有些勉強。如此美麗的女子,因為中毒而被毀了原本絕色的容顏,這十五年的痛苦,想必比死更為難受。

  歎口氣,葉思吟葉思吟揭開香爐蓋,執起一旁的香箸輕輕撥弄著其中燒了小半的線香,輕聲道:「你可知,是這依蘭香救了你的性命呢……」

  「什麼?!」醉月訝異地看著少年仍舊帶著稚氣卻有著不符合這具身體年齡的老成神色的臉龐,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對尋常人,依蘭香有著養顏之功效,可以延緩皮膚的衰老。可對於醉月你來說,正是這依蘭,阻止了那劇毒自臉頰往全身擴散。若非如此,那毒早已足夠置人於死地了。」葉思吟覆蓋上香爐蓋,抬眸看著有些震驚的人,等待她回過神來。

  「沒想到這小小的習慣竟救了我的命……」半晌,醉月才有些自嘲地搖頭道。

  「這劇毒甚是古怪,從未曾見,不知……你可知下毒者是何人?」葉思吟有些遲疑地問道。那劇毒折磨醉月十五年之久,閣中卻似乎無一人知道他臉上的傷出自何處。他問過戰銘與霄辰,兩人均道初次見到醉月時,她已是這般模樣。醉月對這件事諱莫如深,想必其中另有隱情,只怕是醉月不會直言道出。但長此以往,依蘭香之效一旦減弱,後果便不堪設想。對於這個奇女子,他還是萬分欣賞的,因此便想替她醫好了那傷。

  醉月果然低頭不語。正當葉思吟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正想起身道別之時,醉月忽然抬起頭道:「下毒之人乃苗疆大祭司。」語氣中有些微微的絕望與哀戚。苗疆本是以毒著稱的國度,更何況是大祭司的毒……前些年,她還曾遍訪名醫,卻始終得到失望的消息。這幾年,她幾乎都放棄了。怕是連「聖手毒醫」花漸月在此,都不一定能夠解了這苗疆大祭司所下的劇毒,更何況面前的少年……

  葉思吟心頭猛然一沉。竟是苗疆之毒……可這醉月如何與苗疆扯上了關聯?而且還是與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祭司?不過這並非現在葉思吟所關心的問題。既然知道毒源為苗疆,接下來便該對症下藥了。

  思及此,葉思吟對醉月道:「此毒之前從未曾見,製作解藥怕是要費些時日。」

  醉月平靜的眸中升起驚訝之色:「解藥?!」

  「嗯。少則三日,多則五日。」葉思吟看著那令人作嘔的駭人傷口,微蹙了蹙眉,又道,「只是,我需要一件東西……」

  「是何物?」醉月不能否認自己是有些激動的。十五年了,本以為已經習慣了那猶如身體一部分的傷痕,卻不料如今聽到「有解藥」之時是如此欣喜。

  「……我需要自你的傷口上取一些腐肉。」葉思吟說的有些艱難。這對於一個女子來說,幾乎是無法忍受的劇痛。未料醉月連想都沒有想便點頭道:「少主請稍等。」語畢便上樓了。只餘下葉思吟一人有些驚愕。

  片刻,醉月便又下了樓,手中是一個白色的瓷碟,上頭有一小團血肉模糊的東西。而醉月的左側臉頰則紅腫萬分,比原先的更為可怖。

  葉思吟接過她手中的瓷碟,眸中閃過一絲欽佩。一手自懷中掏出一個藥瓶道:「這是療傷聖藥凝香玉露膏,怕是對那舊傷沒有什麼效果。只是那新添的傷口,能立刻止血止痛。」

  醉月接過藥瓶,微微欠了欠身道:「少主為醉月所作之事,醉月銘記於心。」

  「言重了。」葉思吟淡然道,起身離開了占星樓。

  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醉月無法掩飾墨色雙眸中的感激。驀地,那日夜觀星象之時所見躍入腦中,心中不禁有些擔憂——額外的光暈纏繞,不知到底是好事抑或是壞事……

  看了看手中的凝香玉露膏,醉月伸手撫上自己正在劇痛的面頰,不顧一手的鮮血,只是輕輕撫著。心中漸漸冷下來——十五年了,離開苗疆已經整整十五年了,心中的恨與復仇之心卻從未消弭過——不知何時才能看到那王座上的昏君與他手執權杖的大祭司被萬民唾棄,死無葬身之地的景象……主人與太子快要起事,苗疆如今亦蠢蠢欲動。離那天,應該不遠了吧……

  出了孚日降月陣,葉思吟匆忙趕往藥房。忽然,週身被熟悉的親暱氣息包圍住,忍不住露出笑容——「寒。」

  「去了占星樓?」抱著懷中之人,看著他手中的瓷碟,葉天寒便知這人去了哪裡。雖然苗疆大祭司的毒,能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讓這人試試也好。醉月這些年助他良多,她的占星術與各種陣法,曾多次令浮影閣免遭遇難。他可以為她提供容身之所,可以借朝廷太子之手殺了苗疆藩王與大祭司替她報仇,卻無法還她一個對女人來說最為重要的完好容顏。

  「嗯。你不是去審玄悠琴了麼?這麼快便審完了?」葉思吟有些奇怪地問道。

  葉天寒手上萬分溫柔地接過瓷碟,攬著葉思吟往藥房的方向走去,面上卻冷冷一笑:「區區玄悠琴,不過是苗疆王的棋子罷了。」如此似乎毫不在乎地說著,葉天寒心中卻泛著陣陣殺意。憶起方纔那無知的女人左一聲「亂倫」右一聲「無恥」,他便恨不能殺了她。不禁在心中慶幸方才阻止了懷中這人隨他一道前去刑堂。否則,還不知這人又要如何胡思亂想了……

  「之前說一月後去京城。一月之期近在眼前,何時出發?」葉思吟從不過問這些事,今日是因為醉月與玄悠琴這兩人皆與苗疆有關。又憶起武林大會之時玄悠然所說苗疆藩王之目的,便有些擔憂。他雖不太清楚情人與太子到底想要做什麼,只是隱約自葉天寒平日與戰銘霄辰兩人的議事中聽出點端倪。如今苗疆又橫插一腳,怕是此戰凶險萬分,弄不好便要腹背受敵。

  「七日之後。」看出葉思吟的憂心,葉天寒低下頭吻了吻他的臉頰,道:「不必擔心此事,交給本座便是。」

  「嗯。」看著葉天寒深邃的眸子,葉思吟甩掉腦中的憂心忡忡,輕聲應道。的確,他不懂政治軍事。他只是個大夫罷了,朝堂戰爭,幫不上任何忙。可只要這人在身邊,又有何可擔憂的呢?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卌三章

  「……少主?」處處瀰漫著草藥氣息的藥房中,一名大夫小心翼翼地喚了聲正在悉心配藥的少年,生怕擾了他,卻又有事不得不說。

  「何事?」葉思吟並未現出一絲不耐煩或不悅的神色,放下手中的器皿轉頭問道。

  那大夫微微一躬身,道:「稟少主,您的信鷹剛剛來了這兒,腳上似綁有書信。」

  「嗯,帶我出去瞧瞧。」葉思吟小心收好各類藥物與器皿,隨著那大夫出了配藥房。門外的院子裡,一隻雄鷹正停在一棵樹上,傲視著前方,有幾名藥童在樹下小心看護著,生怕讓這鷹飛入藥房,毀了大夫們的藥材。其實他們是多此一舉了。

  這信鷹乃是葉思吟一手培育的寵物。當年在傾月谷中救下這只鷹時,它還只是一隻羽翼未豐的雛鷹。大概是自崖上摔了下來,所幸那翅膀撲騰了幾下,摔得不重,卻也受了不小的傷。葉思吟便將這鷹帶回了家中。那鷹本就是鳥類中的王者,極具靈性,傷好後便不願離開,葉思吟便將它留下來,當做信鷹了。這信鷹極聰明,藥房中的氣味兒與傾月谷中藥房的氣味兒相似,它便清楚這是它不能進去的地方,因此便乖乖在外頭的樹上等待主人出來。

  葉思吟來到樹下,揮退了那幾名藥童,輕喝一聲,信鷹優雅又快速地俯衝下來,在撞到主人懷中之時,便張開翅膀,減緩了速度,緩緩落在葉思吟伸出的手臂上,還輕嘯了一聲,以示親暱。

  輕笑了一下,葉思吟撫了撫信鷹的背上的羽毛,拆下它腳上的信,展開一瞧,紫眸瞬間黯了下來。

  「告訴寒,小心花無風。」思索片刻,葉思吟抬起頭,紫眸直視著前方,對著空無一人的院中道。一旁的藥童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位少主在與誰說話。藥苑中卻一瞬間少了一個氣息。

  葉思吟握著手中的書信,在原地站了半晌,最終道:「我放置在配藥房中的半成之藥,別讓任何人觸碰。」就只留下這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葉思吟便帶著那信鷹離開了藥苑。

  不顧一路上僕從侍女的行禮,葉思吟疾步走向浮影閣的大門。

  「走這麼急作甚?」冷不防被人抱住腰往後一拉,手臂上的信鷹「騰」地飛起,正要以那堅硬的喙做武器向來人攻擊之時,卻被那人的一個冰冷的眼神嚇到,撲騰著翅膀自己飛向寒園的方向。

  「寒。」回轉身,葉思吟並不驚訝,早在情人剛接近自己之時他便已經有所察覺。倒並不是他的功夫內力已經好到可以察覺葉天寒的動靜了,這只是情人間的直覺。不過這人早晨說今日要出門去各處名下產業瞧瞧,他方才才想要親自出門去尋他,怎麼還未至午時便回來了?

  懷中之人氣息有些不穩,大概是方才走得急了的緣故。不過清澈的紫眸中那一抹擔憂讓他無法忽略。

  方纔暗衛已經告訴了他這人要說的話,不過他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便問道:「花無風怎麼了?」

  葉思吟將手中的書信交給葉天寒,深邃的紫眸只是稍稍瞟了一眼,只見上書六個字:毒宮前往,小心。修長的指收緊,稍稍揉捏了一陣,便只見細細的白色粉末隨風飛揚,很快不見了蹤跡。

  「師伯的用毒之術不在漸月漸雪之下,甚至更為高深莫測。我恐怕……」葉思吟低下頭,心中擔憂不已。他唯一能做的事,便是醫與毒。可對手若是花無風,他便毫無勝算。正如當初的流霜之毒,若非葉天寒的機敏謹慎與那做了替死鬼的侍衛,他怕是對那毒無能為力。一想到葉天寒有可能中毒,可他卻無法保他無恙……清澈的紫眸中滿是對自己的懊惱。

  葉天寒自是明白葉思吟的想法,心中欣喜這人對自己的深情,卻也心疼不已。

  這幾日,除了替醉月配藥解毒之外,葉思吟還日日去寒潭修習寒瀲訣,竟在短短幾日之內突破了第七層!這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想來他是不想成為葉天寒的累贅,想要與所愛之人站在相同的高度,才會這般拚命。但葉天寒只要他安然地待在他身邊,不會受傷,不會痛苦,就算是手無縛雞之力,他葉天寒又豈會在乎?堂堂浮影閣閣主自是有自信能保護好摯愛,要葉思吟修習寒瀲訣的初衷只是讓他強身健體罷了。不過既然葉思吟想要與他齊頭並進,葉天寒也不會阻攔,只會盡全力地幫助他。畢竟,只要愛人開心,他葉天寒怎樣都無所謂。

  「吟兒,不相信本座?」熟知葉思吟的性子,葉天寒倒也不開口安慰,只是如是問道。果然,懷中人搖搖頭,面上的神色稍稍明快了些。

  兩人一道往寒園走去,葉思吟忽然好似想起什麼,遂問道:「寒,你不是出門了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劍眉一挑,葉天寒緊了緊手臂道:「本座若不回來,你怕是要在藥房呆上一整天了,午時了也不知道讓他們傳膳?」

  葉思吟平日裡對膳食毫不在意,特別是早膳,不吃是常有的事。

  前世時,因為心病的緣故,葉思吟總是害怕一旦睡下就再也無法醒過來,因此向來都是淺眠的。而且頂級外科醫生的身份也讓他繁忙不堪,對於膳食從來都是無所謂的,有時間便吃,沒有時間不吃便罷。然而自從來到這個時空,生命變得漫長而又悠閒,慵懶便成了習慣。尤其是近段日子,因為情人夜晚的需索總讓他早晨起不了床,醒來的時候就已經過了早膳的時間,他也失了胃口乾脆不吃。而且因為替醉月配解藥,便會一整天泡在藥苑之中,更是無心用膳。

  葉天寒自然是對他的這個習慣不滿至極。掐了時辰回來就是陪這人來用膳的。

  聽出情人話中的責怪之意,葉思吟不語,臉上卻露出淺笑——這樣一個倨傲之人啊,對自己卻關懷備至。那些不經意的溫柔,總是能讓他感受到被在乎、被愛的感覺。因此對於這些小責難,他也是欣然接受。

  回到寒園,豐盛的午膳早已備好了。

  如今給這兩位主子備膳的廚子,便是前些日子自萬葉樓挖自家牆腳帶回來的那一個。說來也真是無巧不成書。進入浮影閣之前,葉天寒便派人查了查這廚子。不料這人竟然是當年在宮中為葉天寒的母親--惠安公主備膳的御廚!惠安公主隨宰相一道出宮之前,怕自己的皇兄成了皇帝後會倒打一耙,便將公主殿中侍奉她的所有人都予以厚賞,打發出宮了。不料,這御廚竟然輾轉到了臨安,成了萬葉樓的大廚,又被葉天寒看中帶回了浮影閣。

  雖說是誤打誤撞請回來的,倒也真是沒有看走眼。畢竟是宮中的御廚,不僅僅是膳食做的美味,且對於醫藥也有些研究。知道少主人身子不好,那些看似平常的菜餚,卻真正是對葉思吟有益的藥膳。幾日下來,倒是讓葉思吟身上長了些肉,豐腴了少許。

  用完膳,葉思吟親自沏了茶,葉天寒命人準備了茶果,二人在荷塘邊的近水亭中小憩。葉思吟問起商舖之事,葉天寒見他有興致,便也耐心地一樣一樣說予他聽。葉思吟自是知道浮影閣的產業大致有多大,卻仍舊聽得有些發愣。從臨安城內的商舖,從酒樓客棧到玉器絲綢,甚至是朝廷所掌控的鐵鹽之類,浮影閣竟是佔了七成以上……不禁以異樣的目光望向情人——如此實力,為何不乾脆登基做了至尊呢?他相信,若是葉天寒想要那個位子,當年也輪不到彼時的九皇子成了當今天子了。如此想著便如此問道。

  葉天寒只冷冷一笑:「天子之職,看似風光,實則何等可笑。本座要那勞什子作甚?更何況……」深邃的紫眸看向葉思吟,「若是如此,你我可還能如今日一般?」

  葉思吟聞言微微一愣,卻也瞭然。的確,古人多看不透徹,他這個來自另一個時空的人如何也糊塗了呢。所謂天子,高處不勝寒,實則何等孤寂無助,實乃可悲可歎。他倒是忘了,依這男人的性子,如何會那般愚蠢地將自己鎖在那永世不得逃脫的華麗囚籠之中呢。

  「是我想錯了。」葉思吟微微一笑道。

  葉天寒伸手將坐於另一邊的人拉到自己懷中坐定,挑眉道:「既然錯了,今晚便要受罰,可願?」

  在腰間摩挲的手讓葉思吟大致知道所謂的「懲罰」是何意,有些為難,卻仍是點點頭。聰慧如葉思吟,雖從前沒有任何經驗,卻也明白情人間偶爾的閨房趣事有益於兩人的感情。而葉天寒雖冷如寒冰,但身居高位的男人,如何能不知這些情趣,只是以前對著旁的不相干的人,沒有那耐性罷了。

  火熱的薄唇貼上頸項,葉思吟有些驚慌:「寒……這是在外面……」雖然寒園中無人,但暗處還是有不少暗衛。

  葉天寒倒也不得寸進尺,只在他的頸項上留下一個印記,嗓音有些沙啞,道:「就當是今晚的定金。」鳳眸中有幾絲邪魅的光芒,令葉思吟有些沉迷其中。

  奈何有人實在不懂得審時度勢,戰銘闖入寒園中時,便看到兩位主子相擁而坐的景象,急忙低下頭。心道:慘了慘了,為何每次都是我……看少主的臉都紅成什麼樣兒了……此次必定要受主人責罰——還不如早些自己去刑堂領罪算了……

  面上卻是一派鎮靜,恭敬道:「主子,少主……毒宮宮主來訪。」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卌四章

  「主子,少主……毒宮宮主來訪。」

  「花無風?」葉思吟還來不及為被戰銘見到二人的親暱而害羞,便被他的話嚇了一跳。才剛剛收到漸月的書信不過一個時辰,花無風竟就已經到了臨安,且長驅直入,光明正大地來了浮影閣?

  葉思吟蹙眉,猜不透花無風是敵是友,到底想要作甚。

  花無風作為毒宮宮主,其實卻並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他在崑崙山頂的毒宮之中,說是執掌毒宮,卻更像是隱居,大小事務全是身為左護法的連艷與其他長老在掌管。皇帝能說動他讓他出手便令葉思吟很是疑惑了。但是在武林大會之時,僅僅只是將流霜下在茶水飯菜之中,並沒有過多動作;甚至上回在洪州巧遇,他都未曾出手。這令葉思吟更是有些摸不著頭腦。

  然而正是這種似敵非友的態度,著實更令人心慌。

  「孤身前來?」葉天寒思索了會兒問道。

  「是,主子。屬下已派暗衛查過,的確是獨自一人,沒有任何隨從影衛的跡象。」戰銘說著心中也覺得疑惑。不是來殺主子的麼,怎麼這毒宮宮主竟如此自信以為孤身一人光明正大地前來浮影閣便能傷到主子?這未免太不符合常理。

  「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葉思吟想起漸月的信,雖然相信葉天寒,心中卻不免擔憂。

  「讓客人苦等這麼許久,難道這便是浮影閣的待客之道不成?!」邪魅狂傲的聲音伴隨著軀體倒地的悶響,令近水亭中三人都變了神色。

  戰銘拔出腰間的劍,一臉的戒備。葉天寒則面無表情地望著那不速之客,深邃的紫眸中滿是寒意。

  「銘,退下。」葉思吟對著戰銘道。他不清楚花無風的實力,恐怕整個毒宮之中,就連花漸月與花漸雪都不知道花無風的武功與毒術到底已經到了何等程度。但他明白,戰銘絕非花無風的對手。不然這滿院子的暗衛也不會不敵花無風,任他長驅直入了。

  戰銘冷冷看了花無風一眼,收劍站到二人身後。

  花無風見狀狂傲一笑。雖身著衣衫為低調的玄色,上頭卻有著異常華麗的銀絲繡紋,一朵朵好似妖冶的罌粟在玄色上綻放,張揚而帶著絲絲邪氣。葉思吟知道,那是毒宮歷代宮主的服飾。

  「小思,見了本宮也不行禮問安?好歹本宮也算是你的長輩。」花無風絲毫不在意葉天寒一身的寒意與週身散發的警告氣息,緩步走近,看著葉思吟道。

  葉思吟在心中暗道來者不善,面上卻淡淡一笑,道:「師伯,洪州一別不過一月,怎麼如此有興致再度下山?」

  花無風笑道:「看來你是被漸雪影響了,說話也變得如此拐彎抹角。本宮下山所為何事,你如何會不知?」

  葉思吟倒是沒有料到花無風會如此開門見山,心中有些奇怪。難不成他有何必勝的絕技,才會如此囂張地來此挑釁?如此思索著,清澈的紫眸帶著擔憂望向身邊的葉天寒。葉天寒卻只冷冷注視著來人,一語不發。

  花無風見葉思吟不再接口,便望著葉天寒道:「葉閣主不會怪罪本宮不請自來吧?」話語中並無半分歉意,面上邪邪一笑。

  葉天寒冷冷一笑,望著花無風的眼神有些不知名的深意,沉聲問道:「欲取本座性命,李弦許了你何物?」

  「半個國庫。」花無風挑了挑眉答道,「若非對手是你名滿天下的葉天寒,本宮又豈會覬覦那區區半個國庫?本宮早想見識見識所謂的浮影閣閣主到底有多厲害了。不過如今有小思在你身邊,本宮要對付你,怕是難上加難了。」語及此,花無風以有趣的眼神瞄了瞄葉思吟,「好歹小思也算是半個毒宮之人,竟要與本宮做對,嘖嘖~果然有了情人,便連師門都不要了。」

  葉思吟對花無風所講有些無言以對,不置可否。遂忽略後半句,問道:「師伯答應與皇帝的交易就為與寒一比高下?」

  花無風大笑道:「既能一嘗夙願,又能獲得半個國庫,豈不是一石二鳥。就算失敗了,敗在浮影閣閣主手中,本宮也算不虧。」

  葉天寒挑了挑眉:「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毒宮行事向來詭秘,且又有數以萬計種劇毒,本座豈不虧了。」忽略一旁葉思吟不解的眼神,葉天寒竟難得有興致與花無風虛與委蛇起來。這一舉動令眾暗衛與戰銘都驚詫萬分。

  「常年用毒,又有何意思。況且有小思在,本宮的毒怕也是無濟於事。」花無風亦說出令人下巴掉地的話語,「兩日後,棲霞嶺。不知葉閣主意下如何?」見葉天寒點頭,花無風邪魅一笑。

  「寒!」

  「主人小心!」

  一枚如同暗器一般的東西自花無風手中飛速地射向葉天寒的額前,葉思吟與戰銘均大驚,沒有料到這花無風竟在最後關頭射出暗器。

  葉天寒瞇起鳳眸,墨色長髮瞬間狂舞起來。那金色的「暗器」竟在離葉天寒三尺之外停滯,再也無法向前。葉天寒伸出手,桌上的茶盞便好似有磁性一般飛到了他的手上;只聽「啪嗒」一聲,那「暗器」便掉在茶盞之中,發出「刺啦」的響聲,冒起一片幽藍色的煙霧。

  花無風撫掌大笑:「浮影閣閣主果真名不虛傳。哈哈,本宮愈發期待兩日後的交手了。」說著便大笑著轉身離開。玄色的身影一出寒園便不見了蹤跡。

  「寒!」葉思吟拿過他手上的茶盞,往裡頭一瞧不禁駭然——那「暗器」上塗的,竟是毒宮的鎮宮之毒「幽藍若香」!名字雖美,可這毒卻是無比歹毒霸道。一旦接觸此毒,哪怕只是一點點沾到皮膚上,便會瞬間灼傷肌膚,而剩餘的毒素便會由傷口入侵至奇經八脈,五臟六腑,直至百日之後,渾身腐爛而死。更可怕的是,這毒令人死後都不得安寧。除非焚燒殆盡,不然這毒會由屍身向泥土中、空氣中擴散,甚至毀掉整個村莊、城鎮……

  「師伯他竟然!」葉思吟不禁後怕。若非葉天寒機敏,以茶盞代手接了那「暗器」,後果……

  抱住有些渾身發顫的人,葉天寒對戰銘吩咐道:「暗衛護主不利,須重新訓練。」

  「是,主人。」戰銘領命,下去部署了。

  「寒,這是……」葉思吟終於看清了杯中之物的樣子,原本想要問他為何要答應花無風的棲霞嶺之約的責問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

  葉天寒抱著懷中之人在椅上坐下,一手攬著葉思吟的腰,一手拿過茶盞,將杯中之物倒在茶碟之中。

  金色的物件呈半圓形,厚度不足半寸,為一個鏤空的金雕,看得出是某件圓形器物的一半。上頭有半條騰飛的金龍,一看便知是宮中之物,甚至應該是皇帝御用之物。

  「這是李弦與花無風交易的信物。」葉天寒解釋道。

  「……」葉思吟思索半晌,有些不確定地問,「花無風為何將此物交予我們?他要站在我們這邊麼?」

  葉天寒吻了吻他的額頭:「當然不是。你的師伯為何等人物,又豈會任人擺佈?他自是有事相求才會將此物給了本座。」懷中之人難得的怔楞神色甚為可愛,讓葉天寒忍不住又吻了吻他。

  葉思吟蹙眉,著實想不通為何。

  「連艷於日前隨賀玥來了臨安。」葉天寒道。

  「……」葉思吟愣了愣,隨即明瞭。

  這花無風與連艷師兄妹二人著實是一對冤家。連艷苦戀花無風之時,花無風流連百花叢中,不肯給予一絲情愛;如今連艷擇人另嫁,花無風反而不願了。在洪州之時葉思吟只覺得花無風有些奇怪,為何平日裡向來掛著邪魅笑容的人那日卻一臉。卻原來是嫉妒了。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早日看清自己的情感,也不至於落得今日的悲慘結果。

  想來花無風所要求的那場棲霞嶺之戰,一是為了一嘗多年夙願與葉天寒比個高下;二是賣葉天寒一個人情,將於皇帝的交易信物交予他;而更重要的則是為引連艷現身。

  可憐了連艷,剛下決心與深愛的師兄一刀兩斷,卻如今又要不太平了。也不知這花無風是否已經清楚了自己的情感。若是清楚了倒也罷,兩人之間倒還是有回轉的餘地,畢竟連艷肚子裡的孩子是花無風的,連艷深愛的人也依舊是他;倘若他仍是看不透徹,卻只因為男人的嫉妒心與獨佔欲,這才會出來尋連艷,怕是兩人之間永遠也說不清道不明瞭。

  思及此,葉思吟輕歎一聲。心道:果真「情」這一字,是這世間最為複雜,難以言狀之物。問世間情為何物,又有幾人能說得清呢?好在他自己與葉天寒之間沒有這些疑問。

  如此想著便抬頭看向情人,卻發現那深邃的紫眸也盯著自己。葉思吟淺淺一笑,道:「寒,好在是你。」好在是你,也唯有你,能如此耐心等我明白情為何物……

  話說的不清不楚,葉天寒卻聽得明白。唇角染上一絲笑意。

  葉思吟伸手攬住情人的頸項,送上自己的唇。

  有情人如此,夫復何求?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卌五章

  臨安萬葉樓。今日依舊如往常一般熱鬧。

  「嘿,你們聽說了沒有啊?昨日浮影閣閣主與一神秘黑衣人在棲霞嶺上大戰了整整三個時辰!」一人打開了話匣子,好似有什麼驚天秘密似的壓低聲音,故弄玄虛地道。

  「誰有那麼大能耐能與浮影閣閣主大戰三個時辰之久啊?」另一人驚訝地問道,顯然不信。浮影閣閣主是什麼人!哪是一般人能比的?

  「千真萬確啊!據說最後兩敗俱傷,差點兒兩人都沒喪命呢!」

  「哎喲,這可真險啊……」

  「誰說不是呢。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浮影閣閣主總算也遇到個對手了!」

  ……

  「兩位客官,今兒我家主人在這兒請兩位貴客用膳。您二位說話可得悠著點兒。」曾經的小二,現任的掌櫃,一臉笑意地敲敲那兩人的桌子道。兩人即刻噤聲。掌櫃又笑著走開,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僅僅是半個時辰的交手也能被說成是『大戰』。何謂『三人成虎』,今日我總算見識了。」三層的雅間中,一身白衣的俊美少年笑著道。

  「倒也不算完全胡說。浮影閣閣主果真是名不虛傳,本宮敗在你手上,也不算丟臉。」花無風看著少年身邊依舊一臉冷然的男人邪邪笑道,然好景不長,剛笑了幾聲便摀住胸口,輕咳幾聲。一旁的連艷一臉的擔憂,剛想伸手倒杯水給他,卻硬生生半途收回手,只靜靜坐在一旁不語。

  旁人見狀都忍俊不禁,連一臉冷然的葉天寒眸中都顯出幾絲笑意。唯有花無風只能一臉的無奈。棲霞嶺一戰,花無風終是不敵葉天寒,被他深厚的內力震傷肺腑,受了很重的內傷。所幸葉天寒下手有分寸,並未傷及要害。

  好在花無風的目的倒也達到了,連艷果然因為聽到風聲而前來阻止二人之戰。她激動又擔憂的模樣讓花無風無論如何再也無法忍受她身邊與她同來的賀玥,重傷之下,竟仍有心告訴連艷心中所想,令連艷大驚之下不知所措。賀玥倒也識相,見花無風的樣子,便明白自己任務已然完成,隨後向眾人道出,是因為連艷有了身孕,這才急著要找個男人嫁了。說完便留下一封休書翩然告辭了。飄逸瀟灑的樣子令人為他折服。

  原以為一切都解決了,花無風卻不料,賀玥雖然離開,連艷卻依然對他愛理不理,甚至不肯承認腹中的孩子是他的,更別提如以往一般的無微不至的照顧了。這著實令享受慣了連艷照顧與暗藏情愫的目光的花無風火大,卻又無可奈何。是他活該被冷落,這只是自食其果罷了。

  忍住笑意,葉思吟清澈的紫眸恢復了鎮定:「師伯,毒宮此次與皇帝毀約,不知可會有何影響?」無論如何,毒宮亦是漸月漸雪的師門,葉思吟終究還是有些擔心毒宮違背與皇帝的約定會遭遇何不測。

  花無風傲然一笑:「皇帝能耐本宮如何?崑崙地形詭秘,若非宮眾指引,皇帝派來的人如何能進得了毒宮?」話語間竟絲毫不將當今天子放在眼裡。邪魅的眸子望向葉天寒道,「比起與你們二人為敵,皇帝有何可懼?」

  深邃的紫眸望著眼前氣勢不輸自己的男人,其中閃過一絲難得的稱讚之意。

  葉思吟聞言望向身邊的人,冷然的紫眸與俊顏,雪色衣衫包裹下幾近看不出有何力量的身體,竟然令花無風覺得他比當今天子還要難以應付?不過也的確是如此。能夠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幾乎掌握了半壁江山,果真是最可怕的人。也難怪為何皇帝如此急於除掉這人了……

  葉天寒為身邊的目光感到疑惑,不知這人又在想些什麼,以目光詢問,卻只得到他的搖頭示意。俊眉一挑,倒也不追究,只望向花無風道:「本座與吟兒不日便前去京城,不知你們何時回崑崙?」

  「本宮離宮已久,勢必要早些回去才行。」花無風道。心中卻想著,還是早日將小師妹帶回毒宮,再也不會放她一人離開,這才能解除後顧之憂,令他放心。

  「我不回毒宮。」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的連艷忽然抬頭,神色堅定地道。

  眾人均一愣,花無風更是驚訝。

  連艷起身,走向窗邊。

  萬葉樓臨水而建,窗外便是碧綠的錢塘湖。四月的錢塘楊柳依依,滿塘的翠綠荷葉之間,已探出不少或白或粉的花苞。比起盛夏六月滿池盛開的荷花,別有一番風韻。有道是,何不憶江南。

  連艷輕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毒宮中常年天寒地凍,地處絕境;不必臨安風景優美,小橋流水的。我想留在臨安,待孩子出生。」回轉身來,看著還未回過神來的花無風,連艷笑笑道:「師兄是該早日回宮,你我都不在宮中,只怕宮中一片大亂。況且……」連艷不再說下去,神色中顯出幾分哀傷,卻立刻以冷漠遮蓋過去了。

  花無風卻瞧得清楚——那一瞬間的哀戚,彷彿如一聲悶雷打在他的心頭——他竟從來都不知道,他向來活潑開朗的小師妹,何時也會出現如此憂傷的模樣。從何而來?是因為他麼?她想要說什麼?況且什麼?為何不再說下去……太多疑問與莫名的心疼讓他不知該如何開口。

  看著花無風與連艷二人的樣子,葉天寒與葉思吟對視一眼。葉天寒長臂一伸攬住葉思吟起身,悄無聲息地離開雅間。

  「主子,少主。」掌櫃立刻上前。菜都還未上,為何兩人就要離開?

  葉思吟淡淡一笑道:「掌櫃,告訴他們除非吩咐,否則別進去打擾裡頭的貴客。」

  「是,少主。」掌櫃一揖,恭敬地目送兩位主人離開。

  馬車上,葉思吟窩在情人懷中,冷不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葉天寒抱住懷中纖細的身子,臉上雖是一片冷然,眸中卻又著無盡寵溺,吻了吻他的唇角問道。

  葉思吟搖搖頭笑道:「師叔之前受盡了委屈,現下好不容易熬出頭了,依師叔的性子,定然會好好『回報』一番。師伯如此心高氣傲,從不將女人放在眼中的人,此次必定要吃盡苦頭了。」

  懷中之人難得笑得開心,與平日裡淡然出塵的模樣不同,清澈的紫眸晶亮亮的,閃著惑人的神采。葉天寒不禁心下一動,抬起他的下頷,吻上他的唇。

  葉思吟來不及反應便已經被牢牢禁錮住,心中哀歎以前為何沒有發現,這看起來比千年寒冰還要冷的男人也會如此「急色」?

  一吻結束,兩人都有些微喘。葉思吟尚來不及平復呼吸,耳邊便響起情人令他戰慄的低沉聲音:「吟兒,可記得你曾答應了本座何事?」

  何事?葉思吟腦中不清不楚地轉著,不知道情人所說為何事。

  濕熱的舌靈活地捲上敏感的耳垂,葉思吟抬手摀住唇,這才阻止脫口而出的驚叫。

  「寒!這是街上……」清澈的眸中有些責怪的神色。

  「與本座何干?」葉天寒霸道地抱住他的腰身不防手,繼續侵襲懷中人的耳垂、下頷與敏感的頸項。

  葉思吟不高興了,低吼道:「寒!」

  葉天寒終於停止熱吻,深邃的紫眸帶些不悅,倒也不再繼續。懷中人雖然平日裡淡然又溫柔,但若真惹他生氣了,怕是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向來霸道的男人怎可能如此輕易便妥協?

  葉思吟瞧著情人不悅的目光,有些許心虛。心思一轉,忽然想起幾日前承諾於近水亭之上的「懲罰」,遂道:「寒,別在馬車上,回閣再做好不好……?」

  葉天寒聞言忽然邪邪一笑,抱緊懷中之人,只淺淺一吻,道:「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今晚本座可要好好討回來。」

  葉思吟背後一陣冰涼,心中直後悔方才為何要說那樣的話……

  占星樓。

  「恭迎主人,少主。」輕紗掩面的醉月在門前行禮道,「銘,你也來了。」

  眾人步入樓中入座,葉思吟將手中的藥盒小心翼翼放置在案上,淡淡道:「醉月,解藥就在這裡。」清澈的紫眸掃過神情激動的醉月,歎了口氣道,「你所中之毒,凶險非常。僅是內服與外用之藥,恐怕是不夠。」打開藥盒,其中瓶瓶罐罐足有十數瓶之多,而更令人驚心的卻是一把閃著寒光的銀質匕首。

  「這是……?」醉月有些疑惑,不知這匕首是何用處。

  葉思吟與葉天寒對視一眼,最終還是道:「若要徹底解了這毒,必須剜去你面頰上的腐肉。我不知,你是否願意承受這痛苦。」

  醉月聞言赫然抬起頭:「剜去……不……」那日她以匕首剜下一小塊腐肉,已經叫她痛得幾乎死去活來……若完全剜去臉頰上的……那她豈不是要痛死?!

  「醉月,想清楚。若此時不解,依蘭效用會愈加減弱。過不了三年五載,你……」葉思吟並未說下去,然而每個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葉天寒看著這個十五年前自苗疆大祭司手中救下的女子,冷聲道:「醉月,本座視你為左右手,是該如何,你自己決定。」

  「這……」醉月看看一臉擔憂的戰銘與一臉冰寒的主子,再瞧瞧葉思吟與那把閃著寒光的匕首,緩緩闔上雙眸。

  腦中赫然出現十五年前的景象——漫天的大火,在大火中掙扎的父母親人,被凌遲處死的情人,還有大祭司邪惡的嘴臉……最後是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朝她伸出手,說:「你既不想要自己的命,便給本座罷。」她茫然又無辜地望著那少年,不知他在說些什麼。那少年又道:「跟本座走,本座可以助你報仇。」報仇麼?她失神的眸子漸漸恢復了神采——仇恨的神采。眼前的少年,是如此的氣質絕然,高不可攀。若是這人,她相信他可以助她報仇。於是她點頭答應……十五年了,她活在這個世上,不就是為了報仇麼?如今機會來了,難道她要放棄麼?不……但若不解毒,一切都是枉然……

  雙眸倏然睜開,有著兩極容顏的女子望著那冰冷的匕首,對著葉思吟點頭道:「那麼醉月,便麻煩少主了……」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卌六章

  清晨,捧著清水的侍女悄無聲息地進入寒園,走向葉天寒的臥室。腳步在看到臥房門口的玄色身影時停了下來,欠身行禮。不敢出聲--主子是何等警醒之人,若擾了主子休息,後果並非她一個小小的侍女可以承擔的。

  「過一個時辰再來。」戰銘以傳音入密吩咐侍女道。侍女面上一陣驚訝過後,便又悄然轉身離開。

  戰銘在房門口又站了片刻,忽然聽到一聲壓抑的叫喊,無奈地搖了搖頭,便也退出了寒園。心道,這兩位主子可千萬別忘了今日是出發前往京城的日子……

  房內,幔帳後兩具同樣完美的軀體曖昧地糾纏。

  平躺的少年,玉白修長的手指緊攥著身下的錦被,黑髮散漫。上等絲綢般的肌膚早已佈滿了淫靡的痕跡。原本澄澈的紫眸因為情慾逼出的淚水而變得迷濛;檀口微張,發出急促的喘息,一副任君享用的誘人模樣。

  看著身下沉溺於情慾、全然失神的少年,葉天寒深邃的紫眸又黯了幾分。拉過少年的手,與他十指交纏,俯身覆上他微啟的唇。

  「唔……別……」深入體內的灼熱再一次開始肆虐,葉思吟禁不住求饒。無力的雙手交疊著被壓在頭頂上方,只能屈起修長的雙腿欲拒還迎地磨蹭著情人瘦削卻精壯的腰身,希望他能快些結束這場甜蜜卻又痛苦的「懲罰」。

  昨晚替醉月剜肉祛毒之後,葉思吟便被葉天寒強行帶回寒園,拋上床,要求履行承諾。葉思吟也並未認真推脫,便半推半就地被他壓著廝磨了整宿。承受不了葉天寒一整晚狂風暴雨似的掠奪,葉思吟幾乎是在昏厥與情慾的交替中度過了這一夜。

  求饒似的啜泣被全數以唇封住,葉天寒持續緩慢而誘惑似的深入淺出,似要令身下的人兒更加失控。

  葉思吟無助地搖著頭,急需解放的慾望受不了那樣的緩慢廝磨,只想要對方能狠狠地進出,徹底的滿足自己。手臂纏上葉天寒的頸項,帶著哭腔稍顯暗啞的嗓音急切地需索:「寒,不要這樣……嗯~快,快一些……啊!」突然的挺入讓毫無防備的人驚呼出聲。隨之而來的是更為激烈的攻城略池。

  雙腿被分開壓在胸前,就著最方便的姿勢每一下都到達身體的最深處,毫不留情地擦過最要命的地方,引得葉思吟不住地顫抖--好難過,卻又要命的舒服……理智、矜持全數被拋棄,葉思吟被衝撞地說不出完整的話語,好似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只能抱緊身上正在折磨寵愛自己的人,吟哦不斷:「寒……寒……嗯~輕些……哈啊……」

  示弱的話讓葉天寒慾火更甚。世上恐怕沒有人能聽到心愛之人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時的溫言軟語還能無動於衷,他葉天寒自然也不例外。律動的頻率沒有下降,反而愈來愈快,愈來愈猛烈。

  「嗯啊!」幾乎是被撞到最高點,葉思吟抑制不住低聲尖叫,達到了極致。

  緊致濕潤的後穴猶如抽搐般的吸吮著其中的昂揚,葉天寒低吼一聲,將熱情全數釋放在深愛之人的體內。

  相擁著直到氣息平復,葉思吟累得連一根手指也不想動,幾乎持續了整夜的歡愛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真過分……紫眸恢復清澈,葉思吟有些恨恨地想著。他如何也料不到,這看起來比那千年寒冰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男人,在床上竟是那般狂放……

  「在腹誹本座?」才在心裡罵了一句便被抬起下頷對上那人沒有表情的俊臉。好似在生氣,攬在他腰間的手卻恰到好處地揉捏著。深邃的紫眸中光華流轉,沒有寒冷,沒有諷刺,有的只是滿滿的寵溺。

  「累。」葉思吟皺了皺眉有些抱怨似的道。

  「先用膳,一會兒在馬車上睡。」葉天寒收緊手臂,將柔軟的身體整個兒抱在懷裡,不捨地吻了吻他汗濕的額角道。以「懲罰」為名,要了懷中之人一整夜,這種歡愛雖激烈得會令人上癮,偶爾一次為之不打緊,可若長此以往,對兩人的身體都有害無益。只是,對著最愛的人,冷情如他也無法忍耐自己的慾望。身為練武之人,葉天寒很明白縱慾的後果,心道來日方長,再不可如此不顧這人的身體放浪形骸。

  輕聲答應,葉思吟閉上眸子,由著葉天寒抱他沐浴更衣。

  「小思,一大早派人來找我,有何要事?」用過早膳,連艷便登門拜訪,身後自然跟著花無風。

  「師叔,今日我們便要啟程前往京城。師叔既然想要留在臨安待產,長期住在萬葉樓也不是個辦法,不如搬來這兒住可好?」葉思吟輕笑道。不出所料,此言一出,花無風的臉自然是更黑。他正想著如何將連艷帶回崑崙呢,沒想到這師侄竟然如此拆他的台。這下好了,艷兒更不肯走了。

  連艷眸子一亮。原本她還想在錢塘湖邊買棟宅子,而浮影閣卻無疑是她留在臨安的最佳去處。不過……

  「說吧,有何條件?」連艷問道。

  「果然瞞不過師叔。」葉思吟微笑道,「閣中的右護法身重苗疆奇毒。我雖已配出解藥,卻仍需隨祛毒進程不斷調整藥方。」

  連艷聞言點頭:「原來如此。無妨,交給我,你安心上京便是。」

  「如此甚好。」

  告別連艷與花無風,二人便上了馬車。隨行的自然是戰銘與凌霄辰二人。

  馬車緩緩駛至城門,忽然戛然而止。

  「站住,裡面是什麼人?」一人粗聲粗氣地問道。

  「我家主人與少主。」戰銘答。

  「簾子掀起來,讓軍爺瞧瞧。」那人又道。

  戰銘似是不悅,並未回答,也並未動手掀簾,只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兒?為何各位要把守城門呢?」

  「宮中失竊,朝廷下令各地協助。本官奉命把守城門,緝拿盜賊!」那人道,「怎麼?裡面是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還不快掀?!」說著就要上前強行掀開簾子。

  「放肆!」戰銘沉聲吼道,腰間利劍出鞘。

  只聽得一陣金屬敲擊的聲音,所有守城兵將均將手中的劍與長矛對準了馬車:「裡面的人出來,不然本官可要不客氣了!」

  「銘,退下。」寒冰般的嗓音令所有人都不自覺一顫。戰銘領命,退至一旁。凌霄辰打起車簾,只見一身白衣的狂傲男人君臨天下一般坐在馬車上,身邊是一個同樣一身白衣的絕色少年,二人面容相仿,竟似一對舉世無雙的兄弟。

  葉天寒冷冷看著車前的滿臉橫肉的守城將士,深邃紫眸中閃過一絲厭惡,袖子一揮,深厚的內力帶起一陣狂風,所有人的武器都驟然離手,只聽得辟里啪啦一陣響聲,所有武器,竟全部被揉成一團,重重落在地上,帶起一片塵土飛揚。

  「你……你……你大膽!來人,拿下!」那守城官膽戰心驚,卻又仗著人多勢眾,狐假虎威地喊道。然而,沒有任何人敢移動半分。這男人週身所散發的寒氣竟似要將人生生凍成冰塊一般。

  「你……你到底是何人!?」皇命在身,那守城官不得不硬著頭皮問道。有可能這就是皇上密旨上所說之人。

  這時另一名士兵跑上前,對著那守城官的耳邊說了幾句話,手城官臉色劇變,忙道:「原來是浮影閣閣主!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請,請……」說著忙退到一邊。

  「走。」葉天寒輕蔑地掃了一眼車前眾軍官,吩咐道。

  凌霄辰復放下車簾,與戰銘對視一眼,甩動馬鞭,馬車絕塵而去。

  「皇帝派的人?」車內,葉思吟問道。這守城將士出現的詭異,想來是皇帝得到了什麼風聲,這才派了人來看守。說什麼皇宮失竊,不過是個不像樣兒的借口罷了。真正目的無非是為了監視葉天寒的動向。

  葉天寒點頭。

  「浮影閣中亦有皇帝的眼線?」葉思吟有些奇怪,皇帝如何會知道葉天寒要在今日上京呢?除非身邊有眼線。不過像葉天寒如此行事謹慎之人,怎麼可能將那樣的危險放在自己身邊?

  葉天寒冷冷一笑:「無妨。本座便是告訴了李弦要前往京城,他能耐本座如何?」

  葉思吟皺了皺眉:「還是小心為上。」皇帝畢竟是九五至尊,怎麼說也會有些過人之處。是以葉思吟依然是有些擔憂的。讓連艷花無風入住浮影閣,除了替醉月祛毒以外,他還有心要他們在浮影閣成為一座空城之際,能借助他們的力量,守好浮影閣。

  葉天寒知道懷中之人的想法,心中自是愉悅。這人已經將浮影閣當做他自己的家,將自己完全放在心上,讓他如何能不開心?

  「不是累了?睡一會兒。」葉天寒不願這人為此事太煩心,吻了吻他的唇角道。

  腰間的手恰到好處地揉捏著,又令葉思吟憶起昨夜兩人的瘋狂之舉,不禁有些臉紅氣悶。不過實在是累了,也就不與葉天寒計較,便靠在他懷中,閉上眸子假寐。耳邊是情人沉著有力的心跳和車□轆有規律的聲響,不一會兒,睡意慢慢侵襲上來,便漸漸沉入睡夢之中。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卌七章

  「這都是第幾批了……?」葉思吟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眸,看到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黑衣人,不禁歎了口氣。

  自從出了臨安城,無論是露宿荒郊野嶺,抑或是投宿客棧,幾乎每晚都有人行刺。雖然這些殺手身上並無任何表明身份的標記或是配件,在被傷了之後也立刻自刎死去,不過想也知道這肯定是皇帝派遣而來的。僅憑這些區區刺客,自然傷不了葉天寒與葉思吟二人。只是每晚如此不厭其煩地前來行刺,打擾了二人的好眠,讓葉思吟萬分無奈。

  喚來暗衛處理了滿地的黑衣人,葉天寒回到床上,擁著心愛之人躺下。

  「寒,明日陪我去藥房配些藥吧。」葉思吟有些迷濛地道。連日的旅途,雖有車馬代步,可仍是讓人覺得疲累。更何況夜夜都有這些不速之客不請自來,擾的他不得安寧。

  「好。」吻了吻懷中人的額角,葉天寒揮手熄滅了燈燭。

  客棧遂又恢復了平靜,唯有身著黑衣的夜行者,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自屋頂上悄然離去。

  翌日。

  漫步在江寧城街頭,說一點兒也不好奇是假的。

  葉思吟來到這個時空已有四年了,然四年間一直深居傾月谷,對外界幾乎一無所知。從傾月谷去臨安時一路上忙著趕路,根本未曾好好看過;獨自離開浮影閣之時也因為心事重重而無心遊覽。此次雖也身負要事,不過葉天寒說不急,他便也放寬了心。

  此處的城鎮、街道,與前世所處的時空完全不同,不禁令他興致盎然。街邊的一切對於他來說都是新鮮的。叫賣的小販、賣藝的藝人、各式各樣的路人……並非未曾見到過這些景象,但如此悠然地閒逛,如此近距離查看這些原本只有在那個如今已經漸漸淡忘了的黑匣子中才能看到的場景,卻實屬第一回。

  看著身邊的人興致高昂,葉天寒有些自責。

  葉思吟或許生性淡漠,卻並非如他自己一般冷情冷心,對外界毫不在乎。這個世界,對於葉思吟來說是全然陌生的。可自從將這人帶回浮影閣之後,這人一直呆在閣中,或製藥,或看書,從未提過要出門。葉思吟不提,他便也忽略了。今日見他如此,葉天寒便明白自己的過錯。

  葉思吟並未注意葉天寒的異樣,不過對這熱鬧的街景倒也不留戀。進了藥房配了些必須的藥材,便道要回客棧準備啟程。

  然不知為何,街上的人似乎愈來愈多,還都湧向同一個方向。

  「出什麼事了?」葉思吟有些奇怪,「莫不是趕上了廟會?」

  戰銘瞧了瞧周圍的狀況,眼疾手快地攔住一個忙著趕往不知何處的老人詢問。

  「你們不是江寧城的人吧?」老人顯然有些急切,卻還是很耐著性子道,「今兒是我們江寧城刺史大人的六十大壽,搭了戲檯子,正唱戲發壽桃呢。」語畢便匆匆離去。

  「刺史的六十大壽?」戰銘蹙眉,「區區一個從五品的官員,過壽竟有如此大的手筆,果真不是什麼清官。」

  「吟兒,可想去瞧瞧?」葉天寒不以為意。大事既成之後,李殷自是會調度百官,清理門戶。

  葉思吟搖了搖頭,遵循了前世的習慣,他仍是不喜人過多的地方:「不必了。我們回客棧吧。」

  三人一行遂走回客棧。豈料客棧中完全是出乎意料的局面。凌霄辰在客棧外等候,一見三人,便行禮道:「主人,少主。出事了。」

  葉天寒瞇起眸子,示意他繼續說。凌霄辰看了眼客棧裡面,又看了眼葉天寒腰間的配件——除卻浮影閣的半塊玉玨之外,還有一塊通體翠綠的上等翡翠,上頭赫然雕刻著一條四爪飛龍。葉天寒亦注意到了,臉色瞬間沉下來。

  三人方踏入客棧大門,便聽得一人高呼道:「臣等不知親王殿下親臨,有失遠迎,罪該萬死。」隨後便是一陣膝蓋磕地的聲響。客棧的掌櫃小二跪了一地,顫顫巍巍地發著抖。心道這幾位客官昨日一進客棧他們便知其必定非富即貴,卻沒想到竟是如此尊貴的大人物,也不知昨日是否招待的周不周……若是問起罪來,這可是要命的事兒啊……

  葉天寒蹙起眉,看著面前跪了一地的官員與士兵,一語不發,週身寒氣四溢,直將地上的人嚇得不敢抬頭。

  足足過了半刻鐘,這「平靜」終於被一個人打破了。

  「下官該死,下官該死……」來人衣衫凌亂,藏青的官服內,還隱約可見大紅的袍子。想來,這人便是今日過六十大壽的江寧刺史,急匆匆得到消息,剛從戲檯子回來,連衣裳都沒空換,只得在原來的衣裳上套上官服。此刻正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江寧刺史,身為朝廷命官,竟敢對親王殿下如此無禮!來人,撤了他的頂戴花翎!」眾官員中為首的那一個見來了個替死鬼,連忙吩咐道。幾名將領聽命,正要起身將那江寧刺史拖走,便聽得一個寒冰般的嗓音冷冷道:「慢著。」

  「親……親王殿下……」那刺史一陣哆嗦,只覺得一股寒氣席捲了全身,腿一軟,竟暈了過去……

  葉思吟看著這荒唐的一幕,心中覺得好笑。看著這一眾朝廷命官竟是這般醜態,那當皇帝的估計也是氣數已盡了。

  「你是何人?」深邃的紫眸盯著那為首的官員問道。

  「下官……下官淮南道節度使方……方遠杭,叩見親王殿下!」那方遠杭聲音戰慄著答道。一台頭,便看見那高貴卻冰冷的深紫色眸子,渾身一顫,復低下頭去。心道:這親王殿下未免也太恐怖了……皇上啊皇上,好端端的,為何要臣等對付這麼個快被朝廷遺忘的親王呢……

  知道了對方的身份,葉天寒心中明白了大半,遂道:「銘,霄辰。」

  「屬下明白。」領會主子的意思,凌霄辰與戰銘目送葉天寒與葉思吟二人上樓,凌霄辰便對著眾官員道:「各位大人請起,若無要事,便請回吧。我家主子不喜別人打擾。」

  方遠杭與眾官員這才顫悠悠起身,圍到二人身邊,七嘴八舌地問著:

  「親王殿下喜歡什麼酒?」

  「親王殿下喜歡什麼樣的歌舞?」

  「親王殿下身邊的可是世子殿下?」

  ……

  最後,還是由方遠杭拍板道:「凌總管,今晚下官等在松竹館擺宴宴請親王殿下與世子殿下。務必請親王殿下與世子殿下出席。」那方遠杭說著,便自懷中拿出一疊銀票,塞到戰銘與凌霄辰手中,率領眾官員離開了,只留下一隊士兵把守客棧,領頭的將士還過來行禮道:「下官乃節度使下屬都指揮使萬豐,奉命保護親王殿下與世子殿下。」語畢便帶兵分散到客棧各處。

  戰銘與凌霄辰面面相覷,看著手中巨額的銀票,哭笑不得。

  「松竹館?那是什麼地方?」葉思吟聽著戰銘稟報有些疑惑,心中卻隱約知曉。這些朝廷命官的設宴之地,若非本城最為豪華的酒樓,便只有瓦肆勾欄之地。松竹館?呵,這名兒起的倒是有趣。

  「這……」戰銘看看凌霄辰,又看看葉思吟身旁的葉天寒,不知該如何解釋。

  看他的樣子,葉思吟便確定了心中所想,淡淡笑問道:「寒,要去麼?」

  「……」葉天寒見愛人清澈的紫眸中滿是戲謔的笑意,遂揮手讓戰銘與凌霄辰退下。待到房門被輕輕關上,葉思吟身子一輕,已經被人抱在懷中。

  「依吟兒的意思,本座該不該去?」將問題丟回給葉思吟,深邃的紫眸現出幾分玩味。

  葉思吟略加思索,笑道:「我還真是未曾去過,去見識見識也好。」心道:好不容易穿越到了這個時空,而且此地還是艷名傳千年的江寧城。有詩道:「十指如玉如蔥,凝酥體雪透羅裳裡。水精簾裡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如此情景,他倒也很想瞧瞧。

  男人的眼神有些微變,沉浸在想像中的人卻並未察覺。葉天寒無奈地歎口氣。懷中之人向來聰慧,卻在有些時候笨的讓人想狠狠教訓他一頓。不過他也明白葉思吟並沒有那個意思,只是好奇罷了。

  看著葉思吟掛著淡淡笑容的絕色臉龐,葉天寒伸手抬起他線條優美的下頷,輾轉朝那菱唇吻了下去。

  葉思吟也只是微微一愣,便坦然接受愛人的親吻。有些急切,比平日的淺吻激烈許多的吻,令葉思吟心中詫異,身體卻不受控制得亟需排解自唇向全身蔓延的刺激,絲絲低喘緩緩流瀉而出,直到腦中一片混亂,再也無法思考。

  葉天寒終於大發慈悲,放開懷中快要窒息的人,又不捨地吻了吻他的唇角,邪魅笑道:「吟兒,今晚可是場鴻門宴。」

  葉思吟依舊有些氣息不穩,紫眸卻已經恢復了清澈,猶如這世上最為無暇美麗的紫晶一般:「既是鴻門宴,那便更應該去了。」去瞧瞧皇帝到底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夜幕降臨,花街柳巷便漸漸熱鬧起來。一行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分外惹眼。

  冷俊的男人,一頭墨色長發狂放不羈地披散著,身著象徵親王尊貴身份的銀色衣袍。身邊是同樣服飾的少年,只是長髮中挑起一縷以流雲舞月簪固定,襯著他絕色的面容,竟是傾國傾城。這兩人身後,亦有兩位身份高貴的侍從,以及一隊身著軍服的將士。

  一行人浩浩蕩蕩朝著江寧城最為著名的尋歡之所——松竹館走去。

  「臣等參見親王殿下,世子殿下。」松竹館門口,早有方遠杭帶一眾官員等候,見葉天寒與葉思吟到來,便行禮道。周圍之人見狀紛紛跪地。

  「免禮。」葉天寒蹙眉,顯然對面前的人非常不悅,卻仍是不露聲色地道。

  「謝親王殿下。」眾官員起身,方遠杭道:「請。」

  葉天寒與葉思吟對視一眼,便相攜走進了這奢靡淫逸的勾欄之所。

  很多年後,每當葉思吟想起這第一次「逛青樓」的經歷,仍會面紅耳赤,悔不當初。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卌八章

  踏入松竹館的下一刻,葉思吟便後悔了。

  無論名兒起的有多麼雅致脫俗,青樓畢竟是青樓。作為江寧城最大的尋歡之所,聲色犬馬、紙醉金迷暫且不提,表面上的金碧輝煌根本無法遮蓋這其中的烏煙瘴氣——到處都是淫靡的氣息。

  葉思吟蹙眉。不是說古代的青樓,尤其是這些方圓聞名的青樓,多少都會有些附庸風雅,是文人墨客的聚集之所麼?為何引入眼簾的都是些腦滿腸肥的達官顯貴與那庸脂俗粉的不雅之舉?

  察覺到身邊的人心緒不佳,葉天寒伸手攬住他的肩頭,以傳音入密問道:「離開可好?」

  「不必。你不是想看看皇帝到底想做什麼麼?」葉思吟亦以傳音入密答道,清澈的眸看了一旁滿臉的寒冰,卻在紫眸深處洩出絲絲擔憂的愛人,遞過去一個「放心」的眼神。

  一行人在興奮異常的老鴇的帶領下進了松竹館中最為豪華的松竹廳。輔一進門,便見一片花紅柳綠,齊齊跪倒在地上道:「賤婢參見親王殿下、世子殿下。」

  葉天寒不語,只逕自繞過這些老鴇精心挑選出來伺候這松竹館開館以來身份最為尊貴的客人的美人,攬著懷中人一路到了主座上坐下,這才冷聲道:「免禮。」

  「親王殿下遠道而來,讓這江寧城蓬蓽生輝。下官與淮南道眾官員齊敬親王殿下一杯,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淮南道節度使方遠杭舉起酒杯掃視了全場道,語畢便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

  深邃的紫眸一閃,執起桌上的酒杯,冷冷看著下首的官員們一個接一個的乾了杯中的酒,卻只端著酒杯,並不飲下。

  葉思吟亦端起面前的晶瑩剔透的琉璃盞,湊近聞了聞,面上倏地露出一絲冷笑。兩人對視一眼,葉思吟遂柔聲開口道:「方大人,你就是以這劣質的春藥來招待我們麼?」嗓音稍稍嚴厲起來,「可是嫌這頭頂的烏紗戴的太久了?」

  方遠杭嚇得「噗通」一聲跪下了:「這……這……親王殿下恕罪,世子殿下恕罪……下官一時糊塗,忘了囑咐這老鴇。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啊!……」

  求饒間,已經有人將那穿的花枝招展的中年女子帶了上來。那老鴇一臉的驚慌,顯然還不知自己已經被推到了最為危險的邊緣,卻已經知道這回肯定是什麼出了差錯,因而一被那侍衛推倒在地上,立刻哭喊著道:「賤婢知罪,賤婢知罪……」

  「行了。」葉思吟制止道,「換些酒上來便是了。」

  「是,是……謝親王,謝世子!謝親王,謝世子!」好似得到了特赦令,老鴇立刻連滾帶爬地出去了,那方遠杭則癱坐在椅上直喘粗氣。

  酒很快便換了上來,想是有人特意吩咐過,上來的是三十年的陳釀,酒香四溢,立刻充盈了這松竹廳。

  酒一滿上,那些被冷落在一旁的姑娘們便上前一人一個坐在眾官員身邊,頓時,淫詞浪語接連不斷。但無人敢靠近這寒氣四溢的主座。

  「這是怎麼回事!傾姒人呢?!」終於,那方遠杭站起來對著門口伺候的老鴇龜公吼道。

  那老鴇擦了擦汗,不住地作揖:「大人恕罪,殿下恕罪,傾姒即刻便可來了。」忽眼睛一瞟,立刻笑逐顏開,「來了來了!姒兒,看你這孩子!還不快去親王殿下座前伺候著!」

  葉思吟看著走近的女子,一襲華衫,衣香鬢影,姿態妖嬈,眉宇間儘是狐媚之色,不覺皺眉。所謂花魁不應是如蘇小小、李師師那般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絕色美人麼?為何這名為傾姒的花魁卻看似無半點內在,僅僅只是個妖魅的軀殼罷了?

  那傾姒娉娉裊裊地走近,到座前時頓住腳步,緩緩跪了下來,行了一個大禮。不跪倒罷了,這一跪卻是衣衫半敞,露出了輕薄外衫裡頭隱藏的青色肚兜,竟是以那半裸的酥胸明目張膽勾引著葉天寒。

  葉天寒面上一絲表情也無,既不問罪,也不說免禮,只端著酒杯小啜。

  「親王殿下,這是松竹館中的花魁傾姒姑娘,這之前還是個清倌。」方遠杭搓搓肥厚的手掌,淫笑著道,「還請親王殿下笑納。」

  「哦?送予本座?」葉天寒挑了挑眉。

  方遠杭不捨地看了眼傾姒,嚥了口口水道:「那是自然。」

  方遠杭話音方落,那傾姒竟已起身來到葉天寒身邊,柔荑執起酒杯湊到葉天寒唇邊道:「賤婢來遲了,親王殿下可是生氣了?」

  葉天寒冷冷看著身邊的女子,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並未飲下那酒,只是擋開她的手,冷聲道:「晚些再獻媚不遲。」那傾姒一陣顫抖,卻也因為葉天寒的話中有話而露出笑容。

  葉思吟瞧著愛人與那花魁「打情罵俏」,看著他不著痕跡的閃躲,心中有些好笑,卻也有些不是滋味兒。戀愛中之人,獨佔欲可是大的可怕,葉思吟自然也不例外。看到情人轉過頭來,他瞥開眼,眼不見為淨。

  看著葉思吟的舉動,深邃的紫眸黯了黯:「可是吃醋了?」傳音入密道。

  「你又不喜那花魁,我為何吃醋?」葉思吟嘴硬道,心中卻仍是有些泛酸。那獨屬於他一人的臂膀如今竟被一個身份如此低賤的女子靠著……

  深邃的紫眸泛起一絲笑意,不再開口。

  「我出去瞧瞧。」實在看不下去,葉思吟丟下一句話起身離開松竹館。葉天寒瞇起雙眸,望向一旁的戰銘,戰銘會意,便跟了出去。

  「少主想去何處?這地方到處都是花街柳巷,不如回去吧。在主人身邊也安全些。」戰銘勸道。

  葉思吟搖搖頭:「悶得慌。」

  戰銘知道葉思吟是心中不快,有些好笑,卻也不點破。

  葉思吟與戰銘二人,一人高大俊美,一人絕色傾城,自是引來許多矚目。然館中的姑娘怕是都知道這二人的尊貴身份,因而不敢貿然上前。可惜,這世上就是有人不長眼。

  「讓傾姒出來!老子要她陪……陪酒!清倌?呸!」

  「喲,這位大爺,傾姒姑娘陪著親王殿下呢。」一個龜公拉住橫衝直撞的大漢,笑容中有些不屑,「若是被親王殿下看上了,這以後可就是親王的側妃了!」

  戰銘聞言在心中冷笑,真是群不開眼的東西……看看前邊的絕色少年,面色沉靜,清澈的紫眸看不出有何情緒,心中有些擔憂。上一次因為夕顏之事而決意離開,此次兩人已伉儷情深,應該是不會再出那樣的差錯了吧?

  戰銘這廂暗自擔憂,那廂大漢還在與那龜公糾纏:「側妃?!呸!讓她出來,爺今兒非見她不可!什麼親王不親王的……讓她出來!」

  「她正在陪著親王殿下呢!您再這樣兒,可別怪小的我不客氣了。」那龜公語氣轉硬,一招手,便來了一大群打手。

  那大漢喝了不少酒,借酒壯膽竟也不怕,可惜眼神兒不好使,一轉眼,就道:「誰說她陪著親王殿下?那不就是傾姒嘛!?」說著便跌跌撞撞闖過去,竟直直撞向葉思吟的方向。

  葉思吟皺了皺眉,閃身躲開。

  「小賤人,還不給大爺過來!?」那大漢滿口胡言亂語,葉思吟眼神一凜,纖長的指輕輕彈了彈,便見那大漢突然捂著嘴悶哼了起來,片刻便倒地打滾。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那漂亮的少年做了什麼,竟無人看清!

  戰銘寒著臉低喝一聲:「帶走。」那再地上打滾的大漢竟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瞬間便不見了……

  無心去理會眾人的驚恐與暗衛會對那人做什麼,許是因這館中的脂粉氣,或是方纔那傾姒黏在葉天寒身邊的情景,葉思吟只覺得心中分外煩悶。

  「銘,你與霄辰留在此處,以防不測。我先行回客棧便罷。」葉思吟道。

  「這如何使得?屬下護送少主回去便可。」戰銘恭敬道。要葉思吟一人回去,即使有暗衛保護,也無法保證萬無一失。

  「這……好吧。」葉思吟稍稍遲疑,便答應了。

  「這位便是親王的世子?果然俊美無雙,乃人中龍鳳啊!」剛要離開,便有一人攔住了葉思吟的去路。抬眼一看,竟亦是個溫潤青年,一襲的月白衣衫與乾淨白皙的臉與這淫靡之地格格不入。

  「你是?」葉思吟遲疑問道。

  「在下一介生意人,名為秦似逸。」那人款款一揖,柔聲道。

  那廂葉思吟碰上了個不速之客,這廂松竹館中,傾姒早已變本加厲,竟整個人橫臥在葉天寒膝上,以那傲人的胸脯摩挲著葉天寒的大腿。

  葉天寒冷笑,豁然起身,也不顧傾姒跌落在地,一臉的驚詫與委屈,只道:「你的臥房。」

  傾姒這才明白,急忙起身嬌笑道:「請殿下隨賤婢來。」

  主座上發生了何事,下面的方遠杭看的萬分清楚,擦了擦汗水,心道:終於將這尊大佛弄進傾姒的臥房中去了……還有那世子,應該也有人招呼著了吧……可惜了那麼個絕色的少年,若是可以,他還……腦中想像著那少年被壓在身下輾轉呻吟求饒的樣子,方遠杭如鼠類一般的眼睛冒出下流的目光。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卌九章

  松竹館雅間。

  一名上等的琴姬垂首站於琴案旁,低斂的眸中閃著癡迷的神色。

  一身月白衣衫的儒雅青年修長的十指正看似隨意地在古琴上撥弄——琴聲淡然悠閒,卻又似暗藏蹊蹺。忽的拔高,而後又急轉直下,乃至無聲,卻在片刻之後又緩緩響起,好似跌落萬丈的懸崖,卻又翩然而起。餘音裊裊,繞耳不絕。

  「秦公子的琴藝堪稱一絕啊。行商之人能有這等閒情逸致,實屬不易。」琴聲稍落,葉思吟撫掌微笑道。

  「世子謬讚,彫蟲小技,何足掛齒。」秦似逸收了手,恭敬一揖答道。接過琴姬遞來的手巾,仔細擦了手。那琴姬接回手巾,以戀戀不捨的目光看了秦似逸一眼,便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雅間。

  葉思吟只淡淡道:「秦公子過謙了。」他對秦似逸並沒有過多的好感,即使眼前的青年看起來溫文爾雅,才貌雙全。出現在如此巧合的時間,如此巧合的地點,身為普通的商人,卻又知道他的身份,還如此主動上前搭訕——此人必定不簡單。

  思及此,葉思吟垂眸。不知葉天寒那邊如何了。那傾姒,必然會使出渾身解數來勾引他吧……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快。

  「世子看起來有心事?」秦似逸不知何時已從琴案後起身來到葉思吟所在桌旁。

  「哦?何以見得?」葉思吟挑了挑眉。觀察人心細緻入微,能將他人的表情神態一絲不苟地印在腦海中加以揣測——商人的本色,卻也非每個商人都能具備的才能。

  「世子自方才便心神不寧,連在下的琴聲都未能打動世子分毫,可見世子的心不在此。」秦似逸微笑著答道。說著便撫掌喚道:「媛琴。」

  方纔那名琴姬推門而入:「秦公子有何吩咐?」眸中具是眷戀。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秦似逸並未注意那名為媛琴的女子的注視,只道:「你親手釀的桂花珍釀可還有?」

  媛琴答道:「自然還有。奴家這便去取。」

  「這琴姬所制桂花釀可有何特別之處,竟令秦公子如此喜愛?」葉思吟詢問道。

  「世子一嘗便知。媛琴的琴是這松竹館的第一,而她所釀的桂花釀,說是淮南第一都不為過啊。」秦似逸似是已經品嚐到桂花釀的醇香,一臉的陶醉。

  正說著,媛琴便回來了,手上拿了兩個精美絕倫的琥珀酒杯,柔聲道:「秦公子過獎了,奴家怎麼敢當?」身後跟著一個小丫鬟,手上捧著一小罈酒。

  秦似逸拍開泥封,一股醇厚的酒香夾雜著桂花的清香飄散開來,「果然不愧是媛琴親自釀的酒。來,媛琴,敬世子一杯。」說著便滿上酒。

  媛琴聞言取了其中一杯,遞到葉思吟唇邊:「世子,媛琴敬您一杯。」

  葉思吟不著痕跡地皺眉。習慣了葉天寒身上清淡卻又幽深的龍涎香,這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令他有些不適。

  正待拒絕,恰逢戰銘推門而入。葉思吟順勢推開媛琴。眼角卻恰巧瞥見秦似逸蹙眉惋惜的神色。心下便有了思量。

  戰銘入內,巧力推開媛琴:「少主,主人吩咐要您過去。」

  「何事?」葉思吟蹙眉問道。不是在與那傾姒周旋麼?

  「少主,此人身份已查清。明裡為江寧城首富,一介商人;暗裡則是皇帝在民間培養的勢力之一。」戰銘以傳音入密道。

  「主人吩咐,天色不早,明日一早還要趕路,該回去了。」

  葉思吟點了點頭,遂道:「秦公子,看來你的高山流水之音與這極品的桂花珍釀我今日是無福消受了。若有緣,定可再次相逢,屆時再行把酒言歡不遲。」語畢便起身要走。

  秦似逸沉下了臉。想起主子的命令,略微思索,便道:「看來那傾姒姑娘還不夠入親王殿下的眼啊,竟就要回去了?」

  「世子方才心緒不寧,可是為了親王殿下?」秦似逸見葉思吟停下腳步,卻並未回答,便又追問了一句。

  聞言,清澈的紫眸黯了黯——這人到底想說什麼?

  秦似逸見葉思吟不回答,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在下猜對了?親王殿下方才與那花魁打得火熱,世子心中必然不快吧……」

  令秦似逸驚訝的是,葉思吟回轉身來,然淡然絕色的面容上卻是一絲震驚與恐懼的神色都沒有。

  秦似逸沉下臉,停頓半晌,這才陰測測地道:「世子與親王殿下這般違背天理倫常,難道就不怕傳出去遭天下人恥笑麼?!若傳到聖上耳中,世子應該知道是什麼下場吧?」

  葉思吟與戰銘對視一眼,眸中稍現殺意。

  「你是如何知曉的?」葉思吟低聲問道。底下的頭讓秦似逸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卻讓秦似逸覺得他在害怕。

  「世子每晚與親王殿下同床共枕,並非僅僅只是就寢如此簡單吧?」秦似逸得意地道,話語中參雜了些輕蔑與一絲慾望的味道,「難不成親王殿下就是在床上認了世子的身份?不過世子這般傾國傾城,自然不是區區一個風塵女子可相媲美。也難怪親王殿下……嘖!」餘下的話全數被堵在口中說不出來,因為戰銘的劍尖瞬間抵上了秦似逸的咽喉。

  明晃晃的三尺青鋒冒著寒氣,讓秦似逸頸項上一涼,卻依舊面帶笑容:「左護法別氣,在下說的可全是心裡話。」

  一句「左護法」,讓葉思吟戰銘二人知道秦似逸顯然對葉天寒在江湖上的名聲有所耳聞。竟還能如此氣定神閒,看來這皇帝的爪牙來頭不小。

  戰銘冷冷道:「侮辱主人,唯有死路一條。侮辱少主,哼,你是否想去浮影閣的刑堂走一遭?」這話半點不摻假。想那玄悠琴,若是不說那些不該說的話,也不至於至今仍在刑堂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銘,不得無禮。」葉思吟淡淡道,抬手撥開劍尖。

  戰銘領命,收劍回鞘,卻仍舊殺氣騰騰地看著秦似逸。

  秦似逸見葉思吟制止,以為是他心中恐懼,便道:「還是世子懂得道理。」

  「廢話少說,你待如何?」葉思吟打斷他帶著不屑的恭維,冷冷問道。

  若只是那些不入流的刺客,他與葉天寒均不在意。可這秦似逸竟如此不知好歹,也是葉思吟未曾預料到的。他與葉天寒均不願如此早便與皇帝扯破臉皮開門見山,可這秦似逸,看來是不除不行了……清澈的紫眸黯了黯,低頭望向自己現場的十指——那原本以一把手術刀拉回無數在生死關頭徘徊的生命的手,今日竟又要染血了……可他卻不會後悔——既然選擇了用心留在這個世界,選擇了葉天寒,那麼這種事,便是在所難免。他不是躲在葉天寒身後,只懂得尋求保護的雛鳥,而是能夠站在他身邊,與他同進退的愛人。

  秦似逸瞇起雙眸,起身來到葉思吟身後,不顧戰銘欲殺之而後快的目光,纖長的指挑起少年的一縷長髮,帶著淫靡的意味道:「在下不想如何,也不想與世子為難。只要世子肯讓在下好好疼愛你一晚,此事便可小事化了,絕不會傳到聖上的耳中。」秦似逸嗅著少年身上乾淨而誘人的氣息,幾乎要沉醉了——難怪,那冷冰冰的親王殿下竟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與自己的親子行那苟且之事……在向主子覆命之前,稍稍嘗一嘗這少年的滋味,想必應該無甚大礙吧……

  葉思吟忍住想吐的慾望,起身將自己的發自秦似逸手中奪回。

  「秦公子,你的主子既然告訴過你我等的身份,難道就沒告訴你,有些人不是你想碰就碰的麼?」清澈的紫眸中露出一絲嘲弄。

  秦似逸有些警覺,眼神凌厲起來。為何這少年的氣勢一下子增強了許多?仍是那副柔弱的模樣,卻憑白增添了一股不可接近的氣質。

  葉思吟看著他表情的轉換,嘴角上勾,微微一笑道:「難道你不覺得自己的手有何異樣麼?」

  秦似逸聞言一驚,抬起自己的手掌查看——之間方才出碰過葉思吟的發的右手手掌,已然是青紫一片!

  「你……」秦似逸想要問什麼,卻突然間跪倒在地上,捂著胸口,不住地喘息,好似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了喉嚨一般,眼神透露著痛苦的神色。

  葉思吟冷冷一笑,抬手拂過自己的發——這是漸月常用的伎倆,在身上各處都撒上毒,免得弄髒了自己的手去收拾敵人。

  「如此不堪一擊,竟敢輕薄少主?!」戰銘冷冷道,順便狠狠踢了地上的人一腳——秦似逸被踹出去半丈遠,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銘,他交給你了。」遞給戰銘一個藥瓶,「這是解藥。」語畢便轉身出了雅間——不知寒那裡到底如何了……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五十章

  小魚有罪,小魚去面壁……在這裡向不小心買了V的親們道歉……

  「喲,這不是世子殿下麼?」傾姒房前,一名龜公攔住了葉思吟的去路。葉思吟無暇去理會他,錯身走過,直往房內走去。

  「世子殿下萬萬不可。親王殿下正與傾姒姑娘……您此時進去未免不妥。」龜公連忙又攔住他,搓著手嘿嘿笑道。

  「讓開。」葉思吟蹙眉低聲喝道。絕色的面容沉下來,清澈的紫眸中一抹慍色。龜公一震,一時忘了阻攔——乖乖,這長得如花似玉的世子殿下生氣起來竟還不可小覷,遂不敢再攔。

  推門進去,屋中並沒有任何淫靡的氣息。葉思吟稍稍輕吁了口氣。雖然相信愛人,卻還是怕在這瓦肆勾欄之中,會看見什麼他絕不想看到的景象。

  「就如此不信任本座?」熟悉的龍涎香隨著溫暖的胸膛從背後環抱上來,冷冷的聲音帶著些許不悅。

  「是我錯了。」回轉身,見葉天寒深邃紫眸中淡淡的不悅,葉思吟微微一笑,抬頭吻了吻愛人的唇角,乾脆地認錯。

  葉天寒挑了挑眉,顯然是對如此輕描淡寫的認錯不滿,低頭狠狠索要了一個吻。

  唇舌相依的溫暖勾起體內的激情,誰也不願先行退開。

  「寒,嗯……等,等一等……」身上的衣衫已經被褪去了一半,葉思吟才驚覺不對。此處可是青樓啊……方遠杭、秦似逸、傾姒一眾事兒都未曾解決,這男人怎麼就有心思在此處做這件事?!

  「吟兒,來不及了。」低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情慾而顯得有些暗啞,大掌按上葉思吟的腰,胯間的火熱讓葉思吟不由在心中哀嚎。

  望著懷中人臉上的慾望與掙扎之色,深邃的紫眸黯了黯,眼角瞥到桌上的酒壺,唇角牽起一抹邪魅的笑容。

  「桂花釀?」看著葉天寒倒了杯酒,熟悉的酒香瞬間溢滿整個房間,葉思吟有些不解。方才被激烈的吻弄得全身乏力,頭腦發昏,根本無那閒暇去忖度愛人的用意。之間葉天寒仰頭喝乾了杯中的酒,卻在下一刻俯身吻上漂亮的菱唇,將口中的酒全數度了過去。來不及吞嚥的桂花釀順著唇角淌下來,沾染了一絲淫靡的味道。

  一吻畢,葉天寒攔腰抱起連站都快要站不穩的人,朝那淡紫色的華麗床帳走去。

  直至身上的衣物都被剝了個乾淨,葉思吟才回過神來,看著愛人與往日不同的強取豪奪似的眼神,心下有些恐懼。

  兩人床第間一直都是萬分繾綣纏綿,然葉天寒雖霸道,對待葉思吟卻也是少有的溫柔體貼。是以此等與往常不一般的充滿掠奪的神情令葉思吟有些不安,卻也並未想要反抗——愛人絕不會傷了自己,這是只屬於情人之間的信任。

  如此想著,葉思吟放下心來,既然躲不過,好好享受便是了——便任由愛人以靈活的唇舌與修長的指在自己身上挑起一簇又一簇的火苗,直到整個身體都熱得發燙。

  只可惜,此次葉天寒竟好似鐵了心不讓他好過了——濕熱的唇舌舔吻著胸前的粉嫩,卻就是不觸碰最中心的茱萸;修長的指逗弄著雙腿間的柔嫩,卻就是不肯給予直接的愛撫。慾望被一絲絲地挑起,去無法得到滿足。體內重新升起的慾火,燃燒著全身上下,直至身後的柔穴,也沁出了些濕潤。

  葉思吟咬咬牙,起身跨坐到愛人腰上,沙啞的聲音聽得出有多難受,卻仍是咬牙切齒地問道:「那桂花釀……你是故意的……」

  愛人臉上少見的邪笑讓葉思吟愈加確認,那桂花釀的確有蹊蹺。怪不得方才莫名其妙讓他喝呢……只是這酒中之藥太過邪門,竟讓他後穴萬分麻癢,直想要人狠狠廝磨一番才能解除那慾火。青樓果然是個萬惡的地方……

  「與那秦似逸彈琴聊天,可還高興?」抱住懷中人的纖腰,葉天寒惡劣地以昂揚磨蹭著他濕潤的後穴,逗弄著他。語氣中有些酸意。幾日來都是他親手為這人綰髮,竟然讓那該死之人觸碰了,叫他怎能不氣?再加上這人兒的不信任,更是令他火大。青樓之中別的沒有,然春藥器具之類,卻是最為齊全的,不好好利用豈不可惜了。想來這人以後必定再也不會想要「逛青樓」了吧……

  「你吃醋?」葉思吟舔了舔葉天寒的唇,索要了一個吻,又晃動腰身磨蹭著股間的火熱,想要愛人先行繳械投降。

  然葉天寒豈是如此好糊弄的,有力的手臂桎梏住他的腰身,令他絲毫動彈不得。昂揚一動不動的抵在穴口,讓葉思吟感覺到灼熱的壓力,卻也預示著驚人的歡愉。只是這樣不上不下地停滯,後穴中猶如萬千螞蟻在爬一般,難受得令葉思吟不住地搖頭:「寒,不要這樣……」墨色的長髮散亂地覆蓋在雪白的背脊上,隨著搖頭不住甩動,竟是驚人的誘惑。

  「不要這樣?那要哪樣?說出來。」吻著懷中人的額角、鼻尖、唇瓣,葉天寒竟還惡劣地以修長的指摩挲著已然濕潤的穴口,令慾火中燒的人一陣抽搐般的戰慄。

  「啊……寒,不……」想要抓住愛人使壞的手,卻因為無力而無法得逞,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來,已經被壓在床榻之上,腰臀間墊了個軟枕,擁有美好線條的修長雙腿被大大打開,最隱秘的地方顯然一覽無餘。

  「寒……」並不害怕,只是這樣的姿勢令他覺得有些羞恥。

  「乖一些。」俯身吻了吻閃著擔憂與羞澀的紫眸,葉天寒沉聲道。

  知道無論如何逃不過懲罰了,葉思吟有些認命地躺在床上,點點頭。

  看著葉天寒自床頭的暗櫃中取出一些大小不一的玉勢,心中雖羞澀,卻也有些期待和好奇。

  在傾月谷的時候,經常從漸月漸雪房中傳出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是以知道這兩人的本性與那淡然出塵的外貌和氣質是多麼的截然不同——那些隨意擺放在藥房中的助興之藥與他們房中的那些用途不言而喻的器具,他也曾因好奇而拿來研究過。結果自然是被花漸月紅著臉搶了回去。

  浮影閣中從沒有這些東西,想是葉天寒不屑那樣的遊戲。

  「啊……好涼!」冰涼的觸感令葉思吟低聲驚叫。二指粗的玉勢緩緩進入了體內,灼熱的內壁因突如其來的冰涼入侵而不住地收縮,葉思吟嗚咽一聲,眼角沁出淚水。

  「啊……嗯~哈啊……不……」指間因為揪緊了身下的被褥而發白,葉思吟仰起頭,有些承受不住那冰涼在體內肆虐的折磨與快感。玉勢的來回抽插稍稍減緩了後穴的酥麻,可卻愈發令他覺得不滿。不夠……

  「不?」葉天寒聞言挑了挑眉,停下肆虐的手,竟就那樣將玉勢取了出來。

  「寒……寒,不要……」快要死了……那摻了藥的桂花釀似乎在玉勢的肆虐下藥性愈發激烈了,後穴不住地發顫,飢渴地收縮著。葉思吟蹙著眉,拚命搖頭,口中胡亂叫著愛人的名。

  怎麼可以那樣……

  「要如何?」看身下的人難受地快要哭出來,葉天寒這才取了另一枚三指粗的玉勢,緩緩推入。許是因為殘存的不悅與怒氣,雖然胯間的火熱也很想如往常一般闖進去狠狠肆虐一番,他卻更想見到身下少年失控的樣子。

  粗大而冰涼的玉勢突然的進入令葉思吟睜大了迷濛的雙眸,忍受不了地呻吟嗚咽:「呃啊!嗯……不要,好涼……嗯,啊~」話語中已經帶了些泣音。

  他不想這樣……愛人好似不再疼寵他了一般,那樣好整以暇地以那冰涼的器具欺負他,卻不肯緊緊抱著他,滿足他……他不要這樣……

  如此想著,委屈的淚水已然悄無聲息地落下,印在葉天寒眼中,卻是一驚。

  被擁進熟悉的火熱懷抱中,愛人的吻如雨點一般落在額角、臉頰、鼻尖,最後落在唇上,溫柔而耐心,帶著歉意與心疼;後穴的玉勢也被取了出去,與其餘的器具一道被丟在一旁,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火熱昂揚,密密實實地填滿了身體。

  「寒……啊,嗯~慢,慢些……」激烈的衝撞令葉思吟不得不伸手抱住葉天寒的頸項,才不至於完全迷失在慾望之中。

  葉天寒看著身下在慾望中美得驚人的少年,不由下腹一熱,愈加蠻橫地撞擊著這具完美的身體。因為藥物的緣故,原本便緊致濕潤的後穴由其灼熱,一收一縮地吞吐著,帶給葉天寒更大的快感。

  在慾望中沉沉浮浮,葉思吟早已分不清身在何處,只記得激烈的高潮來臨,便失去了意識。

  醒來時,已經過了三更。人也早已離開了松竹館,回到了客棧的臥房。

  葉天寒不在身邊,想來是去處理那些事了。

  憶起他今日的百般逗弄折磨,葉思吟恨恨地咬了咬牙。腰臀處的酸楚,令他愈加鬱結。

  「醒了?」剛在心中怒罵,便見腹誹的人端著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食物進了門。

  葉思吟忍著酸痛坐起身,確是有些餓了,也不說話,接過對方遞來的水喝了幾口,便一口一口吃完了他餵過來的粥。

  「……」葉天寒見他負氣的模樣,伸手擁住不甘不願的人,「是本座的不是,沒有下次了。」

  葉思吟聽著高高在上的浮影閣閣主低聲下氣的認錯與保證,心中原本便沒有剩餘多少的怒氣也漸漸消散不見了。無力地靠在愛人懷中好一會兒,這才想起來正事:「事情處理地如何了?」

  深邃的紫眸難得露出笑意:「現在才問,是否太晚了?」見懷中人又露出不滿的神色,這才道,「明日便知了,今日累了,睡吧。」語畢便也熄了燭火,上了床,大手還體貼地為他揉捏著酸疼的腰與腿根處。

  見狀,葉思吟也不急,便漸漸又困了,清澈的紫眸緩緩闔上。殊不知,第二天江寧城,乃至整個淮南道都將處於一片混亂與意外之中。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五十一章

  翌日。

  「寒?」床上的人揉著依舊有些酸痛的腰肢坐起身,清澈的紫眸還帶著些迷茫尋覓著愛人的身影。

  「醒了?」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葉思吟下意識地朝嗓音傳來的方向靠過去,立刻被一個熟悉的懷抱擁住,「午時將近,該出門了。」

  「?」還未睡醒的人迷茫地看著愛人的俊臉,不知所云。

  葉天寒也不再與他解釋,直接將人抱起來穿衣洗漱用膳。等到葉思吟完全清醒之時,人已經在金碧輝煌的輦車上了。

  兩旁是江寧城的百姓,被官兵攬著,卻仍舊急急地往前衝,口中喊著「親王千歲,世子千歲;親王千歲,世子千歲」……輦車所到之處,無一例外全部虔誠地雙膝跪地,對兩人頂禮膜拜。

  葉思吟疑惑地看著身旁的人——在他昏睡的這七八個時辰中,這人到底做了些什麼?竟叫這些江寧百姓如此畢恭畢敬?而向來喜靜不喜鬧的葉天寒竟會如此大張旗鼓地以親王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這真是太詭異了。

  看出他的疑惑,葉天寒道:「一會兒便知。」

  話說著,沉重的輦車緩緩停了。所有人都瞬間閉了口,不再喧嘩,而是齊齊跪倒在地,安靜地等待這個從來沒有在朝野上露過面的親王與世子。

  隨著葉天寒下了輦車,走到臨時搭建的案台桌椅邊,在一旁坐下,葉思吟這才隱約知道自己來到了什麼地方——菜市口。

  「免禮。」冷俊的聲音不大,卻令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百姓們均站了起來,個個臉上都是興奮與揚眉吐氣的神情。唯有一眾官員,仍跪在地上,低垂著頭不做聲。

  「殿下要你們起來,可曾聽到?」見狀,立於葉天寒身邊的戰銘朝那些官員責問道。

  那一眾官員低著頭看向同僚,相互之間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忽然齊聲道:「臣等懇請殿下收回成命!」

  「放肆!」戰銘怒喝,「親王殿下一言九鼎,豈容爾等一而再再而三地違抗?」

  此時,一名年邁的官員抬起頭,渾濁的眼中有著恐懼,卻仍是顫抖著道:「親王殿下,微臣敢問殿下,做出此等命令,可是有萬歲的口諭?淮南道節度使方大人官居從三品,為官二十年勤勤懇懇兩袖清風,殿下一句話便要斬殺此等忠臣,用以何為?!若無陛下口諭,恕臣等難以從命!」竟是搬出了皇帝來壓葉天寒這個「親王」了。

  這位官員語音方落,別的一眾官員便都點頭稱是,最後齊齊一叩首道:「懇請殿下收回成命!」

  圍場外的百姓多少有些聽到了這些話,漸漸又騷動起來,驀然有人吼道:「一派胡言!什麼兩袖清風,什麼忠臣?!根本就是中飽私囊的奸臣!」

  此語一出,百姓們便都開始怒罵起來,如數家珍一般將方遠杭的罪狀一道一道數出來,其中包括攔截賑災銀兩中飽私囊、強搶民女為妾、其子草菅人命為父卻百般包庇、淮南道眾官員官官相護……等等等等,一時人聲鼎沸,令眾官員冷汗直流,幾近昏厥。

  葉思吟看著人群的沸騰,瞥了眼身旁的凌霄辰。凌霄辰見狀微微一笑:「少主果真聰慧,竟如此輕易便看出來了。」

  不錯,人群中起哄的的確是浮影閣的人,方才第一個說話的「百姓」那醇厚的內力,普通人不可能知道,但稍有武功修為之人,便可知道那定是個高手,才能在數千民眾之中,將那句「一派胡言」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葉思吟終於明白葉天寒打算如何處置方遠杭了,怕是那江寧首富秦似逸也逃不過。

  葉天寒抬了抬手,人群中瞬間便安靜了下來。只聽得寒冰般的聲音道道:「帶上來。」

  便有官兵將三人齊齊押解了上來,正是方遠杭、秦似逸與傾姒三人。

  百姓嘩然。他們原只知道淮南道節度使方遠杭今日要被問罪處斬,卻不知這其中還包括了江寧首富秦似逸與松竹館花魁傾姒!

  僅僅一夜工夫,風度翩翩的秦似逸便已經蓬頭垢面,不成人形;傾姒更是衣衫襤褸,精神恍惚,怕是帶到這兒之前還受了不少蹂躪;那方遠杭仍穿著從三品官服,只是頂戴卻不知去了何處,頭髮也披散著,狼狽不堪。

  「親王,親王殿下饒命啊!殿下饒命啊!」方遠杭開始不住地磕頭求饒,但見葉天寒毫不理會,態度竟然強硬了起來,心道反正橫豎都是一死,不如拚死一搏,「微臣官位雖低,好歹官至從三品,若要問斬,也當由朝廷、皇上來判決,親王殿下此番舉動才是真正的以下犯上!」

  百姓被方遠杭的態度激怒,一片喊打喊殺。

  葉天寒始終並未說話,只是冷冷看著方遠杭,直至他兩腿發顫,險些倒在台上。

  午時將至,葉天寒以眼神示意,凌霄辰領會。

  只見凌霄辰上前一步,以他那獨有的溫和嗓音道:「淮南道節度使方遠杭,為官二十年中飽私囊、草菅人命,更與江寧首富秦似逸狼狽為奸倒賣私鹽,身為朝廷命官,罔顧朝綱,犯上作亂;松竹館傾姒與方遠杭、秦似逸勾結,企圖刺殺親王殿下,罪無可恕。處以極刑。」說著,便自懷中掏出一面玉珮,「此乃先皇所賜盤龍玉珮,正三品一下官員,可先斬後奏!午時至,行刑。」台上的方遠杭與台下眾官員一見那盤龍玉珮,便知大勢已去,無不眼前發黑。

  人群都安靜了下來,百姓激動地看著數十年來壓搾他們的貪官被壓上刑場,按在斬首台上,個個心中快慰。也有人摀住眼睛,不忍看那血腥場景的,更多的卻是在心中連連叫好。

  然,就在劊子手舉起巨斧之時,刑台上變故突生。

  數十名黑衣蒙面人自四面八方落到刑台上,一抬腳便踢翻了劊子手——竟是來截囚的!

  葉天寒冷哼一聲,戰銘與凌霄辰均飛身上前,與那些黑衣人打成一片。另有浮影閣暗衛,自尖叫四處逃離的人群中飛身而出,亦加入打鬥。

  「這三人就如此重要,竟讓皇帝不惜截囚?」葉思吟蹙眉問道。

  葉天寒面無表情,不置可否。只是起身來到葉思吟身邊,負手而立,看著戰局。

  黑衣人的功夫與暗衛不相上下,離戰銘與霄辰卻還是有些差距,不一會兒便被重傷了大半。大概都已經知道了對戰葉天寒絕無勝算,因而竟無人向這邊靠近。

  正在此時,葉思吟突然發現一個身著粉紅小襖的十歲大的小女孩兒正向自己奔過來。

  那麼小的孩子,在方纔的紛亂中與父母走散了麼?

  正想著,小女孩兒已經奔到跟前,拉住他的衣擺:「哥哥,我怕!爹爹娘親不見了……嗚嗚嗚……」說著還哭了起來。

  葉天寒蹙眉看著那僅及腰的小女孩兒,心中不知為何有些不好的預感。可說時遲那時快,在葉思吟摸著她的頭,正想安慰她時,只覺得後腰上一涼,接著便是劇痛。

  只見那原本清純可人的小女孩兒露出詭異的笑容,白嫩的手上,赫然是一把尖銳的匕首,上頭還沾染著血跡——那是,他的血!

  葉思吟愣愣看著那泛著凶光的匕首,不知不覺地軟下身子,意識漸漸剝離……寒……

  雪白的衣衫瞬間染上艷色,葉天寒瞳孔緊縮,反射性伸手抱住快要跌在地上的人,不敢置信這人兒竟在自己眼皮底下受傷!後腰處已然是一片猩紅……

  「少主!」「少主!」打鬥中的戰銘與凌霄辰瞥到了這一幕,驚呼出聲。

  粉色的小小身影被打飛出去,瞬間斃命,那詭異的笑容便僵在稚嫩的臉上。

  抱著懷中呼吸越來越微弱的人兒,葉天寒深紫的眸子瞬間變得血紅一片。

  「你們,都該死!」如寒冰般的嗓音猶如來自地獄一般。雪色的身影懷抱著身受重傷的少年衝入戰局,幾乎不到一瞬,所有黑衣人便倒地身亡,無一例外。

  墨色的長髮無風自動,雪色的衣衫上是點點的殷紅,連那冷俊的臉龐上都沾染了絲絲艷色,邪魅非常。那懷中的少年,面色蒼白,卻是有那淒厲的美艷。

  可此時此景無人欣賞,戰銘與凌霄辰不敢接近那樣的主子,只是相視一眼,便急著飛奔去找大夫了。

  「吟兒……」男人本沒有任何表情的俊臉漸漸露出痛徹心扉的神色,撫著懷中愛人的臉頰,輕喚愛人的名,好似一隻受傷的聖獸。

  「吟兒……」

  遠在臨安深閣中的女子忽然額間一陣疼痛,豁的睜開眸子。

  「醉月,怎麼了?疼麼?」正在為她敷藥的連艷擔憂地問道。

  「不,不是。」醉月搖頭,復閉上雙眸。

  艷陽下的天空,在那視線無法觸及的角落,原本恍惚不定的光暈漸漸形成了實體,隔開了原本緊密相連的雙星……

浮影暗香(父子)五十二章

  「醒了!少主醒了!」床上的少年那清澈的紫眸緩緩睜開,茫然地眨了眨,無意間瞥見這一幕的戰銘激動地道。

  「叫喚什麼,剛醒的人怕是又要給你嚇暈了......此次傷的是要害,若非有這內力護體,怕是無力回天了。但既然醒了,看來是無事了。」清艷脫俗的男子蹙眉責備,卻是小心翼翼地湊近床上的人,瞧了瞧那漂亮的紫眸,又按上少年的脈門片刻,遂道。

  此語一出,戰銘鬆了口氣,道:「叫毒醫費心了。」

  花漸月直起身,挑了挑眉:「這可是我的寶貝徒弟。」漂亮的眸子不滿地掃向一直坐在床邊一語不發的男人,語帶諷刺地道:「有些人自詡天下無敵,卻連自己的愛人都無法保護周全,如此沽名釣譽,真是笑話!」

  葉天寒聞言並不以為忤--這幾日以來無論對方說什麼,他都只一語不發,看似竟是默認了......

  看著少年緩緩睜開眸子,沉寂了許久的冰冷鳳眸終於有了些暖意。

  「醒了?」花漸雪此時端著一碗藥進了門。看到床上的人扭過頭來,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小思,可認得我?」走上前,花漸雪輕聲問道,順手將藥碗遞予一旁的葉天寒--這幾日以來均是他親自餵這少年吃藥、擦身。

  床上的人聞言許久才微微點頭。

  花漸雪直起身來,目光轉向葉天寒--看著他冰冷的神情與深不見底的紫眸,花漸雪張了張口,卻最終沒有說什麼。

  「嗯......」床上的人終於發出一聲輕囈,眸中的恍惚亦漸漸散去,現出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

  「小思,覺得如何?傷口可疼?」花漸月問道。

  「疼......」葉思吟蹙眉道。

  「喝藥。」葉天寒舀了一勺喂到他唇邊。前幾日,這人在昏迷中始終不肯張口,無法吞嚥,他便只好以喂哺的方式餵他吃藥,就算身旁有他人也從不忌諱。

  葉思吟皺起一張絕色的臉,猶豫地看著那藥,卻最終別開臉,不願喝下。

  「不喝藥怎麼行?傷口如何能好?」花漸月見狀有些生氣--小思從不會如此任性,最初那三年,喝了多少藥,泡了多久的藥澡,他一聲也未吭過;為何此番便成了如此嬌氣了?剛又想開口,卻被花漸雪拉住。回頭一瞧,溫潤如水的愛人蹙著眉稍稍搖了搖頭,示意著出門。花漸月皺著眉,最後看了眼床上的人,便跟著花漸雪離開了。

  戰銘見狀亦退了出去,卻在客棧大堂中遇到購置藥物回來的霄辰。

  「少主醒了。」戰銘道。

  「真的?!如此甚好。」凌霄辰聞言,心中一熱。此次葉思吟身受重傷,著實令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尤其是他還足足昏迷了十日,若非及時通知了聖手毒醫與鬼醫二人快馬加鞭地趕來,怕是凶多吉少。

  可片刻,霄辰又疑惑地問道:「少主既醒了,為何你是這幅神情?」只見戰銘陰著臉,有些不快,遂有此一問。

  戰銘沉著臉稍稍思慮,道:「總覺得少主此次死裡逃生,似乎性子有些變了。」

  凌霄辰奇怪地道:「哦?怎的變了?」

  「你先將藥交予毒醫,你我回房再細說。」戰銘想著自少主回閣以來的種種奇怪之舉,面色有些凝重,遂沉聲道。

  凌霄辰見他說的嚴重,知此事必不簡單,便點點頭,加快腳步辦事去了。

  臥房中,葉天寒將藥碗擱下,負手立於床邊,一語不發。

  「寒,怎麼了?」葉思吟有些奇怪地問道,邊向愛人伸出手。約是後腰處的傷又是一陣隱隱作痛,漂亮的眉微微一皺,「好疼。」

  葉天寒依舊無語,抓住葉思吟的手,坐在床邊,紫眸又黯了幾分。

  扶起床上的人,葉天寒還小心翼翼避開了傷口,讓葉思吟能舒服得靠坐在墊子上,復端起藥碗,道:「既疼,便該吃藥。」神情有些冷漠。

  清澈的紫眸染上些受傷的神色--為何自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愛人卻是這般冷淡?

  唯有葉天寒自己才明白,見那緊緊閉了十日的至愛的眸子緩緩睜開的剎那,那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是如何劇烈地重新跳動起來。

  堂堂浮影閣閣主,竟然又一次,又一次眼睜睜看著愛人在自己身旁受傷!

  明明是發覺了那孩子的不對勁,他為何竟未曾出手阻止?!而這一次,這人竟是幾乎喪命!

  十日的等待,十日的焦急,十日的後悔,十日的心疼......以致當這人睜開眸子時,他竟不知該如何對待他。

  該如何,他才不會再次受傷,不會昏倒在自己懷中?

  深邃的紫眸深處閃過痛楚,面上卻仍是一片冰冷,將藥重新喂到他嘴邊,道:「喝藥。」

  只見葉思吟猶豫許久,終於還是張口,將黑乎乎的藥吞了下去。正當苦得直咋舌時,一杯茶水遞到眼前。

  葉思吟遂接過茶杯,一口飲盡。甘甜的茶水驅散了口中遺留的苦澀,葉思吟這才放鬆了表情。

  敲門聲響起,只聽得一名侍衛道:「主人。」說著便推開門,手中是一個托盤,上頭有幾碟小菜,一罐清粥。

  揮退了侍衛,葉天寒盛了一小碗粥,道:「多日未曾進食,先喝些粥,墊墊肚子。」

  葉思吟點點頭,接過葉天寒遞過來的碗,慢慢吃了些。

  房內的氛圍漸漸有些奇怪。葉思吟似是不安起來,緩緩放下碗,望著愛人深邃的眸子片刻,又立時垂下眸子問道:「寒,為何那樣看著我?」不知為何,葉天寒的目光讓他有些全身發冷。

  「無甚。」葉思吟無法看到的地方,深紫的鳳眸閃過異樣的寒光。

  見葉思吟慢慢吃完了粥,葉天寒又扶著他躺下,掖了掖被角,道:「再睡一會兒。」語畢便轉身離去。

  「寒......」床上的人微微驚訝地喚道......他,竟不陪著自己麼?!

  見葉天寒停下腳步,葉思吟有些失望地道:「你要去哪兒?」

  「有事。」葉天寒丟下兩個字,便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門。

  望著被關上的門,床上的人兒露出一抹異樣的神色--似痛苦,又似高興;其中的愛意翻江倒海卻又摻雜著無邊的恨意,最終歸於平淡......

  望著房門許久,葉思吟這才漸漸閉上眼睡了。

  一出房門,便有侍衛恭敬地遞上一封書信,上書'葉閣主親啟'的字樣。葉天寒揮退了侍衛,將信拆開,是花漸雪所寫。大意便是如今葉思吟已無大礙,而他們又有要事要趕回傾月谷,不得不離開。若是出了何事,便帶葉思吟至傾月谷便可。

  指間微注了些內力,那書信片刻便化為了灰燼,無聲灑落在地上。

  看了眼身後緊閉的房門,葉天寒遂快步離去。

  唯有負於背後的雙手,不同以往得緊握成拳。

  吟兒......

  都城?豫州?萬寧殿

  身著龍袍的男人端坐椅上,不怒自威;一身原本令人不寒而慄的帝王之氣,卻因為長期浸淫於酒色之中而所剩無幾。

  此人便是當朝天子,李弦。

  「哦?那葉思吟還未醒來?」聽著屬下的稟報,李弦深凹的眸子透出寒光,「葉天寒竟為了區區一個子嗣而在江寧滯留十日之久?」

  「是。屬下聽說,親王殿下對世子寵愛非常。」那探子跪在地上,恭敬地道。

  「混賬!」李弦隨手拿起手邊的奏折,朝那探子砸過去,那人不敢閃躲,硬生生叫那奏折將額頭砸出了一道血痕,也不問那九五至尊發怒的緣由,立時低頭:「屬下知罪!」

  李弦瞇起眸子,怒道:「哼!那世子是誰封的?那葉天寒自封的不成?!別忘了,朕才是這天下之主,朕才是皇帝!」李弦怒斥道,「區區一個來路不明,出身不正的庶子,怎敢稱為世子?!」

  那探子再度叩首請罪:「屬下知罪,請陛下責罰!」身為皇帝,李弦雖還不至於為暴君,卻是性子暴躁好戰,多年來東征西討不說,對於他們這些屬下,亦是從不留情。

  「自己去緝敬殿領罪便是。」李弦冷哼一聲道。

  「是!」探子爬起身,不顧額頭尚在流血,急忙退出了皇帝寢宮。

  「葉天寒,你真是越來越不將朕放在眼裡了!」李弦握拳,重重砸在扶手上,眸中滿是恨意,夾雜著一絲連他自己也無從得知的懼意,「朕必定會除掉你!」

  「霄未。」

  「屬下在。」一直立於一旁的英武的男人這才出聲恭敬地應道。

  「最近太子那兒可有何動靜?」李弦在心中盤算著。那逆子心思不純,如此多年來他一直想要罷黜了他,奈何大將軍與右丞相,一個是他的外公,一個是他的舅舅,如何也動他不得。要動他,便須一個足夠正當的理由。因此他才派了貼身的一品帶刀侍衛前去,時刻注意那逆子的行動。奈何那逆子也是個心思縝密的主兒,那麼多年了,竟是查不得分毫的蛛絲馬跡。

  凌霄辰垂眸,恭敬應道:「回陛下,沒有。太子最近都潛心於與太傅一道做學問,日日前去太傅府上。」

  「哦?」李弦有些微微的驚訝。那太傅之位是個虛職,擔任之人乃這一年的科舉狀元,年方二十,不成氣候。沒想到那逆子竟與那人廝混在一塊兒了?倒也好,省的他日日惦記著讓他早死,好登上皇位。

  「你繼續好生看著,有任何風吹草動均要一字不差稟予朕。」

  「是,陛下。」凌霄未復退到一旁,低垂的眸中卻是驚人的痛楚......

  浮影暗香(父子)五十三章

  都城?豫州

  時方五更,百官卻已在承乾殿內等候早朝。

  片刻後,一行太監婢女手持各類物什魚貫而出,當值的司禮大太監來到殿前,以那陰陽怪氣的尖銳嗓音喊道:「皇上駕到~」

  百官立時跪了一地,行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陳舊不變的禮節。

  呼聲中,皇帝終於坐上了龍椅,一抬手:「眾卿平身。」

  見百官均站起身歸列,司禮大太監又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百官均低著頭,有的看著自己的鞋子,有的看著手中的玉笏,還有些位列後排的,竟站立著閉上眼睡了......

  「啟稟皇上,臣有要事稟報!」驀然,安靜地彷彿空無一人的大殿上,一把年邁卻精神抖擻的聲音道。眾人一聽,便知開口的是皇帝跟前的紅人,後宮四大貴妃之首宸貴妃之父,官位僅次於右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相。

  「准奏。」李弦道。

  左相已過古稀之年,面上卻是紅光滿面,容光煥發,除了那花白的髮絲,絲毫不見老態。聞得皇上准奏,便上前一步,恭敬一揖道:「啟稟皇上,淮南道節度使方遠杭已於五日之前被親王殿下斬首示眾。」

  此語一出,殿上一片嘩然。百官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反應--建朝以來,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

  李弦一拍扶手怒道:「左相所言可屬實?!」

  「千真萬確。」左相又是一揖,「同時被斬首的還有江寧首富秦似逸,不僅如此,秦家還被抄了家。江寧秦家歷來忠於朝廷,忠於皇上,此次卻被親王殿下以'犯上作亂'之名斬首抄家。據微臣所知,這其中緣由,竟是由一個低賤的青樓女子引起的。」

  「混賬!」李弦豎眉大怒。百官均一抖,立刻跪下來:「請陛下息怒。」

  節度使官至從三品,豈可說斬便斬?更有甚者,竟連左相所說'親王殿下'是誰都糊里糊塗。殿上百官,約有八成均為李弦登基後親自培養的臣子;至於前朝老臣,則早已殺的殺,遣的遣,對於前朝之事,這些官員自是不甚清楚,只記得當朝天子並沒有兄弟,除了太子殿下,其餘六位皇子年紀尚幼,均未曾封王,怎麼平白無故出來了一個'親王殿下'?

  百官之間竊竊私語,不到片刻,便將這'親王殿下'姓甚名誰,是何來歷傳了個遍。

  李弦望著殿上的動靜,眸子瞇了起來。

  此時,一名文官起身出列,恭敬一揖道:「陛下,恕微臣魯莽,然節度使官居從三品,親王殿下未曾啟稟陛下便擅自下令斬殺,是以未曾將陛下放在眼裡,更有犯上作亂之嫌。」

  此語一出,立即有人附和:「啟稟陛下,微臣亦認為親王殿下此舉甚為不妥。若不妥善處置,今後朝廷威嚴何在,皇上聖威何在?!」

  李弦以手指敲擊著龍椅的扶手,沉聲問道:「朕那侄子,自小桀驁不馴,不服管教。奈何先帝對其寵愛非常,令其簡直無法無天,今次竟惹出如此大的禍來,眾卿可有何高見?」

  有一名文官立刻道:「臣以為,親王殿下多年身居臨安,朝廷鞭長莫及,不如陛下賜其王府,移居京城,也好便於約束。」

  「這豈是懲罰?這分明是賞賜!」這回出列的是個武官,粗聲粗氣地道,「既然犯上作亂,便應革去親王封號。原本這親王殿下便是名不副實。」

  「將軍此言差矣。」那文官道,「親王乃先帝所封,豈有革去封號之禮?」

  「那你說,該如何?!」被人反駁,那武官橫眉豎目地問道。

  接下來,便是一陣唇槍舌劍,百官分為兩派,爭吵不休。

  看著百官的醜態,位列文官之首的右丞相目露不屑之色。抬頭望向皇帝下首處端坐的少年,二人眸中均是相同的輕蔑。

  這右丞相便是太子李殷的外公。

  朝中有近一半的文臣乃是他的門生,勢力極強,令皇帝頗為忌憚。而武官一列並未加入爭吵的人中,列於首位的便是李殷的舅舅,當朝大將軍。

  有這兩人坐鎮文武百官之首,這便是皇帝李弦極其不喜當今太子的緣故,卻也是他至今都不敢廢太子的緣由。

  李殷在心中冷哼一聲,側臉望向李弦。他雖身為太子,臨朝聽政也有些許時日,卻從不被允許提出任何看法。那個身為他父親的男人,看似沉著臉,眸中卻充滿興致地看著群臣爭吵。

  李殷心中暗暗忖度:父皇,你未免太小看了皇兄。忘了當年是誰將皇位讓予你的麼?若非皇兄不要,你豈能如今天一般坐擁天下?錯就錯在你不該有如此重的疑心,刺殺皇兄,害死母后;不然我也不會想到要與你為敵。

  「肅靜~」李弦一個眼神,司禮大太監便會意,高聲喊道。如菜市場一般的嘈雜瞬間沒了聲息。

  「眾卿的高見,朕都聽清楚了。」李弦頓了頓,像是賣個小關子一般,等眾臣均拉長了脖子,這才道,「程將軍。」

  「微臣在。」一名高大的武官立時出列。此人名為程燼,原本只是一名普通士兵,然在歷年征戰四方的軍隊中因其戰功顯赫,對兵法戰術的研究亦是一絕,遂升為從三品雲麾將軍,兼任軍師一職,深受皇帝器重,大有令他取代現任武官之首--太子李殷的舅舅輔國大將軍之職的意思。

  「率千名禁軍,前往淮水,護送親王進京。」李弦道。

  「是。」程燼領命,便退下了。

  百官聽聞皇帝的命令,心中均明白,那千名禁軍,哪是什麼前去'護送'的,分明是前去押解才對......便都沉默不語,安分地站在原地。

  李弦見此景,便道:「眾卿可還有事上奏?無事便都散了吧。」語畢,便起身離去。

  「恭送皇上。恭送太子殿下。」

  待皇帝的儀仗全部不見了蹤影,司禮大太監這才喊道:「退朝~」百官便如來時一般,緩緩躬身退出了承乾殿。

  無人注意到,當朝太子,望著皇帝離去的方向,看了許久許久,而被注視的那人,便是從不離皇帝身邊的一品帶刀侍衛,凌霄未。

  義陽城。

  這是淮水邊的一個小城,雖不比臨安江寧那般繁華,卻也因為地處淮水之濱,過往商人絡繹不絕,好不熱鬧。

  月白色的豪華馬車緩緩駛入義陽城門,駕車的男子,一個身著玄色衣衫,神色冷漠卻俊美無雙;一個身著藍色衣衫,溫潤如玉,叫人感歎如此兩個男子怎麼會在為人駕車呢?不知如此豪華的馬車中有怎樣的大人物......

  月白的馬車緩緩駛到一個客棧門前,機靈的小二立刻迎上前熱情地招呼。

  「要四間上房,一桌酒菜。」凌霄辰下了車,對著小二囑咐道。

  「四間?」小二有些為難,「可只剩三間上房了......」聞言凌霄辰與戰銘對視一眼,遂決定找下一家客棧投宿。

  剛準備上車,卻聽得車內一把清澈溫和的嗓音道:「三間便夠了。」

  片刻,一名白衣男子掀開車簾下了車,冰冷的嗓音對著屬下道:「住下便是。」

  凌霄辰急忙進去辦了。戰銘則沉著臉,看著車內的人緩緩下了車。

  小二已經幾乎呆住了--原以為那一黑一藍兩位爺已經夠俊美的了,卻不料車上的兩位主兒更是美的......啊,呸呸,男人怎麼能用美來形容?可......小二抓了抓腦袋,即使從小便在這兒做小二,看慣了人來人往,看透了人心險惡,行為處事向來機靈,然這從未念過書的腦瓜子,卻硬是想不出來有何修辭可用來形容這一大一小兩人。

  葉天寒並未如往常一般回身扶著愛人下車,而是逕自走進了客棧。葉思吟微微一愣,遂斂下了眸子,在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咬了咬下唇。

  「......少主,進去吧。」戰銘見他不動身,便在一旁催促道。

  葉思吟終是邁步跟了上去。

  畢竟是個小地方罷了,菜色不算精緻,倒也色香味俱全。然一桌四人卻均如同嚼蠟。看的小二在一旁直流冷汗。這幾位爺所出的房錢飯錢,可是高出了三倍有餘,別是什麼地方得罪了才好......

  好在一頓飯吃下來,剩下的雖多,可四人誰也沒有開口說什麼。

  「寒。」門外響起兩聲敲門聲,葉天寒並未出聲,片刻門便被推開,進來的赫然是葉思吟。而這人,似是剛剛沐浴完,竟只著了中衣......那纖細的身體,被包裹在半透明的布料之中,胸前的茱萸若隱若現,彷彿在邀請人品嚐一般,妖艷誘人。

  然見此番情景,葉天寒面無表情地道,「何事?時辰不早,你該休息了。明日還須早起。」

  葉思吟聞言如同被釘在原地一般,一動也不動了,低垂的臉上卻是一片慘白,半晌,才道:「......寒,你可是......厭倦了?」

  葉天寒依舊無任何表情,只是冷冷道:「又在胡思亂想。」

  葉思吟豁然抬頭:「那是為什麼!?」清澈的紫眸中已有淚水在盤旋,彷彿下一刻,那晶瑩剔透便會奪眶而出,「自我醒來後,你便從......甚至還每次執意要兩間上房......你......」葉思吟深吸了口氣,按住胸口,之後的話便再也無法說出口。

  深邃的紫眸看著那熟悉的絕美臉龐,上頭已然沾染的晶瑩卻無法令他有任何感覺。若是以往,這人兒如此哭泣,他定是心疼得不得了。

  走上前,牽起那人冰涼的手,不顧他的掙扎,將他帶到床前,摁在床上蓋上被子:「如此便敢出門,是生怕那傷好的太快麼?!」冰冷的嗓音中有些責難的意味。令那水珠湧的更凶。

  然始作俑者卻彷彿視而不見:「你既喜這房,便在這兒睡了吧。好生休息便是。」語畢便轉身離去,迅速地連床上的人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角都來不及。

  「寒!」

  耳邊劃過愛人呼喚他的聲音,葉天寒卻並未停下腳步,逕直離開臥房,關上了房門。

  深邃的紫眸閃過一絲痛楚。吟兒......

  房中的人,在房門緊閉的那剎那便沉下臉。

  坐起身,白皙修長的指撫上自己的臉頰,清澈的紫眸一片陰霾--這具身體,從未如此健康過。

  就算那般嚴重的傷,在聖手毒醫的救治與之後的調養,僅僅只是十幾日便康復得八九不離十了。還記得許久之前,他還過著有了上頓沒下頓,時時要忍受鞭打責罵的日子。那時的身子,可有此時如此誘人?為何葉天寒這幾日都不肯碰他呢?難道是心疼他的傷?

  抬起手臂,陰霾的眸子看著自己白皙纖細的手腕,心中猛然閃過強烈的恨意。

  憑什麼......憑什麼?!

  浮影暗香(父子)五十四章

  時至立夏,夜晚也終是不那麼沁入骨髓的寒冷。雖飄著幾絲小雨,偶爾有風吹過,卻也是暖的。

  忽然,一隻通體雪白的信鴿撲騰著翅膀自窗外飛入,落在地上,'咕咕'地叫著,在原地轉著圈兒。

  戰銘上前,抓起鴿子,取下書信,便又將其放飛了。小小的雪白的影子在黑暗中閃了閃,片刻便不見了蹤影。展開書信,方看了一行,便皺起眉。

  「為何那副神情?出了何事?」打點完所有事才回來的凌霄辰,一進門便見戰銘緊蹙著眉的模樣,便開口問道。

  戰銘不語,只將手中的書信遞予他。

  霄辰一臉疑惑地接了過來,才看了一眼,便瞪大了雙眸:「天啊!竟然......」

  「如此驚訝作甚,不是早就猜到了麼?」戰銘沉著臉道。

  霄辰看著連日來一直都心緒不佳的戰銘,又看看手中的書信,遂有些躊躇地道:「此事......該稟報主人才是。」

  「連你我都看出來了,主人如何會不知?」戰銘搖搖頭,「還是不要打擾主人為好。」

  霄辰聞言點頭。這幾日葉天寒的舉動都看在眾人眼裡。以往幾乎與那少年寸步不離,而如今卻是若有似無地推拒著那少年的靠近。那分冷淡與疏離令所有人不明所以與驚詫,只有身為葉天寒的左膀右臂,又是極為瞭解葉思吟的戰銘與凌霄辰才微微明白各中緣由。

  戰銘與霄辰各自坐在椅上,均沉默不語。

  燭光搖曳,不知過了多久,'啪'地一聲輕響便熄滅了,房中立時陷入一片黑暗。而一動不動的二人只是在思慮:為何那已然逝去的靈魂要再度回到早已不屬於他的身體?是有何未盡的心願抑或是......為了報仇?

  那廂兩位忠心的屬下正在苦惱該如何為主分憂,這廂葉思吟的房中,葉天寒卻去而復返。

  一襲白衣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分外惹眼,床上的人卻毫無知覺--

  被點了睡穴的少年,就如同往常一般安靜地縮在被窩之中。似是有些冷了,少年蹙起眉,動了動身子,將錦被又裹得緊了些。

  葉天寒上前在床邊坐下,看著愛人絕色的臉龐,深邃的紫眸中出現了一抹多日不見的柔情,轉瞬即逝。看著少年怕冷地裹緊被子,葉天寒便如同以往的許多次一般,抱住他因為重傷而清瘦愈加纖細的身體,以內力為他取暖。懷中少年在睡夢中不自覺向溫暖的源泉靠近,舒服地在他胸口蹭了蹭。

  葉天寒抱著懷中之人,深紫的鳳眸緩緩闔上。腦中閃現過愛人的各種模樣:在藥房中一絲不苟認真的模樣;在書房中靜靜看書,時而抬頭對自己宛然一笑的模樣;聽聞毒宮來襲時為他擔憂的模樣;兩人歡愛時緋紅著臉頰,羞赧卻又熱情主動的模樣......

  紫眸驀地睜開,看向懷中之人。半晌,緩緩放開手,下了床。

  同一具身體,卻是截然不同的靈魂......

  葉天寒轉頭望向窗外的夜空--月光卻遮掩了群星,叫他看不清那雙星的模樣......

  吟兒,是你讓本座不得不信那所謂的命運,那麼,就別再讓本座懷疑這所謂的命運......三世情緣,本座銘記於心,也絕不允許你一人就這般逃離!

  深邃的紫眸閃過微不可見的痛楚,葉天寒頭也不回地踏出了房門。

  床上的少年,依舊在沉睡之中。彷彿是感受到溫暖的離開,不耐地蹭了蹭錦被,片刻便沒了動靜......

  翌日。

  「主人,渡江的船隻已經備好,隨時可以啟程。」霄辰恭敬地道。

  葉天寒點頭,示意他坐下來。霄辰遂坐到戰銘身旁,吃著早膳。

  「有何事?」見兩名屬下時不時的交換眼神,面色皆有些不對,葉天寒冷冷問道。

  「主人,昨夜收到醉月的飛鴿傳書。」兩人躊躇了半晌,最終戰銘還是開口回道。

  紫眸一凜,停箸看著兩人。寒冰般的眼神令兩人直冒冷汗。恰逢此時,葉思吟卻從樓上下來,踱至主僕三人所坐桌前。

  「寒,早。」葉思吟微微一笑道。似乎是感覺到三人之間的氣氛甚為古怪,便又問道,「出了何事?」

  「無事,用膳。」葉天寒冷聲道。

  葉思吟不明所以,卻也因葉天寒的態度而不敢再問,遂低下頭默默吃著豐盛的早膳。

  戰銘與霄辰二人也低下頭,不敢再觸葉天寒的逆鱗。想是十餘日的忍耐與痛苦,即使這男人再如何天下無敵,也快要支持不住了。那紫眸中一日勝過一日的寒意也令所有暗衛和他們二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也唯有這'葉思吟',竟察覺不到這份寒意......原該是最敏感的人啊......

  淮水,自古以來便是中原最為重要的河流之一。自義陽城坐上渡江之船,快至三日,慢至五日,便可抵達淮水北岸,真正進入中原北部,天子腳下。

  滾滾的江水,每年都會氾濫一至兩次,不知奪取多少人的生命。朝廷所撥賑災銀兩先不說數量少之又少,所謂雁過拔毛,不知又有多少用以肥了負責押送的官員與沿途地方的官員的荷包。

  霄辰所備之船乃是浮影閣在淮水上沿岸的產業。這是早年霄辰親自在此經營壯大的運輸商船產業。'霄'字號商船在義陽城至方圓千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凌總管。」一名商人裝扮的男子恭敬地對霄辰作揖道,「船已備好,請貴客隨我來。」

  四人一行便隨著那人進了足以容納上百人的商船。

  船上有水手,亦有夥計,見自家老大竟畢恭畢敬地帶了四名從未見過的人上船,甚是好奇,目送著一行人進了船艙。

  艙內亦是豪華非常,雕龍畫鳳,竟好似一艘畫舫,而非商船。

  「屬下曹義城見過主子。」一進房,那商人裝扮的男子便對著葉天寒恭敬行禮道。

  「免禮。」葉天寒冷聲道,眸中卻有些許讚揚之色。

  曹義城聞言起身,臉上均是激動的神色。傳聞中的浮影閣閣主啊,竟然就如此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本是一個小小的絲綢商人,在淮水邊有一間鋪子,往來義陽與蘇杭,賺些小錢養家餬口。然卻被凌霄辰一眼看中,做了這'霄'字號商船主船的掌櫃。直到半年以後,'霄'字號商船隊果然有了起色,在淮水上也是名聲大振。而此時,凌霄辰卻告訴他,'霄'字號商船隊的目標,不是這些過往的商人,不是這些零星的買賣,而是一筆大買賣--關係到天下百姓的大買賣。他這才明白,原來這看似溫潤平凡的男子,並不是一般的有錢商人,而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浮影閣的總管。而他,一個原本小小的絲綢商人,竟有幸被他看中,做了浮影閣的一員。

  曹義城抑制住興奮不已的心情,自懷中取出一本冊子。灰色的封,沒有任何字樣,恭敬地遞給葉天寒:「主子,這是兩年以來,'霄'字號商船所查到的事實與證據。」

  葉天寒接過來,翻看了幾頁,上頭赫然是淮水流域所貫穿的幾個道台中所有官員的絕密資料。而與這些官員相聯繫的,上至宰相,下至知縣,全部事無鉅細地記錄在這一本冊子上。

  「曹義城。」葉天寒忽然叫道。

  曹義城立刻緊張起來--難道是哪裡出錯了?!沒想到,葉天寒接下來的話,竟叫他許久都無法回過神來。

  「本座要你以你自己的名義,全部收購'霄'字號商船隊,從今以後,世上沒有'霄'字號商船隊,唯有曹家商隊。你可聽明白了?」既然所求之物已經到手,便沒有必要再留著這處產業了。留著也是累贅。

  曹義城是個聰明人,自然聽懂了葉天寒的話中有話。這三年來雖辛苦,既要照顧生意,又要暗中調查主子所吩咐之事,卻未曾想過,主子竟將整個商船隊賜予他?!好,既然主子嫌麻煩,那麼他便全權將這商船隊接管過來,繼續替主子賣命便是。

  曹義城單膝跪地,恭敬道:「屬下明白了。」語畢便起身退下了。

  船緩緩前行。滾滾的江水帶動沉重的商船上下左右地搖晃。葉天寒出了船艙,獨自立於船頭。搖晃的船身絲毫沒有影響到她,毅力的身影彷彿立於平地一般,紋絲不動。深邃的紫眸望著茫茫江水,無人敢上前打擾。

  「寒,在看什麼?」

  「......」

  「寒?」葉思吟拉了拉葉天寒的衣袖。江上風大,纖細的身子在一個巨浪拍打船身的劇烈搖晃中,一時重心不穩,眼看便要跌在地上。卻驀然被一雙強健的手臂攬住--是葉天寒伸出手,將人抱在懷中。

  「進艙去。」葉天寒冷冷道,紫眸卻並未看著懷中之人。

  葉思吟點點頭,遂隨著葉天寒回了臥房。

  「無事便待在房中休息。傷還未好全,多休養才是。」雖然面前的人並非他的愛人,但這具身體卻是屬於吟兒的。他費盡了心思讓那人吃盡了苦頭練成了寒瀲訣,才得以改善了這具身體的體質,絕不允許被眼前這人再度破壞。思及此葉天寒冷冷吩咐道。語畢便轉身要走。

  「寒?」

  「......」一個溫熱的身子自背後環住他。深邃的紫眸倏地冰冷。

  看不到葉天寒的神色,'葉思吟'不知抱著的人一瞬間迸發的殺意。有些哀傷地道:「寒,再陪我一會兒可好?」

  「......」紫眸中儘是不屑與厭惡的神色。葉天寒轉身,撥開了他的手臂,紫眸中的寒冷令葉思吟有些膽怯。剛想說些什麼,卻聽聞他道:

  「葉思吟,別逼本座殺了你。」

  浮影暗香(父子)五十五章

  紫眸中儘是不屑與厭惡的神色。葉天寒轉身,撥開了他的手臂,冷冷道:「葉思吟,別逼本座殺了你。」

  被那向來無甚表情的臉上那一抹濃重的肅殺之意驚駭得倒退一步,葉思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子:「寒......你,你說什麼?!」

  葉天寒瞇起鳳眸,看著驚慌失措卻仍是想要繼續偽裝下去的人,冷冷開口。嗓音雖輕,卻比那千年寒冰還要冷上幾分:「本座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麼?」

  見對方似乎一點也不明白為何他如此態度突變,神色淒楚地搖著頭直往後退。眼看便要撞上身後的桌子,葉天寒伸手一拉,又將他摁在椅子上,不得動彈。深邃的紫眸直直望進他的眸中:「你道本座真看不出你是誰麼?」

  絕色的臉上,先是一愣,隨後便是驚慌,不可置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定格在憤恨上。

  原本清澈的紫眸染上一絲血紅,有什麼感情在緩緩彙集,最後竟迸發出驚天的恨意:「你知道我是誰?」'葉思吟'抬頭直直望著他,反問道,「你怎會知道我是誰?整整十二年不聞不問,你怎麼可能會知道我是誰?!」

  聽著面前的人情緒激動的如控訴一般的話語,葉天寒絲毫未現動容之色,只冷冷看著他--他真正意義上,卻從未承認過的子嗣。

  '葉思吟'看著面前這念了十二年,恨了十二年的人,紫眸中漸漸現出一抹淒涼:「母親為了你生下我而付出了生命,可你卻從未在意過我們......你在意的,唯有他一人,對不對?」

  只是一個簡單的'他',葉天寒卻知道對方說的是誰,遂毫不遲疑地點頭。

  眼前的這個靈魂的誕生,原本就只是一個意外;而那個女人對他的感情,他更是覺得可笑而幼稚。

  葉天寒並非不相信感情。畢竟父母死前恩愛非常,父親更是因為母親的去世才殉情而死。然世間的女子又有幾個能與他的母親惠安公主相媲美?他年僅十四便獨創了浮影閣,身居高位多年,傲然絕世,自負非常;接近他的人,不是為了權勢,便是為了錢財。若非遇到了那人,恐怕他將會孤寂一生......

  吟兒......

  看著那無甚感情的鳳眸中現出幾絲溫情,'葉思吟'便知他在想什麼--唯有那人,才能讓君臨天下,倨傲不羈的人露出這般神色。

  「呵呵......」'葉思吟'忽然低下頭,輕笑了兩聲,而後,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不可控制,到最後,竟似有些歇斯底里了。

  「哈哈......哈哈哈哈......」

  葉天寒就這樣冷冷注視著他的狂笑,一語不發。

  笑夠了,'葉思吟'才喘著氣停下來,眸中的淒涼早已不見蹤影,有的只是深深的恨與諷刺。憑什麼?憑什麼?!那個佔據了自己身體的人,不,也許還不能稱之為人,只是一個孤魂野鬼罷了!憑什麼就能得到那麼多人的寵愛?戰銘,醉月,凌霄辰,甚至葉天寒,個個都對他言聽計從!而他呢?他就只能注定被關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偏院之中,遭受無止盡的非議和恥辱麼?!憑什麼!?

  思及此,'葉思吟'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惡意的笑容,輕柔的聲音恨恨道:「可惜了,我回來了,而他,注定只能魂飛魄散!」

  想要看對方驚慌失措的表情,不料,葉天寒卻依舊是一臉的冰寒。

  '葉思吟'見狀,便又重複道:「聽到了麼?他會魂飛魄散,再也不會回來!呃......」

  纖細白皙的頸項被毫不留情地扣住,'葉思吟'倒吸一口氣。窒息的感覺令他生不如死,只得雙手握住緊扣脖子的手臂,卻無法撼動對方分毫。

  時間緩緩過去,見手上的人已經快要窒息昏厥過去,葉天寒這才鬆開了手。

  '葉思吟'重重跌在地上,好似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不住地喘息,渾身顫抖。

  「若吟兒出了事,本座定會殺了你。」葉天寒望著地上的人,紫眸中滿是無情的神色。冰冷的嗓音讓原本就戰慄不已的人愈加顫抖不迭。

  這個'兒子',對他來說,沒有絲毫意義。只是這具身體,卻是屬於吟兒的。因此他才會如此在意--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及這具身體。

  然而,若是吟兒真的魂飛魄散......深邃的紫眸望著腳下的人,裡頭滿是不屑與絕決--那麼他會毫不猶豫殺了眼前這個人。

  踏出房門,戰銘與凌霄辰均恭敬地侯在一旁。

  「主人......」兩人都有些遲疑。那'葉思吟'所說的他們都聽到了。難道少主真的已經......

  不會的.......不會......那個絕色的溫潤少年絕不會就此離他們而去。

  可萬一......兩人看著葉天寒離去的背影,對視一眼,眸中是相同的神色--倘若那少年真的不在了,那君臨天下的男人,怕是也......

  房中的少年許久後才站起身來。喉嚨如灼燒般的疼痛令他痛苦地皺起眉頭......

  沒想到,那人竟看出來了......是他裝的不夠像麼?為何竟會被看出來?明明是同一具身體,同一張臉......

  寒......

  內心深處如夢囈一般的聲音令'葉思吟'渾身一震--那人終於要醒來了麼?不......他不會讓他得逞的!

  他好不容易趁那人的靈魂因重傷而陷入沉睡,才奪回了身體,絕不會再度讓那人搶走了......

  「不要再跟我爭了,我不會放棄的!」'葉思吟'按住隱隱作痛的胸口,低吼出聲......

  接下來的三日,船上猶如淮水一般難得地平靜。只是緩緩朝著北岸行進。

  上岸時,'葉思吟'終於三日來首次見到了葉天寒。然尚來不及說上一句話,岸上已突生異變。

  「微臣奉皇上之命,在此恭候親王殿下。」那身披銀色鎧甲的將軍裝束之人,赫然便是從三品雲麾將軍--程燼。

  千名禁衛軍隨著程燼一道跪地行禮:「恭迎親王殿下。」

  葉天寒並未如往日一般穿著雪色的衣衫,而是一襲華貴的紫色,上頭是以金銀線所繪的四爪盤龍,映著那相似顏色的眸子,顯得高貴非常。

  鳳眸冷冷看著這看似前來恭迎,實則前來押解的禁衛軍,葉天寒甩了甩袖子,逕自繞過了程燼,往那為他準備的輦車走去。而'葉思吟',則被帶到輦車後的一頂轎子中。

  千名禁軍瞬間騷動起來。程燼緩緩站起身,眸中晦暗不明。

  「將軍,這未免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一名禁軍皺著眉對程燼道。程燼只是搖搖頭:「啟程前往行宮。」

  陳州城繁華富饒,地處淮水北岸,是為重鎮。皇帝幾次出行均路過陳州,是以在此建立了頗為豪華的行宮,名為傾雲宮。

  據說當年皇帝出遊,在陳州此處遇見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遂收為後宮。此女子不僅美艷非常,且才華橫溢,令皇帝寵愛非常。連這陳州行宮也是以她的名字命名。而這名女子,就是如今後宮四大貴妃之一的雲貴妃。

  上千人浩浩蕩蕩行至傾雲宮,一路上竟有百姓夾道歡迎--淮南道節度使一事,早已如風一般傳遍中原。這名不見經傳的親王殿下,竟一夜之間受盡了百姓的愛戴。

  輦車一路行至傾雲宮偏殿--正殿是唯有皇帝與皇后才能入住的宮殿。

  程燼恭敬地等候葉天寒下了輦車,抱拳道:「皇上吩咐微臣護送親王殿下進京。請親王殿下先行在行宮休息一夜,明日再啟程前往京城。」

  深邃的紫眸看著面前魁梧的武將,葉天寒不置可否,便回身朝著殿門的方向走去。戰銘遂跟了上去,留凌霄辰一人在殿外。

  「程將軍,先安頓了你的將士們,再前來參見殿下吧。行宮中事,交給我就是了。」霄辰微微一笑道。

  程燼斂了眸子,恭敬地揖了一揖便轉身離去。

  禁軍中的抱怨怒罵之聲,凌霄辰不是沒有聽到。只是眸中寒光一閃,原本溫潤的微笑漸漸轉冷:你們是些什麼東西,竟想要主人另眼相待麼!

  入夜,葉天寒坐於書案之後,好似在等待什麼。

  忽的,門外傳來敲門聲,片刻後便推門進來。

  來者是一名黑衣蒙面人,身後還跟著戰銘與凌霄辰二人。

  只見那人扯下蒙面的黑巾,單膝跪地,恭敬道:「屬下見過主子!」抬起頭,那剛毅的臉,赫然便是雲麾將軍程燼!

  「起來。」葉天寒道。

  程燼領命起身,自懷中掏出半塊黑色的令箭,恭敬地奉上:「主子,這便是能夠調動十萬京城禁軍的虎符。」

  看著那黑色的令箭,葉天寒並未伸手接過。半晌,直到程燼被那懾人的氣勢壓迫地差點再度跪地之時,葉天寒才緩緩開口:「程燼,本座將虎符交予你,可明白?」

  程燼震驚萬分地抬起頭--他說什麼?!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葉天寒從不懷疑自己的屬下。程燼潛伏軍中數年,由一名普通士兵到從三品大將軍,可見其才能;而身居高位,仍肯交出虎符,不惜與皇帝作對,可見其忠心。將這十萬禁軍交予程燼,他沒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程將軍,主人如此信任你,你便不能辜負了主人。」一旁,戰銘沉聲嚴肅地道。

  程燼這才確定自己聽到的不是什麼虛幻的聲音,常年握著粗重武器的粗糙的大掌捧著那半塊虎符,不禁微微顫抖:「是,屬下誓死為主子效忠!」

  許是因為了一個女人而建造的宮殿,不似別的皇家宮殿與行宮那般肅穆莊嚴,傾雲宮更傾向於一個位於中原北方的江南式別院。雖已是深夜,然宮中處處點著宮燈,華美非常。

  然這廂葉天寒的房中,卻是漆黑一片。一襲白衣的人靜靜坐在窗邊,幽深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緒。

  吟兒......

  彷彿有感應一般,葉天寒一震,好似聽到了愛人的呼聲。

  房門被人大力推開,伴隨著兩名侍衛倒地的聲音。

  只著了一身中衣的少年,就那樣闖進親王的寢宮。

  四目相對,是相同的情愫。

  只聽得那少年輕柔平靜卻又壓抑地喚道:「寒......」

浮影暗香(父子)五十六章

  只著了一身中衣的少年,就那樣闖進親王的寢室。

  四目相對,是相同的情愫。只聽得那少年輕柔平靜卻又壓抑的聲音喚道:「寒......」

  少年踏入房中,卻不敢走近,只是站在門邊,清澈如水的紫眸在黑暗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葉天寒站起身,卻亦只是看著門邊的人,深邃的眸中晦暗不明。

  分離唯有二十多日,卻恍若隔世......

  「寒......」少年復喚了一聲,緩緩挪動腳步,來到葉天寒身前。

  鳳眸看著身前的人,依舊不語。少年見狀傾身抱住他的腰:「我好不容易才回來,你卻連一句話都不想與我說麼?」輕柔的嗓音有幾分笑意,更多的卻是顫抖和滿滿的想念......

  驀地被緊緊抱住,葉思吟閉上眸子,將自己埋入闊別多日的懷抱,有些貪婪地嗅著愛人身上的龍涎香。

  抱著懷中纖細的身體,葉天寒竟生平初次有了害怕的感覺--害怕懷中之人又會在他的面前受到傷害......害怕他並非真實,只是黃粱一夢......即使緊緊抱著他,依然彷彿下一刻便會消失一般......

  「吟兒......」冰冷低沉的嗓音,唯有葉思吟才能聽出其中那無比複雜而深沉的情感。

  深夜親王寢宮的大床上,一對璧人相擁而臥。輕柔的聲線緩緩講述著來龍去脈,葉天寒便靜靜聽著,直到末了,才皺起眉:「唯有今夜?」

  葉思吟點點頭,亦有些迷糊地道:「我也不知究竟為何,許是重傷未癒,只要他的靈識清醒,這身體便不聽我的使喚了......」

  聽著懷中人帶著哀傷和抱歉的話語,葉天寒緊了緊環在他腰上的手臂,將纖細的身體整個擁入懷中:「好好休養,旁的事,交給本座便是。」葉思吟聞言,自葉天寒懷中抬起頭,直直望進那深邃的紫眸中,緩緩點了點頭--這對眸子雖然向來都顯得冷酷無情,卻從最初開始就令他覺得安心與依賴。

  四目相對,不知是誰主動,唇舌片刻便交纏在一起。葉天寒難得溫柔地吻著懷中之人,以撫慰二十多日以來的痛苦與孤寂;然葉思吟不滿足於那樣點到為止的親暱,雙臂環上愛人的頸項,近乎急切地向他索要親吻。不夠,不夠......靈識被封,故人歸來,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充滿仇恨的靈魂心懷不軌。思念,恐懼快要令他窒息了。

  感受到他的不安,葉天寒的吻漸漸變得狂野,近乎要吞噬他整個纖細的身體。

  多日來所壓抑的痛苦,恐懼與思念藉著激情的淚水沿著絕色的臉龐緩緩落下,在愛人近乎粗暴的狂吻中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

  「別哭......」難得的淚水令葉天寒心疼,離開他被吻得紅腫的唇,一點一點吮去他臉上的淚痕。

  「寒……如何得知的?」被淚水沖刷過後的紫眸分外美麗,就那樣望著環抱著自己的人,問道。

  知道懷中之人問的是什麼,葉天寒抱緊他,吻了吻他的額頭:「本座所愛,並非這具皮囊,如何看不出?」

  對愛人的回答滿意非常,葉思吟微微一笑。可這笑容未能維持許久,晶亮的紫眸又黯淡下來:「若是沒有辦法,那該如何?」

  聞言鳳眸染上一層怒意,可懷中人那緊緊攥著自己衣襟的手卻讓葉天寒一句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

  兩人就那般在床上緊緊相擁,直到東方微微泛白。

  坐起身,葉思吟看著愛人冷俊的面龐,清澈的紫眸中閃著愛戀與堅決。

  他不知道為何原本那個靈魂會歸來,也不知最終會是如何的結局。他只知道,他愛葉天寒。為了愛人,他會不惜一切奪回這具身體。即使如此會對那個可憐的少年有所虧欠,他也不可能就此退讓。

  臨安?浮影閣

  恢復了無暇美貌的女子虔誠地跪在占星台上。額上的六芒星光華流轉,與九天之上的星辰交相輝映。

  半晌,光芒消散,醉月緩緩睜開雙眸,起身離開了占星台。

  「醉月。」屋內,連艷迎上來,想要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三個月的身孕,腹部已經顯了形,一頭長髮挽成一個隨意卻不失優雅的髮髻,向來一身火紅的勁裝也換成了較為寬鬆的款式。舉手投足間氣質與從前截然不同,卻是愈加魅惑人心了。

  醉月扶著連艷在椅上坐下,才開口道:「不必過於擔心。雙星尚存,表明這一世情緣未了。少主不會有事。

  連艷聞言稍稍放心。早知他們此去京城定是千難萬險,卻未料還未到京城便出了那麼大的事兒。

  一直被晾在一旁的男人撇了撇嘴,一臉的不屑:「艷兒擔心他們作甚?如今可不比從前,別太操心了才好。」

  連艷頭也不回地哼了一聲,並未回答,只是對醉月問道:「上回所說的那光暈,到底是指何物?」

  花無風見連艷如此無視自己,不禁氣結。想要發怒,可一想到這一切全是自己咎由自取,只能恨恨瞪了醉月一眼,轉身離開了占星閣。

  醉月看了負氣離去的男人一眼,不禁宛然一笑。這兩人,可真是對冤家。

  然說起那光暈,卻緩緩收了笑容:「那恐怕......是原本的葉思吟......」

  「什麼?!」連艷倏地摀住唇,不可置信地望著語出驚人的醉月,「這怎麼可能......他不是已經死了麼?!」

  醉月幽幽歎了口氣道:「我原也以為,他已經不在了。可直到那光暈形成實體,我才明白這其中出了差錯。」

  「到底是怎麼回事?」連艷有些急。雖然與那少年相交並不深,卻是著實喜歡這個師侄的。再加上有孕在身,情緒起伏比以往更為嚴重,因此才會這樣。

  醉月見狀,伸手倒了兩盞茶水,道:「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說。」沉吟了片刻,便又開口道:「少主與主子是命中注定的三世情緣,因此才會那般驚世駭俗,穿越千年來到此處。而那葉思吟也本就注定了會在那一日死去。可他的恨意太過於強烈,三魂七魄中的天魂與主恨的那一魄被強行留在了那具身體裡。他的魂魄不完整,因此之前在星象中只是一團光暈而已。那日少主身受重傷,便給了那一魂一魄重新佔據那身體的機會。因此才會有現在的局面......

  連艷皺起眉:「那麼小思何時才能回來呢?」

  醉月搖搖頭:「這我也無從得知。七情六慾之中,以愛恨最為執著可怕。那恨意竟然能令他違逆天倫強行留下一魂一魄,可見其強烈。就是不知少主的靈識,可夠與那人爭奪......」

  「若是小思回不來,那......」連艷無法繼續說下去,因她無法想像那個淡漠如水的美麗少年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充滿著恨意的人的樣子......

  兩人一時都陷入沉默。若是回不來......

  「連艷姑娘,你先回去休息吧。你有身孕,的確不能太過操勞了。」半晌,醉月才道。

  連艷無語地點了點頭,起身向醉月告辭離去。

  看著那火紅的身影,醉月復歎了口氣。少主,屬下此次亦無能為力,一切都只能聽天由命了......希望您與主人的愛戀羈絆足夠深刻,如此,才有一線希望......

  占星閣外,花無風意外的並未離開,只是靜靜等候,見連艷出來,立刻迎了上去:「艷兒,累了麼?回去休息可好?」唇邊仍是那邪魅的笑容,語氣中卻有著一絲幾不可察的討好與哀求的味道。

  自他得知事情的始末已過了一月。這一月中,他無論怎麼做,都無法獲得連艷的原諒--她是鐵了心要與他劃清界限,即使她腹中的孩子有著他的一半血緣。

  他也終於嘗到了連艷五年來一直忍受著的痛苦,後悔不迭,卻沒有絲毫辦法。如今能做的,唯有愛她、寵她、照顧她、給她想要的一切......就怕她已經不屑這些曾經苦苦追尋的東西了......是他自作自受,唯有自食其果。

  奇的是,此次連艷卻並未反駁他的意見,反而點了點頭。花無風愣了一陣,立刻打蛇隨棍上似的攬住她:「艷兒,小心些......」

  連艷偎在花無風懷中,心中是無言的複雜。醉月說,七情六慾之中,愛恨最為執著可怕。她曾以為放棄了,離開了,便能不愛了;卻未料,在棲霞嶺上看到他與葉天寒對峙的那一剎那,心仍是不可遏止地為他擔憂--她終究是無法擺脫花無風的。

  這些日子以來,花無風是如何的低聲下氣她不是沒有看到。只是她終究不相信這個男人也會有愛上一個人的一天。她仍是害怕,若她受了蠱惑,便會成為他眾多後宮中的一員--那是她死都不願的。因此才不去理會,不敢理會......

  然而今天,她卻突然想要相信了......許是葉思吟與葉天寒的事令她心有所感,也許是不忍看這桀驁不馴,不可一世的男人繼續如此低聲下氣,總之,她想要試著接受他了......畢竟,或許,他是真的愛她。

  浮影暗香(父子)五十七章

  京城中,有一處甚為神秘的府邸,歷來是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此府邸與黃城緊密相連,自府門到宮門不過半刻鐘便到了。以府邸所在的位置,及府邸的大小與華麗程度,便可看出,此府邸的主人定是皇親國戚,且深受皇帝的寵信。然奇怪的是,這府邸自建成之後的十幾年以來,竟從未曾有人入住。在這其中的,都是些打掃的丫鬟、僕人,卻從未見過主人到底是誰,府門前甚至連塊匾額都沒有,更是無法證實主人的身份。

  亦曾有猜測,此府乃皇帝陛下建來想要給予立有大功的功臣當做賞賜之用。此說法倒也在理,然皇帝好戰,十幾年來東征西討,立有戰功的將軍亦是有許多,皇帝給予的賞賜自然也是數不勝數,卻從未見他提過那座府邸。久而久之,這種說法也就無人相信了。

  然今日,這惹來無數議論的府邸卻竟迎來了主人。

  府外,百姓均拉長了脖子看著那由千名禁軍護送的輦車緩緩來到府前。只見輦車前一黑一藍的兩個俊美男子下了馬,恭敬地立於一旁。而那雲麾將軍程燼竟也擺出恭敬地姿態,來到車前,道:「皇上口諭,此處府邸乃先帝賜予親王殿下的宅院。只是親王殿下自幼離京,這府邸也閒置了好些年。今日親王殿下回京,便將這宅子理了恭請親王殿下入住。」程燼揚手一揮,便有兩名禁軍抬上一塊紅布蓋著的東西。程燼扯下那紅布,赫然是一塊精緻非常的匾額,上書'親王府',看來是皇帝的御筆。

  百姓聞言紛紛在路邊跪下,齊齊道:「恭迎親王殿下。。。。。」京城百姓早已得知淮南節度使之事,無不拍手稱快,因此對這位從不曾露面的親王殿下早已心生敬畏,這才會如此這般恭敬。

  輦車上的男人終於起身,一襲紫色衣袍昭示著其尊貴的身份,冷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著實乃天人之姿。

  葉天寒下了輦車,望著這十幾年前先帝所賜這座華麗的宅院,深邃的紫眸中晦暗不明。

  良久,鳳眸瞥了眼那兩名禁軍手上的匾額,眸中儘是不屑。

  「殿下,聖上口諭,您請先在府中休息,明日早朝再入宮面聖。」程燼恭敬道。

  微不可見地點頭,葉天寒頭也不回地步入府門。戰銘緊隨其後。凌霄辰則走到輦車後的小轎旁,將'葉思吟'請出來。

  少年面色蒼白,可見這幾日過的萬分不好。清澈的紫眸中,那隱約可見的恨意令原本絕色的臉龐染上了一層陰暗。

  四人方踏入府門,不出所料千名禁軍再親王府的各個角落把守起來,兩名忠實的屬下交換著眼神,眸中雖有厭惡,更多的確是啼笑皆非的神情。

  「恭迎親王殿下。」正廳中,管家帶領著所有親王府中的僕從婢女黑壓壓一片跪倒唉葉天寒面前。

  葉天寒只看了凌霄辰一眼,便離開了正廳往後院的方向去了。一眾僕從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免禮罷。」凌霄辰看著主子的背影,搖了搖頭。這一眾都是皇帝所派,怕是有些麻煩。。。。。

  眾人起身,果然那老管家的臉色甚是不佳。宮裡出來的人,無論如何都是高人一等的。今日竟被一個從未在朝野露面,'無權無勢'的親王如此無視,那老臉自是掛不住。卻也知面前此人是親王的親信,因此雖然面色陰沉,倒也沒有不敬。

  「您是?」

  「在下乃親王殿下隨身侍從之一,也是臨安府邸的管家。」凌霄辰溫柔一笑,「主子喜靜,今後主子的院子,除了打掃的小廝,旁的人都不得進入;在旁地方,也絕不可大聲喧嘩。且主子不喜陌生人近身,有何事,都先知會在下,在下會傳達給主子的。」

  凌霄辰沒說一句,眾人的臉便黑一分。末了,那管家重重哼了一聲:「親王殿下真是身份尊貴,老奴在宮裡都沒見過有這麼些規矩的!」'尊貴'二字還咬了重音,擺明了便是不將這半路出家的親王殿下放在眼裡。

  凌霄辰依然是溫潤的模樣,然那眸中已是一片冷人,冷笑道:「在下只是提醒各位罷了。從不從各位自作定奪。可若是惹了主子不高興。。。。。」凌霄辰頓了頓,看向身旁的桌子,只聽一聲巨響,那正廳中主座只見那厚重的茶案便頃刻粉身碎骨。。。。。。

  眾人一怔,有膽小的婢女甚至尖叫起來。

  凌霄辰撫了撫手掌上的灰塵,收起了一貫的溫和笑容:「這桌子許久不擦,都積塵了。主子好潔,可是無法忍受這些的。我還是去瞧瞧主子的院子,免得也出了什麼偏差。」

  語畢,便向身邊從頭到尾未曾開口的少年道:「少主,請。」

  那美麗的少年瞥向凌霄辰的眼神中是一抹分明的怨懟,令凌霄辰在心中微哂。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一眾僕從均噤聲無語。那茶案。。。。。。可是上好的花梨木所製,堅硬無比,千年不腐,竟被那人一掌擊個粉碎……滿朝武將,怕是也沒幾個能如此輕易做到如此……

  唯有那管家面色陰暗無比。

  這廂,葉天寒遣開戰銘,獨自一人穿梭在地形複雜的亭台迴廊之間。飛快的步履,好似他所處之地,並非十幾年未曾踏足的京城親王府,而是一草一木都熟記於心的臨安浮影閣一般。片刻,紫色的人影便消失於偌大的庭院之中。

  複雜的陣法之後,映入眼簾的即是一個幽深的洞穴。葉天寒放慢腳步,緩緩往洞穴深處走去。

  照明的並非火把,而是鑲在洞穴壁上的一顆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光芒璀璨,美麗非常。

  走了許久,狹窄的洞穴豁然開朗,一間以白玉雕刻而成的石室赫然呈現在面前。而石室的盡頭,則是一具用以合葬的棺木--不知名的透明材料,令人看清楚那躺在其中之人的模樣。

  葉天寒面上異常平靜--並非平日裡那般冷酷無情,而是一種近似於安詳的平靜。深邃的紫眸靜靜看著那棺木片刻,竟緩緩跪了下來--從不對任何人假以辭色的浮影閣閣主此時此刻卻無聲地雙膝跪地,如同虔誠的朝拜者,對著棺木,恭敬地躬下身。

  棺木中人,乃是一男一女。男子面若玉冠,與葉天寒竟是有幾分神似,就是不知那緊閉的雙眸若睜開是否也是深邃的紫色;而那女子身著華麗羽衣,美麗的臉上是安詳的表情。兩人的手緊緊牽在一起,經年不分--這對夫妻赫然便是前朝宰相與惠安公主,亦是葉天寒的父母雙親。

  深夜,親王的臥房中空無一人。暗色人影微不可聞地冷哼了一聲,便又想要自窗口離開。

  「站住!」溫柔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有些陰沉。

  便是怕皇帝今夜會再次派人刺殺主子,凌霄辰才與戰銘決定二人輪流帶人巡視整個親王府。未料,竟真有刺客如此膽大包天直闖親王的臥房!

  不速之客聞言不知為何微微一怔,迅速抬起想要打昏對方的手一滯。只這一滯,便被對方佔了上風,雙手被縛。

  然他也並非是那些半調子的殺手,僅僅一瞬便回過神來,內力一震,生生將對方震開,轉身便想要逃離。不料對方緊追不捨,一伸手竟恰好扯開了他遮面的黑巾!

  「住手!」不速之客低喝一聲想要制止凌霄辰的糾纏,生怕引來他人。凌霄辰卻冷笑:「哼,來了還想如此容易便全身而退麼?」

  一陣掌風襲過,不速之客被掀翻在地,凌霄辰的劍便抵上了他的咽喉。

  黑暗中,深邃的紫眸尤其明亮,卻有著不可忽視的怒意。

  「皇兄,多年不見,果真不愧是浮影閣閣主。」地上的人好似絲毫不在意頸上的利劍,笑著看著方才以隔空一掌便打敗了自己的人。

  皇兄?!凌霄辰訝異地看著那'刺客',又看了看自己的主子,立刻明白對方是誰。收了劍,恭敬道:「太子殿下。」

  裝作刺客潛入親王府的,赫然便是當今太子,李殷。

  李殷自地上起身,藉著月光看著凌霄辰,輕輕一笑道:「凌霄辰。」雖然面上在笑,可在那含笑的眸子深處,卻有著一抹深刻的痛楚--相似的臉龐,幾乎沒有分毫差別的嗓音,令他幾乎快要窒息了,卻還是得微微笑著。霄未......

  被太子殿下的眼神看的莫名地渾身不舒服,凌霄辰別開了眼,對著葉天寒恭敬一揖:「請主子與太子殿下進屋再談吧。」

  葉天寒不置可否,只是紫眸中的怒意令李殷知道他來的不是時候,便道:「皇兄剛遠道而來,還不曾好好休息。本宮也只是閒著沒事兒便出來看看。現在也該離開了。不然讓人發現了可不好。」

  語畢,便拿過凌霄辰手中的黑巾,重新蒙上面,轉身離開,快的令凌霄辰連說一句話的時間也沒有。剛回過神想請主子早些休息,可迴廊中,哪裡還有葉天寒的身影......

  凌霄辰摸了摸鼻子,一臉的困惑:這都是怎麼了?

  重新回到主院偏房的葉天寒,靜靜看著躺在床上的人兒,深邃的紫眸中不知是何種情感。

  自那日以後,葉思吟便再也沒有回來過,彷彿這個靈魂已經完全消失了一般。

  然如墨的夜空上那明亮的雙星令葉天寒明白,愛人並未消失。

  吟兒......

  浮影暗香(父子)五十八章

  「親王到~」早朝的承乾殿外,司禮太監尖聲喊道。

  龍椅上的人瞇起了眸子,自那高高的位子上,卻是看不清那個正緩步走來的紫色身影。

  文武百官拉長了脖子,都等著看那個從未謀面,卻在不久前的早朝上惹來非議不斷的親王殿下。

  一襲華貴紫衣的男人,自踏入殿門的那一刻起眸中便有了不耐的情緒。那些或驚訝,或輕蔑的目光令他想要立即回身離開這個醜惡的地方。

  程燼跟在葉天寒身邊,來到龍椅下方站定,跪地行禮道:「啟稟皇上,微臣幸不辱命,將親王殿下一路平安護送至京城。」

  李弦沉聲道:「很好,程將軍。不愧是我朝的雲麾大將軍。此次辛苦了,賞。」

  「謝皇帝~」程燼又是一叩首,便起身退至自己的隊列之中。

  深邃的紫眸便那般望著龍椅上的人,當今的天子,他的親生舅舅,既不下跪行禮,亦一語不發,眸中滿是寒冰。

  龍椅上的人也在打量著十幾年不見的'外甥'。李弦有些心驚的發現,他身為帝王,竟看不透面前這人心中到底在想什麼,連一絲一毫都無從發現......果然是自己那聰慧不輸男子的姐姐與前朝那老狐狸一般的丞相所生的兒子麼......那與他父親如出一轍的臉上,有的是千年寒冰一般的冷峻與比他父親更勝一籌的高深莫測。

  兩人對視許久,終於由李弦打破沉默:「怎麼,離京十幾年,竟連宮裡的規矩都不記得了麼?看見朕,為何不跪?」帶著帝王威嚴的嗓音震的百官均一愣,心中暗忖:這親王殿下還真是倨傲不羈,竟見了皇上既不下跪行禮,亦不開口問安......果然是做得出擅自斬殺淮南節度使的事的人啊......

  葉天寒聞言,深邃的紫眸劃過一抹嘲笑,卻依然沒有動作。

  「大膽!雖然您是親王,但見了皇上,竟也敢如此無禮?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問青紅皂白擅自斬殺方遠杭方大人已是大罪一條,今日又多了一條以下犯上,對陛下不敬,該當何罪!」說出這番'大義凜然'的話的,自然便是對皇帝最為忠誠的左丞相。

  「......」葉天寒依舊不語,深紫的鳳眸冷冷瞥向那膽大包天之人,只一眼,便讓左相猶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那是什麼樣的眼神!?一片尊貴而桀驁的深紫色中,是讓人難以看透的深邃,明明是站在同一個高度,卻好似猶如君臨天下一般......這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親王殿下,竟然是如此難纏的人物麼?且連皇上都只是輕描淡寫的指責......而他卻......

  思及此,左相心下恐懼,卻因方纔那一番義正言辭而不敢表露......心中後悔不跌。

  深邃的紫眸早已看透對方的想法,葉天寒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冰冷帶著嘲諷的笑容,將視線轉回李弦身上。

  十五年了,再度回到這個沉悶不堪,充斥著權術壓搾與罪惡的宮廷,再次見到這個多年前在父母面前信誓旦旦保證絕對會做一個堪比先皇的好皇帝,卻在父母死後立刻開始對他進行十五年不斷的行刺、暗殺的舅舅,葉天寒不禁蹙起眉。怪不得,當年父母執意要他離開這宮廷,遠離那看似尊貴無雙,實則為囚禁的牢籠的龍椅......他的母親,果真是個天下無雙的奇女子啊......

  葉天寒持續的沉默令朝上無一人敢開口,氣氛一下子陷入僵局。李弦亦在心中忖度:他這個侄子,可並非只有傾世的美貌罷了。他多年來所查到的他在江湖上全國各地的產業和勢力已經多到令他忌憚不已,更遑論還可能有那些藏在暗處,他無法涉及的勢力。若當朝與他翻臉,怕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後患無窮......可若是放任他如此無禮,他這個皇帝的顏面與威嚴還要往哪裡擺?

  正當李弦忖度之時,一旁的李殷緩緩起身,清秀的臉上淡淡的,對著左相道:「皇兄自臨安而來,一路上又是山又是水的,必定辛苦非常,還立刻便來上早朝,可見絕沒有對父皇不敬之意,左相之言,有些言過其實了。」說著便望向葉天寒,此次眸中卻有了明顯的笑意:「皇兄,多年不見,可還記得本宮?」

  多年不見?葉天寒有些不置可否,只淡淡點了點頭。

  這一微小舉動立刻被朝中這些習慣了察言觀色的文武百官所察覺--對皇帝只是冷冷直視,卻對太子如此親密?這太子殿下與這親王殿下之間,怕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才是吧......

  李殷站在上頭,眾臣的神態盡收眼底,漂亮清秀的臉上浮起一抹嘲弄似的冷笑--只如此,便引起你們的猜疑了麼?呵,不錯......本就是要讓你們知道本宮的意思。到底該如何抉擇,就看你們,有沒有那先見之明了。

  「行了,有事稟告,無事便退朝吧。朕還想跟朕的好侄子多說幾句話。眾愛卿自便吧。」將一切盡收眼底,李弦卻大出群臣意料說出一句退朝。雖不解,可人家皇帝都不在意太子親王勾結有可能就是為了謀朝篡位,他們這些大臣,又有何置喙的餘地呢?罷了,皇室的事兒就讓他們皇室中人自己折騰去吧......如此想著,百官向先行離去的皇帝恭敬地行了禮,便如潮水一般往殿外湧去。右相與大將軍,在經過葉天寒身邊時,微不可見,卻又極其恭敬地低頭做了個揖,隨即與旁人一道出去了。

  偌大的大殿,頃刻人去樓空,唯剩了李殷與葉天寒二人。

  「皇兄,這算是正式宣戰麼?」李殷笑著自雕刻著盤龍的台階上拾級而下。

  葉天寒挑了挑眉,冷聲道:「那龍椅,他坐了太久了。」

  「皇兄可想要那位置?本宮可拱手相讓。」李殷突然問道。

  葉天寒冷冷忘了眼那天下無數人渴望而不可及的位置,不屑道:「別將你的責任推予本座。」語畢便轉身離開承乾殿朝御書房走去。

  早知道他會這麼說,李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著葉天寒傲然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

  「羽臻,你還想躲多久?」許久,李殷對著空無一人的大殿笑著道。話音方落,便見一個身穿三品朝服的俊美青年自足以遮掩三人的龍柱後緩緩步出。並非葉天寒的傾世絕傲,也並非花漸雪的溫潤如玉,更非花無風的邪魅不羈。他的俊美猶如最為沉靜的湖泊,波瀾不驚。卻也沒有任何人能夠看透那平靜的表面之下究竟隱藏著什麼。如此心思縝密卻又從不表露在外之人,著實令人心生懼意。這青年便是當朝太傅,北堂羽臻。

  「不愧為浮影閣閣主,果真好氣勢。」北堂羽臻望著葉天寒離去的方向,眸中滿是激賞之色。方纔那若有似無的冰冷視線令他明白葉天寒早已發現他的隱身之處,只是認定了他定是屬太子陣營中,這才不曾理會罷......

  「若是得知你家小弟的存在,皇兄怕是立刻變失去理智了罷......」李殷幽幽道。昨夜心血來潮夜探親王府,卻意外發現向來冷清冷心的皇兄竟有如此大的情緒浮動,必定是他打擾了什麼事。而那事,必定是與他那未曾謀面的侄子有關......

  聞言北堂羽臻沉下了臉:「我說過他並非羽思。」言辭中似是絲毫不將太子殿下放在眼中。

  李殷倒也不以為忤。北堂羽臻雖是應年的狀元,看似剛進官場不久,官位也不高,卻是他自幼的好友了。況且事及他的寶貝小弟,北堂羽臻便更是較真。

  李殷也知自己說錯了話,便道:「是我的不是。那不是羽思。不過他現在便是在語思的身體裡,你又能如何?」

  聞言北堂羽臻一時語塞,因為他也不知究竟該如何......天下間竟有如此蹊蹺之事,若非親身遇上了,他是絕不會相信的......然事實便就是事實,的的確確發生了,就在他的面前。他最心疼的小弟北堂羽思,那個自小便患有怪疾被大夫診斷為活不過十五的孩子在他的面前緩緩停止了心跳,可在半刻之後,竟又睜開了雙眸......欣喜若狂之間他卻發現,面前這個大難不死而重新醒來的人,並非他的小弟北堂羽思,而是另一個人......

  思及此,北堂羽臻用力握緊了拳頭。

  李殷見狀便知他想到了什麼,皺著眉道:「快四年了,你為何還是這副模樣?你也知這並非他的錯,為何要與他為難?」倒是並非他心軟,只是有時北堂羽臻做的太過分,令他也看不過眼罷了。

  「我們的事,你別管。」北堂羽臻冷冷道。這是他與那人之間的事,是旁的人絕不可能插手的。就算是最親密的朋友也不行。

  「本宮才不得空來管你們的事呢。霄未還是那般死板,本宮也不知該如何了。」看著眼前這人為情所困的樣子,李殷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事,臉上的淡笑漸漸變成了苦笑。

  與北堂羽臻日漸親密,明明他的愛人已然誤會,他也看得出他心裡、眸中的痛......可為何,他卻沒有任何的行動?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真的愛上別人才好麼?難道他真的是一點也不在乎自己麼?!李殷如此想著,心中漸漸苦澀起來,晶亮的眸子漸漸暗淡。

  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一朝的議政大殿上,唯有兩個位高權重之人,為愛而苦惱的身影。

  問世間情為何物,自古至今,又有誰能說得清......

  浮影暗香(父子)五十九章

  深夜,親王府。

  書房內,幽幽的龍涎香自書案上的香爐中緩緩飄出,透明的細煙,在空中微微盤旋片刻,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唯剩那悠遠的香氣令人沉醉。

  葉天寒的書房,例來不允許任何人擅自入內,能進入其中的也就只有戰銘霄辰等葉天寒最為信任的屬下。而今日書房卻破例迎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主人,太傅到。」戰銘恭敬稟報道,領著一位俊美青年進了書房,正是當朝太傅,北堂羽臻。

  「深夜叨擾,還請親王殿下海涵。」北堂羽臻對著葉天寒恭敬一揖道。

  葉天寒不置可否,只是靜待他說下去。

  北堂羽臻是何等身份,早在他在承乾殿龍柱後瞥見他之後便遣暗衛查清楚了。看似是初入官場的青年,卻是太子李殷暗中多年的好友。北堂羽臻原姓並非北堂,而是秦。乃是二十年前前朝兵部尚書之子。而後,兵部尚書應受人陷害被滿門抄斬,當時被送至太行山麓下的隱士高人處撫養的秦羽臻與弟弟秦羽思便恰巧逃過一劫。二十年後,秦羽臻改姓北堂重返朝廷,除了協助從小的好友太子李殷奪得皇位之外,便是要將當年滅門的仇怨一一算清。

  葉天寒倒是未曾料到,這個看似平凡,實則心思深沉的青年會獨自前來。

  「微臣今夜前來,並非為了太子的大業,而是有些私事,想請親王殿下為微臣解惑。」北堂羽臻沉聲道,目光轉向葉天寒身邊的戰銘。

  「但說無妨。」葉天寒明白對方的意思,遂淡淡道。

  北堂羽臻遂點頭,接下來卻是一陣沉默。此事在心中壓抑了太久,近四年了,令他幾乎寢食難安。而除了好友李殷,卻也沒有別處可傾訴,更找不到解決之法。而今日,是初次見到與這件事息息相關的葉天寒,因而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書房內一片寂靜,直到葉天寒已有了些不耐,北堂羽臻這才開口道:「不知親王殿下可曾聽說過移魂一事?」

  戰銘瞬時抬起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北堂羽臻;葉天寒則沉下臉,冰冷的嗓音帶著濃濃的殺意反問道:「移魂?」

  看著主僕二人的反應,北堂羽臻便知李殷所說確有其事。而家中的那人,怕真的便是與眼前這尊貴的男人脫不了干係了罷......如此想著,北堂羽臻歎了口氣。

  「說清楚。」葉天寒見他不語,冷聲道。他雖不在意移魂一事有多驚世駭俗,卻不得不在愛人靈識被封之時對此事分外在乎。而這北堂羽臻,卻好似知曉些什麼。若是對愛人有一分威脅,他便會毫不猶豫先行殺了他,以絕後患。

  北堂羽臻察覺到濃重的殺意,心中一凜--好強的氣勢!原來在早朝時那君臨天下的姿態還只是皮毛而已麼?

  北堂羽臻如此想著,卻不知背後早已汗濕了一片。

  「親王殿下切勿誤會了微臣。微臣已自太子處得知世子確乃移魂之人,只是不知親王殿下可清楚您的親子到底去了何處?」

  葉天寒聞言微微蹙眉。北堂羽臻這番說辭,竟好似他知曉那真正的葉思吟的去向?

  「不瞞親王殿下......微臣家中尚有一個弟弟,名為羽思。四年前本因從娘胎中帶出來的怪疾而逝世了。可半刻後,他便又醒過來,告訴微臣,他不是羽思,而是您的兒子,葉思吟。」北堂羽臻沉聲緩緩訴說著,不知為何,眸中竟有明顯的矛盾掙扎的痕跡。

  葉天寒一臉的冰寒一如既往,唯有因過度用力握緊扶手而變得慘白的修長十指昭示了他心中的震驚與緊張--真正的葉思吟?那麼吟兒體內的那一魂一魄就有了去處?!

  戰銘亦是激動非常--葉思吟竟也沒有死,而是移魂了?那麼......少主體內的那一魂一魄,是否也能移去那北堂羽思的體內呢?!如此一來,少主便能夠回來了罷......看來必須讓醉月來一趟京城才是了。

  太傅府。

  看著自內屋步出的柔弱少年,葉天寒不禁蹙眉。

  少年長的異常清麗,容貌上與北堂羽臻有著七八分相似,卻異常瘦小。十五歲的少年,卻好似一隻小貓,瘦弱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一般。

  少年顯然不知深夜被喚道平日接待貴客的正廳有何事,且似是剛被人自臥床上拽起來,有些睡眼惺忪。然當他看清楚主座上的人後,原先半瞇的眸子立刻震驚地瞪大,沾染了滿滿的激動,可不出片刻,那激動便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竟是恐懼,深刻的恐懼。原本就染著些蒼白的臉色更是變為一片慘白,身子搖搖欲墜,彷彿下一刻便會暈倒在地。

  葉天寒便只是蹙眉看著那少年,一語不發。深邃的紫眸中卻有些複雜的神色。

  少年如此劇烈的反應是北堂羽臻始料未及的,向來沉靜的眸子染上了些許焦急,急忙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少年。少年抓住北堂羽臻的手臂,有些哀求地道:「秦大哥,我累了......想要回去休息......求你,讓我回房好不好......」那急切地想要離開的神情令北堂羽臻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上是哪裡不對勁,沒有多想,便斥責道:「怎能如此無禮?先來見過親王殿下。你不是說......」

  「秦大哥!」少年驚恐地打斷了北堂羽臻的話,聲音之大,似乎將他自己也嚇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神,「秦大哥,我真的不舒服......求你,讓我回房吧......」慌忙地到處瞥的眸子,卻始終不敢望向葉天寒所在的地方。

  掙扎得過了,北堂羽臻亦火大起來,沉靜的嗓音帶著警告的意味喚道:「葉思吟。」不知是那低沉而危險的聲線,還是他話中所說的內容,令哭泣哀求的人一時忘了該如何反應,就那般僵在原地。

  「你不是說自己是葉思吟麼?可認得親王殿下?」北堂羽臻的話語中不知為何帶著譏諷與一絲輕蔑,令被他抓在手中的少年愈加顫抖不已。聽聞他所說的話,更好似遭到雷擊一般。

  「......」少年彷彿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亂晃的眼神也直直盯在了葉天寒的身上,半晌才以那微不可聞的聲音道:「父......父親......」

  北堂羽臻只覺得手中一重,卻見少年已然失去意識。

  「羽思!」北堂羽臻脫口而出的並非葉思吟,而是小弟的名字北堂羽思。顯然這種狀況並非第一次,立刻有府中的僕從跑去請大夫。

  一片混亂中,唯有那雪色的身影,始終坐在椅上一動不動。

  葉天寒從未曾見過以前的葉思吟,只知那身上流著一半自己的血液的少年在偏院中過的並不如意,卻也無心去管。那並非他所想要的子嗣,他便當他不存在又如何。可今日,那少年極力逃避的眼神與掙扎不已的姿態竟令他心中有些五味雜陳之感。

  北堂羽臻打橫抱起懷中少年,面上滿是焦急,略有些無奈地道:「親王殿下,微臣失禮了。今日怕是無法解決此事了。您請自便。」語畢便抱著懷中少年離開了。急匆匆的樣子,與方纔那譏諷與輕蔑的話語絲毫不相稱。

  「主人,可要派人盯著?」戰銘小心翼翼詢問道。

  「......」葉天寒不置可否,最終還是點點頭,起身離開了太傅府。

  看著那雪色的頎長身影並未回親王的臥房,反而入了偏房,立於院門口的戰銘無奈地搖了搖頭。少主,您若是再不回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啊......

  偏房中,應該沉睡的少年卻並未待在床上。纖細的身影立在窗邊,黑暗中,唯有一個隱約的輪廓,唯美卻不真實。

  聽到開門聲,少年回轉身來,清澈的眸中有著淡淡的笑意:「寒,你去哪兒了?」

  「......」葉天寒走近,將少年擁入懷中。

  葉思吟任由分別許久的愛人牢牢禁錮著自己,手臂環上愛人的頸項,菱唇帶著安撫的意味吻著他的下頜。這麼久了,這個看似冷如寒冰的男人心中想必是不好受吧......如此想著,葉思吟有些心疼。原本是怕對戰皇帝將諸多危險才跟隨他前來京城,卻不料出了這樣的事,反惹他心神不寧......

  「......吟兒,你在玩火。」被愛人如小貓舔水一般地吮吻,禁慾許久的男人低沉著嗓音道,環在纖腰上的手臂緩緩收緊。

  葉思吟一滯,立刻想要分開彼此緊貼的身體--這般時候,這男人怎能只想著那事兒呢......

  可惜,強有力的桎梏令葉思吟逃脫不得,只得被愛人半拖半抱壓在床上。炙熱的吻壓下來,在頰上、唇上與那細緻白皙的頸項上昭示佔有一般灑下艷麗的印記。

  「寒......寒,等一等!」眼見褻褲就要被扯下,葉思吟微喘著想要制止。

  深邃的紫眸中閃著不可忽視的慾望,卻依然停下手中的動作,挑了挑眉等待他想要說的話。

  「......」見愛人真的停下來,葉思吟反倒不知該說什麼了。直到愛人眸中泛起不耐,葉思吟才伸手攬住他的頸項,送上自己的唇。

  深邃的紫眸又暗了幾分,全無方纔的溫柔繾綣,反而是如狂風暴雨一般的吻點起兩人之間的慾火,將雙方都燃燒殆盡。

  沒有藥膏的幫助,被進入的時候,葉思吟痛得咬緊了唇,心中卻是甘之如飴。如此身與心的完全結合,真是久違了......

  禁慾一月的男人衝撞地有些狠了,令身下承受的少年喊叫呻吟不斷,卻自始至終沒有說出一個'不'字。痛感與快感充斥著整個身體,令葉思吟唯有牢牢抱住身上肆虐的愛人才得以保持最後一分理智。

  房中充斥著淫靡卻又溫馨不已的氣息,而那斷斷續續帶著泣音的吟哦,持續了整整一夜,直到東方既白......

  看著床上熟睡的人兒,葉天寒深邃的紫眸中滿是寵溺。承受他積了整整一月的慾望,昨夜真是累壞了這人......

  溫柔的吻印上葉思吟的額角,直起身時,紫眸中已是一片寒意。冷冷看著那絕色的臉龐片刻,便起身離開。

  床上的人,豁然睜開眸子,酸痛的身體與方纔的那一個吻讓他明白昨夜發生了何事,清澈的紫眸中瞬間充滿了驚怒與不可置信......

浮影暗香(父子)第六十章

  夜色瀰漫,月華如水,映照在偌大的荷塘中,卻一改往日的淒清,反而添了幾分暖色。

  端午已過,中秋未至,既非皇帝大壽,亦非后妃生辰,麟德殿中卻是難得的鸞回鳳翥,妙舞清歌。

  眾臣喝著身邊的美姬送上的美酒,微醺地看著大殿中央美艷妖嬈的舞姬誘人心神的舞姿。

  忽然,輕吟淺唱般的絲竹聲環換上了震天動地的鼓聲,令所有人一怔。只見眾舞姬均退至兩旁,匍匐在地。正當眾人均疑惑這是何種奇怪的舞蹈之時,一陣奇異的清香瞬間湧入口鼻,伴隨著那異香,一名身著翠綠紗衣的女子緩緩走上殿來--長髮如墨,膚若凝脂,明眸如星,皓齒似貝;裹身的紗衣之下,唯有淺色的肚兜,包裹著豐滿誘人的雙峰;纖腰楚楚,最為動人的莫過於那惹人遐想的一點上那顆妖冶的翠色寶石。

  只見那女子伴隨著鼓聲,婀娜多姿地踱至王座之前,鼓聲既斷,她恭敬地跪下行了個大禮,柔聲道:「苗疆長公主瑤涵,參見陛下。」

  李弦撫掌笑道:「長公主請起。哈哈,苗疆公主,果真是如傳聞一般國色天香啊。」

  「多謝陛下誇獎。」回應的是王座一旁的異裝男子,今日宴會的主角--苗疆藩王擎蒼。與中原男子的清秀俊逸不同,這位藩王可謂是高大粗獷,一臉的絡腮鬍亦讓他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大了些許。

  擎蒼看著瑤涵站起身,被李弦請到王座旁坐下,深陷的眸中露出一抹精光,笑道:「看來陛下對皇妹甚是欣賞啊。此乃苗疆之福。」

  李弦一聽便知擎蒼話中有話,在心中冷冷一笑,眼珠子一轉,心中已經有所思慮,遂道:「長公主國色天香,可謂傾國傾城。自古美人,誰人不愛?」

  擎蒼眸中一亮,立刻趁熱打鐵道:「皇妹已到了適婚之齡,卻因身份地位與此等容貌一直未曾婚配。若陛下有心,本王便將皇妹獻予陛下。一來也是千古良緣美事一樁,二來也好結我苗疆與中原百世之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李弦撫掌而笑,望了望身邊的瑤涵,卻搖了搖頭:「藩王真打算將長公主送給朕,朕自是求之不得。可卻不知長公主可願嫁予朕這個老頭子啊,哈哈。」言語中,竟是有拒絕之意。瞬間,擎蒼與瑤涵均臉色一沉。

  李弦將二人臉色看在眼中,又道:「長公主莫急。苗疆與我朝聯姻,朕自是求之不得。然公主千金之軀,怎能如此草率便下結論呢?」

  擎蒼一聽心知定有下文,便順水推舟道:「哦?那麼依陛下之意,該當如何呢?」

  「朕倒有個合適的人選。」李弦說著便將目光對準了王座旁的另一個人。此人一身深紫王袍,容顏絕色傾城比之天下最美的女子更甚,眉宇間氣勢非凡,恍若君臨天下。與他相比,那身著龍袍的皇帝竟是乏善可陳......

  擎蒼早就注意到這個男人。自宴會一開始,他便一語不發,只是偶爾小啜一口杯中之酒,對歌舞亦是意興闌珊。那深邃紫眸中的冰寒彷彿拒人於千里之外,因而無人敢靠近這位位高權重之人。對於紫眸,擎蒼只聽過一人,那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浮影閣閣主葉天寒。卻不知,坐在此處的這人與葉天寒是否有所關聯,抑或......他便是葉天寒本人?

  李弦見擎蒼對葉天寒深感興趣的模樣,便道:「這是本朝唯一的親王葉天寒,亦是朕姐姐惠安公主的獨子。未曾有正室。不知長公主是否願意成為我朝唯一的親王妃?」

  此語一出,眾人嘩然。

  苗疆自前朝開始便與中原不合,野心勃勃想要入主中原,卻始終因為勢單力薄,人少地寡而無法與中原相抗衡。此次苗疆藩王親自進京,還帶來了美艷絕倫的長公主,難道是想與中原和解不成?可皇上,為何要將那長公主賜婚於那有名無實的親王殿下?君心難測,這到底是何用意......

  瑤涵看了看王座旁氣勢非凡的男人,不禁低下頭,臉上是難得一見的紅暈。

  李弦與擎蒼見狀,均放聲大笑。擎蒼心道,這個男人竟然真的是那浮影閣閣主葉天寒!這可比區區一個親王要有用的多啊!他先後派遣苗疆藥師與玄悠然玄悠琴兄妹前去,便是為了控制中原武林為他所用,豈料竟都以失敗告終,而今日,卻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王兄~」瑤涵推了推自家兄長,偷偷瞥了葉天寒一眼道,「親王殿下還未答應呢......」

  「是啊。不知親王殿下意下如何?」擎蒼瞇起眼詢問道。既是本朝親王,就定不會違背皇帝的意願吧。

  李弦也道:「離京多年,好不容易回了家,親王府也該有個女主人了。」似是詢問的話語,卻帶著濃濃的威脅。

 深邃的紫眸帶著萬年寒冰般的冷意,看了看那國色天香的長公主,唇角勾起一個冷笑:「本座唯有一個子嗣,長公主甘心為人後母麼?」

  大殿之上,瞬間鴉雀無聲。

  李弦與擎蒼均冷下了臉,而瑤涵則是一愣,接著便是泫然欲泣。

  百官神色各異,有驚恐的,有不屑的,亦有看好戲的。

  「葉天寒,你一而再再而三違抗朕,以下犯上,今日是想抗旨不成?!」李弦沉聲喝問道。

  「本座不久前才說過,本座之事,絕不許他人置喙,想來是皇帝日理萬機,一時忘了。」葉天寒冷冷回道,絲毫不在意,這是在朝堂之上,百官面前,殿上亦有他國藩王與公主在場,而他所面對的,乃是一國之君。

  「放肆!」李弦發怒。他亦是未曾料到,這葉天寒竟然如此不識好歹!

  「葉天寒,你竟是絲毫不將朕放在眼裡麼?!」李弦怒喝問道,隨手抄起桌上的銀杯,狠狠朝葉天寒擲去。

  深邃的紫眸中流露出一絲輕蔑。堂堂帝王,竟如此輕易便將喜怒表露於外,不出幾年,就算李殷不篡位奪權,他的皇位也必定坐不長了。

  眼看著那銀杯就要砸中葉天寒的額頭,瑤涵驚呼一聲摀住唇,眾多大臣亦倒吸一口冷氣。

  葉天寒冷哼一聲,墨色長髮瞬間狂舞起來。一陣狂風席捲大殿,令殿中舞姬驚慌失措,尖叫不已。

  只見那銀杯便憑空停滯在葉天寒面前,在醇厚的內力中緩緩化為銀色的灰燼,隨風而去。

  許久,及腰的墨發緩緩垂下,殿中狂風亦止。眾人目瞪口呆,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均已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親王殿下'。

  深邃的紫眸望向王座上的亦是有驚嚇之色的李弦,葉天寒冷冷一笑,始終負於背後的雙手終是伸出一臂,只輕輕一揮,李弦面前擺滿美酒佳餚的紫檀條幾遍應聲而裂。

  「本座之事,豈容他人置喙。」紫色的鳳眸深深看了李弦一眼,語畢便轉身離開麟德殿。

  王座旁的人看著眾人的醜態,清秀的俊臉上幾不可察地露出一個笑容:皇兄,如此一來,你是鐵定要本宮與苗疆宣戰麼?那麼霄未的嫁妝,本宮是否也能多要一些呢......漂亮帶著奸詐的眸子望向立於李弦身後,看似忠誠的男人,流露出一絲佔有的味道。

  凌霄未尚沉浸在多年未見的主子方纔的英姿之中,突然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彷彿有一道灼人的視線盯著自己一般。回頭一看,卻見李殷的視線正往下看。順著他的視線,霄未心中一痛--視線的盡頭,那俊美沉靜的男子,不是北堂羽臻卻又是誰?他怎麼會以為李殷還會將視線放在他身上呢?是他親手將愛人推向了別人不是麼......是該如此的......他無法給予那未來的帝王任何東西,就這樣,讓他忘了自己,也好......凌霄未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卻不知下一刻,李殷便回轉頭來,深深看了他一眼。

  親王府

  夜漸深,葉天寒冷眼看著府內外禁軍人數不止加了一倍,揮退了臉色凝重的戰銘與凌霄辰二人,獨自回了主院。

  偏房中,少年並未躺在床上,而是端坐於臥榻之上。

  「怎麼?不是他,便要離開?」見葉天寒在門口腳步一滯便要離開,少年冷冷開口道。他至今不知明明是同一張臉,為何葉天寒一眼便能認出他與那人的不同。

  葉天寒並不準備理會他,逕自想要離開。

  「對著自己兒子的身體,你竟然能心無芥蒂?」少年冷笑。雖說他一早便知佔據了這具身體近四年的那人與眼前他的'父親'早已有了肌膚之親,甚至曾想過以那人的姿態去引誘他,可前日的早晨,渾身的酸痛與艷麗印記,以及那印在額上的親吻,令他震驚之餘,亦覺得骯髒不堪。

  葉天寒停下腳步,冷冷看著他,似乎在等他說下去。

  「他已經醒了。可我不會再將這具身體讓給他了。你,死了這條心吧。」少年狠狠道,「歐陽家已經完了,葉天寒,下一個就是你。我會為母親,為我自己,討回我本應得的一切。」

  「......」葉天寒聽他說完,深邃的紫眸黯了黯,卻未置一詞,便轉身離開。

  看著那充滿恨意的紫色眸子,令他想起了另一個少年--北堂羽思。恨與恐懼,這便是原本的葉思吟對於他,葉天寒,這個本應被稱為'父親'的人的所有感情麼?

  房中,少年頹然地坐在榻上。他的心中,為何只剩下恨意......恍惚想起那日身體再度被那人佔據之時,恍惚的意識帶著他去了一個他從未到過的陌生的地方。那裡,他隱約看到有一雙焦急的眸子,看著他,柔聲喚他,羽思......

  羽思是誰?是他麼?可他明明,是葉思吟啊......然葉天寒心中的吟兒,卻又是這具身體中的另一個靈識......那麼他,又到底是誰呢?

  少年抱住脹痛的腦袋,清澈的紫眸中滿是痛苦之色。

  靈魂深處,似乎亦有一個輕柔的聲音,泛出一陣歎息......

  浮影暗香(父子)六十一章

  「皇兄,我要那個男人。」別館中,苗疆長公主瑤涵那美艷絕倫的臉上,滿是志在必得的神色。

  擎蒼擦拭著自己的佩劍,冷冷道:「葉天寒是何等人物,你也並非不知道,豈是你說要就要的?」

  瑤涵不服,剛想反駁,卻又聽得擎蒼道:「若你真有那能耐能成為葉天寒的妻子,你瑤涵長公主在我苗疆國史上就並非僅僅是一個公主而已了。」

  瑤涵看了皇兄一眼,眸中閃著算計的光芒,思慮片刻,便道:「皇兄,我要你幫我個忙。我必定會將那個男人弄到手。」

  「哦?」看著自小城府頗深甚至不似一個女人的妹妹露出那般神情,擎蒼便知她對葉天寒是何等的感興趣。於是便點頭應了。

  御書房中,瀰漫著緊張可怕的氣氛。

  為苗疆藩王與長公主所設接風宴上,親王葉天寒公然頂撞皇帝,甩手而去,而皇帝竟然被嚇得呆坐在龍椅上動彈不得。此等令人可笑可歎的消息在一日之間傳遍了京城的街頭巷尾。瞬間,便有了許多不知從何而來的流言,而街頭的孩童,更是編了各式各樣的童謠,其大意不過就是皇帝昏庸無能,江山即將易主云云。不出一日,此等言論便傳到了李弦的耳中。

  「皇上,親王殿下此番舉動可謂是大逆不道,罪大惡極。臣以為,必定要嚴懲才能以絕後患。」開口的依然是左相。

  「左相所說有理。皇上,若此等罪大惡極之事都放任不管,皇威何在啊!」另一名官員附和道。

  李弦坐在椅上,臉色陰沉。

  因接風宴一事,擎蒼已經大怒,說中原王朝怠慢堂堂苗疆藩王與長公主,還有意侮辱苗疆人敬愛的苗疆第一美人長公主瑤涵,強烈要求懲處葉天寒。

  可葉天寒並非普通之人。若只是單純一個親王,倒也好辦,依照國法,抗旨不尊,以下犯上,更令朝廷陷入外敵入侵的危機,足以治他個死罪了;然葉天寒並非只是一個親王,他還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浮影閣閣主。據他多年的探查,浮影閣甚至掌握了半個武林。江湖中能人義士頗多,且大多難為朝廷所用,卻能夠為葉天寒所用。若這些人聯合起來,怕是朝廷動盪,民心不穩,到最後,他的龍椅,怕也是坐不穩了。但若不處置葉天寒,他這個皇帝,豈不是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且苗疆藩王與那長公主也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苗疆大軍壓境,也免不了焦頭爛額。葉天寒必定要除。十幾年來,他殫精竭慮就是為了除掉這個隱患。且他亦發現了葉天寒與太子李殷之間有著某種默契,這更是他的心頭大患。

  李弦在心中思慮著,眸中甚是陰沉。不如,來個先發制人......

  「左相言之有理。程燼。」李弦道。

  程燼立時出列:「微臣在。」

  李弦沉聲道:「傳朕旨意,親王葉天寒不識大體,以下犯上,違抗聖命,立即收押天牢。」

  「微臣遵旨。」程燼跪下道。低垂的頭,叫人看不清他臉上的那抹嘲諷的笑容。

  親王府

  禁軍領命,立時將整個親王府包圍起來。程燼手持聖旨,來到葉天寒面前。

  葉天寒一身雪白的衣衫,負手而立,冷眼看著禁軍的蠢動。

  程燼宣讀完聖旨,立時有兩名禁軍上前,想要制住這位親王殿下。

  「放肆!」戰銘喝道,拔劍護在葉天寒身前。這些仗勢欺人的禁軍,沒有資格勞煩主子動手。

  「放肆的人是你!」其中一名禁軍怒道,「我們是奉了皇上之命,誰膽敢攔我們,共罪論處!」說著便拔出了腰間的利劍,指向戰銘的門面。他們早就看這親王殿下與他的兩個侍從頗為不順眼了。無權無勢,有何資格與他們這些禁軍叫囂!果然,不出幾日,便被皇上抓住了把柄,要按罪論處。而這對主僕,竟然還如此囂張,真是無藥可救!

  戰銘冷冷一笑,看著面前泛著寒光的劍尖,以二指輕輕夾住:「就憑你,也想對我家主子動手?」

  那禁軍想要抽回劍先給這個膽大包天的侍衛一點點教訓,豈料,無論如何也拔不回他的劍!那兩指看似輕易,實則緊緊夾住了劍尖,令那禁軍動彈不得。末了,那人飛起一腳,想要出奇制勝擺脫戰銘的控制,未料戰銘早就察覺他的動作,只微微一避,兩指一用力,劍尖應聲而斷。伴隨著金屬落地的敲擊聲,那禁軍被內力震飛,重重落在地上,當即昏死過去。

  「反了,反了!來人!」另一名禁軍見狀,高聲喝道。瞬間,數十名身著銀色鎧甲的禁衛軍將葉天寒與戰銘團團圍住。

  「住手!」正當雙方僵持之時,一個妖魅的女聲打破了僵局。

  眾人回頭一看,卻見是一名身著綠色衣衫,美艷非常的女子。跟隨在她身後的則是苗疆打扮的數十名武士與婢女。

  程燼見狀,上前行禮:「見過長公主。」

  瑤涵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本公主奉了你們皇帝的聖旨而來,親王殿下將會是我苗疆的駙馬。還不快退下!?」

  眾人均不知如何是好,程燼亦是愣了愣:「公主,您說什麼?」這是怎麼回事?前一刻還說苗疆藩王與長公主非常生氣,要將主子按罪論處,怎麼後一刻就成了苗疆未來的駙馬了?

  瑤涵一伸手,身後的婢女立刻取了一卷明黃色的聖旨,遞給程燼:「看完了便滾吧。」

  程燼接過聖旨草草看了,的確是如瑤涵所說,要賜婚於瑤涵葉天寒二人,不計較葉天寒的無禮云云。抬眸不著痕跡地望向葉天寒,見主子示意他離開,便跪下道:「親王殿下,微臣得罪了。」語畢便起身對著禁軍道,「還不向親王殿下請罪?!」

  眾禁衛軍面面相覷,終是齊齊下跪請罪,便都散了。

  院中唯剩葉天寒與戰銘,以及瑤涵與她身後的苗疆武士和婢女。

  「親王殿下受驚了。」瑤涵一步一搖地來到葉天寒身前,微微欠身道。臉上是完全不同於方才冷酷的妖嬈。細看她的眸子,並非是中原人的黑褐色,而是純淨的墨綠,帶著誘人的異域風情。

  深邃的紫眸毫無感情地看著面前搔首弄姿的女人,一語不發。他怎麼會不知道眼前這位'長公主'心中打著什麼樣的主意呢。看來這苗疆長公主亦不過如此,與那些平常女人除了身份地位,沒有什麼不同。

  「銘,送客。」葉天寒看了瑤涵一眼,便吩咐道,隨即轉身離開。

  瑤涵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而她身後的武士婢女已現出些氣憤的神色。

  「瑤涵有什麼地方得罪了親王殿下嗎?為何殿下要這般對待瑤涵?」妖嬈的聲音聽起來已然帶著些哽咽。

  葉天寒停下腳步,並未回頭,只是冷冷道:「本座說過,本座之事,豈容他人置喙。皇帝與你的一廂情願,本座更是不必理會。」語畢便逕自朝主院的方向走去。

  瑤涵在她身後扭曲了原本美艷的臉龐,氣的渾身發抖。她貴為一國公主,如此低聲下氣來求一個男人娶她,而這個男人,竟然只給她一個寒冰般的眼神與一個冷硬的背影?!她苗疆第一美人何時受過這般侮辱!?更何況貴為公主,誰膽敢對她如此無禮?!

  「站住!」瑤涵嬌聲怒喝,「葉天寒,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枉本公主如此看重你,你竟是如此態度?!你給我聽著,本公主既能叫你們的皇帝收回成命不送你去天牢,也就有本事讓他重新下旨嚴懲你!說,你到底要不要做本公主的駙馬?!」

  葉天寒尚未回答,便聽得一個柔和的嗓音道:「他不會做你的駙馬。」

  少年依舊是一襲白衣,一頭的墨發只以一根流雲舞月簪挽起,精緻絕色的臉是無人能比的傾國傾城。

  「你是何人?膽敢對本公主如此無禮?!」瑤涵望著少年與葉天寒七分相像的臉,心中便有了猜測。臉上更是黑了幾分。這少年,太美麗,漂亮的讓人想要毀掉他!

  少年來到葉天寒身邊,清澈的紫眸望著瑤涵,眸中帶著笑意。

  葉天寒冷眼看著身邊的少年,不知這並不完整的靈魂究竟想要做什麼。

  然而下一刻,出乎任何人意料的事,少年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勾住葉天寒的頸項,湊上自己的唇......

  「啊!......」

  「天哪~」

  「......」

  驚叫不斷,都是自瑤涵的婢女們口中發出來的。而瑤涵,只是瞪大了墨綠色的眸子,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這一對父子的擁吻,頭一次覺得手腳冰涼。

  一吻畢,少年離開葉天寒的唇,笑著看向瑤涵:「明白了麼?我是他的兒子,亦是......他的愛人。」清澈的紫眸中滿是惡意。

  「你......你們......」瑤涵搖著頭,不敢相信自己生平頭一回所看重的男人,竟然......竟然是斷袖之癖,而且,還與他的親生之子有那般不可見人的關係!

  「葉天寒......你......本公主定要將你碎屍萬段!還有你,你這個勾引自己父親的賤人!」瑤涵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恨恨地吐出惡毒的話語,便帶著一眾義憤填膺的屬下離開了親王府。

  「主子......」戰銘擔憂地望著葉天寒與'葉思吟',不知該如何開口。

  「為何?」葉天寒冷冷問道。

  '葉思吟'亦冷冷一笑,原本暖暖的眸子惹上怨恨:「因為我不僅要你死,還要你身敗名裂。包括那個人......」心中驀然一疼,'葉思吟'一頓,知道是另一個靈識的異動,臉上的笑更為殘忍,「他聽到了,感覺到了,正在心痛呢。」

  深邃的紫眸驟然瞇起來,望著少年,其中滿是冰寒。

  「你無法殺我,亦不忍傷害我,因為他在這具身體裡。」'葉思吟'忍著心痛,繼續道,「嘗嘗母親和我嘗過的痛苦吧。葉天寒,我就是要你後悔,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你。」

  「不......」心中的吶喊愈來愈強烈,胸口的痛楚亦愈來愈明顯,'葉思吟'已經堅持不住快要倒在地上。

  「呵呵,我愈痛苦,就是他愈痛苦。」痛的半跪在地上,'葉思吟'勉強撐著笑容,紫眸中滿是報復後那略顯瘋狂的快意。

  「......」葉天寒緊蹙著眉不語。

  少年終是昏厥,在重重倒在地上之前被葉天寒擁入懷中。那眼角淡淡的濕意,到底是屬於'葉思吟'的,抑或是屬於他的吟兒的?......

  浮影暗香(父子)六十二章

  「寒......」輕柔卻略顯暗啞的聲音有些遲疑地喚道。床邊的男人似乎已經坐在那裡很久了。

  胸口仍殘留著痛楚,提醒著他昏厥之前,這具身體裡的另一個靈魂到底做了什麼。

  近一月了,近來他不僅可以趁那人陷入沉睡之時醒來,在平日亦能感知這具身體所經歷的外界事物,似乎靈識正在漸漸完全甦醒。然而卻依然無法完全控制身體,因此才無法阻止那人做出那些事,說出那樣的言語......

  清澈的紫眸中染上濃重的擔憂之色,令床邊的男人心疼。

  倒了杯茶水緩緩餵著昏迷許久的人喝了,葉天寒這才擁住他,薄唇印上他的額角:「不必擔憂。」

  葉思吟靠在愛人懷中,微微歎了口氣。怎麼能不擔憂呢?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怕是那苗疆公主已經將此事傳的滿城風雨了......儘管早已擺脫了'亂倫'的陰影,心中卻還是害怕,此事若天下皆知,那隨即蜂擁而來的指責謾罵,將會給葉天寒帶來多大的麻煩。尤其還是在這般緊要關頭,若是因此事而失了民心,怕是對他們的計劃與太子的登基產生莫大的影響......

  葉天寒眸中晦暗不明,他如何能不知懷中之人心中所想?他的吟兒看起來淡漠如水,好似對一切都漫不經心,卻從來都是將他所關心的人與事放在首位的。當初葉思吟重傷昏迷醒來,所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呼痛,完全將床邊的花漸月、戰銘等人忽略在一旁。旁人恐怕無法察覺,可深知葉思吟性子的葉天寒卻能察覺到異樣。這便是他最初為何會懷疑這具身體中的靈魂並非他的吟兒的原因。

  「聖旨到~葉天寒,葉思吟接旨~」

  不陰不陽尖銳的嗓音打破了兩人無聲的溫存,葉思吟微微蹙眉,自愛人懷中起身。終於來了麼?竟連同他一起下旨,不知這次皇帝會以此事作出何種舉動。

  葉天寒瞇起鳳眸,深邃的紫色中是一片殺意。

  「霄辰。」

  「屬下在。主人有何吩咐?」門外忠心的管家立刻回應道。

  「傳書李殷,要他做好準備。」低沉的聲音帶著不可違逆的意味。

  凌霄辰立刻領命去了。房內葉天寒親自替身體尚虛的葉思吟更衣束髮。

  「睡了這麼許久,先吃些東西墊墊胃。」不顧外頭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正在橫眉豎目地等待,葉天寒道。應是之前便吩咐好的,葉天寒話音一落,便有人捧著食盒進了屋,一陣香氣撲鼻。然令葉思吟驚訝的卻並非那膳食誘人的香氣,而是在濃郁的香味兒中所夾雜的那一縷熟悉的依蘭香。

  「醉月?!」

  依舊是那一襲墨色長袍的女子,恢復了絕色的容顏以後愈顯美艷絕倫:「醉月見過少主。」

  葉思吟站起身,看著女子毫無瑕疵的臉頰,清澈的紫眸終是透出一抹淺笑:「看來你身上的毒都清了。」

  醉月深深一揖:「少主之恩,醉月銘記在心。」她確是萬分感謝這個少年的。十五年了,她從未有一刻不為那被毀的容顏感到悲傷,每當坐在鏡前,便會讓她想起,自己的家人、愛人是如何慘死在苗疆王與大祭司的手中的。而這少年治好的,並不僅僅是那潰爛的臉頰,還有她的心結。如今滅門仇人便在這朝中,此次定能報仇雪恨罷......

  葉思吟淡淡道:「何足掛齒。師伯師叔如何了?」邊說著便在桌邊落座。

  「還不是一對冤家,不過依屬下看,花宮主馬上就能如願以償了。」醉月一想起那兩人,便忍不住抿唇一笑。

  聞言葉思吟亦淡淡一笑--如此甚好。

  「醉月。」一旁的葉天寒忽然出聲,卻沒了下文。好在醉月習慣了自家主子的這般簡潔,倒也清楚了他欲問為何。

  「昨日之前,那一魂一魄尚且在這身體之中萬分穩固,可昨日開始竟有些動盪消散之色,至屬下抵京之時,已經完全不見了。」醉月神色嚴肅地道。她理解那一魂一魄為何存在,也明白那一魂一魄如何能佔據身體,卻對於它是如何消散的一無所知。

  「消散了?!」葉天寒葉思吟二人均一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醉月點點頭:「卻是消散了。屬下無從得知其緣故。」

  葉天寒與葉思吟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的眸中看到了不可置信與激動的神色--一月的分離早已令人心力交瘁,而如今終於可以結束那般折磨了麼?不必再害怕聽不到,看不到,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亦不必面對著與愛人相同的臉龐卻無法觸碰亦無法擁抱......

  看著二人的對視,醉月心中滿是感歎。這二人之間好似沒有別的任何人、任何事能夠介入。這般相互信任、相互依賴的情感,難怪能夠走到三世之久......

  「你們好大的膽子!還不讓你們主子出來接旨?!」不陰不陽的聲音打斷了房內的柔情蜜意,二人這才想起來,還有聖旨等著他們去接。

  「公公,您不能進去。」是戰銘的聲音,沒有絲毫恭敬。

  「放肆!還不讓開!?」那大太監似乎是急怒攻心了,手中的拂塵一甩,便有兩名禁軍上前,卻被戰銘一招撂倒在地,氣得那大太監直喊:「反了反了,真是反了!還不......」話還未完,房門便被打開了。

  「主人,少主。」戰銘恭敬行禮。

  「銘,退下吧。」葉思吟柔聲道。這些日子雖然不曾與戰銘與凌霄辰接觸,卻知道他們也為他擔心不已,葉思吟心中說不感動才是假的。

  深邃的紫眸冷冷看著那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的太監,眸中滿是不耐,冷冷道:「還不快宣?」

  逼人的氣勢令那太監方纔的趾高氣昂瞬間消失無蹤。他還沒有忘了那日在宴會上發生了何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大太監顫顫巍巍地道:「傳皇上口諭,賤民......葉思吟違逆天倫,狐媚惑主,立時將其打入天牢,擇日處斬......宣,親王殿下進宮面聖......啊.....」語音未落,只聽得一聲慘叫,那太監已被拋出幾丈遠,重重落入院裡的湖中。禁衛軍立時拔出腰間的利劍,將幾人團團圍起,卻無一人敢貿然上前。

  葉天寒冷冷看著禁軍,擁在葉思吟腰間的手臂稍稍緊了緊。

  感受到愛人對自己的保護,葉思吟心中一暖。他似乎總是忘了,他並非柔弱不堪,好歹也身負七層寒瀲訣的內功呢......

  東宮

  「變天了呢。」李殷按下一枚黑子,望了望窗外陽光明媚的天空,感歎似的道。

  對面的北堂羽臻思慮許久,終於放下手中的白子,卻是一招死棋:「何來變天?一直都是你佔了上風。」

  看了看棋盤上一邊倒的局勢,李殷將手中的棋子丟回棋盒笑道:「羽臻,你不專心呢。平日裡你的棋藝,何止高出本宮三四倍。」

  北堂羽臻亦棄了子,面色陰沉:「你竟還有這閒心與我對弈。」該死的。家裡的那個人竟然一覺醒來給他上演失憶的戲碼,且臉色冰冷地告訴他他不認得他,讓他離他遠一些......該死!羽思也好,葉思吟也罷,他北堂羽臻認了!現在倒好,就在他想要全盤接受這個佔有了自己最疼愛的小弟的身體的靈魂的時候,他竟然失憶!他想吻醒他,讓他看清楚自己到底是誰,卻被狠狠打了一巴掌,趕出了臥房!

  「為何沒有?」李殷笑了笑,端起一旁的茶盞輕啜一口,「有皇兄在,本宮有何好擔憂的。」那件事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為了保護那個他未曾謀面的'小侄兒',皇兄該是會全力以赴吧......

  「......」北堂羽臻不置可否。

  「太子殿下,凌大人求見。」門外突然傳來侍從的稟報。

  李殷眸子一亮,立刻道:「宣。」

  門外的人小跑著去了。北堂羽臻不屑地看了未來的帝王一眼:「登基後,你待如何安排他?」

  李殷笑道:「自然仍是一品侍衛統領。本宮想要他做皇后,他也不會答應啊。」

  兩人說話間,輕盈得幾乎聽不到聲響的腳步已然靠近,在房門口頓住,沉聲道:「臣凌霄未參見太子殿下。」

  疏離而有禮的話語令李殷笑容一滯,不出所料接收到北堂羽臻嘲諷的笑容,眉頭微微一皺:「進來。」

  凌霄未臉色並不好,尤其是當他看到那個與李殷平起平坐在臥榻上的北堂羽臻時,臉色更為難堪,卻強忍著行禮道:「太傅大人。」

  北堂羽臻接收到李殷暗示他離開的訊息,卻並不遵從,只是懶懶靠坐在軟墊上,向來嚴肅的俊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凌大人,如此急匆匆的,所為何事?」不顧李殷幾乎想要殺了他的眼神,北堂羽臻得寸進尺地拿過李殷的茶盞,湊近唇邊。眼見凌霄未的臉色由青轉白,北堂羽臻彷彿忽然想起來一般,將茶盞重新放回桌上:「府中還有事呢。我該告辭了。」說著便下了臥榻,又恭敬地對李殷道:「殿下,羽臻在府上恭候殿下。」

  李殷氣得臉色發白--這個北堂羽臻,真是唯恐天下不亂麼?!看著霄未幾乎灰敗的臉色,李殷心疼了。這些日子,為了氣霄未,他故意裝出和羽臻親暱的模樣。而霄未只是一人在一旁忍得臉色青白,卻從未爭過什麼,說過什麼......

  他認了。明明知道霄未是愛他的,他還如此對待霄未,看著霄未強忍心痛的模樣,他後悔了,後悔萬分。

  「霄未......」李殷輕聲喚他的名,想要說些什麼。

  「太子殿下,主人傳書,要太子殿下做好準備登基。」打斷李殷的話,凌霄未語氣冷硬地道,語畢便想要離開東宮。他無法再留在這個地方,看著深愛的人與他人親暱的模樣。

  「霄未!」李殷大呼一聲,自背後環抱住凌霄未,不肯讓他離開。不暇顧及他傳達的話語,他只知道,自己已然傷透了愛人的心。若再不解釋清楚,他怕是真的會失去這個人......

  「霄未......原諒我......」

  浮影暗香(父子)六十三章

  御書房中,李弦臉色陰沉地看著氣憤地渾身顫抖的苗疆長公主與苗疆藩王,一語不發。

  「皇上,皇上!」

  「何事如此大呼小叫?」李弦話音剛落,便見自己身邊的貼身太監總管渾身狼狽地由兩名侍衛扶著進了御書房。

  「這是怎麼回事?!」李弦心中有不好的預感。那葉天寒,該不會是......

  「親王殿下抗旨......抗旨不尊,程燼將軍,程燼將軍......」那大太監喘不過氣來,又怕說得緩了那萬歲爺動怒,硬拚著擠出最後幾個字,「倒戈了......」話音方落,便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李弦狠狠一拍桌子,滿臉的不可置信:「倒戈?!」程燼是他最為信任的將軍之一,是他一手自軍中提拔出來的親信,竟然在此重要關頭,倒戈相向?!他無論如何也不信,可事實擺在面前,卻叫他不得不信。

  擎蒼沉著臉望著李弦冷冷道:「看來中原皇室亦不安穩。此次本王親自前來,竟是一無所獲。是在太令本王失望了。」語畢便起身要走。

  「藩王且慢。」李弦忙道。程燼倒戈,便是意味著十萬禁軍的倒戈。在此緊要關頭,缺了十萬的禁軍,後果不堪設想。而擎蒼前來出使,身邊便是帶著一萬精兵。若此一萬精兵能為他所用,倒也能拖一段時間。

  擎蒼並不愚蠢,一眼便看穿了李弦心中所打的主意,冷冷道:「皇帝陛下是想要本王助您一臂之力?」

  「正是。」雖說要苗疆人出手相助,後果亦是後患無窮。然比起眼前葉天寒的威脅,他寧可事後再與苗疆慢慢周旋。葉天寒這根刺,紮在他骨肉之中數十年,已經太久太久了......

  「那麼本王又能得到些什麼呢?」擎蒼瞇起雙眸,裡頭滿是算計的神色。

  李弦思慮良久,終於道:「不知藩王與長公主意下如何?」

  「我只要那個男人!」瑤涵恨恨地道。口中的'那個男人'指的自然便是葉天寒。她看上的東西,還從未有得不到的。葉天寒是她迄今為止見過最為優秀而特別的男人,她自然是不會放過。哪怕他是斷袖之癖,哪怕他違逆倫常,這些事,在她瑤涵公主眼中,又算得了什麼。

  擎蒼聞言笑了:「皇妹真是對那親王殿下鐵了心了。可本王看他功夫甚好,怕是不會如此輕易便束手就擒吧。」

  瑤涵睨他一眼:「皇兄莫忘了,我們可是苗疆皇室。」苗疆本就是產毒之處,苗疆皇室之中,更是人人精通毒術。除了毒,尚有苗疆獨一無二的蠱。有了這些,她還怕那葉天寒不對她俯首稱臣麼?

  擎蒼大笑:「好!陛下,本王要求並不多。一是事成之後,將親王殿下送往苗疆,作為我苗疆駙馬;二是苗疆以後不再向中原皇室進貢;三是貴國太子,必須作為質子前往苗疆!」

  李弦聽著擎蒼的話,臉色愈來愈差。這對於數百年稱霸的中原王朝來說,是莫大的侮辱與輕蔑!

  擎蒼看著李弦的臉色,便知他心中所想,涼涼道:「陛下不願,便就罷了。當本王未曾提過。皇妹,我們走。」說著便要離開皇宮。

  李弦無奈,只得叫住他:「好,朕答應你便是了。」

  擎蒼眸中精光一閃--哈哈,如此一來,中原王朝必將沒落,到時,便是苗疆的天下了!

  李弦心中卻有另一番想法:擎蒼的提議雖看來是中原蒙羞受辱,然,此舉一能夠送走葉天寒;二能夠解決太子,只是損失了苗疆那份無足輕重的進貢,倒也不虧。

  兩人各自心懷鬼胎,相視一笑。

  東宮

  聽完來人的稟報,李殷瞭然地點點頭。他只知他的皇兄分外關心他的小侄兒,卻並未料到,兩人竟是那般關係。怪不得,皇兄會突然轉變了十幾年的冷淡態度,愛情這東西,還真是沒人能說得清楚。

  如此想著,李殷抬頭看了看他皇兄身邊的這個人,真是一模一樣啊......連聲音都相似得令人無從分辨。可他就是能看得出,這個人,並非他深愛的凌霄未,而是凌霄未的孿生兄弟,凌霄辰。

  凌霄辰再次被太子的目光看的頭皮發麻,忍不住開口問道:「太子殿下,屬下可有何怪異的地方?」

  李殷被他的反應弄得'撲哧'笑出聲來。看來霄未的弟弟,倒是比霄未開朗多了。

  憶起霄未,李殷原本晶亮的眸子又黯了下來。果然,得知了原委的霄未氣得不行,一語不發便推開了他離開了東宮,連看都不回頭看他一眼。

  凌霄辰望著李殷的神態,心中有了幾分猜測。他那個個性稍顯木訥的大哥,和這個個性古靈精怪的太子......倒是絕配。

  兩人正各有所思,門外忽然傳來雷霆般的腳步聲。兩人對視一眼:來了!

  果然,下一刻門便被推開,進來的竟是苗疆打扮的武士。

  「怎麼回事?」李殷皺眉問道。

  「你們的親王犯上作亂,中原皇帝請求我王出手相助。條件之一便是太子殿下前往苗疆作為質子。我等便是來此保護太子殿下,待解決了中原皇宮之事,便護送太子殿下去苗疆。」這苗疆的將軍操著生硬的語言,語氣中卻滿是輕蔑與不屑,口中喊著太子殿下,卻沒有任何恭敬的姿態。

  「哼。」李殷冷哼一聲,漂亮的眸中早已滿是冰霜。父皇,沒想到你竟狠至這般田地。虎毒不食子,亦是本宮的奢求麼?

  「請太子殿下待在宮中,我等定會保護您的周全。」那苗疆將軍語畢便要離去。在他眼中,這個柔弱的太子殿下根本不足以令他費心。

  「呃......」一聲悶哼,趾高氣昂的將軍已然悶頭倒下。李殷不屑地看著地上的人,眸中是風雨欲來的陰沉:「本宮忍了十年了。今日便是報仇雪恨的日子。父皇,是你先對母后和本宮不仁,便別怪本宮不孝。」

  凌霄辰驚訝地看著週身瞬間散發著王者之氣的李殷,這才發覺自己真是錯將猛獸看成了綿羊。怪不得,主子會助他登上皇位。

  親王府

  葉天寒與葉思吟閒閒坐於院中。身旁伺候的自然是戰銘與醉月二人。

  「閣主,十萬禁軍已整合完畢。」程燼恭敬地道。

  「程將軍,辛苦了。」柔聲開口的自然是葉思吟。

  葉天寒將眼下局勢緩緩說與他聽,令他既是心驚又是好奇。以往唯有在那快被他遺忘了的黑匣子中才能看到的情景,如今他竟正在親身經歷著。不免感歎,這是否是南柯一夢,醒來後,便什麼都沒有了。

  程燼恭敬地退至一旁,等候下一個命令。雖然不甚清楚這柔弱少年到底是何等人物,卻相信葉天寒所選之人,定有其過人之處。而主子們的情感糾葛,則並非在他過問的範圍之內。

  「依你的意思,皇帝定會借助苗疆的兵力,來對付我們和太子殿下?」聽完葉天寒的話,葉思吟略微有些驚訝。會做出此等蠢事的皇帝是如何執政十幾年的?

  葉天寒寵溺地看著他難得驚訝的神情,忍不住擁住身旁的人,吻了吻他的額角。近一月了,好容易得知靈識回歸,縱然不知是為何,卻也足夠讓他欣喜若狂。

  葉思吟倒也坦然,並未因他人在旁而羞赧。愛人的懷抱啊,真是久違了......於是便理所當然坐在葉天寒懷中。

  葉天寒吻夠了,這才道:「為了對付本座,他定會不擇手段。」十幾年的追逐,令他早就清楚李弦勢必要除掉他才會甘心,就算暫時因為求助苗疆而處於下風亦在所不惜。

  斂下眸子,遮住其中的幾絲擔憂,葉思吟在眾人看不到的角落與葉天寒十指相扣。此等局勢,一著不慎便會滿盤皆輸。他只願在緊要關頭,這身體別再出什麼差錯便好......

  「別擔憂,不會有事。」葉天寒明白他心中所想,安慰道。

  「嗯,但願。」葉思吟答道。

  「嘖嘖,大白天便如此柔情蜜意,真是惹人嫉妒。」人未到,聲先至。來的,自然便是剛自宮中出來的太子李殷。

  「太子殿下。」一眾人行禮道。

  李殷擺擺手:「不必多禮。」說著便也坐到桌邊,「你們倒是悠閒。本宮的東宮已被苗疆精兵包圍了。」

  葉天寒俊眉一挑,看著懷中之人,兩人眸中均是'果然如此'的神色。

  「看來你們都知道了。」李殷說著,眸中再度多了幾分陰暗。

  「何必如此介懷。他從未將你當成兒子,你也不必太過在意了。」葉天寒一看便知李殷是為何如此,冷冷開口道。他知道,雖然二人多年前便開始策劃這場謀朝篡位,事到臨頭,李殷心中有所顧忌,卻也是自然而然的。畢竟他並非李弦,他的心中,尚有'親情'二字的存在。

浮影暗香(父子)六十四章

  熱鬧的街市,喧鬧的人流,無不昭示著此地作為京城的繁華。

  來往的人群偶爾路過宮門前,均低下頭匆匆而過,不敢仰視幾丈高的宮牆與宏偉的宮門。

  朱紅色的宮門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對他們來說太遠,太高,不可觸及。因而他們選擇漠視、忽略,就那樣一日一日只過自己的日子,從不關注任何所謂的'國家大事'。

  「想回閣了。」平凡的臉看不出一絲特別,唯有那一雙深紫色的眸子,波光流轉,美麗非常。少年望著喧鬧的街市淡淡地似有些感歎地道。

  「哦?」身旁的男人挑了挑眉,同樣平凡無奇的臉,卻有著令人無法忽略的傲人氣勢。

  葉思吟看著略顯驚訝的愛人,淡淡笑道:「怪不得你不願,別說是那皇宮,連在這京城之中都有些讓我喘不過來氣。」天子腳下,看似風光,實則限制諸多。對那些普通百姓來說,日日對著這莊嚴的宮牆與肅穆的禁衛軍隊,在街上還要擔憂萬一衝撞了某位皇親國戚便會腦袋不保,已是一件痛苦萬分之事;於葉天寒,若是留在這地方,要面對的,自然是那高牆之後的種種殺人不見血的陰森。

  還是想念那個稍顯冷清卻安靜而溫馨的寒園,想念那份平靜的生活。葉思吟在心中感慨。葉天寒會選擇臨安那個有山有水,風光秀麗之地建府,果真是明智之舉。

  葉天寒瞭然地點點頭,沉靜片刻突然道:「待此事結束,本座陪你出去走走可好?」突然想起在江寧城的街市上,這人對周圍的東西感到新鮮好奇的模樣,葉天寒便深覺不該繼續將這人鎖在浮影閣中,哪怕這人心甘情願。

  葉思吟聞言有些欣喜,卻亦有顧忌:「那閣中之事呢?」閣中事務繁忙,二人還在浮影閣時,葉天寒便日日待在書房之中。如此離開,不要緊麼?

  「有銘與霄辰,不必擔憂。」葉天寒道。戰銘與凌霄辰都是跟隨了他十幾年的得力下屬,閣中那些事務,無一是他們無法處理的。以往只是沒想過要出門,這才讓自己埋首於事務之中。然經歷這許多,他的確該帶著這人去各處散散心才好。

  聞言,清澈的紫眸染上笑意。以往是隻身一人,再好的景致也並無那般心情欣賞。可若是與愛人一道......葉思吟抬頭看了看身旁的男人,想必定會有許多樂趣罷......

  兩人戴著人皮面具走進一個藥鋪,此次冒著危險出門便是為了採購藥材。

  苗疆地處偏遠,幅員亦不如中原那般遼闊,軍隊也不似中原軍隊如此強悍。然苗疆族能夠位居西南邊疆數百年之久而不被周邊其餘小國與中原威脅的最重要原因便是苗疆的蠱毒。苗疆蠱毒甚是厲害,光看醉月為此受了十幾年的苦便知道了。

  在苗疆,平民百姓均會使幾樣簡單的蠱毒,更別提皇室中人,自是個個精通此道。而此次他們所要面對的敵人,苗疆藩王與苗疆長公主怕是這其中的佼佼者,不可不防。而之前葉思吟帶在身邊防身的各類藥材均在原主佔據身體之時或丟棄或毀掉了,因而才會這般匆忙。

  葉思吟自認無論是行軍打仗或是宮廷內鬥,他均插不上手。唯有防毒解毒一事,是他能做的。

  葉天寒雖說很想將這人藏起來,永遠保護在自己的羽翼底下,卻也明白他的心思,自然不會阻止。

  藥鋪之中,葉思吟將事先寫好的藥方交給夥計,勤快的夥計一見這藥方上所寫數量龐大,價值不菲的藥物,便立刻眉開眼笑,離開櫃檯前去取藥了。

  兩人坐於一旁等待藥材之時,一名年輕女孩兒面帶愁容,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才進了藥鋪,對著夥計小聲道:「大哥,麻煩照這方子取副藥來。」

  引起二人注意的並非女孩兒的一身粗布衣服,而是她粗心大意戴在腰間的宮女腰牌。一個宮女,為何要遮遮掩掩出宮來求藥?

  那夥計一瞧,狐疑地眼神看了看一身粗糙布衣的女孩兒,冷冷道:「這藥價值千金,你一個窮人家的小姑娘,如何付得起?」

  那女孩兒愣了愣,咬了咬下唇,自懷中掏出一小塊銀子,道:「這些可夠?」

  夥計瞧也不瞧一眼,冷冷將方子遞還給那女孩兒道:「不夠,你去別處吧。或者叫大夫換個藥方兒。」

  女孩兒露出為難的神色,眼眶一紅,似是要哭出來,卻最終還是離開了。

  「跟著她。」話音一落,周邊便少了一個氣息。一名暗衛尾隨而去。

  取了藥,二人便挑了間豪華的酒樓用膳。來了京城這許久,還真未曾好好吃過一頓飯。懷中人兒原本便略顯虛弱的身子在這一月之中更是消瘦不少,令葉天寒不免自責心疼。

  京城位處中原之北,食多以肉為主,免不了膩了些。葉思吟本便不喜肉食,只稍稍吃了幾口,便有些膩味。

  深邃的紫眸沉了下來,有些許不悅。這人總是不肯好好用膳,身為大夫,卻一點兒也不注意自己的身體,令他萬分無奈。

  正在此時,街上忽然傳來喧囂。金屬撞擊的聲音尤其惹人不耐,更別說是那些大聲的呵斥了。

  葉思吟微微蹙眉,往外頭一瞧,卻見是數百名皇宮禁衛軍正在街上橫衝直撞,手裡拿了些畫像之類的東西,似乎在尋找什麼人。

  「看來是在尋找太子殿下。」葉思吟看著幾名禁衛軍將那畫像貼在顯眼的牆上,有些疑惑道,「皇帝如何會不知太子殿下離宮定會去親王府呢......難道?」葉思吟緊蹙眉頭,「是為了製造太子殿下反叛的假象,爭取民心麼?」

  深邃的紫眸露出一絲讚賞,隨後便是輕蔑:「與苗疆達成那般協議,他竟還妄想爭取民心,簡直異想天開。」

  李弦不乏為一個好皇帝,登基十數年來,雖南征北戰,耗費不少國力,卻是功績不菲。然此人心胸甚是狹窄,連自己的親外甥都不放過,甚至因為與惠安公主親近而陷害自己的結髮妻子,為難自己的親生兒子,弄到最後奸臣當道,貪官污吏無數,百姓敢怒不敢言。這一切,早已令他失去了民心。如若不然,區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親王處置了一個節度使,如何能引起如此大的反響?

  兩人閒談間,已有一隊禁衛軍進了酒樓,四處搜查。掌櫃夥計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猶如強盜一般的'禁衛軍'如同狂風刮過一般,將整個酒樓弄得烏煙瘴氣。

  「有誰看見過這個人?你,見過沒有?你呢?!」一個與普通士兵穿著不同的將士拿著一張太子的畫像四處抓著人的衣襟'詢問',待來到葉天寒葉思吟桌前時,一顆下酒的花生米便'不小心'自葉思吟指間飛出,打中了那人的小腿,只聽得'哎呦'一聲,那將士便倒在地上,抱著小腿呼痛。一旁的士兵見狀忙跑過來:「副將,您怎麼了?」

  「腿......腿麻了,哎呦!真他媽的疼!」那人說著粗鄙的詞句,令葉思吟蹙眉,清澈的紫眸中露出厭惡的神色。

  「寒,走吧。吃不下了。」葉思吟淡淡道。

  葉天寒點頭,起身便要離開。卻不料被一名禁衛軍攔住:「站住!」那人看了看葉天寒,又看了看葉思吟,自作聰明地道,「走這麼急,該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說,見沒見過這個人?!」許是葉天寒身上所散發的氣勢太過強烈,對方竟未曾動手。

  深邃的紫眸冷冷望了他一眼,逕自繞過那人,攬著葉思吟往樓下走去。

  那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的將士見狀,狠狠吐了口唾沫,大聲道:「抓住他們!」

  禁衛軍一擁而上,便想將兩人禁錮起來。

  「這麼漂亮的酒樓,毀了可惜了。」看著樓下掌櫃與小二驚懼的表情,葉思吟淡淡道。葉天寒會意,只一瞬,便將身邊的禁衛軍一一自窗口丟下了樓。重物落地的聲音夾雜著悶哼聲分外惹人注意。

  「這是飯錢。」將一錠銀子放到櫃上,無視掌櫃驚訝的神情,葉思吟淡淡一笑,便隨著葉天寒出了門。

  「那是......那是......」良久,才有一名禁衛軍顫抖著指著二人離去的方向,說不出話來。

  那將士一掌拍在他頭上:「那是什麼?說!到底是何人,竟敢如此囂張!?」之所以不敢再追上去,就是因為在這京城之中,天子腳下,動不動便會遇到一個皇親國戚,那是他們惹不起的。那人有那般功夫,又絲毫不將他們禁衛軍放在眼裡,必定是有身份之人。

  「那是親王殿下吧......」那禁衛軍有些不確定地道。

  「你說什麼?!」其他人均愣了,「別胡說!你如何知道?!」

  「我看到,他們的眼睛,是紫色的......」

  眾人均沉默了。眾所周知,這位從不露面的親王殿下最大的特徵,便是那舉世無雙的深紫色眸子。

  良久,那將士才道:「今日之事,誰都不准洩露出去。」若他們眼睜睜放跑了這位皇上欲殺之而後快的親王殿下此事傳到了皇上的耳中,他們幾人便怕是項上人頭不保了。

  親王府。

  「主子,少主。」戰銘見二人回來,恭敬行禮道。

  房中的李殷見到二人先是一愣,接著便撫掌笑道:「本宮還是第一回見到這傳說中的'易容術',真是惟妙惟肖,看不出一絲破綻啊。」

  「呵,太子殿下過獎了。」葉思吟淡淡一笑,扯去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原本傾國傾城的容顏。

  李殷一愣:「這是你做的?」他原以為那人皮面具是出自他皇兄手下的能人義士之手呢......

  葉思吟微微點頭。

  「外頭的風聲可都聽說了?」葉天寒問道。

  「聽說了。父皇還真是喜歡大驚小怪呢。」'父皇'二字咬的極重,流露出十足的不屑於諷刺,「不過我比較感興趣的是你們要人帶回來的那個小丫頭。」

  「哦?」葉天寒與葉思吟對視一眼。暗衛竟將那小宮女帶回來了?到底出了何事?

  浮影暗香(父子)六十五章

  親王府後院之中,一身粗布麻衣的小宮女悠悠醒來,方一睜開眼睛,便是一陣聲嘶力竭的尖叫。

  上座幾人均不自覺蹙眉。一枚柔軟的茶果襲上小宮女的胸口,令她瞬間噤聲,唯有帶淚的眸子驚恐地望著眼前幾位貴氣逼人的陌生人,卻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葉思吟見狀柔聲道:「別怕,我們並不想傷害你。只是有些事想請教。若你保證不再像方纔那般,我便解了你的啞穴,可好?」

  小宮女驚恐的情緒被葉思吟輕柔的聲音安撫了大半,斂下眸子,晶瑩的淚珠一顆一顆掉落下來。葉思吟一解了她的穴,便聽到她小聲的啜泣。

  「你一個宮女,為何會到宮外買藥?那些追殺你的是何人?」葉思吟讓她坐下,柔聲問道。據暗衛稟報,之所以會將她帶回府中是因為半途見有兩個男子將她逼入一個暗巷之中欲殺了她。

  小宮女哭了半晌,這才怯怯抬頭,顫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李殷聞言微哂,冷笑道:「你是從哪個偏院冷宮出來的人,竟連本宮也不認得麼?」

  小宮女順著他低沉危險的嗓音看去,唯見那人一身雍容華貴的皇子裝束,而衣襟前所繡之圖騰,赫然是昭示著國之儲君的四爪金龍!

  「太......太子殿下!?」小宮女驚異非常,就算再如何無知單純也知道了面前的幾人到底是誰,慌忙自椅上起身跪了下來:「奴婢叩見太子殿下,叩見親王殿下......奴婢有眼無珠,奴婢罪該萬死......」那女孩兒不住地磕頭,只沒幾下前額便腫了。

  「別嚇唬她了。」葉思吟有些責怪地看了李殷一眼。

  收到葉天寒警告的眼神,李殷撇了撇嘴道:「算你還有些眼力勁兒,起來罷。」

  小宮女停止了磕頭,卻仍舊跪在冷硬的地面上不肯起身,眸子望著地面,不敢抬頭。太子殿下與親王殿下欲以下犯上謀朝篡位之事早已震驚朝野,連她這個小宮女也聽到了風聲。可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竟然會見到這兩位大人物......

  葉思吟看著渾身不住顫抖的小丫頭,清澈的紫眸中閃過一絲無奈,卻仍是柔聲道:「若你不想說,我便遣人送你去休息。但如此一來,你想救的人,恐怕就凶多吉少了。」他看過那張藥方,列的都是些續命吊命的藥材。因而話講的雖然輕柔,卻不乏威脅的意思。如若不然,這猶猶豫豫的小女孩兒怕是等到天黑都無法說出他們想知道的事兒。

  果不其然,那小宮女瞪大了眸子望著他,眸中瞬間積聚了淚水,眼看著就要掉下來。咬緊了下唇,然不出片刻仍是哭出聲來:「殿下,求您......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吧!」

  三人聞言均蹙眉,對視一眼,李殷開口問道:「你家主子是誰?」

  小宮女抽噎著:「我家主子是......是雲貴妃......」

  「雲貴妃?!」眾人訝然。

  「雲貴妃,便是那個讓皇帝為之建造陳州行宮傾雲宮的雲貴妃?」葉思吟望向葉天寒,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

  清澈的紫眸皺起來:「不是說雲貴妃深得皇帝寵愛麼?你既是雲貴妃身邊的宮女,如何落得如此悲慘的境地?」

  「雲貴妃早在一年前便被打入冷宮了。」原本清朗的嗓音帶著些深沉,開口的自然是李殷。

  聞言那小宮女更是哭了起來:「主子病危了......奴婢去求太醫開藥,太醫不敢,只給了奴婢一張藥方,奴婢別無他法,只得出宮來找藥......嗚嗚......太子殿下,求您......求您救救主子吧......若主子有個三長兩短,九皇子可怎麼辦啊......」

  「......」李殷皺著眉看著哭泣的小宮女,心中思慮著什麼。

  「你可知要殺你的是何人?」葉思吟又問道。

  小宮女搖搖頭,卻又點點頭道:「奴婢不確定是誰……可是奴婢知道,陷害主子,讓皇上將主子打入冷宮,還吩咐太醫院不許給主子看診的人,是宸貴妃......」

  「宸貴妃?」葉思吟微微疑惑。他對當下的局勢仍舊並非非常熟悉。

  「那是左丞相的女兒。」看出他的疑惑,葉天寒解釋道。

  葉思吟瞭然。左丞相為人,他當然知道。那是皇帝一派最大的勢力。右丞相與大將軍均為太子的人馬,與左丞相分庭抗禮。朝中另一半勢力與近三成的兵力,便在左丞相一派手中。而宸貴妃的兒子,當朝的七皇子,亦是皇帝最為寵愛的兒子。若李弦頒了聖旨要廢黜李殷,下一個太子的人選,便必定是七皇子無疑。因而要確保萬無一失,便必須先剷除左丞相一派。

  三人思慮間,那小宮女仍是哭泣不止。葉思吟微微搖了搖頭,望向一旁的霄辰,霄辰會意,立刻將那小宮女帶離了後院。

  清澈的紫眸帶著疑問望向葉天寒,後者一語不發,只是將他擁入懷中,餵他吃了一顆甜糯的茶果。香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來,不喜甜食的人微微蹙眉,端起桌上的茶盞小啜了一口,這才稍稍去除了些口中的甜膩,不滿地微微瞪了愛人一眼。輕柔的吻印上額頭,帶著安撫的意味。

  「九皇弟麼......看來本宮偶爾也得關心關心手足才行。」半晌,李殷才幽幽道,漂亮的眸中晦暗不明。

  葉天寒微微挑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沉聲問道:「好不容易得來的皇位,竟想拱手讓人麼?」

  此言一出,葉思吟亦明白了,有些驚訝地望著李殷。這太子殿下竟想在奪位後讓位予方才說到的九皇子麼?!這是為何?

  李殷看了眼相擁的兩人,陰沉的臉上微微露出一抹笑容--早在十幾年前,他的這位皇兄便以遠離京城來告訴那個龍椅上的男人他對那個牢籠一般的位子沒有任何興趣。十幾年後,這個早已權傾天下的男人帶著他的愛人出現在自己面前,同樣美麗傾城的深紫色眸子,只是淡淡的波光流轉,無需任何言語,便能懂得對方所思所想,如此美好的事情,他李殷又如何能為了那個牢籠而放棄......他亦有想要在一起的人啊......心中想起那個與自己冷戰已久的愛人,李殷的眸中露出幾絲痛楚,更多的卻仍是幸福。

  「皇兄,你都逃了,怎麼能強求我坐在那張龍椅上呢。」李殷笑道,「九皇弟雖然尚且年幼,卻不乏為一棵好苗子。雲貴妃亦是德才兼備的奇女子,她所教養的孩子,想必是足夠勝任那個位子的。」

  葉天寒不置可否,葉思吟亦瞭然地望著李殷。這天下未來的主子,那個年方十歲的孩子的命運,便在三人如談笑一般的話語中成了定局。

  夜半,兩名黑衣人出現在冷宮之中,神不知鬼不覺帶走了曾經艷冠後宮的雲貴妃與蜷縮在母親身邊的十歲男孩兒。

  「醉月,你心神不寧,可是出了何事?」落下一子,葉思吟淡淡問道。棋盤開局不過半個時辰,對面那絕色女子便已經兵敗如山倒,令葉思吟有些掃興。他對那些個陰謀陽謀沒有任何興趣,因而才離開書房,不想聽葉天寒與李殷的密談。

  醉月回過神,看著棋盤上黑子幾乎已經被擠出了整個棋盤,微微一愣,接著便是淡淡一笑:「是少主棋藝日漸精進才對。」

  葉思吟不置可否,收了子,泡了兩盞茶。京城並無好茶,宮中也好,王公大臣也罷,喝的都是地方進貢的茶葉,並非不好,只是不夠新鮮罷了。而他所泡之茶,乃是極品的雨前龍井,出門時葉天寒特別吩咐帶的。

  聞著那清甜的茶香,葉思吟便放鬆了心神,奈何剛一坐下,腰間便傳來一陣鈍痛,不禁有些氣悶。想起昨夜的激情,又有些羞赧。

  一月的分離,令他每晚都得承受愛人積累許久的情慾,猶如狂風暴雨一般,整夜都不得安寧。

  而他也氣自己,如此輕易便被那人男蠱惑,配合他的動作擺動腰肢,甚至主動爬上愛人的身體求歡......如此種種,總是令他在一早醒來又羞又氣,然一見愛人帶著寵溺的深邃紫眸,便沒有絲毫辦法了。

  看著少年一陣紅一陣白的臉,醉月便知他心中所想,不禁捂嘴輕笑,被少年一瞪,不得已收斂了笑容,眉間又染上一絲愁緒。

  「醉月,可是在為苗疆藩王一事而心煩?」葉思吟猜測道。能令這個女子失態至此的,也唯有十幾年前那一件令她刻骨銘心,永世無法忘卻的事了。

  醉月也不隱瞞,微微點頭:「苗疆毒蠱甚是厲害,其中苗疆藩王擎蒼與大祭司的蠱術是最為可怕的。我擔心......」

  「你可想報仇?」葉思吟問道,傾城的臉上已不見了淡笑,唯有一片嚴肅。

  醉月亦正色道:「滅門之仇,怎可不報......」

  葉思吟瞭然地點頭,卻道:「醉月,你是個聰明人,可別做出什麼傻事來。」

  醉月聞言臉色瞬間慘白--她想要報仇,想要一個人前去擎蒼與瑤涵所居的驛站,原來這少年都看出來了麼......

  「若是如此,本座絕不會姑息。」寒冰般的嗓音,自門口傳來,帶著冰冷的氣息,襲向柔弱的女子。醉月一顫,抬頭便見葉天寒立於門外,一臉的不悅。

  醉月起身,慘白著臉行禮道:「屬下明白。」語畢便退出去了。

  「談完了?」任由葉天寒擁住自己二人雙雙在寬大的貴妃椅上坐下,葉思吟問道。

  葉天寒點頭,修長的手指在懷中人酸痛的腰肢上恰到好處地揉捏著。他知道最近累壞了他,可他卻無法控制。深邃的紫眸染上一絲歉意。

  舒服地靠在戀人懷中,葉思吟亦不想計較他夜晚的過分之舉,只靜靜享受愛人對自己獨有的溫柔。

  然只是片刻,一陣翅膀拍打的聲音便打擾了這一對情人。葉思吟睜開清澈的紫眸,輕喝一聲,那乖巧的信鷹便來到主人身邊。

  信鷹腳上的書信上有葉思吟熟悉的標識,那是毒宮的標識,一朵妖嬈的銀色罌粟花--銀色,代表宮主花無風。

  展開書信,上頭只是短短幾行字:浮影閣受襲,毒宮宮眾已至,勿念。

  雋秀的字體,應是出自連艷的手筆。

  兩對相似的紫色眸子對視一眼,二人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可遏止的怒意......

  浮影暗香(父子)六十六章

  皇宮?天牢

  深夜,陰暗潮濕的牢中,唯有老鼠啃食乾草的聲響,連獄卒都早已禁不住困意趴倒在桌上睡了。

  驀然,一絲幽香緩緩在牢中瀰漫開來,無聲無息,令原本便熟睡的獄卒陷入更深的睡夢之中。

  地牢某處,一名身著從三品朝服的青年忽然睜開眸子,閉住呼吸,卻早已吸入些許迷煙,頭昏腦脹,眼看就要倒在骯髒的乾草堆裡,卻被一名黑衣人扶住。

  「呵,羽臻,真是極少見你這般狼狽的模樣呢。」一絲輕笑在安靜的牢中分外惹耳,可惜卻無人傾聽。

  來人扯下蒙面的黑巾,一張漂亮帶著奸詐的俊臉,赫然便是快要遭到罷黜的當朝太子李殷。李殷極其好心情地欣賞了一會兒北堂羽臻與迷藥鬥爭的模樣,終於大發慈悲餵了他一顆解藥。

  「我以為你都快要不記得還有我這個人了。」緩過勁兒來的北堂羽臻站起身,冷冷道。隨後又蹙了蹙眉,「這是什麼藥,藥效竟如此強烈,連內力亦無法抵抗。」

  李殷慢吞吞自獄卒身上搜來鑰匙,打開牢門,這才道:「'聖手毒醫'的嫡傳弟子所制的迷藥,怎麼會容許你如此輕易便能抵抗呢?」

  北堂羽臻聞言微微一愣:「你說的是......葉思吟?」武林大會一事早已成為坊間妙談,他自然知道江湖上盛傳的'聖手毒醫'花漸月的嫡傳弟子,亦是唯一一名弟子,便是浮影閣閣主的兒子'葉思吟'。然自口中說出這個名字時,北堂羽臻便皺起眉頭。

  該死的......都是因為他誤交了李殷為友,才落得以莫須有罪名被皇帝打入天牢的下場。也不知家中那人如何了......可有好好休養?出了那麼大的事,他可受了什麼苦麼......最重要的,可曾想起他了呢?

  李殷一見他這副模樣,立刻明白他心中所想,遂道:「別磨蹭了,此地不宜久留,快走才是正經。你的寶貝羽思,我已經讓人去太傅府給你接出來了。」

  北堂羽臻怪異地看了李殷一眼,半晌才道:「親王府?」

  「自然。」李殷理所當然一般地回答,話音未落,自己也愣了--將羽思接到了親王府,便是讓那人與現如今的'葉思吟'正面相見......一個是那身體的前主,一個是現主兒......天哪!若是羽思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說不定已經被他那個護短心切的皇兄一掌斃命了......

  「快走!」北堂羽臻黑著臉,不顧迷藥的余效仍叫他有些昏昏沉沉,便隨著李殷,趁著夜色離開了天牢。

  至於獄卒第二日醒來發現那大敞的牢門與空無一人的牢房,驚恐尖叫最後被以丟失欽犯為名處以斬立決,這便是皇帝李弦的事了。

  親王府?正廳

  北堂羽臻趕到之時,並未見到他所想像的悲慘情景。只是葉天寒葉思吟與北堂羽思端坐於椅上,一言不發,氣氛有些凝重罷了。

  「皇兄,大半夜的,為何都不去休息?」李殷打著哈哈,希望趕快結束目前這尷尬的局面。意識到這是自己考慮不周才出現此般後果,若是葉天寒生氣起來,怕是會被剝掉一層皮吧......

  不出所料,深邃的紫眸冷冷掃過來,令李殷一滯,便坐在一旁不敢再開口。

  「羽思,這幾日過的可還好?可有人為難你?」北堂羽臻不顧上位者冰冷的臉色,來到羽思身邊,有些擔憂地問道。大約是迷藥太過於強勁,又一路提氣飛奔而來,此時北堂羽臻的臉色稍顯青白,身子亦有些搖搖欲墜。

  「太傅大人,服了這藥再說話不遲。」一顆青色丹藥破空而來,伴隨著葉思吟輕柔的嗓音,北堂羽臻一伸手接住了,沒有多想便吞了下去,立刻體內凝滯的真氣全數活絡起來,臉色亦好了些許。

  向葉思吟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北堂羽臻恭敬行禮道:「多謝葉少主。」他是初次見到這個少年,氣質淡然出塵,卻不禁令人肅然起敬--能叫'聖手毒醫'收為唯一的徒弟,又叫浮影閣閣主葉天寒傾心之人,果然非等閒之輩。

  思慮間只聽得一聲冷哼,北堂羽思清澈漂亮的眸子憤憤望向北堂羽臻,'豁'的起身便要離開。

  北堂羽臻一把拉住他:「要去哪兒?!」

  羽思深知掙扎不開,並未動彈,只看著對方握著自己手腕的大手,冷冷道:「放手。」

  北堂羽臻被他冰冷的態度氣到,沉聲道:「妄想!你哪兒也別想去。」

  怨恨的目光如利劍一般,在北堂羽臻身上狠狠戳了好幾下,便立時回轉頭,不再說話。只站在原處,目光飄向院中--葉思吟的信鷹正悠閒地圍著院中的池塘滑翔,玩兒膩了便衝上雲霄,在夜色中很快便不見了。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北堂羽臻心中一愣--他......想要離開?不......他絕不允許!心中如此想著,北堂羽臻將人狠狠鎖入懷中。羽思倒也並未掙扎,只是任由他抱著,卻也一語不發,令北堂羽臻忐忑不安。

  「二位的事,我等不便插手。夜已深了,太傅在牢中想必吃了不少苦,該去好好休息才是。」葉思吟見狀便知兩人尚有許多事需要解決,便對北堂羽臻淡淡道,目光卻停留在羽思--這個害他與愛人分離一月之久的罪魁禍首身上,然心中卻並無絲毫憤恨。

  的確是他輕而易舉佔據了他的身體,得到了本該屬於他的一切,他有恨,想要報仇,亦是無可厚非的。他只是希望,他能與自己一般,既然已經成為北堂羽思,便以這個身份好好活下去。畢竟他看得出來北堂羽臻對他的感情,那經常被深沉所掩蓋的眸子看著羽思時,就如同愛人看著自己一般,充滿了旁人無法感知的深情。

  「不用你假好心!」羽思收回望向遠方的目光,低聲道。漂亮的眸子看著葉天寒身邊淡然出塵的少年,說不出是何情感,有嫉妒,又羨慕,卻已經沒有了恨。

  「......」葉思吟聞言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看李殷。後者會意,立刻起身道:「小思說的不錯。羽臻你快帶羽思去休息才是,隨本宮來。」

  羽思別無他法,只能被北堂羽臻半拖半抱地帶走了。

  臨走前依然忍不住回頭瞧了相擁的二人,那是任何人都無法介入的柔情蜜意,自己果然是沒有那個資格擁有麼......也好......做了那麼多本不該做的事,葉天寒亦不像是想要追究的模樣......那個冷清冷心的'父親',竟不打算追究......他該知足了,不是麼?漂亮的眸中流露出絲絲悲哀,卻也夾雜著幾分慶幸。罷了,便如此放手吧......他本便是個不該誕生的靈魂......

  「寒,你不打算認他麼?」葉思吟腦中全是方才北堂羽思回眸時所流露的那一絲淒然,遂問道。他知道愛人已經對那個孩子有了幾分虧欠之情,只是天性使然,令他依舊是一副冷淡的模樣。

  葉天寒聞言挑了挑眉:「有了北堂羽臻,本座何必多此一舉。」

  「......倒也是。」葉思吟淡淡笑道。脫離了'不被父親承認的子嗣'的身份,想必以後那孩子應該能過的很好罷......那一月的事,他們亦不想再追究了。總之,這件事倒也是皆大歡喜,不是麼......

  「呀,寒......你做什麼?!」正在思慮之時,冷不防被人攔腰抱起,葉思吟被嚇了一跳,慌忙環住愛人的頸項,才穩住了身體。

  葉天寒並不回答,只是抱著懷中之人往臥房走去。那般漂亮出塵的笑容,怎能不令他心動呢。

  明白葉天寒想要做什麼,葉思吟有些不滿:「這幾日鬧得還不夠麼......好累啊......」不料軟軟的抱怨令慾火焚身的男人愈加加快了腳步。

  「寒......先去沐浴......」知道逃不過了,葉思吟在心中無奈歎息。

  男人本該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深紫鳳眸閃過一絲邪魅。只可惜葉思吟正將臉埋在愛人懷中,並未看到。

  親王府的浴池,大的足以容納上百人。白玉所砌的浴池中,微微有些乳色的水正是自後山天然溫泉所引,水面上還飄散著誘人心神的各類花瓣。

  原本是沐浴最佳的地方,既解乏,亦養生,可此時的葉思吟卻有些恨這該死的情調了......

  趴在池邊,雙腿被大大分開,修長的手指正依著微燙的泉水的滋潤在後穴中來回抽插。

  「嗯......寒,啊!水......」擴張的過程中,發燙的泉水總會瞬時進入後穴,令原本便好似燃燒的地方愈加火熱。葉思吟驚喘不斷,想要阻止愛人肆虐的手,卻又捨不得這般刺激的快感,只得抬手咬住自己的手指,才能微微忍住甜膩的呻吟。

  葉天寒小心擴張著身前人兒緊致的後穴,深邃的紫眸中慾望漸深--白皙的肌膚被微燙的泉水侵染得現出微微的粉色,濕漉漉的長髮飄散在水面,勾畫著誘人心神的圖案。從未試過在沐浴時歡愛,這人因緊張和快感而顫抖的身子顯得愈加誘人。

  「哈啊......嗯......」搖著頭,葉思吟忍不住輕吟出聲--長指摸索到最為敏感的地方,竟還壞心地來回磨蹭,直想要逼他先行達到極致。清澈的紫眸中滿是霧氣,回眸抱怨似的看著愛人,「不要......寒......」

  葉天寒挑了挑眉,好似聽從了他的話,施施然撤出手指。彷彿一下子失去了支撐,葉思吟險些沒有滑入水中,穴口不滿長指的撤出,不住地微微抽搐,令葉思吟蹙起眉--愛人總是喜歡如此逗弄他,直到他受不住主動索求才肯滿足他,真是......過分......

  回身抬起雙臂環住葉天寒的頸項,葉思吟在對方近乎戲謔的目光下抬頭吻上他的唇,又不甘心地啟齒輕咬,以示不滿。

  深邃的紫眸中閃過更深的慾望之色,長臂一收,便將懷中之人雙腿大開抵在池壁之上。

  羞恥的姿態令葉思吟不禁臉紅,卻亦對這從未曾試過的歡愛模式感到有趣,遂任由愛人在自己的頸項、鎖骨上吮吻。

  後山泉眼中,徐徐冒著的溫泉,經年不斷,乳色的泉水微微冒著熱氣,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愈顯朦朧而誘人......

浮影暗香(父子)六十七章

  「左護法。」深夜,一名暗衛悄無聲息出現在戰銘房中。

  「為何突然回來,出了何事?」坐起身,戰銘沉聲問道。浮影閣的暗衛均著黑衣,卻有衣襟上以金線所繡之繡紋表明其所屬之地。而眼前此人,衣襟上的圖騰乃是一個威武的狼首--秦州分堂的暗衛,如何會出現在京師?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稟左護法,秦州城三十萬大軍自邊疆撤回,正往京城方向行進。」暗衛沉聲答道。

  戰銘目光一凜:「可知是何人旗下之軍?」

  「......所舉乃驃騎大將軍之旗。」

  戰銘心中一沉--驃騎大將軍官居從一品,乃武將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狠角色,麾下治有六十萬大軍,長年駐守西北邊疆。更為重要的是,本朝這位驃騎大將軍乃是左丞相的門生,更直屬於皇帝李弦--突然自邊疆撤軍三十萬返回京師,其目的昭然若揭。此事若無法妥善處理,怕是後患無窮......

  「辛苦了。」戰銘起身著衣,對那暗衛道。那暗衛恭敬行禮,一瞬間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打開房門,立於門口的自然是凌霄辰--二人相鄰而居,此房中這般動靜,自然驚醒了霄辰。

  「此事事關重大,該立刻稟報主人。」霄辰皺著眉道。若是那三十萬大軍適時抵達京師,那麼光憑程燼手中的十萬禁軍,相當於以卵擊石,根本無濟於事。他們所有人都將凶多吉少。

  戰銘點頭,卻又沉吟片刻,面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此時不宜前去打擾主人與少主。你我當先行稟報太子殿下。」

  凌晨聞言微微一愣,立即會意,遂點點頭--他們的主子向來冷情冷心,彷彿這世上無人能令他動容。然這樣的男人,卻將那少年的一個笑容看的比什麼都重要,身為下屬,真是不知該喜抑或是該憂......

  深夜的浴池,本該是一片寂靜。碩大的夜明珠經年不斷地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自牆壁上映照著池水,波光粼粼,煞是美麗;而那徐徐流動的乳色泉水,更是常年冒著熱氣,令整個房中均是霧氣迷濛。

  「呃啊......」忽然,一聲彷彿飽含了壓抑的若有似無的低吟打破了這份寧靜,在池水的作用下,在這空曠的浴池上空,顯得更為空靈而誘人。

  池邊,有別於平日裡千年寒冰般的冷酷,此刻的葉天寒坐在及腹的潛水之中,雙臂悠閒地靠於池沿之上,霸氣盡顯的眉宇之間多了一絲邪魅惑人的氣息。

  「別停,寶貝。難不成你要如此待上一整晚麼?」抬手撫上跨坐於自己腿上的少年同樣暈染上濕氣的墨發,低沉的嗓音帶著戲謔道。

  帶著霧氣的清澈紫眸狠狠瞪過來,裡頭是平日裡絕無法看到的脆弱神色,卻令愈加加深了葉天寒本便幾乎無法忍耐的情慾。食指自離開墨發,劃過敏感的脊背與纖細的腰間,最後停留在他胸前粉嫩的茱萸之上,甚至過分地在周圍畫著圈,卻硬是不觸及那最需要撫慰的地方。

  「嗯~啊......不要這樣......哼嗯~寒......」想要制止愛人接近施虐的手指,奈何不爭氣的身體經過方纔那一番主動早已疲軟無力,只能抬手搭上他的手腕,卻無力阻止,看上去,更好似在哀求對方的愛撫一般。

  葉天寒看著懷中人快要哭出來似的表情,俊眉一挑,卻沒有任何想要放過他的心思,反而低下頭,張口含住另一邊被冷落的粉嫩,靈舌極盡所能地逗弄著他。

  葉思吟倒抽一口冷氣,胸前傳來的刺激令他渾身一震,後穴隨之猛地收緊,卻更明顯地感受到深入體內的碩大。身體一絲力氣也沒有了,愛人卻偏執地不肯有任何動作來滿足他難受地叫他想要哭泣。

  「哈啊......寒......嗯......寒......」前面的昂揚又被握住,微微地上下滑動,葉思吟用盡力氣咬住唇亦鎖不住幾近破碎的呻吟。那在水面上彷彿被擴大了幾倍的曖昧低吟令他羞得無法自己。抬起頭,漂亮的眸子無神地望著頭頂碩大的夜明珠,絕色的臉上早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池水。只是低吟著愛人的名諱,卻自始至終未曾喊停。

  葉天寒亦忍得辛苦,深邃的眸中滿是不耐之色,終於放鬆了所有的桎梏,湊近懷中人的耳邊道:「今晚便放過你,下回本座可要好好討回來......」

  耳邊話音方落,葉思吟便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雙腳踩到池底時,才發現自己背對著愛人被抵在池壁上,雙腿大開,穴口上的火熱硬挺昭示著接下來的節目。

  「啊!」藉著之前充分的潤滑,葉天寒毫不費力地插入到最深的地方,逼得葉思吟驚叫一聲,雙腿一軟......若非葉天寒及時抱住,就將滑入水中了......

  「吟兒,可準備好了?」抱著懷中人虛軟的身子,葉天寒吮吻著他的耳垂柔聲道。然與那溫柔的嗓音不同的是,話音未落,深埋的昂揚便開始了狠厲的撞擊,彷彿要將忍耐了一整夜的慾望全數發洩在這具已然發洩了兩次而不剩絲毫力氣的身體上。

  「啊......哈啊......嗯~輕,嗯......輕些,寒......嗯......」被撞擊地說不出完整的話,葉思吟搖著頭,早已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身體撞擊的聲音在池水中顯得模糊不清,卻因朦朧而愈顯淫靡與曖昧。

  忍耐了太久,幾乎是被撞擊到最高潮,後穴抽搐般的收縮,令身後持續撞擊的男人微微一哂。深邃的紫眸現出一絲失控的神情,如同草原上最為兇猛的狼族,在歡愛的最後緊緊扣住身下之人,將熱液留在伴侶的身體深處。

  抱著懷中人兒回到臥房,葉天寒立於床邊愛憐地望著因體力不支而陷入昏睡的少年,為他捏了捏被角,又不捨地俯身吻了吻他的額角,遂轉身離開了臥室。床上的人兒,似乎感應到愛人的離去,不滿地皺了皺眉,卻最終因太過於勞累而沉沉睡去。

  書房中,眾人一見葉天寒便起身行禮:

  「主人。」

  「主人。」

  「親王殿下。」

  葉天寒示意眾人落座,便與李殷一道坐上主座:「何事?」

  「皇兄不是已經休息了麼?」李殷有些訝異葉天寒的到來。

  葉天寒冷冷一笑:「動靜如此之大,深怕別人不知麼。」隨即深邃的紫眸亦沉靜下來,「看來此次李弦是下了血本要對付本座了。」

  李殷聞言點頭:「聽聞浮影閣亦受了襲擊,現今如何了?」他知道浮影閣乃葉天寒一手創立的可謂是江湖名門。就連他,亦不清楚浮影閣的勢力究竟有多大。若他想要坐穩這個皇位,那麼必定需要浮影閣的支持。因而浮影閣的安危亦與此事的成敗密切相關。

  「閣中無妨。」葉天寒答道,「為今之計,唯有令大將軍將北部邊疆的軍隊撤回以搶在三十萬大軍抵京之前將他們攔截於城外。若能招安甚好,若不能......」深邃的紫眸中透著一絲絲殺意,眾人均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個人登上那天下最為尊貴的牢籠一般的皇位,是踩著多少人的屍體走上去的,誰也不清楚......

  「好。本宮這就派人聯絡舅舅與外公。」良久,李殷才微微點頭,又轉向北堂羽臻道,「羽臻,你的手中握有左相多年以來的所有罪證,此時便能派上用處了。」當年北堂羽臻的父親前朝的兵部尚書是被當時未爬上丞相之位,官居禮部尚書的左相所陷害。而那麼多年以來,北堂羽臻便搜集了左相賣官鬻爵、貪污受賄與私自馴養軍隊的一切證據,本想要在適時的時機參上一本以報家仇,卻未料如今竟能成為助李殷登上皇位的重要條件--此時若能扳倒左相,便如同削去了皇帝的左膀右臂一般。

  葉天寒望向凌霄辰,後者會意,自懷中取出一個冊子--正是在淮水的船上時曹義城所給的冊子交給李殷:「太子殿下,這是淮水流域所貫穿的幾個道台中所有官員的絕密資料,裡頭不乏皇帝在京城近處各地的爪牙。請一併交予右丞相大人。」

  李殷眸子一亮,有些驚喜地看著葉天寒:「皇兄,沒想到你竟想的如此周到!」

  葉天寒不置可否。他的腦中,全部是那個正躺在床上熟睡的美麗少年。

  又討論了些行事細節,眾人便散了。

  回到主院,葉天寒快步往房中走去。深邃的眸中流露出只有在想起一人時才會有的寵溺,便愈加加快了腳步。

  然腳步在抵達臥房門口之時嘎然而止,深紫的鳳眸沉下來,現出一絲殺意,推開門,如同所感覺到的一般,房中不只是他的寶貝一人,尚有一人倒在地上,已然昏迷過去。

  「寒,你回來了。」清澈的紫眸望過來,明顯是鬆了一口氣的神態。葉天寒上前擁住他只著了裡衣的纖細身體,安慰的吻印上他的額角。他不該放任這人獨自一人在房中的......還好沒出事,不然......葉天寒不敢去想像後果。

  那偷襲之人,赫然便是親王府中的那名管家--皇帝派來的爪牙,竟一直在找機會等待葉思吟獨自一人的時機。

  若非葉思吟因為不習慣愛人不在身邊而從熟睡中醒來,怕是便又要重演當初被顧青玨擄走的戲碼了。而此次,敵人可是比顧青玨難對付的多的人物......

  浮影暗香(父子)六十八章

  「皇兄,你竟仍能如此悠閒?都過了近半月了......中原的皇帝,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驛館中,瑤涵墨綠的雙眸恨恨地看著臥於榻上的擎蒼憤憤道。

  擎蒼瞥了眼氣質全失的妹妹,心中冷冷一笑:「要沉得住氣,皇妹。皇帝與太子自相殘殺,這正是我苗疆的大好時機!到時候,你想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

  瑤涵心知她的皇兄根本不會將她放在心上,只醉心於令苗疆藩國稱霸中原的大業。就算是答應她為她得到葉天寒那個男人,也只是因為葉天寒的身份乃是浮影閣閣主,對他的大業亦是有所用處。墨綠的雙眸又瞅了瞅他,心中漸漸下定了決定--既然她的皇兄不肯幫她,那麼她便親自來動手。她瑤涵看上的東西,還從未有得不到的......

  粗略地行了個禮走出了擎蒼的臥房,逕自離開的女人並未看到身後一向待自己不薄的'皇兄'正以陰沉的眼神盯著自己:「來人,盯著長公主。別讓她壞了本王的大事。」

  「是。」苗疆藩王的貼身侍從低聲應了,瞬間不見了蹤影。

  皇宮,御書房。

  「皇上,請您寬心。驃騎大將軍正率三十萬大軍趕往京城。必定能將太子一黨一網打盡!」

  書案後的李弦瞇起雙眸看著面露陰狠之色的左相,沉聲道:「那逆子本不成氣候,朕憂心的,唯有葉天寒......」一旁的凌霄未聞言,不禁在心底微哂。

  左相一時無言--他從不曾注意過這個之前名不見經傳的親王殿下,以至於敵人到了眼前,卻對他一無所知,一時有些慌亂。

  「啟稟皇上,右丞相求見聖駕!」門外的太監尖著嗓音道。

  李弦與左相對視一眼,左相忽然開口:「若微臣沒有記錯,大將軍手下亦有六十萬人馬......」

  李弦打斷他:「先看看他怎麼說再做定奪。」

  「是......」左相不甘地退至一旁--十幾年了,一直被那與他同時入朝為官的右相紀司堂壓制,連拜相之時亦先他一步成為右丞相。女兒雖死得早,可好歹曾是皇后,外孫又是太子,連兒子都位居大將軍,手握六十萬人馬......此次李殷那小子謀朝篡位,他定要抓住時機,趁勢將紀司堂與他的兒子紀景秋一併除去!

  「微臣叩見皇上。」身著正一品官服的紀司堂,雖已至花甲之年,卻依然精神抖擻,絲毫不見老態,嗓音亮如洪鐘,對著皇上恭敬行禮道。

  李弦冷冷道:「右相平身。」

  紀司堂遂起身:「皇上......」

  「朕知你是為太子之事而來。」打斷紀司堂的話,李弦冷冷道,「然此次那孽子太不像話,竟對朕兵刃相向。朕絕不姑息!」狠狠一拍桌子,將一屋的太監宮女嚇得立刻跪下,瞬間鴉雀無聲。

  良久,紀司堂才緩緩道:「皇上,紀家一門忠烈,為李氏王朝鞠躬盡瘁。此次太子闖下那般彌天大禍,微臣不想為太子辯解什麼。只是想要請求皇上,無論如何,看在父子之情的份上,看在老臣的面上,能否饒了他一命?微臣已經失去了女兒,不想再失去這個外孫了......」說著便再度跪了下去,叩首頓地。

  「右丞相,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曾任刑部尚書,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太子此舉,不僅僅是對父親以下犯上,還是對我中原一國之君萬分不敬。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此舉都能寬恕,那我朝廷的威嚴何在?皇上的威嚴何在?!」左相忍不住憤憤道。

  李弦瞇起眸子:「右相起來說話。」

  「皇上,若您不答應老臣,老臣便長跪不起......」紀司堂一絲起伏都沒有的嗓音淡淡道,「我紀家三代忠良。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先皇的份上,就請皇上對太子手下留情罷......」

  李弦聞言怒不可遏:「右丞相,你竟然敢拿先皇來壓朕?!你好大的膽子!」

  一旁的左相聞言竊笑不已。誰都知道當今皇上身為皇子之時乃是最不受寵的一個,對先皇亦是有說不出的恨意。而今日向來沉著的紀司堂竟如此大意搬出了先皇......恐怕此次太子必死無疑,而紀家,也會一併隕落!

  紀司堂依舊跪在原地,既未因皇帝的怒氣而心驚膽戰,亦不曾發怒,乃是用相同的語調沉靜道:「微臣明白,紀家有微臣與小兒,還有太子在朝中做後盾,早有人說紀家外戚專權,有心以下犯上。此次太子之舉,亦給了有些人誹謗紀家的好時機。不管皇上信與不信......」紀司堂自懷中掏出一塊玄鐵所製令牌,雙手奉上,「小兒願卸任大將軍之職,將六十萬大軍的兵符交予皇上,以示我紀家的忠心。懇請皇上看在這兵符的份上,饒太子一命!」

  李弦聞言大驚--紀景秋掌管北部邊疆六十萬大軍已有十年之久。這十年之中,他亦無時無刻不在想該如何將那兵符收回手中。卻屢次因紀家在朝中的勢力的強烈反對而失敗。而今日,紀司堂竟將這兵符交了出來?!

  一旁的凌霄未見狀忙將那兵符接過來,遞到李弦手中。沒人發覺他與紀司堂互看了一眼,雙方眸中均是旁人不易察覺的緊張。

  李弦接過兵符,沉聲道:「右相,你可想清楚了?以紀家此時的權利來換取那逆子的一條命,可值得?」

  紀司堂點點頭:「是。微臣明白。不過微臣亦有一個條件。」

  「說。」

  紀司堂又自懷中掏出一個冊子,交予凌霄未。李弦示意,霄未便翻開冊子看了,臉色漸漸凝重:「皇上,這......」

  「是何物?」

  霄未將冊子遞予李弦,李弦翻看了許久,終於闔上冊子,許久無言,終於擺了擺手,「罷了,朕答應你便是。跪安罷。」

  紀司堂倏地抬頭:「皇上的意思是不會要太子的命了?!」

  李弦沉著臉道:「他已經不是太子了。」說著便對一旁的大太監道,「擬召,即日起,廢黜太子李殷,將其貶為庶民,流放,永世不得進京!」語畢轉向左丞相,冷冷道,「至於左相,看看這個罷。」說著便將那冊子扔到左相腳下。

  左相滿心疑惑,卻被李弦的態度弄得戰戰兢兢,遂哆哆嗦嗦將那冊子拾起來看。越看越是汗如雨下,不出片刻,後背便全部汗濕了......那冊子,赫然便是北堂羽臻所收集的關於左相為官十數年以來的所有罪證,足以令他烏紗不保,人頭落地!

  「皇......皇上......臣冤枉啊!皇上,您可要替臣做主啊!」左相跪倒在地,顫聲道。

  李弦看著畏畏縮縮的左相,又看了看手中的兵符,最終道:「來人,將左相去除頂戴花翎,交予刑部處置!」

  左相的叫喊漸漸遠去,紀司堂終於起身,淡淡道:「謝皇上成全,微臣告退。」語畢便退出了御書房。

  李弦如同虛脫一般坐倒在椅上,緩緩闔上雙眸。一旁的凌霄未見狀冷冷一笑--無知的皇帝......

  親王府。

  「奕兒,你娘今日可好些了?」李殷笑著抱起獨自在花園中玩耍的男孩兒,「怎麼一人跑出來玩兒?」

  名為李逸的十歲男孩兒,便是雲貴妃之子,剛從冷宮中被帶出來的九皇子。

  面目清秀的孩子,氣質與他娘親一般恬淡,卻多了一份男子氣概。在冷宮中,若有誰敢欺負他或他娘,他便會用被打入冷宮之前所學的功夫對付那人,即使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這樣的孩子,再適合當帝王不過了。

  然而此時,在這位'太子哥哥'面前,李逸依舊只是個年僅十歲的男孩兒,眨巴著仍帶了些稚氣的雙眼,給了李殷一個大大的笑容:「六皇兄。」

  李殷抱著他往雲貴妃的臥房走去,不料懷中小人兒扯了扯自己的衣襟,遂停下腳步:「怎麼了?」

  「有個漂亮的大哥哥來找母妃,說是給母妃看診的。母妃讓奕兒自己在外面玩兒。」李逸說著有些委屈。為何他不能陪著母妃啊......

  「哦?」李殷挑了挑眉。漂亮的大哥哥,那必定是皇兄的寶貝小愛人葉思吟吧......這......按輩分來算,葉思吟算是自己的侄子,奕兒又是自己的弟弟......可奕兒卻稱呼葉思吟為哥哥......李殷頭疼地蹙了蹙眉。都是皇兄不好,偏偏要驚世駭俗來個亂倫之戀,這輩分,全亂了。

  「六皇兄?」李逸疑惑地看著一年未見,卻又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還對自己很好很好的太子哥哥,不明白他為何皺著眉頭。

  李殷甩了甩腦袋,又揚起微笑:「沒什麼。既然如此,皇兄陪你玩兒可好?」

  一聽說有的玩兒,李逸一下子拋開了之前的疑惑,立刻眉開眼笑:「好啊好啊!六皇兄,我們快走......」

  一大一小嬉笑之聲漸漸遠去,房內二人亦露出會心的笑容。

  「娘娘,您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再稍作休養便可痊癒了。」葉思吟淡淡笑道。雲貴妃是被人下了毒,而下毒者,不用說定是向來與雲貴妃作對的宸貴妃。

  「多謝葉少主。」靠坐於床上的女子,臉色微微蒼白,雖已過而立之年,卻因保養得當絲毫看不出歲月的痕跡。這樣的女人,皇帝到底是如何想的才捨得將她與親子一併打入冷宮?葉思吟在心中輕歎--皇宮那個吃人的地方,若沒有強大的後台,果真便會被人悄無聲息地抹殺。

  雲妃讚歎地望著面前傾城傾國的少年,當看到另一個人出現在房內時,眸中笑意更深。

  「寒,你怎麼來了?」葉思吟望著不知何時出現的愛人,有些驚訝地問道。

  「該用膳了。」葉天寒擁住少年纖細的身子道。實則是那日夜晚所發生的事令他後怕,恨不得時時刻刻將這人鎖在身邊才放心。

  葉思吟點點頭,遂對雲妃道:「娘娘,在下先行告辭了。有何不舒服,定要遣人告知在下。」

  雲妃點了點頭,笑著目送兩人離去。雖然是兩名男子,卻沒有絲毫的不適合。彷彿渾然天成,好似這兩人天生便是要在一起的一般。

  而自己呢......雲妃笑著笑著眸中漸漸露出一絲苦楚。

  陛下......

  浮影暗香(父子)六十九章

  藥房中,絕色的少年歪著腦袋,小心翼翼地將各種藥材混合、研磨、熬製、提煉。不同於平日的淡然恬靜,此時的少年心無旁騖,將自己全身心沉浸於草藥之中。那認真執著的模樣,不禁令一旁陪同的男人愈加抑制不住心底的寵溺。然而再如何寵溺也不能繼續放任他這樣下去了,在這藥房中待了整整兩個時辰,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亦會受不了,更何況這人的身體尚未完全恢復。

  「吟兒。」深沉的嗓音喚回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之中的葉思吟,一回頭便險些撞入愛人懷中。葉天寒有些無奈地扶住她。連自己在他身後站了如此之久都未曾察覺,叫他怎麼放心放任他獨自一人做這些事......

  其實葉天寒完全是多慮了。就是因為是他,葉思吟才會如此不在意,甚至未曾察覺。若是換做別人,恐怕在離他百米遠處就會被他發覺了。

  「去休息可好?」擁住少年,葉天寒吻了吻他的額角,不意外聞到淡淡的藥香,混合著少年身上天然的體香,分外誘人心神。這種藥香在剛將他帶回浮影閣時還能時常聞見,想是在傾月谷中以草藥泡澡所遺留的;然時日久了,便漸漸淡了。

  葉思吟為難地看了看桌上尚未完全製成的藥,又看了看環抱著自己的人,遂點了點頭。他亦知道忍到現在已是葉天寒的極限了。若再不點頭,恐怕會被當眾打橫抱起帶回臥房罷......

  並未帶著葉思吟回到臥房用膳,葉天寒吩咐人在後花園中備了膳。初夏未至,天氣尚好,陽光明媚卻並不刺眼。正適合在院中用膳。

  知道葉思吟對京城這些偏膩的菜色並不合口味,葉天寒特地吩咐了廚子做些清淡的膳食。例如現在擺在葉思吟面前的便是一碗由各類海鮮熬製的湯頭所熬的清粥,香氣濃郁,卻入口即化。配上精緻的小菜,令葉思吟胃口大開。點心是一碟子蓮花餅,便是新鮮採了這後院池塘中盛開的蓮花所制,清爽不膩,淡而有味,又做成蓮花的形狀,漂亮非常,令葉思吟吃的不亦樂乎。

  「睡一會兒可好?」悠閒地用完了午膳,葉天寒問道。葉思吟這幾日為了制各種藥物,幾乎日日都泡在藥房之中閉門不出,卻比任何時候都勞累,因為製藥需要全神貫注,不可有半點馬虎,一絲一毫的偏差便會造成藥物效果的巨大不同。

  「......」略微思索,葉思吟瞧著水邊的樹蔭,淡笑道,「就在那兒小憩一會兒便罷了。若回房非得睡到夕陽西下不可。」

  葉天寒點頭應允,遂命人備了貴妃塌與茶水點心。

  想是累了,葉思吟靠在葉天寒懷中闔上雙眸,不一會兒便只剩下清淺的呼吸。葉天寒抬手輕柔地撥開他頰上的一兩絲亂髮,以免擾了這人的好夢。

  深邃的紫眸看著懷中人精緻的容顏,心中不免升起一絲暖意。

  自當初半強迫半威脅地將這人帶回浮影閣,兩人一路走來,竟也已過了近大半年的光陰了。

  當初將他帶回閣時,只是抱著探究好奇與佔有的心思,未曾想最後真的愛上了他......寵溺、等待終於在誤會、離別與遇險之後得到了回報,之後便是日漸親近,從未曾有過間隙。

  葉天寒知道葉思吟看來淡然如蓮,似乎這世上沒有任何事能夠打動他的心思;卻清楚的明白,這人有多麼敏感而脆弱--僅僅只是那山洞中的一堆枯骨,便能叫他做上好幾夜的噩夢;不過是個看來可憐的小女孩兒,便能叫他忽略心底的不祥預感對她伸出援手......而兩人之間,看似是葉天寒為了他放棄了眾多原則,為他做了一切;而事實上,這人兒為了他,才是毫無保留地付出--夜晚千般柔情萬般繾綣之時那脫口而出的'我是你的'此類的話語,並非只是說說而已......

  該怎麼做才能更寵他一些......

  輕柔的吻拂過額角,睡夢中的人兒彷彿感受到愛人的寵溺,唇角勾起一個微不可見的笑容。

  立於遠處的李殷與北堂羽臻望著湖邊無聲繾綣的二人,久久不肯離去。直到陰沉的深紫色鳳眸掃過來,才驚覺早已被發現了蹤跡,慌忙轉身離開。

  「今夜我要入宮。」李殷沉吟了片刻道。

  「......」北堂羽臻不置可否。他自然知道此時李殷入宮是為了什麼。那兩個同樣傾國傾城絕世無雙的人相擁的景象對於他們兩個的觸動著實太大了......

  李殷看著沉默不語的北堂羽臻,歎了口氣道:「你的羽思並非原來的那隻小貓了。你也該想想該如何挽回他的心。作為朋友,本宮著實不忍看著你天天陰沉著臉。」

  「......」聽聞李殷提起自己心中的那人,北堂羽臻放柔了眼神,臉色卻依舊難看。李殷說的沒有錯--有了完整的靈魂,他便再也未曾見到過那人的哭泣與脆弱的模樣,天天都是笑著,唯有對著自己時從未曾有過好臉色。而那清澈的眸子,更是時不時飄向親王府高大的府牆外--他被禁錮了太久,對外面的世界太渴望......可他如何能放他走?怕是一放手,那人便再也不會回來......

  深夜,皇宮。

  一品帶刀侍衛長的臥房中,寂靜無聲。偶有奇怪而輕微的撞擊聲,也被認作是老鼠在作祟。

  然房中大床上,尊貴的侍衛長大人並未因一整日的執勤而精疲力竭--兩具身體激烈的糾纏。

  略微嬌小的身影趴跪在大床上,雙手受縛,口中亦被塞了什麼而無法發出任何聲音。臀部被人高高抬起,毫不留情地在那緊致火熱的密穴中來回抽插。不知已經做過幾回,那密穴中,早已充滿了體液,隨著身後那人的激烈抽送而不斷往外溢出,沿著形狀優美的大腿內側緩緩滴落。

  驀地,那被過度折磨的身體一陣狠狠地抽搐,連他身後的人亦被那突然收緊的密穴夾緊,忍不住釋放出忍耐已久的熱液。兩人都如虛脫一般倒在床上。

  喘息許久,那幾近昏厥的人以手肘碰了碰壓在上頭的人。上面的人會意,起身解開他手上的束縛。

  雙手一解放,不顧身體尚虛軟無力,立即抬手給了那人一巴掌。

  被打的人只是微微一愣,隨後便冷冷道:「不是說任我處置麼?反悔了?」那冷然的聲音,赫然便是凌霄未。而剛剛給了他一個巴掌的人,自然便是半夜潛入皇宮的李殷。

  只見李殷不知是難過抑或是生氣,滿眼的通紅。他身為太子,竟被這般如同蹂躪凌虐一般的玩弄,做出這件事的還是他最愛的人,這叫他情何以堪。然一聽霄未的話,李殷亦是微微一愣,瞬間怒氣全無。

  「你......還是在生我的氣麼?」李殷低聲問道,心中是撕裂一般的痛。他知道,霄未定是對他有情的,否則以霄未的性子,怕是殺了他也不會上他的床罷......然而霄未亦從未說過愛他,是他對霄未死纏爛打,威逼利誘,這才有了兩人多年來的親暱關係。霄未從未這般對待過他,每次都好似對待珍寶一般小心翼翼,而今日卻......如此想著,心中又是一陣難過。

  黑暗中,看不清對方的臉,然凌霄未就是知道,面前這剛剛被自己凌虐一般佔有的人兒,這未來的九五之尊,已快要忍不住淚水。

  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將人擁入懷中,感覺到懷中身體一滯,霄未忽然很想狠狠打自己一頓。方才為何沒有發覺,僅僅只是半月而已,懷中這人竟消瘦如斯......是他百般猶豫萬般推脫才使得這人出此下策假意與那北堂羽臻合演一齣戲給自己看,事後亦已經對他解釋過一切,請求他的原諒;甚至在這危險關頭潛入宮中......而他卻竟對他做出這般過分的事......懷中之人是太子,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未來儲君;而為了他,他已經放棄了他的自尊,那般低聲下氣,甚至是哀求,可他究竟做了什麼......

  霄未不得不抬起頭,才能抑制住將要奪眶而出的液體。懷中之人似乎不明白為何前一刻還狠心對待他的人此刻竟這般溫柔地抱著他,有些遲疑,卻並未掙扎--在他面前,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王者,雖然一直都好似勢在必得,卻始終都只有不確定與遲疑。是他令他如此痛苦,一直以來都是......

  「太子殿下,您該回去了。」

  李殷聞言狠狠一震,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那樣的凌虐之後,只是一個意味不明的擁抱,他便要趕他走?!破碎的嗓音幾近絕望:「霄未......」

  心疼,不捨,內疚,凌霄未收緊雙臂,將懷中人牢牢抱住,不讓他掙扎,柔聲道:「待殿下登基以後,霄未任您處置可好?」

  前一刻彷彿墜入了冰冷的湖水,一片刺骨的冰寒;而下一刻,卻是腦中一片空白--他聽到了什麼?!李殷疑惑地看著凌霄未,不敢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

  溫柔的聲音劃過耳邊,李殷終是哭了出來--等待了那麼久,痛苦了那麼久,踟躕了那麼久;放下了所有的自尊與身份......他竟終於等到了那三個字麼?!是真的麼?

  「凌大人,皇上召您過去呢。」一陣尖銳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打破了二人之間的繾綣。李殷自不可置信當中回過神,惱怒地瞪了眼大門,卻毫無辦法。

  凌霄未笑了笑:「乖,先回去。」

  「霄未,不要騙我。」李殷支起酸軟的身子,卻仍是不敢確定地道。

  凌霄未攬過他,吻了吻他的唇,好似印下一個誓言,柔聲卻堅決地道:「絕不。」

  「嗯......」

第七十章

  當朝左相為官十數年至今,地位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朝中又有近三分之一的勢力,百官中半數是為他門下之弟子;長女德才兼備,是後宮四大貴妃之首的宸貴妃,育有一子,深得皇上寵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左相一門自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如此一個巨大的家族,會在一夜之間分崩離析,是誰都無法預測到的。

  一本厚厚的冊子記錄了左相為官十數年所犯所有罪證。包括賣官鬻爵、貪污受賄、誣陷前兵部尚書致使其被滿門抄斬......眾多罪名,足以判其株連九族。只是皇帝念其為官多年亦立下不少功勞,且看在宸貴妃與八皇子的份上,便饒其不死。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左相被削去官爵,滿門抄家,逐出京師,永不得回京;而宸貴妃亦被免貴為妃。

  消息一出,舉朝皆驚。左相一脈外戚、門生均聯名上書請求皇上高抬貴手。然證據確鑿,朝中亦有右丞相紀司堂一派勢力據理力爭,終是難以挽回。所謂樹倒猢猻散,曾經擁護左相的官員,均另投他門。

  「皇上......皇上,您可要為臣妾做主啊......求您饒了爹爹,讓他回京吧......」御花園中,一名盛裝女子跪在李弦腳邊,手中還牽著一個年僅十一歲的男孩兒,哭著道:「皇上......求您不看臣妾的面子,也看夙兒的份上,饒了爹爹吧......夙兒,你快求求你父皇......嗚嗚嗚......」

  這名盛裝女子,便是剛剛被降了嬪妃品級,免貴為妃的宸貴妃,現在該改口稱宸妃了才是。而她身邊那紅著眼睛的小小的男孩兒便是她的子嗣,八皇子李夙。

  小小的孩童,好似什麼都不懂,看著母妃哭,便也哭著道:「父皇父皇......求您饒了外公吧......父皇......」

  「宸妃,夙兒,起來說話。」李弦沉聲道。

  宸妃以帕子稍稍點了點眸子,仍是跪地不起:「皇上,今日您若不答應臣妾,臣妾就長跪不起......」

  宸妃十八歲被左相送入宮,受封美人;第二年便產有八皇子李夙,遂受封貴妃,至今已有十三年光景了。仗著兒子和家中的勢力,可謂在中宮空缺的後宮之中一手遮天。若是有哪位妃子美人惹了宸妃,多半便是被打入冷宮的下場。而左相失勢,她又受到牽連被降了品級,一夜之間好似由雲端墜入了地獄;曾經在她面前夾著尾巴做人的妃子皇子皇女如今均看不起她,不僅不似以前那般見了她便行禮諂媚,阿諛奉承,甚至還要語出諷刺,落井下石。這叫掌權十餘年的宸妃又如何能忍得下這口氣?!

  李弦冷冷看著腳邊的妃子與兒子,心中並無半點憐惜之情。這宸妃,雖說是德才兼備,卻心機太深,不愧是左相那個老狐狸教養出來的女兒。而他的八子,他也知道他並不如普通的十一歲男孩那般純潔無暇。在後宮這個地方,又有誰能夠乾淨的到哪裡去呢。平日裡還寵著這對母子,那是因為朝中有左相的緣故;而今宸妃雖保養得當,卻早已年老色衰,八子亦不討喜,他自然並不想將任何心力放在他們身上。

  「宸妃,朕叫你起來說話,可曾聽到?!」心中早已被葉天寒與李殷之事弄得心煩意亂,李弦更是沒有一絲好臉色。

  宸妃一驚,立刻閉了嘴,戰戰兢兢站起身。

  「左相一事叫朕痛心疾首。朕如此信任於他,他是如何回報朕的?!朕已經是看在你與夙兒的份上饒了他九族。宸妃,你可別不知足。」此話已經說的很重了。此話一出,在場的宮女太監都低下了頭,知道這個橫行後宮十幾年的'宸貴妃'終於是失寵了。然李弦還好似不夠似的,接著道,「還有宸妃,今後收斂著些。別以為朕不知道雲妃的事到底是誰在搗鬼。」深沉的嗓音帶著陰森可怖的味道,令宸妃聞言眼前一片漆黑,幾乎昏厥:「皇......皇上......」

  「不必多言。今後你該更知道如何慎言慎行,教導好朕的八皇子才是。旁的事,便不必多操心了。」李弦話音一落便起身甩袖離開,隨從宮女等亦跟隨他離開了御花園。只餘下宸妃一臉不知所措立於原地。而她手中所牽的八皇子,亦是一臉的驚恐--正是因為少年老成,才明白,失去了父皇的寵愛,在這後宮之中將會有多麼悲慘......一想起曾經被他欺負的很慘的九皇弟......小小的身子不禁打了個寒顫。

  走向寢宮的李弦心中一片陰霾--左相所做之事,無論是結黨營私或是賣官鬻爵,他都知道,甚至有些是在他的授意之下所做。而唯一出乎他意料的,便是雲貴妃的事。

  雲貴妃一事事實非常簡單:一年前,雲貴妃被發現與她宮中一名侍衛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

  李弦思及此瞇起眸子。他並不是未曾考慮過後宮之中出現這種事多半是有人設計陷害的結果,可是並未發現任何證據,雲貴妃亦百口莫辯,他這才將她與九皇子一道打入了冷宮。而那本冊子上,竟還有宸妃與左相串通聯合安排人設局陷害雲貴妃的種種細節,令他著實怒不可遏!雲妃曾是他最為寵愛的女子,卻因此事在冷宮之中受了整整一年的折磨......當他想命人將他們母子帶離冷宮,恢復她的貴妃品級之時,才發現冷宮早已人去樓空......一個妃子與一個皇子失蹤,在冷宮伺候的宮女太監竟然全數不知!可想而知那冷宮之中的生活到底如何了......而帶走他們的人--李弦瞇起眸子--能毫無聲息潛入宮中帶走兩個人的人,自然只有葉天寒與那個孽子才能做的到!

  帝王的眸中殺意更甚......

  親王府。

  書房之中,又是絕密的商談;而身為'叛軍首領'的幾人卻完全不似大敵當前的模樣。

  「這藥丸是做什麼的?」看著手中綠豆大小的白色藥丸,李殷懶懶坐於榻上問道。

  葉思吟啜了口杯中上好的龍井,淡淡道:「蘇合□香丸。」

  「蘇合□香丸?名字倒是好聽。」李殷挑了挑眉道。一旁的北堂羽臻卻是一愣:「蘇合□香丸?!」

  「看來太傅識得此藥?」葉思吟有些微微的驚訝。此藥乃是漸月所制,他隨後改進的藥物,從未曾外洩,這北堂羽臻卻是從何而知?

  北堂羽臻手執藥丸湊近鼻尖嗅了嗅:「這......似是有些不同......家師曾自聖手毒醫手中得到過一顆。」

  「原來如此。」葉思吟點頭,「這蘇合□香丸原有些瑕疵,我稍稍做了改進,時效亦有比之前的兩個時辰有所提升。食之二十四個時辰之內能百毒不侵,普通的刀劍傷亦會加速癒合。那皇帝有苗疆藩王相助,雖不是一定,可苗疆畢竟是以蠱毒見長,還是做些防範為好。這一瓶中是一百顆藥丸,記得每日按時吃一顆。若是無傷無痛,此藥亦有調養身體之效,可謂百利而無一害。」

  李殷聞言已是滿心讚歎:「不料此間竟真有這般神奇之藥。小吟,你果真不愧是皇兄心儀之人。」

  葉思吟聞言並未有何羞赧之色,反是淡淡一笑,清澈的紫眸望向身後環抱著自己的葉天寒,不意外地看到愛人眸中的寵溺和讚歎。那深邃的紫眸隱去千年的寒冰,竟是可以溫柔如斯。

  然這溫柔並未持續多久,望向一臉慵懶的李殷之時,又是滿目的冰寒:「昨日夜闖皇宮,未免太胡鬧。」

  「呃......」李殷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端起茶盞小啜一口。他知道自己那番舉動有多危險,可是......漂亮的眸子染上幸福的光芒--一想起昨夜霄未的諾言,心中就止不住的泛起甜蜜。

  「皇兄,霄未本宮要了。你反對罷?」李殷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然道。

  葉天寒瞇起鳳眸,不置可否。

  眾人又嬉笑了一陣,均沉靜下來,這才開始談正事。

  李殷道:「那塊假的兵符與羽臻所給的左相的罪證已經令左相倒台,如今朝廷中人心不穩,外公那兒更是多了不少擁護者。舅舅那兒也已經趕上三十萬大軍了。現在就看該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將這三十萬人變成我們的人馬。」

  原來那日紀司堂所獻的兵符乃是一塊仿製品,卻足以以假亂真。真正目的並非令皇帝赦免李殷,而是為了提出那個罷免左相的要求。

  「那驃騎大將軍是皇帝的人,該想想如何除掉他與軍中他的親信將領才是。」北堂羽臻道,「然這支軍隊一直跟隨驃騎大將軍,那些將領亦是領兵已久,威信很高。若是貿然除去他們,恐怕會激起士兵的憤怒。」

  房中一時陷入沉默。

  葉天寒瞇起眸子,思慮片刻,望向懷中的人兒。深紫的眸子柔柔交纏,後者會意,淡淡一笑:「好。給我兩日。」

  「?」另兩人一頭霧水。只是一個眼神,他便知道了要做什麼?!

  葉思吟笑道:「寒的意思是找人代替他們發號施令便是了。」

  「代替他們?」李殷與北堂羽臻雙雙疑惑,然片刻便回過神來--眼前的這少年除了那絕世無雙的醫術之外,還有那天衣無縫的易容之術啊!待那大軍行至京城近處,便叫自己的人貼了人皮面具前去,暗中除去那些將領取而代之......至於那驃騎大將軍並未親自帶兵,依然駐守邊疆,距離甚遠,鞭長莫及,只要截斷了他們的通信渠道,便是無所畏懼。

  正當幾人為了突如起來的解決方法而興奮之時,門外突然有侍衛道:「主子,苗疆長公主求見。」

  眾人面色一凜。苗疆長公主?!

  浮影暗香(父子)七十一章

  「主子,苗疆長公主求見。」

  眾人心中一凜,苗疆長公主?!她如何會來了親王府?是皇帝的指派,還是苗疆藩王的意思?

  深邃的紫眸透出一絲冰寒,擁著懷中之人起身,望著李殷與北堂羽臻二人冷冷道:「你們二人可有興致一道去?」

  李殷凝重的神色瞬間換上漂亮的笑靨:「這等熱鬧,如何能少得了本宮。」北堂羽臻依舊沉吟不語,卻亦是起身點了點頭。

  書房外,恰逢醉月一臉擔憂地迎上來,行禮道:「主人,少主,太子殿下......」

  葉思吟一眼便看出醉月的心思,蹙了蹙眉,只是道:「醉月亦隨我們一道去便是。」醉月之事,除了她自己誰都不清楚具體的個中細節。既然她如此心切想要報仇,且身為苗疆人,自是比他們幾人更為瞭解苗疆。帶她一道去見苗疆長公主......也未必是壞事。

  醉月感激地看了葉思吟一眼,遂跟隨眾人一道前往正廳。

  凌霄辰與戰銘正立於堂外,見一行人前來,恭敬行禮。

  堂中,身著一襲翠綠紗衣的妖嬈美艷女子,不是苗疆長公主瑤涵又會是何人。

  「苗疆長公主,真是稀客呀。」一進門,李殷便笑道。

  瑤涵亦笑,墨綠的眸子卻只盯著那兩名同樣一襲白衣,有著絕色容顏的男人,心中又是一陣咬牙切齒。看著葉天寒擁著葉思吟坐上主座,與太子李殷平起平坐之時,心中愈是怒氣難平,卻別無他法,唯有忍耐,心道:等著吧,葉天寒,我必定要將你收入囊中!

  「不知公主今日前來,有何要事?」李殷問道。

  瑤涵笑而不語,只是端起几上的茶盞輕啜了一口。清淡的味道令她微微皺眉,便放下茶盞。墨綠的眸子一瞟便看清了這屋中的所有人。

  「呵,果真是全數都在這兒呢。」瑤涵笑了笑,「親王殿下的威信果然不同凡響,連太子殿下和太傅大人都背叛了中原的皇帝。」

  「何事?」打斷她無意義的話語,葉天寒冷聲道。

  瑤涵暗中咬了咬牙。這男人......果真是冷血無情麼......面上卻依舊笑得一片燦爛:「本公主今日來,是想與各位做個交易。」

  眾人聞言均一愣--這女人又在搞什麼花樣?

  看著眾人陰晴不定的臉色,瑤涵便知自己已經成功吸引了這些人的注意力,因而稍稍停頓,便又道:「據本公主所知,你們的皇帝已經收回了眾多兵權,打算聚集於京師將你們一網打盡。就算浮影閣閣主武功再高,也不可能以一敵萬,不是麼?」

  眾人心中均冷冷一笑,原來是來要挾來了。可惜啊......這個前提條件便不成立。

  墨綠的眸子直直望著上座的冷俊男人,幽幽道:「本公主的條件便是,只要親王殿下答應與本公主聯姻,本公主便能要皇兄與親王殿下太子殿下合作,助太子殿下得到皇位。畢竟,皇宮之中,如今是由一萬苗疆精兵把守。」

  深邃的紫眸冷睇著座下癡心妄想的女人,微不可聞地冷哼一聲,唇角勾起,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皇位與本座何干?」

  瑤涵根本未曾料到這男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愣了。連李殷也不禁額角抽搐--他這個皇兄真是......就算是真的無干如今同坐於一條船上,好歹也顯得在意一些吧......北堂羽臻卻覺得有趣,饒有興致地在一旁觀戰。

  瑤涵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卻還是勉強微笑:「親王殿下說笑了。如今親王殿下與太子殿下合作,想要扳倒中原皇帝不是麼?若是太子殿下得不到皇位,那親王殿下必定亦會受到牽連,我說的不對麼?」

  「若是別的條件,本座說不定會考慮;若是與你聯姻,便不必再談。」葉天寒冷冷說完便要起身離開。瑤涵卻突然大聲質問:「為何?!是因為他麼?因為他你才不肯與本公主聯姻?!如此天地不容的感情,你怎麼敢......?還有你,你這個小......啊......」瑤涵只覺得一絲殺氣襲來,半裸的肩上一涼,低頭一看,已是一片血紅。而傷了她的,赫然僅僅只是一片小小的樹葉,卻深深地刺入了她身後的屋柱......

  「你!」

  「有些話可以說,有些話說不得。長公主氣血太旺,偶爾放放血,並非什麼壞事。」清澈的紫眸中一片冷然,葉思吟冷笑一聲道。

  「你......」瑤涵氣得說不出話來,肩頭的傷口隱隱作痛,翠綠的衣衫瞬間染上鮮紅。

  「啊,我倒是忘了。長公主金枝玉葉,怎可允許自己身上有那般明顯的傷痕呢。」葉思吟好似忽然想起來一般,「銘,醉月,你們替長公主去療傷包紮。提花凝冰露在藥房。絕不會給長公主身上留下傷痕。」語畢便回頭朝著葉天寒淡淡一笑,兩人相攜離開。

  不只是瑤涵,連李殷與北堂羽臻都愣在一旁--他們剛剛所見的,是那個溫潤淡然的葉思吟麼?!這未免太......瞧把那苗疆長公主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模樣......果真說起話來是氣死人不償命啊......他們,還是太小看了那個少年......且方纔那信手拈葉傷敵的模樣,他的內力武功,亦是江湖上頂尖之列......天啊......浮影閣閣主所調教出來的愛人,果真是不同凡響,不可小覷啊......

  那廂兩人在心中感歎,這廂醉月正以感激的目光目送葉思吟離去。戰銘則做出了請的姿態,要瑤涵隨他走。瑤涵恨恨瞪了戰銘一眼,墨綠的眸中忽然閃過一絲惡毒,手指一揚,向戰銘撒出一把藥粉。誰知戰銘早有準備,只一閃,便不見了人影,那把藥粉便全數落了空。

  「長公主,此等彫蟲小技,還是放棄了的好。免得這傷口越來越嚴重,在下不好向少主交代。」低沉的嗓音在身後響起,瑤涵一愣之間,已經被點住了穴道,動彈不得。

  瑤涵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手握如此重大的籌碼,孤身一人闖入親王府,結果竟會落得如此下場!墨綠的眸中充滿了怨毒。

  「長公主,請吧。」

  「你......?」看到出現在面前的女子,瑤涵一瞬間面露驚色。方才見她一直立於葉天寒身後,還以為只是個普通侍女,就近一瞧,竟又是一個絕色女子......且這女子,為何會如此眼熟?更令瑤涵震驚的是,那墨色帶著星光一般銀色花紋的長袍,赫然是苗疆占星師的袍子......這......

  醉月見瑤涵的神色,便知對方已然明白自己的身份,微微一笑:「長公主,十幾年不見,不知您可還記得醉月?」

  「醉月......醉月?!」

  那廂是瑤涵與醉月時隔十幾年的意外相逢,驚大於喜;這廂卻是親王府的兩位主子少見的意見不合。

  「為何要留她性命?」葉天寒有些不悅。方纔那瑤涵出言不遜時,他便想要出手殺了那女人;卻不料被懷中這人搶先一步阻止,僅僅只是傷了她的右肩。

  葉思吟搖搖頭:「醉月認得那苗疆長公主。」

  「哦?」葉天寒挑了挑眉,「如何得知?」

  「她一見那長公主便一直低著頭不肯直視於她。你何曾見過醉月如此這般?」葉思吟道。醉月亦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平日裡亦只對他與葉天寒二人低頭行禮。許是因為占星師的身份,她總是似乎超脫於凡塵之上的那般雲淡風輕。的確是從未見她如此低著頭的緊張模樣。

  見葉天寒若有所思的模樣,葉思吟'噗嗤'一聲笑道:「你還真是一點兒也不關心自己的屬下,哪日醉月與銘他們若改認我為主,我也不會驚訝了。」

  難得看著懷中之人笑得如此開懷,葉天寒深邃的眸中亦染上一絲笑意,環在他腰間的大手刻意地一緊,逼得葉思吟不得不整個人貼上他,好似耳鬢廝磨地道:「你是本座的人,自然亦是他們的主子,何須改日。」

  炙熱的呼吸灼燒著敏感的耳垂,葉思吟不禁一臉通紅,在心中腹誹愛人此時的行為活像個調戲良家女子的紈褲子弟,卻不料被抬起下頜,冷不防對上那深邃的紫眸,來不及收回的戲謔被逮了個正著。

  「寒......這裡還是花園......」葉思吟有些困難地推拒著,卻也知道絕對推不開他,遂有些洩氣地垂下手臂,任由過往的僕從侍女低著頭紅著臉匆匆路過。

  看著愛人好似放棄掙扎的樣子,葉天寒勾起一抹笑容,一個輕柔的吻印上他的額角--除了羞赧,這人果真已是不會在意他人的目光了呢......如此甚好......

  彷彿感受到愛人的心緒,葉思吟抬起頭,清澈的紫眸中是輕淺卻又深厚的愛意。唯見他淡淡一笑道:「寒,不必擔憂。那一月中,見不到聽不到......如今卻能時時刻刻與你攜手,這已是命運對你我的優待,我又豈能辜負了上天的美意,繼續在意那些根本無謂的事呢?」

  被深擁入懷,葉思吟依舊是輕輕淡淡地笑著,清澈的紫眸緩緩闔上。

  一旁的凌霄辰微微歎了一口氣,悄無聲息地離開花園,面上卻亦滿是笑容。這世上,恐怕已經沒有任何人與事能夠分開那對互相深愛的人了吧......如此,甚好。

  浮影暗香(父子)七十二章

  '光當'一聲,銀質的酒杯被狠狠摔在地上,擎蒼震怒道:「你說瑤涵一人去了親王府,到現在還未歸來?!」

  那侍衛戰戰兢兢,幾乎不敢開口,卻還是得硬著頭皮道:「是的......呃!」銀質的酒壺狠狠砸上額頭,那侍衛一聲壓抑的呼痛,卻依舊跪著不敢起身。

  「混賬!滾!」擎蒼冷眼看著那侍衛連滾帶爬地離開屋子,負手在屋中踱來踱去。在這種關頭,竟然罔顧苗疆利益,為了個男人而惹出那麼大的是非!若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公主倒也罷了。可她......

  「唉......」擎蒼重歎一聲,一掌拍上榻上的條幾。條幾應聲而碎。

  「主子,不如由屬下帶人去探一探親王府,將公主救回來。」一旁猶如隱形的貼身侍衛突然道。

  擎蒼沉吟許久,終於道:「今夜隨本王夜探親王府。」

  「是。」

  「公主的傷不重,過個兩三日便可痊癒了。」醉月手法輕柔地替瑤涵抹上藥膏,纏上繃帶,,「少主親手而制的提花凝冰露,不會讓這傷痕留疤的。公主盡可放心。」

  瑤涵有些疑惑地望著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到底是何人?!」若是苗疆的占星師,如何會在葉天寒府中,還認了葉天寒為主?!苗疆的占星師均是直屬於帝王,只為皇家占卜的......而且,據她所知,苗疆那位名為'醉月'的占星師,早已在十幾年前便因背叛皇族而被處死了......

  「長公主不是已經知道了麼?」醉月收起了藥瓶,輕笑道。

  墨綠的眸中晦暗不明,終是迸射出驕橫怨毒:「不可能!醉月早已死了。你怎麼可能是她?!不需要裝神弄鬼,弄出個死了十幾年的人來戲弄本公主。快放了我!」

  「你獨闖親王府,便本該想到會有此下場。」一旁的戰銘冷哼道。他對這女子實在沒有任何好感,也不明白為何醉月對她如此和善。難道是苗疆的故人?不對啊......且不說苗疆皇族與醉月有滅門之仇,單單是這公主的年紀--當年醉月離開苗疆之時,這公主,頂多也才五、六歲吧,如何能認識?

  「同時與我苗疆和中原皇帝為敵,你以為你們能如此輕易脫身?」瑤涵定下心神,頭一撇,傲然道。好歹是苗疆地位尊貴的長公主,過了驚慌的時刻,終是有皇家氣質在身,與一般女子自是不同。

  「呵,我可並未戲弄長公主。當年主人自苗疆祭司手中救下了我,我便到了中原。」醉月淡淡一笑,又想起了十幾年前的那一幕。她至今不知為何從不信天命的葉天寒當時會救下她,卻覺得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正是因為當年葉天寒救下了她,他才會知道他與葉思吟之間的三世情緣不是麼?

  瑤涵依舊是一副不信的模樣,心中卻已經開始動搖。眼前這個女子......真的是醉月?

  醉月瞧她這般模樣,亦不再多說,只道:「公主暫且休息。想來不多時,苗疆藩王也該派人來與主人談判了。」

  瑤涵冷哼一聲:「我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公主,皇兄不會為了我做出任何妥協的。不過若是本公主出了什麼事,只會令皇兄愈加協助中原皇帝。」

  「可有可無?」已經走到門邊的醉月回轉身來,「長公主的地位若不夠尊貴,不值得苗疆藩王為你做出任何妥協;但他總要顧及若下一代苗疆大祭司還未選定,此代祭司便死了,苗疆會發生何等動亂吧?」彷彿諷刺一般地勾起唇,醉月如是道,一語道破了瑤涵比之長公主更重要的身份--此代苗疆大祭司!

  「你......!」瑤涵這才有些驚恐起來。

  「綠色瞳孔不過是異域的象徵,而墨綠色,卻唯有苗疆大祭司經過洗禮才可能擁有。公主忘了麼?醉月亦曾是苗疆人呢......」語畢便輕笑著離開了。

  戰銘有些擔憂地看著與平日裡性子大相逕庭的醉月,心道別出了什麼差錯才好......

  夜晚,兩枚黑影瞬間在親王府上空掠過,悄無聲息。

  軟禁瑤涵的院中空無一人,唯有瑤涵所居的屋子還有燭光搖曳。自窗欞往裡看,唯見瑤涵和衣躺在床上,雙眸卻睜得大大的,望著床頂華麗繁瑣的花紋。

  「主子,此處竟無一人守衛,恐怕有詐。」其中一名黑衣人以手勢示意道。

  漏於黑色面巾之外的銳利目光看了看院中,最終道:「救公主要緊。」

  「......是。」一揮手,屋中蠟燭便瞬間滅了。

  瑤涵一樣,驚恐的眸子想要看看出了何事,卻因為被點了穴道而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來人攔腰抱起,走出屋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連搖頭都做不到......

  瞬間,熄滅的燭光忽然又亮了起來。不僅如此,周圍亦多了許多手執燈火與武器的侍從。

  「苗疆藩王,別來無恙。」清朗帶著壓迫感的聲音,正是李殷。

  來人扯掉面上的黑巾,露出一張熟悉的粗獷面孔,正是苗疆藩王擎蒼。

  「太子殿下,啊,不對,如今已非太子了。本王該如何稱呼你呢?」擎蒼將手中的瑤涵解了穴推給屬下,望著李殷冷冷道。

  李殷亦冷冷一笑:「堂堂苗疆藩王,如今竟只能逞逞口舌之利,著實可悲。怎麼,我的'父皇'沒有好好招待你們麼?為何一個接一個都來了這親王府?」

  擎蒼並未動怒,因為他明白,眼前這個太子並非是個簡單的角色。世人都道當今太子李殷不受皇帝寵愛,文治武功皆平平,入主東宮那麼多年卻無任何建樹。若非右相與大將軍在旁扶持,恐怕早就被廢了。然平民百姓如何能理解那堵深紅色的牆後所發生的事呢?眼前這看似平庸的'太子',既能得到葉天寒的支持,想必非同一般。

  「皇妹不懂事,衝撞了太子殿下與親王殿下。本王親自請求二位恕罪,可否請讓本王與瑤涵一道離開?」看準了此時此刻,他們是定不會與苗疆為敵,擎蒼說著此話,眸中卻無一絲敬意,好似挑釁一般。

  李殷自然聽出他話中的威脅之意,遂冷笑一聲道:「親王府豈是任人來去之地?皇兄正在休息,本宮這個做弟弟的自然不好打擾。不如請藩王與公主在此住一夜,明日一早見了皇兄再走不遲。不知藩王意下如何?」

  擎蒼沉下臉,心知這李殷是絕不會輕易放他們離開了。正待點頭,忽然發現李殷身後的人群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卻只是一閃而過。待擎蒼定睛一瞧,已經不見了。那一襲墨色長袍......不可能,那人已經死了十幾年了......定了定神,擎蒼冷哼一聲道:「那麼便麻煩太子殿下替本王找個住處了。」

  李殷勾起漂亮的笑容,遂遣人前去準備屋子。臨走前忽然回頭看著擎蒼笑道:「差點兒忘了,本宮的寶貝侄子為了保護親王府內的安全,在瑤涵公主身上下了點兒東西,經過方纔那一番折騰,藩王應該也已沾上了些許。若是藩王或者您的侍衛起了什麼不該起的念頭......呵呵。」話未完,只是冷笑了兩聲,李殷便頭也不回地離去。唯留下一群侍衛與面色陰沉的三人。

  「啪!」剛剛被解了穴的瑤涵被一巴掌揮在地上,卻只捂著被打的臉頰,不敢說話。她知道,她的皇兄此次是真的動怒了。

  擎蒼冷眼看著倒在地上的妹妹,絲毫沒有將她扶起來的意思,一旁的侍衛亦不敢動手。瑤涵只得緩緩起身,墨綠的眸子看著自己的皇兄,連嗓音都不見了往日的妖魅:「瑤涵知錯,任憑皇兄如何處置。」

  「處置?」擎蒼冷笑,「仗著祭司身份,你何曾將本王放在眼裡?」

  「我......」

  「多說無益。若回得了苗疆,你便給本王乖乖地回你的祭司院,從此不得過問俗世!若回不去......你便先行以身祭國便是。」擎蒼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轉身向房中走去。苗疆祭司的命運,連同苗疆皇室。若本朝帝王駕崩,則祭司必須在選出新的祭司之後為皇帝陪葬。

  瑤涵咬了咬下唇,卻無法對擎蒼的命令提出任何反對,唯有服從:「是,瑤涵明白了......皇兄......」

  停下腳步,擎蒼並未回頭。

  「我......」瑤涵欲言又止,不知該不該說。

  「不說便罷了。」擎蒼此時對任何事都沒有耐性。只想好好思慮該如何面對現在的處境--這葉天寒,看來遠比他所想難對付的多......身上內力全無,丹田之處一片空蕩蕩的,真氣如何也凝聚不起來......他這個以蠱毒著稱的國度的王者,竟然沒有發覺自己的妹妹身上被下了毒......李殷的侄子......便是那個葉思吟麼?

  「皇兄,我見到了醉月。」

  深陷思慮中的擎蒼本不欲理會身後的瑤涵,卻生生被她最後兩個字釘在原地。

  見擎蒼停下腳步,瑤涵又道:「她現在是葉天寒的右護法。」

  「一派胡言!」擎蒼硬生生逼回心底那疼痛的感覺,如同冰渣子一般的嗓音乾澀而冰冷。語畢便甩袖進了屋子。徒留瑤涵在屋外望著他的背影,輕歎了口氣--十幾年了,死而復生又是為何?皇兄,本以為你早已忘卻,然今日一見,才讓我明白,原來你從未曾忘記......她的仇恨,比你想像的更為深刻,身為帝王,你該當如何?

  瑤涵緩步走回自己的屋子,心中驀然浮現十幾年前那個絕色的女子初次出現在她面前,為因為前祭司的訓斥而哭泣的五歲小公主拭去淚水的樣子。

  浮影暗香(父子)七十三章

  清晨,沉睡於華麗幔帳後的少年在身旁愛人的不斷'騷擾'之下緩緩睜開清澈的紫眸。

  「醒了?該起了。」低沉的嗓音,伴隨著輕柔的吻落在唇瓣上。

  葉思吟又閉了閉眼,半晌才算清醒過來,不習慣早起的他自是不樂意,嘟噥著還想繼續睡,卻被狠心的愛人自被窩中挖起。

  葉天寒看著懷中人兒因為沒有睡醒而柔若無骨地倚在自己身上,嘟著唇一臉不樂意的模樣,臉上揚起一抹難得的笑容。沒有人知道淡然絕塵的浮影閣少主剛睡醒時會是這副可愛的模樣。據這人自己的說法,前世今生加起來也好歹年近而立了,可這副模樣......深邃的紫眸中笑意加深,他可以理解為這人在他面前便會全數放下心防,表現出的都是最為真實的一面麼?

  不過再可愛也不能放任他如同平日一般晚起,不然一會兒該生氣的便是他自己了。

  葉天寒替迷迷糊糊的人兒穿上外衣,綰上髮髻,遂命人傳膳。

  「吟兒莫非忘了昨夜有人夜闖親王府麼?」低沉溫柔的嗓音如是道,令葉思吟豁然回神,一頓,這才瞥了身邊明顯眸中帶著戲謔的男人道:「為何不早說?」

  葉天寒對他的'惡人先告狀'不置可否,只吻了吻他的前額道:「先用膳。」

  待二人悠悠用完膳來到正廳之時,早已有人在此等候。那負手立於堂前的粗獷男子正是擎蒼;而他身邊垂手而立的綠衣女子則是前一天還飛揚跋扈的瑤涵長公主。

  深邃的紫眸透出一絲冰寒,葉天寒冷冷道:「不過是一個藩國國主,膽識倒是不小。」一出口便是如此狂言,絲毫不將這天下人談之色變的蠱毒之國的王者放在眼中。也對,若論天下人談之色變,恐怕他這個浮影閣閣主該排在苗疆藩王的前頭才是。

  擎蒼倒也是好忍性,竟並未因這句話而發怒。卻不知到底是因為身為帝王的城府抑或是明白面前這人的確是個強者,還是說......因為昨夜突如其來的意外而無心去追究這句大不敬的話語?無論是為何,總之擎蒼並未有任何反應,只是沉著臉,望著悠然踱至主座上落座的二人。一個是葉天寒,且不說那日在宴會上有過一面之緣,單是他君臨天下的冷傲已然令人不容懷疑。而他身邊的絕色少年,眉宇間與葉天寒有七分相似,淡然恬靜,卻亦有幾分冷然隱於其中--這便是令葉天寒不惜為他而冒天下之大不韙,違抗聖旨,違逆天倫之人麼?果真亦是個不凡的人物--身上的毒過了一夜仍然未解,內力一絲都未曾回來,探脈卻只探到丹田空空,絲毫診斷不出中的到底是何毒。面前這看似柔弱的少年竟有這般本事......難怪當初武林大會之時,深得苗疆藥師真傳的玄悠然會一敗塗地......

  看著擎蒼以探究的目光審視著自己,葉思吟有些不悅,卻並未有任何反應--這個身為苗疆藩王的男人的目光中並未有任何令他不舒服的東西。

  「藩王,長公主,請坐。」輕柔的聲音帶著距離與冷淡,葉思吟淡淡道。

  因為看見兩人進入正廳而起身的擎蒼這才回過神來,緩緩落座。瑤涵卻不敢再與平日一般無禮,只站到擎蒼身後,依舊低著頭。

  「皇兄,依你看,此事該如何處置?」李殷把玩著垂於胸前的髮絲,微笑道。這個苗疆藩王此時在親王府如同甕中之鱉,毫無反抗之力;若非顧及他帶來的那些精兵,他們早就痛下殺手了。

  葉天寒冷冷看了眼擎蒼,一語不發。深邃的眸子轉向李殷,其中的意思很明確--要本座陪你演戲可以,別指望本座為你解決此事。

  李殷接收到葉天寒的訊息,清秀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道:「本宮也沒有與藩王作對的意思。此事本屬我中原皇室的私事,能否請藩王高抬貴手,不要干涉?」李殷長驅直入,開門見山地道。話雖說得客氣,卻有著威脅的意思--如今你身陷囫圇,若不答應,便只能任我們宰割。

  擎蒼聞言亦明白這太子殿下打的什麼主意,卻並不打算就此屈服:「此事暫且不議。只是皇妹尚且年幼不知輕重,本王這個做兄長的,自然不能看著她身陷敵營。畢竟太子殿下與親王殿下'暫時'還與本王處於敵對陣營。若二位肯高抬貴手......本王可與中原皇帝的協議,自然亦可與太子殿下與親王殿下打個商量。」

  擎蒼畢竟是一國王者,在位十幾年,亦可謂年少有成,本身自是不可小覷。即使處於如此不利於己的境地,依舊能面不改色地同'敵人'交談,膽識可嘉。且言談之中滴水不漏,又為自己留了條後路,此人的城府心機亦是深不可測。

  上位三人為他的膽識氣度所讚歎,卻不免心中一凜--此人不好對付。

  斟酌片刻,李殷抬頭道:「藩王的意思,若本宮予了藩王與公主方便,便能收取合理的回報?是否如此?」

  擎蒼點頭:「這是自然。與人方便於己方便,天經地義。」

  「這交易看似公平,可本宮怎麼看都是本宮虧了呢。」李殷笑的愈加燦爛。

  擎蒼挑眉:「哦?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李殷看了眼葉天寒身邊的絕色少年,輕笑道:「若本宮不願放藩王與長公主離開,在這固若金湯的親王府,內力全無的境況下,藩王與您的那一萬精兵又如何取得聯繫?群龍無首,怕是到時那一萬精兵亦會不知所措吧......」

  李殷此言一出,擎蒼果真是沉下臉,陰霾的眸子透出一抹殺意。堂上氣氛瞬間凝滯。

  「我們這是何苦......」驀地一聲輕歎,連葉天寒都有些莫名地望向懷中之人。此話怎講?深邃的紫眸傳遞著如是訊息。

  葉思吟微微搖了搖頭,不語。

  「但說無妨。」李殷卻來了興致。除了醫毒武功,這人還有什麼出色之處?他倒是很有興趣見識一下。

  葉天寒亦點了點頭,示意他說出來。

  葉思吟遂歎了口氣道:「天下本無君,國之所以有君,是為為君者乃大智大勇之人,得以為國牟利,為民牟福,臣民才會奉其為君。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為君者不賢不智,自會毀信於百姓,眾叛親離。」葉思吟稍稍停頓,見眾人均垂眸思索,便接著道,「當今天子不賢,放任奸臣當道,貪官橫行,此時中原看似富足,然若長此以往,假以時日必定民怨沸騰;國之儲君取而代之是為天經地義。苗疆之事,我不甚瞭解,卻也知藩王雄心壯志,欲逐鹿中原,插手中原皇朝之事,怕也意在此處;是以雖我等今日坐在此處看似平和,然太子殿下與當今皇帝孰勝孰負,日後與苗疆一戰都將勢在必行。自古但凡戰爭,必定血流成河,民不聊生;一將功成萬骨枯,為君者本該借此權利為民牟福,卻因自身的野心而濫用於此,反害了黎民百姓。」葉思吟輕柔的嗓音帶著些許無奈淡淡講述完,便端起茶盞啜了一口。他心中明白,這只是前世印在腦海中的觀點罷了,放在此處,這些身居高位者未必能夠理解。是以方纔他並不想說。

  果不其然,擎蒼聽完片刻便冷哼一聲:「哼,婦人之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為君者擴充疆域,開拓版圖,何錯之有?」

  葉思吟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並不打算反駁。然李殷卻真真將他的話印入了心中,片刻後突然道:「那麼依你之見,本宮當如何?」

  李殷本便不想做帝王。之所以謀朝篡位,一是為了為冤死的前皇后報仇,二是為了能盡早與愛人遠離這是是非非,過神仙眷侶般的日子。葉思吟這一席話無疑正中他的下懷。苗疆雖非強國,卻亦不弱,有了擎蒼這個年輕有為的皇帝,國力更是日漸上漲。若是與苗疆一戰,必定會耗時悠久。正如葉思吟所說,戰爭乃是國殤,更何況他心中亦有些私心,想要與霄未雙宿雙飛呢。

  葉思吟有些詫異,卻仍答道:「若藩王能同意與太子殿下結盟,且殿下登基後,能同意與中原講和,乃是上上策。」

  「這不可能。」擎蒼冷硬地道,「果真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孩童,竟說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來。本王是高估了你了。」

  葉思吟不置可否。對於一個有野心稱霸中原的王者來說,他方纔那一席話,無疑只是杯水車薪,根本澆不滅那火勢,反而會助他越燒越旺。他的目的,亦非打動苗疆藩王,而是打動李殷與葉天寒,至於旁的事,交給他們二人便是。

  並未理會擎蒼,李殷一臉的驚喜:「果然是我的寶貝小侄兒!」

  奇怪的稱呼令葉思吟皺了皺眉頭,更令佔有慾極強的男人不滿,一個眼刀便令李殷瞬間噤聲。

  見擎蒼一臉的陰霾,顯然無法認同他的話,葉思吟最後道:「還是請藩王好好考慮才是。中了我的化功散,雖不至於武功全失,可不到十天十夜是無法解除的;更何況還會失去一半以上的內力。到底該如何,藩王不如好好斟酌,與殿下好生商量才是。」

  皇宮?御書房

  李弦陰著臉坐在椅上,緊握的拳頭令身邊的大太監戰戰兢兢。驀然,一個瓷杯應聲而碎,滿房的太監宮女跪了一地。

  「都給朕滾出去!」

  太監宮女魚貫而出,一刻也不敢停留,生怕被盛怒中的皇帝拿來開刀。

  李弦竭力壓制住心中的慌亂,帝王威嚴消失殆盡--好你個擎蒼,好你個苗疆藩王,竟然如此不把朕放在眼中,真以為朕沒了你便會大權旁落麼?!

  他三番四次派人去請擎蒼,卻總是得到回應說擎蒼有要事在身,不方便見皇帝的使臣!而那一萬精兵,則已經佔領了東宮好幾日了......而他命人以紀司堂所獻兵符召大將軍紀景秋手下的軍隊立刻班師回朝,亦未曾得到任何回應......

  暴風雨在李弦眸中聚集,卻不知要降在何處......
七十四章

  「吟兒從何學來那些為君之道?本座為何不知?」冷傲的男人擁著懷中的寶貝在榻上坐下問道。那些話雖並非什麼驚世駭俗的言語,卻是許多人窮極一生都無法看透的帝王真諦。

  葉思吟淡淡一笑:「都是些先前留在心中的東西罷了。」

  葉天寒瞭然地點頭,看來他的寶貝還有許多他並不知道的事。他倒也不急,今後的日子裡一樣一樣慢慢去挖掘,豈不是更有趣。

  看著愛人冷俊的容顏,葉思吟心中閃過一幕幕來到京城之後的事--葉天寒離京已有十餘年之久,而皇帝亦已追殺了他十餘年之久;在浮影閣時,他根本未曾感受到任何威脅的氣氛,想來是浮影閣的鐵壁銅牆,令皇帝的爪牙無從滲入;而葉天寒亦早已習慣了這種如同玩笑一般的刺殺。此次上京,他一直以為葉天寒是想助太子殿下登基,然久了便發現,他似乎也無意竭力支持太子殿下,只是偶爾在需要的時候撐撐場面罷了。且據葉思吟所知,朝中為葉天寒所用的大臣亦不在少數,更何況太子還有右相與大將軍支持......如此這般,他來京城作甚?

  葉天寒見懷中人望著自己,清澈的紫眸中有些迷茫與疑惑,柔柔地吻了吻他的唇道:「想問什麼,直說便是。」

  葉思吟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問。下頜驀地被抬起,葉思吟唯有無可逃避地對上那深紫的鳳眸,腰上亦被好整以暇地摩挲著,無端帶起一絲情色的意味。葉思吟大驚,光天化日,這人想做什麼......?

  「再不說,本座便在這兒要了你。」威脅。

  葉思吟哭笑不得。為何這冷傲的男人一到這種時候卻講不出什麼正經的話,那一臉的邪魅看得他直想逃,卻又無從逃脫。無法,只能示弱求饒:「我說,你先放開我......」

  葉天寒挑了挑眉,放鬆鉗制,卻依然不肯鬆開擁著他的手臂:「說。」

  葉思吟又是一陣遲疑,卻終於在葉天寒第二次發難之前開口了:「寒,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為何入京?不單是協助太子殿下這麼簡單,不是麼?」

  一陣沉默。

  深邃的紫眸中晦暗不明,有些許葉思吟看不懂的情緒緩緩流轉。

  就在葉思吟想要放棄,想就這樣算了時,葉天寒卻起身:「隨本座去一個地方。」

  無言地點點頭,葉思吟知道,這也許是愛人對自己所隱瞞的唯一一件事了。而現在,他打算將此事告訴自己......

  跟隨葉天寒穿過親王府中的亭台樓閣,穿梭於花園之間,葉思吟敏感地察覺此處是一個陣法--果不其然,片刻後,面前竟出現了一個悠長的洞穴。顆顆用以照明的夜明珠嵌於穴壁之上,璀璨奪目。

  「這裡是......」葉思吟有些詫異,親王府中,如何會有這般地方?

  葉天寒攬住他的腰,道:「切忌分神。」

  雖心中疑惑,葉思吟亦不再開口詢問,因為他明白,這個洞穴的盡頭,就是愛人想要告訴他的秘密。

  走了許久,狹窄的洞穴豁然開朗,一間以白玉雕刻而成的石室赫然呈現在面前。

  未等葉思吟開口,便見葉天寒踱至那石室中央的棺木之前,赫然,雙膝跪地。

  葉思吟心中一震--這個君臨天下俯視蒼生的男人,竟然......跪下了?!那棺木中......難道是?!

  葉思吟心下有了判斷,雖還是疑惑重重,卻緩步來到葉天寒身邊,亦緩緩跪倒在地,纖細的手放在愛人的手中,十指相扣--深紫的鳳眸望過來,唯見清澈的紫眸中一片清明。

  「......本座的父母便安葬於此。」葉天寒道。

  葉思吟看著棺木內十指相扣的二人,心下有些震動--這便是惠安公主與前朝丞相呵......葉思吟放開愛人的手,恭敬地行以全禮。

  見葉思吟的舉動,葉天寒心中升起一絲暖意--葉思吟所舉,乃是對待天子與父母之時所行之禮。

  兩人緩緩起身,便在一旁的石桌邊坐下。葉思吟也不催促,他明白一個人獨守了十幾年的秘密,若要他說出來必定要費時間好好思慮一番。

  並未令葉思吟等的太久,葉天寒便開了口。原來十五年前的那場皇位之爭,並非世人想像的那麼簡單......

  先皇駕崩,皇位後繼無人是真;皇后一派眾臣欲將皇位加之於年僅九歲的葉天寒身上是真;惠安公主夫婦二人與李弦達成協議亦是真。一切的一切順理成章,然這其中卻出了一個極大的差錯--先皇留下一份遺詔:若皇帝不賢,則由惠安公主另自皇室宗族擇賢人居之......

  世間極少有人知道這份詔書的存在,因為惠安公主與宰相非常明智地選擇隱瞞了這份遺詔的存在。然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此事最終還是為已經登上皇帝寶座的李弦得知了。

  李弦最終未能得到那份傳說中的遺詔--'微服私訪'惠安公主夫婦二人隱居的竹林,在那場鴻門宴之中,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以惠安公主身中奇毒落下帷幕......

  聽聞消息趕回來的葉天寒最終卻只能見到父親在母親墳前自刎的一幕。

  「寒兒,不許報仇。」這是丞相最後與親子所說的話。

  將父母遺體帶回京城,卻又假造了一對屍骨葬入皇陵,而將真正的遺體藏匿於此,葉天寒不想讓連陵墓都不乾淨的皇室打擾雙親的安寧......

  不許報仇,不許報仇,不許報仇......十五年來,葉天寒時常想起這句話,這才對李弦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殺視而不見,忍耐至今。若非李弦這些年變本加厲,就差將朝廷弄得烏煙瘴氣,李殷有心取而代之,他又手握先皇遺詔,重責在身,葉天寒窮極一生也不會再一次踏入京城的城門。

  「原來是這樣......」葉思吟看著向來無情的深邃紫眸閃爍不定,裡頭的憤怒與悲哀幾乎要傾巢而出,遂向他伸出白皙細緻的手--頃刻被拉入熟悉的懷抱中,葉思吟輕歎一聲,任由禁錮著自己的男人將臉埋入自己懷中......溫暖的胸膛,線條完美的肩膀隨著他並不如平日一般平穩的呼吸緩緩起伏,令葉思吟知道原來這個好似君臨天下俯視蒼生的男人亦有如此脆弱的一面......纖長的手指輕撫著愛人的背脊,給予無聲的安慰。

  半晌,葉天寒方抬起頭,溫柔的吻落於葉思吟的眼瞼之上:「待一切塵埃落定,亦隨本座隱居可好?」

  清澈的紫眸染上一層笑意,葉思吟自然微微點頭--在這裡安然沉睡的惠安公主與丞相最終未能脫離皇室的羈絆與禁錮,而他們二人......葉思吟望著愛人冷俊的容顏與溫柔的紫眸,淡淡笑了......

  「醉月姑娘,你看起來有心事?」溫柔的聲音喚回醉月的心神,這才發現自己竟又走神了。

  「娘娘恕罪。」醉月道。

  雲妃搖了搖頭,淡笑:「說什麼娘娘恕罪這些胡話。我早已不是什麼雲貴妃了。」如是說著,雲妃眸中有一抹釋然,亦有一絲眷戀。

  醉月看的清楚,心中明瞭,眼前這位曾經艷冠後宮的貴妃娘娘,其實對當今的那位皇帝仍有情分。

  「母妃,您和姨姨說什麼話兒呢?為何都不開心了?」十歲大的孩子,雖單純,眼光卻是最為犀利的。他能忽略他人臉上言不由衷的笑容,直指人心。

  雲妃抱起身邊的孩子,溫柔笑道:「母妃沒有不開心。奕兒去哪兒玩兒了?瞧著一身一臉的汗......」說著便拿起帕子為自己的寶貝兒子拭去額上的汗水。

  孩子便是孩子,雖是在後宮那個大染缸中一路走來的皇子,卻是在雲貴妃悉心教導呵護下長大的,難得地保住了那顆皇家之人懂事起便不存在了的童心。一轉眼,便忘了自己方才問了什麼,高興地道:「六皇兄教奕兒習武呢!」

  「哦?那奕兒可有好好學?」

  「有啊有啊!不信母妃就問六皇兄去!」李奕嘟起嘴,不滿於母妃的懷疑。

  「要問本宮何事?」說曹操曹操到,李殷一臉笑意地步入院中,正好接住向自己飛奔過來的九皇弟。

  雲妃與醉月均起身行禮:「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李殷抱著李奕落座,笑道,「奕兒的筋骨甚是適合習武,此時亦是練武的絕佳年紀,若再有好的師父傳授,不出幾年便能小有成就了。」

  李奕聽著崇拜的皇兄如此誇獎,冒著汗珠的小臉上滿是興奮的神色,卻忽略了自己的母妃那一臉的擔憂。

  「別太高興了,書也要好好念,昨日的功課做得如何了?」李殷輕輕敲了敲小孩兒的腦袋,問道。

  「都做好了!」李奕摸摸被敲的地方,嘟著嘴道。可愛的表情逗得所有人都會心一笑。

  笑過了,雲妃柔聲道:「醉月姑娘,可否麻煩你帶奕兒去換件衣服,以免一會兒受了涼。」

  李殷一挑眉,便知是雲妃有意支開旁人,遂附和道:「醉月,麻煩你了。」

  醉月亦是個明白人,只略微思索便明白了,遂道:「九皇子,請隨我來吧。」

  大大的雙眸看了看母妃,又看了看自己的六皇兄,李奕乖乖隨著醉月離開了院子。他亦明白有些事,他不必也沒有資格知道。

  看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走遠,雲貴妃這才回轉頭來,看著似笑非笑的李殷,半晌才開口道:「太子殿下,我並不想......」

  「本宮知道。」李殷截斷雲妃的話,「雲貴妃何等才情,又豈會如同後宮那些蠢女人一般爭破了頭也要留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呢。」

  雲妃低下頭,美眸中有些許不解:「既如此......」

  「可奕兒是皇位的不二人選。」再次打斷雲妃的話,李殷堅定地道。

  雲妃面上有些難看,她不想自己的兒子成為皇帝......早在李殷將他們母子救出來之時她便知道,這位太子殿下定有其目的,卻不料,竟是看中了自己的兒子......有意將皇位傳給他......

  「雲貴妃,本宮與你做個交易可好?」李殷看著雲妃的臉色,微哂道。

  「什麼交易?」

  「本宮會教導奕兒直到他有能力成為一個優秀的帝王為止。只須雲貴妃點頭,本宮便能饒那個男人一命。」

  雲妃聞言一震......那個男人......

  「如何?」李殷漂亮的眸中滿是誘惑的神色。那個男人,指的自然是他的'父皇'李弦。後宮之中,換做別的任何妃子,這個條件都是無足輕重的,而在雲貴妃來說,在這個一身心愛著李弦的女人來說,這個卻是最好的籌碼。

  果不其然,雲貴妃低頭不語,最終只低聲道:「請太子殿下......容我考慮......」

  「好!」

  看著雲妃轉身離去的背影,李殷勾起唇角。考慮吧,雲妃,你一定會答應本宮的......

  浮影暗香(父子)七十五章

  「奕兒,可想做皇帝?」

  「皇帝?就是像父皇那樣的?」

  「是啊......」

  「不想!」

  「哦,為何?」

  「父皇對母妃不好,對奕兒也不好,對六皇兄......也不好!」

  「傻孩子......為君者定要仁義為先,為天下蒼生殫精竭慮。你父皇......曾經是個好皇帝,只可惜......」

  「為天下蒼生殫精竭慮?以前夫子也教過這句話......那為什麼六皇兄不當皇帝呢?他才是太子不是麼?」

  「......他啊,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太子殿下會親手將皇位傳給奕兒,還會教導奕兒如何成為一個好皇帝。奕兒可願?」

  「嗯......好。」

  「......傻孩子......」

  「雲妃點頭了?」

  「據暗衛的消息,看來是的。」李殷閒閒地啜了口茶,「小吟果然好手藝!皇兄可真有口福。」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漂亮的眸子帶著戲謔瞟向另一邊相擁而坐的兩人。

  葉天寒不置可否,葉思吟則柔聲道:「等到九皇子長大,若知道了這是太子殿下與他的母妃所做的交易,恐怕會派兵追殺也說不定。」

  李殷聞言一愣,訕訕笑道:「應該......不至於吧。」

  看李殷難得吃癟,葉思吟忍不住輕笑出聲,清澈的紫眸染上笑意,令平日裡淡然出塵的絕色容顏添了幾分生氣,愈加動人心弦。李殷又微微一愣,遂望著葉天寒歎道:「皇兄,小吟這般模樣,你竟還捨得放他出門,嘖嘖......」

  葉思吟為他的話覺得好氣又好笑,突然目光定在李殷的領口,遂勾起唇角,露出難得一見的不懷好意的笑容:「太子殿下昨日又去皇宮當採花賊了麼?難怪今日一直精神不振。要不要我開個藥方,為太子殿下調理調理身子?」

  這一席出乎意料的話令李殷難得的紅了臉,下意識地抬手護住領口--那裡是昨夜夜探皇宮,霄未撒上去的一片艷麗。

  葉天寒亦詫異懷中人兒怎會說出這等調笑的話來,那帶著惡作劇神色的清澈紫眸看得他一陣心動,環在他腰間的手臂亦不自覺收緊--原以為這人只適合平日那般輕淺的笑容,卻不知,開懷的笑靨更是明媚動人。心下愈加堅定了事畢之後帶著這人走遍大江南北的心思。

  「寒?」察覺身後葉天寒的不對勁,葉思吟回過頭,卻正好對上愛人溢滿了寵溺的深邃紫眸,遂淡淡一笑,將手覆上腰間的大手,立刻被反過來握住,十指相扣。

  看著對面二人無聲的溫情,李殷有些羨慕與嫉妒。轉念一想,待一切塵埃落定,他與霄未亦能像他們一樣朝夕相處,白頭偕老......漂亮的眸中閃過精光,心道:該加快速度解決了此事才行了......不知那苗疆藩王考慮得如何。

  三人正閒聊著,忽然葉天寒面色一凜,冷聲道:「銘,何事如此慌張?」那般雜亂的腳步聲,竟然出自浮影閣左護法戰銘,葉思吟與李殷都有些詫異。

  「回主子,苗疆藩王......」

  門被打開,葉天寒冷冷看著自己的得力屬下:「說。」

  戰銘面色凝重地道:「方才暗衛來報,醉月傷了苗疆藩王......」

  「......去看看。」葉天寒擁著葉思吟遂朝擎蒼與瑤涵住的院子走去,「銘,若有下次,定不輕饒。」浮影閣的左護法,豈能有如此不知分寸,竟被人察覺到如此明顯的動靜。戰銘心下一凜,點頭稱是。心中感歎,主子果真是變了不少,若是以前,定是會重懲不待的......

  擎蒼暫居的院中,是一片令眾人驚訝的景象--擎蒼倒在地上,腹部受傷,正冒著鮮血,染紅了衣衫,而那對深邃而銳利,時常閃著狠絕目光的眸子卻帶著複雜的神色看著站在一旁,手持匕首的醉月。瑤涵則攔著那憤怒不已的侍衛,不讓他衝過去傷了醉月。

  墨色的長袍已然染上血跡,醉月有些呆愣地看著自己的手與地上的血,就連對眾人的闖入都沒有任何反應。直到強大的壓迫力令她一陣窒息,這才回過神來,見到來者,腿一軟,緩緩跪倒在地上。

  葉天寒眸中有著滔天的怒意--他沒想到醉月竟然如此不知分寸。攜帶著怒意的渾厚內力令瑤涵與那失了內力的侍衛都蹙著眉,支撐不住身體倒在地上,而擎蒼則生生吐出一口鮮血。

  「皇,皇兄!」瑤涵驚叫,求助的眼神望向葉天寒與李殷。

  「寒。」輕輕柔柔的聲音,令盛怒的人漸漸收斂了怒意,深邃的紫眸卻依然盯著地上的醉月,冷冷道:「銘,帶下去。」

  戰銘會意,遂上前將醉月扶起準備先將她帶回自己的院子,卻不料身受重傷的擎蒼斷斷續續道:「讓,讓她留在這兒......」低沉的聲音不復以往的渾厚有力,卻依然令與他有著深仇大恨的醉月瞥過來一抹欲殺之而後快的眼神。

  葉思吟看著擎蒼似乎有些自嘲的神情,心下有些疑惑。然本著醫者之心,很快便忽略了這一絲疑惑道:「讓我瞧瞧。」

  「不許你碰我的皇兄!」站出來的人是瑤涵,墨綠色的眸子恨恨地盯著葉思吟。雖然已經放棄了葉天寒,然瑤涵對葉思吟的厭惡絲毫未減。身為男人,竟然長得如此美麗,簡直是天生的禍害!瑤涵恨恨想著,已然將自己與皇兄落得如此下場的原因歸咎於面前這個美麗的少年。

  葉思吟止住了腳步,清澈的紫眸帶著些許冷淡看了瑤涵一眼:「苗疆為蠱毒之國,醫毒向來不分家,作為苗疆公主與大祭司,想必長公主的醫術亦是勝人一籌了。如此是我班門弄斧了。」

  「你......!」瑤涵氣得說不出話來。若是能救,她早就救了......可皇兄受傷的地方......

  「小吟,救人要緊。」李殷有些緊張。若此時擎蒼就如此死了,恐怕禍患無窮。若是能救得了他......那麼他們能夠與他協議的籌碼便更大了。

  葉思吟自然明白李殷在擔憂些什麼,看了眼戰銘,戰銘會意,將瑤涵拉至一旁。

  「做什麼!你做什麼!放開我!不許你碰我皇兄!不許......」被點了啞穴的瑤涵唯有搖著頭,卻阻止不了葉思吟接近擎蒼。

  半晌,葉思吟臉色凝重地直起身。

  「如何?」李殷有些著急地問。

  葉思吟歎了口氣:「他受的傷本不重,匕首扎的亦不深,只是......匕首扎入了肺葉,稍稍過一會兒,恐怕就會窒息而死。」

  「你說什麼!?」那侍衛大驚,說不出話來的瑤涵更是捂著嘴不可置信,片刻便淚流滿面了。

  看不得葉思吟緊蹙著眉,葉天寒走上前擁住他,輕吻了下他的額角道:「若治不了,便算了。」

  「你!」顯然沒想到葉天寒會說出如此無情的話,那衛士與瑤涵都快要絕望了。

  「事到如今,唯有一個方法能夠救他。」葉思吟略微思索,心中卻無法確定,「只能試一試,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以往對於醫毒這類,這人向來是自信滿滿的,此等不確定的神情葉天寒還是頭一次在這人臉上看到,心中有些擔憂,遂吻了吻他的發頂:「別勉強。」

  葉思吟搖了搖頭,遂吩咐道:「銘,替我準備剪刀與匕首,再去冰窖取些冰來,越多越好,要快。」

  不明所以,然戰銘依舊快速地離開了。

  「將藩王抬進屋中,切忌觸碰他的傷處。」

  「寒......」有些遲疑,葉思吟望向愛人。

  「?」

  「你來幫我,好麼?」這院中,唯一一個能夠幫助自己的人便是葉天寒了。

  無聲地點頭,葉天寒隨葉思吟進了屋子,關上了房門。唯剩下瑤涵與那侍衛,以及戰銘李殷醉月等人,一臉的擔憂與疑惑。

  醉月自始至終都未曾說過一句話,只是呆呆地望著地面,手中仍然握著那匕首,還在滴著鮮血。

  瑤涵回過神來,走向醉月,被戰銘攔住。她卻也不再強行往前,只是望著醉月冷冷道:「我真替皇兄不值。你根本不值得皇兄想你念你十幾年!」

  醉月緩緩抬頭,似乎聽不懂瑤涵在說些什麼,不解地歪著頭,看著她,漂亮絕色的臉上滿是迷惘--她為父母報仇了,對麼?九泉之下的愛人亦可以瞑目了,不是麼?為何心中卻並無絲毫快樂?這不是她想了盼了十幾年的事麼?為何在匕首扎入擎蒼的皮肉之時,她的心卻在痛呢......

  屋內,葉天寒略微驚訝地看著葉思吟專心致志地為擎蒼'療傷',用一個前世的詞,便是'手術'。

  擎蒼的傷,在這個年代,根本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治癒。就算他的醫術再高明,藥方再精妙,依然是無法救治一個被刀扎破了肺葉的傷者的。就算是漸月漸雪花無風全數在此,亦是無能為力。唯一能夠救他的命的,唯有葉思吟前世的職業--外科手術。

  已經有四年沒有握過手術刀了,此刻握著經過高溫消毒的匕首,葉思吟心中有些緊張。切開腹部時,鮮血徐徐湧出,葉思吟幾乎要放棄......這些前世司空見慣的場面,如今看來真是恍如隔世,好不真實。

  好在葉天寒及時上前穩住他的手。溫暖的體溫自後背傳來,匕首一把把準確地傳至手中,葉思吟這才能繼續將手術進行下去......

  房門'彭'地一聲被打開。眾人瞬間擁上前,卻見葉天寒擁著葉思吟出來,後者一臉的疲憊,清澈的紫眸有些模糊。

  「怎......怎麼樣了?!」瑤涵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此時此刻,她已顧不上面前這人是自己的'敵人',只想著這人可以救她的皇兄。

  葉思吟看了看眾人,緩緩點了點頭,身子一軟,已然倒在葉天寒懷中......

  浮影暗香(父子)七十六章

  悠悠醒來,腦中尚是一片混沌。被餵著喝了口水,總算有些清明起來。

  「再睡一會兒可好?」葉天寒見他仍是疲憊不堪的模樣問道。方纔那長達兩個時辰的療傷累壞了這人,也令他有些震驚--那是這個世界上聞所未聞的治療方式,效用卻是那般顯著。據戰銘稟報,擎蒼已經沒有危險,再過幾日便可下地了......

  葉思吟心中不太放心。畢竟在這個時空之中,沒有那些先進的設備與優秀的衛生條件,外科手術真正的危險不在於手術的過程,而是術後的恢復。一旦感染,那便是無可挽回了。

  搖搖頭坐起身,立刻被愛人擁入懷中。察覺到葉天寒的不對勁兒,葉思吟詫異地看著那對閃爍著複雜神色的紫眸,輕聲問道:「寒......怎麼了?」

  「......」葉天寒不語,只是收緊了手臂。懷中之人太過於驚世駭俗。這般容貌,這般本事......武林大會一事已令他名聲大噪,只是在浮影閣的壓力之下才漸漸平息;而救治苗疆藩王一事若是流傳出去......深邃的紫眸染上一層淡淡的殺意--他絕不允許此事的發生。

  葉天寒很明白,懷中人嚮往平靜的生活,或許傾月谷中那種與世無爭的生活才真正適合他;只是因為自己的緣故,他才會心甘情願投入這場宮廷之爭。身為本朝唯一的親王與浮影閣閣主,他會以這無上的權利來保護懷中之人不受世俗的侵擾。

  「寒......」葉思吟心中隱約明白葉天寒異常的原因,不自覺勾起了唇角,抬頭吻上愛人的下頜......

  踏出房門之時,早已經月明星稀。葉思吟瞪了葉天寒一眼,一邊在心中暗自懊悔為何要主動親吻那個慾求不滿的男人,一邊揉著酸痛的腰肢前往擎蒼居住的小院。

  「......」被瞪的男人自知理虧,只能默默跟在不肯讓自己接觸的人兒身後。

  小院中仍舊燈火通明。因為擎蒼傷勢較重,霄辰臨時撥了許多侍女侍衛前往小院。

  房門外,醉月仍舊呆呆坐在迴廊的椅上,一旁的戰銘一見二人到來,忙行禮:「主人,少主。」

  「......醉月怎麼了?」葉思吟皺了皺眉,不習慣看到那個淡然的絕色女子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即使是在割肉療傷之時,也未曾見她這般。

  戰銘無奈地歎了口氣:「瑤涵公主方才將當年之事都說與醉月聽了,真是......」戰銘說不下去了。若非經歷過當年之事,任憑誰也無法猜測到,當年那一切的真像竟是如此出乎意料......

  想是這其中有何隱情,葉思吟來不及細問。當務之急,是確認擎蒼是否能安然度過這最為艱難的時刻。葉天寒遂吩咐道:「銘,此事決不可洩露分毫。府中所有人都給本座看好了。」

  戰銘神情一凜,正色道:「是,主人。」早先他與醉月二人都令這個天神一般的主子失望了,現在不可出一分一毫的差錯。不然不用等主子動手,他便會先行了結自己。

  床邊徹夜守候的是瑤涵,一旁還立著那名侍衛。

  見葉思吟前來,瑤涵起身,墨綠色的眸中透著疲憊,卻不見了先前的恨意--眼前這人是真真正正救了她皇兄的命啊......自然,也是救了她的命--若是擎蒼死了,那麼身為苗疆大祭司,依照苗疆傳統,必定要為君主陪葬。

  葉思吟仔細瞧了瞧擎蒼的狀況,總算稍稍放了心,輕聲道:「長公主不必擔憂,藩王已經脫險。此處的侍女多為皇帝的人,不可太相信;日常的護理,還請長公主自己多費心了。」

  瑤涵神色複雜地點點頭。墨色的眸子望向葉思吟身後以保護者的姿態存在的葉天寒,心中明白自己總算是徹底放棄了。不顧兩人驚訝的神色,瑤涵緩緩跪下來:「多謝兩位救命之恩;瑤涵先前多有得罪,還請親王與世子海涵。」

  「長公主不必如此。」葉思吟淡淡道。他救擎蒼,不是為了苗疆,更不是為了瑤涵,自然不需要她的感謝。

  瑤涵站起身,有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瑤涵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親王殿下恩准。」

  葉天寒挑了挑眉,不知這個女人又在耍什麼花招。

  瑤涵不顧對方懷疑的眼神,望了望床上昏睡的擎蒼,輕聲道:「待中原之事了結,還請親王殿下恩准我等將醉月姐姐帶回苗疆。」

  兩人微微一愣。將醉月帶回苗疆?心中憶起方才戰銘說的'當年之事',難道這苗疆皇室並非害死醉月一家的罪魁禍首?其中另有連醉月都不知道的隱情?

  「當年之事,一言難盡。況且那時我尚且年幼,記得也不十分真切。到底是如何,還要等皇兄清醒過來,親自告訴醉月姐姐才能知道。」瑤涵歎道,「我只知,醉月姐姐這麼多年來一直所想的報仇一事,是個徹徹底底的誤會。」

  根本不在意瑤涵的傷感,葉天寒冷哼一聲:「若擎蒼執迷不悟,何談中原之事之了結!」

  瑤涵堅定地點了點頭:「皇兄會答應的。為了醉月姐姐,他定會答應無疑。」

  「......」沉默半晌,葉天寒忽然擁著懷中之人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句話:「待他醒來再說不遲。」

  瑤涵目送二人離去,緩緩坐到床邊,看著皇兄一臉的絡腮鬍子,忽然想念起幼時皇兄的模樣。

  「將匕首給我。」瑤涵道。

  那侍衛稍稍遲疑:「公主......」

  瑤涵打斷他:「給我。」

  「......是。」侍衛無法,只得抽出腰間的匕首,恭敬地遞予瑤涵。

  瑤涵拔出閃著寒光的匕首,三下五除二,便將擎蒼一臉的鬍子全數除去,露出一張雖然慘白,卻英俊得出奇的臉龐--刀刻般的輪廓,異域風情的深刻的五官,這個男人,分明是個英俊至極的美男子。

  一旁的侍衛都傻了--他從未見過侍奉了幾年的主子這般模樣。

  「驚訝麼?」瑤涵話中有些笑意,「我也覺得驚訝呢。已經有十幾年未曾見到皇兄這般模樣了呢......自從醉月姐姐離開後......」

  承乾殿?早朝

  李弦面色陰沉地坐於龍椅之上,俯瞰著百官低眉順眼的模樣,心中煩躁不已。葉天寒與李殷那逆子欲謀朝篡位的消息雖然已經傳遍整個朝廷,然真正瞭解內幕且確認其事的只有寥寥數人,其中還包括了已經被處死的左相。至於京城百姓,更是無從得知這個絕密的消息。因而這一月多以來整個京城看起來均是風平浪靜。然而這平靜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

  「有事上奏,無事退朝!」司禮太監日復一日千篇一律地話畢,朝上陷入了一片沉默。雖然對於那位敢於當面給予皇帝難堪的親王殿下與那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逃出皇宮的太子殿下是否真的要謀朝篡位不甚清楚,卻也足夠令這些養尊處優慣了的大臣們人心惶惶,哪有什麼心思去處理自己的分內之事。

  「朕的偌大江山,竟沒有任何事要你們這些人中龍鳳來處理麼?」陰沉的語調,顯示著李弦的耐心已到了極限。苗疆王之處依然沒有任何回應,甚至連早應該抵達京城的軍隊都未曾到達。種種跡象令他心慌不已。更令他心寒的是,後宮各處聽聞風聲,紛紛開始拉幫結派,替除了廢太子李殷與九皇子李奕之外的七個皇子建立自己的勢力。尤其是那八皇子,曾經的宸貴妃,如今的宸妃的兒子。沒想到那女人倒也有些手段,竟能說服左相以前的幕僚來支持早已失勢的孤兒寡母......所謂樹倒猢猻散,這句話尤其適合用於官場,更適合用於皇室......李弦從未曾覺得身下的龍椅,竟是如此冰冷可怖!

  「退朝!」李弦終於甩袖離去,留下一殿的大臣驚懼地面面相覷。右相紀司堂則瞇起雙眸,冷眼旁觀百官的醜態,隨手撥開恬笑著上面詢問的官員,轉身離開大殿。

  李弦揮退了隨行的太監宮女,獨自一人在後宮之中漫步。不知不覺來到一處熟悉卻又陌生的宮殿--傾雲宮?

  李弦震了震--這是當年雲妃進宮之時自己所賜的宮殿,與雲妃家鄉的那處行宮同名。缺了主人的宮殿,早已不復當年的榮華,唯留下一室淒涼與青灰,窮困潦倒地好似李弦當下的心境。推開厚重的門,進入曾經進來過無數次的寢宮,裡頭早已人去樓空,連值錢的物什都已經被貪財的太監宮女不知偷著賣到哪兒去了。

  「雲妃......」李弦喃喃念著,不自覺往冷宮的方向走去......可等待他的,依舊只會有一室的淒清。

  自古多少帝王一生擁有美姬無數卻從不知情為何物;又有多少帝王在愛人離去之後才會豁然明白原來情便是那般滋味,只可惜已無機會再次擁有......

  浮影暗香(父子)七十七章

  「小吟......?」李殷面色凝重地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九皇子李奕,又看看床邊為李奕把脈卻許久未曾開口葉思吟,心中有些擔憂。十幾日的相處,這個孩子早已不是當初想要利用來推上皇位的棋子了,而是真正的手足。每次聽這孩子以那稚嫩的嗓音喚著自己'六皇兄'的時候,李殷都忍不住要將那從未有過的'兄弟之情'全數給予這個可愛的孩子。而現在,他竟在他眼皮子底下突然暈倒,昏迷不醒!

  清澈的紫眸中有幾分疑惑,更多的則是擔憂,歎了口氣,起身望向李殷與在一旁暗自心焦的雲妃到:「九皇子並非病了,而是中了毒。」

  「中了毒?!」李殷與雲妃均大驚,臉一旁的葉天寒亦有些驚訝--這親王府如同銅牆鐵壁,皇帝的人根本無從進入,而府中那些侍女侍從,亦均無法同外界接觸,這毒從何而來?!

  李殷握緊了雙拳,--一想到這孩子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如此毫無生氣地躺在此處,他便暗中恨自己,為何將弟弟帶出了宮,卻無力保護他:「小吟,這毒可有解?」

  「有解。」兩個字令一屋子的人都鬆了口氣,然接下來的話卻再度令眾人的心提了起來,「這毒名為'十日醉',顧名思義,便是中毒後十日......便可奪人性命。且此毒為慢性之毒,九皇子今日才出現症狀,便表示,今日已是第八日了......」

  雲妃早已按耐不住心痛,對自己唯一的兒子的擔憂令她再也無法保持優雅的姿態,上前一步急切道:「那還有兩日,葉少主說了有解,可是真?!」

  「雲妃莫急,且聽我說完。」葉思吟一個眼神,一旁的戰銘便請雲妃在床邊坐下,這才道:「有解是有解。然九皇子尚且年幼,且中毒已深,解毒之後,怕是毀了一身的好筋骨,以後便再也無法習武了......」

  這一席話猶如棒子重重敲擊在李殷與雲妃的心上--無法習武......無法習武?!他可是未來的皇帝啊!怎麼能夠無法習武?!自古中原歷史上唯有兩位皇帝不習武,而這兩位皇帝最後駕崩的緣由,均是死於刺殺......

  雲妃癱坐在椅上,只一瞬,已是淚流滿面。

  李殷亦有些雙眼發紅,剛想開口說話,卻冷不防倒吸了口冷氣,狠狠咳嗽起來。精緻清秀的臉漸漸緋紅,狂咳不止的模樣令葉思吟皺起眉毛:「太子殿下好似......亦中了十日醉......?」

  「什麼?......」眾人均呆住了。若說九皇子李奕尚且年幼還有可能為敵方所毒害,然太子李殷又豈是如此輕易便能陷害的人!

  深邃的紫眸掃過去:「銘,讓霄辰排查府中所有人。」

  「是。」戰銘領命,剛想退下,又突然道,「主人,可要增加苗疆藩王暫居處的人馬?」

  葉天寒道:「你做主便是。」

  戰銘又恭敬一揖,遂悄無聲息地退下。

  葉思吟看著在床邊看著李奕默默流淚的雲妃,低聲道:「寒,陪我去藥房可好?」

  葉天寒自然點頭,兩人相攜離去。這十日醉來的凶狠,竟一下子令兩位皇子中了毒。親王府中頓時一片人心惶惶......

  深夜的親王府書房,因為暗衛的一通稟報再度燈火通明。

  「皇兄,看來父皇並不如你我所想像的那般昏庸無能呵。這回可是失算了。」李殷坐於榻上笑著道,眸中卻是一片陰霾。

  葉天寒冷冷瞟了眼坐沒坐相依靠於榻上的'太子殿下',冷聲道:「你的氣色倒是不錯。」

  李殷笑了笑:「小吟的醫術果真是天下無雙。有他在,本宮如何敢氣色不好。」

  葉天寒不置可否,只問道:「你打算如何?」此事可管可不管。右相一脈,兵符已然在手,紀司堂與紀景秋的死活,本就不關他的事。然紀家卻是李殷母后的娘家,便不得不考慮李殷的想法。

  果不其然,李殷瞇起眸子:「多年前眼睜睜看著母后慘死冷宮,是因為本宮沒有能耐與他斗;如今又豈能眼看著母后一家慘遭滅門呢......」

  方纔暗衛稟報,李弦與其幕僚深夜協商,竟將貪污受賄賣官鬻爵的罪名扣予右相紀司堂頭上,連夜派兵包圍了丞相府;且連大將軍紀景秋也遭牽連,被要求立即回京接受刑部調查--入了刑部,即使是官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將軍也別想自己走出來。而紀家上下,連同與紀司堂關係甚密的官員均被連夜抄家看押,打入天牢候審。而李殷的言下之意,便是不會眼看著李弦如此將紀家趕盡殺絕。既如此,他們便必須在李弦動手之前將此事徹底解決。

  「'尹樓'潛伏了那麼多年,是時候派上用處了。」葉天寒起身欲走。心道不知吟兒獨自一人在房中是否安全。

  李殷卻微微驚訝:「皇兄怎知'尹樓'是本宮的?據霄未說,浮影閣暗部並未查到不是麼?」

  葉天寒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尹少爺若是連這點隱藏蹤跡的本事都沒有,哪裡值得本座為你花如此多的心思。」放著偌大一個殺手組織'尹樓'不用,是想置於暗處唯其所用,卻想借助浮影閣的力量,簡直是妄想。

  李殷隱約猜到了葉天寒的心思,不置可否地一笑,亦不覺得被拆穿了有多難堪。他的確是想利用浮影閣暗部以及葉天寒在朝中的力量來扶持自己登上王位。算了,既然被葉天寒發現了,那麼藏匿多年的尹樓也該見見光了,他這個江湖上神秘莫測的'尹少爺',也該真正露露臉才是了。就當是為以後同霄未一道快意江湖的生活而做準備罷......

  「寒......又出了何事?」葉思吟睡的有些迷糊,卻還是敏感地察覺躺在身邊的人不見了,於是便睜開眸子等待愛人回來。對於上回那個王府管家欲擄走他的事他心中亦是有些後怕的。且白日方才發生了十日醉的事兒,心中更是不安。

  葉天寒微微有些心疼,道:「無甚,交給李殷處置了。乖乖睡覺。」

  褪了外衣上床擁住將自己縮在錦被中的人,這才察覺他身上竟是佈滿汗水,連額頭都沁出薄薄一層,深邃的紫眸黯了黯,問道:「去沐浴換身衣裳再睡可好?」

  葉思吟經葉天寒提醒這才察覺身上的汗水,遂點頭應了。香汗淋漓地睡覺的確不舒服。

  雖然在這親王府中住了也有些時日了,他對這個地方卻絲毫沒有在浮影閣的寒園那般親切的感覺。初夏的夜晚已經有些微熱,然黑暗之中,愛人卻不在身旁,令他覺得一陣陣的寒冷,遂扯過薄被裹住自己,直捂得出了一身的薄汗卻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浴池之中依舊霧氣蒸騰,瀰漫著一些溫泉所特有的淡淡的硫磺味道。

  「寒,等一等!」眼看著愛人即將踏入池水,葉思吟突然出聲阻止。

  清澈的紫眸蒙上一層陰霾,直直看著泛著乳白顏色的池水,又抬起頭望向眸中透著疑惑的葉天寒,輕柔的聲音顯得有些沉重:「寒,這水從何而來?」

  「後山溫......」'泉'字尚未出口,葉天寒亦一怔。

  葉思吟取了一旁的瓷杯稍稍舀了一小杯池水,重新披上衣袍,出了離開浴池往藥房的方向走去。

  半個時辰之後,葉天寒看著泛著猩紅的那一小杯池水,鳳眸危險地瞇起來--好個李弦!這親王府中唯一一處與外界相聯繫的弱點竟叫你找到了,看來是本座太小看你了。

  「可惜了那溫泉。」葉思吟淡淡道,心中有些慶幸,「若非傾月谷中泡了那三年的藥澡與寒瀲訣,恐怕今日我亦會如九皇子一般。」

  葉天寒上前擁住他:「是本座疏忽了。」

  「本便不是你的錯,又何必自責?」葉思吟淡淡一笑--他的愛人總會將自己遭遇危險的錯算在他自己頭上,令他好不心疼,卻亦明白這是擁抱著自己的這個俯視蒼生君臨天下的男人表現他對自己的在乎與愛的方式。

  心中一暖,葉思吟抬手環住葉天寒的頸項:「寒,回房吧。」

  深邃的紫眸中,詫異一閃而過,隨之而來的便是深深的慾望,稍稍推開懷中人,修長的指抬起他的下頜:「吟兒,一會兒可別抱怨。」

  葉思吟勾起唇角,踮起腳尖將唇靠近愛人的耳邊:「聽憑吩咐......」

  浮影暗香(父子)七十八章

  「嗯......嗯啊......」

  隱約的呻吟,壓抑的尖叫,霍然驚醒了在親王府屋簷上休憩的飛燕,亦驚走了房樑上晝夜守護的暗衛。

  葉思吟平躺在床榻之上,抬手摀住呻吟不斷的唇,另一手無力搭在葉天寒的肩上,卻如何也無法阻止愛人的肆虐。

  「寒,不......不要了,唔~啊......」短促而高昂的尖叫,葉思吟只覺得腦中瞬間被快感席捲,一片空白......

  劇烈的喘息,許久都無法平復,卻隱約聽到吞嚥的聲音。迷濛的紫眸瞬間瞪大,不可置信地望著表情邪魅的葉天寒:「寒,你......」

  磨人的親吻貼上敏感的纖腰,阻絕了葉思吟的驚訝,慾火又再度被點起來。薄唇劃過胸前的茱萸,最後停留在線條優美的頸項上,輕輕嚙咬。

  「嗯,寒......你......你怎麼可以,啊......」頸項上的敏感處被溫柔又挑逗地舔舐,葉思吟連一句完整的話都無法說出口,心中卻依舊震驚於方纔之事--他怎麼可以......為自己而做那樣的事......以唇舌侍候他的慾望,最後竟還吞了那東西,他是葉天寒啊......這樣一個君臨天下的男人,怎麼可以......

  「怎麼,不舒服?」男人低沉的聲音伴隨著親吻落在耳後,葉思吟有些怕癢地瑟縮起來:「舒服,可......嗯!那裡,別......癢......」

  葉天寒自然明白身下這人兒在想些什麼,然他就是不願他多想。在一生摯愛之人的面前,身為王者的自尊與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又有何顧及?

  見葉思吟在自己的挑逗之下再度陷入恍惚之中,葉天寒勾起唇角,深邃的紫眸中儘是極力壓抑的慾望:「吟兒既然舒服了,便該輪到本座了罷......」說著便取出暗櫃中的藥膏。

  沉浸在慾望中的葉思吟聞到熟悉的氣味兒,原本便緋紅的臉頰愈加秀色可餐,卻還是掙扎著,在葉天寒略微疑惑的目光中坐起身:「寒......」

  下面的話對他來說著實過於'淫亂',葉思吟咬了咬下唇,伸手將愛人推倒在床榻之上,分開腿,跨坐於他的腰上。僅僅只是如此簡單的動作,葉思吟卻好似費盡了力氣--他著實不知接下來到底該如何,心中卻只想著,愛人已為了自己而做出如此卑微的事,他亦不願坐享其成--如此想著,修長白皙的指自羊脂白玉瓶之中取出一些藥膏,只是稍稍遲疑,便緊閉上雙眸,探向自己的後穴......

  猛然被制止,葉思吟睜開眸子,卻只見那深邃紫眸中無盡的疼惜:「吟兒,別勉強,便讓本座疼愛你,可好?」

  搖頭,堅決地令葉天寒吃驚。清澈的紫眸中亦滿是堅定,俯身吻上愛人的薄唇,不出意料嘗到自己的味道,並不好吃,有些許腥澀。心中一疼,愈加不願。不知該如何開口,葉思吟微微掙開愛人的桎梏,堅定不移地將藥膏送入自己的身體--涼涼的藥膏一進入火熱的密穴便漸漸融化,習慣了被進入的地方開始一收一縮,吞嚥著自己的指尖,從未有過的感覺令葉思吟不禁抬起頭,呻吟不斷:「嗯......好奇怪......啊......」

  藥膏中濃重的麝香與青木香的味道漸漸瀰漫開來,令原本便溢滿了情慾氣息的房中愈顯淫靡。平日裡淡然如蓮的人兒就如此在自己面前好似'自瀆'一般地動作,令葉天寒渾身一震,火熱的昂揚愈加挺立,牢牢抵住那即將進入的密所。火熱的溫度令葉思吟嚇了一跳,這才發現愛人已經忍耐許久了......

  又咬了咬下唇,葉思吟收回自己的指尖,卻羞赧地察覺習慣了指尖的進入,那火熱的地方竟不知羞恥地收縮著,好似祈求更多--伸手握住愛人的昂揚,葉思吟咬咬牙,提起腰身,將那碩大緩緩吞入--「唔......嗯~哈啊......」與手指截然不同的昂揚漸漸充滿身體的感覺,逼得葉思吟高抬起頭,呻吟出聲--「好深......寒,啊......」完全吞入之後,才發覺自己的身體好似整個被貫穿,充實的感覺難受非常,卻又舒服地要命......

  葉天寒見他吞地辛苦,心中不捨,然已然進入那火熱濕潤而緊致的地方,他卻是再也忍不住自己壓抑已久的慾望了--伸手制住身上人兒的纖腰,緩緩提起,隨後放鬆,任由早已無力的身子突然落下,將自己吞地更深--

  「啊!嗯......不,不要......哈啊......」這般單一的動作卻足以引發爆炸般的快感,葉思吟無法控制自己,只能拋棄所有的矜持,放蕩地呻吟出聲。口中喊著「不要」,身子卻自己自發地提起,坐下,扭動著腰肢,將體內的昂揚緊緊繳住,逼得葉天寒差點兒繳械投降。

  「真是不乖。」冷哼了一聲,不再放任身上的人兒自給自足,葉天寒亦坐起身,令那白嫩地腿環住自己的腰身,兩人就這樣面對而坐。

  姿勢的變動帶動體內的火熱狠狠地摩擦,不斷刺激著最為敏感的地方,葉思吟順勢環住愛人的頸項,將臉埋入他的肩窩,悶哼不斷。

  然葉天寒卻硬是不讓他如意,低沉的聲音好似故意折磨他一般,帶著命令的意味道:「抬起頭,好好叫出來。否則不會讓你休息的......」

  明知道愛人說的不過是帶著情趣的威脅,葉思吟卻好似無法違抗地抬起頭,喘息嬌吟便在偌大的臥房中迴盪不斷。

  「嗯......啊!哈啊......嗯......不,慢,慢些......啊!」好似沒有盡頭一般,身體被撞擊到快要哭出來,敏感的穴口依照體內碩大的來回抽插而盡職盡責地收縮吞吐著,連內壁都時不時地咬緊,令兩人均忍不住低聲吟哦。

  稍顯微涼的手掌握住已經瀕臨爆發的慾望,令葉思吟倒吸一口冷氣,然卻得不到饒恕,前後均被好好照顧著,大大睜開的無神的紫眸中,迴旋已久的淚水終於在激情中緩緩滴落,被有心人一一以唇舌拭去......

  眼前彷彿一道白光閃過,恍惚中,葉思吟分明聽到了愛人低沉的聲音說著那永恆不變的三字箴言......

  醒來已過了晌午,葉思吟睜開眸子,裡頭滿是疲憊的神色。

  「用了膳再睡可好?」葉天寒愛憐地擁著懷中的寶貝,抬手拂去他額前的亂髮。明白是自己昨晚的放縱害苦了這人,心中卻並不後悔,只是有些心疼罷了。

  「不吃,還要睡......」實在是累壞了,葉思吟難得有些撒嬌地咕噥著,邊將臉埋入葉天寒的懷中,以阻絕明媚陽光的侵擾。

  歎口氣,葉天寒只得陪著他繼續休養生息。早在這人醒來之前便吩咐了霄辰不允許任何人打擾,便是預料到這人會想要睡上一整天的緣故。房中依舊瀰漫著些淡淡的情慾氣息,在初夏陽光的照耀下,愈顯得房內甚是安逸而溫馨。抱著懷中柔軟的身子,嗅著他自自己身上所沾染上的龍涎香,葉天寒亦漸漸闔上那深邃的紫眸......

  「可準備妥當了?」御書房中,龍椅上的男人沉聲問著跪於案前的人。

  「回稟皇上,'十日醉'下了九日有餘,明日便可見分曉;若'十日醉'無用,聖旨早到了邊疆帳中,先行看押了大將軍紀景秋;紀司堂亦在天牢之中,守備森嚴,絕不會再次出現北堂羽臻之事!苗疆藩王處亦已查明,擎蒼與瑤涵下落不明,連那精兵首領也不知他們到底去了哪裡;藩王懿旨也已擬好,隨時可調動一萬苗疆精兵。皇城中禁衛軍除了程燼帶走的那十萬,還余五萬,也已準備妥當。雲麾將軍的軍隊亦已派人八百里快騎送去了;不出兩日便會有回音。」這跪於案前之人,分明是皇帝多年來培養的影衛,只受李弦一人派遣。

  「很好。」李弦瞇起眸子,「必定要將葉天寒一眾一網打盡,殺無赦。」

  「是!」影衛領命,起身欲退。

  「慢著!」李弦突然喚住他。

  「是?」

  「......」李弦起身,望向窗外的御花園--自這皇城的中心,如此遠的距離,自然是望不到最為偏遠的冷宮,然皇帝的心思卻悠然飄向那裡--他到過了那個冷宮,也隱約可以猜測這一年來雲妃與他曾經最為疼愛的第九子在那冷宮之中過的是何等悲苦的生活,心下惻然。他放任宸妃陷害雲妃,違背了當初在陳州初遇這個商賈世家出生,卻意外的德才兼備的絕色女子的時候所給予她的保證:「無論如何,朕自會保護你。」

  眾嬪妃的勾心鬥角,眾皇子的拉幫結派,終於令他看清了自以為早就知道的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此時便分外想念那從來與世無爭的雲妃,那個只會在他疲憊之時,為他奉上一杯清茶,彈上一曲古琴的雲妃......

  「別傷了雲妃與九皇子。」半晌,終於說出一句。

  影衛略覺詫異--雲妃?皇帝怎麼會在此時提起雲妃來了?然主子的命令便是命令,作為影衛是無權質疑的--「是。」乾脆利落地退下,消失在書房中。

  親王府,正與北堂羽臻對弈的李殷突然起身,看著窗外的明媚陽光,狠狠皺起眉頭。

  「怎麼了?」北堂羽臻落下一子問道。

  「呵,看來要變天了......」李殷冷冷一笑。

  無數明槍暗箭之後,最後一戰,即將拉開帷幕......

  浮影暗香(父子)七十九章

  「藩王的傷已無大礙,可以下地了。」最後一次為擎蒼診脈,葉思吟微微笑道。沒想到在這極其簡陋的設備的境況之下所做的手術竟然成功了,當然這也要歸功於那些名貴的草藥與擎蒼本身強健的體魄。

  「......」擎蒼瞇起眸子打量著葉思吟。

  他醒來那日,瑤涵在他身邊哭訴他受的傷有多危險,正是這個號稱'聖手毒醫'的嫡傳弟子的少年妙手回春,救回了他一條命。少年雲淡風清的笑容令他有些驚訝。果真是葉天寒將他保護的太好,還是他原本就是這般淡然如蓮?聽瑤涵說醉月對這少年甚是忠誠,連醉月所中的那致命的毒也是他解的......

  「多謝葉少主救命之恩......」擎蒼沉聲道。

  葉思吟聞言微哂:「藩王何必多禮。有何事但說無妨,卻惟獨醉月一事,是我不便插手的。」知道擎蒼想要說什麼,葉思吟先他一步道。

  這些日子以來,隨著來為擎蒼療傷的空當,他也聽聞了許多當年之事。

  十幾年前的擎蒼剛剛登基為王,把持朝政的卻是以'培養下代大祭司,暫無法隨先王而去'的前代大祭司。

  那看似溫和的老者心中卻是如毒蠍一般狠毒,妄圖謀權篡位。不僅僅醉月受害,連擎蒼瑤涵兄妹也差點兒遭了他的毒手。

  擎蒼初次見到醉月之時,是在一次微服私訪之中,醉月出身官宦之家,絕色傾城,聰明伶俐;而擎蒼亦是年少氣盛,英俊無雙。

  然一次的偶遇卻是注定了後來的一連串悲劇。

  占星是醉月與生俱來的能力,這件事是醉月的家族極力對外隱瞞的事實。因為若是讓皇室知道了,那麼醉月便必定會被大祭司帶入祭司殿接受洗禮,成為皇家御用的占星師--一生不允許嫁娶。

  若是尋常人家的女子,若能成為占星師,自然是好的--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然醉月的家族早已是苗疆之中最為顯赫的官宦家族之一,自然捨不得自家的寶貝女兒去忍受那份終生的孤苦。

  然此事卻還是叫大祭司察覺了,欲強行將醉月帶入祭司殿,卻遭到擎蒼的阻止--那是他看上將要成為苗疆皇后的女人,怎麼捨得讓她進入那黑暗的祭司殿,忍受一生的孤寂?

  為了打擊擎蒼,大祭司利用自己的身份,命令所有皇家占星師進行了一次虛假的占星,號稱星象說,醉月的家族將會顛覆苗疆藩國,必須一網打盡才能以絕後患--擎蒼已是愛醉月至深,哪裡肯信這等謊言。且羽翼漸豐的藩王亦早已察覺大祭司欲犯上作亂的不軌之心,更是不會叫他得逞。

  然大祭司始終是輔佐先王幾十年的至尊至貴之人,方登基不到一年的擎蒼最終沒有能救下醉月一家,當他趕到之時,只來得及看到熊熊的大火,漸漸吞沒了那曾經顯赫的家族的一切,包括他最愛的女人......他又豈能知道,大祭司利用醉月根本不知道擎蒼的真實身份這一點,叫人假扮擎蒼,在醉月面前上演了一出'藩王懿旨,怒斬使皇室占星師不潔之人'的好戲,又豈能知道,在大火燃起來之前,醉月便被葉天寒所救,從此離開苗疆十幾年,直到今日......

  擎蒼明白葉思吟說的有理,他也不打算通過葉天寒與葉思吟之口強迫醉月跟隨他回國--醉月並不願意同他回苗疆,畢竟,就算知道了當年之事的全部真相,她的整個家族,還是因為此事而全盤覆滅。這令她無法接受擎蒼。然擎蒼卻依舊抱有一絲希望。

  「本王只想懇請葉閣主,若是醉月願意隨本王回苗疆,請不要阻止。」擎蒼如是道。

  猖狂一世的苗疆藩王也有如此低聲下氣求人的一天,一切全是為了自己最為心愛的女子。

  葉思吟不置可否--這不是他能做主的,遂回頭望向一直立於一旁的葉天寒。

  深邃的紫眸看不到盡頭,裡頭沒有絲毫的感情,令人無從猜測他的想法。然葉思吟卻察覺,愛人的眸中有一股算計的意味--算計?

  不出所料,葉天寒沉吟片刻便道:「醉月是本座的右護法,豈是容你說帶走便能帶走的?」

  「......」擎蒼無言,最終咬了咬牙,「本王答應,事成之後與太子殿下講和,苗疆將在百年之內,臣服於中原,絕不發起戰爭。」

  一國的王者擲地有聲的話語不禁令屋中的兩人微微一愣。然更為震驚的卻是手中端著藥碗,立於門外的女子--一襲墨色的衣袍,不是醉月,又會是誰?這麼多天以來初次想與擎蒼說清楚道明白,告訴他她不會再回苗疆,卻未料竟在門外聽到如此震驚的消息--立志逐鹿中原的擎蒼,竟只是為了一個'不阻止',而願意以百年的臣服來換取?!這......怎麼可能......

  「醉月姐姐,明白皇兄的心了麼?你,還是不願與皇兄一道回苗疆,登上那個多少苗疆女子夢寐以求的皇后寶座麼?」瑤涵的聲音拉回醉月的理智,轉身看看這個原本早已忘卻,卻在她的提醒之下漸漸想起來的小妹妹,絕色的臉上露出一抹淒艷的笑容:「我是個害死了整個家族的罪人,怎麼有資格成為他的皇后?」

  「......」瑤涵搖了搖頭,接過她手上的藥碗進了屋。女人若是鑽入了牛角尖,定是會沒完沒了了......她知道,若皇兄真想帶她回苗疆,恐怕還是得費上一番力氣......

  兵不血刃。

  親王府的大門在緊閉了整整兩月之後,終於在京城百姓探究的目光中緩緩被推開。

  此次入宮,唯有葉天寒葉思吟與李殷以及北堂羽臻四人而已--葉思吟原本自然是不必去的,卻因為擔憂愛人的安危,這才讓葉天寒在他的堅持之下勉強點頭應了。戰銘與霄辰則被命令留下來保護府中安全。至於擎蒼亦早已與自己的一萬精兵取得聯繫,命令他們不可與太子親王相抗衡。

  幾十萬軍隊匯合於京城之外,隨時都能衝入城內,到時,便很有可能是一片修羅場。兵不血刃--葉天寒與李殷同時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這個意思。他們只是想讓李弦退位罷了,不願讓這京城百姓成為這場皇家宮廷之爭的犧牲品。忍了十幾年,算計了十幾年,一切都只是為了今日。

  皇宮之中,李弦早已得到這個消息。皇城內外,所有禁衛軍皆嚴守以待--這是繼十幾年前先王駕崩儲君未立之後的又一次宮廷最大的危機。

  「霄未。」

  「微臣在。」

  「隨朕上早朝罷。」

  「......是。」凌霄未眸中閃過一絲凝重。便是今日了......

  坐於龍椅之上,李弦俯視著朝廷百官,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他們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他在等待那幾人的到來,預期甕中捉鱉。

  「父皇,兒臣有本奏。」清朗的聲音自殿外傳來,夾雜著金屬敲擊的聲響,卻沒有任何一個禁衛軍膽敢上前捉拿這位被通緝已久的'廢黜太子'。

  「皇兒,你終於來了。」李弦冷聲道,絲毫不顧朝廷百官驚懼的神色。

  「父皇,兒臣有本奏。」李殷的臉上依然掛著平日裡那般漂亮的笑容,卻是不跪安也不行禮,直視著上座的李弦,一身的王者之氣令殿中大臣都驚訝於這個向來被他們認為是軟弱可欺的太子殿下何時有了這般好氣勢?

  「父皇年事已高,身體欠安,懇請父皇將皇位禪讓於兒臣。」李弦笑瞇瞇地講出令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氣的話--這分明是來逼宮的?!許多人此時才明白,原來近來關於這位親王殿下與太子殿下欲謀朝篡位的消息竟並非空穴來風?!

  李弦怒道:「你好大的膽子!來人,拿下!」

  一片沉默,禁衛軍無一人動作。

  李弦沉下臉:「你們都要抗旨不成?!」那些禁衛軍竟然一動不動均立於原地,如此看來,到好似在李殷與葉天寒等人周圍形成了一個保護圈。

  「皇上,得罪了。」低沉的嗓音,自身邊響起,李弦不可置信地望向身邊的人--「凌霄未?!」

  霄未好整以暇地微微一揖,卻轉身朝殿下之人單膝跪地:「屬下見過主人,少主。」

  「好......好你個葉天寒!朕小看了你,霄未。」他是當真沒有發覺,在身邊五年,自一個小小的禁衛軍被提拔為御前一品帶刀侍衛的凌霄未竟然是葉天寒的人!

  「禁軍全數聽命於太子殿下。」霄未對著自己的屬下朗聲道。

  「是!」整齊劃一的應答,令朝中所有人再度狠狠一震--這凌霄未竟有這等本事,有如此大的號召力令皇城中的禁衛軍反投敵方!禁衛軍都是發誓要效忠帝王的人,怎麼可能......

  「呵,驚訝麼,父皇?」看著李弦微驚的表情,李殷嗤笑道,「有何可驚訝呢?當初母后被無端打入冷宮之時也並沒有如此驚訝啊。她早已看透父皇您多疑的性子了。連自己的結髮妻子,姐姐外甥都不放過,何談是個明君?」

  「一派胡言!」李弦怒斥。抬手一招便有黑衣人憑空出現,正是隱匿於全國各地以及皇宮各處的影衛。群臣已經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均縮在承乾殿兩邊的牆角,看著中央圍成圈的人。

  葉天寒冷哼一聲:「這便是你的實力?簡直不堪一擊。」這些影衛的能力若是在浮影閣的暗部之中,頂多只能算是中上水準罷了,堂堂一國皇帝的影衛,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李弦看著這個追殺了十幾年的外甥,冷聲道:「五十萬大軍在城外等候,只要朕一聲令下,便可將爾等全數誅滅。現在放棄,朕尚可饒你們一命!」

  「愚蠢。」又是一聲嗤笑,葉天寒冷哼一聲,九層寒瀲訣的內力漸漸釋放出來,偌大的承乾殿內瞬時間成了令人窒息的囚室,沒有內力修為的文臣們已然一個接著一個倒下了,武官亦是支撐不住,癱軟在地,唯有那些影衛尚能支持片刻,卻已經無任何反抗之力......

  李弦只覺得殺意撲面而來,一襲白影閃過,卻見葉天寒已經近在眼前!

  深邃的紫眸冷冷注視著勉強支撐坐於龍椅上的男人,自己的親舅舅,腦中驀然浮現當年所目睹的父親自刎的景象,體內的氣血瞬時翻滾奔騰愈甚,壓迫得李弦赫然吐出一口鮮血......

  浮影暗香(父子)終章

  深邃的紫眸冷冷注視著勉強支撐坐於龍椅上的男人,自己的親舅舅,腦中驀然出現當年所目睹的父親自刎的景象,體內的氣血瞬時翻滾奔騰愈甚,壓迫得李弦赫然吐出一口鮮血……

  「你可還等得到那五十萬大軍?」葉天寒冷冷諷刺道,紫眸掃過他身下那由純金打造,鑲嵌著無數奇珍異寶的龍椅,「這便是你殺我父母的理由?」

  「葉天寒,你……噗」李弦剛想開口說什麼,又被葉天寒突然釋放的更高一層的內力壓迫地吐血不止。殿上更多人則已經倒地不起。

  李殷緊皺著眉,心道,皇兄該不是想殺了他替惠安公主夫婦報仇吧?那可糟了--可眼下這種狀況,連他也不敢上前阻攔啊,怕是接近一步,就會被葉天寒灰飛煙滅了……

  「寒,夠了。」驀然,輕柔的聲音好似一陣清風吹入承乾殿,那一直立於李殷身後的絕色少年卻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龍椅前,葉天寒的身邊。那強大內力的壓迫令他有些不舒服,捂著胸口難受地蹙起眉。

  壓力驟減,許多人好似重新活過來似的,猶如淋了一場大雨,渾身都濕透了。

  「寒,我們答應了雲妃,不會殺了他。」搖了搖頭,葉思吟對著不悅的葉天寒道。真正的原因,他卻沒有說出來--他不想看到愛人手上染血,即使知道他曾經殺過無數人,知道浮影閣亦是建立再許多人的屍骨之上,他也不願意親眼看著葉天寒變身為他所不熟悉的人。

  不悅的神色漸漸緩和了下來,葉天寒擁住身邊的人,深邃的紫眸冷冷望了李弦一眼。

  李弦似乎有些愣住了,因為方纔這少年口中的'雲妃'。是……哪個雲妃?

  然而,無人有暇顧及李弦一時的呆愣,因為帶領著十萬禁軍的程燼大步踏入殿內:「啟稟主人,少主,太子殿下,十五萬禁衛軍已控制整個皇宮。」

  話音一落,殿內群臣臉上都露出更為恐懼的臉色--十五萬禁衛軍全數收歸太子,難道今日這個德勝皇帝真的要被趕下台了麼?那他們呢……太子殿下會如何處置他們這些'前朝老臣'?

  「那五十萬軍隊如何?」李殷開口問道。

  「回太子殿下,主人的人早已代替了那些原本的將領,都在城外按兵不動。」程燼恭敬回答道。

  李殷滿意地點頭,朝著已經有些失神的李弦道:「父皇可曾聽清楚了?」

  一時間殿內一片寂靜。

  此時,葉天寒突然走到龍椅背後,不知從何處的暗櫃之中取出一個精美絕倫的玉盒。打開玉盒,裡面是一卷明黃色,一卷銀白的書卷。明黃的那一卷,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一道聖旨--一道被藏匿了十五年的聖旨。

  將聖旨扔給李殷,李殷疑惑地打開來一看,立刻大驚--不可置信地望著龍椅邊上的二人。

  「等什麼?還不快宣?!」葉天寒不耐煩地道。

  李殷有些微微顫抖著,手裡這道薄薄的卷軸卻好似有千斤重一般。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朕知命不久矣,然朕多年東征西討,今天不佑朕,王朝無繼。擇九皇子李弦為帝,擇日登基。然此子實非朕心中之人選。朕之公主惠安,賢明聖德。若有朝一日,當今天子不賢不德,惠安得以此詔而廢之,另擇皇帝宗族之賢者--欽此!」

  李殷念完,神色複雜地望向葉天寒:「皇兄,這是……」

  「先皇遺詔。」

  短短四字,眾臣嘩然--這……這……

  而那白色卷軸,葉天寒則扔給了右相紀司堂--文臣中唯一一個並未被葉天寒的內力壓迫倒下的人。

  「惠安公主懿旨:今天子李弦不賢,擇其後之子六皇子李殷取而代之……」

  「你苦苦尋找的這兩份遺旨,實則一直在你的腳下。」葉天寒冷冷對著李弦道。

  「……」李弦不語。

  就在眾人以為這個叱吒風雲半世的皇帝就要妥協之時,李弦突然猙獰地吼道:「你們休想得逞!以為一份區區不知真假的遺旨便能叫朕交出皇位麼?!做夢!朕何處不賢,何等不賢?!朕為帝十幾年,循著先王的腳步,東征西討,擴大中原版圖,百姓富足,國泰民安,朕何處不賢?!」

  「……」

  「……」

  眾臣面面相覷,一時舉棋不定。

  終於右相自懷中掏出一本冊子:「此乃皇帝陛下多年來縱容朝廷命官強搶民脂民膏以富國庫,富官僚,惟獨窮了百姓的證據,請各位大人過目。」

  一本冊子傳遍眾臣之手,每個人臉上都是驚異的表情。

  長久的沉默,終於有人跪了朝著李殷跪了下來,最終,所有人都恭敬行禮:「臣等叩見皇上,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武百官的呼聲,好似一記鳴鐘,震醒了李弦,也震醒了李殷。

  李殷有些面色不善地看著李弦,冷聲道:「父皇,當初將無辜的母后打入冷宮之時,可有想過今日?母后淒慘離世之時,可有感到過一絲絲的悲傷?」

  李弦無語。他只是癱坐在龍椅上,一時無法對任何事物做出反應。

  李殷走上那象徵著權力的雕龍台階之時,兩道白色的人影已經消失在承乾殿外。望著殿下長跪不起的群臣以及跪於殿中,直直看著自己的霄未,李殷突然笑了,輕聲對那還坐在龍椅上不捨得起來的男人道:「父皇,你可知原本孩兒很想殺了你為母后報仇的。只可惜,孩兒答應了一個人,不取你性命。如果可以,孩兒還想請求父皇,別又辜負了一個真心愛你的女人。」

  李弦好似一震,片刻,竟顫巍巍地自龍椅上站了起來--染血的龍袍,瞬間染霜的兩鬢,這個男人看起來真的已經不是一個一國之君的模樣。

  中原王朝德勝皇帝十五年夏,太子李殷與親王葉天寒以先皇與已逝長公主的兩份遺詔勒令皇帝退位,太子李殷登基為王,帝號昭聖。德勝皇帝移居陳州行宮傾雲宮。

  昭聖皇帝登基之後,大肆進行官制改革,清洗了朝廷三分之二的文武百官,並拜原禮部尚書北堂羽臻為相。

  同年,昭聖皇帝李殷賜婚親王葉天寒,奇的是,竟無一人知道這天下無雙的親王王妃到底是誰。而大婚第二日,親王偕同王妃自親王府中無故失蹤。

  次年,群臣上鑒勸昭聖皇帝立後,帝怒。次日,帝立先皇雲妃之子九皇子李奕為太子,並親自教養。

  昭聖皇帝七年夏,帝因病駕崩,享年三十五歲。年僅十七歲的太子李奕登基,拜丞相北堂羽臻為帝師。

  ……

  略顯冷清的官道上,一駕豪華的馬車不緊不慢的行駛著。拉車的是兩匹毛色黑的發亮的驃悍駿馬,小跑著輕鬆非常。另有一匹雪白的高大駿馬,既無韁繩也未放馬鞍,卻一直緊緊跟在馬車旁,似極有靈性。車廂外,一黑一藍,一冷俊一溫潤的兩個男人手執著馬鞭,看著過往車伕行人詫異非常:如此兩個看似身份不凡的男人怎麼會在駕車呢?那車中的到底是何許人呢?!

  寬敞舒適的車廂內,一襲白衣的紫眸美少年慵懶得窩在同樣白衣紫眸的絕美男人懷中,一副未睡醒的模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身後男人環在腰間的大手。七分相像的臉龐讓人懷疑他們是否是兄弟,但又哪裡有兄弟會作出如此親密而曖昧的姿勢?他們分明是一對情人!突然,男人修長有力的手指一握,將少年白玉般的手整個兒包裹起來,拉倒唇邊,以性感的薄唇輕輕摩挲。如此廝磨,直讓那少年覺得羞赧,掙扎著抽回手,埋怨的瞪身後的人一眼。

  葉天寒也不再鬧他,輕輕吻了他一下,柔聲道:「不是困麼,為何不睡一會兒?」昨夜被李殷那廝一鬧,害的這人兒沒有睡好,兩人還連夜離開了京城,準備回臨安。

  葉思吟亦想起昨日的荒唐--昔日的太子殿下,今日的一國之君,竟然與他們開那般玩笑,賜婚於兩人?!甚至還將此事弄得天下眾人皆知,這下浮影閣閣主葉天寒的親王身份也保不住了……最要命的還不是這件事,而是……

  葉思吟有些氣,難得不想理愛人。

  葉天寒自然知道他在氣什麼,心中對李殷也有些許不滿,更多的卻是好笑--那李殷竟然差人將一套美麗至極的新娘嫁衣賜給了葉思吟,這分明是將他當成個女子一般對待嘛!也難怪這心高氣傲的人兒會生氣了。

  「呵,吟兒別氣。」葉天寒又吻了吻他的額角。

  稀奇的笑聲令葉思吟回過頭,不料還未看到一分便被堵住了唇:「唔……寒,嗯唔……嗯……」

  心神很快被激烈的吻吸引過去,葉思吟無暇顧及其他,只來得及發出斷斷續續的低吟。

  一吻畢,葉思吟劇烈地喘息著,回過神來才發現愛人修長的指,已經探入自己的衣襟了,驚嚇地制止他:「寒!」

  「不想要?」葉天寒挑了挑眉,輕而易舉地掙開他的手,卻是往下,隔著布料握住了因方纔的激吻而微微挺立的昂揚。

  葉思吟咬住下唇--天哪……這男人的技巧……僅僅只是一個吻便讓他失去心神……

  看著葉思吟心裡劇烈掙扎的模樣,深邃的紫眸中劃過一絲笑意,低聲吩咐道:「走林子。」

  葉思吟當下氣得提起拳頭--竟然如此吩咐銘和霄辰?!這不是擺明了告訴他們,他們要……

  只可惜,拳頭還沒碰到他的衣襟便被截住,接著便是惑人心神的親吻。

  車外的兩名忠心下屬無奈地互看一眼,將馬車駛入官道旁的林中,並盡力忽略裡頭曖昧的聲響。

  馬車從林中朝著臨安的方向疾馳,不久後便能回到那個離開了四個月之久的浮影閣,清冷的寒園又將再度迎回它的主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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