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龍錦天
受:龍景炎(蕭諾)
  ☆、穿越成了小孩子?

  當蕭諾因為全身被抽打得劇痛而不得不睜開眼時,那一瞬,蕭諾幾乎以為根本就沒有發生那場致命的大火。自己,還有那個被自己稱為“母親”的女人,彼此之間的折磨,還在繼續。

  然而下一刻,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看著她身上復古的衣飾和屋子裡古雅的裝潢,繞是蕭諾,也不由得一怔。如果那場大火沒有要了自己的命的話,那他現在應該躺在醫院中。很顯然這裡不是。如果他在那場火災中喪命了的話,那麼……眼前的場景,恐怕就只有一個解釋。

  可是,活了十八年一直信奉唯物主義的蕭諾實在很難接受這個事實。然而,他此刻卻沒有多餘的時間來辨證地思考眼這一問題。那女人突然扇過來的巴掌,成功地打斷了蕭諾的一切思路。

  蕭諾的身子都被這一巴掌扇倒,趴在冰涼的地面上。耳邊嗡嗡作響,甚至頭皮都開始發麻。身上儘管疼痛不已,然而蕭諾的注意力卻被眼前的景象完全的吸引住了。

  蕭諾的眼前,自己扶在地面上的一雙手,一雙滿是青痕的手……可是這雙手,為什麼這麼小!甚至不到以前的一半大,還肉呼呼的。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浮現。蕭諾低頭仔細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體,身上穿著的是青色的棉布小衫子,外面罩了件墨綠色的小褂子。衣衫包裹下的胳膊和腿都短短的,短得,就如同一個五六歲的孩童。

  抬眼看向面前站著的那個女人,目測一下現在的自己坐著的高度貌似只能到達她的膝蓋。也就是說……

  蕭諾不禁歎氣,他穿越了不說,還穿到了一個小孩子的身體裡。

  這邊蕭諾正低聲歎氣,蕭諾這幅樣子似乎激怒了那個女人。她二話不說,朝著蕭諾此時小小的身體又是一腳。那一腳正好踹在了蕭諾的胸口,蕭諾只覺一陣氣悶,胸內氣血劇烈地翻滾。然後便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夢中,蕭諾仿佛又回到了那間燃燒著的屋子。熊熊的烈火中,那個女人正猙獰地笑著。一雙滿是淚水的眼看著自己,如同以往一樣,充滿了仇恨和不甘。他知道,此時的她是在看那個男人,那個有著和自己極為相似的面龐的那個人,那個自己出生後便消失了的父親。

  睡夢中的蕭諾不禁苦笑,為什麼那個男人的錯誤,偏要自己來承擔。為什麼那個男人已經走了這麼些年,她卻依舊無法釋然。甚至得了間歇性精神病,甚至最後還點燃了這一場大火來了結這一世的糾纏。

  躺在熊熊烈火裡的蕭諾全身被繩索綁著,無法動彈一分。只好任由炙熱的火焰蔓延全身。也許,自己的出生就是個錯誤。如果沒有自己,那個男人也許不會離開,母親,也可以重新開始一段自己的生活。

  然而隨即胸口的劇痛便令蕭諾再次醒來,掙扎坐起的蕭諾卻見眼前那女人正手中握著一把尖銳的剪刀向自己揮來。也許是那女人的表情過於猙獰,也許是想起了上一世的回憶,蕭諾此刻忽然全身都顫抖了起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外跑去,一直跑出了這件小小的院子。

  也許,這樣一直跑下去,就可以逃脫這個重複的命運……

  已經入夜,晚風淒淒。一個小小的身體在寂靜的小道上跑著,就這樣不期然地撞到了負手立於樹下的那人。

  由於跑得過於匆忙,當蕭諾看到前方那人時已經來不及停下腳步。就這樣硬生生地撞到他腿上,然後彈坐到了地上。

  坐在地上的蕭諾就這樣定定地看著面前這人,甚至都忘記了起身。而正巧那人也回過頭來,兩人的目光,就這樣碰撞到了一起。

  縱使在漆黑的夜裡,那人的眼眸依舊亮的灼人。只是被那樣犀利冷漠的一雙眸子看著,蕭諾便已經感到了那人身上所散發的迫人的氣勢。不怒而威,君臨天下,蕭諾不禁聯想到了這兩個詞。

  心下一驚,隨即打量了這人,只見他身著了一席繡著九條盤龍的明黃色袍子,眉宇間更是凜然的帝王之氣。蕭諾剛剛一路跑來,發現這周圍滿是宮殿樓宇,自己穿越到了古代沒錯,難道還穿到了皇宮裡?蕭諾腦子混亂異常,定定地看著那人一時間竟腦中弄不出個所以然來。

  被那孩子撞到,龍錦天不知為何今天這麼好脾氣,竟然沒惱。看著坐在地上那個小小的身體,身上的衣裳還有梳起的頭髮都由於匆忙的奔跑而顯得有些淩亂狼狽。可是卻顯得那仰起的一雙小臉更加乾淨可愛,再加上看向自己那愣愣的神情。不知怎的,龍錦天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俯身微笑地問:“你是哪個宮的小太監?”

  太監?聞言蕭諾頓時心下一驚,但隨即便松了口氣。身上缺沒缺東西,自己倒還感覺得出來。但如若在皇宮中,這麼小的孩子又沒有淨身,不是太監還會是什麼人?心中隱隱的有了個答案,但依舊不敢輕舉妄動。接著那人的文話答了:“坤慈宮。”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自己剛剛是路過這麼個宮殿來的。

  那人微笑點頭,“怎麼跑的這麼匆忙?”那人竟蹲下身來,伸手將蕭諾散亂在臉頰的碎發別在了耳後。

  面對這樣突兀的親昵,蕭諾不適地向後退了一步,不著痕跡地躲開。龍錦天伸出的手僵了一下,然後站起了身,俯視著眼前的孩子。那孩子身上穿的是破舊的青衫,雖然不是太監的衣服,但也無法令人聯想到“皇子”這個身份。

  “打碎了屋子裡的花瓶,怕被姑姑罵,就跑出來了。”

  蕭諾低聲說著,而龍錦天聞言卻輕笑:“你這樣跑出來又有什麼用呢,回去的時候還不是得接受更嚴厲的處罰。”

  蕭諾愣愣地看著那人,一時間竟想不出反駁的話語。

  那是他和那個人第一次的對話,那時的蕭諾沒有想到,當初他的那一句話,竟然一語成讖,準確地預示了自己日後的命運。

  那天龍錦天扔下那句話便轉身離開了。回到寢宮後,命太監總管李德保去坤慈宮把那孩子調過來。結果得到的答案卻是坤慈宮裡並沒有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太監。

  對朕說謊麼……

  龍錦天這樣想著,唇邊不禁就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事情,似乎開始變得有趣了。

  看著斜倚在龍椅裡的那個人,感受著那人身上此時所散發出的邪戾的氣息,連跟在身邊侍奉多年的太監總管都不禁周身泛起了寒意。

  而蕭諾那邊,那天那人走後蕭諾在路上徘徊了片刻。覺得剛剛那個女人雖然看起來危險,但他現在一個為淨身身份不明的小孩子獨自呆在外面遊蕩豈不是更危險。斟酌了片刻,蕭諾還是決定原路返回去看看。

  誰知剛走到那間院子門口,裡面剛剛的那個女人便一臉淚痕地迎了過來。蕭諾心下一驚,轉身便要跑,但動作晚了一步,自己的身子被那女人牢牢地抱在了懷中。

  正要掙扎,卻聽到頭頂傳來那女人的哭聲:“炎兒……娘對不起你,都是娘的錯……炎兒,我的炎兒……”

  電光火石間,蕭諾一顆心已經了然。那女人依舊不住地抽泣著,抱著自己的瘦弱身軀都跟著顫抖。這場景太熟悉。側頭看著此時抱著自己的陌生女子,蕭諾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女人。那個每次清醒的時候,都會摟著自己說對不起的女人。

  只是,那個女人現在,已經不在了。死亡對於她來說,也許也是種解脫吧。想到這,蕭諾伸出手,擦了擦那女人臉頰上的淚痕:“娘,炎兒沒事。”聲音有些虛弱,卻也清脆悅耳。

  那人抬眼定定地看了蕭諾一眼,然後又重新撲到蕭諾的懷裡痛哭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她壓到了自己胸口的傷,蕭諾此時只覺胸口悶悶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接下來的日子裡,蕭諾基本上弄清了現在的狀況。蕭諾之前的猜測沒錯,這裡的確是皇宮。而那天攻擊自己的那個女人則是被關在冷宮裡的妃子,封號楚昭儀。由於被關到冷宮中受了刺激,所以有點間歇性的失心瘋。而自己,也就是楚昭儀的孩子現在這個國家玄國的皇子了,全名龍景炎,是玄國的七皇子。不過還沒出生,額娘楚昭儀便被打入冷宮。於是,在冷宮出生的皇子,待遇可想而知。這個皇宮裡,甚至知道有龍景炎這麼個七皇子的人都不多。

  不過,這樣最好不過。蕭諾巴不得自己少受點注意。畢竟這是皇宮,而宮廷的那些個紛爭自己可不想捲進去。

  自己竟然是皇子,那麼那天遇到的那個人便是這個玄國的皇帝,自己這個身體的父親龍錦天了麼?想到這裡不禁覺得好笑,那個男人見到自己兒子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他是哪個宮的小太監。這種情況,未免太諷刺。

  而與此同時,想起那次相遇,蕭諾認為那不過是個意外。自己整日呆在這冷宮裡倒也不會有機會再與他相見。過了幾天,也就把那人忘得一乾二淨。可令他沒想到的是,僅是過了幾天,便重新遇到了那個人。當然,這個機會,同樣也是拜楚昭儀所賜。

  那天楚昭儀又發起瘋來,而身邊只有自己,倩姨和王媽還有那個小李子都不知忙什麼去了。蕭諾愣愣地看著那女人揮舞著剪刀向自己沖來,這次沒有上次那麼好命。一個躲閃不及,尖銳的剪刀就這樣自胸前劃過。鮮紅的血頓時湧了出來,很快衣衫的前襟便被鮮血浸濕。

  蕭諾吃痛地捂著胸口,然而也許受到了鮮血的刺激,楚昭儀更是紅了眼,更加癡狂地揮動著手中的利器。蕭諾皺眉,拿起桌上的杯子向楚昭儀砸去。趁著她躲閃的空檔向門外跑去。

  蕭諾拼勁全力向外跑著,也不知跑了多久,終於體力不支倒在了路旁。胸前的血還在緩慢地流淌,蕭諾目測了一下,傷口並不深,不足以致命。所流出的血,也遠沒有看起來那樣驚心。可蕭諾明顯忘記了他現在只是一個五歲大的小孩子。所以不過片刻,蕭諾便昏了過去。

  龍錦天就這樣淡淡地看著床上躺著的小人,也許是因為疼痛,兩道眉毛緊緊地鎖著,一張有些蒼白的小嘴微抿。然而看著他這樣痛苦的表情,龍錦天看著看著,竟然輕笑起來。看著那人白嫩的臉龐,伸出了手指,在那肉嘟嘟的臉頰輕輕地戳了下。手感果然不錯,這樣想著,又是一下。

  最後仿佛不過癮一樣,乾脆伸出手捏住那人臉頰上的兩團肉,輕輕地蹂躪起來。躬身立於一側的下人包括總管李德保,嘴角都不禁微微抽搐。

  睡夢中的小人兒仿佛也察覺到不適,不悅地甩了甩腦袋。然而動作停止後,那雙煩人的大手又伸了過來。最後那人乾脆伸出一雙小爪子抓住那雙手,死死地摟住。龍錦天一愣,而那邊那小孩兒已經抱著自己的手再次陷入了夢想。

  朕的兒子……果然很有趣啊!

  立在一旁,看著龍錦天沉著一雙眸子注視著床上那人的一眾下人,如何也不會知道此時的玄國皇帝心中竟然是這樣的想法。反而都在隱隱地擔心這個突然冒出的七皇子。

  其實那天蕭諾暈倒後,便被經過的太監發現。檢查後發現這個小孩竟沒有淨身。在這個皇宮裡,沒有淨身的男孩,那麼只可能有一個身份。於是匆忙地上報給總管。經過一番調查,這孩子竟是一直受冷落的七皇子龍景炎!

  然而令李德保吃驚的不只如此,而是皇上知道此事後竟然親自探望,之後,竟然下令把七皇子送到自己寢殿接受治療。於是,自出生後到現在沉寂了五年後的七皇子龍景炎,就這樣華麗麗地闖入了眾人的視線中。

  當然對於這一切,昏迷中的蕭諾是全然不知的。

  當蕭諾再次醒來,看著雕龍的床柱,明黃色的天蠶紗的床帳,一時間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這是什麼地方?難不成又穿了?

  有了這個想法,蕭諾慌忙地坐起身。然而動作牽動了胸前的傷口,蕭諾低頭一看,雪白的裡衣內,胸前已經纏上了厚厚的布條,顯然已經包紮過了。而且還是那個小小的身體,蕭諾可以確定自己沒有穿。

  可是,既然沒有穿越,那眼前的情況怎麼解釋?蕭諾回頭看了一下自己所睡著的大床,大的簡直令自己汗顏。這麼大的床,絕對不可能在他那個紫竹苑裡出現。再看看這一床明晃晃的被褥,還有那鍍金雕龍的床柱,再環視一圈這個巨大的屋子,蕭諾心裡隱隱有了個答案。

  這樣環視著屋子,蕭諾的視線不禁就被屋內茶桌上那滿滿一盤的點心所吸引了。這不能怪蕭諾,他現在畢竟是個小孩子,還是個昏睡了好幾天都沒有進食的小孩子。此時蕭諾根本無法抵制這樣的誘惑,忍著傷口的疼痛下了床,一屁股坐在茶桌旁抓起點心便開始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這些五顏六色的糕點,都是從未在紫竹苑見過的。其精緻與美味更不用說,蕭諾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點心!一時間嘴裡和手上的動作更匆忙了。

  所以下了朝回來的龍錦天,一進寢殿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景象。茶桌旁,寬大的椅子裡,一個小小的人坐在裡面,幾乎大半個身子都陷在了椅子厚厚的墊子中。兩條小腿懸在外面,還沒有穿襪子,一雙肉呼呼白嫩嫩的小腳就這樣裸露在外。而這樣一雙腳丫的主人此時正在狼吞虎嚥地吃著,全無形象可言。

  然而蕭諾這幅樣子看在龍錦天眼裡,只覺可愛異常。自小長在皇宮裡的龍錦天還沒看過哪個小孩子這樣吃過東西。龍錦天輕笑著走進寢殿,許是察覺到有人進來,蕭諾抬眼向門口看去。然而當看到來人時,心下一驚,滿嘴的東西就這樣卡在了嗓子裡。頓時嗆得眼淚都咳了出來。

  蕭諾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過和龍錦天的第二次見面竟然會是這種情況,蕭諾邊咳嗽邊這樣想。然而下一刻身子便騰空,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蕭諾淚眼朦朧地看去,龍錦天此時正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然後將一杯茶水遞到了自己嘴邊。

  “炎兒乖,喝點水就好了。”

  蕭諾就這麼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龍錦天,愣是把那一杯水都喝完了。然後愣愣地看著龍錦天笑著說了聲“乖”,還伸出修長的手指將嘴邊的茶水擦乾淨。

  “炎兒餓了麼?”

  大腦完全死機的蕭諾愣愣地點了點頭。龍錦天揮了揮手,便有宮女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

  “去拿碗粥來。”

  之後,不過片刻,便有宮女端著一碗熱粥上來。龍錦天接過,盛了一勺粥放在嘴邊吹了吹,然後才遞到蕭諾唇邊。蕭諾一時間還是沒有反應過來,在龍錦天說了聲“啊”之後,才張開嘴將那一大勺粥都含進了嘴裡。

  也許是粥太熱了,一口粥喝下去,蕭諾只覺整個心窩都被燙得熱乎乎的。

  一碗粥都喝完後,龍錦天也絲毫沒有將懷中的蕭諾放下去的意思。蕭諾有些彆扭地動了動身子,龍錦天低頭看他:“炎兒,傷口還疼麼?”

  “回父皇,已經不疼了。”

  聽到回答的龍錦天竟然低頭在蕭諾肉呼呼的臉頰上印上了一吻。如果被親的不過是個五歲的孩童,或者被親的不過是龍錦天的兒子,也就罷了。可此時被親的可是蕭諾,一個實際年齡已經十八歲的成年人。龍錦天這麼突如其然的一下,成功地使蕭諾此時一張小臉連同小耳朵都紅了起來。

  龍錦天看著龍景炎此時變得粉紅的小耳朵,不禁在心中暗歎,果然是個有趣的玩具啊。

  “炎兒暫時就搬到景陽宮去住吧。”

  景陽宮,可是離龍錦天所在的靜虛殿最近的宮殿,幾乎可以說是靜虛殿的一間偏殿。蕭諾疑惑地抬頭,看到那人正專注地注視著自己,別過頭去,點了點頭。他沒有提到楚昭儀,也就是說只有自己搬出來……那個女人以後要獨自呆在那個寒冷的地方麼,這個男人,竟然狠心至此。

  其實蕭諾和那個女人接觸的時間並不多,提不上有多捨不得,何況自己離開那個地方也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可心裡依舊有點難過,為那個女人,還有自己前一世的母親。

  看著眼前的人垂下的眼簾,長長的睫毛在那人白嫩的臉蛋上投下了一抹青色的陰影。龍錦天的心莫名的揪起,對於這種感覺,連龍錦天自己都不禁一驚。但還是輕輕地抱緊了懷中的人,柔了聲音:“炎兒乖,不想搬出來和父皇在一起嗎?”

  父親……蕭諾猶豫著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眉宇間,與龍景炎有著幾分相似。然而棱角卻更加分明俊朗,眉宇間更是攝人的俊美。一雙眸子幽深而不可探,很難令人摸清他此刻心中所想。這樣的男人,現在,竟要扮演自己父親的角色了麼?

  蕭諾心中輕笑,這個男人,恐怕只是需要一個玩具而已吧。可是,既然他現在想玩扮演角色的遊戲,自己除了配他一起玩,還有別的選擇了麼?

  蕭諾朝那人點了點頭,然後將頭埋進了那人的懷裡。龍錦天也順勢將懷中的人抱緊,只是眼角,閃過了一絲狡黠。

  玄國的七皇子龍景炎就這樣受寵了起來,一時間風頭無兩,成為了宮中的紅人。至於那天欺君之事,龍錦天和龍景炎這父子倆此後再也沒有提及。

  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七皇子,宮中的人自然也是十分好奇。然而又摸不清情況,都不敢貿然動作。

  然而眾人也沒有等得太久,因為沒過幾天便是中秋節。按照宮中慣例,都會在當晚在宮中設宴賞月,宮中的嬪妃皇子們到時都會出席。今年這屆賞月宴,七皇子龍景炎自然是會到場的了。

  中秋節當晚,經一眾宮女仔細打扮過後的龍景炎身著一身錦服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當晚的龍景炎長髮整齊地束起綰好,一身墨色的錦緞袍服,領子袖口處繡著金黃色的祥雲暗紋,襯著龍景炎一張小臉乾淨紅潤,周身更是散發著卓人出眾的氣質。眾人投來的眼光中,儘管有讚賞有不屑甚至還有鄙夷,但不約而同地都有些許驚歎。

  其實打扮好時,蕭諾也看了眼銅鏡中的那個身影。這龍景炎小小年紀長得還真不賴,眉清目秀的,再過幾年長大了指不定又是個禍害。可是……蕭諾又不禁暗歎,這樣的相貌在這個宮裡,卻不一定是件好事。

  察覺到眾人的目光,儘管蕭諾略有不適,卻也忍住沒有表現出來。由著下人引著走到自己的座位坐好。當蕭諾再次抬起頭時,眾人也都不經意地移開了目光。各自繼續談笑風生起來,氣氛,倒也是一片祥和喜氣。

  皇子們的座位都是按照年紀安排的,大皇子位於正席皇座的右首處,然後依次排開。龍景炎年紀最小,排在最末處。身邊坐著的是六皇子龍景軒。這是蕭諾第一次見這些個皇子,本想仔細地逐個看過,無奈身子太矮小,只能看清身邊的龍景軒。

  六皇子龍景軒也不過十歲出頭的年紀,不過眉宇已頗有幾分俊朗,臉部棱角已見分明,深邃英氣卻也不失俊雅。果然是皇子!蕭諾看了都不禁在心中暗歎。

  也許是察覺到蕭諾的眼光,龍景軒轉過頭來。在兩人視線相觸的那一刻,龍景軒朝蕭諾笑笑。龍景軒不笑的時候棱角堅毅冷俊,可是一笑起來卻給人如沐春風般的感覺。

  然而對於陌生人的友好,蕭諾本能地別過頭去。可是想想又覺得不妥,有些不安地回過頭去。發現龍景軒依舊滿眼帶笑眉眼彎彎地看著自己,蕭諾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也朝那人回以微笑。然而蕭諾這一咧嘴,倒使那人輕笑出聲。

  景軒笑著剛要說什麼,那邊李德保尖聲地通報,皇上駕到。眾人隨即安靜下來,起身行禮。景軒也轉過了頭去,隨眾人一起斂身行禮。蕭諾也從椅子上蹦下去,跟著做了。不能怪蕭諾“蹦”下去,實在是不知道是哪個人的疏忽,蕭諾此時坐的椅子和面前的桌子對一個五歲的孩童來說,都太大了。

  然而蕭諾所不知的是,剛剛龍錦天進來的那一刻,正好目光掃到蕭諾這裡。蕭諾那咧嘴一笑正好落進了那人眼裡。龍錦天的一雙眸子,在看到那個笑容的一瞬,霎時深了幾分。然而很快,這抹情緒便被隱去。回首示意眾人落座。宴會開始。

  宴會在御花園中露天舉行,在座位中間的場地上舞者魚貫而入,一時間場中鼓樂喧囂,歌舞昇平。然而蕭諾卻有些悻悻,如何也提不起興趣來。端著杯子兀自喝著茶水,安靜得與這熱鬧的場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龍錦天自殿上望去,角落中那抹小小的身影,看上去竟有幾分孤單可憐。

  茶水喝夠了,然而就在蕭諾探著身子將茶杯放回的時候,卻手一滑,茶杯跌落在身上。滾熱的茶水灑了一身。蕭諾一驚,還沒待反應,然而下一刻身子便被提起抱進一個懷中。那人拿著手帕為自己擦著前襟的茶水。蕭諾回頭看去,竟是龍景軒。

  “七弟,沒燙著吧?”

  蕭諾搖頭,掙扎著想下去,然而龍景軒卻抱著自己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微笑地看著自己:“七弟坐在皇兄這邊可好?”

  蕭諾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龍景軒,身邊眾人也驚訝地看向這邊。還未待蕭諾張口回答,殿上卻傳來龍錦天的聲音,讓自己過去。

  原本喧鬧的宴會霎時安靜了下來,蕭諾在心中暗歎。硬著頭皮穿過眾人的目光,走到殿前,躬身行禮:“父皇。”

  “過來。”

  蕭諾不解地抬頭,卻見龍錦天沉著一張臉看著自己。

  “到父皇這邊來。”

  蕭諾微怔,卻還是起身,走到了龍錦天身側。身子剛站穩便被龍錦天抱起,放到了自己懷中。席上眾人此時都不禁在心中發出一聲低呼。然而蕭諾卻在心中哀歎,為什麼要穿到小孩子的身體裡,天天這麼被人抱來抱去的!

  龍錦天一手將龍景炎固定在自己懷裡,另一隻手揮手示意宴會繼續。場中歌舞繼續,然而眾人卻再沒了觀賞的心思,全都暗自觀察著殿上的一大一小。

  “剛才可有燙著?”

  龍錦天此時放緩了聲音,卻無了半分剛剛的氣勢。然而呆在他懷中的蕭諾還是有些緊張,小心翼翼地搖了搖頭。

  龍錦天輕笑,俯下頭看著懷中老實的蕭諾:“炎兒和父皇坐在一起可好?”

  蕭諾暗自在心中翻了個白眼,他現在能說不好麼?心中這樣想著,卻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那邊龍錦天寵溺地捏了捏懷中人的臉蛋,然後,竟然,伸手夾了塊盤中的蟹肉遞到蕭諾的唇邊。

  如果說龍錦天之前的舉動令全場的人大吃一驚,那現在這個動作足以使在場的人統統下巴脫臼。要知道皇上平時生性淡漠,從未見他特別親近過哪位妃子和皇子。然而今晚這一連串反常的舉止,足以令在場的人都重新在心中估量起那人懷中的那位七皇子來。

  蕭諾看著嘴邊那塊白嫩肥美的蟹肉,一時間沒有禁得住誘惑張口含在了嘴裡。果然鮮美異常,一雙大眼睛都享受地眯了起來。看著懷中人眯起的眼睛,龍錦天心情大悅,當下賞了禦膳房的一眾禦廚和奴才。

  不過蕭諾現在到底是小孩子的身體,龍錦天喂了幾口後便飽了。肚子填飽後,眼皮也開始沉了起來。

  在睡去之前的一刻,蕭諾心中清楚地知道,經過今晚,自己恐怕是徹底被這龍錦天推進了這宮廷的紛爭中去了。

  然而眼皮卻已經不由自主地閉了起來,隨即便沉沉地在龍錦天的懷中睡了過去。

  由於皇上提早的離去,今年的賞月宴早早的便結束了。眾人看著當朝皇上抱著懷中的那孩子匆匆離去的身影,一雙雙眸子均閃過複雜的神色。

  ☆、失寵的七皇子

  經過中秋之宴一事,宮中眾人都幾乎可以肯定這個七皇子是如今最受寵的皇子了。然而那邊皇上卻不知在玩什麼把戲,中秋宴之後,竟一連十天不再踏足景陽宮一步,對七皇子龍景炎也是不聞不問。

  皇宮中的一眾人心裡都沒了主意,一時間說不好這個七皇子到底是得寵還是被冷落了?如此又過了幾天,輿論漸漸地傾向了七皇子又遭冷落的這一方。畢竟皇帝龍錦天本就生性淡漠,而且無情最是帝王家,縱然是自己的兒子,一個皇帝的寵愛又能維持多久。

  皇宮自古以來便是最勢力的地方,如今就連景陽宮的下人們也認定了他們跟了個不受寵的主子,平時幹起活來也都怠慢了許多。一時間對於龍景炎的吃穿用度也不怎麼上心。

  對於這一切變化,龍景炎不是沒有看在眼裡。不過自己又能有什麼辦法?大不了回到楚昭儀那裡就是,可是現在這種情況,就算是想回去也很麻煩了。

  想到這裡,景炎歎了口氣。起身收拾收拾,就準備去永華殿了。宮中皇子到了景炎的年紀都應該進永華殿念書了,他不過是一直被忽視,所以宮中也沒有人想起他讀書的事。現在既然回到人們視線來了,自然沒有再無視下去的道理。

  對於現在讀的書,景炎實在很無語。其實讀來讀去,無外乎《太學》《中庸》之類,不是內容令人頭疼,而是一打開書全都是繁複的古文字體。就算這些書龍景炎前世多少讀過一些,可是現在他根本就看不懂上面寫的是什麼。

  不過景炎一向安靜,在課堂上也只是坐在角落裡認真地讀書,太傅溫書采對這個太子的印象也很好。這天下課,一天本來就要相安無事的結束,可是麻煩還是自己找上門來了。

  下課後本該離開的龍景炎走在半路才想起課本沒有拿回來,只好遣了身旁的小太監去取,自己一個人往景陽宮方向走著。誰知在半路上,卻正好撞見三皇子龍景麟和二皇子龍景題一眾人。眼見雙方都看到了彼此,景炎也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景炎見過兩位皇兄。”

  景炎大大方方行了個禮,然而那兩人卻噗嗤笑了出來。景炎不解地抬頭,卻正好撞見龍景麟眼中那一抹不屑。

  “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叫我們一聲皇兄的。”

  言語中的諷刺,也只是令景炎身形稍微一頓,隨即說了聲:“臣弟先回去了。”便轉身離開。然而剛走幾步卻聽到身後傳來更尖利的聲音:“嘖嘖,皇兄你看見沒有,這麼無禮,不愧是楚昭儀那個瘋女人養出來的孩子……”

  聽到“瘋女人”三個字,本是滿眼淡然的景炎卻倏然冷了臉,轉過頭看著那兩人。見了那孩子眼中的寒冷,龍景麟也不禁停住了話頭。然而還是晚了一步,只見龍景炎已經沖上前來,朝著龍景麟的胳膊就是一口。

  龍景麟驚痛之下連忙用力甩著胳膊掙扎,一旁的龍景題也沖過來幫忙。然而龍景炎硬是死死地咬著那人的胳膊不肯放鬆,一雙眼裡的陰戾更令龍景麟看了心裡發慌,更用力地掙脫開來。龍景麟今年已經十二歲,年齡上差距的懸殊直接造成體力上的優劣,不過片刻,景炎的身子便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龍景炎小小的身子被摔在地上,景炎只覺得滿眼的金星,掙扎了半晌也沒有爬起來。然而隨即,便身子騰空被人抱起。景炎睜大眼睛定定地看了半晌,才發現眼前抱著自己的人正是龍景軒。

  察覺到自己的目光,龍景軒朝自己寬慰笑笑,連忙問:“炎兒,痛嗎?可有傷到哪裡?”龍景炎任由他抱著,淡淡地搖了搖頭。另一邊龍景麟捂著胳膊還要上前,卻被龍景題硬拽到身側。

  “剛剛七弟和三弟兩個孩子鬧了點脾氣,我替三弟跟七弟說聲抱歉,都是自家兄弟,事情過了也就忘了吧。”龍景題這一番話雖是對龍景炎說的,但一雙眼卻一直看著景軒。

  龍景麟和龍景題的母妃是寧妃和元妃,品位不過正二品,而景軒的母妃淑妃卻是正一品娘娘。而且後宮無後,淑妃娘娘又正得寵,相當於後宮半個主子了。念及這一層,景題他們也犯不上和龍景軒鬧不愉快。

  聞言,景軒也是應聲答道:“炎兒也是年紀小,如有不懂事的地方還請幾位哥哥多擔待。”

  “那是自然。”

  一番寒暄,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

  只是景軒懷中的人一直低垂著眼簾,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小小的身體一直在輕輕顫抖著。察覺至此,景軒便覺心中一痛,抱著那人的動作更緊了緊。

  “炎兒,不要怕,哥哥在這裡,沒事了。”

  懷中的人並不答話,地著頭,長長的睫毛在嫩白的皮膚上投下一抹青痕。睫毛輕顫的樣子,景軒看了心頭一緊。摸了摸懷中人額前的碎發,便向景陽宮方向走去。

  其實景軒猜錯了,景炎此時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時候,周圍鄰居的小孩只要一看到自己,便會用石頭子丟自己,邊丟還邊起哄著嚷嚷“瘋女人的孩子”。小的時候明明只有挨打的份,卻還是會竭力反抗,最後落了一身傷回家。卻往往面臨的又是一番廝打。

  這種生活……景炎不想再重新來一遍,不想,不想!

  這樣想著,便不由得抓緊了景軒的衣襟,小手用力得指尖都變得蒼白。景軒見了只當他是害怕,一聲聲柔聲勸了,良久,懷中的人才安穩了下來。景軒這才將其放到床上,為他蓋好了被子。

  半晌過去,看到床上那人呼吸漸漸安穩下來,景軒為他掖了掖被子,起身準備離開。然而在起身的一瞬間衣角卻被人倏然抓住。驚訝地回頭看去,卻見景炎此時伸出手死死地拽著自己的衣角,一雙大大的眼裡此時滿是驚慌,極其沒有安全感的樣子。

  被這樣一雙眼看了,景軒只覺得心中的某一處漸漸的軟了下來。終究,化作一聲無聲的輕歎。景軒重新坐了下來,將拽著自己衣襟的小小的手握在手裡,柔聲道:“炎兒睡吧,哥哥不走。”

  那人定定地睜著眼睛,仿佛確認了半晌,才終於重新閉上。呼吸,漸漸地綿長起來。只是拽著景軒的一隻小手一直沒有放開過。

  龍景軒看著床上小小的龍景炎,出神地看了半晌,忽然抬起頭向窗外看去。從這個方向看去,隱隱的還可以看到靜虛殿一角。景軒不禁皺了眉,父皇那人,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就這樣不管七弟了麼……

  睡夢中的龍景炎也仿佛極不安穩的樣子,兩道好看的眉緊皺著,片刻間額頭便已冒出細密的一層冷汗來。

  景軒用手帕輕拭了,良久,才幽幽輕聲道:“若是父皇不管你,炎兒,就到哥哥身邊來吧。”

  熟睡著的人並沒有給予任何回答,景軒那句話,倒像是仿佛自言自語一般了。

  自己和龍景麟那一番事,也不知有沒有傳到龍錦天那人耳裡。只是過了幾天,仍不見那人有所反應。然而龍錦天沒有反應,反倒是有人坐不住了。

  這天龍景炎坐在院中看書,卻見遠遠的一眾人朝這邊走來。待那群人走近了,景炎才看出眾人擁著的穿著粉紅色錦裙那人,正是寧妃,龍景麟的母妃。龍景炎低垂下來的眼中竟是閃過一絲淒然。隨即,化作了一抹嘲諷,也不知是因為那人,還是自己。

  待那人走至自己身前,龍景炎才不緊不慢地起身,“景炎見過寧妃娘娘。”

  寧妃也未回話,拿斜挑著的一雙眼朝龍景炎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他只是出聲問好,便冷聲道:“搬出冷宮這麼多日,七皇子,怎麼這宮中的規矩還沒學明白麼?”

  景炎聞聲看向眼前這人,唇邊不由得勾起一抹嘲諷。這宮中規矩他倒還是記得的,寧妃的品級不過二品,除了皇后外,皇子絕對沒有對其行禮的規矩。

  龍景炎看了寧妃一眼,卻還是恭敬道:“景炎不知,失禮之處還請娘娘多包涵。”

  寧妃聞言卻柳眉一揚,並沒接著臺階下,反倒輕揚了手,“既然七皇子不懂規矩,那妾身就替楚昭儀教教你吧。”

  話音剛落便有幾個嬤嬤上前,架住了景炎的胳膊。景炎見勢厲聲喝道:“大膽奴才,放肆!”

  本是挺有氣勢的一句話,可是由一個五歲孩子的清脆嗓子裡喊出來,再大的氣勢也打了對折。幾個嬤嬤佯裝未聞,抓著景炎的肩膀便向下按。寧妃那裡卻由宮女遞上了個椅子,此時正悠閒地坐在那裡看著景炎的狼狽相。

  景炎皺眉,剛要說什麼卻覺膝後一痛,隨即整個人跪倒了下去。景炎氣憤地抬頭,卻見寧妃正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那副得意又挑釁的樣子當真和龍景麟一副模樣。這樣想著,便眼中一黯。

  “讓一名皇子這樣給你跪著,寧妃娘娘不覺得逾越了麼?”

  龍景炎不慌不忙地說,一句話卻成功地使寧妃臉色變了數變。最後卻還是惱羞地站了起來,“逾越?是誰跟你說的可以跟我這樣說話的?既然楚昭儀沒有教好你,我今天倒是很願意代為效勞。來人!掌嘴!”

  龍景炎聽後反倒嘲諷一笑,這個寧妃未免太不成氣候。不過,今天她來倒也許只是被人推出來替人試探一番。如果龍錦天真惱了,罰了她倒也幫了那人除了阻礙。如若不惱,那人便可親自動手除掉自己。

  這樣想著,眼中的嘲諷更甚。然而僅是剛彎起嘴角,臉頰便熱辣辣的一疼。整張臉都被扇得歪向一邊。一巴掌扇得景炎耳朵嗡嗡作響,卻逕自咬牙忍住了。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能落了口實在別人手上。然而耳邊的嗡鳴聲還未退卻令一側的臉頰上又是一下。

  龍景炎咬了唇忍住了痛哼,一時間院子裡只余清脆的巴掌聲一聲一聲,尖銳刺耳。也不知扇了多少下,寧妃見眼前的龍景炎鬢髮淩亂,衣衫狼狽,嘴角已經滲出了血跡,小小的身子已經搖搖欲墜,任由身旁的嬤嬤拎著,心道不好。連忙央人停手。

  最後一個巴掌落下,嬤嬤松了手。沒有了依託,景炎的身體不住地向旁倒著,卻硬是讓景炎咬牙強自挺直了身子。拍了拍前襟上的灰塵站了起來。抬起一雙清明的眼看向寧妃,一時間竟令人看不出喜怒來。然而那樣的眼神,卻令寧妃心頭一緊。

  “妾身今天也是代楚昭儀教教七皇子這宮中的規矩,不然在這宮中遲早是要吃虧的。還希望七皇子記住今天的教訓。”

  說完轉身便要離去,卻聽後面傳來龍景炎淡淡的聲音:“謹遵娘娘教誨,今天的教訓,景炎會銘記在心的。”

  聞言,寧妃身形一僵,猛然回頭看向那人。卻見龍景炎負手站在那裡,衣衫淩亂,臉頰紅腫。可是整個人站在那裡,卻氣度不減絲毫不顯狼狽,一雙眸子亮得驚人。可是這個人此時看著自己,寧妃只覺心驚,心中隱隱不安起來。隨即轉過頭去,快步走開了。腳步淩亂得,竟像是逃一般。

  看著寧妃一行人消失在視線中,龍景炎小小的身子才不堪重負般直直地倒下,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靜虛殿中,正在批閱文書的龍錦天聽了身邊總管太監的彙報,一雙眸子沉著也不知在想著什麼。半晌,才淡淡地說了聲:“知道了。”

  李德保卻站在身邊遲遲不肯退下:“皇上,據說七皇子殿下這次傷的不輕,您不過去看看麼?”

  只見龍錦天一雙眼中淡淡得竟未掀起一絲漣漪,只是開口冷聲道:“朕做什麼還需你一個奴才插嘴不成?”

  “奴才知錯,奴才知錯……”李德保連忙跪倒在地,不停地磕頭。

  等退出靜虛殿時,李德保額頭已是一層冷汗。總管太監李德保用手抹了額頭上的汗水,回頭看了靜虛殿一眼,不禁歎氣。皇上就這樣不管那個孩子了麼?那當初又何苦把他接出來,那孩子呆在那冷宮中,怕是還會安全幾分吧。念及于此,李德保又不禁搖頭歎息。

  殿內禦桌旁,本是看著文書的龍錦天唇邊卻浮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小炎兒,你可不要令朕失望啊……

  這次龍景炎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睜開眼的龍景炎環視了屋子一圈,眼中不禁浮出一抹嘲諷。

  那人果然還是沒有出現麼?

  這樣想著,疲倦地翻了個身,將身體捲進被子裡。一旁的宮女太監看了,也不禁心聲憐憫之意。七殿下,終究還是個孩子,可是,沒有皇帝寵愛的皇子,又能在這宮中活到幾時呢。看著龍景炎的一雙雙眼一時間也變得悲切了起來。

  而龍景炎此時卻心有所想。龍錦天現在是擺明瞭不管自己,可是把自己接出來又算怎麼回事?楚昭儀本就是小家族,自己在這宮中除了那龍錦天根本無所依傍。而龍景麟的母妃寧妃卻是當朝右丞之女。龍景題的母妃元妃更是門閥大族之女。就連景軒的母妃淑妃的爹爹亦是當朝太保,且與已經辭世的太后是表親。相比之下,自己如果沒有龍錦天的寵愛,在這場皇子間的爭戰裡,自己的下場可想而知。

  本以為她們會晚些時候才動手,沒想到這樣早便已經坐不住了麼。

  想到這景炎不禁皺眉,紅腫的臉頰此時依舊陣陣刺痛。

  如今,自己全部的籌碼便只有龍錦天了。現如今,也只好賭一賭了。如果自己輸了……

  龍景炎翻了個身,腦海中不禁想起那日那個溫暖的懷抱。如果賭輸了,也許,龍景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念及至此,卻還是不禁皺眉。這個皇宮,果然還是不適合自己。如果有機會逃出去,那是再好不過了。

  這樣想著,便陷入了夢鄉。

  ☆、巫盅之禍

  這幾天龍景炎頂著紅腫的臉頰自然是不能去永華殿讀書了,每日安靜地呆在景陽宮內,倒也老實乖巧。一時間眾人慢慢的也就有點忽略了這個大起大落的七皇子。

  只是一日,七殿下龍景炎的丫鬟在收拾七殿下床褥的時候,無意中在床下發現了一個人形木偶。上面用紅色染料寫了龍景炎的生辰八字,並且身上刺滿了銀針。丫鬟凝翠看得心下一驚,頓時白了臉。一旁的龍景炎見了命其偷偷處理掉,切勿對外聲張。凝翠依言做了。

  誰知未過幾日,景陽宮中的七殿下卻離奇地病了起來。先是厭食嘔吐,最後竟然發起高燒來,一連數日高燒不降。嚇壞了景陽宮中一眾下人,叫來太醫醫治,卻全都診斷不出了究竟來。開了些祛毒降溫的方子,龍景炎卻已經燒得無法吞咽。

  如此狀況又持續了幾天,就在太醫搖頭歎息打算宣佈七皇子恐怕挺不過去了之時,玄國皇帝龍錦天卻出現在了將近一個月未曾踏足的景陽宮內。著實嚇到了景陽宮中的宮女太監外加那名診病的太醫。

  景陽宮寢殿內,龍錦天久久地站在床畔,沉著一雙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床上那人仿佛極為難受,呼吸間已帶上了似有若無的呻吟之聲。龍錦天聽了心頭一緊,看向那人。只見龍景炎小小的身子幾乎全部陷在被褥之中,露在外的一張小臉此時被燒得通紅。臉頰上的傷還未好,依舊紅腫著。往日裡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此時卻閉著,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睫毛微濕,令這個小小的人在此刻顯得格外脆弱。龍錦天看著,不禁就伸出手,撫上了那人的臉頰。

  炎兒不過是個孩子……

  又過了一日,當龍景炎睜開眼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龍錦天一張溫柔的笑臉。心中仿佛一顆重石倏然落下,龍景炎張了張嘴,說了聲父皇,卻發現嗓子沙啞得根本發不出聲來。龍景炎用手捂著嗓子咳了一聲,重新說了一遍,這聲父皇才終於是說出了口。

  這副樣子龍錦天見了,只覺十分可愛。走過去將龍景炎小小的身子抱在懷裡。一場大病的龍景炎現在渾身酸軟無力,只好軟軟地倚著那人。

  而龍錦天這樣抱著景炎,只覺景炎的身子軟綿綿的,不禁心情大好。俯下臉在龍景炎臉頰印上一吻,由於臉頰上的傷還未好,龍錦天這麼一下子使景炎疼得抽了口冷氣。

  龍錦天見了一怔,摟著景炎,半晌才說了一句話,而這一句話,令龍景炎懸了這麼些日子的一顆心終於是落回了遠處。

  他說:“這些日子,辛苦炎兒了。”

  永樂十七年間,皇宮中突發了宮中最為忌諱的巫蠱之禍,此事在後宮中波及甚廣。數名嬪妃及下人被罰甚至處死,其中最為令人矚目的便是三皇子的母妃寧妃娘娘正二品的品級被廢,念在養育皇子有勞,特恩免降為采女。與此同時,玄國皇帝龍錦天正式冊立七皇子龍景炎為玄國太子。

  當然這些事,都是龍景炎傷勢盡好後得知的了。聽到這些彙報,龍景炎也只是神色頓了頓,便接著低頭讀書了,神色淡然。

  巫蠱一事原本只是打算利用龍錦天給寧妃她們一個教訓,誰知龍錦天卻正好借了這件事成功地打擊了右相的勢力。這次,反倒是自己被龍錦天利用了。至於自己被封為太子一事,相比宮中其他的幾個都有外戚支持的皇子,龍錦天親自扶植一個太子不是更容易掌控一些麼。

  也就是說,這一切一直都在龍錦天的掌控之中。在這場遊戲裡,自己,至始至終都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一個玩具而已。想到這,龍景炎低垂的眼中便閃過一抹嘲諷。

  龍錦天那個老狐狸,恐怕不太容易對付……

  龍景炎心中這樣想的同時,自己這邊的反應剛好被密衛上報到了靜虛殿內。龍錦天得知了景炎的反應後,龍顏大悅當即賞了殿內在場的一眾下人。

  果然是個有趣的玩具,朕的眼光果然不錯。龍錦天微勾了唇角。

  如果龍景炎連後宮妃子間的爭鬥都無法解決,那麼這個玩具未免太無味。他要的又不是放在手中任其寵愛的布娃娃。像龍景炎這樣的玩具,時間長了,玩起來才不會覺得厭煩。

  而且這件事他處理的又太好,不僅保了他自己,而且自己也正好借了這件事成功地壓制住了右相的勢力。

  妙!果然妙極!

  下午時分,靜虛殿禦書房中卻突然傳來皇帝的朗笑之聲,聽得殿外一眾下人心中一陣莫名。

  大約又過了幾日,龍景炎重新來到永華殿讀書。景炎本是個愛學習的好孩子,可是現在一提起讀書一事他就大為頭疼。

  龍景炎坐在廳殿內,耷拉著小腦袋聽著太傅在上面講書。龍景炎此時看著滿書的鬼畫符心中不住地哀歎。自己不認識字,太傅一下子教了這麼多名皇子,自然不可能因為自己而放慢速度。如此一來,龍景炎這書讀的就很吃力了。

  這天太傅提問背書,景炎沒背下來,被罰下課後留在永華殿抄書。於是,下課後,太傅和眾皇子都陸續離開後,年僅五歲的玄國太子龍景炎仍坐在座位上抄書。

  龍景軒下課後一路走著,然而在走到自己的靜安宮門前的時候卻調轉了方向,一路回了永華殿。

  龍景軒一進殿門,便看到景炎小小的身子坐在那裡提著筆專心致志地抄寫著,由於神情專注,一張小嘴不禁微微嘟起。長長的筆桿,景炎那小小肉肉的手握起來顯得有幾分吃力了。此景,景軒見了不禁微笑,隨即走了進去。

  “炎兒還沒寫完麼?”

  說著在景炎身邊坐了下來,低頭看著他的戰績。卻見一張宣紙上滿滿的鬼畫符一樣的文字,景軒見了,不禁笑道:“炎兒,這些字可是你寫的?”

  聞言,只見景炎別開了眼,點了點頭。白嫩的臉頰上浮出一抹紅潤。景軒只覺可愛,然而下一刻便想到景炎自小在冷宮長大,自然是沒人教他習字的。心中頓時不是滋味起來。看著景炎紅撲撲的小臉,景軒柔聲道:“炎兒,哥哥教你寫字可好?”

  景炎驚訝地抬頭,卻見龍景軒正認真地看著自己,眼中竟有幾分期許。龍景炎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回絕。見景炎表情愣愣的,景軒伸手揉了揉景炎額前的碎發,“炎兒不說話,哥哥就當是你應了哦。”

  說著低下頭,拿起筆來,抬眼問道:“炎兒今天想學什麼字?”

  龍景軒現在和自己坐得很近,身子幾乎都要挨在了一起。景炎此時甚至能聞到龍景軒衣服上的氣味,乾燥,清香。可是和陌生人如此親近,景炎還是略感不適地皺了皺眉,不著痕跡地將身子向旁挪了挪。

  景軒全當不知,繼續問了一聲,才聽龍景炎輕聲答道:“蕭。”

  景軒一怔,隨即提筆寫了。景炎向紙上看去,只見一個俊逸出塵的“蕭”字躍然紙上。字如其人,一眼便可看出是景軒寫的字。想到這,景炎不禁一怔,對於龍景軒,自己並未瞭解多少。這樣想著,眼中便多出一抹戒備來。

  然而倏然間,自己的右手便被人握住。景炎驚訝抬頭,卻見龍景軒低垂著眼,握著自己的手認真地在紙上游走著。從側面看去,龍景軒的睫毛很長,眼簾低垂下來濃長的睫毛幾乎就要垂到眼瞼上。景炎看著不由怔怔出神,一時間只覺得握著自己的那只手,溫暖異常。

  愣神間,一個“蕭”字已經寫完。景炎看了,果然比自己獨自寫的要強上許多。

  “炎兒,你自己寫寫看。”

  景炎抿唇未答,卻是拿起筆來在紙上寫了。一個字寫完,不禁皺了眉頭。七扭八歪,和龍景軒寫的一比,天上人間。一旁的景軒見了,卻開心地拍了拍景炎的臉頰,笑道:“寫的很好,炎兒果然厲害。”

  明明很拙劣的誇獎,景炎聽了心中卻也不禁一喜。畢竟從來沒有被人這樣誇獎過。一直緊繃的身子也放鬆了下來,眼中的戒備亦少了幾分。

  龍景炎的這些小變化,景軒都看在眼裡。景軒面上不動,只是看向景炎的眼中,又多了幾分憐惜。

  “炎兒再寫一個吧。”

  景炎乖巧地答了,提起筆來開始寫了。

  那天之後,每日放學後,龍景炎和龍景軒都很有默契地留下來。

  許多年後,每每有人誇獎太子殿下的字寫得多麼俊逸出塵的時候,那人都會不禁出神淺笑。只是那樣的神采隨即便會暗淡下來,最後,終是一點一點的滅了。

  ☆、舟和水

  當自己的心腹下屬通知自己景軒為景炎補習功課一事的時候,龍錦天只是不以為然地應了句:“無妨,太保是我們的人,炎兒和景軒走近一些也沒什麼。”當時來彙報的人以為此事便算過去了。

  然而這天下午,本在禦書房裡批閱奏章的龍錦天卻突然來了興致,站起身獨自向永華殿方向走去。

  此時,永華殿廳殿內,景炎正專心致志地寫著字,景軒坐在一旁撐著下巴專注地看著。幾天下來,景炎的字已經有模有樣了。這不,不過片刻功夫已經把今天學的內容都抄寫了一遍。

  看著滿滿一張紙的字,景炎此刻覺得心中立即升騰起了一種叫做“成就感”的情緒。於是連忙遞給身旁的景軒,“皇兄,你看這回寫得如何?”

  話音剛落,額頭便被龍景軒敲了一下。

  “炎兒,說了多少次要叫哥哥,不要叫皇兄。”

  幾日下來,對於景軒的這些親密的動作景炎已經有些適應了。然而聽到這樣的話,卻還是不由微怔,稀裡糊塗地點了點頭。

  “好,那再叫一次。”

  景軒微笑著看著自己,一雙大眼睛此刻笑得眉眼彎彎。景炎其實比較喜歡龍景軒笑起來的樣子。龍景軒不過十歲大的小屁孩,不說話不笑的時候卻看起來十分冰冷。然而只要一笑起來,竟會給人早春二月波破冰融之感。

  對,景炎此時就是這種感覺。於是,一聲“哥哥”便這樣脫口而出。

  這一聲“哥哥”令景軒十分的滿意十分的有成就感,當即便朝著景炎紅紅嫩嫩的小嘴上親了一口。龍景炎大腦立即當機,滿眼驚訝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人。

  然而龍景軒只是笑眯眯地回了聲“獎勵”,而這副笑容此時看起來明顯有了那麼點倡狂得意的意思。

  但龍景炎卻全然沒有注意到,他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從二十一世紀穿來的心理年齡十八歲的人,被親下就親吧。就像一些國家以親吻作為禮節一樣,一個地方一種習俗親嘴在這邊可能也只是禮節的一種,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樣想著,也就釋然了。

  所以,在之後的日子裡,直到十三歲那年,龍景炎對景軒時不時的“獎勵”也一直沒怎麼放在心上。

  然而對於這麼親昵的動作,景炎還是有點不好意思,連忙低頭拿起筆將剛剛已經寫過了的字又重新寫了一遍。而龍景軒看著景炎一副彆扭的樣子,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一邊還在心中感歎,炎兒的嘴唇果然是香香軟軟的……

  龍錦天一進永華殿便看到了這幅景象,殿內一張書桌前,景炎和景軒並排坐著。炎兒拿著筆低頭不知寫著什麼,神情專注,異常認真的樣子。身旁景軒單手撐著頭,滿眼寵溺地看著景炎。

  這樣的一副畫面本是說不出的溫馨悅人,然而此時落在龍錦天的眼裡,卻在他心裡掀起了一陣煩躁的情緒。然而下一刻龍錦天仿佛也被心中這抹莫名的情緒弄得一驚,隨即腳步便再未向前。而是拂了袖轉身離開了。

  龍錦天一路上沉著臉回了靜虛殿,弄得一整晚靜虛殿的下人們都在心驚膽戰中度過。

  第二天一早,龍景炎已經準備好去永華殿的時候,卻接到太監通報,龍錦天要自己去靜虛殿一趟。

  一進靜虛殿便看到了廳殿內,此時本該在永華殿講書的太傅溫書采正一臉微笑地坐在那裡。景炎也只是怔了一下,便走上前向殿上坐著的那個人問了安,然後也給太傅行了一禮。

  龍錦天顯然對龍景炎這幅乖巧有禮的樣子很是滿意,臉色也好了許多。

  “炎兒,從今天起你的功課就由太傅單獨教導了。以後跟著太傅要好好學,知道了麼?”

  龍錦天這個人竟然將太傅派來單獨教自己?景炎被龍錦天的突然決定弄得一頭霧水,但還是恭敬地答道:“是,父皇。”

  “好了,炎兒隨太傅下去吧。”然而剛揮了手吩咐景炎離開的龍錦天卻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連忙又出聲加了一句:“炎兒,如有不懂的地方一定好好向太傅討教,明白麼?”

  本來要施禮退下的景炎聽到這句話,更是有點糊塗。“是,兒臣明白。”

  看到景炎恭敬地答了,龍錦天仿佛才滿意一般,揮了手讓他退下了。太傅溫書采此時站在一旁,看著殿中的這對父子倆,唇邊不禁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太傅院,書房中。

  景炎端正的坐著,將一本《大學》放在桌子上,做好了上課的準備。然而太傅此時卻悠閒地走到他身旁坐下。

  “殿下,我們今天不講《大學》,學點別的可好?”

  “好,有勞太傅。”

  以前上課的時候,溫書采基本上就是講解四書五經上的內容,然後令眾皇子們把講過的內容都背下來。在龍景炎看來這與照本宣科沒有區別。然而在今天,龍景炎才知道自己竟然一直忽視了太傅的才華和學識。

  如同太傅之前所說,今天果然沒有照本宣科,而是仿佛隨性地講了講玄國的歷史和地理,還有形勢的分析。間或,也會提出一些自己的見解。一些獨到之處,景炎幾乎忍不住在心中叫好。也直到今天,龍景炎才對玄國有了個較為詳細的瞭解。

  玄國的版圖和二十一世紀的中國大體一致,只是統一不到百年,還有很多隱患。剛剛統一的時期,除中原大片腹地之外,都有各個藩王統轄著。於是消藩問題是各代帝王最頭疼的,到了龍錦天這代,各地藩王已經被處理得差不多了,唯剩下西南藩地的漣王還未取替。

  漣王獨佔著西南富饒之地,實力強大不容忽視,而且藩王手中都握有親兵數千,實力強大的甚至上萬。而漣王手中的兵權到底有多少,朝廷至今仍沒有個明確的瞭解。再則西南地區地勢險惡,難攻易守。如若情況危機,朝廷絕對不會冒險出兵。於是漣王的問題自龍錦天的父親那代便一直拖著,到了龍錦天這朝依然沒有解決。

  講到這裡,溫書采停了下來,看著龍景炎異常專注的一雙眼,微笑著問道:“關於藩王一事,殿下有何想法?”

  龍景炎皺眉很是認真地思考了片刻,方才答道:“關於藩王一事,景炎認為不到萬不得已切勿驚擾了他們。如今我國國力強健,漣王畢竟只占西南一角,如要有何所為也確實困難。如今之計在於要先穩住他們。何況如若培養大規模的軍隊,畢竟需要消耗大量民力,如今我們拖著,打持久戰,他們絕對耗不過我們。”

  想到這裡,眉眼間便露出了小小的得意。抬眼看去,卻見溫書采此時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景炎不禁心中暗驚,此時才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自己剛剛思考的認真,竟忘了龍景炎此時不過是個五歲大的孩童。忙斂了神色,靜靜地觀察著太傅的反應。

  溫書采本來不過是隨性地問了龍景炎一下,然而他的答案卻實在令吃了一驚。龍錦天的這個兒子所給自己的驚喜,遠遠超過了龍錦天小時候。

  溫書采眼中閃現著驚喜的光彩,連忙接著問道:“那麼殿下認為,何為治國之道?”

  聽到這番話時,龍景炎立即想起了那個關於“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說法。但是這樣的話如何也不能從一個五歲孩子的口中說出。斟酌了一番,景炎才恭敬地開口:“景炎愚鈍,說的不好還請太傅不要見怪。”

  見溫書采耐著性子應了,景炎才緩緩開口:“景炎覺得治國之道重在安民。如若萬民擁戴,天下自然可以安樂。如若反之,則會兩敗俱傷。這就好比水和船,船可以漂浮在水面之上,亦會翻覆在狂浪之中。只有在平靜的水面上,船才能行的安穩。”

  與剛剛的反應不同,景炎一番話下來卻使溫書采陷入了沉思。看溫書采的反應,景炎也有了幾分不安,試探地叫了聲“太傅”,溫書采這才回過神來。

  溫書采看著眼前的龍景炎,小心翼翼地仰著一張小臉看著自己,一雙大眼睛裡有那麼幾分不安和試探,才頓時寬下心,朝小小的太子殿下寬慰一笑。

  “殿下說的很好,如果日後殿下繼承皇位那天,希望殿下能記得今日這番話。”

  見太傅這番神情,景炎一直懸著的心才落回了遠處。

  傍晚時分,上完了一天的課,龍景炎由太監引了向景陽宮走去。

  幾盞茶過後,靜虛殿禦書房中。聽完彙報,龍錦天端著茶盞喝茶的動作卻一滯,片刻後,才悠悠地說了一句:“舟和水的道理麼……”

  一句話說完,一雙深邃的眸子卻兀自陰沉了下去。坐在下首處的溫書采見了那人眼中一閃而過的一抹陰戾,心下頓時一驚,周身不禁隱隱地泛起了寒意。

  ☆、撿來的父親

  “皇上,太子殿下天資聰慧,小小年紀便才識過人。如若用心培養,以後定是帝王之才。”

  然而聽到溫書采的誇獎,龍錦天卻若有所思地付之一笑。“帝王之才麼……炎兒擁有這樣的才能,夫子認為是好還是不好呢?”

  溫書采頓時一怔,看向那人含笑的一雙眼,不禁出聲歎道:“皇上,景炎可是您的孩子。”特意在“您”字上加了重音。

  龍錦天恍若未聞,眼神卻兀自冷了下來:“夫子說的沒錯,炎兒的確是朕的孩子。炎兒能有這般天賦自然是好的,朕也有心栽培扶植。不過,這‘帝王之才’,炎兒若是不懂得用或是用錯了的話,朕也會在第一時間將其扼殺在自己手中。”話說到這,不禁神色一凜。

  一旁的太傅看了,心下一驚,連忙道:“皇上,太子殿下畢竟還小。想要將其控制一個孩子,方法其實很簡單的。”

  龍錦天聞言挑眉,仿佛很有興致的樣子:“夫子請說。”

  太傅暗自松了口氣,斂了斂心神方才道:“陛下,想要控制一個孩子,以往的一些手段恐怕並不會起效。反而有一個最簡單的方法可以一用。”

  龍錦天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那就是親情。太子殿下今年才五歲,自小又是在那種環境下長大。情感上一定無所依傍。如今如果皇上對其關懷親近些,太子殿下自然會感動,從而依賴上您。而且這人世間最牢固的關係,恐怕就是親情了。就算太子殿下日後成人,這自小的這份恩情也早已植了根。”

  聞言,龍錦天垂著雙眼睛仿佛在凝神思考著什麼。半晌,抬起頭來看向溫書采。卻在看到溫書采的時候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溫書采不解,問道:“皇上,怎麼了?”

  龍錦天低頭喝了口茶,才說道:“太傅今天的話似乎多了些。”

  溫書采微怔,隨即也笑著輕歎,“皇上,也許是你這孩子確實特別討人喜歡吧。”

  聞言,龍錦天也是輕笑出聲,“朕的兒子,自然討人喜歡。”

  第二天,當龍景炎準時出現在太傅院時,看到太傅位置上坐著的那人不禁一怔。

  龍錦天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

  心中疑惑,景炎還是恭敬地走到龍錦天面前,行禮問安。

  “兒臣見過父皇。”

  “炎兒,今天由父皇代太傅教你可好?”

  看著眼前的男人一臉慈祥地對自己說,景炎更是一頭霧水。這個老狐狸今天又要做什麼?心中的疑惑卻也未表現出來,景炎乖巧地應了句:“好,有勞父皇了。”

  “炎兒,到父皇這裡來。”

  景炎依言走了過去,結果剛走到龍錦天身邊,便被他一把拎起,抱坐在了他的腿上。總是這樣時不時地被人拎來拎去,景炎心中十分不爽。卻聽那人低沉好聽的聲音自上方傳來,“炎兒今天想學什麼?”

  聞言一怔,感情這人和溫書采都是個性化教學的?景炎抬頭,看著龍錦天說道:“全由父皇做主。”

  說完,覺得父子間這樣說話似乎有些生分了,頓了頓又加了句:“父皇教什麼,兒臣就學什麼。”

  景炎這幅彆扭的樣子此時都落在了龍錦天的眼裡,不禁開懷一笑,說了聲“炎兒好乖!”然後就低頭在景炎肉呼呼的臉頰上落下一個響吻。景炎只覺得耳邊被震得嗡嗡作響,暗自翻了個白眼。

  “父皇教炎兒習劍,可好?”

  景炎聞言不禁猛地抬頭,那一瞬間一雙大眼睛霎時亮了幾分。那樣炫目的光彩令龍錦天看了也不由一怔。

  習劍?武功!龍景炎心想好容易穿到了古代,如今終於可以學到傳說中的武功了!龍景炎心下激動,甚至恨不得拽著龍錦天衣襟讓他趕緊現在就教。但還是抑制了自己的情緒,恭敬地說了句:“好,有勞父皇。”

  龍錦天看了眼懷中的人,也未再言語。抱起龍景炎便向屋外走去。

  景炎被龍錦天一路抱著來到了後院中,龍錦天將景炎放在地上。俯身為景炎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擺。對於龍錦天此時低垂著眉眼異常溫柔的模樣,龍景炎卻並未留神。他現在恨不得讓龍錦天趕緊去把劍拿來。

  衣衫整理好,龍錦天拍了拍景炎的頭頂,“今天我們先學些基礎的劍式。一會兒父皇去演示一遍,炎兒站在這裡看仔細了。”

  景炎連忙點了點頭,龍錦天看他一臉猴急的模樣笑了笑。這時身旁正好太監總管李德保捧了寶劍走到了過來,龍錦天回身未將劍身接過,而是反手就著李德保的動作將劍拔出。

  景炎只覺眼前寒光一凜,寶劍出鞘,劍刃破空發出尖銳的聲響。景炎在心中發出一聲驚歎。只見那邊龍錦天握緊劍身淩空向後躍了幾步,手腕翻轉挽了個劍花便舞了起來。霎時四起的炫目劍光令景炎幾乎無法直視。

  劍花似雪,人影如龍,龍錦天遊走在劍光之間一雙眸子犀利如鷹。那位大殿之上肅穆威嚴的帝王此時一雙眼竟似迸射出嗜血的氣息,仿佛暗夜修羅一般。身形翻轉間寬大的衣袂獵獵飛舞,未束起的長髮隨風輕揚,有些淩亂了,卻使龍錦天整個人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妖魅之美。

  最後,只見電光一掣,泛著凜寒鋒芒的寶劍挾著破空般的怒號徑直向李德保襲來,驚恐間李德保也並未躲開,而是認命般地眼睛一閉。下一刻,便見那寶劍已經精准地收入劍鞘之中。登時一滴汗珠自李德保額頭垂落。

  李德保和龍景炎不約而同的都松了口氣。

  龍景炎此時看向龍錦天的目光中,不覺得便帶了幾分景仰和崇拜。只見那人負手站在那裡,正微笑地看向自己。不知為何,景炎此時只覺呼吸一窒。卻聽那邊龍錦天輕聲地叫著自己。

  “炎兒,到這邊來。”

  龍景炎這才想起龍錦天是要叫自己習劍一事,心下高興連忙快步向那人走去。誰知由於腳步過於匆忙,行走間不小心就踩到了衣衫前擺。倉促間,龍景炎小小的身子便向前摔了去。

  五歲大的孩子經常摔倒也是常事,誰小時候沒摔過幾個跟頭呢。可是這件事卻令龍景炎十分的懊惱。剛剛滿腔的熱情也霎時冷了下來,龍景炎看了眼蹭破的手掌,皺眉準備起身。

  剛剛龍景炎那一跟頭來的實在突然,龍錦天正要躍起沖過去,龍景炎那邊已經摔在地上了。匆忙趕來的龍錦天只見景炎皺著眉頭剛站起身,衣襟前擺沾上了些許泥土。一張乾淨的小臉此時卻陰沉著。

  龍錦天在景炎面前蹲下身來與之直視,“炎兒可是摔痛了?”邊問著,邊幫景炎將身上的灰塵拍落。

  “不疼。”

  龍錦天聽景炎聲音悶悶的,也有些好奇。眼角正好掃到景炎不著痕跡背在身後的一雙手。忙斂了神情,將那雙小手扳了過來。只見小小的手掌都蹭破了,嫣紅色的血痕分佈在炎兒白嫩的手掌上顯得有些刺眼。龍錦天頓時沉了臉,抱起景炎便向殿廳走去。

  然而看著龍錦天沉下來的一張臉,景炎只當是龍錦天看這個兒子不爭氣,心中的懊惱更甚幾分。自己本來好歹也是二十歲的人,如今穿成了五歲的小孩子,走個路還會摔跟頭,還……還被那人瞧不起。越這樣想著,景炎的眉頭便不住地鎖緊。

  待走到廳殿中坐定了,龍錦天吩咐下人宣太醫。龍景炎一怔,匆忙間拽了拽龍錦天的衣袖,“父皇!”

  龍錦天本來陰沉著的一張臉,卻在見到龍景炎不經意間的這麼個小動作時緩了下來。看著龍景炎仰起的一張小臉問道:“怎麼了炎兒?”

  “父皇,這點傷不礙事,不用勞煩太醫了。”景炎一張小臉神情認真。

  龍錦天聞言,便叫李德保拿些創傷藥紗布來。不過片刻時間,李德保便將東西備齊端了上來。

  龍景炎定定的看著端上來的紗布藥膏,一時間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卻見龍錦天拿起紗布來蘸了些水,抓過景炎的一隻手朝傷口處仔細地擦著。手上傳來的疼痛,才令景炎霎時回過神來。手掌被那人的大手握著,景炎猶豫了下,卻也沒將手掌收回。老實地任由那人清洗傷口,上藥,包紮。

  片刻後,正在為龍景炎處理傷口的龍錦天,卻聽見身旁那人低低地說了句:“父皇,兒臣不想學什麼劍法了。”

  聞聲抬頭,卻見龍景炎耷拉著小腦袋,十分沮喪的樣子。這幅樣子龍錦天看在眼裡,卻使他有些無措起來。如何哄小孩子,還倒真是難住了龍錦天這個大男人。

  動作停頓了下,才出聲哄道:“不學就不學吧,反正以後有父皇保護著炎兒,炎兒不需要學。”

  一句話卻使景炎身形一僵,抬頭朝那男人看去,卻見那人此時滿眼微笑地看著自己。那雙深邃的眼,龍景炎定定地看了半天依舊覺得真假難辨。但是聽到那句話,景炎心中還是覺得異常感動。

  就算是假的又如何,反正從未有人跟自己說過這樣的話。

  從未有人說過,要一直護著自己。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現在有了個撿來的父親,感覺,似乎也不錯。

  玄國宮中規矩,每位皇子年滿六歲時都可以挑選一位貼身武侍。

  如今快到年根,由於龍錦天答應了景炎可以不習武,所以就提前吩咐人將景炎挑選武侍的事年前就辦好。

  於是,今日的景陽宮的後院的場院中,龍景炎的面前便站了長長一列勁裝少年。這足足三十人都是精心挑選選拔上來的武功出眾之人。

  “殿下,這些都是武侍統領為您精心挑選的,殿下酌情從中選一個吧。”身旁的太監總管李德保躬身說著。選個武侍,龍錦天還特意派了身邊的李德保過來,有必要這麼興師動眾麼。難道,是特意派來監視自己的麼。

  “知道了。”龍景炎最終淡淡地應著,眉頭卻不禁輕皺。這麼一堆人,讓他怎麼選?總不能看誰順眼便選誰吧?又不是挑妃子!

  龍景炎抬眼掃視了這一列少年,倒也都是相貌乾淨出眾之人,想到自己心中剛剛所想,不禁心中惡寒。

  “你們先比試比試拳腳吧,我看過再做決定。”

  站在上首處的那小小的人朗聲吩咐了,聲音清脆悅耳,然而聽在耳中卻不損威嚴。不過五歲大的孩童站在這一眾身懷絕技的武侍面前,周身所散發出的氣勢卻已讓眾人不敢怠慢。紛紛打起精神來。

  一聲令下,眾人紛紛排開陣型。有的兩人一組,有的分成兩隊較量。一時間只聽拳腳相撞之聲不絕於耳。龍景炎凝神看著,雖然自己是個外行人,但也看得出這些不過十歲出頭的少年們個個功夫了得。繁複變換著的身法更是令景炎看花了眼。

  然而在打鬥中的眾人之中,龍景炎卻注意到了一人。其實那人恐怕是這群人中最不出眾的一個,功夫只算是一般水準,沒有慘敗,但也時不時的會挨一下。然而龍景炎還是唯獨注意到了這人。

  數十人在園中拳腳相加了一盞茶的時間,早已在場院中揚起了一陣塵土。場內眾人的衣衫下擺處也都沾染了些許灰塵,然而那人的白色勁裝褲腿和下擺處卻纖塵不染。再看那人臉上,卻是一臉從容應對著,縱使在被打的時候一雙眸子亦是沒有一絲波瀾。仿佛這一切,都在其掌控之中。

  是故意隱藏實力麼?察覺了那人的意圖,龍景炎不禁有些得意地輕揚了嘴角,一雙如水的大眼睛中閃過一絲狡黠。

  “好了,停手吧。”

  一語畢,全場霎時安靜下來。眾人訓練有素地立即重新站好隊形。身後的李德保躬身上前,輕聲問道:“殿下,可是選好了嗎?”

  龍景炎輕揚起小手,指了指站在隊伍中間的那個人,淡淡道:“就他吧。”

  話音剛落,龍景炎成功地在那人眼中捕捉到了一抹驚訝和失措,不禁暗暗得意。入了武侍一列卻又不想出頭侍奉主子,難道是為了什麼別的原因麼。這樣想著,看向那人的一雙眸子便更深了幾分。察覺到自己的注視,那人也不避讓,而是淡淡的與自己對視。

  見他隨即便恢復到眉宇間淡然的模樣,龍景炎對這人的好感更勝了幾分。不禁輕勾起嘴角,有秘密的人,才更好掌控,不是麼。

  李德保順著龍景炎的手指看去,當看到所指那人之後,面露難色,央求道:“殿下,據奴才所知那人的武藝一般,並非最佳人選啊,殿下不如再換個功夫好點的,也好保護好殿下不讓皇上擔心啊。”

  李德保這邊說著,卻見龍景炎看向自己的神色一冷,隨即便聽那人冷聲道:“本宮做什麼決定,還需由你一個奴才多嘴不成!”

  龍景炎這厲聲一喝,頓時令李德保顫抖著跪下身來,連連求饒。“殿下饒命,奴才知錯了,是奴才逾越了。奴才知錯了。”

  見李德保此狀,龍景炎也覺得自己剛剛有些過了,輕揚了手臂,“行了,李總管起身吧。”

  “謝……謝殿下。”在宮中歷練了近四五十年的李德保剛剛讓五歲的太子殿下這麼一喝,竟然依舊被嚇得冷汗連連。顫顫微微地站起,用袖子擦了下額頭的虛汗,不禁在心中暗歎,這太子殿下小小年紀倒是和他父皇一般脾氣。想到剛剛龍景炎冷著臉的樣子,仍有幾分心驚。

  “好了,本宮選好了。其餘人等跟了宮中丫鬟凝翠去領了賞便退下吧。”

  “是,謝太子殿下。”

  眾人抱拳齊聲說道。一群男人粗聲粗氣的聲音令龍景炎不禁皺眉。拂袖轉身離開了。走了幾步回頭,卻見那人依舊站在那裡絲毫沒有跟上的意思,不禁出聲道:“你跟過來,本宮有事找你。”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向廳殿走去。走了幾步,察覺到身後有腳步跟了過來,龍景炎得意地輕挑了眉。

  入了廳殿,龍景炎徑直走到上首處坐定了,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才重新看向殿中躬身而站的那人。

  只見那人低垂著眼簾,神色很是恭敬。但看在景炎眼中,卻絲毫覺察不出這人有分毫恭敬的意思來。不禁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兒童清脆的嗓音在空曠的廳殿中回蕩,明明是個小孩子卻硬是用了成人的口吻說話,那人心下不覺有幾分好笑。卻還是恭敬地答了。

  “回殿下,屬下名叫沈徹。”

  聞言,那人卻不語,兀自坐在上方低頭喝茶。沈徹站在殿中,半晌未聽到那人言語。心中不禁有些莫名,但還是斂了心神,躬身上前,朗聲說道:“殿下,屬下有一事相求。”

  仿佛料到他會這樣說一般,沈徹話音剛落,那人便開口道:“沈徹,既然你也知道叫一聲‘屬下’。便要清楚,你現在是做了我的武侍,如今你我二人是主上和下屬的關係。而如果你現在回去的話,落選的武侍有何下場我想你是知道的吧。”

  聞言,沈徹不由心頭一緊。沒有被皇子挑中的武侍,身份低賤,只有很少一部分會留在宮中做侍衛,樣貌清秀的則多數會被送到太監那裡閹割了留在宮中做奴才。想到這一層,沈徹也不禁鎖了眉,自己現在竟是沒有後路了麼。還是說,這宮中竟也不是個安身的好去處,要另作他選麼。

  一時間,沈徹心中轉過百般心思,上首坐著那人也只是輕勾著嘴角興致盎然地看著那人眉眼間閃過的種種情緒。半晌,仿佛欣賞夠了,才出聲道:“沈徹,你不想做我的武侍,可是有什麼原因或者難處?說出來,興許本宮可以幫你。”

  見那人依舊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景炎又出聲淡淡地加了句:“‘幫’或許稱不上,做比交易到是可以的。”

  果然,沈徹聞聲抬頭,卻見那人一臉認真地看著自己,倒是十分真摯的樣子。猶豫了下,沈徹開口:“屬下只想安穩地在宮中呆上幾年,沒有想過做什麼出人頭地之事。殿下的武侍,屬下實在難以勝任。”

  見他言語誠懇卻有所隱瞞,景炎凝神思考了片刻,方才試探地問道:“在宮中呆些時日……你可是在躲人?”

  沈徹聞言一怔,卻沒想到會這年紀小小的太子猜個正著。為今之計也只好出口承認,只希望太子可以應了,如果再生事端,自己也只好另找他處了。

  “回殿下,屬下原本是江湖中人,因與人結怨才躲身於此。還請殿下可以行個方便,屬下感激不盡。”

  景炎不禁在心中冷哼,讓一個太子行方便,這人未免膽子大了些。不過看他這副樣子,倒真像是不想當這個武侍。正好,想剛剛那幾個身手矯健之人大概都應該是龍錦天的人。如果連跟在自己身邊的人都不是忠於自己的人,那情況豈不是太危險了。

  “沈徹,如果本宮不答應,你恐怕就是想逃了吧。”見那人只是身形一頓,並未言語,景炎繼續道:“縱使你的身手再好,要想這皇宮中找出幾個比你身手好的倒也並非難事。如今,你還以為你能逃出宮去麼?”

  那人神色一緊,兩道好看的眉微皺。卻聽那人繼續說道:“大隱隱於市,最危險的地方反倒最安全。大大方方地跟在本宮身旁,那人想必也是猜不到的吧。而且皇宮本身,對你也是種保護。何況你不是也隱藏了樣貌了麼。”

  之前的話並未撼動這人幾分,然而景炎剛剛的一席話卻使沈徹一驚,遂抬頭看向殿首之人。卻見那人微笑地看向自己,一副了然的樣子。

  “我可以和你做筆交易,你來做我的武侍,十年之後我自會放你出宮。但前提是,你必須效忠於我。怎麼樣?區區十年,如果在這宮中做了奴才,恐怕至少也要呆上三四十年。這筆交易你可不虧。”

  沈徹猶豫著,片刻,終是握拳朗聲答道:“好,屬下就同殿下做了這筆交易!屬下定會遵守規定,也請殿下到時履行諾言。”

  見那人應了,景炎不禁展顏一笑,從座椅上下來,走到沈徹身前。仰頭看著自己朗聲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沈徹到底是江湖之人,如此一來便再無了異心,躬身站在他身側。而龍景炎成功收復了一個心腹,心中自然是十分開心。樂呵呵地向外走去,沈徹安靜地在身後跟著。

  誰知龍景炎在前面走了幾步卻倏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沈徹。挑眉問道:“沈徹,你今年多大?”

  沈徹一怔,隨即恭敬答道:“回殿下,屬下今年二十。”

  聞言,龍景炎不禁重新打量了眼前的這人清瘦的身形,個頭身材還有相貌均是十幾歲的少年模樣,這人竟是會縮骨功不成?今天還真是撿到寶了。這樣想著,看向沈徹的一雙眼便雀躍了幾分。看得沈徹垂首站在那裡,全身的不自在。

  ☆、除夕守歲

  選完了武侍,日子便到了年根,轉眼間,竟已新年將至。

  永樂十八年這年的除夕夜,玄國皇帝龍錦天居然心情很好地將後宮的皇子妃嬪都叫到靜虛殿中,說是要一家人一起守歲。

  於是除夕這晚,皇子和妃嬪紛紛分列而坐,而正上首處坐著的正是皇帝龍錦天。龍景炎看了眼這殿中一屋子的人,龍錦天這麼多老婆孩子聚在一起,可景炎卻絲毫沒有感覺到一絲家庭的氣息來。幾個皇子紛紛面上恭敬,言語亦是小聲謹慎。

  而妃嬪那邊也未好到哪裡,幾個妃嬪亦都是宮中重要人物正二品以上的品級,此時坐在一起面上有說有笑,可是想到後宮中的那些紛爭,再看她們此時面上一片祥和的樣子,不禁有些懨懨的打不起精神來,靜靜地坐在椅子裡。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離子夜時分還早了些,可是龍景炎現在已經有些困倦了。

  龍景炎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然而哈欠還沒打完嘴裡便被人塞了個東西。

  “唔……哥!”景炎嚼著嘴裡被塞進去的栗子肉,一邊瞪了坐在身旁笑嘻嘻看著自己的龍景軒。今天是除夕,由於皇上說是家庭聚會,便沒按品級而是按照年齡排的皇子的座位。於是景炎依舊是坐在了龍景軒的身旁。

  “炎兒精神點,今天可是要守歲的。”

  景軒說完又剝了個炒栗子遞到龍景炎嘴邊。景炎就著景軒的手將栗子含在了嘴裡。龍景軒只覺手指上被軟軟嫩嫩的東西碰觸了一下,只覺心中一悸。但看向龍景炎兩腮被塞得鼓鼓的可愛樣子,不由搖頭輕笑。拿了一個栗子繼續剝著。

  龍景炎一邊無精打采地吃著龍景軒時不時遞過來的栗子,一邊隨意地打量起這一眾皇子來。說實話除了那個龍景題和龍景麟,其餘的幾個皇子,龍景炎只是前段時間在永華殿念書的時候見過幾面,現在大多還叫不出名來。

  龍景題那邊正帶著一臉恭敬的微笑同上首處的龍錦天不知在聊著什麼,龍錦天微微垂首聽著,時不時的也會輕笑一下。這個龍景題,似乎也是很受寵的樣子。

  這樣想著,那邊龍錦天正滿意地朝龍景題點頭微笑,然而那副笑容龍景炎看在眼裡卻只覺心中怪怪的說不出什麼感覺,有些……失落?龍景炎無所謂地聳聳肩,別開頭去轉移注意力。

  然而別開眼卻看到那邊坐著的龍景麟,只是這一眼,便不由心中一怔。與上次相見時飛揚跋扈的神情不同,此時的龍景麟低垂著頭坐在那裡。一雙眼中遠沒了上次的神采,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黯然。似乎一直也未與身旁的人有任何交談,在這熱鬧的場合中,龍景麟一身清瘦的身影竟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孤單異常。

  景炎看了心中有些奇怪,看向龍景題,卻見他仿佛一直未曾察覺到身旁的這位弟弟一般。上次見面,景炎記得龍景題不是很寵他這個弟弟的樣子麼?

  心中疑惑,便不由得多看了龍景麟幾眼,卻聽身旁景軒開口:“炎兒,看什麼呢?”

  景炎轉過頭來看龍景軒,殿中明亮的燈火中,龍景軒著了一襲暗紫色的錦袍,襯得一張臉面冠如玉越發清俊起來。景炎不禁扁了嘴,看了眼自己身上大紅色的小錦袍,抱怨道:“為什麼就我自己非得穿紅色的衣服不可。”

  今天一早李德保將著袍子送來的時候龍景炎便推脫著不想穿,可是李德保偏說是聖上的意思。那個老狐狸已經閑到自己兒子穿什麼衣服都要管的份兒上了麼。

  那邊龍景軒聽了卻輕笑出聲,揉了揉景炎額前的碎發,道:“那是因為炎兒還小啊,除夕夜穿紅色也是圖個好兆頭,而且炎兒穿紅色很好看啊。”

  的確,龍景炎本就長得白嫩水靈,紅色的袍子穿在身上更顯得一張小臉紅潤嬌嫩,乍一看仿佛是仙童靈子一般精靈可愛。

  龍景炎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下一刻嘴裡便又被塞了個栗子肉。

  龍錦天本在和一旁的龍景題有一句每一句地聊天,眼角撇見殿中那處,龍景炎一身大紅色的袍子懨懨地坐在椅子裡,無精打采的樣子甚是可愛。身旁龍景軒垂頭剝著栗子,時不時地遞給景炎,而景炎竟然一臉聽話的吃著十分自然的樣子。

  兄弟倆的這個小動作落在龍錦天看了,心中卻登時勾起一股莫名的怒火。本是正和龍景題說著話的龍錦天,卻突然抬起了頭,朝殿中那人微提了音量說了聲:“炎兒,到父皇這邊來。”

  龍錦天的這句話,令身旁的龍景題一怔,隨即看向殿中的一雙眸子便深了下去,若有所思地看著殿中的龍景炎一臉恭敬地從座椅上下來,走到龍錦天身側。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錯,那人低垂著的一雙眼中竟是百般不願的樣子。

  見龍錦天伸手將龍景炎攬過去抱坐在了懷裡,龍景題知趣地躬身退回到座位中。嘴角依舊是噙著那抹淡雅的微笑,只是低垂著的一雙眼竟是陰戾得令人心驚。

  “炎兒可是倦了?”

  龍錦天抱著懷中的人,見那人一臉困頓眼皮不住打架的樣子不禁覺得有趣,伸手戳了戳那人的肉肉的臉頰,手感還是那樣好。

  而臉頰被戳的那人卻十分的無奈,回身仰頭看著正一臉興致勃勃的那人,拖著聲音叫了聲:“父皇。”

  然而龍景炎這聲“父皇”龍錦天聽來隻覺撒嬌意味十足,十分受用地笑開了眼。伸手捏了捏龍景炎的小鼻子,“炎兒不許睡,等子夜過了再睡。”景炎點了點頭轉過了身任由身體被龍錦天抱著。

  景炎老實地呆在龍錦天懷裡,龍錦天也未在管他繼續與殿中的妃子們聊家常。只是一雙手一直沒閑著,時不時的剝了栗子葡萄或是拿了糖果之類的東西往景炎的嘴裡塞。龍景炎提著精神應對著,整個人倒也清醒了幾分。

  正在和淑妃說著話的龍錦天卻感覺懷中的人忽然身子猛然一震,然後身子僵硬了起來。心中一驚,低頭看去。卻見龍景炎此時蒼白著張小臉滿臉驚怔地看著殿中一處,龍錦天抬眼看去,見殿中角落裡一名宮女添燈油時不小心將燈罩點燃了,殿中角落中燃起一股小火團來,但很快便被宮人弄滅了。動作輕微到殿中的眾人都未注意到剛剛發生的事。

  見情況並不嚴重,龍錦天也未再關心,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卻見龍景炎依舊一臉緊張地看著那邊,一雙小手不禁抓緊了龍錦天的胳膊。龍錦天將懷中人抱緊了些,俯首問道:“炎兒可是嚇著了。”

  龍景炎回過頭來,卻是定定地看了龍錦天半晌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鬆開了抓著龍錦天衣擺的手,淡淡地答了句:“兒臣沒事。”

  景炎的這一系列動作看在龍錦天眼中,一雙眼便不由得沉了幾分。伸手拍了拍景炎的額頭便未在說什麼。

  也許是剛剛真的嚇著了,懷中的人過了片刻身子便軟了下來靠著龍錦天睡著了。龍錦天看了眼懷中景炎熟睡的睡顏,也未忍心將其叫醒便由著他了。

  又過了兩個時辰,終於是到了子夜。時間一到,眾皇子便紛紛出列來到龍錦天面前。一齊躬身朗聲道:“願父皇洪福齊天,願我玄國永享安樂。”

  數名皇子一齊出聲,聲音震耳。龍錦天懷中的人仿佛被吵到了一般,不安地向龍錦天懷中蹭了蹭。景炎的這副樣子龍錦天見了也不由得皺眉,見殿中各位皇子還要依次出列請安,便揮手制止了。

  “罷了,時候也不早了都回去歇了吧。”

  說完便抱了景炎起身向內殿中走去。扔下了殿中的一眾人站在原地愣了許久。而龍景炎則是就這樣在睡夢中迎來了新的一年。

  ☆、不要長大?

  新年的第一天,龍景炎去靜虛殿給龍錦天拜完年出來的時候,卻被龍景軒拽到了他和他母妃的靜安宮去。

  “景炎給淑妃娘娘請安,願娘娘身體安康,萬事順意。”

  靜安宮中,龍景炎垂首向端坐在正首處的淑妃娘娘問安。那位淑妃娘娘自打龍景炎被龍景軒領進來的那一刻便是一直一臉微笑地看著龍景炎,如今見了景炎向他恭敬問安,更是連忙笑著起身將他扶起。

  “太子殿下不須多禮,趕快起來吧。”

  景炎這才站起,待站定後只見眼前的淑妃娘娘竟是和景軒有著相似之處。只不過比起景軒英氣俊朗,淑妃娘娘則是更加溫潤美麗。不過她此時笑盈盈地看著自己的樣子,倒是令景炎立即想到了景軒微笑著注視自己的模樣。

  “娘娘叫我景炎就好。”

  淑妃笑笑,伸手將一個紅紙包裹著的東西遞給了自己。景炎看了手中的東西,疑惑地看著淑妃。

  “這是紅包,在民間小孩子給長輩拜年的時候,長輩都要給的。今天咱們也圖個吉利。”

  景炎看著手裡的紅包卻愣住,怔怔地看著,抬頭看了眼站在身旁的景軒,只見景軒微笑著示意自己收下。這才謝了仔細收好。

  “景炎,有時間多來這裡走動走動吧,都是自家人,景炎不要見外。”

  龍景炎怔怔地看著淑妃看向自己的一雙眼,半晌,才點了點頭。

  出了靜安宮後,龍景炎和龍景軒一路走著,景炎一直沒有言語,怔怔的出神。半晌,才忽然停下腳步,一雙大眼睛看向龍景軒。仿佛猶豫著,別開頭不知道如何開口。

  “炎兒,怎麼了?”

  景軒等了片刻,才聽那人低聲道:“哥,謝謝你,還有淑妃娘娘。”

  景軒聽得一怔,隨即伸手將眼前滿臉彆扭的人抱起。“傻炎兒,謝什麼。”

  那人聞聲卻轉過頭來,由於景炎正被自己抱著,所以此時正好與自己直視。只見景炎那張近在咫尺的一雙大眼睛定定地看著自己,然後別過頭去低聲說道:“這是我第一次收到壓歲錢……”

  的確,前一世的蕭諾從未收到過壓歲錢,甚至連一個正常的“年”都沒有過過。每逢春節的時候,看到鄰居一家人聚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樣子,母親便會受到刺激而發病。所以每年的春節,都是蕭諾一個人在傷痛中度過。所以蕭諾對“過年”根本連個概念都沒有。

  這一句話聽在景軒耳中,卻聯想到了冷宮中的種種,便不由得抱緊了懷中的人。

  “對了,炎兒。”仿佛想起什麼似的,景軒從懷中掏出了個東西遞到景炎手裡。

  景炎只覺手中一片沁涼,低頭看了卻發現景軒遞給自己的竟是一隻毛筆。與眾不同的是這支筆細長的筆桿不是用竹子而是用上好的白玉製成。也許是做了處理,這樣一直玉做的筆桿握在手中卻絲毫不覺頓重。反而握在手中時間長了,白玉吸收了手掌的溫度此時筆桿已經變得十分溫潤。

  景軒見景炎將那支筆拿在手裡反復端詳著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不禁輕笑,問道:“炎兒,新年許了什麼願望?”

  景炎聞言,低頭看了眼自己被抱在龍景軒懷中的小小身子,歎道:“希望可以快點長大。”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個這個小孩子的身體!

  說完,卻聽身旁景軒說道:“哦?哥哥倒不希望炎兒那麼快就長大了呢。”

  景炎疑惑地抬頭,卻感覺到景軒在自己臉頰上落下一吻,道:“炎兒長大了,哥哥可就抱不動了。”

  景炎聽了,不禁在心中暗笑。龍景軒說得好像自己長大了他就變成老頭子了一樣。這樣想著,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龍景軒七老八十的模樣,也不由得輕笑出聲。見景炎嗤笑的樣子,景軒只覺得可愛異常,伸手刮了下景炎的鼻樑,抱著他景陽宮的方向走去。

  如果每年的新年都能這樣度過,似乎也挺不錯。

  這天是初一,按慣例龍錦天傍晚的時候會在宮中宴請眾臣。而各嬪妃的宮殿中也多有擺設家宴慶祝,這偌大的皇宮竟也難得的熱鬧起來。

  下午的時候,龍景炎卻獨自一人背離了人聲,朝一處清冷的庭院走去。與一路上經過的熱鬧的宮殿不同,越是接近紫竹苑便越發的覺得冷清。仿佛將人世間的良辰美景賞心樂事都給阻隔了一般。

  龍景炎看著路邊的枯枝衰草,還有紫竹苑些許凋敝的牆壁,覺得這個冬天在這裡竟越發的寒冷起來。

  龍景炎邁進紫竹苑的大門,整個人卻站在那裡,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只見院中,楚昭儀懷裡以抱著嬰孩的動作抱著一團裹好的被子,穿戴整齊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邊抱著那團被子,楚昭儀一邊伸手輕輕地拍著。仿佛在哄嬰孩入睡一般。景炎看在眼裡,只覺心頭一揪。卻聽那邊楚昭儀輕聲對懷中的“嬰孩”說著:“炎兒要乖乖的,一會你父皇來了,不要哭不要鬧啊,你父皇難得才來看我們母子倆一次,炎兒可要好好表現啊。”

  景炎站在那裡,一時間只覺仿佛有千萬般情緒哽入喉頭,連呼吸都壓抑得難受起來。然而下一刻,自己的手卻倏然被人握住。驚訝地抬頭,卻見龍錦天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自己身側。

  龍錦天看著自己,輕輕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龍景炎不再言語,轉過頭去看向院中的那個女人。但見楚昭儀的臉色此時已經變得有些驚慌失措,緊緊地抱著懷中的“嬰孩”,顫抖著聲音說:“炎兒不要哭,不要哭,你父皇馬上就要來了,不要把他氣走了。”

  這樣哄了半晌,楚昭儀一雙眼卻倏然變得瘋狂了起來,伸出手掐住了懷中的被子。一邊收緊手指,一邊在嘴裡碎碎的念著:“告訴你別哭了,你為什麼還哭!把你父皇哭走了你就安心了是不是!”

  這幅景象落在景炎眼中,卻使他一張小臉都蒼白了下去,握著那人的手不禁便緊了幾分。似乎察覺到了身側人的不安,龍錦天未言語,而是彎腰將景炎抱起,轉身將其帶離了紫竹苑。

  在出了院門的一刻,景炎卻清晰地聽到了院中,楚昭儀那聲帶著哭腔的“炎兒”。

  抱著景炎不知走了多久,龍錦天感覺到懷中的人動了動,隨即便聽到那人輕聲說:“父皇。”聲音很輕,帶著些許小心。

  “炎兒什麼事?”

  “父皇,讓母妃搬出來好不好?那個地方……冬天好冷,母妃身體又不好。”

  被龍錦天抱著繼續向前走了半晌,景炎才聽到那人答了句:“好。”景炎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

  新年未過,長居冷宮六年多的楚昭儀卻被龍錦天下令搬出,被安置在了一處名為靜怡宮的宮殿中,平時的吃穿用度開始按照昭儀的品級標準執行。這一舉動著實令宮中眾人吃了一驚,然而卻沒有一個人猜到這一切,只是因為玄國太子的一句話。

  楚昭儀搬到靜怡宮後,病情卻越發的見了好轉,發病的頻率越發的減少了,漸漸的竟已如同正常人一般。然而龍錦天還是特意吩咐了龍景炎依舊住在景陽宮中。而龍景炎平時也只是在年節時分才到靜怡宮去請安,母子倆平時竟是甚少走動。

  這一年,不過是新年剛過,宮中便發生了件不大不小卻是極其受眾人關注的事。

  新年剛過的這一夜,玄國皇宮景陽宮中,由於一名宮女換燈油時不小心,導致景陽宮的太子寢殿走水。

  太子殿下的寢殿著火,縱使火勢不大很快便被控制住,卻還是驚動了整個皇宮。

  當龍錦天聞訊匆忙趕來的時候,火勢已經被控制住。龍景炎也早已被人救出,此時正包裹著被子坐在院中的長椅上。身旁簇擁著一群太監宮女還有趕來的太醫。

  “太子怎麼樣?”龍錦天厲聲問道。

  龍錦天來到龍景炎身邊,只見景炎小小的身子都緊緊地包裹在棉被之中,露出的一張小臉異常蒼白。看起來似乎沒有被傷到,只是那一雙大眼睛此時失神地看著火勢未去的寢殿。

  “回皇上,由於救助及時,太子殿下並未受傷。可能是受了些許驚嚇,微臣開幾個方子太子殿下按時服了便無大礙了。”一旁的太醫看龍錦天陰戾的臉色,連忙跪倒一口氣將太子的狀況說明了。

  聞言,龍錦天臉色稍緩。揮手令太醫下去開方子去了。轉過頭低下身去,卻見景炎此時依舊怔怔地望著遠處的火光出神。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濕,粘在額頭上,一張小臉在時明時暗的火光映襯下,顯得越發的可憐。

  “炎兒?”

  聞言,正在出神的龍景炎卻是一個激靈,猛然看向身旁的人。龍錦天見狀伸手將景炎抱在懷裡,龍錦天此時才感覺到景炎小小的身體竟在一直顫抖。

  “炎兒可是嚇著了?”

  景炎並未出聲,只是垂首搖了搖頭。便抿唇不再言語。龍錦天見他這副樣子,抬頭看了眼遠處已經將要熄滅的火勢,一雙眸子了然了幾分。回首在景炎額頭印下一吻,然後抱著他朝靜虛殿走去。

  當晚,由於景陽宮走水宮殿受損,龍景炎被安排住在靜虛殿的偏殿中。

  “炎兒,自己睡沒問題嗎?”龍錦天將床上那人身上的被子蓋好,輕聲問道。

  “父皇,兒臣沒事。”躺在床上的景炎脆聲答道。臉色已經緩和過來,有了幾分血色。龍錦天這才點了點頭。拍了拍景炎的臉頰,轉身離去。

  龍錦天離去之後,靜虛殿偏殿中便陷入了一片寂靜。

  偶爾有輕風拂過,殿中燭影輕搖。躺在床上的龍景炎睜著一雙眼,久久地望著殿中的那一抹抹搖曳著的燭火。良久,忽然高聲喚人。

  聞聲趕來的當值太監和一直守在門外的沈徹一齊趕來,卻見床上的龍景炎身著著一身白色裡衣坐起身來,看著他們,神色些許驚慌。

  “殿下,有何吩咐?”

  “將殿中燭火全熄了。”

  只聽那人淡淡道。按宮中規矩,宮中各寢殿的燈火都是徹夜長明的。當值的小太監仿佛不解,疑惑地抬頭,卻見那人正冷冷地看著自己,說道:“本宮的話沒聽清麼?”小太監連忙稱是,一溜小跑過去將寢殿內的燭火盡數滅了。然後才躬身離開。

  沈徹看了眼床上那人,確定沒有別的吩咐了,便也沉默地離去。

  寢殿中,又恢復了死一般的沉寂。

  萬籟無聲,窗外高掛的明月在地上投下一抹孤影,卻襯得殿中萬物更加的幽暗鬼魅。黑暗中的宮殿,高大雄偉金碧輝煌,然而確切地說,卻是有那麼些許陰森可怖。

  龍景炎並未躺下入睡,而是呆坐在床上,半晌,朝著外殿的方向出聲:“沈徹!”

  話音剛落,只見殿中人影一晃而過,下一刻便見沈徹已經立於面前。

  “屬下在,殿下有何吩咐。”

  仿佛是猶豫了下,才見床上那人低聲道:“沈徹,今夜就在殿內守著吧。”

  “是,殿下。”說完,便轉身要到靠近窗子的地方站定。卻聽身後那人出聲叫住自己:“沈徹!”沈徹依言回頭,卻見那人試探般問道:“你就守在這吧,不用走到那邊了。”

  沈徹一怔,隨即恭敬應了。那人重新躺下,蓋好被子。片刻後,只見那人呼吸綿長起來,似乎已經睡了。

  然而這一夜,那人似乎睡得極不安穩。眉頭緊鎖,濃長的睫毛一直不安地輕顫著。到了三更時分,竟是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身體輕顫似乎在盡力掙扎著。

  “殿下,殿下……”沈徹輕聲叫著,卻聽那人並無反應,輕拍了景炎顫抖的肩膀。那人一個激靈,猛然驚醒。一雙大眼睛怔怔地看著沈徹。

  “殿下,您睡魘著了。”然而那人卻仿佛沒聽到沈徹這番話一般,依舊定定地看著沈徹。

  “殿下?”

  聞言,龍景炎才恍若醒轉過來,看向沈徹的一雙眼也有了焦點。仿佛是看清了面前的人一般,景炎歎道:“是你啊……”

  景炎心中不禁松了口氣,剛剛的自己多怕醒來的時候,還是在那場令人恐懼的烈火之中。那場燃盡自己的生命,給予了自己至極的痛苦的那場烈火。

  景炎本以為自己對生死已經看得十分淡然了,可是,死亡真正降臨前的那一刻,那種無以復加的恐懼,景炎竟是都不敢去回想。

  景炎疲憊地閉上眼再不言語。看上去,仿佛重新睡了過去。只是守在一旁的沈徹卻知道,直到天明,那人都一直清醒著再未睡去。

  沈徹以為龍景炎不過是當天受了驚嚇才會這樣,誰知之後一連數日,自己每晚都被那人下令守在床畔。而那人的睡眠情況也一直令人堪憂,經常一整夜睜著眼睛,偶爾疲倦地睡過去也很快被驚醒。沈徹想去傳太醫來診治,卻被景炎下令制止。這件事便一直拖了下來。

  而龍錦天那邊,第二天來看景炎時,見龍景炎已然一副安然自若乖巧有禮的樣子,便當時安下心來。正巧當時不斷有密報上傳西南漣王私自養兵一事,便未再分了心思照料龍景炎這邊。

  直到半月後龍景炎在太傅院上課時昏倒,龍錦天才從太醫那裡得知景炎那日受驚,竟是一直未好。當下罰了負責照顧太子的一眾下人和太醫。

  縱使是昏迷,龍景炎也不過幾個時辰後便醒轉過來。景炎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龍錦天寢殿的龍床上。窗外,已是入夜時分。

  “炎兒,有沒有覺得身上哪裡不舒服?”

  看著眼前龍錦天那張放大了的俊臉,景炎搖了搖頭。龍錦天將景炎扶起抱在懷裡,轉身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藥碗。看著盛滿黑色藥汁的藥碗,龍景炎的一張小臉不禁未皺。龍錦天看在眼裡,在那人臉頰落下一吻,輕聲哄道:“炎兒聽話,這藥得趁熱喝了。”

  “父皇,孩兒沒病。”

  聞言,龍錦天不由得提高了音量:“看你這一張臉都瘦成什麼樣子了,你還打算瞞父皇到幾時?”

  龍景炎抬頭怔怔地看著龍錦天,仿佛在確認什麼一般。龍錦天只當是自己剛剛的語氣重了些,柔了聲音:“炎兒乖,把藥喝了。”

  懷中人再不推脫,低下頭就著龍錦天的手乖乖地將一碗藥汁盡數喝光。可能是藥汁實在是太苦,將藥汁喝完,龍景炎的那張小嘴便抿得緊緊的。

  這副樣子龍錦天看了,不禁輕笑,從宮女遞上的食盤中拿了顆蜜餞塞到了景炎嘴裡。龍景炎低頭嚼著,十分聽話乖巧的樣子。

  “炎兒,今晚父皇和你一起睡可好?”

  聞言,龍景炎驚訝地抬頭,卻見那人一臉認真的神情,不禁心下為難。若自己真是個六歲的孩童,同他一起睡倒也沒什麼不可。若自己與這個男人真是父子的關係,也沒有什麼不妥。可關鍵是,他這幅小小的身體裡裝著的可是一個二十歲的成年男人的靈魂。兩個大男人睡在一起,怎麼想怎麼都覺得有些詭異。

  正為難間,卻聽那人道:“怎麼,炎兒不願意麼?”

  景炎心中不住暗歎,你這麼問了,誰還能真說不願意麼。只好口中答道:“兒臣願意。”

  景炎的這聲回答仿佛令那人很是滿意,龍錦天當即捏了捏龍景炎的臉頰,脫了外袍躺到了床上,順勢將景炎摟在了懷裡。

  “睡吧,炎兒。父皇在這裡,不要怕。”

  龍景炎此時的臉頰正抵著龍錦天結實的胸膛,身子不禁僵硬著放鬆不下來。心中不住地對自己催眠,龍錦天是父親,是父親,我龍景炎現在才六歲,才六歲……

  不知是不是藥汁起了作用,龍景炎這夜雖然覺得很彆扭卻也很快地睡著了。

  察覺到懷中人僵硬的身體漸漸地鬆軟了下去,呼吸也越漸綿長。黑暗中的龍錦天輕輕地勾起了嘴角。一雙霎時睜開的眼眸中,竟是一片清明沒有半分睡意。

  龍錦天低頭看去,只見熟睡著的龍景炎此時正緊緊地拽著自己的衣角,肉呼呼的小手十分用力的樣子。不禁了然輕笑,收買一個孩子,倒也並非難事。

  這樣想著,嘴角那抹笑意便更深了幾分,一雙眸子在黑暗中邪魅異常。

  第二天一早,龍錦天最先醒來。在醒轉之際,只覺懷中溫溫軟軟,心下疑惑。睜開眼,看清懷中的東西,不禁輕笑。懷中的龍景炎此時正窩在自己懷裡睡得正香。

  龍錦天低頭看著懷中,睡夢中的景炎把小臉取暖似的貼在自己胸前,龍錦天忽然覺得每天早上都這樣醒來,感覺似乎也不錯。

  然而當片刻後,龍景炎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看到龍錦天結實的胸膛,再一抬頭,看到龍錦天正含笑注視著自己的一張英氣的俊臉時,龍景炎白嫩的小臉頰霎時就紅了起來。下一刻發現自己竟然還窩在那人的懷裡,便連忙坐起了身。

  龍景炎這幅窘樣此時全看在了龍錦天的眼裡。景炎坐在那裡,看著龍錦天此時正一臉玩味地看著自己,只好硬著頭皮,頗為不自然地說了聲:“父皇,早。”

  一句話,卻使龍錦天一愣。對於龍錦天來說,與自己的兒子早上一同醒來的經歷亦是頭一遭。龍景炎的這一聲清清脆脆的“父皇”當即令龍錦天心情大好。大手一攬,將景炎重新拽進了懷裡。

  抱著景炎小小的身子,龍錦天不禁在心中暗歎,原來小孩子竟是這樣的好玩。不覺中,自己竟錯失了太多的樂趣。感覺著景炎肉肉軟軟的身子,龍錦天又覺得以前抱景軒他們的時候似乎手感也沒這麼好。

  而此時的景炎,被龍錦天緊緊地摟在懷裡,無語問蒼天。

  由於景陽宮寢殿受損,休整起來又得將近一個月的功夫。所以龍錦天當下發話,景陽宮休整徹底之前,太子暫住靜虛殿。

  不知是不是太醫開的方子的作用,還是身邊有個人睡得踏實些。景炎在靜虛殿睡的這些日子竟一直睡得安穩一覺到天亮。

  一個月後,景陽宮休整好,而龍錦天龍景炎這對父子倆竟都未再提搬回去住的事情。於是,之後的幾年裡,景陽宮便一直閒置了下來。

  按宮中規矩,宮中皇子年滿十歲之時方可上朝旁聽學習朝政之事。縱使是天資聰慧卓人的六皇子龍景軒,都是在年滿十歲之時才得以批准上朝。龍景炎雖貴為太子,但當龍景炎八歲那年出現在朝堂之上時,還是令殿中眾人大吃一驚。

  永樂二十年間的這天,玄國太子龍景炎年僅八歲便出現在了朝堂之上。眾人對皇帝龍錦天的此舉歸結為對太子的過分溺愛。然而無論如何,當天龍景炎一襲明黃色刺四條盤龍的朝服出現在殿中右上首處,年僅八歲卻眉宇淡定舉手投足間全然是皇家的氣度,令眾人投去的目光中除了驚訝外還有些許的讚歎。

  兩年的時間,令景炎一張小臉出脫得更加靈秀精緻,然而站在朝堂之上周身全然的皇家氣魄,倒令眾人不敢對這個孩童小瞧了去。

  早朝間,景炎一直認真地聽著龍錦天和朝中大臣商討國事。畢竟關於國事,上一世的蕭諾沒有過任何接觸。如今可以做的便只有認真的學習,一場早朝下來,龍景炎聽的倒也認真。其實現下並無什麼要緊事,一個早上說來說去不外乎人員調動和地方稅務調整。

  眼看一場關於地方稅務調整的討論將要結束之時,龍錦天卻轉過頭來朝下首處的龍景炎道了聲:“炎兒可有何看法?”

  龍景炎一怔,隨即恭敬答道:“兒臣認為梁州一地去年旱災剛過,如今還未休整好,不如減輕點農務稅,有助於當地調整生產,也正好安撫一下民心。”

  龍景炎一席話令龍錦天龍顏大悅,當即下旨梁州免三年稅務。

  眾人以為那日龍錦天問向龍景炎的一句話不過是一時興起,誰知之後的早朝上每次商討要事的空擋,龍錦天竟都會徵詢下龍景炎的意見。而龍景炎給出的回答也均十分有見地。一時間,八歲的太子龍景炎竟成為了朝堂之上不可小覷的人物。

  這日早朝過後,呆在自己的書房看書的龍景炎忽然想到朝上有一事沒弄懂,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找龍錦天問問。平時龍錦天這個時候應該都在禦書房批閱奏章,而龍錦天批閱奏章的時候基本上都會叫上龍景炎,一邊將其抱在懷裡一邊看摺子。這日竟沒叫上自己,龍景炎竟然覺得有些不習慣。

  原本打算去禦書房的龍景炎,想了想還是轉了個彎先去禦膳房端了盤龍錦天愛吃的點心,才向禦書房走去。

  “父皇!”

  手中端著盤雲片糕,走進門的龍景炎不禁心下有些雀躍,然而一聲“父皇”喊出口,卻見屋中太保大人正坐在龍錦天面前,不知在商討著什麼事,兩人均是一臉嚴肅。聽到龍景炎的叫聲,龍錦天抬起頭來,見到來人是景炎,不禁神色一緩,揮手說道:“炎兒,到這邊來。”

  龍景炎走過去將點心放到龍錦天桌上,給龍錦天請了個安,又轉身向太保問了聲好。便對龍錦天說:“兒臣不知父皇在與太保大人商討事情,兒臣唐突了,這就退下。”

  誰知景炎剛要走,卻被龍錦天拽了回去,跌坐在龍錦天身旁。

  “炎兒不用走,坐在旁邊認真聽著就好。”景炎看了看坐在面前的太保,見那人也一臉微笑地注視著自己,沒有絲毫介意的意思,才安心地坐了下來。

  見龍景炎坐定了,太保繼續開口道:“皇上,微臣認為門閥一事不可再推脫下去,應儘早採取方法處理。”

  聞言,龍錦天也眉頭輕皺,凝神思考了半晌,才道:“現在處理還為時尚早,況且他們暫時也不會有所動作。”

  “可是皇上……”

  “炎兒怎麼看呢?”太保開口還要再說什麼,卻被龍錦天這句話給打斷。隨即也轉過頭來看向龍景炎。

  景炎微怔,沒想到龍錦天會忽然朝自己來這麼一句。低頭思量了半晌,才開口道:“兒臣認為,門閥一事不應立刻採取什麼大行動,切勿打草驚蛇。”

  的確,現存的這幾個門閥大族根基牢靠,朝廷中的重要官員幾乎均是出自幾家門閥大族。就連後宮,也滲透著他們的勢力。君王身側,存在著這樣的勢力的確是對王權的威脅。而且如若他們反起來,玄國必定元氣大傷,後果不堪設想。

  聞言,太保大人卻笑著擄了擄他的白鬍子,一臉了然。他本就沒指望能從這麼個八歲小兒口中聽到什麼驚人之言。看向龍錦天剛要繼續開口,卻聽那邊龍景炎繼續出聲道:“父皇,關於門閥一事,兒臣倒有個好方法可以一試。”

  “炎兒講來聽聽。”龍錦天微側著頭,一臉微笑地看著景炎。

  略整理了思路,龍景炎開口:“兒臣認為當務之急應當先取消科舉的參試資格限制,不應只限於門第之族,應當有能力者皆可參試。這樣一來,朝廷啟用的新人可以跳出門閥大族的人選,可逐漸瓦解門閥在朝廷中的勢力。而且也有利於朝廷廣招人才。一舉兩得。”

  龍景炎說這話的過程中,只見太保一雙眼漸漸地有了神采,到最後臉上竟揚起了一抹笑容。龍景炎一語畢,太保笑道:“皇上,太子此法實在是妙!妙啊!”

  而那邊龍錦天卻一直在蹙眉沉思,龍景炎不禁心下一沉。卻見便可龍錦天展顏道:“炎兒,雖然這條實行起來不容易,但卻是個好方法。”

  聞言,龍景炎不禁松了口氣,卻聽身旁龍錦天繼續道:“炎兒,這個方法你明天在早朝的時候提出來可好?”

  龍景炎一怔,對面的太保仿佛也是吃了一驚看向龍錦天。景炎只見眼前龍錦天專注地看著自己,便未在猶豫點了點頭。

  龍錦天寵溺地揉了揉景炎的頭髮,說道:“炎兒乖,先退下吧,父皇和太保還有事情要談。”景炎點了點頭,向龍錦天和太保施了一禮便走了出去。

  看著龍景炎那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時,太保才感歎道:“皇上,想不到太子殿下竟然和皇上想到一塊兒去了。”

  正在喝茶的龍錦天聞言也是輕笑,“是啊,他自己不提出來,朕還在想怎麼才能以他之口說出來呢,這回倒是省事了。”

  “只是皇上,太子現在年紀尚小羽翼未豐,現在將太子推到這件事中,是否太早了?”

  聞言,龍錦天也是眼神一凝,然隨即便神色緩和下來,緩聲道:“無妨,況且現在有朕護著他,那些人也不可能動他。”

  對於自己走後,龍錦天和太保的這番談話,龍景炎自是不知的。第二天早朝的時候,當朝太子龍景炎提出了取消科舉參試資格限制一事,話音剛落,眾人譁然。然而眾多的反對之聲,都被龍錦天一句“就依了炎兒的話做”給堵了回去。眾人皆知當今聖上極寵這個太子,再多說無益,只好作罷。科舉改良一事雖然反對聲音眾多,卻在當年這屆科舉中便予以實施。

  ☆、龍景麟

  這天早朝之時,站在右列上首處的龍景炎一直察覺到身後有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不著痕跡地向後看去,發現自己身後不遠處,正站在那裡看著自己。一雙眸子中不帶任何情緒,見自己回頭,龍景麟卻也不回避,依舊是定定地與自己對視。龍景炎轉過頭來,心下奇怪。

  果然,龍景炎下了朝向靜虛殿走去時,卻見前方不遠處龍景麟正站在那裡,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見自己過來了,笑著招手讓自己過去。景炎不禁微怔,自己平時和龍景麟並無多少交集,除了上朝,基本連見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可是見那邊龍景麟正一臉無害地等著自己,龍景炎還是吩咐了身旁的沈徹留在原處等著,自己獨自走了過去。

  “皇兄。”走到龍景麟身前不遠處,景炎問了聲好。

  “七弟,過來一下,皇兄有話對你講。”

  龍景炎也未多想,向龍景麟身前走了幾步。然而剛走到龍景麟身前,左腮便猛然一痛,龍景炎整個人都被龍景麟這一拳打得踉蹌了起來。下一刻身子便被趕來的沈徹擁在了懷裡。

  “三殿下,還請自重。”

  景炎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拳弄得耳畔嗡嗡作響,沈徹的聲音都聽得不太清楚。

  “沈徹,你先退下。”

  “是,殿下。”

  然而沈徹剛退開,龍景麟又揮拳撲了上來,景炎連忙向旁躲閃,拳頭險險地擦著臉頰而過。

  “皇兄,你這是做什麼!”

  龍景麟卻未回答,紅著眼睛沖了上來,一把將景炎按倒在地上,口中喊著:“把母妃還給我!”

  聞言一怔,然而這一閃神,臉頰上又挨了一下。這時,已經有宮人和侍衛趕來,眾人一齊將龍景麟從景炎身上拉開。龍景麟卻還是掙扎著要向景炎撲過來,整張臉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

  “皇兄,你剛剛說什麼!”

  心中隱隱的有不好的預感,龍景炎掙脫了過來攙扶自己的宮人,走到龍景麟身前問道。卻見龍景麟紅著眼睛抿緊雙唇看著自己,半晌,才終於開口喊道:“我母妃被你害死了!龍景炎,都怪你!是你把我母妃害死的!你還我母妃來!”龍景麟聲嘶力竭地喊著,由於過於用力整個消瘦的身體都止不住地顫抖著。

  龍景麟的整句話卻令龍景炎的臉色霎時蒼白了下去,怔怔地看著眼前滿眼憤恨看著自己的龍景麟。

  於是,六皇子龍景軒趕來時看到的便是這般情景。一旁龍景麟被一群侍衛拉扯著,眾人面前,龍景炎蒼白著臉站在那裡,嘴角處是一片淤青。連忙趕上前,將龍景炎拽到身後。

  “皇兄,這裡是官員下朝的必經之路,還請皇兄自重些,不要丟了皇家的顏面。”龍景軒冷冷地扔下這句話,被一把抱起呆楞在原處的龍景炎離開了。

  龍景軒抱著懷中的龍景炎一路走著,一直走到了自己的靜安宮懷中的人一直低垂著頭沒有言語。進了寢殿,景軒將景炎放在椅子上,自己拿了化瘀的藥膏過來。卻見龍景炎依舊蒼白這一張臉,坐在那裡不知道在出神地想什麼。

  “炎兒,疼嗎?”

  龍景軒將龍景炎的臉輕輕抬起,白嫩的皮膚上嘴角處的那塊淤青異常刺,然而令景軒心揪的卻不是景炎臉上的這處傷口,而是他此時看向自己的眼神。

  “炎兒,怎麼了?”

  自己的問話卻沒有得到絲毫回答,龍景軒不禁心下不安,又重新問了,才聽那人低聲道:“哥,三皇兄的母妃去世了麼?什麼時候的事?”

  聞言,龍景軒神色也是一怔,一時間不知要如何回答。此時卻見龍景炎抬起一張小臉來定定地看著自己,只好道:“前段時間的事了。”

  前段時間的事……父皇還有景軒,他們卻都瞞著自己,是怕自己自責麼?連他們都覺得寧妃她是因為自己才死的吧。

  想到這,景炎唇邊不禁勾起一抹苦笑。這一抹笑容龍景軒看在眼裡卻只覺心頭一痛,伸手將景炎小小的身子摟在了懷裡,柔聲道:“炎兒,寧妃她是因病去世的,這件事不怪你。炎兒,不要自責……”

  然而懷中的人卻一直僵著身子,沒有言語。

  第二天下午時分,太子龍景炎卻出現在了三皇子的寢宮靜泰宮門前。

  在門口處頓了頓身形,便向裡走去。然而越接近寢殿,裡邊傳來的喧囂聲便越發的真切。下一刻,龍景炎便見到幾名宮女皺著眉頭一臉不耐地出來。見到門口站著的龍景炎,均是面上一驚,連忙躬身行禮。

  這時殿中又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還有龍景麟的喊聲:“滾!你們這群奴才!全都給我滾!”

  龍景炎不禁蹙眉,遣散了面前的宮女,向殿中走去。一進店門,便看到殿內一片狼藉。龍景麟站在殿中,手裡拿著個瓷碗正要向地上砸去,抬眼見到了門旁的龍景炎,便臉色一寒,將手中的瓷碗向景炎擲去。

  眼見瓷碗向自己砸來,景炎卻閉了眼並未躲閃。而那瓷碗沒有砸中,砸在了景炎身旁的門框上。但迸濺的瓷片還是在龍景炎的臉頰上劃出了一道淺淺的傷口。

  “你現在來幹什麼!來看我的狼狽相麼?我的太子殿下!”龍景麟冷聲喊道,轉身又在尋找可以扔的東西,卻聽那邊龍景炎低聲說道:“對不起。”

  龍景麟身形一頓,隨即滿眼諷刺地回過頭去。冷笑著看著垂首站在門旁的那人。

  “龍景炎,你如今做這幅可憐相給誰看呢?我母妃的死就只值你太子殿下的一句對不起麼?”

  聞言,龍景炎抬起頭來,向龍景麟身前走來。見景炎近身,龍景麟不禁向後退了幾步,隨手抓過幾案上的花瓶朝那人擲去。花瓶重重地砸在了景炎的肩頭,景炎只是壓抑地悶哼了一聲,依舊面不改色地朝龍景麟走來。

  “你認為一句對不起不夠的話,隨你怎麼樣都可以。就算這條性命被你討去也無妨。”

  龍景炎當初只想到懲治一下寧貴妃這幫人,卻不知因為自己,竟斷送了一條人命!如果不是自己的話,寧貴妃不會被貶入冷宮,也就不會鬱鬱而死。自己以前總是怨以前的父親,和現在的龍錦天,都是他們,自己前世的母親和楚昭儀才會到如此地步。而自己,卻在不知不覺中,也將一個女人推到了那種絕望的境地。

  自己,終是欠了龍景麟和寧貴妃的……

  然而龍景炎的一句話卻使龍景麟紅了眼睛,龍景麟撲上前來,兩手死死地掐住了龍景炎的脖頸。手指漸漸用力。然而眼前的龍景炎卻是閉了一雙眼,絲毫沒有掙扎的意思。

  隨著自己指尖的用力,那人一張小臉由於充血而變得通紅,嘴唇緊抿著仿佛很痛苦的樣子。

  應該是很痛苦的吧……察覺到手中的身體漸漸的開始顫抖,龍景麟終於是回過了身來,一把鬆開了龍景炎。

  沒了龍景麟的支撐,景炎整個身子都癱軟在地。用手捂著喉嚨咳了半天,呼吸才順暢起來。

  看著龍景炎在地上用力喘息的樣子,龍景麟的神色稍微動容,但隨即便冷了下去,朝那人冷哼道:“龍景炎,如果你以為一死就可以償還我,那你想的未免也太過容易。”說完,便拂袖離開了。留下龍景炎一個人在七零八亂的殿中。

  龍景炎癱坐在地上,胸口依舊悶悶的,右肩還在隱隱作痛,然而龍景炎唇角的那抹苦笑,卻一直未曾消散。

  龍景麟以為,那日龍景炎不過是良心受譴責過來做做樣子罷了。沒想到第二天,龍景炎竟又到他的靜泰宮來了。

  見神情自若地走進門來的那人,龍景麟冷哼道:“怎麼太子殿下今天又來了?嫌昨天傷的不夠重麼?”

  那人卻無所謂地聳聳肩,淡淡道:“我昨天說過了,隨你怎麼樣都可以。”說完便再不理他,徑直走到書桌那邊坐定了,將手中帶來的書本放到了桌子上打開,竟然就這樣兀自看了起來。

  反倒是抱著雙手站在一旁的龍景麟愣在那裡,覺得自己的存在很是多餘。察覺到這個認知,龍景麟不禁有些惱了起來,朝那人道:“喂!你幹什麼!”

  誰知那人頭都未抬,隨口接道:“看書。”

  一句話弄得龍景麟有些哭笑不得,眼下的情形,好像自己是個八歲大沒事找茬的小孩子一般了。龍景麟本來滿腔的怒火此時卻不知如何發好了。氣惱地走到桌前,將桌面上的書扔到地上,朝那人厲聲喊道:“要看書回你自己的地方看去!這裡不歡迎你!”

  見書被撇到地上,那人不禁眉頭輕皺,隨即抬頭問道:“你這裡怎麼這麼冷?”

  如今已經入冬,天氣分明已經冷了下來。然而龍景炎昨天便察覺到這個靜泰宮竟是要比靜虛殿冷上好多,屋子裡甚至都沒有擺上爐火。不只如此,這寢殿中的擺設分明要比自己的景陽宮和景軒的靜安宮差上許多。甚至昨天被龍景麟砸壞的許多物什今天都還沒有補充上來。

  念及至此,龍景炎蹙眉,龍景麟好歹也是一個皇子,竟是落到此般地步了麼?不禁想到自己在冷宮中的情況,不由得冷笑,這個皇宮還真是個勢力的地方。

  龍景炎前言不搭後語的這句問話,卻著實使龍景麟吃了一驚,愣愣地看著眼前皺著眉頭然後又輕聲冷笑的人。他忽然發現自己實在是無法和眼前這個小鬼正常溝通。

  對峙了半晌,終於敗下陣來。問道:“喂,我剛才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趕你走呢!”語氣中,卻早已沒了剛剛的氣勢。

  “我以後天天都會過來。”

  說完,也再不管眼前的龍景麟,跳下椅子將地上的書本拾起,然後重新坐到座位上看了起來。神情認真,仿佛身旁一臉愣怔的龍景麟不存在一般。

  見趕不走他,龍景麟冷哼了一聲轉身離開了。龍景麟出去轉了一圈,到了晚膳的時候回來,卻見龍景炎依舊沒走,坐在那裡看書看得正入神。由於椅子有些高了,兩條小腿正懸著,看到正入神處那兩條小腿還不禁輕晃幾下。這幅樣子看在龍景麟眼中,龍景麟只覺無力發現自己現在是連氣都氣不起來了。

  “你回來了。”

  察覺到自己進門,那人抬頭朝自己說了聲。然後將書本合起,從椅子上蹦了下來。走到自己身邊,仰頭道:“那現在就用晚膳吧?”

  “恩。”

  龍景麟見他這樣問自己,自己竟然就隨口應了。之後便更覺氣惱,語氣更是蠻橫了幾分:“怎麼太子殿下要留下來蹭飯麼?我這靜泰宮的飯菜可比不上靜虛殿和你景陽宮的。可別怪到時候可別埋怨我這個皇兄虧待你了。”

  那人仿佛也察覺到自己語氣不善,沒再接話,反倒是走到飯桌旁坐下了,吩咐一旁的傭人將晚膳端上來。龍景麟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後也冷哼著走到飯桌旁,離龍景炎的很遠的另一側坐下。

  不過片刻,菜便上齊了。許是今天太子在場,廚房特意端了好菜上來。可是看著眼前的四菜一湯,還是怎麼看怎麼寒酸。龍景麟抬眼,見龍景炎端著飯碗看著這一桌菜,輕蹙了眉頭,不禁冷聲諷刺道:“怎麼樣?這粗茶淡飯的,太子殿下可是吃不慣了?既然吃不慣就被勉強自己,來我這裝什麼老好人!”

  說完不再理他,端起飯碗狼吞虎嚥地吃起來。眼角餘光可以看到那人動作頓了片刻,然後也開始低頭吃了起來。龍景麟冷哼了聲,再不理那人。

  當時的龍景麟沒想到,這個龍景炎竟然是說到做到。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竟然每天都來自己的靜泰宮這邊。經常是帶本書過來讀。龍景麟很無奈,然而無論自己黑著臉趕他走,或者是冷嘲熱諷,都未能將其趕走。反而是在這靜泰宮越呆越習慣,儼然將這裡當作了自己家一樣。

  甚至經常一回來便能看到龍景炎小小的身子正縮在寬大的椅子中睡得正香。每每此時,龍景麟都會不禁苦笑,然後一把將椅子上的那人拎起扔到床上去。那人多半不會因為自己的粗暴的動作醒來,而是拽過床上的被子將自己卷起來,然後接著蒙頭大睡。

  弄得龍景麟在一旁看著連連搖頭,父皇生了七個兒子,這些兒子中自己卻沒見過哪一個像這個人這般賴皮的。

  不過也真是托了龍景炎的福,由於太子殿下經常在這靜泰宮呆著,宮中對這個冷落許久的靜泰宮也多加關照了起來。添加了爐火,改善了伙食,就連自己的吃穿用度也漸漸恢復了以前的水準。多虧了龍景炎,這個冬天,終於不像以前那般寒冷。

  ☆、世子進京

  轉年入春,玄國皇帝下詔邀西南漣王進京參加春祭,誰知西南漣王竟稱病重,派世子秦子皓代其進京。

  世子抵京之時,龍景炎本應在出席歡迎之列,可惜前些日子龍景炎不小心扭傷了腳,龍錦天特意吩咐了他呆在宮中養著,不許下地亂走,連靜泰宮這幾天也不許去。於是,本想見見這個漣王世子一面的景炎,直到漣王世子都在宮中安穩地住下了,龍景炎都未能見上一面。

  西南漣王這幾年與朝廷關係緊張,地方一直有傳言漣王在藩地私養親兵數目上萬。龍錦天正好想趁春祭之際召其進京一探虛實。誰知漣王這個老狐狸卻抱病在家,將一個十歲大的娃娃推了過來。

  龍錦天這個千年老狐狸和漣王這個西南老狐狸倒還真是有的鬥……

  這樣想著,本來在靜虛殿內老實呆著的龍景炎譴了下人,獨自一瘸一拐地向靜泰宮方向走去。

  拖著傷腳向前走著,看著右腳的傷,龍景炎就不禁恨得牙癢癢。如果不是那天在玉清池中洗澡,龍錦天忽然進來說是要父子倆一起洗,自己也不會驚慌中在浴池中滑倒。這樣想著,一個分神沒走好,身子向後一仰,癱坐到了地上。

  “喂,你沒事吧?”

  龍景炎聞言抬頭,便見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身著一襲寶藍色的袍子站在眼正呆楞地看著自己,一雙濃黑的大眼睛瞪得溜圓。龍景炎瞥了一眼那人腰間佩戴的銀色牌子,心下了然。那天自己未能見到的漣王世子,竟是今天被自己給撞見了。

  龍景炎未答話,掙扎著要坐起,結果剛坐起身,腳上一痛又跌坐了回去。龍景炎氣餒地抬頭看向對面的人,卻見那人一臉呆楞,絲毫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不禁眉頭輕蹙。

  秦子皓睜大雙眼望著眼前的人,一時間竟忘了言語。乖乖,這宮中的小太監竟是比女娃娃還要好看上幾分。見那人跌坐在地上,眉頭輕皺著看著自己,一張小臉滿是不滿的意思,秦子皓這才緩過神來,不禁輕笑出聲,走上前去。

  “你是哪個宮中的小太監啊?怎麼坐在這裡?”

  聞言,龍景炎不禁嘴角抽搐,頗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張放大了幾分的俊俏臉龐,卻見這人一臉認真的表情,絲毫沒有調笑的意思。龍景炎不禁蹙眉,漣王這個兒子長的倒是不錯,怎麼思維這麼脫線呢。

  再說,為什麼別人見到自己,總是先認為自己是小太監!這個認知令龍景炎有些懊惱,冷了聲音說了聲:“扶我起來。”

  “什麼?”見眼前這俊俏的小太監以這般語氣對自己說話,秦子皓心下有些奇怪。

  “我腳上有傷。”

  經龍景炎的提醒,秦子皓這才發現龍景炎高腫著的腳腕。二話不說,上前一把將龍景炎拎起,抱在懷裡。

  被眼前這個只比這個身體大一歲的孩童輕易拎在懷中抱著,龍景炎心中不悅,道:“放我下來。”

  那人卻轉過一張臉來認真地看向自己,道:“放你下來,你自己能走麼?”

  龍錦天瞥了眼腫起的腳踝,抿唇不再言語。那孩子見眼前這小太監一臉彆扭的樣子,不禁嗤笑出聲,問道:“你這小太監倒是挺有趣的,你是哪個宮的?”

  龍景炎挑眉看去,脆聲道:“靜虛殿。”

  “靜虛殿怎麼走?我送你回去吧。”

  看著秦子皓一臉認真的樣子,龍景炎唇邊不禁勾起一抹笑意,伸出小手向前方一指。秦子皓聽話地向前方走去。

  到了靜虛殿,殿中一眾下人見一陌生孩子抱著當朝太子進來,均是一驚,紛紛朝太子看去。卻見太子轉過頭來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於是一屋子的人紛紛聽話地低下頭去。

  “到了,把你放在這裡還是送到裡面去?”

  龍景炎朝窗外看看,這個時辰龍錦天恐怕也快回來了,轉頭看向秦子皓說道:“送到裡面去。”

  秦子皓依言向裡頭走去,邊走邊打量著這間寢殿,問道:“你在這裡當值的麼?”

  龍景炎點點頭,眼睛不時地向門口掃去。轉過頭來時,卻見秦子皓正朝自己咧嘴一笑,明眸皓齒,景炎忽然覺得這一笑竟是比窗外的陽光還要明媚幾分。隨即便聽到那人有幾分雀躍的聲音:“太好了,那這幾天我可以來這裡找你了?”

  龍景炎一怔,隨即聽到了龍錦天的聲音:“炎兒?”龍景炎和秦子皓同時吃了一驚,回過頭去。因為龍錦天的這聲“炎兒”中,分明含了幾分怒意。

  龍錦天一進寢殿,便見到了炎兒被一人抱在了懷裡。當那兩人回頭,見那人是漣王世子時,臉色又兀自寒了幾分。

  龍景炎看到龍錦天一臉怒氣的樣子有幾分詫異,但感覺到秦子皓此時的僵硬,又覺得有幾分好笑。於是,便朝正向這邊走過來的龍錦天甜甜的叫了聲:“父皇。”

  秦子皓剛剛聽到龍錦天的那聲“炎兒”已經很是震驚,龍景炎現在的這聲父皇反倒令他鎮靜了下來。彎下腰仔細地將龍景炎放到了椅子中,然後朝龍錦天行了一禮,道:“臣秦子皓見過皇上。”

  龍錦天走到龍景炎身邊,將其拎起抱在了懷裡,聽到秦子皓的問安也沒怎麼理會,冷聲應了聲。被龍錦天抱在懷裡的龍景炎也是一臉看好戲的樣子,看著此時境地尷尬萬分的秦子皓。卻見那人嘴角噙笑,絲毫沒有半分慌亂的樣子,穩聲道:“剛剛微臣經過花園時見身有腳傷的太子殿下摔倒在地,周圍並沒有下人跟從。所以當時的情況下微臣只好將太子抱回寢殿來,如有唐突的地方,還請皇上恕罪。”

  一番話下來,成功地轉移了龍錦天的注意力。龍景炎暗道不妙,果然見龍錦天抱著自己的手緊了緊,隨即便聽到龍錦天的聲音:“怎麼炎兒沒有聽父皇的話,好好的呆在寢殿麼?”

  看著龍錦天嚴肅下來的一張臉,龍景炎心虛地別過眼,卻正好捕捉到面前秦子皓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果然是那個西南老狐狸的兒子!龍景炎心中恨恨地想著。

  “恩?”見龍景炎未回答自己卻在拿眼睛瞄著秦子皓,龍錦天的聲音不覺中又冷了幾分。

  察覺到此,秦子皓開口:“皇上,微臣就不打擾了,先退下了。”見龍錦天點頭,便躬身離開了第一現場。轉身離去前,還成功地接收到了龍景炎的一記眼刀,不禁心情大好,連離去的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秦子皓那個罪魁禍首走了,如今寢殿裡只剩了自己和那個一臉怒氣的龍錦天,龍景炎不禁心下哀歎。抬頭看了眼一臉不善的龍錦天,咬了咬牙,低下頭去伸出小手拽了拽龍錦天的衣襟,小聲嘟囔道:“父皇,炎兒知錯了。”

  對於龍景炎這幅乖巧的小孩子般的小動作,龍錦天果然很是受用。龍錦天低頭看了眼拽著自己衣襟的小手,還有那人微微嘟起的小嘴,臉色便緩了幾分。

  “春祭之前,炎兒都不准離開靜虛殿一步。”

  察覺到龍錦天明顯放軟下來的語氣,龍景炎心中不覺鬆口氣。可是現在離春祭還有十天之久,整天呆在靜虛殿裡日子要怎麼熬……

  前些天龍錦天下令,春祭前太子龍景炎都不許離開靜虛殿半步。可是,景炎會乖乖聽話麼?

  答案很明顯。因為僅過了幾天,龍景炎便已經忍不住了。現在的他,正一瘸一拐地向靜泰宮方向走去。

  龍錦天今日要與大臣們商討過幾天的春祭一事,大概要到晚膳的時候才會回來。自己趕在他之前回去就好了。這樣想著,腳步不由得快了幾分。然而剛走幾步,卻聽到了他現在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臣秦子皓參見太子殿下。”

  龍景炎皺眉抬頭,果然見不遠處秦子皓正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然而他那臉笑容看在龍景炎眼裡,怎麼看都怎麼都有點“可抓到你了”的意思來。眉頭不禁又皺了幾分。點了點頭,便想無視他趕快離開。可是腿腳偏偏不爭氣,走的太急右腳的傷又疼了起來,一個重心不穩眼看就要摔到地上。結果下一刻身子便騰空而起,被人抱在懷中。

  “放肆!”龍景炎不悅,冷聲喝道。

  誰知龍景炎冷下來的這幅面孔卻對秦子皓絲毫不起作用,只見那人面色如常地答了句:“恕臣逾越,可是殿下現在腳上有傷,如果殿下腳傷嚴重了,皇上怪罪下來,微臣可擔當不起。”

  竟然搬了龍錦天出來,龍景炎心中憤憤地想,口中語氣倒是緩了幾分,“放我下來,我自己可以走。”

  “殿下想去哪裡,微臣送您過去就好。”

  龍景炎冷冷地看著他,為什麼他只比自己大一歲,卻比自己高上這麼多,他抱著自己就跟抱孩子一樣的輕鬆。這樣想著,卻聽到那人突然提高了的聲音:“啊,微臣想起來了!”

  龍景炎看他一驚一乍的樣子,也感詫異,問道“什麼?”

  “我記得太子殿下前段時間是被皇上禁足了的,殿下,現在可如何是好?”說完還一臉疑惑一臉無辜地看著龍景炎。龍景炎聽到他這句話,果然陰下了臉,滿眼怒意地瞪著眼前的人。可秦子皓卻覺得眼前的人這幅樣子,像極了一隻咬牙切齒豎起絨毛的小獸,更覺可愛異常。心道以前見過的許多女娃娃都沒有眼前這小孩俊俏也沒他這樣有趣,而且他的身子抱在懷裡軟軟的很舒服。這樣想著,臉上的笑意更甚。

  而他這幅笑意落在景炎眼中,卻使景炎的怒意更甚,只見龍景炎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秦子皓!”

  “微臣在!”

  “龍景炎!”

  秦子皓的回答卻是同另一個聲音一同響起,兩人均有些驚訝地回頭看去,只見不遠處三皇子龍景麟正沉著張臉朝這邊走來。

  龍景炎腳傷的事龍景麟並不知情,而龍景炎一連數天沒有到靜泰宮去,一開始龍景麟只道是龍景炎小孩子性子沒個長性,大概是厭煩了不會再去了。可是今天從龍景題那裡出來,本該回到靜泰宮的龍景麟卻鬼使神差地朝靜虛殿方向走去。而走到半路,便看到了眼前這般情景,龍景炎的身子此時正被漣王世子抱在懷裡。

  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了他們身邊,看著龍景炎冷聲問道:“龍景炎,你這是在做什麼!”

  察覺到龍景麟明顯的怒氣,景炎一時間有點摸不清頭腦,愣愣地答了句:“我腳受傷了,正好世子經過……”

  “你腳怎麼了?”話還沒說完,便被龍景麟驚訝地出聲打斷。

  “前幾天不小心扭到了。”龍景炎答道,看了看龍景麟怔怔地看著自己腫起的右腳,想了想,又添了句:“皇兄,不礙事,已經快好了。”

  聞言,龍景麟才斂了神情看向此時抱著龍景炎的世子秦子皓。秦子皓並未放下景炎,而是抱著景炎大略地行了一禮,道:“臣秦子皓見過三殿下。”

  誰知龍景麟只是“恩”了聲便從秦子皓懷中接過龍景炎,或者應該說“搶”字更合適些。

  “不勞煩世子了,太子殿下由我送回去就好了。”說完也不待秦子皓回答,便轉身離去了。弄得秦子皓一臉莫名地在原地站了半天。

  “你要去哪?我送你過去。”

  見龍景麟一臉不悅的樣子,龍景炎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惹到他了,只好老實答道:“靜泰宮。”

  龍景麟聞言向前走著的腳步一頓,隨即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口中冷哼著說道:“太子殿下有傷在身還往我那裡跑,是成心想讓父皇怪罪到我身上來是不是!太子殿下倒真是用心良苦。”

  龍景炎慌忙張了張嘴想辯解,卻終是抿緊了唇未再言語。卻見龍景麟此時正是抱著自己朝靜虛殿的方向走去。

  “腳上有傷就不要亂跑,其餘的地方什麼時候去不行!”

  龍景炎聞聲抬頭,而龍景麟此時卻目不斜視一臉嚴肅地向前走著,龍景炎不禁展顏一笑,答了聲“是,皇兄”。而景炎也確實清楚地看到龍景麟一直緊繃著的臉在自己這聲話語中分明緩和了下去。

  日子簌簌而過,不過是轉眼間便到了春祭一日。

  今年的春祭是由玄國天子帶領一眾官員到城郊的祭壇祭天祈福,祈禱今年這一年裡玄國能夠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玄國的土地在年底能有個好收成。

  對於祭天一事,禮節繁多,龍景炎並不是太上心。但心情也難免有些雀躍,畢竟可以借此機會出宮一趟。這外面的古代世界,自己穿過來到現在還沒好好看上一眼,這次一定要把握機會。

  這天天還未亮,龍景炎便被叫醒打扮。龍景炎被一群宮女太監圍著足足弄了兩個時辰,這一身繁複的禮服才算穿戴整齊。這裡三層外三層外加腰間佩戴的無數掛飾穿在身上,龍景炎只覺得沉重異常。還好腳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然今天一定會摔跟頭。

  等來到靜虛殿外,龍錦天已經在坐輦前等著自己了。今天龍錦天也是穿了鄭重的禮服,然而同自己的厚重不同,這些華麗的衣飾穿在龍錦天身上,只襯得那人俊朗脫俗,氣勢淩人。察覺到自己走近,那人回過頭來,笑著朝自己伸出手來。此時,朝陽正從龍錦天身後升起,景炎只覺刹那裡天地間萬丈橙光,耀眼得自己幾乎睜不開眼來。

  龍景炎走上前去,將手放到那人朝自己伸出的手中。那人的手掌厚重溫暖,幾乎是下意識般,龍景炎抬頭向那人展顏一笑。龍錦天仿佛微怔,然後也朝龍景炎笑笑,牽著他向坐輦走去。

  按照規矩,龍錦天先上了坐輦,之後才是龍景炎。當龍景炎走到坐輦前的時候,才忽覺坐輦的高大。就連眼前的踮腳蹬,對於此時的自己都有些太高了。察覺到龍景炎的難題,身後的李德保連忙走上前,趴下了身子。卻被龍景炎制止了,走到踮腳蹬上抬腳踩了上去。

  可能是右腳的腳傷還是未完全康復,在往坐輦上走時,忽然腳上一痛,整個身子便向後栽倒了去。坐輦中的龍錦天見勢心下一驚,連忙伸出手來拽,可是只來得及碰觸到龍景炎的衣角。

  眼見太子就要從高處墜下,眾人還未來得及驚呼,卻見眼前人影一閃,下一刻便見太子龍景炎已經被趕來的貼身侍衛沈徹安穩地接在了懷中。

  當龍景炎重新坐進坐輦時,坐輦下的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卻都未察覺到坐輦中的玄國皇帝此時看向龍景炎的一雙若有所思的眸子。

  龍景炎在坐輦中坐定了,察覺到了龍錦天的目光,卻也並未多想,出聲問了句:“父皇?”

  龍錦天微笑著伸手將景炎攬在了懷裡,問道:“剛剛接住你的那人可是炎兒親自選的武侍?”

  提到沈徹,龍景炎神情不禁有些閃爍,倒還是斂了神色答道:“是的,父皇,怎麼了?”

  龍錦天無所謂地笑笑,答道:“沒什麼,父皇看他身手很好,炎兒眼光不錯。他這次護主有功,待回來一定重賞。”

  龍景炎不禁松了口氣,“兒臣替沈徹謝過父皇。”

  一時間兩人無話,此時坐輦已經開始向前行進。龍景炎一時間也來了精神,透著明黃色的紗帳向外張望著。見龍景炎此時的一臉小孩子相,龍錦天神色也緩了下來,輕捏了景炎的臉頰笑道:“炎兒,養些精神,現在離宮門還有段距離呢。”

  聞言,龍景炎連忙坐正了身子,臉頰不禁有些微紅。龍錦天看那白嫩的臉頰上浮起的一抹紅潤,輕笑著將攬著景炎的手又緊了緊。

  果然如龍錦天所說,坐輦足足行了半個時辰,才走到宮門口。又行了接近多半個時辰,才來到了鬧市區。隨著坐輦外人聲逐漸喧鬧起來,龍景炎也不禁有些雀躍。今天皇家出行,百姓們自然也不會錯失這個一睹龍顏的機會。此時紛紛來到街道的兩旁,擁擠著相望著。一時間整座京城熱鬧非凡。

  隔著坐輦明黃色的紗帳,外面的世界看起來更加的不真實。看著以前只有在電視劇中才會出現的古典樓宇,還有圍在道路兩旁穿著古裝的百姓,這就是自己所生活著的世界了吧。這時的龍景炎才恍然發現,自己原來,已經在這個世界生活了三年多了。死亡,穿越,以及這三年在皇宮中的生活,如今想來,還是會覺得這一切有些不可思議。

  這一切,不會只是個夢吧……那麼如果有一天醒來,是不是前世的一切,還在繼續?

  這樣想著,龍景炎的身子便因為心底泛起的恐懼而有些僵硬。

  “炎兒,怎麼了?不舒服嗎?”儘管只是這一點點的變化,龍錦天還是立即察覺到了,看向龍景炎的一雙眼不禁滿是關切。

  聞言,龍景炎轉過頭,一雙大眼睛恍惚地看著龍錦天,半晌,才仿佛確定看清了眼前人一般。

  “父皇。”景炎微笑地說著,輕輕地抓著龍錦天摟著自己的手,將自己的小手慢慢地放到龍錦天的大手中,然後,緊緊地握住,緊得,沒有一絲縫隙。

  龍錦天微怔,一時間只覺手中一片溫軟,幾乎本能地將景炎的手握緊。

  此景正巧被坐輦一些眼尖的百姓看在了眼裡,於是春祭過後便有當今聖上和太子父慈子孝感情甚好的說法在民間流傳開來,一時間倒也成了一番佳話。

  足足兩個時辰後,龍錦天的皇輦才行駛到城郊的祭壇處。

  此時已是人間四月,放眼望去田野間草木萌青,百花吐綻,一派生機盎然之景。如果不是接下來冗長的祭祀儀式,龍景炎的心情本來還是很愉悅的。

  古代人對待祭祀一事十分重視,不僅是皇帝龍錦天特意身穿了繁複的禮服,連祭壇下跪著的一眾文武百官均是身著正式的衣飾,之前亦是要經過三日的齋戒沐浴,才可出席儀式。

  整個祭天的儀式,主角都是龍錦天,龍景炎只是躬身站於一側,龍錦天之下,滿朝百官之上。再遠處,便是前來朝拜的眾多百姓。

  祭天的儀式主要分為三部分,即起樂,奏“永平之章”,由專門的舞者跳起“羽龠之舞”,是以喚醒帝神。接下來便是獻祭,侍者獻上祭品,然後由皇帝龍錦天親自獻上祭酒,之後行三跪九拜禮,同時百名僧人齊聲誦唱經文,是以向帝神祈福。最後,便是整個祭祀的高潮部分,即帝神賜福。

  關於祭天的過程,之前在宮中也有禮官向龍景炎講述過一遍,據說是在這個環節,龍錦天吟誦完祈福的經文後,會有一束金光自天際降落到龍錦天身上,然後再由他的身上普射到祭台下的眾人,之後金光漸遠,消失無影。意在天帝經由皇帝龍錦天之手,將聖光普渡到眾生萬物之上。

  對於這天光之說,龍景炎倒不以為然。其實這些根本就是君王的小手段,想弄一道金光出來不會太容易,但也絕非做不到。如此一來,君權被神化,不外乎是提高了君權在百姓中的信服力。

  可是,如今到了“帝神賜福”這一環節,龍景炎站在龍錦天的身側,對於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一時間還是有些期待起來。

  只見龍錦天背對著眾人,朝著天際朗聲誦詠著經文。片刻過後,經文朗誦完畢之時,只見一道刺眼的金色光束自天際降落下來,直射向祭台之上。台下百姓不禁齊聲驚呼。龍景炎也睜大了雙眼,滿眼驚奇地看著這道光線射下來。

  然而下一刻,令眾人震驚的一幕卻發生了。只見那道金光射了下來,卻沒有如眾人所想落在龍錦天身上,而是徑直地照在了龍錦天身旁不遠處的龍景炎身上。一時間龍景炎小小的身子都被一道金光罩住,小小的身影頓時光芒四射。金光籠罩之下,眾人看去,玄國太子此時竟如靈仙童子降世一般。

  不知是百姓中誰先跪拜在地,隨即不過片刻之間,場面混亂開來。無數的百姓紛紛跪拜下去,口中齊呼“恭迎仙童降世”。甚至許多朝中大臣也開始猶疑起來。龍錦天冷冷地看著眼前不斷跪倒的百姓,不過是瞬間,事態竟已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龍錦天看著不遠處被金光籠罩著的小小的人,一時間腦海中閃過無數對策。甚至想到最後,眼神都陰狠了起來,周身斂起了濃烈的殺氣。然而就在殺氣將要全部聚斂之時,卻見眼前的龍景炎回過頭,轉身向自己走來。更為眾人稱奇的是,隨著龍景炎的移動,那道金光竟是緊緊地跟隨著龍景炎。

  龍錦天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人,卻見那人腳步堅定來到了自己面前,然後,竟然朝自己伸出了手,同時向自己仰起了一張小臉。

  那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一張面孔,那人此時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就好像以前無數次,口中喊著“父皇”時的神情。見自己半晌都沒有朝他伸出手,他竟然還向自己焦急地擠了擠眼睛。

  猶豫了片刻,龍錦天緩緩地鬆開握緊的拳,伸出手,握住那個向自己伸來的小手。

  由於兩人此時的距離很近,龍景炎身上的金光此時便是將兩人都籠罩在其中。見龍景炎此舉,龍錦天也明白了過來。隨即按照之前的預定,高聲朗誦了聲經文,和身旁的龍景炎一起揮手,將聖光普渡給了眾人。

  見金光漸漸地將世人籠罩,龍錦天轉過頭來看著身旁的龍景炎,只見那人仿佛大大地松了口氣一般,轉過頭來,見自己正看著他,便朝自己咧嘴一笑。那神情看起來,就好像是做成功了一件事情等待父母誇獎的小孩子一樣,而龍錦天卻在這一笑中恍然了起來。

  祭天一事,雖然中間有了這個小插曲,但總體上還算順利結束了。

  關於金光一事,龍景炎覺得不過是相關人員技術失誤所造成的,所以也並未放在心上。倒是春祭過後,漣王世子離京一事,令景炎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春祭返回當天,龍錦天便派人徹查,得到的消息卻是執行“金光”的相關人員在春祭結束之時,全部服毒自盡。到此,這件事竟是再無從糾察下去。

  而關於春祭上發生的事,一開始民間輿論還傾向於當今聖上和太子殿下都是天龍轉世,必是天佑我玄國。然而漸漸的,便開始有了不同的聲音傳出。不過短短幾天內,眾多不利的傳言便已經開始迅速地在百姓間流傳開來。

  聽到下屬的彙報,一直臉色陰沉著的龍錦天忽然冷聲輕笑,“仙童再世,天龍真身。才區區九歲的‘天龍’,就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讓他揮翅翱翔了麼?這樣的想法還真是有趣。”

  看著座上之人冷聲笑著,坐在下首的太保大人只覺得周身泛起一層寒意。一時間竟是不敢唐突開口。卻見那人回過頭來看向自己,“對於此事,太保以為如何?”

  太保立即斂了心神,謹慎回答:“微臣以為太子年紀尚小,且羽翼未豐,定不會貿然作出什麼大逆不道之事。此事,怕是有心之人為之,皇上還請三思。”

  聞言,龍錦天輕挑了眉眯起眼睛看向太保,緩聲道:“太保大人,對於朕的這個兒子,你瞭解多少?”

  太保一怔,那人仿佛根本沒想聽到自己回答一般,自顧自地說起來:“在朕所佈置的眾多眼線中,以六歲孩童的資質所挑出的一位武侍竟恰巧不是朕的人。單是這一點,便已經出乎太保的意料了吧?”

  聞言,太保臉色果然一凜,隨即便聽那人接著道:“出了冷宮不久,便已經將後宮的主要勢力龍景軒拉攏到身邊,之後,又毫不費力地將屬於景軒對立陣營的龍景麟收為己用。朕這個兒子在九歲之前便已將後宮兩大主要勢力收服。而且太保,你信不信,明年漣王世子還會來京一趟?”

  一席話聽完,太保也不由噤聲沉思。看著不再言語的太保,龍錦天唇邊勾起了一抹玩味的弧度,隨即向一旁的心腹下屬吩咐道:“好好查查那個叫沈徹的人。”

  然而春祭一事,仿佛只是一個開端。春祭剛過沒有幾日,皇宮中便緊接著又發生了件驚動眾人之事。

  這晚,龍錦天似乎徹夜都要呆在禦書房處理文書,所以龍景炎在景陽宮看完書也未去靜虛殿,而是直接在景陽宮這睡下了。

  然而睡夢之中,龍景炎只覺面上寒光一凜。景炎只來得及睜開眼,下一刻便覺脖頸一涼,一把泛著幽藍寒光的寶劍赫然架在了自己脖頸之上。

  “別動。”

  龍景炎依言沒有做聲,被那人拎起禁錮在懷裡。由於脖頸上的利刃,龍景炎無法轉過頭去看身後的人。然而此時心下卻是無比清明,眼下這種情況只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自己被刺客給劫持了。

  然而從剛剛到現在,沈徹竟然一直沒有現身。念及至此,景炎心中隱隱地有了答案,面上卻依舊未動聲色,靜觀其變。

  “把莫塵叫出來。”

  聞言,景炎不禁一怔。不是因為那人口中的那個陌生的名字,而是因為那人言語間,空氣中分明有著濃濃的血腥味。龍景炎用餘光向下看去,只見那人腳下已是殷紅一片。

  見龍景炎聞言未做出反應,那人將手中的劍向龍景炎的脖頸上又挨了幾分。劍刃冰涼尖銳的觸感令景炎不禁蹙起了眉頭,答道:“我不知道你說的這個人,你找錯地方了。”

  那人冷哼道:“別耍花樣,莫塵沒在皇帝那邊就一定是在你這裡了,快把他叫出來,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這個人已經找過父皇了,那麼這一身傷也就是在龍錦天那裡受的了。現在只要拖延時間,相信父皇很快就會派人來救自己了,這樣想著,心下也安穩了幾分。隨即開口道:“大俠也算是一位俠士,如今挾持一個九歲大的孩童,傳出去就不怕為江湖人所不齒麼?”

  說著,掂量著時間,可窗外依舊安靜一片,絲毫沒有來救兵的意思。那人卻不屑地冷哼一聲,將自己拎起來走到了屋子中央,說道:“莫塵,本是你我之間的恩怨,我也不想將這個孩子牽連進去,可是……”說著,便將手中的劍在龍景炎的脖頸上輕劃了下。嫣紅色的血液頓時染紅了景炎的前襟。

  “你也知道,我可不是那麼有耐心的人。”說著,又將劍在景炎的脖頸上挨了幾分。

  景炎只覺得脖頸上冰涼一片,倒也沒覺得多痛。倒是無意間察覺到自己左肩處似乎抵在了什麼硬器上,正想回頭看,卻見那人身形一僵。抬眼望去,沈徹已經提劍站在了他們面前。

  那人見沈徹已經立於眼前,身上殺氣暫態聚斂。龍景炎只見得眼前寒光一閃,下一刻整個人已經被拋到一側,而屋內兩人已經交打在一起。

  一時間只見銀光乍起,無數道劍光,有如天際長虹般,在兩人身間縱橫交錯。片刻過後,兩人竟還在僵持著,絲毫未顯現出半分弱勢。

  劍鋒尖銳,鋒芒凜寒。然而在這幾乎刺眼的劍光中,龍景炎卻分明看到沈徹看向那人的一雙眸子有些恍惚了起來,暗道不好。果然下一刻沈徹身上便挨了一下。沈徹皺眉,揮劍而上,勢要展開新一輪的攻勢。

  電光火石間,龍景炎卻注意到那人動作間衣衫翻飛,衣衫起落間,左腰之上竟是一柄修狹的短劍深深的紮入體內。

  “沈徹!他左腰有傷!”一時間龍景炎朝著二人遊鬥著的身影大喊出聲。

  話起音落,龍景炎只聞一聲鈍響。隨後,角鬥中的兩人中有一個人的身影頹然倒下。龍景炎屏息睜大眼睛看著,只見陰影中站著的那人提劍緩緩地朝自己這裡走來。

  時間仿佛被無盡地延長了一般,龍景炎只聽得自己的耳膜瘋狂地擊打著,一聲一聲,懾人心魄。只見那人慢慢地自陰影中走出,然後,一張清秀的面龐漸漸地,暴露在了月光之中。

  看著眼前的沈徹朝自己走來,景炎不禁心神一松,隨即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太子逆反

  夜已深,景陽宮中龍錦天此時正站在床畔,沉著一雙眸子看著床上昏睡的人。

  這晚,皇上和太子同時遇刺的事令幾乎震驚了整座皇宮。而令龍錦天詫異的卻是那名刺客此次竟不像是刺殺。至於身份和意圖,至今仍是尚未查明。而在靜虛殿中被自己發現並被刺傷後,那刺客竟是徑直往景陽宮方向逃去。念及至此,龍錦天一雙眸子更深了幾分。

  床上那人此時正安靜地睡著,可能是由於失血,原本紅潤的小嘴現在卻是乾燥蒼白。看起來,這個小小的生命竟顯得那樣的脆弱可憐。令人不由得便產生了憐憫之意。

  然而龍錦天本能間伸出的手此時卻僵在了半空,隨即,頹然落下。對於自己剛剛的行為,龍錦天不由得自嘲般地輕笑。

  “這就是你的武器麼,炎兒?”

  龍錦天沉著一雙眸子看向床上那人,自己剛剛的聲音仿佛擾了那人的清夢。床上那小小的人皺眉,嘴裡不滿地嘟囔了一聲。然後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然而站在一旁的龍錦天卻霎時變了臉色,定定地睜著一雙眼地看著那人,仿佛要仔細確定什麼一般。然而那人卻已經沉沉睡去。剛剛的那句話竟仿佛只是龍錦天的幻覺一般。

  站在原處怔了片刻,龍錦天終是斂了神色拂袖離開。

  因為龍錦天如何也不曾想到的是,那人夢中無意識的一聲呢喃,竟是叫了一聲“父皇”。

  龍景炎脖頸上的傷並不嚴重,只是淺淺的一道傷口,在床上躺了一天也就並無大礙了。然而龍景炎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刺客一事卻並未平息。

  刺客當晚已被沈徹刺死,身份便更是無從查起。知道那人身份的,如今只有沈徹和龍景炎兩個人。正如龍景炎當日所料,那人果真就是沈徹一直躲著的那個人。而至於那人為何要如此執著地尋了他這麼多年,沈徹並未回答自己。只是說了句雖然如今已不需要再躲在這裡,但自己仍會履行當日的承諾留在景炎身邊。

  看著沈徹這幾日明顯蒼白下來的臉色,龍景炎微怔,並未再說什麼。倒是龍錦天依舊在徹查這件事令龍景炎有些頭痛。

  看這架勢,似乎有些不查個水落石出不甘休的意思來。而龍景炎身邊這些天也一直被眾多侍衛重重保護著。這種狀況,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

  這日龍景炎來到禦書房來,屋內龍錦天正在垂目思考著什麼。察覺到有人近身,猛然抬起頭來。見龍錦天此刻滿是警惕的一雙眼,龍景炎有些不適,輕聲喊了聲:“父皇。”

  看清來人,龍錦天臉色微緩。站起身來到桌旁坐下,招手示意龍景炎也過來坐了。

  龍景炎來到桌旁,正巧此時李德保端了一壺茶水躬身走了進來。

  “我來吧。”

  龍景炎接過李德保遞過來的茶壺,示意他退下。然後拿過杯子為龍錦天斟茶,只見清亮的水流注進羊脂白玉一樣的茶盞裡。茶香彌漫開來,縈繞在兩人之間。龍景炎恭敬地將茶盞放到龍錦天眼前,然後為自己斟了一杯。

  茶香縈繞間,看著景炎低垂的眉目,一顆心便不由得放鬆了下去。龍錦天終是緩了神色,換上了如常的笑意看著眼前的人。

  一杯茶斟好,龍景炎在龍錦天面前坐下。拿一雙烏溜溜地大眼睛看著龍錦天。

  龍錦天不禁輕笑,問道:“炎兒可是有什麼事?”

  “沒事,炎兒就是來看看父皇。”說著低頭拿起茶盞,卻也未喝,而是像取暖般地拿在手中捂著。

  其實今天來找龍錦天的確是有事。關於刺客一事,龍景炎覺得還是和龍錦天說一說的好,免得到時候抓錯了人傷及無辜。可是說了刺客的事,便等於將沈徹的身份也一併說了出來。不知道龍錦天知道後會不會龍顏大怒,賜沈徹一個欺君之罪。

  於是猶疑著,景炎握著手中的茶盞,半晌也沒有開口。

  見龍景炎一臉有事要講的樣子,龍錦天臉色微哂,端起茶盞等著龍景炎開口。一杯茶端起剛要喝,卻聽龍景炎叫了聲:“父皇。”
  聞言,龍錦天放下茶杯,看向對面那人,卻見景炎目光閃爍地看著自己,半晌,卻是淡淡地說了聲:“父皇,如若沒事的話,兒臣就先告退了。”

  對於龍景炎想說什麼事,龍錦天雖不知道,倒也並未上心。如果炎兒想說,自然會跑來告訴自己。這樣想著,重新端起茶盞同時示意龍景炎可以退下了。

  然而一杯茶水剛要入口時,龍錦天卻臉色霎時一變。隨即冷聲道:“炎兒,你先留下來。”

  龍景炎回過頭來,一時間對龍錦天突然冷下來的聲音有些不適。卻也未多心,朝龍錦天走了過來。

  “父皇有何吩咐。”

  誰知龍錦天卻並未看自己,而是拿出了隨身帶著的銀針。然後就在龍景炎茫然的目光中,將銀針探進了眼前的茶盞中。

  片刻,當銀針拿出的時候,龍景炎的臉色霎時便白了下去。

  從龍錦天眼前的茶盞中拿出的銀針,此時竟已是暗黑色。也就是說,那杯龍錦天差一點就喝入口的茶水,竟是被人下了毒的。

  就差一點,龍錦天差一點就將那杯茶水喝下去。

  想到這,龍景炎不禁後怕得額頭上都冒出了細密的汗水。一雙眼驚惶地看著眼前的人。

  然而對於龍景炎霎時蒼白下去的臉色,龍錦天顯然有了另一番解釋。

  龍錦天冷笑著將龍景炎此時的驚惶看在眼裡。心知自己平日的飲食茶水都是出自自己心腹手下之手,這期間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夠動手腳。這一壺茶水從製成到被斟到自己杯子裡,整個過程中只有眼前這個人能夠有機會下手。更可笑的自己剛剛察覺到茶水有毒的一瞬間,竟是為炎兒差一點就將其喝進口而感到後怕。

  這一想法令龍錦天心中的怒火更甚,朗聲喚道:“來人!”

  話音一落,霎時便湧進來一眾侍衛。龍景炎茫然地看著將自己瞬間圍起的侍衛,一時間竟未弄明白眼下是怎麼個情況。

  然而隨即便聽到了那人冰冷的聲音:“炎兒,朕這龍位遲早都是你的,你又何苦急於一時?”

  聞言,龍景炎猛地抬起頭,滿眼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人。而這幅震驚的臉色落在龍錦天眼中,卻只換來那人更加冰冷的臉色。

  龍景炎定定地看著眼前的龍錦天,然而半晌過去,龍錦天一直沒有改變的冰冷臉色卻使龍景炎有些心慌了起來。

  “父皇,你的意思是,這毒是炎兒下的?”語氣中是小心的試探,是極力壓抑著的害怕,甚至還帶有些許微弱的哀求。

  這一刻,龍錦天只覺心頭某一處緊緊地揪起。下意識地別開了眼,沒有言語。

  空氣中是令人窒息的安靜。

  這樣的沉默,無疑是一種宣判。

  龍景炎只覺得這一瞬間,心中有什麼東西砰然碎裂,尖銳的碎片刺得心頭一陣劇痛。

  仿佛還是不甘心一般,景炎又重新開口:“父皇,如果炎兒說這件事不是炎兒做的,父皇會信麼?”

  龍錦天蹙眉沉默了良久,才沉聲道:“那麼你之前異常的反應,又作何解釋。”

  龍錦天話音一落,龍景炎只覺耳邊轟然一聲巨響。整個身子都不禁後退了一步。撞在了椅子上,他便猛地抓住椅背,好象一鬆手身體就會倒下去一般。

  隨即,龍錦天便看到眼前的那人仿佛想起什麼好笑的事一般,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隨後,笑意越來越深,到最後竟是不可抑止地輕笑出聲。用力得連小小的肩膀都隨之顫動起來。

  而龍景炎的笑聲,卻使龍錦天自心底開始不安起來。剛想出聲制止,卻見龍景炎轉過身來,仰起一張小臉看向自己。臉上的笑意未斂,脆聲問道:“那父皇打算如何處置這個意圖毒害父皇謀反的太子呢?”

  看向自己的那一雙眼,天真清澈,甚至還滿是笑意。就好像他們的身邊並沒有這一群侍衛,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這個人還只是那個偶爾會朝自己撒撒嬌的小炎兒。

  這個認知令龍錦天有了片刻的猶疑,然而最終還是出口冷聲地吩咐了:“將太子關入水牢,等候發落。”

  雖然如此,但當看到龍景炎小小的身子被侍衛粗魯地架起,看到龍景炎身上的袍子此時被弄得滿是褶皺的樣子,龍錦天還是蹙眉別過了頭去。

  然而就在龍景炎被侍衛架著自自己身旁走過的時候,龍錦天清楚地聽到那人低聲說了句“父皇”。

  驚訝地轉過頭去,卻只見到那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之中。那一聲“父皇”,終是變得再也無跡可尋。

  皇宮的水牢,陰冷潮濕,暗無天日。如果不是一抹月光自水牢上方的小窗照射進來,景炎幾乎辨別不了現在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

  可是,弄清楚了,又有什麼用呢。

  龍景炎的手腕此時被高高吊起,半個身子都泡在冰涼的水中。鬢髮淩亂,白嫩的手腕被鐵鍊勒出了兩道刺目的紅痕,已有兩道乾涸的血液凝固在雪白的手臂之上。然而對於這一切,那人都仿佛沒有絲毫感知一般,只是睜著一雙空洞的眼,望著泛著粼粼月光的水面怔怔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牢門處傳來了嘩啦的聲響,一人影走了進來。龍景炎的一雙眼中霎時燃起了光亮,睜大了眼看著走進的那人。然而當李德保的一張臉龐顯現在月光下的時候,景炎的一雙眼又霎時黯了下去。

  李德保走近了,才心頭一驚。只見往常那樣一個精靈般的人兒,此時卻如同破敗的木偶一樣被吊在那裡,一雙眼,更像是失了靈魂一般。而這水牢的陰冷更是令李德保不禁倒抽了口冷氣,好半晌李德保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水池邊緣,提著手中的食盒走進水中,來到那人身旁。

  整個過程中,那人未曾抬頭看自己一眼。

  李德保暗暗地歎了口氣,走到那人身旁,輕聲喚道:“太子殿下?”

  過了很久,那人都沒有給予回應。李德保將手中的食盒打開,將一碗滾熱的飯菜端到景炎面前。

  “殿下,奴才求殿下就吃點吧,別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龍景炎依舊沒有做聲,反倒把眼睛閉了起來。

  李德保看著眼前的人,僅是幾天便已憔悴如此,不知這幅樣子看在那人眼裡,會不會後悔自己那日的決定。李德保又將手中的飯碗向那人湊了幾分,急聲勸道:“殿下,饒奴才一命,好歹吃一口吧,不然奴才如何向皇上交代。”聲音中已經帶了幾分哽咽。

  果然,聞言景炎猛然抬起頭來,一雙眼定定地看著李德保。

  靜虛殿,禦書房中。已是深夜,然而太保大臣此時卻依舊在禦書房中,恭敬地坐在一側。上首處,那人沉著一雙眸子坐在那裡,冷冷地看著躬身立於眼前的人。

  “怎麼樣,吃了麼?”言語關切,然而語氣卻是異常的冰冷。

  “回皇上,吃是吃了,可是太子殿下身子太弱,東西吃下去沒多久都盡數吐了出來。”

  聽了李德保的話,龍錦天心中一顫,然而面上卻是一片平靜,“知道了,下去吧。”

  本該離去的太監總管此時卻猶豫著站在原地,猶豫片刻,還是開口說道:“皇上,太子殿下年紀尚小,再在水牢裡這麼關下去恐怕吃不消,會落下病來,皇上……”

  話還沒說完便被龍錦天冷聲出聲打斷:“朕的事,還須你一個奴才多嘴不成?”

  聞言,李德保臉色一白,連忙跪倒在地,嘴裡連連念叨著饒命。

  一直到李德保退下時,龍錦天都始終沉著一雙眸子不知再想些什麼。旁邊的太保見了,不禁心下了然,緩言道:“皇上,太子殿下的確年紀尚小,水牢那裡寒氣太重,萬一這寒氣侵了身子可就不好了。不如換到一般的牢房裡吧。”

  聞言,龍錦天卻挑眉看向太保,冷笑道:“怎麼太保也認為朕已經坐不住了麼。”

  太保神色一斂,心知多說無益,便說了句不敢,再不言語。

  “炎兒現在才九歲,你我都知道一個九歲的孩子在水牢裡根本熬不了多久。我倒要看看那些人還會忍多久?”

  “皇上,您是指太子殿下身後的人麼?”

  龍錦天唇角不禁勾起一抹輕笑,“我倒很有興趣看看,炎兒所依附的,到底是這朝中的哪股勢力。”

  太保大人沉思良久,才開口問道:“皇上,您有沒有想過太子根本就與此事無關的可能性?”

  聞言,那人一怔,表情微微有些僵硬,卻還是開口道:“太保大人,你我都知道這樣的可能性有多大。”

  太保怔怔地看了那人良久,才歎道:“皇上,所謂關心則亂。皇上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件事不是發生在太子殿下身上,而是其餘的幾個皇子或者是其他人身上,事情,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

  聞言,龍錦天身形一震,沉著一雙眸子沒有言語,卻聽那人繼續道:“皇上,您有沒有想過您現在如此生氣,不是因為太子殿下做了這件事。而單是太子殿下做了這件事的假設,便已經激怒了您。而這種憤怒更令您篤定了這種假設?”

  龍錦天皺眉不語,可是那雙幽深的眸子現在已經泛起了波瀾。這時一旁念過五旬的太保大人從座位上站起,斂袍跪在了龍錦天面前,“皇上,不要因為一氣之下所做出的決定,而去用餘生的全部時間去後悔啊。太子殿下年紀還小身子尚弱,現在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耽誤了,當務之急是將其換到其他牢房,等皇上心氣平靜下來了,此事再做決定也不晚啊。”

  聞言,龍錦天猛然抬頭,一雙眸子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太保。太保剛剛的那番話語此時不停地在耳畔回想,待片刻後回過神來,龍錦天發現自己全身竟已泛起一層冷汗。隨即出聲吩咐,立刻將太子帶離水牢,關在景陽宮內等候發落。

  禦書房長明的燈火中,年過五旬太保終於松了一口氣。看向窗外幽深的夜色,心中暗歎,只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如李德保所說,龍景炎一個九歲的孩童在陰冷的水中泡了這麼長時間,的確有點熬不住了。於是,此時,當沈徹巧妙地避了眾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水牢之中所看到的便是這般景象。

  在那一池寒水中,龍景炎小小的身體被吊在那裡,頭無力地垂下,已經沒了生機的樣子。沈徹心下一驚,連忙跳進池子。待走到那人身側,猶疑著將手指探到那人鼻下,才察覺到那人微弱的呼吸。沈徹多少松了口氣,輕聲喚道:“殿下。”

  然而得到的回答,卻是那人一聲微弱的呻吟。沈徹一驚,連忙麻利地將束縛著那人的鐵鍊卸下。當將人抱在懷裡時,沈徹才察覺到懷中人的身子,此時已是滾燙一片。

  再沒了半分猶豫,沈徹將外衣脫下,待確定將懷中人裹緊了後。便抱緊景炎,施展了身形掠出池水,向牢房外奔去。

  當不過片刻後,下屬來報太子被劫走一事時,龍錦天只覺耳邊一陣嗡鳴,滿心的恐懼和不安霎時襲來。然而仿佛還是不肯相信一般,連忙趕到了景陽宮,然而當趕到景陽宮時,看到這間空蕩蕩的寢殿,龍錦天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不在這,他沒有回來。炎兒,不見了……

  看著眼前這由於沒了主人的居住而顯得異常空曠寂寥的宮殿,龍錦天只覺心中的某一處也隨之空了下來。當即下令,即刻關閉城門,動用京城兵力,搜城!

  當龍景炎再次醒來時,只覺渾身燥熱難受,眼皮更是沉得睜不開。用盡全力掙扎著,才勉強發出一聲嘶啞的呻吟。

  下一刻便覺身體被扶起,沁涼的茶水灌入口中,渾身的炙熱才被沖淡幾分。待龍景炎睜開眼時,映入眼的卻是陌生的木床,狹小而破舊的房間。心下一驚,掙扎著要坐起,便聽到正摟著自己的那人說道:“殿下。”

  “沈徹?我們這是在哪裡?”聲音是異常的沙啞,龍景炎幾乎辨別不出這竟是自己發出的聲音。

  沈徹輕輕地將景炎放下,仔細蓋好了被子才開口道:“殿下,我們現在已經不在宮裡了。等殿下身子再好些,我們就出城南下。”

  “不在宮裡?沈徹,你是說你把我救出來了麼?”龍景炎神情急切,甚至探起身焦急地抓緊了沈徹的衣襟。

  “是的殿下,現在城中到處都是官兵在搜索殿下。我們現在呆在這是安全的。待您身體再好些,屬下幫您掩了容貌便可安全離開了。眼下還請殿下養好身子。”

  聞言,龍景炎竟是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放肆!咳咳……誰……誰准許你這樣做了!”說道激動處,不禁猛烈地咳了起來。

  沈徹未料到那人會是這般反應,上前撫著那人的後背邊為其順氣,邊蹙眉答道:“恕屬下擅作主張,可是屬下無法坐視不管下去。殿下若是再在水牢裡關下去……”話說到此,沈徹閉了口不再言語。

  那人聞言,只是一味地咳著,聲音淒厲得使沈徹光是聽著,都覺得不忍起來。半晌,終於是平息了咳嗽。卻見龍景炎一雙眼怔怔地看著前方,良久,那人突然轉過頭來目光灼灼地看著沈徹,“我要回去,沈徹,如果我逃跑了,那麼父皇肯定就會認定那一切都是我做的了!我得回去,送我回去!”

  看著那人朝自己仰起的一張小臉上急切的神情,沈徹輕歎,“殿下,事已至此,屬下斷不會讓殿下回去送死。”

  只見聽到自己這番話,那人小小的身子猛然一震,低聲道:“沈徹,連你也認為,父皇……會殺了我麼?”

  沈徹張了張嘴,卻終是沒說什麼。將那人拽著自己的手鬆開,扶他倒下,待為其蓋好了被子,才聽那人低聲說道:“如果他要殺也無所謂了,反正這條命本就不該是我的,如今他要回去,也無妨。”

  沈徹聞言一驚,轉頭看去,卻見那人已經疲憊地閉上了眼。只見那人長長的睫毛映在眼瞼上,臉色此時是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顏色。這個小生命此時看來說不出的脆弱,仿佛一碰,就要碎了一般。沈徹站在床畔這樣良久地看著,心頭的某一處便不禁軟了下去。

  幾天過後,當沈徹再次將手探向景炎的額頭,觸手之處依舊是滾燙一片,不禁蹙眉。

  “殿下,屬下去找個郎中過來,您呆在這裡,屬下很快就回來。”

  沈徹見那人睫毛輕顫,卻並未睜開眼回答自己。暗自歎了口氣,為其掖了掖被子,然後轉身快速離開了。

  然而當沈徹離開後,床上那人卻倏然睜開了一雙眼。眼中一片清明,全無半分病中的樣子。

  可到底還是連病了數日的身子,龍景炎剛走下床,便覺腿上一軟,整個人栽倒在地。

  龍景炎小小的身子癱坐在地,只覺整個房間都在快速旋轉著。好半晌,才緩過神來。再不肯耽誤片刻,穿了衣服,扶著牆邊向門外走去。

  待走到門外的時候,整個身子都泛起了一層冷汗。

  龍景炎站在這座破舊小屋的門口向外望去,只見一條胡同幽深得不見盡頭。咬了咬牙,提腳向前走去。

  胡同幽深而漫長,迂回九轉,龍景炎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轉了個彎,見眼下這條胡同的盡頭便是連著外面的街道。

  依稀還可以聽見外面鼎沸的人聲,待走近些,還能看到巡邏著的軍隊。景炎不覺振奮起來,然而剛要朝那邊走去,卻覺腦後一痛,隨即便失去了意識。

  是身上猛然的痛楚令景炎再次醒轉的。掙扎地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現在手腕被高高吊起,只有腳尖能勉強觸到地面。如果不是周圍明亮的燈火,龍景炎幾乎以為自己重新回到了水牢之中。

  “殿下,他醒了。”

  聞言,龍景炎抬頭望去,看清正向自己走來的那人時,徹底怔住。

  “皇弟,好久不見。”

  令龍景炎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此時衣冠整整滿眼含笑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自己的二皇兄,龍景題。

  電光火石間,龍景炎心下了然。然而弄清楚了事情真相,龍景炎卻憤怒不起來。只是覺得很無奈,也很無力。

  見龍景炎只是一臉平靜地看著他,這個反應似乎和自己預想中的不太一樣,龍景題不禁有點驚訝,問道:“嘖嘖,如今這般情況,皇弟還能如此鎮定,不愧是太子殿下。”

  聞言,龍景炎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龍景題只覺得被這樣一雙漆黑的眼注視著,突然就從心底有些慌亂起來。隨即搖頭輕笑,“可惜皇弟,你現在這種反應可不是皇兄想要的效果。”

  隨即向身旁的人吩咐了:“三十鞭。”

  “是。”那人領命,隨即從袖中掏出一柄軟鞭。銀色的手柄上是比手指更細上幾分的鞭身。

  龍景炎還未待看清那人如何出手,身上便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猝不及防的疼痛使龍景炎整個身子都不禁激靈了一下,揪心的疼好像電流一般一路流下,全身的每一處都在劇烈的叫囂著疼痛。然而這只是開始,龍景炎還未適應這份痛楚,第二鞭便兜頭而下。

  本能的呼喊卻被龍景炎死咬住嘴唇忍住了。片刻過後,龍景炎的嘴唇已經被咬的殘破不堪。景炎的意識一次次淹沒地在這樣沒頂的痛楚中,然而又一次次地被新一輪的折磨喚醒。整個過程中,龍景炎都不知自己昏昏醒醒了多少次。

  衣衫已經被鞭子抽打得殘破不堪,當又一個鞭子抽打在身上的時候,一聲未來得及收住的呻吟聲溢了出去。龍景炎悔得更用力地咬住了嘴唇。然而以為似乎不會結束的折磨,卻被龍景題出聲制止了。

  那人走了過來,滿意地看著龍景炎此時的身體。那人的手下手法很好,這將近二十鞭抽上去,後十鞭完全是照著前十鞭的印記抽下去的。重疊著抽打的效果,就是鞭痕完全被抽裂開來,皮開肉綻。鮮紅的傷痕襯在龍景炎白嫩的身體上,看起來倒也有幾分猙獰,幾分悅目。

  仿佛欣賞一件藝術品一般,龍景題輕輕地將手指撫在了那一道道裂痕上。然後,倏然用力地按了下去。按壓傷口的疼痛令龍景炎不禁倒抽了口冷氣,然而此舉卻換來了那人讚賞般的輕笑:“很好,皇弟。早點有這反應不就不用受這皮肉之苦了?”

  變態!

  龍景炎抬頭,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人。卻見那人搖頭歎道:“太子殿下,如果不是你和父皇這麼著急就要聯手打擊門閥勢力,我們也斷然不會如此早的就出手。不過成王敗寇,宮廷之中的戰爭素來如此,你我到底還是兄弟,暫時先委屈你一下了。”

  說著,朝龍景炎伸出手,將其鬢間淩亂的頭髮整理了下,柔了聲音道:“其實皇弟不用怨恨我,說到底,如果父皇對你有半分信任,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也不會讓我們有機可乘。太子殿下,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吧,誰讓父皇這麼些孩子,偏偏就選了你當太子了呢。”

  一句話成功的使景炎的臉蒼白了下去,連一雙眼都黯了下來。怔怔地看著地面沒了任何反應。

  那人很滿意地笑了笑,然後誇張地提高了音量,“啊,對了。太子殿下這個稱呼,皇弟怕是用不了多長時間了。為兄還是趁這幾天多來叫你幾次吧。”

  說完轉身離去,然而在就要走出密室門口的時候卻倏然回頭,道:“我記得皇弟當初就是因為一場火災才和父皇親近起來的吧。把火把都點著了吧,也好讓殿下有點念想。”說完,轉身離開了密室。

  接下來的幾天,龍景炎幾乎是在水深火熱中渡過。神智越發的不清晰起來,只覺身邊是眾多燃燒著的篝火,而體內更像是有著灼熱的火焰在熊熊地燃燒著,就仿佛要從體內將整個人燒盡了一般。

  這樣的折磨不知持續了多久,也不知道具體又過了幾天,密室的石門被再次打開。然而聽到的卻仿佛不是龍景題的聲音。

  “殿下,二殿下說了……”

  “放肆,這裡有你說話的資格麼?”這冰冷的聲音聽起來,竟是異常的熟悉。龍景炎只覺腦中嗡嗡作響,如何也想不出這聲音的主人來。

  朦朧間只覺得那人走近身前,然後停滯了片刻。下一刻,自己手腕上的束縛被卸載,整個人跌進一個人的懷裡。由於碰觸到了身上尚未結痂的傷口,龍景炎本能地倒抽了口冷氣。卻覺那人身形明顯僵了僵。

  緊接著,景炎便覺身體騰空,被那人抱在了懷裡。

  “殿下,你這樣小的沒辦法向二殿下交代。”

  “就是你們二殿下讓我來帶人的。這是權杖。”只聽那人冷冷的說。這次的聲音,龍景炎卻是聽得真真切切,說是震驚倒不至於,可是自己如何也沒想到那人如今會主動捲進這件事來。

  “這……”

  “你可看清楚了眼前的是什人!耽誤了事情為你是問!”

  見他高聲厲喝,門衛怯聲道:“小的不敢。”

  之後,景炎便覺身子被那人抱著走了片刻。直到刺眼的陽光照射到眼上,龍景炎才終於睜開了一雙眼。

  “醒了?”聲音竟是從未聽過的柔軟。

  龍景炎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龍景麟,半晌,歎道:“你又何苦將自己捲進來。”

  聞言,龍景麟臉色明顯僵硬了片刻,然後也未答,冷哼一聲,抱著景炎走進了眼前一輛佈置豪華的馬車上。

  此時龍景炎才發現,原來這幾日囚禁自己的密室,竟是置於鬧市之中。沒想到竟是這樣,躲過了官兵這幾日的搜查。不過龍景麟也不差,選了輛如此扎眼的馬車,也定是那人所料不到的吧。

  馬車勻速地行駛著,可能由於身體的虛弱,懷中的人此時整個人都癱軟在了自己的懷裡。透過被自己包裹上的衣衫領口,衣衫下猙獰的傷痕隱約可見。龍景麟的眉頭不禁又皺了幾分。

  半晌,聽那人低垂著眼簾輕聲道:“左右不過就是一條命,你又何苦將自己搭進來。”

  一句話卻勾起龍景麟一股怒火來,壓抑了片刻剛要發作,卻又聽那人緩聲道:“皇兄,我現在又欠你一條命了……”

  “那就給我好好活著,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就會去取回來。”龍景麟滿腔怒氣地說道。

  話音剛落,懷中的人抬起頭來看向自己。一直看了半晌,看得龍景麟都有些摸不清頭腦,卻見那人噗嗤一笑,“皇兄,你生氣的時候一點也不嚇人,真是奇怪剛剛那人怎會被你這副樣子給嚇到。”

  龍景麟身形一僵,定定地看著懷中那人半晌,抱緊了那人一路上都未再言語。

  那人明明是笑著,可是自己卻覺得那一雙眼睛分明是在哭。

  玄國太子在失蹤數天后,由三殿下龍景麟送返皇宮。之後,毒害聖上一事也隨即被查得水落石出。

  永樂二十一年間,企圖毒殺皇上一事牽連甚廣。其中,正犯二皇子龍景題被判流放到邊郊一處行宮,終身監禁。與此事相關的幾家門閥大族也均有牽連,其中二皇子母妃一族被賜死的賜死,被流放的流放,整個家族經此一事徹底敗落了下去。而三皇子龍景麟也因此事被牽連,被判禁足數月。

  這年春的這件事,到此也算告一段落。宮中再未有人提起。除了太子殿下由於那件事所受的傷一直未見好轉,那件事已經幾乎不剩了痕跡。

  太子龍景炎那日回宮之後便一直高燒不退,昏迷了近十天才醒轉過來。然而由於身子元氣大傷,寒氣入體,又臥床近一個月才有所好轉。

  由於需要養傷,龍景炎重新搬回了景陽宮。而皇帝龍錦天也僅是象徵性地來探望幾次,再無過多表示。

  整個過程中,沒有一個人對這件事說抱歉。

  他是當朝天子,自然是不用對任何人道歉的。何況史上弑父篡位者不在少數,為了自己的君權,為了自己的江山,一個皇帝當然是有權懷疑自己兒子的。可是,看著這沒了那人身影的靜虛殿,龍錦天竟是覺得整個人都空落落的。這樣想著,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向那處宮殿走去。

  儘管是在黑夜裡,龍錦天依舊一進門便看見了床上那抹小小的身影。那人仿佛是睡了,此時安靜地躺在那裡。

  但當龍錦天走近時,還是清楚地看到了那人的身子輕輕一顫。卻沒有睜開眼來看自己。心頭一沉,站在床畔,竟是不敢再上前一分。

  看著景炎明顯瘦下的臉龐,龍錦天此刻卻分明覺得後悔了,他不該將這樣小小的人關進那樣冰冷的地方。

  “炎兒……睜開眼看看父皇。”

  聲音,竟是久違了的溫柔。然而龍景炎卻睫毛輕顫,並沒有睜開眼來。

  沉默了半晌,便聽那人又輕喚了聲“炎兒”,聲音中近乎乞求的意思,令景炎幾乎就要睜開眼來,然而卻聽那人腳步向前走了半分,然後倏然轉身,走遠了。

  龍景炎就這麼躺在床上,躺在無盡的黑暗裡,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一顆心也隨之沉了下去,再沒了半分漣漪。

  之後的日子裡,直到龍景炎的身子好轉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龍錦天都再未出現在景陽宮。偶爾兩人在御花園或是路上相遇時,龍景炎都會恭敬地行禮,而那人亦是點頭應了。外人看來,父子倆倒也和睦溫馨。可是一側的李德保卻真切地察覺到二人的生分,回想起皇上這幾日越見陰冷下來的臉色,以及太子殿下越發空洞的眼神,總覺得這對父子離爆發不遠了,李德保這幾日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來。這太監總管的工作,忽然變得難做了起來。

  所以,當下人來報說太子殿下失蹤一事,李德保並沒有太過吃驚,反倒是暗自在心中松了口氣。

  而龍錦天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景炎被劫獄那天的恐懼和不安感又霎時襲來。龍錦天也許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那一刻的臉色,是那樣的蒼白。

  龍錦天當即下令,就算把整個皇宮都翻過來,都要把太子給找出來。

  龍顏盛怒,整間皇宮的人一整日都在膽戰心驚中度過。根據宮門的侍衛來報,說是並未發現太子出宮,也就是說龍景炎此時應該還在宮內。龍錦天幾乎動用了整個皇宮的侍衛下人來搜尋太子,結果卻在晚上的時候,龍錦天幾乎要下旨搜城時,侍衛來報,在那間已經荒廢了的紫竹苑找到了太子龍景炎。

  紫竹苑,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龍錦天有那麼一刻的恍然。然後便幾乎是一路跑到紫竹苑,然而來到紫竹苑時眼前的場景卻更令自己不安。紫竹苑狹小的場院中,跪滿了一眾下人。

  “怎麼回事?炎兒在哪?”

  侍衛統領躬身上前,答道:“回皇上,太子殿下此時就在屋內,可是無論奴才如何勸,太子都不肯出來,最後還把奴才們趕了出來。”

  “一群廢物!朕還留你們何用!”龍錦天一席話,令全院的奴才都全身顫抖。眼前的侍衛統領更是立即跪倒了下去。

  龍錦天冷哼著,拂袖轉身向屋子走去。身後李德保躬身追了上來。

  “皇……皇上!”

  龍錦天沒有停住腳步,回頭看了趕上來的李德保一眼。眼中明顯的冰冷和怒意,令李德保不禁隱隱顫抖,但還是壯了膽子將話說出口:“回皇上,剛剛奴才來報,說……說是太子殿下,他……”

  龍錦天停住腳步,“說,太子他怎麼了。”

  李德保身形一顫,哆哆嗦嗦說道:“太子殿下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皇上若是現在進去了,恐怕……恐怕會刺激到太子殿下。”

  龍錦天身形一頓,眼前的這間已經有些許破舊的屋子並沒有點燈火,此時看上去整間屋子漆黑一片。想到景炎此時正一個人呆在裡面,便再無顧慮,撇下李德保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由於屋子裡過於黑暗,龍錦天站在門口怔了片刻,才能適應眼前的黑暗。比起院子裡的喧鬧,進了屋子,便仿佛與外面的整個世界都隔絕了一樣,寂靜異常。或者說,近乎荒涼,甚至還有那麼些許陰冷。

  龍錦天頓了頓,才提步向屋內走去。在轉過屏風時,龍錦天便看到龍景炎正抱著膝蓋在木床上坐著,將臉埋在雙臂內,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龍錦天只覺心頭一揪,隨即向床邊走去。

  “炎兒……”

  龍景炎聞言,身形一震,卻也沒有抬起頭來。龍錦天猶豫著,伸出手去結果剛碰觸到那人的肩膀,龍景炎的身子便猛然向裡一躲,自己伸出的手就這樣僵持在了空中。龍錦天一怔,隨即歎道:“炎兒,還在生父皇的氣麼?”

  半晌,龍錦天才聽到景炎悶悶的聲音:“兒臣不敢。”

  聽到這句話,龍錦天心中隱約地松了口氣。原來是小孩子在鬧脾氣……

  “炎兒聽話,不要跟父皇慪氣了……”

  說著龍錦天坐到床上,不顧景炎的掙扎將他抱在懷裡,扳住他的胳膊將他的臉抬起來。然而下一刻,龍錦天卻是一怔。月光下,龍景炎抬起的一張小臉上此時滿是淚痕,一雙大眼睛此時都變得紅腫起來。這是龍錦天第一次見到景炎哭,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就連龍景炎掙脫開自己退至床腳,自己一時間竟都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待龍錦天回過神來的時候,看到景炎此時正蜷縮在床腳的角落裡,不知是不是因為哭得太用力,整個小小的身體都在微微發抖。

  龍錦天搖頭歎氣,自己現在是要哄孩子了麼?這樣想著,已經來到了景炎身邊,拽起了他的小胳膊。

  “炎兒乖,和父皇回去了。”

  “父皇,兒臣要呆在這裡。”可能是由於哭泣的緣故,景炎清脆的聲音此時聽來有幾分沙啞。龍錦天不覺又軟了語氣:“炎兒乖,不要生父皇的氣了。這裡太冷了,呆下去要生病的,聽話,跟父皇回去了。”

  說著,打算將景炎強行抱起。卻不知景炎哪裡來的那麼大力氣,竟將自己一把推開。猝不及防的龍錦天讓他這麼一推,身子都踉蹌了一下。

  龍錦天自少年時登基以來,還從未有人這樣拒絕過自己。不禁心頭升起一股怒火,臉色沉了下來,沖著陰影中的那個身影冷聲喝道:“既然你要呆在這裡,那就給朕一直在這呆下去!”

  聞言,龍景炎猛然抬起頭來,看到那雙還含著淚水的大眼睛,龍錦天有那麼一瞬間心軟了下來,但還是冷哼了一聲,拂袖離開。

  坐在床腳的龍景炎就這麼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龍錦天的那抹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眼眸中的光亮漸漸的,便黯了下去,最後,只剩下了一片空茫。

  龍景炎轉過頭來,蜷縮起身子抱住了自己。走了也好,自己如今還在期望什麼嗎……或許本來,就不該有所期望的吧,專心的扮演一個玩具不就好了?

  可是,龍錦天的演技實在是太好了,自己比不過他,比不過他……

  這樣想著,唇邊便不覺浮出了一抹苦笑。同時更加用力地,抱緊了自己。

  就這樣了吧,這樣回到以前的生活,不是很好麼。

  紫竹苑破舊的木床上,龍景炎蜷縮在角落裡,身影那麼小的一點,在無盡的黑暗裡,微微地顫抖。

  那邊一臉怒氣的龍錦天本來已經走到了門口,身形卻忽然頓了頓,然後看著門外跪著的一群下人,冷哼了聲,又轉身向屋內走去。

  “龍景炎,你到底在鬧什麼小孩子脾氣!”

  進了屋子,龍錦天邊走邊朝景炎那邊說著。聞言,景炎抬頭,一雙眼中滿是震驚。龍錦天走近,二話不說,上前將景炎拎了起來,禁錮在懷裡。

  見懷中的人仍是一臉不相信地看著自己,一張小臉哭得已經花了臉,頭髮也有些散亂了,看起來,就像個被人遺棄的小動物。龍錦天剛剛的火氣也降了下去,又問了一遍:“炎兒,你到底在和父皇慪什麼氣?”語氣中,全沒了剛剛的怒氣。

  龍景炎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半晌,忽然笑了起來。然而笑容中卻滿是無力和自嘲,龍錦天一怔,隨即聽到那人仿佛歎息般的聲音:“父皇,你放過炎兒好不好?”

  “炎兒,你說什麼?”

  “父皇,你讓炎兒回來,好不好?什麼景陽宮,什麼太子,炎兒統統都不要了,炎兒只想回來,父皇你放過我好不好,好不好?”景炎一聲聲重複地問著,到了最後,語氣中已經滿是哀求。

  龍錦天看著眼前的景炎,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個什麼感覺來,只覺得心中某一處,隱隱地痛了起來。然後,回過神來,便是滿心的怒意。龍錦天將懷中的景炎摔到床上,怒聲道:“放肆!龍景炎,你可知道你這番話朕可以如何將你治罪!”

  龍景炎的身子摔到床上,一聲悶哼被景炎咬了唇忍住。聽到龍錦天要將自己治罪,龍景炎反倒輕笑,輕聲道:“治罪也無妨,只好別再對我好就行了。”

  聲音小得,令龍錦天幾乎以為這句話是自己的幻聽。抬眼看去,卻見龍景炎唇邊依舊是那抹笑意。景炎明明就在眼前,甚至還輕笑著看著自己,可是這一刻,龍錦天卻覺得那人仿佛是在千里之外,甚至更遠,遠到自己幾乎無法觸及。這樣的認知令龍錦天頓時慌亂起來,無措地上前握住那人的肩膀,“炎兒,你剛剛說什麼?”

  這一句,不是疑問,反而更像是下意識的否認,就好像是要聽那人親口證明,剛剛的那。番話只是自己的幻覺。卻聽那人開口:“以前過年的時候,總會有大人覺得我可憐塞給我好吃的糖果,或是平時根本吃不到的食物,我當時好想伸手去接,可是我卻沒有,父皇你知道為什麼嗎?”

  眼前的龍景炎微笑地問著自己,可是龍錦天卻覺得他這一番話更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心中仿佛有人拿冰錐狠狠地刺了一下一樣,龍錦天蹙眉沒有回答。

  “因為那些東西一定很好吃,可平時又根本吃不到。這次如果吃了,以後肯定又會想,那還不如根本就沒有吃過。這種感覺,父皇,你能明白嗎?”

  龍錦天怔住,滿眼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人,卻見那人垂下了頭,低聲道:“從小我就認為自己是沒有父親的人,因為不曾有過,所以也不會覺得太難過。所以父皇,不要對我好了,既然一開始就沒有信任過我,只是把我當成玩具,那就不要對我那麼好了。父皇的演技太好了,景炎還小,不如父皇,演著演著就入了戲……”

  說著,那人苦笑著搖了搖頭,將臉重新埋在了雙臂內,說道:“所以父皇,不要再對炎兒好了,因為父皇如果哪一天突然和炎兒說這戲不演了,炎兒會接受不了。”話說到這裡,已成哽咽。

  龍錦天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人,明明是寂靜的夜裡,龍錦天卻仿佛聽到耳邊有什麼東西,在這一瞬間,轟然塌陷,帶起自己的世界,一片喧囂。

  ☆、世子再次進京

  那日待龍錦天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卻見景炎已經昏倒在了一旁。

  第二日,當龍景炎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靜虛殿龍錦天的寢殿中。

  “炎兒,醒了?”

  聽到龍錦天的聲音,龍景炎疲憊地閉上眼,不予理睬。見他這般小孩子脾性,龍錦天倒是松了口氣。上前將景炎的身子抱起,使其靠在自己懷裡。

  “既然醒了,就先把藥喝了吧。”

  說完,接過一旁李德保遞上的藥碗。龍景炎睜開眼,冷冷地看著眼前還冒著熱氣的藥碗,伸手接過來就喝。龍錦天甚至都未來得及阻止。果然,藥汁太燙,而景炎喝的又太著急,被嗆到,拼命地咳了起來。

  龍錦天連忙接過藥碗,輕拍著景炎的後背,喝道:“喝個藥,著什麼急!”

  那人身子一僵,隨即更劇烈地咳了起來。龍錦天看著眼前景炎咳得滿臉通紅一臉痛苦的樣子,暗自歎氣。他今天算是徹底敗在這小屁孩手下了。這樣想著,伸手一把將那人攬在懷裡。一邊用大手一下一下地撫著那人的後背為其順氣。

  半晌,見那人終於不咳了,才輕聲說道:“炎兒還和父皇置氣呢?”

  “兒臣不敢。”

  見懷中人低垂著頭不看自己,龍錦天伸手將那人身子扳正,垂下頭看著懷中的人,“炎兒,再給父皇一次機會好不好?”

  那人身子一顫,卻依舊低著頭未予理睬。龍錦天繼續道:“父皇自小便是接受著帝王之道的教育,在這樣的教育中,一直強調著皇帝是君,而皇子是臣。父皇知道如何做一名‘父皇’,卻從未真正嘗試著去好好做一位‘父親’。雖然父皇現在年紀有點大了,但是現在學,炎兒,你說還來得及嗎?”

  聞言,龍景炎驚訝地抬起頭來,竟不能相信這樣的話居然是出自龍錦天之口。一時間只是拿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不知作何反應。

  龍錦天伸手刮了刮景炎的鼻樑,道:“炎兒不說,父皇就當你是答應了。”

  景炎見龍錦天竟就這樣將此事板上釘釘了,情急間伸手拽住那人的衣袖。而那人卻一把反握住自己的手,隨即便聽那人道:“所以炎兒要好好看父皇的表現,如果父皇哪裡做的不對了,要及時和父皇說,不要再悶在心裡了,知道麼?”

  龍錦天柔了一雙眼看著懷中的人,半晌,聽那人低聲道:“兒臣也不知道一個父親應該怎樣做的。”

  龍錦天聞言輕笑,心知那人已是軟下心來,道:“炎兒不知道,不如給父皇個機會,做給你看可好?”

  龍景炎抬起頭來,怔怔地看了半晌,望著那人眼中的那抹溫柔,自己還是做不到徹底放下吧。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個機會,也許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了……

  這樣想著,便點了頭。

  龍錦天將抱著景炎的手緊了緊,隨即想起什麼似的,回身將李德保手中那碗藥又接了過來,遞給懷中的人。

  “炎兒,這藥還是得把它喝完了才是。”

  果然,龍景炎接過藥碗後,一張小臉垮了下來,抬起頭來看自己,小聲道:“父皇,兒臣已經沒事了,這藥不喝了行麼?”

  見他皺起鼻子的樣子,龍錦天不禁輕笑,心道剛剛喝藥時的勇氣哪去了?雖是這樣想,倒還是轉身向李德保要了勺子,舀起一芍藥放在唇邊吹了吹,之後遞到景炎的唇邊。

  景炎低頭看了眼近前的藥勺,又抬頭看了眼面前的人,然後長大口將一芍藥都含了進去。可能藥汁的確是太苦了,一芍藥喝進去,龍景炎精巧的五官都快要皺到了一起。龍錦天看了不覺心頭一動,上前在那人白嫩的臉頰上落下了一個響吻。

  然而龍錦天突然的這麼一吻,卻令龍景炎頓時紅了臉低下頭去。令龍錦天不解的是,之後的那大半碗藥汁,景炎喝得竟是無比痛快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那日之後,太子龍景炎便又從景陽宮搬回了靜虛殿。而太監總管李德保臉色也自那日起越見紅潤光鮮了起來,弄得一眾奴才心中一陣莫名。

  那一年確是個多事之年,年初宮中二皇子逆反一事剛剛平息,西北邊疆又突發戰事。與玄國西北邊界相鄰的西厥國,這一年連番侵擾玄國邊境。三皇子龍景麟主動請纓帶隊迎戰,于當年年底擊退西厥國凱旋而歸。因為二皇子逆反一事所受的牽連,如今也算是功過相抵了。

  第二年初,為謀一個好兆頭,玄國皇帝龍錦天改年號為永熙。

  永熙初年春,這年並未舉行祭天儀式,然而漣王世子還是進京來了。借由是去年西南豐收,由世子親自帶來禮物歲貢進京獻給皇上。與此同時,朝中關於漣王私養親兵一事也漸漸平息了下去。漣王和朝廷的關係,到如今也算有所緩和。

  而當聽到秦子皓那小子又要來的時候,龍景炎卻眉頭一跳。腦中立即浮現出秦子皓那雙囂張的濃眉大眼,下意識地頭痛起來。決定這幾天老老實實地呆在靜虛殿,不要再招惹到那個小毛孩子。

  可是,天,從來不遂人願。

  當漣王世子秦子皓再次見到太子龍景炎的時候,龍景炎正老老實實地坐在靜虛殿的花園中,自己跟自己安靜地下棋。

  秦子皓遠遠地望到那抹身影,先是怔了怔,隨即抬腳快步走去。見面第一句話不是“臣秦子皓見過殿下”,而是上前拽住那人纖細的手腕兜頭來了一句:“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秦子皓這話說的倒是沒錯,自從去年春天在水牢泡了那麼長時間寒氣入身,太子龍景炎的身子竟是一下子消瘦了下去。繞是龍錦天連番的賞賜補品藥膳都沒有把景炎身上的肉補回來,連原本肉呼呼的臉頰此時都有了些棱角,依稀有了些許少年清秀的模樣來。

  龍景炎本來下棋下得正入神,讓秦子皓這麼一句弄得愣是懵了半晌,察覺到自己的手腕還在那人手中握著,便當即喝了聲:“放肆!”

  秦子皓也是微愣,隨即低頭見到此時被自己握在手中的一節皓腕,只覺觸手之處一片沁涼滑膩,竟是一陣失神。

  然而,不愧是老狐狸的兒子,只見秦子皓此時不慌不忙地鬆開手,拂袖大方地補了一禮,“微臣近一年未見殿下,心中思念愈甚,如今見面若有失態之處,還請殿下海涵。”說完,還不知死活地微笑著加了句:“不知殿下腳傷可否痊癒?”

  聽完最後這句話,龍景炎只覺額頭微微抽搐,仰頭看著那人一副欠揍的笑臉,深呼吸了下才隱忍地答道:“多謝世子關心,如今已無大礙了。”

  說完便低下頭來不去看他,這一年來自己的身高沒長多少,這小子個頭倒是竄得厲害。難道西南那邊的水土不同,人長的也快些?
  然而對於自己明顯逐客的表現,那人卻仿佛全然未覺一般,走到近前看了眼桌上的棋盤,道:“太子好雅興,可是獨自對弈,未免失了份情趣。”

  這話的意思是要和自己來上一盤麼?聞言,龍景炎頭也未抬,立即回到:“不過是消磨時光而已,並不圖什麼情趣。”

  話音剛落,便見自己對面的空座上,錦袍下擺一掠,那人分明已經端坐其上。

  “不如由微臣來陪殿下下一局可好?”

  龍景炎看了眼面前自己擺的棋局,抬頭挑眉看了對面那人一眼,只見那人依舊是滿眼真摯地看著自己,純良得如同小白兔一般。可是是個人看眼這幅棋盤便知景炎的棋藝到底是個什麼水準,陪景炎玩兒,還不如乾脆說玩兒景炎更合適些。

  景炎看著眼前人,半晌,眼中精光一閃,朗聲道:“這尋常玩法甚是無趣,世子可有興趣嘗試個新玩兒法?”

  聞言,秦子皓也來了興致,輕向前探了身子,道:“如何玩兒法?殿下請講。”

  龍景炎微笑著將五子棋的玩法說與那人聽,末了還說輸贏沒意思,要搭上銀子玩起來才有趣。而那人也只覺如此玩法竟是從未聽過,也覺十分有新意,便當即應了,絲毫沒有察覺到此時龍景炎臉上的這幅笑容,怎麼看怎麼都有那麼些大灰狼的意思來。

  果不其然,一個下午過去,秦子皓頗為無奈地看著眼前的人一臉飧足地掂量著手中金線鑲邊的刺繡荷包。苦著臉歎道:“微臣此番是輸得心服口服,可是殿下也不用把我的錢袋都一併贏走吧?”

  那人回頭挑眉看向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怎麼你身上現在還有別的可以抵償的麼?”

  秦子皓低頭看了眼身上,果然如他所說,自己連腰間的玉佩都一併輸給他了。若要抵債,恐怕就只剩下這一身衣裳了。可是那荷包,如何可以落到那小子手裡。秦子皓有些苦笑不得地問道:“殿下,那荷包您還是高抬貴手還給微臣吧,欠下的銀子我過會兒取來再還你。”

  龍景炎不明所以,回道:“堂堂漣王世子竟是這麼小氣的?你要是只剩這一個錢袋,那本宮的給你好了,這個是本宮贏來的,本宮要定了。”

  說完將掛於腰間的荷包扔給了秦子皓。卻見秦子皓將荷包握在手中,竟是一臉哭笑不得的樣子,半晌,才聽那人頗為無奈地問道:“殿下,這荷包可不是隨便換的啊。”

  “為何不能換?”

  秦子皓見龍景炎一臉疑惑的樣子,便知這其中說法那人看來是真的不知道了。秦子皓家鄉一直有這樣的說法,只要互換了荷包便算是定了終身,兩個人在一起是緣分,更是天定了的。秦子皓當時想反正他秦子皓是個男的,那人也是個男的,應該沒什麼問題。便再沒放在心上,回了句沒什麼。

  直到許多年後,當手中的那個荷包已經被自己一遍遍摩挲得邊角殘破,才恍然發覺命運原來早有預兆,卻不可阻擋。那時不過是一瞬的失神,到後來竟是彙聚成洶湧的河流,將自己沒頂,而自己,卻是早已沒了掙扎的力氣。

  而那一年的秦子皓,站在那條河流岸旁,望著命運中不可知的風起雲湧潮漲潮落,臉上依舊是那抹不知天高地厚的微笑,滿眼的懵懂澄澈,卻不知冥冥中早已有了定數。

  那時的他,笑意盈盈地問著眼前的人:“殿下贏的這些銀子,可有何打算?”

  龍景炎微怔,這銀子對於這皇宮之中的自己根本是無用的,秦子皓所言之意景炎當下了然。回頭看向那人,卻見那人看著自己,濃眉大眼的笑得一臉倜儻風流。

  對於一個太子而言,這皇宮中最是無用的便是“金銀”二字。於是第二天一早,趁龍錦天去和大臣商量國事,龍景炎便換了一身便服,帶著沈徹和世子秦子皓一同大大方方地走出了皇宮。門口的侍衛見了幾人的腰牌,竟是攔都未敢攔便放行了。

  算上去年的那次春祭,龍景炎這還是第二次出宮。於是竟是像個孩童一般,拽著那兩人在京城中逛了多半天。

  到了傍晚時分,才覺得有些餓了,回頭對身後那人說道:“我們先找家酒館吃飯吧,這頓我請。”

  還不是用我的銀子。秦子皓心中這樣想,面上卻還是那副討打的笑,瀟灑地將手中紙扇一合,像模像樣地拱手道:“多謝公子了。”

  龍景炎見他這幅樣子也未作理會,轉身向前走去。終是在一處酒樓門前停下了腳步,秦子皓抬頭一看,卻見牌匾上“花滿樓”三字寫得招搖耀眼。不禁有些失笑,“花滿樓,京城中最有名的風月之地,沒想到公子年紀輕輕竟是有此雅興,在下佩服,佩服。”

  說完,龍景炎眉峰一挑,不是聽不出他言語中的諷刺,不過倒也讓他給說中了。這青樓文化,在我國古代算是由來已久了,如今有機會一看究竟,他龍景炎自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說著便抬腳走了進去。見那人竟真是來真的,秦子皓微怔,隨即也緊跟著走了進去。

  秦子皓也不過十一歲的孩子,剛才裝得瀟灑風流,可畢竟這風月之地自己也是頭回來。如今和龍景炎兩人站在門口處,竟是有些無措。

  還是店中老鴇眼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門旁的二個半大的孩子。若是常時,這兩人怕是早就被當作進來胡鬧的孩子給轟出去了。然而老鴇此時見那兩人衣著華麗氣宇不凡,心道定是哪家的公子哥,於是擺了張笑臉迎了過去。

  “兩位公子是吃酒還是住宿啊?”

  人還未見,龍景炎便聞一股刺鼻的香味向自己襲來,不禁皺眉。便聽旁邊秦子皓溫潤有禮的聲音響起:“吃酒,叫幾個會彈曲兒的姑娘來就行。勞煩這位姑娘了。”

  姑娘?龍景炎抬頭看那人,卻見那人此時笑得無比真摯溫柔,些許還有那麼幾分風流邪氣的意思來,不禁心下惡寒。果然,這一聲“姑娘”叫得那人眉開眼笑,一路引著他們上了二樓包間。

  秦子皓看著身旁那人黑著的一張臉,不禁心情大好。然而上了二樓,那人卻在一間敞著門的房間前停住了腳步,皺眉向屋中看著。
  順著那人視線看去,也不由心下一驚。只見屋中酒桌旁,幾名錦衣男子正撕扯著一名少年。那名少年手腳被那幾人束縛著,身上的衣衫已經破舊不堪,下體更是暴露在了眾人眼前。屋中的場景十分的淫逸不堪。

  老鴇見此景,不由得出聲道:“二位公子還請這邊走。”

  卻見龍景炎冷了張臉,蹙眉道:“那孩子是怎麼回事?”

  本不想多管閒事,可是看著屋中那幾人猥瑣的神態和那少年眼中那抹絕望,自己就沒辦法坐視不管。龍景炎不理解,為什麼對著同樣身為男子的人,他們竟也可以露出那麼淫邪的嘴臉。

  “這位公子,那是咱家的伶倌。”見那人仍站在原地不動,心下有幾分了然,道:“公子,咱家還有幾名比這位貨色好的,不如……”

  “放肆!”

  龍景炎的這聲厲喝,不禁嚇呆了面前的老鴇,連屋子裡玩兒的正歡的那幾人也紛紛看了過來。然而回首只見門口站著一名少年,錦衣華服竟是十分精緻俊秀的模樣,眼光便不由得淫逸了幾分。有人出聲道:“這位小哥也想來玩玩兒?放心,哥哥們保管你玩兒的舒服。”

  那人邊說著,邊向龍景炎走來,屋中的人也紛紛停了動作。此時身子趴在桌上的那名少年也掙扎著抬眼向龍景炎看去。

  隨著那人的近身,龍景炎只覺那人身上的酒味和濁氣幾乎使自己作嘔,然而還未待自己示意沈徹出手,只覺身旁那人身形一閃,躍至自己身前。

  只見秦子皓面容淡定,將手中的紙扇“唰”的一展,然後揮手向那人劃去。乳白色的象牙骨紙扇,卻在空中劃出一道泛著銀光的弧線。再抬眼看去,只見那人面容呆滯毫髮無損地站在原地,然而身上的衣衫,由袖口處劃過前襟直至另一個袖口,均是被劃開一道長長的裂口,然而露出的皮肉竟是沒有絲毫傷口。手法精准,不差分毫。

  以扇代劍,秦子皓身法的俐落令一旁的沈徹都不禁微微側目。見狀,屋內那幾人也是紛紛沒了氣勢,嚷嚷了句無趣,紛紛離開了。一時間屋內一片狼藉中,僅剩了那少年單薄的身體在地上微微顫抖。

  “我要贖了他,你開個價吧。”

  那邊老鴇吱唔著剛要說話,卻聽秦子皓在那人身邊開了口:“公子,這世上的可憐人還有很多,你幫不過來的。”

  聞言,龍景炎抿唇不語。然而僅是片刻後,便從懷中掏出了一錠金子放到了那老鴇手裡:“人現在就歸我了。”

  說完,也不看那老鴇放光的雙眼,回頭朝秦子皓道:“人我是幫定了。你負責把那人背回去。”

  果然,秦子皓頓時哀號:“為什麼是我!人是你要幫的,又不是我。”

  龍景炎抬眼看他,這人剛剛那番耀眼的神采此時竟是再沒了分毫,不由冷哼:“難道還我去背不成?”

  說完也再不看他,徑直朝樓下走去。而一直在屋中看著門外那幾人的少年,卻在此時疲憊地閉上了眼。而微薄的唇卻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那天,回宮時天色已晚,龍景炎心知這個時侯龍錦天定是已經回來了。便讓秦子皓先回自己的宮殿,令沈徹先將人安置在景陽宮內。而自己,則是深呼吸了下,朝靜虛殿走去。

  果然,一進寢殿,便見那人正坐在桌旁喝著茶水。見自己進來了,朗聲道:“炎兒,到父皇這邊來。”

  龍景炎踟躕了下,還是走了過去。走到那人身側,那人便大手一攬將自己抱在了懷裡。

  “宮外好玩兒麼?”

  看著那人一臉慈父的樣子,龍景炎心頭一抖,低聲道:“好玩。”

  “花滿樓生意可好?”

  龍景炎心頭再抖,老實地回了句:“還行。”

  “那些伶倌長得可俊俏?”

  龍景炎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那名少年清秀的臉龐,隨聲答了句:“不錯。”

  “所以讓景炎不捨得扔下,竟是還將人帶宮裡來了!”話說到此處已經是冷了下來。

  察覺到那人話語中的怒氣,龍景炎不禁在心中歎氣,誰讓自己自找的呢。心思轉了轉,決定用老方法。當即,伸出小手拽了拽那人的衣襟,抬頭道:“炎兒知錯了,不過那孩子確實可憐,炎兒一時不忍就將他救了回來。”

  “一時不忍?”見龍景炎朝自己仰起的一張小臉,一雙烏黑的眸子看著自己,乾淨清澈。白嫩的小手有幾分不安地拽著自己的衣襟。見他一副小孩子模樣,龍錦天面色便不由得緩和了下去。

  景炎再接再厲,“是,當時那孩子好可憐,如果父皇在,也絕不會坐視不管的。”聞言,龍錦天朗笑出聲,伸手捏了捏景炎的鼻子,道:“好你個炎兒,學會耍小心思了。怎麼炎兒把父皇誇幾句,父皇就不追究了?”

  “父皇要罰要打炎兒絕無怨言,不過那人既然已經救下,父皇就讓兒臣幫人幫到底,讓那人留在宮裡吧。”

  聞言,龍錦天不由得皺眉,卻聽那邊景炎拉長聲音叫了聲“父皇”。龍錦天終於在這聲軟軟的“父皇”中敗下陣來,心道讓手下查一查那人身世,如果沒問題的話就留在景炎身旁,正好他們年紀差不多,跟在身邊伺候也周全點。

  然而一聲“好”剛要說出口,龍錦天視線不經意在景炎衣領處一掃,臉色暫態沉了下來。察覺到龍錦天霎時寒下來的臉色,龍景炎有些莫名,順著那人視線低頭看去,然而還未待看得真切,整個身子卻被那人翻了過去,趴在了那人腿上。緊接著便覺下身一涼,長褲已然被那人扯下。

  “我的炎兒還真是長大了,是不是真應了民間的話,越長大越不服管了?”

  聽著那人冷聲怒喝,龍景炎有些不明,這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了?口中還是辯解道:“父皇,兒臣只是幫人心切,並無他意!”

  龍錦天聞言,卻是冷哼道,“看來父皇平時是太寵你了。”

  說完照著那人的屁股揚手就是一巴掌。龍景炎只覺得屁股上一陣火辣辣的疼,咬了唇沒有出聲。見龍景炎沒有任何反應的樣子,龍錦天明顯怒火更甚,起手又是一巴掌,喝道:“知錯了沒?”

  龍景炎卻也是個倔脾氣,平白無故挨頓打,心頭不順,威武不屈起來,脆聲道:“幫人無錯,兒臣不知錯在哪裡!”

  有過經驗的孩子都知道,這個節骨眼上絕對不能和大人對著幹。可惜這個經驗,卻是景炎獨缺的。於是,龍錦天的怒火被他這麼一澆,更加旺盛地燃燒了起來,連著揚手落下好幾個巴掌。景炎也是個有種的,硬是咬緊牙關沒發出一聲痛哼。只覺後身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一片冰涼,而屁股被打的地方卻是火辣異常。

  連著數個巴掌打下去,儘管沒有用盡全力,但龍錦天還是覺得手掌已經有些發麻。再看到那人白嫩的小屁股上如今已是紅腫一片,怒火霎時便降了幾分,揚起的手愣是無法再落下去。

  一般的家長打完孩子,過不了多長時間都會後悔不已心疼萬分,恨不得剛剛挨打的是自己。然而龍錦天不愧是龍錦天,後悔都比一般人來得快一些。看著龍景炎紅腫的小屁股,揚起的手還沒收回,便已經開始有些慌亂地思考雲南進貢的活血化瘀膏放在哪裡了。

  “李德保!”

  太監總管李德保已經在門外聽著裡頭的巴掌聲膽戰心驚地站半天了,這時聽到了皇帝叫自己,二話不說一溜小跑沖了進去。總管不愧是總管,李德保進門看到太子殿下此時趴在皇上腿上,露在外的屁股腫起一片,也未驚訝,躬身淡定地應道:“奴才在。”

  “去把今年雲南進貢的活血化瘀膏給朕拿來。”龍景炎聞言,知道這頓打算是挨完了,可是依舊氣不順,大頭朝下趴著愣是如一灘爛泥一般。

  然而龍錦天話音剛落,便見太監總管已經伸手將一瓶膏藥遞了過來。龍錦天挑眉頗是讚賞地看了李德保一眼,便揮手讓他退下了。自己擰開蓋子,然而看著那一片有些刺目的紅腫,龍錦天此時蘸好了藥膏卻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藥膏塗抹在傷處,龍景炎只覺一陣沁涼,火辣刺痛的感覺頓時緩解了下來。然而對於那人此刻輕柔的動作,景炎小朋友此時卻決定置之不理,依舊裝他的爛泥。

  藥膏塗好,龍錦天幫景炎穿好了褲子,見那人此時彆扭地低頭不看自己,龍錦天輕聲歎氣。玄國皇帝龍錦天即位以來第一次這樣手足無措。

  然而在整理那人衣衫時,卻覺察到那人懷中仿佛藏著什麼東西。便輕聲問道:“炎兒,懷裡藏了什麼?”聲音裡,明顯有了幾分討好的意思。

  那人下意識地將胸口一捂,答道:“沒什麼。”

  見狀,龍錦天本已灰飛煙滅的怒氣又被龍景炎那小屁孩成功地激起,冷聲道:“好啊,如今還學會了有事瞞著父皇了!”

  說完也不顧那人掙扎,伸手將那人懷中的東西拿了出來,看清手中的東西後卻又是一怔。只見此時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是一個白玉簪子。

  愣神間,聽到那人僵硬的聲音:“那是兒臣在宮外買給父皇的。”說完又彆扭地補充了句:“逛街時順便買的,父皇若是不喜歡就扔了吧。”

  說著就伸手要將那簪子拿回,卻見龍錦天一躲,“誰說父皇不喜歡。”

  ☆、左膀右臂?

  聞言,龍景炎猛然抬頭,卻在接觸到那人眼光時重新低下。然而本是要拿回簪子的手卻縮了回來。

  隨即便聽那人明顯柔下來的聲音響起:“炎兒來幫父皇束髮可好?”

  抬頭看著龍錦天一雙深邃的眼此時滿是期待地看著自己,景炎頗是彆扭地點了點頭。

  靜虛殿,銅鏡前。龍景炎手裡拿著象牙梳子正在為背對著自己坐在身前的龍錦天梳理頭髮。如果不是因為屁股依舊火辣辣的痛,龍景炎小朋友嘴唇依舊彆扭地輕抿著,如今的場面倒也算是一派溫馨祥和父慈子孝。

  龍錦天的長髮此時握在手中,幽涼如水,龍景炎整個人不由得便有些出神。梳個頭髮,愣是讓龍景炎梳了半天。龍錦天也不急,頗是享受地看著鏡子中景炎此時專注的模樣。

  梳了半天,龍景炎不經意間抬頭,卻見銅鏡中,那人此時正滿眼笑意神情專注地看著自己。景炎梳頭的動作頓了頓,然後繼續手中的動作。梳了幾下,抬頭,卻見那人還是在看著自己。龍景炎臉頰不知怎麼就有點熱了起來。

  卻聽那人低沉好聽的聲音響起:“炎兒,你再梳下去,父皇的頭髮可就不剩多少了。”

  聞言一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梳了半天了。連忙地拿起簪子開始地束髮,龍錦天見龍景炎紅著張小臉手忙腳亂的樣子,一時間沒忍住輕笑出聲。那邊龍景炎的小臉再這聲嗤笑中,紅的更厲害了。手中的動作也不是那麼靈活,一個不小心,只聽一聲清脆的聲音想起,父子二人均是愣住。

  只見剛剛拿在龍景炎手中的那個白玉簪子此時已經躺在了地上,碎成了兩半。看著躺在地上零碎的簪子,龍景炎心道不好。果然下一刻便聽那人明顯冷下去的聲音:“好啊,你竟把炎兒送給我的禮物弄壞了。”

  看著眼前那人一雙俊眼此時怒目圓睜的樣子,不禁嘴角微微抽搐,低聲道:“兒臣不是故意的。”

  然而下一刻自己的下巴卻被那人捏住,一張臉被迫抬起。那人俊朗的臉龐此時就在眼前,只見那人有些陰森森地說:“炎兒的禮物被你弄壞了,你說怎麼賠好呢?”

  說著,一張臉龐又向自己靠近了幾分,說話間那人溫熱的呼吸一陣陣地拂在自己臉上。龍景炎心頭咯噔一下,怎麼賠?他想自己怎麼賠……心中隱隱有了個答案,念及至此,龍景炎一張小臉又是紅了幾分。

  然而龍錦天看著眼前的人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不禁破功笑了出來,放開手朗聲道:“父皇就罰你再去給父皇買個一模一樣的回來,不過,這回不要再給朕帶個人回來了。”

  此時輕風拂過,那人的傾瀉下來的長髮隨風輕揚。殿內明亮的燭火此時照在那人的臉上,說不出的驚豔俊朗。龍景炎心道那人笑起來的樣子,當真十分的養眼。

  然而下一刻,龍景炎便想起之前心中所想,頓時心下惡寒。抖擻起精神來朗聲回了句:“是,父皇。”

  今天的這場風波到此,算是告一段落。

  出了靜虛殿,龍景炎正向景陽宮走去。然而在快到景陽宮時,龍景炎卻突然停住腳步,揪起自己的衣領,借著身旁小太監打著的燈籠看去,僅是一眼,臉色便沉了下去。

  只見此時龍景炎的衣領上,赫然印著一抹胭脂印。龍景炎有那麼一瞬的莫名,隨即腦海中便浮現出那人那副囂張的笑臉。

  是夜,一聲滿是寒意的怒吼響徹了寂靜的夜空。嚇得周圍一眾下人均是一個激靈。

  與此同時,正在坐在宮人特意為自己安排寢殿中搖扇看著下人收拾行禮的秦子皓,突然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秦子皓揉了揉鼻子,納悶道:“乖乖,這麼晚了誰還這麼想我。”

  隨即,腦海中便浮現出那張俊俏的小臉來,不禁嗤笑出聲。低頭喝了口茶水,打開扇子搖了半天,臉上的那抹笑意依舊沒有淡去,反而越見加深起來。只是這幅笑容怎麼看,怎麼都有幾分“不懷好意”的意思來。

  看得身旁的一眾太監不禁背後泛起一陣陣的寒意,收拾行禮的動作都俐落了幾分。

  回到景陽宮被告知,帶回來的那人此時正被安置在偏殿一處房間之中。然而當龍景炎來到屋子裡,看到此時躺在床上的那人,龍景炎不禁苦笑。

  那人此時已經被收拾整齊,換了件淡青色的袍子躺在床上。只是由於沈徹的警惕之心,愣是將那人手腳都束縛起來。龍景炎撇了眼垂首站在身後的沈徹,獨自向床畔走去。

  察覺到自己的腳步聲,那人警惕地睜眼。然而定定地看了龍景炎半晌,一雙清秀的眸子卻輕眯了起來,原本面無表情的面龐上此時卻換上了一副勾人心魄的笑。

  當然,這抹笑容看在景炎身後不遠處的沈徹眼裡,卻使那人一雙眸子即刻深了下去,整個人都處在了一種預警的狀態下。因為在這個時候露出這樣的表情,不是在“挑釁”就是在“挑逗”,任何一種,都有可能證明這人身份和目的可疑。

  然而這幅笑容落在龍景炎眼裡,卻使其身形一頓,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便朝他伸出手去。

  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一雙微涼的手,那人便不易察覺地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然而身子隨即卻不安分地輕扭起來,輕抬了身子有意無意地在那雙手上蹭。看向那人的一雙眸子,也隨即迷蒙了幾分,泛起了情欲的迷人光彩。

  龍景炎仿佛沒有覺察到身前人此時的這番模樣,然而身後的沈徹卻已經警惕地握住了劍柄。

  那人拿輕眯起的眼瞟了沈徹一眼,輕聲說道:“原來公子做這事的時候是喜歡被人看著的麼?”

  果然,沈徹臉色一寒。而龍景炎卻是一怔,隨即手中的動作更快了幾分。那人有些嬌嗔地撇了撇嘴,抬起上身向那人湊去,然而就在快要和那人的脖頸相觸時,那人卻站直了身子,兩眼清明地看著自己。

  那人一怔,低頭朝身上看去,手腳的束縛都被那人解開。他竟然只是為自己鬆綁?驚訝地抬頭,只見那人一雙漆黑的眸子,乾淨清澈。隨即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人根本就還是個孩子而已。隨即歎聲道:“公子將小的買回來,想小的如何伺候公子呢?”

  聞言,龍景炎也是一怔,隨即心下了然,“你現在是在皇宮裡,我也不是什麼公子,而是當今太子。”

  那人似乎也不是太驚訝,甚至根本就不太在乎,靜靜地看著龍景炎,等待下文。

  龍景炎也是輕挑了眉毛,看了那人一眼,繼續道:“你可以選擇留下,算是做我的武侍,不用淨身。或者也可以選擇出宮,我會給你一筆銀子,夠你出去置辦個小生意糊口。”

  那人仿佛思考了片刻,然後歪著頭眨著眼睛看著龍景炎,道:“也就是說,我就算留下也不用,恩……不用做你的男寵?”

  龍景炎點頭,卻見那人又疑惑地眨了眨眼,問道:“為什麼?”

  景炎仿佛沒聽懂,問了句“什麼”,便聽那人道:“為什麼幫我?”

  龍景炎怔了怔,為什麼?能說是因為自己一時熱血仗義而為,然後既然將人救下就更沒有撒手不管了的道理麼?想了想,景炎開口:“我這回幫了你,雖然沒有讓你感恩戴德的意思,但如果你選擇留在宮裡,就要記得欠了我這麼個人情。這樣的手下不是要比宮中的其他人更可靠一些麼?”

  聞言,那人似是仔細思考了一下,然後抬起頭頗是愉悅地說了聲:“也對,那我就留在宮裡好了。”

  看著眼前這個孩子此時一雙眸子黑白分明清澈乾淨,年紀仿佛也和自己這個身體相仿。景炎在心裡暗歎,這個年紀的孩童正是無憂無慮瘋玩的時候,然而這一點,對於曾經的自己和那個孩子來說竟都成了奢望。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

  “嚴曦,今年十歲。”

  果真是和現在的自己一樣的年紀。龍景炎點頭,說道:“嚴曦,以後就暫時住在這間屋子裡。沒別的事了,你先休息了吧。”

  說完,轉過身子朝外面走去,走了幾步又倏然回過身子,看了眼在床上大大咧咧盤腿而坐的那人,透過敞開的領口還能看到身上的傷痕。

  “等你身體好些了,我會派人來教你一些宮裡的規矩。這裡不比外面,這一點,要時刻記著。”

  說完也不等那人回應自己,便邁開步子朝屋外走去。

  其實當時說要將嚴曦收為自己的心腹,龍景炎當時也不過隨便一說。當第二天回到景陽宮的時候,卻遠遠的聽到內殿那邊一陣喧鬧。
  走近了,才見不遠處沈徹冷著一張臉手中拎著一人。仔細看去,那人正是自己昨天救回來的孩子,嚴曦。

  “沈徹,我記得吩咐你來教嚴曦宮中的規矩,怎麼還沒教,這規矩自己就先不放在心上了。”

  見景炎沉下的一張臉,沈徹抓著那人手腕的手卻也未放開,而是拽著那人躬身行了一禮,道:“殿下,屬下剛剛發現這人在內殿中鬼鬼祟祟,十分可疑,此事還請殿下明察。”

  “鬼鬼祟祟?”聞言,龍景炎挑眉,卻見那邊被抓著的人不悅地辯解:“我肚子餓了過來找點東西吃而已,瞧不起我也用不著給我扣個這麼大的帽子!小的命賤,擔當不起!”說完還翻了沈徹一個白眼。

  沈徹到底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見狀,僅是臉色僵了僵,將手中的力氣加重些,並未有過多的動作。然而由於手腕疼痛,嚴曦在一旁上躥下跳連連跺腳。

  龍景炎看了眼面前的二人,只覺額頭微微抽搐,伸手揉了揉,才揮手道:“沈徹你也悠著點,別傷了人。”

  沈徹聞言,手中的力氣松了些,口中卻急聲說道:“殿下,我看這人在這裡鬼鬼祟祟,意圖不軌,殿下還是先將這人另作安置,讓屬下好好徹查一番。”

  聞言,只見嚴曦不可置信甚至有些失笑地看著一臉嚴肅的沈徹,末了又給了一記大大的白眼,一臉“真受不了你”的樣子。

  景炎見狀,更覺這二人此時站在一起的情景說不出的好笑。與此同時,眼角餘光卻撇到那人此時裸露在外的雙腳,再看沈徹一副一本正經的神情,不禁輕笑道:“沈徹,放了他吧。哪有人幹什麼‘意圖不軌’的大事連鞋襪都忘了穿的。”

  聞言,嚴曦低頭看了眼自己裸露在外的雙腳,白淨的臉頰便有些發紅起來。

  沈徹聞言,也低頭看去。半晌,終是抿唇將那人放開。那邊嚴曦揉著手腕,斜睨著沈徹說道:“勞煩您下回再給我扣帽子的時候,理由證據什麼的找全了再扣,省得白忙活一場您也受累不是?”

  龍景炎看著眼前這神情各異的兩個人,忽然就意識到這兩人此時應該就算作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了吧,想到這裡,不禁有些無力地失笑。

  當晚,正在書房中看文書的龍景炎,眼光未離開手中的文書,卻突然朝身旁那人輕聲道:“今天可是查出了什麼?”

  只聽沈徹出聲回道:“回殿下,那人身世手下的人和皇上那邊派去的人已經查過,並無問題。今天屬下試探時,觀其筋脈,全然不似有功夫在身的人。”

  “也就是說,可以放心用了?”

  景炎的聲音微悅,卻聽沈徹補充道:“殿下,探查不出那人內力,有可能是那人根本毫無內力,亦有可能那人是武功在屬下之上的絕頂高手。”

  看著眼前沈徹一臉嚴肅認真的樣子,龍景炎不禁想起今天嚴曦和他鬥嘴時的情景,隨即輕笑道:“不過是個十歲大的孩子而已。而且,我倒是覺得那孩子挺有趣的。”說完,便低頭重新專注地看起文書來。

  嚴曦是個孩子沒錯,可是剛剛那句話出自同樣“不過是個十歲大的孩子”的太子殿下口中,卻令一旁的沈徹聽完,嘴角便不由得微微抽搐起來。

  那年漣王世子匆匆離京後,龍景炎小朋友就有了一個習慣,那就是每天早晚各一杯牛奶,風雨無阻。在古代,一般人並無喝牛奶的習慣。所以龍景炎這一舉動著實令一眾下人不解,然而對於眾人莫名的眼神,那人統統無視。

  於是,當景炎十三歲這年,當年那個讓秦子皓隨手便可拎起的小屁孩身高已經竄了好多。如今遠遠望去,身材頃長身形清瘦,已然一幅俊朗清秀的少年模樣。龍景軒此時就坐在窗旁,看著窗外那邊,龍景炎由遠及近走來。看著那人行走間衣衫輕舞,襯的少年原本就出塵的身型更顯飄逸,景軒不由微笑。

  “炎兒,今天怎麼過來了?”

  景軒坐在桌旁,微笑著看著走進來的龍景炎。然而那人仿佛一路上走得急了,拿一雙眼睛四處看著,似在找水喝的樣子。景軒輕笑,剛要開口喚人上茶水,卻見景炎撇到書桌上那碗自己剛剛喝過的一碗溫熱的牛奶,二話不說端起就要喝。景軒剛想攔,卻見那人將要喝的動作卻一頓,抬頭問道:“哥,這個加糖了嗎?”

  “加了。我讓下人再給你端上來一碗吧。”

  “不用了,麻煩。”說完二話不說,將一碗牛奶喝下大半。

  看那人將碗放下,由於喝得太急,嘴邊此時掛了一圈白色的印記,景軒失笑,“怎麼這幾年個頭見長,卻還是這一副小孩性子。”伸出手將那一圈痕跡抹去。

  景炎咧嘴一笑,說道:“哥,父皇壽辰你準備了什麼禮物?”如今已經入春,再過些時日,便是玄國皇帝龍錦天的壽辰。

  “我還沒想好,炎兒準備了什麼?”

  卻見那人眼睛一眨,“秘密,我這回打算給父皇一個驚喜。”

  景軒看著眼前那人晶晶亮的一雙眼,不禁湊上前,像以前無數次那樣,在那人紅嫩的唇上輕啄了下。那人唇上還殘留著牛奶甜甜的味道,景軒不禁有些失神,然後才斂了心神笑道:“每年就數你花樣最多。”

  對於景軒的這個親昵動作,景炎已經很是習慣了。所以也沒放在心上,反倒是低下頭專心地計畫起這次的禮物來。

  片刻之後,龍景炎離去。書房中又重新靜了下來,陽光的照耀下,空氣中的纖塵被染上了顏色,喧囂而無聲地墜落。龍景軒坐在椅子上,望著這間寂靜的書房,一切如舊,仿佛剛剛那人並沒有來過一般。可是此時看去,龍景軒卻覺這間書房變得有些空蕩起來。

  這樣想著,眼光便不經意地撇到了書桌上那還剩下半碗的牛奶,似乎還冒著隱隱的熱氣。出神間,已經伸出手將其端在了手裡。然後,就著那人剛剛喝過的痕跡將餘下的牛奶,一點一點,盡數喝光。

  景軒怔怔地看著手中的空碗,半晌搖頭苦笑道,這樣甜膩的味道自己果然還是喝不慣。真不明白這麼甜膩腥膻的東西,那人為什麼會如此執著。

  十日後,玄國皇帝龍錦天生辰這日。玄國宮殿裡張燈結綵,處處喜氣洋洋。

  在宴請群臣的大殿之中,眾多大臣在眼光掃到殿首處這邊的時候,都會不覺暗自讚歎。只見殿首右下方的座位上,坐著的正是當今太子。

  而今天的龍景炎卻與以往有些許不同。雖也是穿了正式的明黃色袍子,然而此時穿在身上的袍子卻是經過了特殊處理。寬大的袖口此時被刻意地束縛上,看上去竟是一件精美的勁裝。與以往太子給人或靈動或淡漠或儒雅的印象不同,此時龍景炎清瘦頃長的身子在這件勁裝的映襯下,卻襯出那人少年勃發的英氣來。

  龍景軒進來的時候見龍景炎這幅扮相也有些不解,疑惑地望去,那人是向自己頗為神秘地眨了眨眼。當下了然,隨即便有些期待那人即將獻上的到底會是個什麼樣的“禮物”。

  片刻過後,主角龍錦天入席,一時間熱鬧的大殿安靜下來。坐在上首處的龍錦天一走進大殿視線便沒有離開坐在殿首處的那人。那人察覺到自己的視線,抬起一張小臉,在視線相觸時朝自己微笑。龍錦天不由得心情大好。揮手示意宴會開始。

  一時間殿中歌舞昇平,熱鬧異常。不時有大臣上前給聖上敬酒,送上禮物,念幾句祝辭。場面倒也熱鬧。不過每年都如此,不覺缺了幾分新意。

  卻見宴會歌舞告一段落,本是端坐在右首處的太子龍景炎卻站起身,來到場地中間站好。眾人正疑惑間,卻聽那人朗聲開口:“父皇,兒臣有一禮物呈上。”

  見狀,坐在上首的龍錦天對景炎將要呈上的禮物有些期待起來,應道:“什麼禮物,炎兒儘管呈上。”

  卻見景炎朗聲道:“兒臣在此為父皇呈上一場劍舞,願父皇身體安康,願我玄國永享安樂。”

  說完,見上首處那人微微驚訝的表情,龍景炎頗為得意地輕勾唇角。接過下人呈上的一柄寶劍。

  大殿安靜下來,一時間寶劍出鞘,尖銳的兵刃劃過空氣,發出一聲尖削的低鳴。

  殿中所有人幾乎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看向殿中那人。包括上首那人。因為自從景炎五歲那年說了不想習劍,龍錦天便未再教他武功。如今自己生日這天,那人卻突然跑出來說要給自己舞一段劍法,龍錦天當真是吃驚不已。

  然而不會功夫的人,並不代表不能舞劍。何況龍景炎今天舞的這段劍法,還特意跟沈徹這個高手學的。

  只見殿中那人將手中的劍高舉,然後霎時在身前揮落。銀色的寶劍在身前劃出一道流星,然而在劍身刺目的寒光中,更加耀眼的卻是那人眼中此時放出的奪目光華,還有掛在嘴邊的那抹,意氣風發的自信微笑。

  一劍揮落,身形有那麼一瞬的停頓,然後身體一轉,劍勢已然展開。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一時間眾人只見得殿中一抹奪目的明黃色身影,遊走在交錯炫目的劍光中。沒有配樂,沒有鼓點,然而劍鋒遊走時發出的低吟此時卻成了最悅耳的旋律。

  只見那人專心致志地舞著,走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劍法急促之時,眾人如同置身於金戈鐵馬豪氣沖天的戰場,仿佛依稀遙望到了當年聖祖征戰四方一統天下的崢嶸歲月。

  此時卻見那人劍勢一轉,劍舞分明緩慢了起來。劍音也由低聲的尖嘯轉為了流水般的輕吟,一段劍舞至此,竟是變得柔情了起來。只見那人身形頃長而立,烏黑長髮隨著身形的轉動而獵獵飛舞。眉宇間盡是專注和深情,就仿佛對待少年時的愛戀,手起劍落間都揉雜了滿腔的專注和小心。生怕重一分,便打碎了這一份懵懂的美好。然而與此同時,劍鋒輾轉間卻不失傲然和英氣。

  如果說之前的龍景炎在眾人眼中還一直是個被當今聖上嬌慣著的孩童,那麼今天的龍景炎便是如同那出鞘的寶劍一般,出落成為一個英氣勃發的朗朗少年。而眉宇間的傲然霸氣,更是讓大家意識到這位少年,不僅是當今太子,更是日後將坐擁天下的一代帝王。

  一場劍舞至此,眾人不禁沉醉其中。龍景軒向旁一瞥,只見坐在不遠處的龍景麟此時怔怔的看著殿中舞動的那抹身影,一雙眸子中是幾分沉醉,幾分驚豔,甚至還帶有幾分不自知的情感。龍景軒不由微怔,仿佛要確認什麼一般,抬頭再向龍景麟看去,隨即便心下了然。

  然而目光不經意掃到上首處那人,龍景軒卻整個人都怔住,連臉色都蒼白了些許。半晌過後,重新投向景炎的目光便不覺帶上了幾分憂色。

  卻見那人身形加速,劍法越加淋漓酣暢,然而在劍勢最急促,舞步最炫目的時刻,一切卻霎時戛然而止。眾人久久無法回過神來,一時間殿中只餘劍氣未收的寶劍隱隱的低鳴。

  一舞終了,殿中那名少年揚起頭看向殿上那人,臉上是意氣風發的奪目光華。而少年那一雙烏黑的眼此時卻只看向殿上的那人。目光中意思明瞭,剛剛這一場劍舞的光彩,是獨為那人綻放。

  而殿上那人,看著殿中提劍而站的龍景炎,一雙幽深的眸子裡是不盡的驕傲,感動,讚賞,還有更多無法言說的情感。

  殿中的龍景炎和殿上的龍錦天,當今玄國最為尊貴的兩個人,此時隔著廣闊的大殿,在眾人的眼光中無聲對望。仿佛這殿中的眾人,仿佛兩人之間所錯過彼此的那些時光都不復存在一般。此時兩人的眼中,只有彼此。這一刻,仿佛兩個人並不是父子,不是君臣,而是站在同一高度上彼此對等著的兩個人。

  當今聖上和太子,此時雖兩下無言,然而彼此之間的溫柔湧動,依舊感染了殿中眾人。今年這場壽宴,當真舉辦得溫馨悅人。

  那日龍景炎一段劍舞,震驚四座。聖上龍錦天更是龍顏大悅,當即賞了太子眾多獎賞。直到很久以後,直到聖上和太子的關係已經發展到了不可回轉的那一天,這其中一些知情者看著越來越瘋狂的龍錦天,和眼中的光彩越漸黯淡下去的太子龍景炎,都不禁會回想起那一年的壽宴上,父子兩人遙遙對望的那一刻。

  自從壽宴那一天起,龍錦天總覺得有什麼東西似乎有所改變了。

  一直以來,在自己眼中,龍景炎一直是那個需要被寵愛也一直依賴著自己的小孩子。然而壽宴那天龍景炎給自己的驚喜,卻同時也令自己終於遲鈍地意識到,炎兒,如今已經長大。不知何時他的小炎兒已經出落成為一名少年,而且蛻變得更加奪目耀眼。

  龍錦天不知道是不是全天下當父母的都有過這種感覺,看著自己的孩子一點點成長起來,羽翼漸豐,心中會覺得驕傲和欣慰的同時卻也會覺得有些慌亂,甚至有些恐懼。覺得孩子在長大的同時,也離自己越來越遠。早晚要展翅飛離自己,去擁有自己的人生。而這個人生,卻不一定有自己的參與。每每想到這,龍錦天便會自心底產生一種恐懼感。這種感覺卻仿佛紮根在心底,每一天更深一分,不停地焦灼著自己。有時會有那麼一瞬,這種感覺折磨得龍錦天幾乎發狂得想親手折斷炎兒的翅膀,讓他永遠呆在自己身邊,做自己的小炎兒。然而每每回過神來,龍錦天卻又會對自己的這種想法覺得可笑和不解。

  然而令龍錦天不解的還不僅是如此。

  自從有了那個認知之後,龍錦天更是發現炎兒每日在朝堂之上的表現,竟是那樣的奪目炫眼。那些獨到一針見血的見解,更是令自己都為之讚歎。每日早朝的大殿之中,有上首的當今太子龍景炎竟是成為了一道最為耀眼的風景。

  然而顯然注意到這一點的不只是自己,龍錦天不用特意留心,便會發現朝堂之上,當炎兒發言之時,殿中一些人便向他投去各樣的目光。這其中,或讚賞,或驚歎,甚至還有一些令自己異常氣憤的神情。於是,近些日子以來便會有眼尖的大臣發現,皇帝在早朝上的臉色竟是有些越漸恐怖了起來。

  然而對於自己的這些心緒,那人呢卻渾然不知。下朝之後依舊會和一些大臣聊天商議,和景軒景麟那幾個皇子依舊打的火熱。每當遇到這種情況,皇帝龍錦天都會冷哼一聲,拂袖離去。弄得身旁的一眾下人也是心中莫名。

  龍錦天即位將近二十年以來,心緒從來沒有如此混亂過。從來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影響自己至此。龍錦天自己也是莫名異常,龍錦天三十幾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了這樣的重大難題。

  然而直到那一晚,這個難題的答案才似乎終於明朗了起來。然而明朗下來之後,給龍錦天帶來的卻是個更大的困擾。

  那一晚,龍錦天在禦書房呆到很晚才回到寢殿。然而走進寢殿后的龍錦天,竟是整個身子怔在那裡,腳步竟是再無法向前挪動半分。

  只見寢殿中,床畔處,龍景炎此時赤裸著上身站在那裡,似乎是在換衣服。由於景炎兒時的那場火災,龍錦天在那時起便下令靜虛殿中入夜之後不點燈火。如今寢殿中幽深寂靜,窗外高掛的明月此時無聲地落了一室的清麗光輝。

  而景炎赤裸的身子此時就籠罩在這樣的光輝之中,身形是少年特有的清瘦緊致。身上的肌肉紋理流暢異常,在腰間處陡然一收,緊致纖細的腰間全無半分多餘。那人的皮膚在月光的照耀下,無聲地散發著隱隱的螢光。

  龍錦天只覺喉頭一緊,心中莫名燃起一股心火。而對於身體的異常反應,龍錦天也是一陣莫名。搖了搖頭,抬腳向那人走去。景炎此時還在低頭穿衣,直到自己走到近身時,才猛然轉過身來,朝自己說了句“父皇”。

  而對於他的這一句父皇,龍錦天卻沒有及時應答。也許是自己出現得太突然,那人衣袍的帶子還未系緊就這樣轉過身來。如今袍子的領子寬鬆的敞開著,一直敞直前胸,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而胸前那兩粒稚嫩的果粒更是半遮半掩地隱藏在衣袍之下,散發著神秘誘人的光彩。龍錦天只覺全身血氣一湧,剛剛只是略微抬頭的欲望此時竟是完全硬挺了起來。

  看著龍錦天異樣的臉色,景炎有些擔心地問了句:“父皇?”

  一聲“父皇”,令龍錦天回過神來,同時也將他已經有些錯亂的神智拉了回來。原先有些茫然的目光此刻也終於有了焦點,可是身體卻再不敢上前一步。

  “炎兒,今晚父皇要去淑妃那裡一趟,炎兒自己先睡吧。”

  說完,怕他會察出自己身體的異常,龍錦天竟是連忙轉身快步地離開了寢殿。弄得景炎手中還拽著衣袍的帶子,看著龍錦天慌忙離去的背影怔怔的出神。

  離開親殿后的龍錦天也並未如剛才所說去了淑妃那裡,而是就近進了一處妃子的宮殿,匆匆地將欲望發洩掉。然而當欲望迸射之後,填補進來的卻是滿心的懊惱。那個人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竟然對自己的兒子有了欲望麼!那夜,龍錦天怔怔地望著天花板,竟是一夜未眠。

  而景炎那邊,平時龍錦天去妃子那邊的時候,也都會等自己入睡後才離開,而自己醒來之前便會回來。而這一次,扔下景炎自己一人不說,直至天亮也沒見龍錦天回來。這一夜,景炎一個人輾轉反側,也沒有睡好。

  於是第二天,景炎坐在景陽宮的書房內不停地打著瞌睡。

  宮內規矩,凡是年滿十八歲的皇子,除太子外都得搬出皇宮自立府邸居住。而早已搬出皇宮的三皇子龍景麟今天退朝之後卻沒有立刻出宮回府,而是向景陽宮方向走去。

  待景麟進了院子,遠遠地看著一個側影背對著自己,也未看仔細了便已經出口喊道:“龍景炎!”

  然而待走近了,那人回過身來,龍景麟才一愣,隨即見那人俯下 身去行了一禮,道:“小的嚴曦見過三殿下。”

  看著眼前的人,龍景麟身形有那麼一瞬的僵硬。現在仔細看去,這人的臉龐雖然也是乾淨清秀,然而五官卻和那人全然不同。如今看去,根本沒有絲毫相似之處。單是這雙眸子,便已不如龍景炎清澈靈動。不禁心下奇怪,剛剛自己竟然會把那個人認錯。於是有些懊惱地開口:“你主子人呢!”

  “太子殿下現在正在書房看書,殿下不如先去殿廳裡等候,小的這就去叫人。”

  景麟看了眼面前的人,點頭應了,然後便也不待人引著,自顧自地向廳殿走去。

  此時龍景炎也正好從書房裡走出,景炎的身體由於那次寒氣入身便一直不大好,昨晚沒有睡好,今天竟是頭疼了一天。到現在整個人還是昏昏沉沉的,嚴曦剛剛跟自己說的話也沒怎麼聽清,只當是景軒過來了。

  於是走進殿廳,還未看清人,一聲“哥”便已說出了口。待下一刻見坐在那裡的人是景麟的時候,便連忙改口喚了聲:“皇兄!”

  然而坐在那裡的龍景麟,本來還算是平和甚至還帶著些許笑意的一張臉,此時卻在景炎的這聲“皇兄”中徹底地陰沉了下去。龍景炎心中莫名,卻還是應了上去,問道:“皇兄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有什麼事麼?”

  聞言,卻聞龍景麟冷哼了聲:“這皇弟的這景陽宮還真是金貴,‘皇兄’我沒事便不能來的了。”

  看著龍景麟此時繃著的一張臉起身就要走的意思,龍景炎不知道自己又不小心踩到他那根神經了,連忙上前拽住那人的袖子說道:“皇兄,這景陽宮你儘管來便是,何必說這些見外話。”

  龍景麟拿眼睛瞥了眼正扯著自己衣袖的那只手,龍景炎見狀連忙將手收回。而景麟臉色卻微緩,隨即似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懷中掏出包東西扔給景炎。

  “來的時候在宮外順手買的,怕裡頭有毒的話就扔了吧。”說完也不再理龍景炎,轉身便走了。

  見龍景麟邁著大步子風風火火地離去,龍景炎不禁搖頭失笑。一直侯在廳殿中的嚴曦此時從身後探過頭來,看了眼景炎手中的東西,嚷道:“呀,福源堂的白糖糕,是殿下最愛吃的呢。”

  說完撇嘴道:“明明就是特意給殿下買的,還偏要說順手買的。三殿下這人還真是彆扭。”

  果然,話音剛落身子便被沈徹自身後拉開,隨即便聽沈徹冷聲喝斥了聲:“不得無禮!”

  身子被那人拎著,嚴曦也不好妄動,只好拿了一雙大眼睛給了那人一記大大的白眼。此時龍景炎回頭,見這倆人還在無聲地對峙著,便嗔道:“行了,你倆還沒個完了。”

  聞言,這倆冤家才各自收斂,躬身退至一旁。龍景炎失笑,卻忽然覺得手中的包裹拿在手中還是溫熱的。是那人的體溫吧,這樣想著,便不由輕笑道:“對啊,那人還真是彆扭。”

  ☆、雖遠必誅

  本來龍景炎以為龍錦天只是那晚在別的寢宮留宿,沒想到接下來的幾天內這種情況竟是一直持續著。沒有了龍錦天的靜虛殿,開始變得莫名的空曠起來。於是這些天,龍景炎也沒怎麼睡好,人也越發的清瘦起來。

  對於景炎越漸疲憊的樣子,龍錦天不是沒有看在眼裡。可是不知怎的,就是沒有辦法再和他躺在一張床榻上。有時只是看著那人專注地做某事的神情,看著那人低垂著的眼簾,或是粉嫩的耳垂,自己的欲望便會突然膨脹起來。弄得自己每次的突然離開,都異常的狼狽。

  不是沒有嘗試過去後宮找一些美麗得令人心動的妃子,龍錦天甚至還嘗試著找了一些漂亮的男寵。可更令龍錦天懊惱的是往往在欲望宣洩的那一刻,腦海中竟是會浮現出那人迷離著一雙眼,在自己身下咬唇拼命壓抑著呻吟的模樣。

  無論身下躺著的是怎樣美麗的身體,如今都無法真正的滿足自己了麼?

  思念至此,龍錦天有些懊惱,更有幾分無力。對此時身下的身體便更無了任何留戀,抽出了自己的分身,收拾好了便起身離去。至始至終未再看那人一眼。

  此時已是深夜,然而離開妃子寢宮的龍錦天,此時卻漫無目的地在宮中走著。龍錦天也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回到靜虛殿去,應該趕在炎兒醒來的時候呆在他身邊。也許,炎兒此時還沒睡,在黑暗中睜著一雙大眼睛等著自己。

  想到這,龍錦天腳步頓了頓,卻還是繼續向前走去。

  明月高掛,銀輝滿地,已是中夜時分,此時的玄國皇宮萬籟無聲,安靜異常。龍錦天在這漆黑的夜裡獨自走著,不經意間卻發現自己竟鬼使神差地來到了景陽宮的門前。

  心知那人此時不會出現在這裡,可是龍錦天還是執著地走了進去。

  由於龍景炎畏火,此時景炎雖不在,但整座景陽宮也依舊維持了主人的習慣,沒有點上燈火。遠遠望去,眼前這座漆黑的宮殿在這夜中顯得越發的靜了。

  龍錦天朝殿內走去,然而當走進廳殿時,整個人卻怔住。只見此時一抹頃長的人影靜立在窗旁似是看著窗外的風景。輕風拂過,吹得那人一頭青絲輕輕揚起,在這寂靜的夜中仿佛謫仙降世一般。

  遠遠的龍錦天只看得那人的側影。然而只是這抹側影,便已經足夠令自己心悸。龍錦天在原處站了半晌,待穩定了心神,才抬步朝那人走去。

  仿佛察覺到了自己的腳步一般,龍錦天一聲“炎兒”剛要喚出口,卻見那人已然轉過了頭來。隨即,兩人都有那麼一刻的怔仲。還是那人跪下之後的一聲問安,才使龍錦天回過神來。那人說,小的見過皇上。眼前的這個人,竟不是那人。

  龍錦天有些吃驚地看著跪在眼前的人,“抬起頭來。”

  那人仿佛很緊張一般,聞言身子一震,然後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張小臉,然後在接觸到自己的視線時又立刻低下了頭去。僅是這一眼,便已令龍錦天驚訝不已。隨即伸出手,抬起那人尖巧的下巴,使其與自己對視。

  “你叫什麼名字?”

  “嚴,嚴曦。”

  眼前這人緊張地答著,月光下,這一張年輕的面龐乾淨清秀。然而細看去,卻是與那人不同的。單是五官細看之下,差異就已經很大。更別說他此時看著自己時誠惶誠恐的眼神,炎兒從來不會這樣看著自己,更是從來不會,在任何人面前露出這樣膽怯的神情。

  注意到這一點,看向他的目光便不由得帶上了些許鄙夷。然而自己沉下來的臉色卻使那人更加害怕,消瘦的身子都有了幾分顫抖。
甚至用牙齒咬住了嘴唇拼命地壓抑著自己的恐懼。然而這幅隱忍的樣子落在龍錦天眼裡,卻使那人心神一動。目光看著眼前這人,卻似落在了更加茫遠的深處。記憶中,那個人似乎也總是有這樣的小動作。彆扭的時候會用小小的貝齒咬住嘴唇,那紅嫩的唇上便會落下一個月牙形的印記。

  想到這,不禁俯身朝眼前這人緊咬的唇上吻了下去。然而此時,龍錦天卻是真切地知道這兩人的不同。可是,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和剛剛的那抹側影,便已足夠。

  心思至此,便再也無法思考。仔細地含住那人嬌嫩的嘴唇,用舌尖靈活地竅開緊咬著嘴唇的貝齒。在自己舌尖進入的那一瞬,那人還驚訝地發出了一聲低呼。然而這一聲低呼卻似引爆了那人的心弦,手上和唇上的動作都粗魯了幾分。似乎再無心留戀一般,伸手猛然扯下了那人的長褲,沒有任何潤滑和擴張的情況下,猛然刺進那人的身體。隨即便發狠地律動著,絲毫不顧身下那人的感受。

  嚴曦那雙隱在陰影之中的眸子此時空洞地睜著。有那麼一瞬,那一雙眸子裡隱隱地閃過了一絲絕望。然而很快便被垂下的眼簾掩去了,剛剛的那抹絕望便如同身上那人將欲望射出時輕喚的那個名字一般,消失在了這宮廷深處寂靜的黑夜裡,再無了痕跡。

  第二日,嚴曦以為自己會被賜死,然而卻沒有。但是從那天以後,每到夜裡那人便會到景陽宮來,而自己,自那時起便成了那人身下的玩具,一個只能出現在這夜晚的宮殿內的影子。

  龍景炎那邊最近卻鬱悶地發現,龍錦天不僅是連著數日徹夜不歸,就連平時,似乎也總是在刻意地疏遠著自己。龍景炎一時之間有些弄不清狀況,越發的有些寢食難安起來。

  然而在皇宮內父子二人的關係越漸緊張的時候,邊境卻傳來了戰亂的消息。

  這日朝堂之上,聽著邊境傳來的彙報,一時間大殿內噤若寒蟬。對於邊疆的戰事,大殿之內的每個人都吃驚不已。

  此番滋事的正是與我國相鄰的西厥一國。其實西厥國屬遊牧民族,自古以來便常在玄國邊境作亂。玄國這方也幾番小規模出兵鎮壓過,這其中就包括前些年三皇子龍景麟親自出征的那次。然而幾年過去,如今西厥國又對玄國邊境發起了連番的侵擾。而令眾人吃驚的是這次西厥竟是發動了大規模的進攻。西厥國驍勇善戰的騎兵連續入侵了雍州五座城池,一路燒殺搶奪,敵軍所過之處,民不聊生。

  與此同時,西厥揚言,只要玄國將雍州十座城池劃割給西厥國,西厥便就此停戰,此後永與大玄共用太平。

  當來人將此番言論彙報之後,大殿之內又是久久的寧靜。每個人此時都暗自在心中估量著。十座城池,換取邊境永久的太平。這筆交易,當真十分誘人。

  果然,半晌過後,便紛紛有大臣出列,贊同此舉。一方面西厥國本屬尚武的遊牧民族,作戰能力不可小覷。另一方面若是發起戰爭,必是勞民傷財。何不和平解決此事。

  冷眼看著大殿之內跪著的眾多大臣,右上首處的龍景炎不禁在心中冷笑。割地換取的和平,又會持續到幾時。連續數年的太平日子,已經將這個國家的銳氣給消耗殆盡了麼。聽著殿中那些年過五旬的大臣們的言論,龍景炎一雙眸子越發的冷了下去,而心中的怒氣卻是越漸洶湧。半晌過後,一雙手都不禁在袖中暗自握拳。

  當聽到殿中大臣諫言道,西厥國土壤貧瘠,才會連番想要侵擾我玄國。如今將土壤豐饒的雍州十城劃分給他們,自然可以平息戰事。

  聽到這裡,龍景炎再也無法抑制地發出一聲冷哼。大殿內眾人此時才注意到太子龍景炎的臉色竟是異常的冰冷。一時間竟紛紛停口,剛剛還有些喧然的大殿竟在此時陡然安靜了下來。

  然後,便見太子龍景炎看向剛剛上前進言的那名大臣,冷聲道:“割地求和。現在是西厥,下一個便有可能是風陵。我大玄國何時竟已淪落到任何國家都可以染指我大玄領土的地步了麼!”

  話音一落,那名大臣此時已經有些不堪地低下頭去。而龍景炎再也不看他一眼,出列躬身站於大殿之中,看向殿上那人,朗聲道:“父皇,兒臣認為對西厥一戰,勢在必行!”

  太子的此番話出口,眾人譁然。然而此時站在大殿前方的龍景炎卻回過頭來,一雙眸子冷冷地環視殿中眾臣,朗聲道:“這次西厥揚揚鞭子,我們就割讓出十座城池,那麼下一次呢?如果下次西厥揚言要梁州,徐州甚至更多大玄的領土,你們給還是不給!”

  面對太子殿下連聲的質問,殿內眾人紛紛低下頭去,卻見那人轉過身去看向殿上那人,道:“父皇,我玄國和平盛世持續已久。是不是眼下的和平已經腐蝕了我們的憂患意識。如今割地求和又能怎樣?換來的不過是幾年表面上的和平,之後又怎樣,我們依舊沉淪在這樣的‘和平’之中,繼續做著我們‘盛世大國’的夢麼?”

  聞言,龍錦天也是沉聲不語,一雙深邃的眼靜靜地看著殿中的少年,等待著下文。

  “戰爭固然勞民傷財,但我玄國的百姓怎可令人肆意屈辱,我玄國的領土怎能讓人如斯踐踏!而我們又怎可坐看我們的百姓此時正飽受罹難,而毫不作為!”

  說到此處,龍景炎抱拳單膝跪於殿上,朗聲懇求道:“父皇,兒臣認為應在西厥國發起正式進攻前對其開戰,以攻代守,揮兵直下,用我玄國的鐵蹄將敵族趕出我玄國的疆土!讓我大玄軍旗所指之處,異族皆望其逃遁!讓我大玄凱旋的旌旗永揚邊疆城門之上,以示萬里——犯我大玄者,雖遠必誅!”

  一席話鏗鏘有力,在寂靜的大殿中久久迴響。半晌過去,眾人才紛紛回過神來。然而與剛剛不同的是,此時殿中眾人一雙雙眸子裡,均染上了光彩。更是當場有幾位武將躬身出列,跪于太子身後請纓領戰。隨即,有更多的大臣出列,支持對西厥宣戰。太子的一席話之後,殿中的形式已然改變。

  大殿中此時又安靜了下去,所有人都在等待那個人的最終決定。見殿上那人只是沉著一雙眸子,半晌沒有言語,龍景炎此時心中也不由得有了些許忐忑。畢竟此次算是玄國主動發起的戰爭,史書上也不知會對這場即將開始的戰爭作何評價。尚武好戰,這怕是任何一個君主都不想得到的評說吧。

  念及至此,景炎看向殿上的一雙眼便帶了些許期待和不安。

  而殿上的龍錦天此時沉著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跪於上首處的龍景炎。只見殿中那人筆直著背脊跪於殿上,一雙眸子裡是自信的傲氣還有王者的霸氣。此時的龍景炎十三歲,正是英雄少年,意氣風發的時候。年輕的面龐上此時滿是自信的光彩。身上所散發著的耀眼光芒竟令龍錦天都有些不敢直視。

  龍錦天看著殿中的龍景炎,看著他筆直地位於眾臣之首,龍錦天似乎已經隱隱地可以看到景炎身後那雙已經展翅欲飛的翅膀,此時正靜靜地閃爍著灼眼的金色光芒。心中的不安和恐懼感,此刻又霎時襲來。心中不斷地有個聲音在對自己說,折斷它吧,在他還未揮翅離去的時候折斷他的羽翼,這樣你便永遠都不會失去他。

  殿中的眾人此時都在看著殿上的皇帝,卻沒有人知道此刻龍錦天心中的掙扎。

  已經緊繃得快要斷裂的神經此時被這樣的欲望不住地焦灼著,龍錦天覺得自己的手指都在顫抖。然而剛要伸出手的龍錦天卻觸及到了那人正注視著自己的眼神,是滿心的期待,甚至還有那麼些許的小心翼翼,還有,對一個父親的敬仰和依賴。龍錦天將要伸出的一雙手就這樣無聲地垂落了下去。

  永熙三年,玄國皇帝于那日早朝上朗聲宣佈,各部即刻準備,一個月後正式對西厥開戰。

  ☆、端午出遊

  戰事在即,宮內的氣氛也開始緊張起來。龍錦天和龍景炎也是越發的忙碌。每天都要接見各部大臣,商討戰事籌備問題。

  而眾大臣此時也欣慰地發現,聖上和太子殿下之間竟是出奇的默契,有時只是一人說出上句,另外一個人便已經知曉其要表達的意思。皇上和太子之間的這份難得的默契,當真令眾多大臣欣喜不已,同時也對這位未來的帝王更加的敬重和期待起來。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公事上越來越有默契的這對父子,這段時間以來竟是越發的疏遠起來。龍景炎發現,現在的龍錦天不只是不在靜虛殿留宿,就連平時兩人的接觸都少了很多。不知是不是自己過於多心,龍景炎總覺得那人似乎是在刻意的躲著自己。

  龍景炎鬱悶地翻了個身,怔怔地看著眼前高聳的床帳,忽然覺得沒有那人在的這張龍床竟是大得出奇。

  記不清這是第幾個失眠的夜晚了,對於這一點,龍景炎也是十分懊惱。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已對那人依賴到如此地步了麼!又不是小孩子,沒人陪著還睡不著了不成!

  悶悶地又翻了個身,然而龍景炎卻更加鬱悶地認清了一個事實,沒有那個人在身邊,想入睡,當真十分困難。

  龍錦天此時一定是在哪個妃子的寢宮裡吧。龍錦天是自己的父皇,可同時他也是這後宮中眾多妃子的夫君。他去陪陪自己的妃子,也是很正常的吧。說不定過段時間,自己還能有個可愛的小皇弟。

  可是這種想法,龍景炎自己想來都覺得有那麼點蒼白無力。根本無法抵消自己此時看著空蕩蕩的靜虛殿,心頭的那份失落感。此刻,更是如何也無法入睡,似乎只要一閉上眼,就會不禁想到龍錦天此時正睡在別人的身旁,也許,懷裡還摟著別人……想到這,龍景炎不禁猛然坐起身,不可置信地睜著一雙眼。

  天,自己剛剛在想什麼!

  怔怔地坐了半晌,景炎不禁苦笑,難道自己有“戀父情節”麼?隨即這種想法便被龍景炎輕易地否定了。“戀父”?這種說法自己都很難相信,何況嚴格說來,龍錦天也算不上自己的父親。而且就算除去父子這層關係,龍錦天也是個男人,而自己很明顯也是。到目前為止,龍景炎對自己的性取向還是很清楚的。

  這樣想著,又重新躺了回去。然而這一夜,獨自躺在床上的龍景炎,竟是一直怔怔地睜著一雙眼不知在想什麼。

  然而就在龍景炎這邊糾結不已的時候,那邊龍錦天卻給龍景炎來了個頗為令人欣慰的好消息。端午節那天,龍錦天準備帶鬱悶的景炎小朋友出宮轉轉。

  雖然邊境戰亂,戰事一觸即發,然而地處天子腳下的京城此時依舊一派繁盛景象。這天是端午節,大街小巷更是熱鬧非凡,節日氣息濃厚異常。

  走在喧鬧的街道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還有街邊琳琅滿目的小攤子,龍景炎也有些來了興致。拿著一雙大眼睛到處瞧著,生怕漏了哪處。不能怪堂堂太子殿下如今表現的這麼沒出息,自小到現在,景炎出宮的次數實在是不多。

  而景炎這幅小孩子模樣落在一旁的龍錦天眼裡,看著這幾天疲憊異常的小人此時一雙眼中又散發出了光彩來,心中不禁松了口氣。然而看著景炎滿是神采的模樣,龍錦天又有些微微失神。

  父子倆正走著,龍景炎的注意力便被前方的一處喧鬧的人群吸引住了。似乎是有人在表演雜耍,只是圍觀的人數眾多,龍景炎此時站在人群後面,看著眼前這堵厚實的人牆很是無奈。轉頭剛想和龍錦天說聲不看熱鬧了,身子卻倏然騰空。下一刻,景炎的身子已經被那人抱舉在懷裡。

  “父……爹,放我下來。”

  如今景炎身子被那人抱起,兀自比人群高出一頭來,這讓龍景炎小朋友很是不好意思。而那人卻固執地沒有放他下來的意思,道:“炎兒不想看麼?”

  “可是……”景炎向人群中間看了看,還是回過頭來對那人說:“還是放我下來吧,炎兒又不是小孩子了。”

  誰知那邊龍錦天卻把抱著景炎的手緊了緊,挑眉頗是玩味地看著眼前的人,回了句:“誰說你不是。”

  被抱在懷裡的景炎很是無語,看著眼前人一臉賴皮的樣子,只好作罷。轉過頭去看起熱鬧來。卻見人群之中的那幾人竟是在表演電視劇中的經典橋段——胸口碎大石!雖然明知是假的,但龍景炎的注意力還是被吸引住了,興致勃勃地看了起來。

  然而對於人群中熱鬧的雜耍,龍錦天卻是看都沒看一眼。只是專心致志地抬眼看著那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心知縱是再有趣的表演此時也無法轉移自己半分的注意力。

  那人此時就被自己抱在懷裡,離自己是這樣的近。甚至自己的臉頰都能輕觸到那人衣衫柔軟的布料,鼻息間,盡是那人身上幽幽的清香。自己此刻多想將那人狠狠地揉在自己懷裡,將鼻尖埋在那人的衣領中,將這醉人的氣息肆意品嘗。

  這樣的欲望每一天不停地在心中瘋狂地滋長著,不停地焦灼著龍錦天那根那就要斷裂的神經。然而此刻龍錦天心裡卻是異常清楚。那一步,永遠都不能走。走了,便是萬劫不復。

  而對於這一切,被抱在懷裡的那人此時竟是沒有絲毫察覺,睜著圓溜溜的一雙眼看得十分認真。龍錦天暗自歎氣的同時,卻也十分貪戀這一刻的時光。

  那一日,龍景炎的精神倒是特別好,一直逛到晚上才覺肚子餓。此刻,父子二人正在街邊一家茶樓裡吃晚飯。

  端午節這一天的晚餐自然是各式餡料的粽子,龍錦天今天倒是難得細心了一回,將一個粽子大略的剝了皮才遞給景炎。

  景炎接過,也是有些驚訝地看向龍錦天。當兩人視線相觸的一瞬間,仿佛都知曉了各自心中所想,父子二人很有默契的相視一笑。然後都各自專心地吃起粽子來。

  吃了片刻,龍錦天抬頭,卻見對面那人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著旁邊一處怔怔地出神。循著那人視線望去,龍錦天見旁邊那桌正坐著一家三口。難怪景炎的注意力會被吸引過去,此時那桌的那個母親正在大聲的訓斥孩子。

  原來是那孩子在吃包子,卻是只挑了包子餡料吃,包子皮此時被剝落了一桌。那孩子被娘訓斥了,頗是委屈地嘟起嘴,一雙眼睛裡濕漉漉的馬上就要哭了的樣子。一旁的父親見了,忙塞給了那孩子一個包子,拍了那孩子腦袋一下,說道:“行了快吃吧,這回給我老實點!”

  見那男人這樣做,孩子他娘頗為不滿地嗔道:“這孩子現在這樣,全是你慣出來的!”

  而龍景炎卻看到那孩子此時低著頭,眼中卻閃過了那麼幾分得意。不禁輕笑,然而下一刻這幅笑容卻慢慢斂了下去。只是望著那一家人,怔怔出神。

  其實自己想要的,不過是這樣的人間煙火,市井生活。想想卻覺得可笑,自己經歷了兩次生命,然而無論是上一世的蕭諾還是這一世的自己,這樣簡單的願望竟是成了永遠不能實現的奢望。想到這裡,那輕輕勾起的嘴角不禁就泛起了些許苦澀。

  下一刻,自己的手卻被握進一個溫暖的手掌。抬眼看去,那人正皺著眉看著自己,一雙眼裡,滿是心疼。龍景炎只覺好像心中炸開了個暖水瓶一樣,溫熱的水流了整個心窩。

  “炎兒,可曾怨過爹爹?”

  景炎了然輕笑,問道:“怨爹爹什麼?”

  那人身形一頓,“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生在尋常百姓家,如果我們只是一對尋常的父子,或者,我們……”

  下面的話,卻被那人出聲打斷,“爹爹,這樣簡單的道理你豈會不懂的?”

  那人掙扎著剛要說出口的那句話就這樣被打斷,一時間整個身子僵在那裡,沒有回過神來,只是搖了搖頭,卻見景炎笑著對自己說:“人們總覺得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就像我總覺得爹爹手裡的粽子要比我自己的好吃,卻不知炎兒手中的這個粽子實際上要比父皇那個好吃的多。”

  一句話聽在耳裡,龍錦天才回過神來。聽到他這番言語,不禁笑道:“是嗎?那爹爹我倒想嘗嘗炎兒手中的粽子是怎麼個好吃法。”

  景炎一愣,沒料到龍錦天會這樣說,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起來。連忙道:“爹,我再給你剝一個好了。”

  話剛說完,卻見龍錦天已經朝這邊探過身來。無奈,龍景炎只好硬著頭皮將手中的粽子遞了過去。那人就著景炎的手咬了一口,動作間,龍景炎只覺手指被一處軟嫩輕輕碰觸,僅是一瞬,卻令景炎心頭一悸。

  回過神來時,卻見龍錦天此刻已經重新坐回了身子。正嚼著粽子一臉玩味地看著自己,末了,還不知死活地加了句:“果然是要好吃的多。”

  一句話,弄得龍景炎一張小臉更是紅了幾分。連忙低下頭去,準備專心地吃手中的粽子。然而看著那人剛剛咬過的痕跡,一時間龍景炎竟是彆扭得不知道從哪裡下口好了。

  然而這幅慌亂的樣子落在龍錦天眼中,卻不禁失神。

  “炎兒……”

  半晌過去,只聽那人輕聲喚自己。龍景炎抬頭,此時正好窗外放起了慶祝節日的煙花。絢爛的煙花將窗外靜默的夜空照得絢爛繽紛。

  在一聲炮竹的聲響中,龍景炎只見龍錦天嘴唇動了動,似是對自己說了什麼。一時間,龍景炎僵硬著身子坐在那裡,夜空中綻放著的煙花將兩人的面龐照得忽明忽暗。窗外,是人們一陣陣的歡呼。然而在這樣喧鬧的時刻,在光影的交替中,父子兩人此時卻是久久無聲的對望。

  龍景炎定定地看著對面那人,半晌過後,才出聲問道:“爹,你剛剛說了什麼,我沒聽清。”

  聞言,那人輕笑,伸手揉了揉景炎額前的碎發,輕聲道:“所以,這次我放過你……”

  說完,見龍景炎還怔怔地看著自己,不禁起身走到那人身旁,大手一攬將那人抱在了懷裡。一起看著窗外,肆意綻放的絢爛。

  龍錦天說的那句話是什麼,龍景炎到底有沒有聽清,這一切的答案,都隨著窗外那一束束綻放過後的煙花一同消散在這靜默的夜空,最終,只餘了這一世冰冷的灰塵。

  ☆、救贖

  端午節過後,一切似乎都恢復了原狀。龍錦天依舊是那個慈愛的父皇,景炎,依舊是他百般寵愛的小炎兒。雖然龍錦天夜裡依舊不怎麼呆在靜虛殿,可是父子兩人現在明顯熟絡了幾分,基本上與先前無異。太子龍景炎的氣色,終於是有了幾分好轉。
  
  可是龍錦天卻知道,白日裡扮演“慈父”的同時,內心是怎樣的焦灼。龍錦天覺得自己現在就像陷在一池泥淖裡,被只無形的手一步步拖向窒息深處。在這樣的掙扎中,龍錦天不只一次地懷疑自己,到底還可以忍多久,還要忍多久!
  
  但龍錦天清楚地知道,不是現在,不能是現在。也許再過幾年,也許幾十年,也許這份欲望最終會被時間磨平。那麼幾十年後,在炎兒的眼裡,他依舊可是炎兒所尊敬所依賴著的父皇。這個可能,也許很遙遠甚至很渺茫,但現在龍錦天卻很想試試看。
  
  這份焦灼唯一的發洩,便只是更頻繁地在夜裡來到景陽宮,去找那個與那人有著相似側影的那個人。
  
  然而和那個人做,卻不算是交歡,倒是更像是在折磨。折磨著那個人,同時也折磨著自己。有時看到那人深陷情欲之中的一雙迷離雙眼,感覺到那人情不自禁攀上自己腰間的雙腿,自己便會清晰地知道,這個人不是他,而自己想要的只是他!
  
  每每這時,龍錦天的動作便會不再溫柔,而是忽然粗暴起來。將自己的堅硬猛然的抽出,然後更加用力地刺入,刺到那人身體的最深處。一次一次猛烈的撞擊,仿佛是要將身下那人瘦弱的身體撞碎一般。
  
  然而只有在極樂般的快感襲來的那一刻,所有的焦灼才會消失。在那一刻,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時刻。眼前,還是景炎兒時的模樣。耳畔,甚至還能聽到那人軟軟糯糯的聲音叫著自己“父皇”。靈魂,仿佛只有在這一刻,才能得以解脫,才會被救贖被原諒。
  
  可龍錦天越漸激烈的房事卻令嚴曦有些吃不消,幾乎每一次下身那個地方都會裂開出血。甚至有那麼幾次直接在做的過程中就暈倒過去。而那個人從來是對自己不管不顧的,經常做完就走。有那麼幾次,等到自己醒來時,依舊赤 裸著身子躺在地上。
  
  就像這一天。當清晨時分,嚴曦醒轉的時候,躺在地上茫然地睜著一雙眼,一時間竟不是身在何處。當察覺到地面的冰涼時,嚴曦才徹底醒轉過來。從地上爬起,拽過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給自己穿了。身下的那個地方還在火辣辣的疼,傷口八成又裂開了。想到這裡,嚴曦的眼裡便有了幾分淒然。然而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後,那抹苦澀便已經消失得沒了痕跡。
  
  嚴曦邊系著袍子的帶子,邊往書房外面走。一會兒殿下便會回來了,可不能讓他在這裡撞見自己。嚴曦邊低頭系著衣帶,邊在心裡嘀咕,真不明白那人明明不想被殿下發現,卻偏偏挑在這樣危險的地方做。
  
  然而身體還沒走幾步,嚴曦便停下腳步愣在那裡。一張臉都霎時白了下去。
  
  只見書房的門旁,沈徹僵直著身子站在那裡,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有那麼一瞬間,嚴曦只覺渾身的血液都涼了下去,意識到自己此時還衣衫不整的樣子,連忙想伸手將衣服系好。然而在下一刻,這個念頭便被嚴曦輕易放棄了。如今這樣做又有什麼意思,自己的這些事那人又不是不知道。每天夜裡龍錦天都做得那麼大聲,這個景陽宮裡不知道這件事的,恐怕就只有這間宮殿的主子了吧。
  
  想到這,臉上便不禁浮上了些許嘲諷。嚴曦抬眼撇了門口處的沈徹一眼,便也不顧此時松松地敞開的衣領,面不改色地從門旁那人身邊走過。然而在兩人就要擦肩而過時,手腕卻被那人倏然抓住,整個人都被那人拎起。
  
  “你幹什麼!”
  
  手腕處的疼痛令嚴曦立刻喊出聲來,回頭卻見沈徹此時正沉著一雙眸子看著自己。
  
  “你抽什麼風!放開我,很疼啊!”
  
  聞言,沈徹卻沒有立刻將嚴曦放開,而是聲音冰冷地問了句:“為什麼?”
  
  嚴曦有那麼一刻的怔忪,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然而沈徹這木頭,腦子裡一共就那麼點心思,嚴曦很快便明白了那人指的是什麼。隨即冷笑,看著那人反問道:“怎麼沈徹沈大俠又要給我扣帽子了麼?”
  
  那人臉色有些僵硬,輕抿了唇沒有回答,卻聽嚴曦繼續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這麼做是有什麼目的?覺得我這樣是在忍辱負重企圖不軌?是想害主子,或者想害皇上?”
  
  說完嚴曦冷笑了聲,挑眉看向沈徹:“沈大俠,你未免太瞧得起我了。怎麼我身份低賤就該心甘情願地被男人壓麼!你每天晚上都讓人操到疼暈過去試試!”
  
  沈徹身形一僵,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沒有言語。只是握著那人手腕的手隱隱松了幾分。卻見那人說到這,臉上的嘲諷漸漸退去,唇邊勾起的嘴角此時看來,如今只剩了苦澀。
  
  “沈大俠,我可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偉大。如果說有什麼目的,那就是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說完,甩開沈徹握著自己的手,有些踉蹌地向門外走去。一時間沈徹怔在那裡,竟就這樣放那人離開。
  
  愣神間,聽到那人輕聲的話語從不遠處傳來,他說,沈大俠,這次你又高看我了。
  
  聞言,沈徹只覺呼吸一窒,轉身朝那人看去,卻正好撞見那人消瘦的身子仿佛被抽離了脊背,就這樣軟軟地倒了下去。
  
  與此同時,下了早朝後,景炎正和龍景軒一同在宮中走著。
  
  剛剛早朝上,戰爭一事的各項事宜已經定妥,只剩主將的人選還未最終定下來。基本上,再過幾天,便準備開始向邊境派兵。
  
  見身旁那人自早朝結束後便一直沉鬱著的一張小臉,龍景軒不禁出聲問道:“炎兒,怎麼了?早朝上便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聞言,景炎停下了腳步。垂頭仿佛思慮了半晌,才抬起頭來看著景軒,“哥,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錯了。”
  
  一句話弄得景軒怔在那裡摸不清頭腦,電光火石間心中卻有不好的預感。龍景軒心頭猛然一沉,定定看著那人。半晌,見那人一雙眼雖滿是憂慮,卻也清澈異常,不禁心寬下來,這才明白那人所指,“炎兒可是在說戰爭一事?”
  
  “我在想,發起這場戰爭是不是真的有必要,會不會當初自己只是在氣頭上,是不是有很多方面自己沒有考慮周全,是不是……”
  
  話說到這裡,卻被景軒敲了下額頭給打斷了。隨即便聽那人道:“瞎想什麼呢!”
  
  見景炎揉著額頭,一臉怔愣地看著自己。額頭剛剛被自己敲到的地方已經有些發紅,龍景軒不禁連忙伸手幫那人揉著打痛的地方,邊出聲道:“炎兒,你要知道這場發起戰爭並不是你一個人能決定和影響的。如果有任何不周全之處,滿朝的大臣自然會指出,而且父皇定然也不會同意。所以,別在那瞎想了。而且,那群腐朽的大臣們早該好好教訓教訓他們了,炎兒那天做的很好!”
  
  景炎聞言抬起頭來,睜著一雙大眼睛怔怔地看著龍景軒。景軒被這樣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注視著,只覺心頭一動,便像以前無數次那般低頭朝那人唇上的柔軟吻了過去。
  
  然而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龍景軒卻沒有選擇淺嘗輒止,而是久久地停留在那裡。在那人唇上輾轉廝磨著,半晌都沒有離去。而一旁的龍景炎此時怔怔地看著眼前龍景軒閉著的一雙眼,察覺到那人的唇在自己唇上輾轉輕啄,兩人的氣息此時都交融在了一起,竟是整個人驚得身體僵在那裡,動彈不得。
  
  當景軒終於下定決心,試圖用舌尖輕輕竅開那人的貝齒時,身子卻猛然被那人推開。抬眼卻見景炎此時正一臉驚慌失措地看向自己身後一處。然而當景軒回頭看去的時候,身後除了路旁高聳的樹木,並無其他。回過頭看著龍景炎此時紅彤彤的一張小臉,景軒不禁輕笑,上前伸手鉗住那人尖削的下巴,說道:“炎兒,我們繼續吧?”
  
  然而那人身子卻猛然向後退去,龍景軒微怔,孤零零的手指僵在那裡,一時間有些進退兩難。隨即便聽那人有些慌亂地出聲道:“哥,不要鬧了。”
  
  景軒微怔,卻見景炎低頭一雙眼躲閃著,說道:“哥,炎兒都長大了,這樣的‘獎勵’還是不要了吧。”
  
  聞言,龍景軒神色一黯,但還是立刻調整了神色,朝那人笑了笑,說道:“炎兒就算長大了,也還是哥哥的炎兒啊。”
  
  卻見那人也未答話,垂著頭不知在失神地想著什麼。景軒那抹如常笑意此時還掛在臉上,可龍景軒覺得自己此時整個表情都僵在了那裡,竟是想收回都不能了。

☆、杖刑

  當天夜裡,靜虛殿中,連著許多日子都沒有失眠的龍景炎這晚卻是如何都睡不著。
  
  龍景炎確信不是自己的幻覺,今天龍景軒和自己開玩笑的時候自己分明看到了景軒身後的那雙眼。本以為當時龍錦天會沖過來制止,沒想到當自己慌忙地推開景軒時,那人竟已經轉身離開。這令龍景炎更加的不安起來。
  
  也許……龍錦天是誤會什麼了?看著此時一片漆黑的靜虛殿,龍景炎有些忐忑地想。
  
  自己在忐忑什麼?害怕被老爸誤會自己和哥哥亂來而被打屁股?這倒還不至於,何況龍景軒本來就是和自己鬧著玩的。龍錦天既然沒有當時沖過來,今天一整天也沒有來盤問自己,自然就是不會有事了。
  
  可是,那自己還在瞎擔心什麼?龍景炎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讓那人誤會什麼。這樣想著,龍景炎懊惱地在巨大的龍床上打了滾,頭髮亂糟糟地攪在了一起,就如同主人此時的心緒一樣。
  
  這個問題,景炎在床上躺著糾結了半天都沒想出個答案來。最後,龍景炎終於頂著一頭亂髮氣餒的爬了起來,此時已是中夜,窗外月朗星稀,龍景炎此時已經全無睡意。索性爬了起來,披了袍子向殿外走去。
  
  不如,明天下了早朝去找那個人解釋一下吧。一邊走著,龍景炎一邊這樣想。可是,解釋什麼?怎麼解釋?
  
  龍景炎對著蒼茫的夜色歎了口氣,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竟是這麼婆媽了!然而忿忿地轉個身接著向前走的時候,心裡還是忍不住去思考明天要如何和龍錦天解釋的問題。
  
  不知不覺中,龍景炎竟已經無意識地來到了景陽宮門前,正抬步向宮內走去。
  
  然而走了幾步,龍景炎卻微怔。遠遠看去,漆黑的宮殿中,竟有一間屋子在黑夜裡發著昏黃的光亮。心下詫異,這個時分,自己的書房裡怎麼還會有人。
  
  然而待走近了,再近了,龍景炎卻整個人僵在那裡。一瞬間,就好像整個靈魂都抽離了身體一般,龍景炎徹底驚在哪裡,身體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在此處望去,書房大開的窗扇中,盈盈閃爍著的燭光下,兩具赤裸的身軀此時正在激烈的碰撞著。
  
  龍景炎之前竟是未覺得自己視力是這樣好的。儘管隔的這樣遠,儘管那抹燭光是那樣的閃爍昏暗,自己依舊能夠清晰地看到屋內所發生的一切。甚至可以看到由於兩人的動作過於激烈,桌上的硯臺被打翻,未幹的墨汁在那人蒼白的胸前留下些許渲染開的墨痕。甚至能夠看清楚兩人披散的長髮此時被汗水打濕,糾結在了一起,分不清你我。甚至還可以看清那人一雙自己所熟悉的眸子裡,此時卻全是自己所陌生的神情。
  
  龍景炎也不清楚撞見了這樣尷尬的場面,自己為什麼不立即離開,反倒是一直站在這裡,站在遠處的陰影中,靜靜地聽著紅木書桌與地面摩擦所發出的刺耳聲響,在景陽宮寂靜的夜裡一聲一聲的回蕩。
  
  那日,直至破曉之時,龍景炎才拖著僵硬的身子離開景陽宮向靜虛殿走去。天際邊此時隱約浮著一抹玄黃,整座皇宮在這個時分靜寂異常,仿佛隔去了人世音塵一般,初夏的這個清晨此時竟顯得有些蒼涼而淒然起來。
  
  龍景炎眯起眼抬頭看著炫目的天光漸漸地攀升過皇宮高聳的城牆,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不用去找那人解釋什麼了。
  
  早朝時分,向來精明謹慎的玄國皇帝龍錦天卻做出了一個令眾人驚訝和不解的決定。早朝之上,龍錦天竟然下旨宣佈,封六皇子龍景軒為此次作戰主將,帶兵十萬,三日後前往雍州邊境。
  
  一聲令下,眾臣譁然。且不說六皇子龍景軒沒有過任何作戰經驗,絕非主將的最佳人選。而且六皇子並無武藝在身,如何能夠勝任主將一職。一個從未經歷過戰場並無任何武藝在身的皇子親赴戰場,無論戰爭結果如何,龍景軒此去都無疑是凶多吉少。
  
  當即,便有眾多大臣出列建議更改主將人選。就連當朝太保大人,也躬身出列,勸說皇上收回成命。
  
  片刻過去,勤政殿的殿廳之中已經跪滿了數名朝廷重臣。卻見殿上之人全無半分反應,只是拿一雙深邃的眼冷冷地掃視眾人,半晌,才緩緩開口:“朕已頒下聖旨,如今眾愛卿竟是想讓朕收回不成?”
  
  話音一落,大殿之中噤若寒蟬。只有佇列首處的太保大人俯身跪下,朗聲道:“還請聖上三思!”
  
  聞言,殿上的龍錦天唇邊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躬身立於不遠處的李德保不禁身上一寒,心知這已是那人發怒的前兆,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來。
  
  “怎麼朕這聖旨到太保大人那裡,竟是不算數了麼?”
  
  龍錦天此話一出,大殿之內氣氛陡然一凝。太保大人立即連連叩首求饒,殿中自此竟是再無人敢出列進言。
  
  然而一直蒼白著臉色失神地站於眾人右上首處的太子龍景炎,似乎此時才恍惚地回過神來。還未待站于身後的龍景軒伸手阻止,已經撩了袍子出列跪於殿中,朝殿上那人朗聲道:“兒臣懇請父皇收回成命。”
  
  誰也沒有料到這個時候,太子竟然會主動出來觸黴頭。見此,都不禁在心頭一緊,為太子捏了把冷汗。
  
  果然,聞言,殿上那人的臉色霎時陰沉了下去。而對於那一雙暫態冰冷下來的眸子,太子龍景炎竟是毫不退步地對視回去。一時間殿中,這父子二人竟是誰都不肯退步僵持在那裡。
  
  半晌,殿上那人面無表情地開了口:“炎兒,不要仗著父皇的寵愛,就可以無法無天,連聖旨都不當回事。”
  
  令眾人出乎意料的事,太子並沒順著臺階下,而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回道:“父皇,此次作戰的主帥,六皇兄並不是最佳人選,事關重大,還請父皇收回成命,再做定奪。”
  
  龍錦天只覺得自昨日起便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在此刻“啪”的一聲斷開,接下來他聽到自己盛怒的聲音:“龍景炎,你可知你現在可是在抗旨!”
  
  卻見那人依舊頑固地跪在地上,口中依舊說著請父皇收回成命。殿中的眾人都不理解為何今天早朝上,這對父子都如此固執,彼此絲毫不肯做出任何退讓。
  
  只見龍錦天陰沉著臉坐在殿上,看著殿中那人,冰冷的怒氣在眼中越發聚斂,最後終是冷冷地開了口:“炎兒,對於抗旨一罪,杖刑六十,已經是輕的了。不要怪父皇今天不念你我父子情意。”說完,朗聲吩咐:“來人!杖刑六十,即刻行刑!”
  
  大殿之中鴉雀無聲,幾位侍衛將刑凳抬出放置殿中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大殿中突兀異常。
  
  只見龍景炎怔怔地看著殿上那人,身形似乎僵了一下。然後也不待身後侍衛來引自己,主動地站起,神色如常地走到刑凳那裡,趴了上去。
  
  然而看著俯身趴在刑凳上的太子殿下,左右拿著刑棍的侍衛一時都慌了神,竟是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下手。
  
  殿中六皇子龍景軒和三皇子龍景麟此時都出列跪於殿中,一齊向殿上那人求情。而那人卻是朝刑凳這邊出聲冷喝道:“怎麼朕的話都沒聽到麼?給我打!六十杖一杖都不許少!”
  
  聞聲,執杖的二人均身子一個激靈向殿上那人望去,在瞧見那人眼中的陰戾時,再也沒了半分猶豫,互相對視了下,便揮杖朝面前的太子殿下打去。
  
  粗重的杖棒揮動時,隱隱發出厚重的嗡鳴。第一杖落在太子身上時,聽著打擊身體所發出的頓重聲音,殿中眾人心頭都是咯噔一下。唯有殿上那人依舊是沉著一雙眼,沒有絲毫反應。
  
  第一杖下去,見那人沒有絲毫收回成命的意思,執行的兩位侍衛再沒了顧慮,下手的動作也快了幾分。
  
  剛開始,本能要溢出的痛哼都被龍景炎咬唇忍了回去。半晌過去,景炎的唇便已經被咬破,滲出血來。臉色也越漸的蒼白下去,漸漸的,便有豆大的汗水順著清瘦的臉頰滑落,不住地滴落到大殿冰冷的地面上。
  
  這一切,龍錦天不是沒有看在眼裡。龍錦天此刻只覺得一顆心提到了喉頭處,心知只要那人出聲求饒,或者只要發出一聲痛哼,自己便會立即出口喊停。可是等了片刻,那人卻依舊固執著不肯開口。
  
  意識到今天那人就是在和自己較勁,龍錦天不禁心中怒火更勝。然而眼見那人下身已經被打得隱約滲出血來,忽然想到炎兒小時候自己打他屁股那次,那天只是將他屁股打的腫起來,自己已是慌亂不堪心疼不已。意識到此,滿心的怒火便立即被另外一種情感取代。
  
  殿中眾人只見殿上那人喊了聲停,便再也不看殿中的太子一眼,拂袖離開了大殿。執杖的兩名侍衛此時均是松了口氣,擦了擦額頭滲出的一層冷汗。
  
  而此時依舊趴在刑凳上的太子龍景炎則是失神的望著地面,一雙眼中已經失了情緒。

  ☆、請纓

  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面激怒皇帝的下場,只是被打了不到二十杖便不了了之,這個情況就算是放到玄國的史書裡亦算得上是罕見的了。所以儘管此時無力地趴在床上,後身的傷口處依舊灼痛著,龍景炎亦是沒有覺得半分委屈或者不甘。只是茫然的睜著一雙眼,失神地看著某一處,一看便是一整天。
  
  這邊景陽宮一片寂靜,而靜虛殿那邊一眾下人這一整天亦是在膽戰心驚中度過。
  
  自剛剛下朝回來起,龍錦天便一直沉著一張臉,獨自在禦書房中坐了一天。這期間,一名宮女端了茶水進去,竟是被龍錦天一聲怒喝,當即被拖出去領了罰。自此,再無下人敢踏進禦書房一步。
  
  此時太監總管李德保已經滿頭冷汗地站在門口將近一刻鐘的時間了,卻依舊未下定決心走進去。自己也好歹跟著那人近十年了,卻從未見他如此生氣過,一時間更是有些猶豫不決起來。
  
  又過了將近一盞茶的時間,心知不能再拖了,李德保才壯起膽子,朝屋裡走去。
  
  果然,剛走進門,便收到了一記冰冷的眼刀。李德保身形一顫,當即跪在了地上。
  
  龍錦天見進來的是自己的心腹,沉住了氣,冷聲問道:“何事?”
  
  李德保聞言,吞了下口水,才出聲道:“皇上,是太子那邊……”
  
  聞言,龍錦天一怔,隨即猛然轉過頭來,問道:“太子那邊怎麼了!”
  
  “回皇上,剛剛太醫傳話,說太子身上的傷已無大礙了。只是太子自早上到現在便滴水未盡,這樣下去,怕是熬不住啊。還請皇上儘快過去看看。”
  
  李德保膽戰心驚地說完,卻聽那人冷哼道:“滴水未進?我倒要看看朕不過去,他會餓死不成!”
  
  李德保抬眼看去,卻見那人雖是話語冰冷,臉色卻明顯鬆動了幾分。李德保很是無語,不禁在心中腹誹道,我倒要看看我若是不勸的話,你還真會挺著不過去不成?雖然心中這樣想著,李德保卻還是盡職盡責地開口道:“皇上這次何必動這麼大氣,太子殿下年紀畢竟還小……”
  
  聞言,龍錦天冷哼:“年紀還小?朕看他年紀不大倒是能耐的很,你看看他竟然為了一個龍景軒在早朝上那麼多人面前頂撞朕!龍景軒是他皇兄就不是朕的兒子了麼,難道朕還會讓自己兒子去送死不成?”
  
  說完,龍錦天不禁在心中加了句,不過就是讓他戰後駐守邊疆不讓他回來而已。然而這份心思,自然是不能夠讓其他人知道的。
  
  一旁李德保聞言,心下了然,出聲勸道:“皇上,您也知道太子殿下年紀小,現在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情急之下難免考慮得不夠周全。何況太子殿下和六殿下自小關係親厚,一時間慌了心神也是在所難免。”
  
  一番話講完,果然見那人臉色未變,卻是沉著一雙眸子不知在失神想什麼。李德保繼續勸道:“皇上自早朝下來便一直在書房中生悶氣,而那邊太子殿下一個人在景陽宮呆了一天卻沒人去和他說皇上的這番心思,又在大殿之上眾人面前挨了打,受了傷還一個人悶在那裡又沒個人哄勸,難免會胡思亂想的寒了心。”
  
  聞言一怔,龍錦天定定地看著跪在眼前的李德保,半晌,終是起身,向門外走去。
  
  雖然收到太醫的彙報,說龍景炎身上的傷並無大礙,但一緊景陽宮寢殿撲鼻而來的濃重藥味,依舊令龍錦天心頭一揪。朝床畔走去的腳步也不由得快了幾分。
  
  察覺到有人進來的那一刻,景炎便把眼睛閉起。只覺那人腳步越發的近了,最終一隻大手撫上了自己的額頭。龍景炎睫毛輕顫,卻是沒有睜開眼。
  
  “炎兒……”
  
  聽到那人低沉的聲音,景炎身形微僵。接著,便聽那人道:“炎兒,我知道你醒了,睜開眼看看父皇……”
  
  龍景炎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然而當看到那人熟悉的臉龐時,卻下意識地別過了頭去。
  
  那人也是微怔,半晌,才緩緩歎道:“炎兒可是還在氣父皇?”
  
  “兒臣不敢。”聲音是異常的微弱,龍錦天看著景炎蒼白的臉頰,不禁伸出手為他拂去臉頰上滾落的冷汗。那人卻本能的別過臉去躲閃開。龍錦天伸出的手就這樣僵在那裡,連同他此刻的臉色。
  
  以前炎兒不是沒有和自己鬧過彆扭,自己也不是沒有軟下語氣來哄他。甚至還無數次地覺得炎兒偶爾鬧鬧彆扭的樣子十分可愛。只是這一回,龍錦天看著眼前垂下眼簾的龍景炎卻只覺滿心的無力。
  
  龍錦天站在那裡,出神地看著眼前的那人,半晌,卻聽那人輕聲地開口:“父皇,兒臣想一個人靜一靜。”
  
  龍錦天愣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景炎,卻見他依舊低垂著眼簾不看自己。心中的無力感和滿心的疲憊感更甚,伸出的手終是無聲地垂落回來。龍錦天說了句:“炎兒好好休息,父皇改日再來看你。”說完,便轉身走了。
  
  那人的腳步聲漸遠,最終,一切又歸於了寧靜。龍景炎睜開了一雙眼,朝門口處的方向怔怔地看了半晌,終是疲憊地重新閉上了眼。
  
  龍景炎疲憊地蜷縮了身子,不是因為感到寒冷,也不是因為身上傷口的灼痛,只是滿心的無力感,弄得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
  
  心,已經太亂了。也許真的是該好好靜一靜了。
  
  第二日早朝上,幾乎所有大臣包括聖上龍錦天在進入勤政殿的那一刻,都在看到此時站在右上首處的那個人時心下一驚。沒有人預料到,昨日剛剛受了二十杖刑罰的太子龍景炎今日依舊會出現在朝堂之上。
  
  龍錦天身形微滯,但還是面無表情地在殿上坐好。心中已經有了隱隱的預感。
  
  果然,開朝之後,太子龍景炎躬身出列,跪於殿中。隨即,在殿中眾臣驚訝的眼光中,朗聲開口:“啟稟父皇,兒臣主動請纓,願代替六皇兄龍景軒擔任主將一職。”
  
  話音一落,大殿之中鴉雀無聲。本來以為昨天的一番風波已經過去,誰知今天又被太子龍景炎提起。大殿之中,所有人此時都在暗暗地觀察殿上那人的表情。然而那人今天卻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只是靜靜地看著殿中的太子龍景炎,半晌也沒有言語。
  
  大殿內,是出奇的安靜。誰也不敢在這一刻發出任何聲響。
  
  龍景炎筆直著身子跪在殿中,可能是由於身後的傷口沒有痊癒,如今跪了片刻,臉色越發蒼白了下去,額頭上都已冒出了細密的汗水。
  
  良久,終於聽殿上那人出聲道:“炎兒又有什麼理由來說服朕改變旨意?”
  
  仿佛已做好了準備一般,龍景炎立即朗聲開口道:“回父皇,兒臣認為此番戰事情況有變。”
  
  聞言,殿中大臣們都不禁驚訝的抬頭,卻聽那人接著道:“據兒臣所知,近年來西厥國持續大旱,今年更是整個春季未降雨水耽誤了春種。莊稼無收,春草不肥導致牛羊乾瘦,西厥今年才會連番侵擾邊境掠奪糧草。若要平息邊境戰事,兒臣認為並不只有發動戰爭這一個方法。”
  
  此刻,坐在殿上的龍錦天滿眼都只是那人蒼白的臉頰上所滾落的冷汗,還有那人雖然跪的筆直卻仍止不住微微顫抖著的瘦弱身體,對於龍景炎剛剛的那番話,竟是絲毫沒有聽進去。頓了片刻,才僵硬地出聲問道:“炎兒認為還有什麼方法?”
  
  然而龍景炎接下來的那句話卻使殿中的大臣連同自己都驚訝不已。他說,開放邊貿,互通有無。
  
  話音一落,則是滿室的寂靜。一時間殿中的眾臣竟是不敢相信太子殿下竟會提出這樣的言論。一方面西厥人民風彪悍,經常侵擾邊境,所以邊防一直是緊閉著杜絕與西厥國往來。另一方面,中原文化向來看不起西厥國蠻夷之輩,上千年的歷史所沉積出的驕傲自是使玄國子民不屑與蠻夷之輩交往的。所以,玄國的邊境竟是封閉了上百年之久。
  
  在眾臣還在消化心中的震驚之時,卻聽那人繼續道:“西厥國打造金屬的技藝要遠遠領先於我們,我們需要他們的鍛鐵技術和戰馬牛羊,他們需要我們的糧草,各取所需,互通有無。戰事減免的同時也有利於邊境的發展。只需派專員去管理邊境商貿,還有派些軍隊駐紮,一樣可以守護邊境和平。”
  
  聞言,剛剛還滿是一臉驚訝的大臣們都不住點頭。畢竟都是為官數年的官員,徒勞的清高與無數場勞民傷財的戰爭相比,孰輕孰重自是心中有數。
  
  “當然這場仗還是要打的,要挫挫對方的士氣,坐下來談交易的時候才會占先機。不過如果是以談判為目的的話,這場仗打起來則要容易得多。”
  
  說完,抬頭一雙眼目光灼灼地看向殿上那人,朗聲道:“而且由太子親自帶兵出征,自可振我軍士氣,揚我國國威!而且這場戰爭是兒臣提議發動的,兒臣無法做到呆在京城看著我軍戰士在沙場上拼命,而毫不作為。兒臣懇請父皇讓兒臣子親自帶兵出征!”
  
  一句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可是龍錦天聽在耳裡卻只覺心頭一沉。
  
  炎兒,終於是要展開翅膀飛離這個皇宮,飛離父皇的身邊了麼?
  
  龍錦天此刻看著那人眼中所綻放出的奪目光華,只覺眼前一眩。不禁伸手扶上了額頭,久久,終於疲憊地開口:“朕恩准太子龍景炎擔任這次戰役的主將,三皇子龍景麟和秦將軍為副將,此外,多加精兵三萬,兩日後即刻出征。退朝!”
  
  說完,在起身的那一瞬身形還是不由踉蹌了一下,但立即便被龍錦天掩蓋住。揮手示意退朝之後,便離開了勤政殿。這整個過程中,未再看依舊跪在殿中的那人一眼。
  
  罷了,你若是要飛,我就放手讓你飛好了。只是,炎兒你要記得,機會僅這一次。如果日後你選擇回來,那麼就把你的翅膀收好。因為下次,我絕不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征戰

  就如當日聖旨所說,兩日後,太子龍景炎率十三萬精兵啟程前往雍州邊境。
  
  臨行前,京城城門處,百官相送。身著將帥鎧甲的太子龍景炎端坐於駿馬之上,風吹得馬鬃獵獵飛舞,銀色的鎧甲于陽光下閃閃發亮,這一人一馬,在眾人的注視中,絕世驚豔。
  
  啟程前,端坐于馬上的龍景炎下意識回頭,在站滿了朝臣和百姓的城門處掃視了一圈,一雙眸子有那麼一瞬的茫然,隨即轉過了頭來,揚了馬鞭,下令啟程。
  
  雍州位於玄國西北邊境之地,離京城相距甚遠。大軍連續疾行了整整十個晝夜,才抵達雍州文陽城。
  
  一路下來,才發覺形式遠沒有想像中的那樣樂觀。雖然仗還沒開始打,但是整個雍州此刻都明顯敝寥了下來。越接近邊境,情況愈是惡劣。到了文陽城,眼前的場景更是令景炎一行人心驚。城中不斷是由戰亂的邊境地區逃過來的難民,人群混亂,街道骯髒不堪。龍景炎只覺心頭發沉,皺著眉頭一路沒有言語。
  
  抵達文陽城後,全軍整頓一日。第二日,便立即向侵擾入境的西厥軍開戰。
  
  整個行動計畫縝密,此番西厥軍隊被大玄殺了個措手不及,連失陣地。玄國首戰告捷,乘勝追擊。然而戰事卻在七天后卻有了轉折,本已快被逼出邊境的西厥一軍卻在雲關城附近駐紮了下來。繞是玄國連番進攻,依舊無法再逼退他們分毫。
  
  戰事到此,竟是僵持了下來。
  
  雲關城外十裡處,殺伐震天,戰馬嘶鳴。
  
  站于玄國軍隊後方的龍景炎此刻眉頭緊鎖。連同身旁的副將龍景麟,此刻也是沉著一雙眼。這已經是兩軍僵持的第十天了。眼見我軍戰士已露疲態,而西厥軍卻有愈戰愈勇之勢,龍景炎心下不禁感歎。怨不得玄國和西厥交兵歷來勝少敗多,西厥軍自古便是馬背上的民族,騎兵驍勇善戰騎術精湛,交戰的幾天以來不斷的有我軍士兵倒于對方的鐵蹄之下。本來的人數優勢,此刻竟已是派不上用場。
  
  馬踐殘肢,鮮血成泥,眼前的戰場此刻竟仿若人間修羅地獄一般。
  
  龍景炎不禁握緊了拳頭,這是真正的戰爭。不同於以往的紙上談兵,眼前,每時每刻都有人死於敵方的兵器之下。這場仗,多拖一分,便是奪去了更多戰士的性命。而且帶來的糧草已經所剩無多,還要不停地拿出糧食救濟城中的難民。這場仗,當真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是心中焦急,卻如何也想不出個辦法來。一時間龍景炎只覺額頭上泛起細密的冷汗,連同著周圍滿是血腥味的潮濕空氣,連續勞累數日體力透支的龍景炎此刻只覺腳下一陣虛浮。
  
  然而正直這個當口上,場內情況卻有了突變。不知從何處,一匹戰馬直接向玄國軍隊後方,龍景炎這邊襲來。只見戰馬尾巴被點燃,無人騎乘的戰馬更是發了狂一般,不顧人群的阻攔,一路狂奔。
  
  眼見戰馬已經奔至眼前,侯在一旁的沈徹立即抽劍上前阻攔。一時間,場面混亂開來。龍景炎只覺眼前寒光劃過,戰馬被攔身劈開,鮮血飛濺,頃刻間在周圍下起了一陣血水。龍景炎只覺空氣中一陣令人窒息的粘膩,然而就在玄國軍隊陣型混亂尚未做出調整之時,異變突生!從戰場周圍忽然湧出一隊人馬來。
  
  此隊突襲騎兵來如狂風,沙場中霎時殺聲震天黃塵蔽日。而敵軍此番來襲攻勢兇猛,仗著精湛騎術左沖右突砍殺不斷,周圍的玄國軍隊有幾分亂了分寸,也不顧陣型,只一味地揮劍抵擋。
  
  龍景炎暗道不妙,卻在此際忽覺身後寒風一凜,然而可能連番的勞累,整個人已經到了極限。如今只覺渾身虛浮,連身體反應都是慢了一節,眼看著那人揮劍刺向自己,竟是無法立即抽出劍來抵擋。
  
  電光火石間,龍景炎卻忽覺眼前一暗,已有一人揮劍擋於自己身前。
  
  一時間,龍景炎只覺戰場上的嘶喊聲仿佛全部消失一般,耳邊只餘兵器碰撞的尖銳聲響,鎧甲的破裂聲,金屬割開肌肉的頓重聲響,一聲一聲猛烈的撞擊著耳膜。
  
  景炎只覺眼前的畫面仿佛停滯住了一般,一時間無法斷定這場較量中,到底誰贏誰輸。
  
  也許是過了一瞬,也許是半晌之後,龍景炎看到來襲那人的身體終於頹然倒下,身前的龍景麟轉過身來,伸手攀住龍景炎的肩膀,神色焦急地問道:“你沒事吧?”
  
  然而龍景炎只是震驚地看著龍景麟,竟已是說不出話來,頓了頓,才木然地搖了搖頭。
  
  然後龍景炎看到景麟仿佛是笑了一下,開口還未待說什麼,一口鮮血卻自嘴角溢出。隨即,身體仿佛再也不堪重負一般,直直地向景炎這邊倒下。龍景炎一時間只知道下意識地抱住這具身體,此刻,龍景炎才渾身冰冷地看到眼前這人胸前,一把長劍赫然刺在胸口之上,不停地有血從那貫穿的身體的寒劍末端滴落。
  
  直到看著那人漸漸垂下的眼簾,龍景炎只覺滿心的驚恐才霎時湧來。仿佛是怕那人眼簾一旦閉起便再也無法睜開一般,龍景炎聽到自己發狂一般的聲音:“哥!”
  
  聞言,那人終是吃力地睜開眼,目光茫然地看著龍景炎,半晌,咧嘴輕笑,輕聲說了句什麼,然而卻有更多的鮮血自張開的嘴角流下。說完那句話後,龍景麟便再也沒有了顧慮一般,整個人暈厥過去。
  
  是夜,雙方休戰。此刻玄國軍營內,副將三皇子龍景麟的營帳中此刻正彌漫著濃濃的藥汁味,還夾雜著些許的血腥氣息。
  
  床畔,龍景炎沉著一雙眼,失神地看著躺在床上的那人。軍醫說,龍景麟的傷雖沒有危及生命,然而失血過多,卻是無法確定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清醒過來。
  
  龍景炎靜靜地坐在床邊,見床上的龍景麟此時緊閉著雙眸,濃黑的睫毛映在眼瞼上,往日裡那個脾氣倔強性格風風火火的三皇兄,此時竟是顯得意外的荏弱而稚氣。龍景炎一時間心頭五味雜陳,說不清是個什麼感受。
  
  只覺眼前,無數往事交疊閃過。關於他的,關於他們的。想到平時龍景麟動不動便突然惱火起來,如今看來,竟是終於知道了原因。
  
  那人昏迷前說的那句話是:“聽你叫一聲哥,還真不容易。”
  
  想到這,龍景炎不禁輕笑,伸手將那人額頭上的汗水拭去。輕聲道:“你若是想聽我叫你哥,就給我快點醒過來。”
  
  說完,仿佛有所感應一般,那人睫毛輕顫了下。然而還未待龍景炎滿心歡喜地喚軍醫進來,一切又突然歸於了平靜。剛剛的那一瞬,仿佛是自己的幻覺一般。
  
  龍景炎定定地看著床上的那人,半晌,不禁無力地歎氣。
  
  這場仗,還是快些結束吧。
  
  正想著,忽聞帳外有人傳報,聞言龍景炎心下一驚。然而還未待自己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卻見眼前帳簾被挑起。一人躬身進入,滿臉囂張的笑意看著眼前徹底怔愣住的太子龍景炎。
  
  “太子殿下,別來無恙啊?”

  ☆、夜潛

  龍景炎看著眼前眉眼囂張的秦子皓,一時怔住,隨即便下意識地皺眉,“世子,你怎麼來了。”
  
  秦子皓看了眼床鋪上的人,斂了神情,放輕了聲音問道:“三殿下還好吧?”
  
  龍景炎轉身將景麟身上的被子仔細掖好,站起身來向營帳外走去。秦子皓看著那人頃長清瘦的背影,一時間有些怔忪。心下不禁納悶道,這三年沒見,怎麼這小子高了這麼多。隨即那手指摸了摸鼻樑,大步跟了出去。
  
  走進自己的營帳,龍景炎坐定了才皺眉問道:“世子,你還沒有回答剛才的問題。”
  
  秦子皓立即誇張地垮了臉,哭喪道:“太子殿下,你這麼問就太令人寒心了。我聽說你這邊糧草不足,馬上就親自運了糧草過來救急。千里迢迢地連夜趕路過來,你卻這麼問,難免寒了微臣的心啊。”
  
  見秦子皓一臉小媳婦相,又想起以前這人的種種劣行,龍景炎只覺額頭的青筋一抽一抽的。確實,這邊糧草告急,龍錦天那邊當即下旨,令離這邊最近的西南漣王派遣糧草支援。但是龍景炎卻沒有想到,那老狐狸如今竟是將自己兒子派過來了。
  
  接連數夜沒有睡好的龍景炎,此時只覺額頭一陣陣的刺痛,不由伸手扶住額頭,一邊揮手示意秦子皓坐了。秦子皓見那人臉色蒼白,也是微怔,神情也嚴肅了幾分,坐定了,問道:“殿下可是身體不舒服?”
  
  龍景炎搖搖頭,“世子,這次運來的糧草數量如何?”
  
  “能夠支持全軍一個月的消耗。可是殿下……”
  
  看著秦子皓擔憂的神色,龍景炎聞言輕歎,“我知道,雖然我方糧草充足,可是這仗卻不能再拖下去了。”
  
  秦子皓也不禁面泛憂色,歎道:“是啊,西厥那邊糧草所剩無多,沒想到竟然讓他們硬撐了這麼久。”
  
  這邊剛說完,卻聽龍景炎輕聲道:“看樣子,就快下雨了。”
  
  確實,這幾天烏雲密佈,空氣潮濕竟是暴雨的前兆。可龍景炎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卻令秦子皓一愣,抬頭看向那人,卻見龍景炎並未看他,而是蹙眉思考著什麼。剛剛那句話竟好像是自言自語一般。
  
  然而看著那人此刻的神色,回想他剛剛的那句話,秦子皓心下一驚,再看向那人蒼白的臉色和額頭泛出的細密汗水,不禁蹙眉。
  
  果然,當本已離開景炎營帳多時的秦子皓,深夜暗自返回的時候,挑開營帳之時,眼前的一切果然如之前所想。
  
  正在整理衣衫的龍景炎見營帳突然被挑開,接著秦子皓竟然就這樣未經通傳便闖了進來,先是一怔,隨即厲喝:“放肆!”
  
  見那人寒下來的臉色,秦子皓卻是臉色不變,仔細打量了龍景炎此時的一身裝扮,勾起嘴角道:“果真和我想的一樣,太子殿下果然喜歡自己逞英雄啊。”
  
  聞言,龍景炎臉色一滯,隨即抿了唇未再言語。只見龍景炎此時身上穿的,竟不是軍服,亦不是入睡時穿的袍子,而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
  
  看來自己的計畫已經被秦子皓那小子知道了,可是此時卻不能耽誤了時機。一時間龍景炎腦中閃過無數念頭,卻聽那人出聲道:“還有衣服了沒?給我一件。”
  
  龍景炎一驚,“你打算幹什麼!”
  
  秦子皓眉頭一揚,“怎麼殿下以為如今微臣會讓殿下一個人深夜潛去敵營?”
  
  龍景炎皺眉,“不是一個人,還有沈徹跟著。”
  
  “沈徹跟著去了,三殿下誰護著?”
  
  聞言,龍景炎不再言語。聽秦子皓接著說道:“就殿下那三腳貓功夫,竟然也敢夜闖敵營,這勇氣微臣實在是佩服佩服!”
  
  說完,拿起放在床榻上的另一套夜行衣兀自換上了。龍景炎聞言張嘴剛要反駁,卻是神情閃爍了一番,終是未再出口辯解。而那邊秦子皓已經俐落地換好了衣服。
  
  “殿下,我們……”
  
  秦子皓穿好了衣衫,回頭剛要對龍景炎說什麼,可話說了一半去被那人伸手捂住了嘴唇。秦子皓一愣,茫然地睜大雙眼,只見眼前那人神色一凜,接著帳外便傳來了聲響。
  
  “殿下,夜深了,用小的端些宵夜過來麼?”
  
  龍景炎皺眉,一邊捂住秦子皓嘴唇的手並未拿開。那邊秦子皓徹底呆楞在那裡,一時間只覺覆蓋在唇上的手指軟軟的,還帶著些許檀香木的香味。由於自己高出那人一頭來,此時那人伸手捂著自己的嘴,身子前傾,清瘦的身子竟仿佛全然倚靠在了自己懷裡一般。這個想法令秦子皓不禁有些醺醺然起來。也沒有拿開唇上的手,只是被覆蓋著的唇漸漸的,便勾起了一個連秦子皓自己都沒有覺察弧度。
  
  “不用了,今天晚上不用當值了,沒事退下吧。”
  
  龍景炎朝帳外朗聲吩咐。直到那人的腳步聲遠了,龍景炎才放下手來。轉過頭去剛要對那人說什麼,卻見那人朝自己咧嘴朝自己笑了下。這幅熟悉的笑容落在眼裡,龍景炎心道不好,果然沒什麼好事,龍景炎只見那人伸手迅速地在自己身上一點,然後自己便全身都無法動彈了。憤怒地張了張嘴,卻發現那小子竟連自己的啞穴都一併給點了。一時間只能惱火地瞪著那人。
  
  而秦子皓卻只覺眼前這人如同迅速乍起全身絨毛的小獸一般,不禁輕笑,伸手將那人打橫抱了起來。然後走到床榻邊,將那人放倒在上面。
  
  龍景炎恨恨地看著他,心下也有些慌亂。眼下這種局面,若是此刻這世子有任何逆反之心,在此刻行動,當真是天賜良機。這樣想著,看著秦子皓的一雙眼便有了幾分警惕。
  
  然而下一刻,龍景炎便見那人拿起被子蓋在了自己身上,仔細地掖好了被角之後,才笑嘻嘻地看向自己。在看到自己一臉警惕的樣子後,甚至還嗤笑出聲。
  
  “殿下可別想歪了啊,天地可鑒,我秦子皓現在可是沒動半點其他的心思。”說完,還伸出手指作出起誓的姿勢。
  
  龍景炎心中警惕未減半分,可是臉頰還是不由得有些泛紅。隨後便聽那人說道:“殿下可是太子,如果您要是出了什麼事,皇上還不得砍了微臣的腦袋?”
  
  龍景炎看著那人誇張的嘴臉,不禁受不了的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卻見那人轉過身去,吹滅了桌臺上的蠟燭。然後走過來,俯下身來輕聲道:“殿下,身上的穴道三個時辰後自動會解開。夜潛敵營這樣的事還是交給微臣去做吧。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一下,睡上一覺。微臣去去就回。”
  
  龍景炎心下一驚,瞪大雙眼看向那人。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神情,而那一雙眸子此刻卻泛著閃爍的光芒。龍景炎心中焦急,身子卻無法動彈半分。那邊秦子皓卻已經站起身,朝帳外走去。
  
  龍景炎只覺那人腳步走了幾步之後一頓,“殿下,如果微臣沒有回來的話,殿下若要上演美人救英雄的段子,微臣也是很樂意見得的。”此刻,龍景炎無法轉過頭去看那人,但龍景炎卻分明覺得那人此時朝自己笑了笑,向以往無數次那樣。
  
  那人說完,便挑了簾子走了出去。腳步聲漸遠了,最後,消失不見。
  
  夜又靜了下來,帳外是陣陣呼嘯的風聲。營帳內此時沉寂異常。
  
  床榻上,龍景炎焦急地睜著一雙眼,卻只能任憑時間一點一點地流淌。三個時辰,龍景炎卻覺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樣長。
  
  也許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也許是一個時辰,龍景炎終於聽到有腳步聲近了。最後有人挑起了簾子走了進來,夾雜著外面潮濕氣息和夜露的味道。不能確定來人,龍景炎心頭一緊。但隨即便放鬆了下來。
  
  他聽到那人說,殿下,微臣回來了。
  
  龍景炎一直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是落回了原處。那人走向床榻這邊,卻未將燭火點燃,而是在床邊脫了外衣。邊脫邊對床榻這邊說:“殿下,一切都弄清楚了,明早畫幅地圖給你。”
  
  聲音卻全然不是以往的囂張,此時聽起來竟滿是倦意。龍景炎睜著一雙眼,此刻雖說不出話來,可是如果真要是說,也不知能說什麼。只好拿著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那人。
  
  然而下一刻,龍景炎這一雙眸子裡的神情便立刻被驚訝和憤怒所替代了。因為他看到世子秦子皓將外衣三下兩下脫掉後,竟掀了被子躺在了自己身邊。
  
  而那人對於龍景炎正在燃燒著的小宇宙卻全然無視,淡定地拉過被子將二人蓋好,然後朝龍景炎這邊輕聲說了句:“殿下,微臣太累了,先睡一會兒。天亮了記得叫我起來。”說完,便兀自閉上了眼,睡了過去。
  
  龍景炎哭笑不得不可置信地睜著一雙眼,當片刻後那人的呼吸開始均勻綿長起來,才確定著秦子皓竟是來真的。
  
  那人的身體帶著外面的涼意,半晌過後,龍景炎才覺周身又重新溫暖起來,而且,竟是要比之前更暖上幾分。
  
  許是這夜實在太累了,不久之後,龍景炎也閉上了眼,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空氣潮濕悶熱幾乎令人透不過氣來,天空中烏雲灌鉛樣地死壓下來,隱隱的從天際邊傳出幾聲滾雷。天地間此刻似乎凝聚著莫名的壓力,只缺一個發洩的出口。
  
  果然,入夜時分,天空中一道閃電斜斜劈下,瞬間撕破了蒼穹,怒吼著捶擊大地。
  
  龍景炎站在營帳外,看著頃刻間驟降的暴雨,深深地松了口氣。
  
  總算是等到了這場暴雨。
  
  同一時刻,在夜色和暴雨的遮掩下,玄國的兩百名精兵已經無聲潛入地方陣營。西厥軍營看守著的士兵,還未待發出一聲驚吼,閃電的照耀下,只覺天地間寒光一閃,下一刻頭顱已經應聲落下。鮮血混著雨水蜿蜒著留了一路。這夜的風雨中,卻滿是鮮血的味道。
  
  兩百名精兵頃刻間將西厥軍營包圍。西厥軍立即全力反抗,然而交戰片刻過去,西厥軍卻驚訝地發現敵方只是在一味的周璿遊鬥。此番的目的,竟不像是偷襲。
  
  主將西厥國二皇子桑言心下大驚,剛要出聲吩咐,卻聽身後來人報:“殿下,不好了,鹽,軍鹽浸水了!”
  
  桑言臉色一寒,幾乎是發狂地吼道:“快去救鹽!快!”
  
  然而已經太晚了,整個鹽倉的鹽都被翻出,全部的軍鹽都被暴雨澆淋,化作了鹽水,彙聚成溪流淌到營外。西厥軍主將桑言此時狠狠地抓起一把泥沙,看著和著鹽水的泥沙一點一點的自指縫間流出,終是揮拳將泥沙狠狠摔入泥水。
  
  戰事到此,輸贏已分。
  
  之後,西厥軍在沒有軍鹽的情況下,又堅持連戰了五日。然而沒有鹽分補給的西厥軍繞是再驍勇善戰,也漸漸開始落了下風。
  
  停戰兩日後,龍景麟傷逝大好已經醒轉。就在龍景麟的營帳中,龍景炎收到西厥軍的來報,西厥軍主將西厥國的二皇子桑言請求明日來玄國一方商討議和之事。
  
  龍景炎聽完,出聲應了,將手中的的藥碗遞給了龍景麟。雖然這人此時臉色未變,但龍景麟卻分明覺得那一雙眸子終於是重新亮了起來。

  ☆、凱旋

  次日,西厥國二皇子桑言率臣到玄國軍營談判議和。最後雙方達成協定,停戰,兩國邊境開放貿易,各取所需,互通有無。
  
  持續了將近兩個月的戰爭,到此,終於是告一段落。
  
  當晚,玄國軍營處,一派喧囂熱鬧。
  
  夜,是邊境蒼茫的草原之夜。酒,是入口辛辣醇烈的燒刀子。太子龍景炎此刻也端著盛滿烈酒的大碗,坐在篝火旁同一眾將士們共同狂歡暢飲。
  
  看著圍著篝火狂歡的眾人,龍景炎到了此刻,一直緊繃著的心神終於是放鬆下來。這場仗,終於是打完了。
  
  秦子皓此刻剛往嘴裡灌了一口酒,只覺粗劣的燒刀子喝下去,像是喝進了一股火,自口中一路燒進了身子裡。喝慣了府中桂花釀的世子秦子皓不禁輕輕皺眉,剛想轉過頭去和身旁那人抱怨,卻正好撞見那人的失神一笑。
  
  昏黃的火光下,那人精緻的面龐籠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兩片小小的嘴唇此刻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閃爍著撩人的光芒。
  
  撩人……意識到這個詞,秦子皓不禁一個激靈。斂了心神重新看去,卻發現那泛著火光的嘴唇確是動人異常,這一看,便又是一陣失神。
  
  秦子皓踟躕了半晌,終於打起精神端起酒碗轉過身去,結果剛要開口,卻見一名將士剛好端著酒來到了景炎身前。
  
  “太子殿下,這次仗能打贏,多虧了您了!啥也不說了,我代全軍將士敬你一碗!”說完也不待景炎回應,自顧自地端起酒碗將酒喝了個精光。
  
  龍景炎輕笑,將手中酒碗一舉,然後一仰而盡,沒有半分扭捏和太子的架勢。對面那名將軍見了也是朗笑,“不愧是我大玄的太子,是條漢子!”說完猿臂一伸,在年僅十三歲的太子龍景炎肩膀上拍了拍,然後朗笑著走開。
  
  看著那人離去的身影,龍景炎掛在臉上的那抹笑意一直沒有收回。龍景炎此刻忽然覺得,在軍營中當個領兵打仗的軍人,似乎要比在皇宮中來的快活自在。
  
  “殿下,還真不出你還挺能喝的!”
  
  聞言,龍景炎卻沒有立即轉過頭去,而是拿起身旁的酒罐將面前的酒碗斟滿,然後才端起碗看向身旁的秦子皓。
  
  “世子,這次多虧了你的幫忙,我都還沒好好說聲謝謝。這碗酒,我敬你!”說完,秦子皓都沒來得及出手去攔,那人已將手中滿滿一碗燒刀子盡數喝光。秦子皓微微歎氣,卻也是將手裡在他看來難喝至極的酒一仰脖,都給喝了。
  
  龍景炎今晚心情很好的樣子,臉上一直是那抹淺淺的笑意。此時連著兩碗酒下肚,臉色也是微微泛紅,一雙眸子亦好似蒙上了一層霧氣。秦子皓看著那人,不知是不是燒刀子實在太烈,此刻只覺嗓子一陣陣的發緊。
  
  秦子皓咳了兩聲,開口問道:“太子殿下,聯姻一事你就這麼給應下來了?”
  
  聞言,龍景炎未答,而是就著身下的草坪仰身躺了下去。秦子皓見狀,也往後一仰,倒在了草坪上。
  
  關於聯姻一事,確實令龍景炎有些意外。當時和西厥國二皇子桑言談論開通邊境貿易一事時,龍景炎提出玄國會逐步提出相關的政策支持,甚至還會同意兩國居民通婚,以促進邊境和平發展。誰知聞言,西厥二皇子桑言卻有些詫異的出聲:“通婚?”
  
  桑言這個反應也令龍景炎有些吃驚,蹙眉問道:“殿下認為通婚一事有何不妥。”
  
  也許是察覺到了龍景炎當時沉下來的臉色,桑言才斂了神情解釋道:“不是不妥,而是我們兩國民風不同,通婚一事恐怕很難施行。”
  
  經桑言隨後一解釋,龍景炎才知曉,原來西厥國民風開放,男風盛行。只要兩情相悅,男子和男子亦可以共結連理。這一點著實令龍景炎吃驚不小,甚至當場失聲問道:“男子和男子,怎麼可以……”不僅是龍景炎,連一旁的秦子皓此時也是一臉的驚訝。
  
  聞言,桑言眉頭一挑:“男子和男子,只要是彼此心意相通,為何不可結為夫妻?難道在你們中原人眼裡,如果你的愛人是和你性別相同的人,或是其他的什麼身份,僅是因為這個原因,你們便不會再愛了麼?這樣的愛情,未免太膚淺。既然兩國對待愛情和婚姻的認知不同,殿下,通婚一事還是免了吧。”
  
  桑言一席話,龍景炎久久的沉默。就連身旁的漣王世子秦子皓也是沉著一雙眸子不知在想什麼。
  
  也許是察覺到了對方霎時凝結下來的氣氛,桑言此刻說出了另外一個消息。西厥皇有意將唯一的愛女,西厥公主烏瑪嫁與玄國太子龍景炎,西厥國願借此與玄國用結秦晉之好。此番戰爭結束後,西厥國便會派遣使者入京,正式向玄國皇帝提出聯姻之請。
  
  此言一出,營帳中玄國的大臣們均是一驚。然而令他們更為驚訝的,卻是太子龍景炎當場便應了下來。也就是說,只要等皇帝龍錦天一發話,這場婚事便是定下來了。
  
  此刻龍景炎想起當時的場景,就這樣接下了一門婚事,此舉當真有些衝動了。然而龍景炎卻並不後悔當初的決定。
  
  見那人怔怔地睜著一雙眼睛,卻是半晌都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秦子皓又問了聲:“殿下?”
  
  那人終於開口了,卻是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而是看著灑滿天幕的繁星,悠悠的開口:“世子,西厥國的民風當真和我們的不一樣呢。”
  
  聞言,見那人忽略了自己的問題,秦子皓有點不滿,悶悶地應了一聲。那人似乎也沒有繼續交談的意思,而是就這樣失神地躺著。
  
  如果你的愛人是和你性別相同的人,或是其他的什麼身份,僅是因為這個原因,你們便不會再愛了麼?
  
  桑言這句話,卻是一直縈繞在龍景炎的腦海中。應該相信他的這番話嗎?
  
  龍景炎失神地想著,半晌,卻是無力失笑。如果那個人不只是和自己性別相同,而且還是自己的父親呢?這個問題,恐怕連西厥國的二皇子也很難給出答案了吧。
  
  龍景炎這邊失神地想著,而一旁的秦子皓看著天幕,也是一陣失神不知在想著什麼。此時已是夏末了,夜風有些涼。然而剛剛飲了幾碗酒後的臉頰卻是陣陣發燙。草原上的草挺長,躺在上面也很舒服。偶爾有風吹過,臉旁的野草一下一下地拂著臉頰,癢癢的。
  
  半晌,秦子皓開口:“殿下,這門親事,皇上若是同意了呢?”
  
  聞言,龍景炎一雙眸子不禁一黯,頓了片刻,才答道:“父皇若是同意,那就這樣吧。反正我是太子,娶妃子也是早晚的事。何況娶了西厥的公主,對玄國對西厥都有好處。”
  
  秦子皓聽景炎這樣說著,聲音卻是有些僵硬,也微微蹙眉,不再言語。
  
  卻聽身旁那人輕聲說道:“總之,這次回去,還是好好問問父皇吧。”
  
  這麼烏龍的要求,那個人定是會不應的吧。想到這,龍景炎不禁有些孩子氣的勾起嘴角。他倒是很想知道那個人會以什麼樣的理由拒絕西厥國呢?
  
  父皇,炎兒這次回去確實有很多問題想好好問一問你。
  
  因為這次,炎兒不想逃了。
  
  良久,龍景炎未再言語,秦子皓也很默契地保持著沉默,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夜空。草原的星空和在西南那邊看到的不太一樣,蒼茫的天幕似乎一直垂下來,似乎是和無盡的草原連接在了一起一般。天上的星星也比家鄉那邊看到的亮很多,一閃一閃的,看著看著,便覺得那些星星好像徑直垂下來一般,仿佛伸出手便可以抓住似的。
  
  這樣想著,秦子皓竟真的伸出了手。然而下一刻,才猛然回過神來,秦子皓不禁輕笑。不遠處的篝火旁,兵士們還在喝著酒狂歡著,圍著篝火唱著家鄉的段子。然而此刻秦子皓卻覺得那些人聲仿佛離自己很遠,很遠。而自己,離身邊這人卻很近,很近。輕風拂過,自己甚至可以隱約聞到那人身上的清香,和著草原的味道。
  
  “殿下……”
  
  半晌,卻沒有聽到那人的回應。有些疑惑地轉過頭去,卻見那人眼簾低垂,呼吸綿長,竟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秦子皓不禁失笑,此時已是夏末,就這樣在外面睡過去,也不怕著涼。
  
  秦子皓這樣想著,已經站起來,俯身將那人打橫抱在了懷裡,向龍景炎的營帳走去。許是自己的動作打擾了那個人的睡眠,秦子皓只覺懷中的人不滿地動了動,然後,竟然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然後老實地在了自己的懷裡。秦子皓前行中的動作微滯,隨即,更快速地向營帳走去。
  
  太子殿下的營帳中,床榻旁,漣王世子秦子皓此時怔怔地睜著一雙眼,看著床榻上熟睡著的人。半晌,神情頗是疑惑地伸出手指,在那人的唇上輕戳了下。
  
  果然是又嫩又軟啊。仿佛應證了自己心中的疑惑。秦子皓整個人都放鬆了幾分,站起身來,俯身將那人身上的被子蓋好。然而燭光中,看著那人熟睡中無意識嘟起的嘴唇,秦子皓只覺得心頭像有什麼癢癢的。忍不住,低下頭去,在那自己觀察已久的唇上輕輕地印下一吻。
  
  之後,秦子皓便怔怔地看著睡夢中的那人。良久,才開口輕聲道:“殿下,若是生在西厥那個地方,好像也不錯。”
  
  玄國太子龍景炎此番完勝西厥國,三皇子龍景麟帶領一批部隊暫時駐留雍州一帶,剩餘部隊由太子龍景炎帶領,行軍半月後,成功返京。
  
  太子龍景炎抵京這天,整座京城舉城歡迎太子殿下的凱旋歸來。而當朝聖上龍錦天更是親自率領滿朝文武百官站於城門前,等待著大軍的歸來。
  
  遠遠地,便看到了龍景炎的軍隊,一路上喊著口號,揚著戰旗,浩浩湯湯地向城門行來,急速前行的大軍在身後揚起了一路塵土。京城的百姓立即發出一陣歡呼。
  
  此刻的龍錦天,站在隊伍的最前方,凝著一雙眸子看向遠處。縱使是漫天的塵土,卻依舊絲毫不擋領頭那人的鋒芒。那人騎在一匹毛色黑亮的駿馬之上,滿身的銀色盔甲在陽光下散發著耀眼的光芒。而那雙傲視天下滿是英氣的一雙眼,卻使著天地間的一切都霎時失了顏色。龍錦天此刻只覺心頭一緊,那邊那人此時前行的腳步也是一頓,然而隨即,卻是用了更快的速度飛奔過來。
  
  直到飛奔的戰馬在龍錦天身前數十步處勒住,那人自馬上俐落地翻身而下,跪於自己的身前。當看到那人朝自己仰起了那張自己熟悉的小臉時,龍錦天才終於可以確定,自己的炎兒,回來了。
  
  三個月中,這張臉龐,在自己的腦海中一次次地浮現,又一次次地變模糊。而如今這個人就這樣跪在自己的眼前,竟然就這樣,選擇了回來。不禁朝那人伸出手,龍錦天覺得此時自己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下一刻,自己的手便被那人握住。自己的神經仿佛在這一刻被引爆,龍錦天就這樣順勢將那人拽起,緊緊地擁進了自己的懷裡。而龍景炎也只是微怔,然後也伸出手,擁住了那人。
  
  身後的一眾大臣和京城百姓將此景看在眼裡,也不由得一陣唏噓。都傳言當今聖上和太子父慈子孝關係甚好,如今親眼見了,當真是如此。因此,當日在場的人,無不為此景所深深感動。卻沒有人知道此時緊緊相擁著的兩人彼此心中所想,也許,那兩個人亦是如此。

  ☆、聯姻

  太子龍景炎勝利回朝之日,朝堂之上。
  
  當龍景炎當著眾人將那個消息告知聖上龍錦天的時候,整個勤政殿都霎時安靜了下來。沒有人預料到太子龍景炎打完仗回來,竟是帶回來了這麼個驚人的消息。
  
  他說,西厥國有意聯姻,西厥皇願將他的獨女烏瑪公主嫁與太子為妃,西厥自此願與玄國永享秦晉之好。西厥使者將于五日後抵京。
  
  龍錦天怔怔地看著殿中那人,一時間竟未反應過來那人說的是什麼。
  
  滿朝的文武百官此時都安靜了下來,此番聯姻可以緩和西厥國的關係,自然是件好事。殿中眾臣包括太子龍景炎在內,都在等候那個人的決定。
  
  而殿上的龍錦天卻沉著一雙眸子,久久沒有出聲。站在殿中的太子龍景炎也不急,只是站在那裡,靜靜地和殿上那人對視,唇邊甚至還掛著抹淺淺的笑意。
  
  龍錦天此刻靜靜地看著殿中的龍景炎,三個月的軍營生活,這個人沒有因為戰爭之苦而憔悴下去,而整個人卻仿佛被打磨得更加奪目耀眼。那一雙眸子中閃爍著的光芒,自己甚至無法久久與之對視。
  
  對於這樣耀眼美好的東西,一般的人會選擇得到,或是摧毀。可是對於偏偏自己,卻是沒有選擇。因為無論選擇哪一種,得到的結果,都將是毀滅。毀了那個人,同時,也毀了自己。
  
  良久之後,在眾人的注視中,殿上一直沉著雙眸子的龍錦天卻突然輕笑了聲,輕聲道:“聯姻麼……”
  
  語氣,沒有半分異常。殿中的龍景炎卻是身子一僵,定定地看著那人,心中,卻有了不好的預感。要不然,就不要問了吧。這樣的試探,也許,還太早了……
  
  也不知為什麼,本來自信滿滿的龍景炎此時看著那人的笑容,卻忽然沒了底氣。看向龍錦天的一雙眸子中,便隱隱的帶了些許悽惶和不安。
  
  而這抹悽惶,卻令殿上龍錦天的笑意更深了幾分。那個烏瑪公主……龍錦天記得在西厥那邊有這麼個傳言,說烏瑪公主是草原上的一顆明珠。炎兒,你覺得這門親事,父皇會不應麼?還是說,你已經這麼迫不及待了麼?
  
  想想真是可笑,剛剛在城門的那一刻,自己竟然是以為炎兒選擇了回來。結果,炎兒的確是回來了,卻是選擇永遠的從自己身邊離開。想到這,龍錦天幾乎控制不住越發加深的笑容。只是一雙手漸漸的握拳,用力得指甲都深深地陷進了皮肉之中。
  
  也許是這抹笑意太過隱忍太過猙獰,殿中那人不禁出聲喊了句:“父皇?”
  
  “別叫我父皇!”幾乎是本能的,這句話脫口而出。
  
  就是這聲父皇,抹殺了一切的可能!就是聲父皇,令自己再沒了任何選擇!
  
  然而這句滿是怒意的話語,卻使殿中的龍景炎一張臉霎時白了下去。漸漸的,本來一臉自信從容便被滿滿的不安和悽惶所代替。
  
  不對,不是這樣的,好像是弄錯了。龍景炎此刻慌亂的想,他也不知道錯的地方在哪裡,在誰身上,可是本能的覺得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不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下一刻,卻聽到了龍錦天冰冷的聲音:“朕恩准,封西厥國烏瑪公主為太子側妃,明天年初舉行冊封大典。”說完,便起身拂袖離去。
  
  罷了,自己的欲望總有一天會將炎兒灼傷。這本就是場無望的感情,與其最後將炎兒摧毀,不如在這一切還未開始的時候,由自己親手扼殺掉這一切的可能。
  
  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龍錦天走後,滿朝的文武百官都是一陣怔愣。拿不准皇帝龍錦天這是生的哪門子氣,也不知道現在是退朝回家好,還是在這裡等太子走了再離開。大殿中漸漸有些譁然起來。而太子龍景炎此時,卻是一臉蒼白地站在大殿中央。直到殿中的大臣們都走光了,都還站在原處遲遲沒有離去。
  
  對於這個太子龍景炎,自從五歲從冷宮搬出來後便是一直被皇上寵在心尖上的,這一點,幾乎是宮中所有人所達成的共識。可是對於這點共識,現在宮裡頭的人,卻越發的有些動搖了起來。
  
  好像太子龍景炎這次打了勝仗回來,皇上就沒怎麼給過好臉色。先是在太子抵京那日,在朝堂之上赫然出口了一句“別叫我父皇”,之後當晚便下令,太子龍景炎搬離靜虛殿回到景陽宮居住。之後的這些日子裡,無論是在朝堂之上,還是在宮中偶爾遇到,皇上對太子一直是冷著張臉。
  
  而對比皇帝龍錦天的變化,太子殿下的變化似乎不大。不過是臉色越發的蒼白,整個人也越發的沉默。
  
  此刻,就連親眼目睹了父子倆這些年來大大小小無數次爭吵和彆扭的太監總管李德保,這回都是沒了主意。這番分本就沒個徵兆,自己更不知這二人的癥結到底在哪裡。勸?怎麼個勸法?
  
  幾日後,西厥國使臣來訪。太子龍景炎和西厥國公主烏瑪的這門親事,算是就此定下來了。
  
  又過了幾日,宮中又傳來驚人的消息。龍錦天破天荒的立龍景炎的武侍嚴曦為侍書,品級正二品,與貴妃同品同級。宮中人聞言均是一陣唏噓。
  
  然而太子龍景炎知曉這件事後,只是眼神一黯,並沒有過多的反應。看著宮中來人到景陽宮,將嚴曦的衣物行禮搬走,太子龍景炎自始自終都是一臉淡然。
  
  “殿下!”
  
  本來正在書房內看書的龍景炎此刻只是微微偏過頭來,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人,一雙眸子中無悲無喜。
  
  “嚴曦,什麼事?”
  
  很平常的一句話,卻使嚴曦立即紅了眼。看著嚴曦眼中大滴墜落的淚水,龍景炎的眼中終是有了些許動容。伸手將嚴曦扶起:“嚴曦,跟著父皇,你可情願?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你到底是我的人,我可以去和父皇說……”
  
  龍景炎還要說什麼,卻被嚴曦出聲打斷:“殿下!”
  
  龍景炎噤聲,看著眼前那人,卻見那人抿唇不語,只有大顆大顆的眼淚不住的從那雙眸子裡墜落,滴在龍景炎手上,冰涼一片。
  
  “嚴曦沒有不情願,殿下,嚴曦本就是卑賤的身子,如今可以有了這個身份,嚴曦很知足了。”
  
  聞言,想起當初在花滿樓救出嚴曦的場景,此時再聽那人這樣說,龍景炎心頭也有些悲切。皺眉看著那人不語。
  
  “嚴曦只是……”說到這,身前的嚴曦倏然跪下。
  
  “嚴曦無論何時,無論是什麼個身份,都是主子的人,嚴曦不會做出半分對不起主子的事。如有用到嚴曦的事情,主子儘管吩咐!只是嚴曦不能隨時跟在主子身旁,伺候主子了,還請主子好好保重身體,嚴曦在此給主子磕頭了。”
  
  說完,還不等景炎阻攔,嚴曦便已經俯下身去,當當當在地上連磕了三個響頭。龍景炎微怔,隨即便要伸手去扶起那人。
  
  然而伸出的手,卻霎時停住。一時間龍景炎整個人都怔在那裡,只覺渾身冰冷無力,竟是連伸出的手都沒力氣收回了。
  
  在嚴曦的動作間,龍景炎清晰的看到在那人的脖頸上,一個深紅色的吻痕赫然印於其上。

  ☆、玉碎

是夜,京城內六皇子龍景軒府邸。

本來已經準備要睡了的龍景軒此刻卻突然聽到下人傳報,景炎來了。聞言,龍景軒脫及的動作一滯,臉上不禁染上了抹憂色。隨即俐落地穿好衣衫,朝外廳走去。

遠遠的,便看到了那人。那人背對著自己站著,白色的衣衫勾勒出那人頃長的身形。幾日不見,那人仿佛又瘦了。這樣想著,龍景軒心頭一沉。朝著那抹身影喊道:“炎兒?”

聞聲,那人回過頭來,隨即朝自己咧嘴笑了笑,“哥,不建議弟弟這麼晚了還過來向你討口酒喝吧?”

龍景軒微怔,隨即笑道:“怎麼會。”然後命下人備好酒菜。只是一雙眼,一直看著那人。不知道是不是這燭光的緣故,龍景軒只覺得今日的炎兒臉色異常的蒼白。

連著數杯酒下肚,景炎的臉色才漸漸泛起了些許紅潤。龍景軒心知那人有心事,而且自己也可以隱約猜到原因。只是這般猜想,卻令龍景軒越加的不安起來。

“炎兒,可是有心事?”

終於忍不住,龍景軒問出了聲。卻見那人喝酒的動作一頓,然後仰頭將手中的酒飲盡了,才開口說道:“哥,明年我就要成親了呢。”

龍景軒眼神一黯,半晌,才輕聲道:“恩,我知道。烏瑪公主,確是個不錯的人選。”

那人聞言,卻是抬起了頭來,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語氣有些無助地對自己說:“可是哥,我不喜歡她啊!”

燭光下,飲了酒的炎兒臉頰上泛起了兩抹紅暈,那人微微仰著頭對自己說,神情無助,就好像小時候那樣。可是這次,說的,卻是他人生大事。念及至此,龍景軒神色一黯,卻還是說服自己開了口:“炎兒,這婚姻之事,有時候並不是兩個人彼此喜歡才在一起的。炎兒你要知道,既然這件事父皇已經定下來了,就沒有任何性的機會了。”

聞言,那人眼神恍惚了一下,將手中的酒喝了下去,才淡淡一笑,“這樣啊……”

龍景軒看著眼前的人,未再言語,只是沉默的喝著手中的酒。兩道好看的眉頭越皺越緊。

“哥,西厥那邊和這邊不一樣呢……”

半晌過後,才聽到那人仿佛夢囈般的聲音,這樣懶懶的聲音聽在耳中,龍景軒也覺得有了些許的恍惚。下意識地問道:“如何不一樣?”

“那邊的人,只要彼此相愛,便可以結婚啊。就是男人和男人,也可以……”

這番話,就仿佛是一個數斤重錘狠狠地朝胸口捶擊了一記,龍景軒猛然抬頭,卻見景炎仿佛是醉了,此刻已經閉著眼睛歪倒在桌上。

那個人此時閉著眼睛,臉頰上是兩抹酡紅。往日裡,朝堂皇的那番英氣和銳利此時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刻的龍景炎就如同一隻小貓一般溫順善良,連碎發中露出的耳朵都小小的。

出神間,龍景軒不禁伸出手去,輕輕的撫上那人的臉頰。這是他的小炎兒,可是龍景軒卻不知從何時起,他的炎兒已經不再像以前那般依賴自己。果然,炎兒還是不要長大的好。現在長大了,都要成親了……

這樣想著,龍景軒不禁無力地失笑,起身走到那人身邊。將那人打橫抱起。

不知是那人睡夢中的囈語,還是自己的動作使那人醒轉,在將景炎放到床上的那一刻,龍景軒聽到那人輕聲的說:“可是,我好像喜歡上那個人了,怎麼辦……”

聞言,龍景軒呼吸一滯,驚訝地朝那人看去,卻見那人已經閉上了眼,睡了過去。

那人薄薄的眼臉上,濃密的睫毛隨著呼吸不安的眨著。因為飲了酒而紅得近乎妖豔嘴唇微張著,呼吸間呵出的氣息,帶著些許酒香、些許那人特有的清香,這仿佛罌粟花一般醉人的氣息一下一下地刺激著龍景軒的神經。

仿佛是醉酒難過,那人此刻頗是痛苦地皺起眉來。龍景軒見狀微怔,隨即失笑著伸手揉了揉額頭,斂了心緒,跟下人要了碗涼茶。

“炎兒,醒醒,把這醒酒茶喝了再睡。”

而那人只是不滿地皺了眉,卻是沒有醒轉。龍景軒頗是無奈,半晌,只好含了一口涼茶朝那人唇上吻了過去。入口,是一片滑嫩香軟,這醉人的觸感,不停地誘惑著自己去索要更多。龍景軒只覺呼吸一緊,但還是斂了心神,小心翼翼地竅開那人的貝齒,將涼茶渡入了那個人的嘴裡。

可是那人將涼茶吞咽下去之後,龍景軒卻沒有立即離開。依舊停留其上。兩人的氣息此刻交融在了一起,那人的口中是淡淡的酒香,和著涼茶的苦味,每一絲味道都令自己沉醉。龍景軒的舌無聲的侵入,糾纏著那個人的。睡夢中的那個人自然是無法給予回應的,片刻後便有晶瑩的銀絲自那人微張的唇中滑落,一路蔓延下去。

也許是因為呼吸不暢,動作間那人不滿地溢出一聲呻吟。

然而這般聲音落在龍景軒的耳中,卻成了蝕骨的折磨。再也沒了顧慮,龍景軒整個人翻身而上,覆在了那人身上。動作間,已將那人上前剝落。

這三個月的軍旅生活下來,炎兒的皮膚被曬成了誘人的蜜色,在盈盈燭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那兩顆顏色稚嫩的果粒,此刻隨著那人的呼吸調皮的起伏。幾乎是無法抑制的,龍景軒俯下頭去,自那人的脖頸間一路吻了下去。最後,停留在了那顆誘人的果粒上,將其含在了嘴裡,肆意地品嘗起來。

許是身的麻癢令那人不適,龍景軒只聽那人頗是不滿地輕吟了一聲。然而僅是這一聲,卻令龍景軒動作一僵,全身的血液霎時涼了下去。

那個人說的是,父皇。

愣神間,門外傳來了下人的通報聲。宮中來人了,一眾待衛遵從聖上的吩咐,要將太子龍景炎接回宮裡。

站在外廳的龍景軒此刻眉頭緊蹙,眼見這站了一屋子的待衛的這個架勢,說是來接人,龍景軒卻覺得他們此舉倒更像是來搶人。

“你們等著,我去把人帶來。”說完,再也不看這一屋子待衛,轉身走入內室。

當晚,龍景軒抱著龍景炎一路將其送回了景陽宮。然而一進廳殿,便見殿中那人此刻正寒著一雙眸子注視著自己。

龍景軒腳步一頓,隨即出聲道:“父皇。”

對於自己的問候那人卻未應自己,而是起身走至自己身前。伸手將自己懷中的人奪了過去,抱在了自己懷裡。一系列動作下來決絕霸道,沒有給自己任何拒絕的餘地。龍景軒微怔,再抬頭看去,那人已經轉身抱著龍景炎向內殿走去。也不知為何,看著那人離去的身影和剛剛那冰冷的眼神,龍景軒心中霎時湧上了強烈的不安感。

“父皇!炎兒今天在兒臣那裡喝了酒有些醉了,不如兒臣……”

然而話還沒說完,便被那人冷聲打斷:“出去。”

龍景軒心頭一涼,開口還要說什麼,那邊龍錦天再次開了口:“出去。”

一樣的話語,語氣卻是前所未有過的冰冷,帶著不可侵犯的威嚴。龍景軒抿唇在原處站了片刻,終是應了一聲,離開了靜虛殿。

察覺到龍景軒的離去,龍錦天此刻卻依舊久久地站在遠處。在黑暗中沉著一雙眸子看著懷中的人。懷中的人由於飲了酒,本是精緻清秀的面龐此時看來卻令人驚豔不已。龍錦天一時間有些看的癡了,一直以來拼命壓抑著的怒氣此刻也是降了幾分。

此刻,龍錦天仔細地端詳著懷中的人,同時也心知這樣的機會,再不會有更多。沒了白日裡的清醒和抑制,龍錦天此刻近乎貪婪地看著眼前的人,拼命地呼吸著那人身上的味道。只見懷中的炎兒此時紅霞入鬢,鼻尖上還調皮的泛著些許細密的汗珠。一張小小的嘴唇上此刻也是嬌豔的紅著,甚至,還有些異常的紅腫……

心思至此,龍錦天的神智立刻清醒了幾分。在黑暗中睜著一雙眼目光灼灼地看著懷中那人的嘴唇,片刻後,目光移至那人的脖頸。

下一刻,龍錦天只覺得自己的全部神經霎時引爆,這些日子一來一直壓抑著隱藏著的怒火此刻都毫無阻攔地肆意燃燒起來。平日裡所有的顧慮所有的理智都在這一刻被燃燒殆盡。

再沒了半分思考和顧慮,龍錦天寒著一雙眸子抱著懷中的人向內殿增去。

身子摔到床板上的鈍痛感令景炎醒轉過來。當龍景炎睜開時,看到眼前的場景卻是一陣怔忪,完全武漢清眼前的狀況。

而此刻,覆于景炎身上的龍錦天卻是正滿是怒意地撕開身下人的衣襟。衣衫撕裂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異常突兀,而那人胸前的斑斑痕跡此刻落在龍錦天眼裡卻也是異常的刺眼。

少年登基執政到現在,龍錦天從未如此憤怒過。龍錦天只覺得現在全身的每一個神經都在叫囂著燃燒著。龍錦天覺得自己似乎是看著身下那人冷笑了聲,然後就這樣伸手將那人身上僅存的衣衫全部撕扯掉。

當自己的雙腿被那人擎起,當那人下身火熱地堅硬抵在自己穴口時,龍景炎才從剛剛的怔愣中回過神來。看著那人佈滿血絲幾乎稱得上瘋狂的雙眸時,龍景炎有些不安地叫了聲:“父皇?”

聞言,龍錦天也是怔住,看著身下的人,此時正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自己,看著自己此時這般的姿態。一直沸騰著的血液此刻卻倏然涼了下來。龍錦天停下了動作,怔怔地看著身下的人。

自己現在,真的要走這一步了麼?龍錦天此刻已經向前邁出的腿此刻卻開始有些猶豫。耳邊不停的有個聲音在對自己說,你身下的這個人和嚴曦或者後宮裡那些其他的人不同,他是你的兒子,是你的炎兒。如果你這樣做了,那便不是愛,而是摧毀是淩辱。你會毀掉炎兒。

這樣的警告在這些日子裡已經不斷地在龍錦天耳畔重複了無數遍,此刻的龍錦天只覺得滿心的無力。龍錦天此刻只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在炎炎沙漠中行走著的人,現在的自己寧願去選擇溺死在水中。

萬劫不復麼……以前足以震懾住自己的這四個字,此刻卻不如那人胸前的斑斑吻痕更能刺激自己的神經。

再沒了半分猶豫和思考,龍錦天一個挺身將自己的堅硬狠狠地刺進了身下的身體。

身體被刺穿的那一刻,劇烈的疼痛使得龍景炎本能的慘叫出聲,一雙眸子都倏然睜大了。而一雙美麗的眼中此刻卻只是茫然,似乎完全不清楚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

然而下一刻,當身上的那人在自己的身體裡開始了猛烈的撞擊的時候,龍景炎全身的血液霎時便涼了下去。一雙眸子裡此刻也被恐懼和不安所填滿。也許是下身的疼痛,也許是此刻滿心令人窒息的恐懼,龍景炎此時拼命的托兒掙扎起來。

然而這樣用盡全力的掙扎,卻被龍錦天輕易的制止住。雙手被緊緊地束縛住,雙腿被那人緊緊死禁錮在腰間,兩腿間的後穴被不停的肆意衝撞著羞辱著。

眼下是龍景炎從未經歷過也從未設想過的情況,此刻整個身體都在劇烈的顫抖,張開嘴想拼命的呼喊卻是連話都說不完整,只能咿咿呀呀的發出破碎的聲響。

然而這樣破碎的聲音,卻清晰地傳進了龍錦天的耳裡,他知道自己聽得一清二楚。

身下的人,在不停的呼喊著——“父皇”。

然而,太晚了。龍錦天只覺得呼吸一窒,下一刻,滾燙的欲望便迸射出去,射在了炎兒的體內。

灼熱的體液在身體最深處噴薄而出,龍景炎只覺得那滾燙的液體在自己體內一路燃燒著摧毀著,將整個人由裡到外灼傷得體無完膚。最後,終是將僅存的一點自尊都一併燒盡了。

龍景炎掙扎在這一刻停息了下去,雙手頹然垂下,任由兩腿此時正敞開成令人屈辱的姿勢。也不知是血還是那人的體液,龍景炎此刻感覺到不斷的有溫熱的液體從下身那個地方流出,兩腿之間此刻溫熱一片。然而龍景炎卻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卻是一點一點的涼了下去。

☆、交易

  那晚結束之後,龍錦天知道自己應該抱著炎兒去玉清池清理身體,或者抱緊炎兒,直到他不再顫抖為止。可是龍錦天卻什麼都沒有做。那晚發洩完之後,龍錦天幾乎是有些狼狽的起身逃離了那間屋子。
  
  直到早朝之時,龍錦天的精神也一直有些恍惚。定下神來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手指一直在顫抖。自己,終於還是走了那一步麼。這樣一想,昨天的一幕幕畫面立刻浮現在了眼前。炎兒用盡全力的掙扎,炎兒那破碎的眼神,炎兒絕望的呼喊……
  
  念及至此,大殿之上的龍錦天沒有任何預兆的皺起了眉頭,弄得正在進言的大臣心頭一顫,片刻間便冒起了一頭冷汗。
  
  後悔麼?龍錦天卻發現此時再去考慮後不後悔這個問題已經多餘了,就算時間倒流到那個時刻,自己恐怕還是會做出同樣的事情。只是這一刻,看著自己右下首處那個空蕩蕩的位置,心裡頭也是空落落的,想起那人絕望的神情,心中更是立即湧出強烈的不安和恐懼感。
  
  此時殿上的皇帝龍錦天此時看上去依舊是那個沉著冷靜的帝王,卻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心中早已兵荒馬亂。
  
  下朝之後,心中不安的預感沒有消退,反倒是越發的強烈起來。龍錦天幾乎是一路趕回靜虛殿。然而回到靜虛殿,卻收到了一個令自己心驚的消息。
  
  太子龍景炎已經出宮了。
  
  由於龍錦天對自己並沒有發出禁足的命令,龍景炎此刻拿著太子的權杖輕而易舉的便出了皇宮。離開皇宮後,龍景炎駕著快馬一路疾行著。
  
  由於行駛的顛簸,此時身後的傷口又裂開了,疼痛感隨著馬匹奔跑的動作而越加劇烈。衣衫下的身體上,依舊殘留著那人的痕跡。可是這一切,龍景炎都無心在意。他現在只想離開,逃得越遠越好。
  
  是不是這樣一直跑下去,就可以逃離這樣的命運。
  
  這個問題的答案龍景炎不知道,就算在日後的日子裡同樣的問題被反復思考了無數次,答案,龍景炎依舊無法準確的說出。而他知道的卻是,僅是過了不到半天的時間,自己那次倉皇的出逃便以被一路趕來的錦衣騎攔住敲暈而結束。
  
  當龍景炎醒來的那一刻,看到眼前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臉龐時,身子幾乎是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然而這樣的動作落在龍錦天眼裡,卻使那一雙眸子霎時一黯。
  
  龍錦天沉默地坐在那裡,怔怔的看著床上閉著眼不看自己的那個人。半晌,才開口,聲音是些許的沙啞,“炎兒,你想離開皇宮,離開父皇麼……”
  
  聞言,那個人身子一僵。隨即朝自己睜開了一雙眼,龍錦天只覺得此刻,那雙眼中滿滿的絕望幾乎將自己灼傷。龍錦天覺得此時躺在床上的那個人,就如同一個破敗的木偶一般,一雙空茫的眼中已經失了靈魂。這個認知令自己心慌,然而下一刻,龍錦天便聽到了更令自己心驚的話語。
  
  他說,如果可能的話,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你。
  
  在這一刻,龍錦天覺得心裡某一處被陡然掏空,有什麼東西在這一刻,永遠的從自己身邊,從這個世界消失了。這一刻的龍錦天清楚的知道,就算他可以擁有整片江山,甚至整個世界,卻就此,永遠地和眼前的這個人擦肩而過。
  
  從前,是得不到。如今,卻是已失去。
  
  原來,根本就未曾擁有過。
  
  這個認知幾乎令龍錦天發狂。在龍錦天人生的三十幾年裡,從未像此刻這樣慌亂這樣無措這樣無力過。
  
  自己是一個皇帝,是擁有一個國家的帝王,自小的教育便告訴自己,一個帝王可以冷漠可以決絕可以霸道,卻不可以慌亂不可以無措,這一點不可以因為任何事而產生動搖。所以,幾乎是下意識地,龍錦天立即掩下了滿心的慌亂。然後,他看到自己換上了一幅自己所熟悉的冰冷神情,漠然地俯視著床上的孩子。他還清楚地看到了床上那人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安。
  
  他看到自己看著那人,輕輕地勾起了嘴角:“怎麼,炎兒離開皇宮想去投奔誰?龍景軒?龍景麟?還是秦子皓那小子?”說到最後,一雙眸子裡已經滿是陰戾。
  
  “朕認為,如今有一件事,應該讓炎兒認清楚。”龍錦天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地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看著床上那個因為不安而掙扎著想要起身的那個人。臉上,甚至還掛著冰冷的笑意。
  
  未給床上那人任何掙扎的機會,龍錦天翻身而上。在粗暴的撕扯下那人長褲的一瞬,龍錦天聽到了自己冰冷的聲音。
  
  他說:“你永遠是,也只能是朕一個人的。這一點,炎兒你最好記清楚。”
  
  說完,便再不顧身下那個人幾乎稱得上是絕望的眼神,再不顧那個人拼命的掙扎,粗魯的分開他的雙腿,向兩腿間那個還未癒合的傷口處狠狠地刺了進去。
  
  下身的傷口又被重新的撕裂,此時的疼痛竟然更甚昨天。龍景炎突兀地睜大雙眼,這一刻,所有的恥辱羞憤傷心失望,甚至連滿心的絕望都被這令人窒息的疼痛驅逐得一絲不剩。龍景炎奮力地掙扎著,用力卻盲目地揮舞著雙臂。然而這樣的掙扎,卻是如此的無力。無力到那人的動作沒有減輕放慢半分。
  
  漸漸的,龍景炎死命的掙扎變成了無力的撕扯,後來竟是連呼喊的聲音都發不出了。最後,只能頹然的閉著一雙眼,身子隨著那個人衝撞的動作而晃動。消瘦的身子仿佛隨時都會被撞得碎裂掉一般。
  
  那一晚,龍錦天要了整整一夜。龍景炎只知道意識陷入黑暗之前的那一刻,自己無力的輕笑了下。
  
  這樣的命運,還真他媽狗血。
  
  那一日過後,龍景炎卻依舊沒有選擇屈服。無數次的出逃都被龍錦天的錦衣騎攔下,而每次在床上的掙扎,亦都會被龍錦天輕易制止。有時候,龍錦天甚至不得不用繩子將那人的雙手束縛起來,繞是這樣,那個人卻依舊沒有安生。
  
  這樣的龍景炎就仿佛一隻受了驚嚇的小獸一般,憤怒,不馴,乍起了全身的絨毛尋找每一個機會反擊。而這樣無謂的反抗,最終也只能落得滿身的傷痕。看著龍景炎越發消瘦下去的身子,龍錦天卻也無能為力。
  
  放過炎兒吧,有時候會有這麼個聲音在龍錦天耳邊響起,可是每每這時龍錦天卻只能無力的失笑。
  
  放過炎兒,可是,誰來放過自己……
  
  由於龍景炎不停的反抗,每日的靜虛殿都喧囂不堪。然而在龍錦天層層的封鎖下,太子和皇上之間的事,外界竟是一點消息都不知道。只是太子接連數日不上早朝,多少還是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當下人來通報,龍景軒來了的時候,由於之前龍景炎幾乎稱得上自虐的掙扎,此時的龍景炎被錦衣騎束縛著手腳躺在床上。聽到下人來報,龍景炎身子一僵,連日裡一直暗淡著的眸子終於在此刻有了焦點。
  
  隨即,出聲道:“我要見我皇兄,這繩子還是暫時解開吧。”
  
  話音剛落,便有侍衛不知從屋中的那個角落出現,也未再猶豫,俐落的將景炎手腳上的繩索解開,然後躬身退下。
  
  龍景炎起身換下身上已經滿是褶皺的衣衫,然後又將散亂的頭髮束好。看了看鏡子,當確認再沒了任何破綻時,才略微放鬆了神情。
  
  然而剛要從銅鏡前走開的龍景炎此時卻微怔,看著銅鏡怔怔失神。慢慢的,龍景炎看到銅鏡中的那人臉上終是浮出了一抹笑意。
  
  這一抹笑,卻仿佛是用盡了心力。
  
  當龍景軒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時,便見到那個人正滿臉笑意的自內殿走出。龍景軒定定地看著那人走近,當看到景炎如常的神色時,這些天以來一直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是有些落回了原處。然而隨即看到那人明顯凹陷下去的臉頰,龍景軒心頭卻又是陡然一緊。
  
  “炎兒,怎麼瘦成這樣?發生了什麼事?”
  
  龍景炎卻是笑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拉著自己到椅子上坐了,替自己斟了茶,才開口道:“炎兒天天呆在這宮裡頭,能發生什麼事?”
  
  一句話,卻問得龍景軒一怔,“炎兒,那日你回宮後,父皇他……”隨即似在思索恰當的詞彙,停頓了片刻,龍景軒才繼續開口:“有沒有為難你?”
  
  聞言,卻見那人偏著頭似乎是認真回想著,隨即回過頭來有些調皮的朝自己笑笑,“還真是讓哥猜對了呢。”
  
  想到那日龍錦天異樣的臉色,龍景軒臉色霎時一白,卻聽那人接著說道:“那天因為我私下喝酒而被父皇罵了,就差沒挨打了。”
  
  “那他有沒有把你怎麼樣?”聽著那人的話,龍景軒心頭更是一緊,伸出手焦急地拽住了那人的胳膊。而那邊龍景炎卻嗤笑出聲,“哥,你這麼緊張做什麼?父皇一直很寵炎兒啊,這一點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又怎麼會打我。”
  
  龍景炎看著龍景軒一臉緊張的樣子,一句話說完臉上的笑意都未斂。
  
  見景炎滿是笑意的一雙眸子,龍景軒終是多少安下些心來。是啊,父皇那麼寵炎兒,怎麼可能做出傷害他的事來。這樣想著,心頭一寬,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然而就是這個動作,讓他錯失了龍景炎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淒然。
  
  “炎兒,怎麼連著這麼些日子都沒上朝?是身體不舒服嗎?”
  
  問話間,景炎正好朝窗外看了看天色,聽到龍景軒的問話,轉過頭來答道:“是啊,可能是出征那段時間累到了,最近總是覺得身子很累,我看最近早朝什麼大事,就索性不去了。哥,最近朝中發生了什麼事麼?”
  
  “沒什麼事,除了永年的婚約一事。”
  
  龍錦天將龍景炎與烏瑪公主聯姻一事推掉,改讓宮中的永年公主出嫁西厥,嫁與西厥的二皇子桑言。這件事,龍景炎是清楚的。可是如今聽龍景軒一說,臉色卻也不由得一僵,半晌之後才開口:“哥,那件事我跟父皇說了,父皇也答應了。可是沒想到因為這件事會牽連到永年。”
  
  永年是比景炎年長一歲的姐姐,雖然也是自小長在宮中,可是對於這個姐姐龍景炎卻未見過幾面。
  
  看著那人有些黯然的神色,知道這個弟弟又在瞎想了,龍景軒伸出手揉了揉景炎額前的碎發,“炎兒不要想太多了,皇家兒女的婚姻本來就不能自己做主,就算沒有這次,也總逃不了這樣的命運。而且西厥的二皇子炎兒應該也是見過的,也算是個好人選了。”
  
  逃不出這樣的命運麼……
  
  龍景炎輕輕點了點頭,未再言語,出神半晌後卻是張嘴打了個哈欠。龍景軒看著那人疲憊的神色,站起了身,說道:“炎兒,要是累了就去歇著吧,時候不早了,哥哥先回去了。”龍景炎也是站起身,點頭應了。
  
  然而當龍景軒朝門外走了幾步的時候,卻聽到身後龍景炎匆忙的喚了自己一聲。龍景軒回頭,卻見那人朝自己咧嘴一笑,龍景軒有那麼一瞬的恍惚,下一刻便聽到那人眨著眼睛對自己說:“哥,有機會的話,炎兒還去找你喝酒,好不好?”
  
  龍景軒失笑,隨口便應了聲:“好啊,隨時歡迎。”說完,看了眼那人便轉身離開了。
  
  當龍景軒離開後,整個靜虛殿又重新沉寂了下來。龍景炎此刻也如同摘下了副面具一般,剛剛的那抹笑意已是消失得無影無蹤。此時怔怔地看著龍景軒離去的方向,一雙眸子,漸漸的空了下去。
  
  當龍錦天回來的時候,看到龍景炎此時正站在窗邊,微風輕微地揚起他的衣袂,那副瘦弱的身體此刻便顯得有點過分單薄了。
  
  許是察覺到了自己的歸來,那人轉過頭來。然而令龍錦天吃驚不已的是,當景炎看到自己時,竟是朝自己笑了笑,出聲喚道:“父皇。”
  
  那一瞬間,龍錦天覺得時光仿佛倒退,倒退到這一切還未發生的時候。亦或者眼前的那個人,對於這些日子裡的記憶全部被掏空了。然而下一刻,龍錦天便知道,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聯想到剛剛下人的來報說龍景軒來過,龍錦天的一雙眸子便不由得冷了幾分。抬腳朝那人走去。
  
  當自己走近了,那人身子本能地向後瑟縮了一下,然而這個小動作立刻便被他掩蓋下去了。甚至還神色不變地重新喚了聲,父皇。然而,對於這一切,龍錦天卻是都看在了眼裡。再看向那人的神色,不禁又冷了幾分。
  
  “說吧,什麼事。”龍錦天雖然不想去拆穿那人,可是這一刻,龍錦天卻覺得將眼前的這一切維持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
  
  見到自己冰冷的回應,那人也是一怔,臉上的表情微僵,但還是打起精神說道:“父皇,三皇兄是武將出身,他一個人留在雍州打理商貿一事可能有些吃力了。”
  
  聞言,龍錦天不禁挑眉,“那麼,依炎兒的意思呢?”
  
  仿佛已經準備好了說辭一般,龍景炎立即介面道:“炎兒認為應該派個人去幫幫三皇兄,炎兒覺得六皇兄龍景軒是最佳人選。”
  
  聞言,龍錦天心下了然,隨即,心頭卻又是一痛。到現在這個時候,炎兒你還是放不下別人麼。這樣想著,臉上的陰戾便霎時深了幾分,龍錦天冷笑了聲:“炎兒是憑什麼覺得,朕就一定會聽你的?”
  
  不出所料,自己的問話成功的使眼前的那人臉色霎時蒼白了下去,臉上一直掛著的那抹令龍錦天覺得十分刺眼的笑容也終是消退不見。抿唇半晌,才聽景炎開口:“父皇,炎兒答應你,以後會好好的。”
  
  龍錦天聞言卻是微怔,仿佛全然沒聽懂這話中的意思一般。龍景炎看著那人怔忪的表情,咬了咬唇,向龍錦天身前走近了幾步。然後,踮起腳仰起頭,有些小心翼翼地在那人的唇上輕啄了一下。
  
  龍錦天半晌過後,才從滿心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睜大了雙眼看著眼前這人。不知是因為羞澀還是羞恥,眼前的炎兒垂著一雙眼,臉頰上殷紅一片。
  
  這副樣子看在眼裡,不禁令龍錦天心頭一悸。隨即,便知曉那人剛剛的一番話所指的,是什麼。這樣想著,龍錦天卻覺滿心的空洞和無力。可是對於這樣的一筆交易,龍錦天卻發現自己已經沒了拒絕的力氣。
  
  “好,我答應你。”
  
  說完,那個人正好正好抬起頭來。龍錦天便俯下頭去,朝那人的唇吻了上去。在兩唇相觸的一瞬,龍錦天明顯的察覺到了那個人身子的僵硬。這一瞬的僵硬卻引爆了龍錦天的怒火,龍錦天打橫將那人抱起便朝床榻走去。
  
  那一天,龍景炎沒有任何的掙扎。甚至在最屈辱的時刻,也沒有將眼睛閉起。在黑暗中,一雙眼睛自始至終都空洞的睜著,看著眼前的光影晃動。只是到最後,一雙眸子已是失了所有的情緒,冷冷清清,空空蕩蕩,再沒了半分漣漪。
  
  ☆、如果,愛

  就如同龍景炎那日所說,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龍景炎一直乖順聽話,再沒了半分的掙扎。整個靜虛殿也終於是安靜了下來,安靜得,幾乎失了人聲。
  
  龍景炎這件事,龍錦天本來已經將消息裡裡外外封鎖得滴水不漏,除了手下的幾名心腹,甚至這皇宮中,也再沒幾人知道這件事。
  
  然而接近年末的這些日子裡,卻漸漸的有各種的流言在民間散播開來。各種的謠言,不同的版本,然而所有謠言的共同點都指向了一處,那就是當今太子龍景炎已經淪落為皇帝的禁臠。更誇張的還有人在傳,太子龍景炎已經被他父皇虐待致死。
  
  得知了民間的這些謠言,皇帝龍錦天當下盛怒,派遣了錦衣騎在全城範圍內封鎖消息,扼殺流言。然而已經太晚了,如今甚至已有眾多朝中大臣聽到了這些消息。龍錦天甚至還得知,私下裡已經有個別大臣已經因此而起了異心。
  
  對於這一切,龍錦天不知道那些消息有沒有傳到那個人耳裡。而他知道的卻是龍景炎整個人越發的消瘦下去,入了冬之後竟是經常感染風寒。經常在床上一躺便是十幾天。精神也越發的不濟,整個人不是在昏睡,就是睜著一雙眼睛牢牢的看向某一處,一看便是一整天。
  
  然而對於這些,整個太醫院的太醫卻都是束手無策。這些日子以來,那些個年過六旬的老太醫們為此沒少吃苦頭。
  
  太子身體不適,皇上心情不好,整個皇宮就連新年都過得小心翼翼,冷冷清清,各個宮殿在除夕那天竟是連炮竹都沒敢放一個。
  
  龍景炎自除夕那天起便一直昏睡著,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年初二了。龍景炎醒來時怔怔的出神好久,才恍然發覺,這一年竟就這樣過去了。
  
  此時,龍錦天不在。整間靜虛殿中空曠,寂靜,顯得此刻坐在銅鏡前的那抹身影越發的單薄了,仿佛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龍景炎怔怔的看著銅鏡中的那個人,由於長期的病弱,臉頰和眼眶此刻深深的凹陷下去,一雙無神的大眼睛此刻顯得有些突兀了,還有臉頰處那抹異樣的潮紅看起來也有些刺眼。
  
  龍景炎看著看著,就這樣毫無徵兆的笑了起來,連一雙失神的眸子此刻都滿是笑意。
  
  為什麼不笑呢?多好笑。
  
  前世的自己,只想和母親兩個人相依為命的生活下去,最後那個女人卻親手將自己燒死。這一世,好不容易有了一個父親,或者,是有了一個自己已經下定決心去好好喜歡的人,結果現在,自己卻成了那個人的禁臠。這樣的情節簡直比八點檔的電視劇還要狗血,龍景炎現在只是想想,便會覺得異常的好笑。
  
  龍景炎對著鏡子裡的那個人笑著,可是笑著笑著,龍景炎便看到鏡子中那張熟悉的臉龐上逐漸浮起了痛苦的神色,這抹痛苦漸漸的在臉上蔓延開來,最後,使得這幅笑容此刻看在龍景炎眼裡,異常的猙獰醜陋。
  
  龍景炎頹然地低下頭去,將面龐深深地埋在了雙臂間。
  
  不要了,我不要了,我現在什麼都不要也不敢要了,我不要了,不行嗎……
  
  龍景炎一聲一聲的問著,明知道不會有任何回應,卻還是執著的問著,問到最後,連呼吸都成了嗚咽。
  
  好半晌,他聽到門外下人的傳話,三皇子龍景麟求見。
  
  因為是新年,所以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駐守邊疆的龍景麟難得回京一趟。然而一回京,竟是聽到了個令自己震驚不已甚至都無法去相信的事情,龍景炎竟然成為了父皇的禁臠。
  
  這天龍景麟抵達府中之後,竟是未作片刻停留便一路進宮,朝靜虛殿這裡走來。
  
  當看到那人消瘦的臉頰時,龍景麟只覺得自己耳邊轟的一聲,似乎僅是這一點,便已經足以證明一切。盛怒中的龍景麟全身顫抖得,甚至都無法動彈半分。
  
  然而下一刻卻聽到那人如常的聲音,“哥?你怎麼回來了?”
  
  聞言,龍景麟愣住,定定地看著那人此時如常的神色,似乎,整個人除了瘦了一點,並無其他變化。龍景麟呆楞的站在原地,一時間竟弄不清楚眼前的狀況。
  
  卻見那人走過來,朝自己手上打量了一番,然後垮下一張小臉,神情頗為失望地仰頭對自己說:“東西呢?”
  
  讓龍景炎這麼一問,龍景麟更是摸不清頭腦了,愣愣的問了聲“什麼”。
  
  龍景炎仿佛不甘心一般,開口說道:“白糖糕啊!”
  
  他這麼一問,龍景麟才突然明白過來。原來自己以前每次進宮,定會特意給這人買來他最愛吃的白糖糕,這次入宮匆忙,竟是把這件事給忘了。可是此時,龍景麟依舊是怔怔的看著眼前這人,完全無法想像如果傳言是真的,那麼這個人此刻是用著什麼樣的心情,來和自己神色如常的說出剛剛的那一番話。僅是這樣的假設,龍景麟便已經覺得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此刻連呼吸都異常的艱難起來。
  
  見自己久久都沒有回應,龍景炎失望的聳了聳肩。“我已經好久都沒吃福源堂的白糖糕了,禦膳房做的很難吃。”
  
  說完轉過身去,到椅子上坐了,拿起茶壺來倒了兩杯茶,然後抬頭喚自己也過去坐了。整個過程中,沒有半分的異常。龍景麟此刻也是有些寬下心來,或者,是自己本能的不願去相信那樣的謠言吧。
  
  龍景麟也到椅子上坐了下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入口,是滿滿的苦澀。將茶盞放下,龍景麟定定的看著眼前這人,張了張嘴,卻不知那番話要如何問出口。卻聽那人開口問道:“哥,雍州那邊,一切還好吧?”
  
  聽到那人開口,龍景麟仿佛松了口氣一般,回道:“還好,也多虧了景軒的幫忙了,不然我拿那些商貿之事可真的沒辦法。”聞言,那人也是輕笑。看著那人的笑意,龍景麟終於是寬下了心來。
  
  之後。龍景麟又和龍景炎聊了些邊境之事,整個過程下來龍景麟都沒有發現那人有任何異常。半晌過後,當龍景麟終於放下心來起身打算離開時,卻倏然變了臉色。
  
  龍景麟只覺全身的怒火轟的一下砰然燃起,也不顧那人驚訝的表情,龍景麟伸出手去將那人的衣領扯開。隨即,整個人都怔住。
  
  敞開的衣襟之下,蒼白的胸膛之上,斑斑紅痕此刻狼狽猙獰的遍佈其上。龍景麟還清楚的看到衣衫敞開的那一瞬,景炎一雙眸子中一閃而過的不堪。
  
  再也無法思考,龍景麟雙手握住了景炎消瘦的肩膀,吼道:“那些傳言是不是都是真的!是不是父皇!是不是他幹的!”
  
  龍景麟激動著搖晃著景炎的身子,龍景炎此刻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強自穩了心神,才用力掙脫開了那個人。隨即向後退了幾步,將衣衫整理好。動作間,臉上神情也淡了下來,此刻,再沒了絲毫力氣偽裝下去。
  
  衣衫整理好之後,抬頭淡淡的朝龍景麟開口道:“你走吧。”
  
  聞言,龍景麟一怔,仿佛沒有聽懂景炎的話一般。龍景炎見那人沒有動作,重新開了口:“哥,回雍州去,別再過來了。”
  
  龍景麟這才回過神來,憤怒地朝那人吼著:“你這是什麼話!我怎麼可能……”說到這,龍景麟看著眼前那人的一臉木然,一雙眸子空洞的睜著,卻是沒了半分神采的樣子,不由怔住。此刻,龍景麟只覺仿佛有一隻大手陡然間攥緊了自己的心臟,頓了頓,才重新開口:“炎兒,我可以帶你走。趁父皇還沒回來,我們這就走,我這次回來還帶了些親兵回來,足夠……”
  
  龍景麟下面的話,此刻卻是停在了嘴邊,再也沒法說出口。因為不知何時一個破碎的瓷片已經被那人握在手裡,此時瓷片尖銳的一端正抵在了那人的脖頸之上。
  
  龍景麟全身的血液霎時涼了下去,幾乎是顫抖著開口:“景炎?你這是……”
  
  “走,永遠都別再回來。”
  
  “龍景炎,你把東西放下!”
  
  龍景麟焦急地朝那人走了幾步,卻又立即慌亂地退了回來。因為龍景炎已經在脖頸上輕輕劃出了一道紅痕,殷紅的血液自傷口處蜿蜒流下,而那人仿佛根本就察覺不到痛苦一樣,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自己。
  
  龍景麟只覺得心裡頭某個地方隱隱在痛,卻依然強自的壓抑著心中的難受,柔了語氣仿佛哄勸小孩子一般,哄道:“景炎,哥這就帶你走,我們一起走,你先把東西放下。”
  
  然而龍景麟說話間,卻發現那人抵著脖頸的瓷片此刻又是深了幾分,幾乎無法抑制般地,龍景麟吼道:“龍景炎你這樣折磨自己是什麼意思!趕緊給我把東西放下!”
  
  說完便施展身形欲沖到那人面前,而龍景炎見勢卻用力在脖頸上狠狠一劃,同時用力朝龍景麟喊道:“我讓你走,你聽到了沒有!你走啊!”
  
  聽到景炎歇斯底里的喊聲,龍景麟徹底怔住,睜著一雙眼的看著刺目的鮮血不斷地自那道傷口處流出,怔怔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卻聽那人繼續吼道:“走啊!快點走!你給我走啊!”
  
  也許是情緒過分激動,也許是這幾聲呼喊已經用盡了力氣,仿佛再也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一般,龍景炎的身子此時軟軟的跪倒了下去。
  
  龍景炎此時伏在地上,再抬頭看向龍景麟的一雙眸子裡已經泛上了水汽,龍景麟仿佛被釘在了原地,看著那人眼中不斷滴出的淚水說不出話來。卻見那人仿佛是看著自己又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低聲說道:“為什麼你可以走卻不走呢!你走吧,哥,算我求你,算我求求你……”說到最後,已成哽咽。
  
  腦子裡再也無法思考下去,窒息的感覺幾乎將自己逼瘋,龍景麟沖上前去抱住了地上那具瘦弱的身體。那人被抱在自己懷裡,身子微僵,隨即自己便聽到了那人的話語,“哥,你回去吧,我沒事的。你們的命還在父皇手裡,所以我現在還死不了。”
  
  “炎兒……”
  
  聽到自己的聲音,懷中的景炎抬頭,卻是朝自己寬慰的一笑,“所以,哥,你們要好好的活下去啊。再別說什麼逆反的混帳話了。我這邊,一切都會好的。父皇他……只是一時迷了心竅,過段時間,也就好了……”
  
  那日,龍錦天不是不知道龍景麟來過的事,然而這次,龍錦天卻沒有絲毫異常的反應。只是在那天夜裡,仿佛懲罰般地,更加用力地刺穿那人的身體。
  
  然而很快,龍錦天便發現了身下那人的異常。這晚的炎兒似乎……異常的熱情。甚至還情不自禁地挺起腰來迎合自己,一雙眸子此時也是輕輕的眯著,滿是挑逗引誘的意思。然而炎兒的這份熱情,卻令龍錦天不安。
  
  龍錦天不由得停下了動作,隨即,視線便落到他脖頸處的包紮著的傷口上。失神間,剛要俯下頭去親吻那道傷口,自己的唇卻被倏然堵住。
  
  龍錦天此刻驚訝地睜大了雙眼,然而自己怔神間那人靈巧的舌已經滑了進來,甚至還在一下一下舔弄著自己敏感的上顎處。自己的意識漸漸的便沉溺在了那人的動作間,龍錦天再沒了半分顧慮專注地回應著那人的親吻。
  
  那是令人窒息的親吻,似乎是吻得人要斷氣了也不肯甘休。恍然間,龍錦天似乎看到黑暗中炎兒的那雙眸子裡,此刻竟滿是自己所不忍去直視的東西,使得那一雙眸子,在黑暗中閃爍著異樣的光亮。龍錦天只覺得呼吸一滯,然而身下那人隨即而來的激情卻讓他連想都來不及想便又沉溺了下去。
  
  那晚,炎兒的熱情雖然令自己不安,但龍錦天卻無法阻止自己沉淪。在無盡的黑暗中,在彼此滿溢的絕望中,兩個人的身體幾乎是要摧毀對方一般激烈地碰撞著。
  
  在這一下下幾乎稱得上是摧毀的動作間,快樂著,絕望著。越是絕望,身體的快感便越發的強烈。而這份快感越是強烈,往日裡那幾乎要將自己沒頂的絕望便越是真切。
  
  在快感襲來的恍惚間,龍錦天此刻清楚的知道他和炎兒兩個人之間,愛,已經是不可能了。也許是恨,也許是怨,也許,還有更多複雜的情感。龍錦天清楚的知道,自始至終,自己都未曾得到過這個人。然而那又能怎麼樣的,至少現在,兩個人的命運已經緊緊的纏繞在了一起。不論是自己,還是炎兒,都已經無法逃脫了吧。這樣,已經足夠了。
  
  這樣,已經,足夠了吧……

  ☆、太子党

  這年元宵節還未過,龍景麟便啟程回了邊疆。
  
  龍景麟走後,一切似乎都恢復到了以前的樣子。景炎甚至開始打起精神來重新參加每日的早朝,這倒是讓暗自集結成了“太子党”的一些朝中大臣們安生了些許。
  
  然而龍錦天此時坐在禦書房裡,看著一側垂著頭批閱文書的龍景炎,看著那一雙雖然專注卻全然沒了神彩的那一雙眸子,自己清楚的知道,這才也不是以前的炎兒了,再也不是那個會偶爾向自己撒撒嬌,拖長了聲音喊自己“父皇”的炎兒了。
  
  念及至此,龍錦天神色也黯淡了幾分。自己現在算是得到了這個人麼?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此刻卻覺得眼前的這個人離自己越來越遠,明明就坐在自己的身側,龍錦天卻覺得那一抹單薄的身影似乎在極其遙遠的地方,遠到自己無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都無法碰觸分毫。
  
  此刻夕陽斜照,緋紅的霞光自微敞的窗扇照射進來,照在那張年輕的面龐上,那人淡漠的神情此刻看上去,也添了幾分暖意。
  
  看著景炎垂著眉目,微抿了唇,專心致志的看著手中的文書,龍錦天眼前不禁浮現出那人昨晚在自己身下拼命壓抑著呻吟的樣子。僅是這樣想著,龍錦天的欲望便即刻硬挺了起來。兩個靈魂越走越遠的人,身體的契合度卻是越來越高,還真是諷刺。
  
  這樣想著,龍錦天朝那抹清瘦的身影開了口:“炎兒,拿著文書到父皇這邊來看吧。”
  
  聞言,龍景炎身形明顯一僵,但還是恭敬的起了身,拿著未看完的文書朝龍錦天這邊走了過來。如他所料,身子還未站穩,便被龍錦天大手攬過抱坐在了腿上。然而對於這一切,龍景炎竟是全然不在意的模樣,只是輕蹙了眉,未做掙扎,甚至還在低頭認真地批閱著手中的文書。
  
  龍錦天抱著景炎,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炎兒碎發中的耳朵小小的,異常乖巧的樣子。在陽光的照耀下,臉上細密的絨毛看起來可愛誘人。還有炎兒身上特有的氣息,乾淨,清香,龍錦天一時間有些醉了,俯下頭去,朝那白淨細膩的後頸吻了下去。
  
  細密的吻落到自己的脖頸,臉頰處,龍景炎只是略微不適的皺了皺眉,依舊強迫自己將精神集中到眼前的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上去。然而片刻後,身後那人噴在自己脖頸處的呼吸越漸灼熱起來,一雙大手也探進了衣衫間。龍景炎之前還穿得十分整齊的袍子頃刻間便被剝離乾淨。
  
  當已經略微粗暴的吻在自己皮膚上發出一聲聲淫逸的聲響時,龍景炎在心裡歎了口氣,這份文書今天怕是看不完了。還未待自己思考太多,便覺身後那人輕褪下長褲,隨即自己的雙腿便被分開,那灼熱的硬器緊接著便頂了進來。
  
  由於現在是坐姿,那灼熱的硬物直接刺進了身體的最深處。一時間龍景炎額頭上冷汗涔涔,倒抽了口冷氣屏住呼吸,爭取讓身體儘快適應。可未待最初的這份疼痛感消褪幾分,那人的一雙大手便擎起了自己的腰,將自己的身子抬起,然後,狠狠的落下。這一次,甚至進入的比剛剛更深的地方。龍景炎只覺得那一瞬間的刺痛感如同一記電流一般,直接沿著脊背散佈至全身各處。
  
  痛苦最令人恐懼的地方不在於它本身有多麼痛,而是在於你根本看不到它的末端。龍景炎在心裡默默地祈禱著今天的折磨能夠快一些結束,然而他知道,對於自己的任何祈禱,上天都是本能地選擇無視的。就像今天,這個人所堅持的時間明顯比昨晚還要久。
  
  身體最脆弱的地方被一下下無情的撞擊著,龍景炎木然的睜著一雙眼看著窗外被撞擊得破碎不堪的夕陽,一雙眼中,滿是空茫。身後那人也是異常的沉默,一時間兩人粗重的喘息聲,還有那淫逸不堪的撞擊聲,一聲一聲在這冰冷寂靜的禦書房中靜靜地回蕩……
  
  當龍錦天終於將滾燙的欲望發洩出來的時候,龍景炎已經徹底癱軟在了他的懷中。然而對於景炎這幅乖順的樣子龍錦天似乎很是喜歡,下身此刻依舊停留在景炎的體內,龍錦天也不著急拔出來,反倒是伸出手將景炎軟軟的身子攬在懷裡。俯下頭去,憐惜的在那人臉頰,額頭處落下細密的吻。
  
  然而下一刻,龍錦天便注意到了那人一直癱軟著的前身,微微蹙了眉。
  
  “在做這種事的時候,炎兒完全沒有快感嗎?”
  
  聞言,龍景炎的身子一個激靈,心中霎時湧上來的不安感覺令他驚恐地睜大了一雙眼,直直地看著眼前的人,“父皇,不要……”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那人此刻已經將景炎的分 身握在了手中。
  
  身體最脆弱敏感的地方被那人的大手緊緊的包裹著,龍景炎此刻整個身體都因為不安而劇烈地顫抖著。
  
  “不要,父皇,別……”
  
  即使在身體被做得幾乎疼暈過去的一刻,龍景炎也從未說出過任何求饒的話語。然而此刻,一聲聲低微得如同哀求般的話語卻接連的說出口。那人仿佛也是一怔,然而停頓僅是一瞬,便開始了手中的動作。
  
  龍錦天的手指修長而有力,由於長期練武,掌心有些粗糙,而指尖的皮膚卻是細膩異常,在這只手舞蹈般的挑逗撫弄下,手中稚嫩的青芽很快便硬挺了起來。然而身體的快感卻令龍景炎越發的不安起來,整個身體劇烈的掙扎著。然而這樣的掙扎,在龍錦天的懷中顯得那樣的無力,甚至都有了幾分撒嬌的意思。於是,龍錦天手中套 弄的動作更加粗重了幾分。
  
  身體越來越熱,呼吸也變得越來越沉重,一直哽在喉頭的聲音終於無法壓抑地洩露出來,龍景炎驚恐地捂住了嘴。仿佛是故意的一般,龍錦天此刻卻倏然加快了手中的動作。儘管是拼命咬住了嘴唇,但就連拼命壓抑著的呼吸聲此刻都成了蝕骨的呻吟。龍景炎無力的閉上了眼。
  
  當滾燙的欲望終於在那人手中宣洩出來的一刻,龍景炎一雙眼霎時黯了下去。
  
  為什麼,為什麼連最後僅存的一點自尊都要一併奪走……
  
  接下來,那人細碎的吻落在自己的耳邊和脖頸上,接著便聽到了那人的話語,他在自己耳邊輕聲說道:“炎兒,你是父皇的,知道嗎?”語氣輕柔,卻是不容辯駁的蠻硬和霸道。
  
  “是,父皇。”龍景炎木然的應了。
  
  這一刻,龍景炎以為自己會哭,然而他卻無力地發現此刻眼中,竟是乾涸得沒有一滴淚水。如今,竟是吝嗇到連淚水都不屑給予了麼。龍景炎在心中無力地輕笑。
  
  然而下一刻便感覺到那人吻上了自己緊閉的眼,微微顫動著的眼簾上此刻,溫熱一片。
  
  次日,御花園,掬月亭內。
  
  “今年各地農收上好……”
  
  念過六旬的戶部尚書崔上書此刻正低著頭,向端坐在面前的皇帝龍錦天彙報著各地賦稅情況。一邊說著昨晚準備好的說辭,一邊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揣測著今天這人將自己叫來的用意。偷偷地抬頭看了眼坐在龍錦天身側垂目喝著茶的太子龍景炎,崔尚書的一顆心又沉了幾分。
  
  繞是在官場數十年的崔大人,此刻額頭上也不禁泛上了細密的汗水。不時地有輕風吹進鏤空著的涼亭,崔大人身上的汗水片刻間已經被風乾了無數次。
  
  那邊崔尚書小心翼翼地彙報著,然而端坐著的龍錦天卻仿佛心思全然不在他所彙報的內容上。此刻慵懶地喝著茶,一雙眸子有意無意地撇向身旁那人。
  
  如今朝廷之上大臣私自結党之事已經到了不可忽視的地步,尤其是一些重臣以“為太子平反”為名結成的“太子党”,更是不容忽視。念及至此,龍錦天又不由得想起那日太保的一番話。
  
  現今局勢緊張,此刻若是太子殿下有半分其他的心思,想要事成,當真十分容易。
  
  據手下調查,這位崔尚書則是太子党中的重要頭目,然從剛剛崔尚書來了到現在,那人一直低垂著眉目喝著茶,全然沒有半分異常的樣子。龍錦天一顆心也是放了下來。然而想到自己剛剛所想,龍錦天又不禁覺得諷刺。怎麼到了這個時侯,自己還是不信任炎兒麼?對於這種出於帝王的身份而本能所產生的懷疑,龍錦天此刻卻覺得深深的厭惡。甚至整個人都會自心底泛出一種作嘔的感覺,可繞是如此,自己卻還是忍不住進行了今天的這一番試探。
  
  這樣的自己,這樣的一個帝王,連自己都會覺得討厭。又如何讓那個人接受自己,更談何喜歡。
  
  “行了,今天就到這裡,你先退下吧。”
  
  對於龍錦天的突然出聲,念過六旬的崔尚書整個人嚇得一個激靈,幾乎癱倒在地。哆哆嗦嗦地抬起頭,卻見那人眼中並沒有自己所料的懷疑或者憤怒,取而代之的,卻是滿滿的疲憊。
  
  崔尚書看得一陣莫名,膽戰心驚地請安退下,回去的一路上都在不安地琢磨著皇上今天此舉到底是什麼意思。
  
  崔尚書的腳步聲漸遠,龍錦天看了眼身側那人,依舊低垂著眉目的樣子。心中暗自歎氣,只盼這人不知自己剛剛的那份心思就好。
  
  “炎兒,陪父皇到這園子裡走走吧。”
  
  龍錦天起身向亭外走去,然而走了幾步回頭,卻發現景炎還是低著頭坐在那裡,沒有一點要起身的意思。
  
  “父皇請放心。”
  
  龍錦天剛想開口問炎兒是怎麼了,卻聽景炎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龍錦天一時間有些怔忪,開口問了聲什麼。
  
  卻見景炎朝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眼睛,那一瞬,龍錦天只覺那雙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到了自己心底去。自炎兒小時候到現在,龍錦天第一次在兩人的對視中如此不堪地別開眼去。
  
  卻聽景炎淡淡地開口道:“父皇,請放心‘太子党’畢竟是以太子為名目集結起來的,如果兒臣自始至終不參與進去,他們短時期內也成不了事。兒臣絕無半分逆反之心,還請父皇相信炎兒這一次。”
  
  口中雖是說著請求相信的話,然而景炎臉上卻是一副淡然的神情,好像自己的相信與否那人根本就全然不在意一般。看著此刻神情淡漠的炎兒,龍錦天不禁想起幾年前,在紫竹苑的大床上,因為自己的不相信而滿眼淚光的那個人。
  
  恍惚間,龍錦天才恍然發覺不過是才過去了幾年,如今回憶起以前的種種,竟仿若隔世一般。而我們,也早已不是那時的我們了……
  
  龍錦天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如今已是無話可說。能說什麼?說自己其實並沒有懷疑過炎兒?那麼今天的這一舉動,又去如何辯解。
  
  龍錦天怔怔地看著神色如常地坐在那裡的龍景炎,龍錦天高大的身形此刻看起來,竟是顯得有些無措。
  
  空氣中,是令人尷尬的寂靜。
  
  幸而很快,涼亭外便傳來了一陣異常的聲響,打破了這份錐心的沉默。

  ☆、楚昭儀之死

  聞聲,亭中父子二人都向發出聲響的地方看去。只見不遠處濃密的樹叢後似有人影走動,龍錦天瞥了眼藏在暗處的錦衣騎,卻見那人有些神色猶豫地看著自己,當下朝樹叢那邊喝道:“什麼人!”
  
  話音剛落,便見一名宮女打扮的婦人自樹叢後踉蹌走出,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口中連聲喊著皇上饒命。還未待看清跟在那名宮女身後的那一團東西,就聽身側的人“咦”了一聲,起身朝那邊走去。
  
  龍錦天拿不定錦衣騎剛剛看自己的眼神是什麼意思,心下一慌擔心那邊有什麼危險,剛要起身拽住龍景炎,卻餘光瞥見了那人遺忘那雙黯淡眸子中此刻竟盡是異樣的神采,不由一怔,伸出的手就這樣僵在了那裡。
  
  與此同時,那邊景炎已經走到了那名宮女身側,蹲下了身去,輕笑著說道:“景祥,你還認識我嗎?”
  
  龍錦天此時也走到景炎身側,這才看到地上那一團小小的東西不是別人,竟是今年剛滿四歲的自己的八兒子龍景祥。
  
  對於這個八弟,龍景炎也就在這孩子剛出生不久時見了幾面。之後的這幾年裡實在又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如今再見面,那肉呼呼的小東西竟然已經長這麼大了。
  
  龍景炎這麼問,那個小孩子怎麼會答出來,一面睜著黑漆漆的大眼睛打量著蹲在眼前的人,一面還有些不安地拽著身旁宮女的衣袖往她身後躲。龍景炎見狀不禁展顏一笑,伸手捏了捏那小孩兒肉呼呼的臉頰,輕聲道:“小祥,我是你的七哥龍景炎。”
  
  年僅四歲的龍景祥愣頭愣腦地看著龍景炎,然而此刻已經全然沒有了剛剛見了陌生人的羞怯而是睜大了眼睛有些好奇地看著眼前的人。只覺得眼前的大哥哥眼睛亮亮的笑起來好像姑姑給講的故事中的那些神仙一樣好看,就連說話間的氣息也是香香的。
  
  於是,這個小傢伙聽了景炎的話,竟然愣愣的就回了聲:“神仙哥哥。”一句話惹得龍景炎噗嗤笑出聲。
  
  太子的這一聲輕笑卻令周圍的人都是一怔,就連一直垂頭躬身立於不遠處的李德保聞聲都忘記了禮儀規矩,驚訝地抬起頭來看向那人。以前大家倒沒太注意,然而此刻太子的這一聲輕笑卻仿佛提醒了大家,他們的太子殿下,竟是許久都未這樣笑過了。念及至此,熟知這一切緣由的太監總管李德保,看向太子的一雙眼裡便湧上了滿滿的悲切。
  
  而對於周圍頓時凝下來的氣氛,龍景炎仿佛全然不知,上前將景祥抱在了懷裡站起身來,“小祥,叫哥哥是沒錯,不過應該叫我‘七哥’而不是‘神仙哥哥’哦。”
  
  懷裡的小傢伙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龍景炎見他這幅模樣不禁心中一喜,伸手在龍景祥梳理整齊的頭髮上一通亂揉,隨即看著那小東西表情愣愣地頂著一頭亂髮的樣子不禁又是一笑。
  
  身後的龍錦天從剛剛龍景炎展顏露出第一抹笑容時便整個人僵在了原地,之後滿心的驚豔便漸漸的轉成了無以復加的心痛,隨即看到那人將那小東西抱在了懷裡,十分親密的模樣不知怎的又有些煩躁了起來,短短的時間內龍錦天心中情緒已是變了數變。而對於這一切,此時的龍景炎全然沉浸在了發現新寶物的驚喜中,自然是完全不知的。
  
  就在龍錦天看著景炎懷中的那小東西越來越不順眼,剛要開口讓那人將他放下時,卻見景炎此時抱著景祥回過頭來,對自己說道:“父皇,你看八弟這副樣子多好玩兒。”
  
  一張小臉上此時滿是惡作劇成功的促狹和得意,看起來竟是顯得有幾分孩子氣。龍錦天不由看得一怔,一時間無法聯想到這個人剛剛才接受完自己的一番懷疑和試探,而此刻竟然依舊可以這樣叫著自己父皇。
  
  是已經不在乎了麼,是不是自己已經傷他太多,連最殘忍的事實都可以接受了,如今的這一番試探又有什麼呢……想到這,龍錦天呼吸一緊,已經無法做到神色如常地裝作一對兒平常父子一般。
  
  對於自己僵硬的反應,那人仿佛也是一怔,隨即仿佛再沒了演戲的力氣,眼中那抹強自點燃的一抹光亮仿佛再沒了燃料供給一般,霎時滅了下去。
  
  對於景炎的這一變化,懷中的小傢伙似也是有所感知,不禁伸出小手拽了拽景炎的衣襟。察覺到此,龍景炎才低下頭去,朝懷中的景祥勉強笑了笑。
  
  自那天在御花園中遇到如同“神仙哥哥”一般的七哥龍景炎之後,八皇子龍景祥便開始了“一半明媚一半憂傷”的生活。值得高興的是每天自永華殿讀書回來後都可以去靜虛殿找神仙哥哥玩。可是神仙哥哥卻不只是陪自己玩兒而已,玩了一會兒後便要開始給自己補習功課,這當真讓八皇子龍景祥煩惱不已。
  
  然而當頭腦中的兩個小人兒打架打了好長時間之後,代表“可以見到神仙哥哥”的一方終於戰勝了“補習功課很痛苦”的一方。於是,龍景祥每日下課後都會乖乖地準時去靜虛殿報到。
  
  最初,龍錦天以為景炎只是初見小孩子感覺比較新鮮而已,誰知自御花園中一遇之後,龍景炎竟真的十分喜歡那個小傢伙。而那個小傢伙竟然就這樣闖進了本來只屬於龍錦天和龍景炎兩個人的生活中來。
  
  說真的,龍錦天真就一點沒看出那個愣頭愣腦的小東西哪裡有有半分可愛的地方,在心裡比較了一下,龍錦天還是覺得景炎小的時候要比這討厭的小東西可愛的多。
  
  然而當龍錦天看到靜虛殿中,景炎在自己身邊滿臉寵愛地抱著那小孩的樣子,這幅情形落在龍錦天眼中,不知怎的就令他聯想起了“一家三口”這四個字。心下一怔,再重新看去,景炎正一臉認真地低頭哄著景祥,這幅景象當真和龍錦天腦海中一家三口的樣子有幾分重疊。這個認知令龍錦天雀躍不已,對這個小傢伙也寬容了幾分。
  
  於是,龍景祥便可以安心地享受這每日下午與“神仙哥哥”共處的時光了。
  
  可是,如果“神仙哥哥”口中講的不是什麼帝王之術而是神話故事就好了……龍景祥心中這樣想著,盯著龍景炎的一雙眼睛又有些走神了。
  
  察覺到景祥在開小差,龍景炎不禁一惱,伸手在景祥光潔的額頭上一敲,那人頓時痛呼出聲。龍景炎看著眼前這小傢伙一副不用心的模樣,有些氣惱,然而更多的卻是滿心的無力。他自然知道對一個四歲的孩子講什麼治國之道確實是有點早了,可是……
  
  “小祥,你再不認真學,哥哥就不理你了。”說著,當真佯怒地板起臉來。
  
  “哥哥我知道錯了,可是你剛剛講的這些,小祥真的聽不懂啊……”說著,還伸手討好般地拽過景炎的手搖了幾下,臉上一副可憐相,弄得景炎拿這小東西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小祥,聽不懂沒關係,把這些都記在心裡,等小祥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見景炎臉色已緩,龍景祥小朋友心知那人已經消氣了,便有些賴皮起來,撲在那人懷裡撒嬌道:“那哥哥等小祥長大了再跟小祥講這些嘛。”
  
  聞言,景炎卻是一怔,半晌,才伸出手摸了摸景祥的頭,“可是,七哥不能一直陪著小祥啊。”聲音,竟是輕得仿佛歎息一般。
  
  一聽神仙哥哥不能一直陪著自己,懷中的小傢伙立即不安起來,急急探起身問道:“為什麼?”
  
  龍景炎朝懷中的人笑了笑,對於景祥的問話並未給予回答。龍景祥怔怔地看了景炎半晌,卻突然開口:“七哥不要笑了!”
  
  景祥的這麼一句話,弄得龍景炎一怔,“什麼?”
  
  卻聽龍景祥答道:“人就是高興才要笑的,七哥如果不開心的話就不要笑了。七哥每回一這樣笑,小祥就會覺得很難受。”
  
  龍景炎怔了怔,良久,終於在懷中那人澄淨的眸子上,看到自己掛在臉上的那抹笑容,終是一點一點地退了下去。
  
  接下來的日子裡,龍景炎每日裡就是上朝,然後教龍景祥功課,然後在夜裡接受那人給予的仿佛淩遲般的折磨。每一日的內容,仿佛都一樣。
  
  有時候,龍景炎看著窗外似乎沒有絲毫變化的天光,便會突然覺得恐懼起來。不是沒有勇氣面對眼下的情況,事實上當初的滿心憤恨恐懼絕望痛苦在這些日子中,已經變得很淡了。然而此刻龍景炎卻覺得滿心的恐懼,因為他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仿佛要沒有盡頭的延伸下去,仿佛自己無論多麼用力地去看,都看不到它的末端。
  
  一想到眼下的生活還得在以後的無數個日子裡重複下去,龍景炎忽然就覺得再沒了堅持下去的勇氣。
  
  自己,好像真的等不到小祥長大的那天了呢……
  
  轉眼間,又是年末。
  
  龍景軒和龍景麟都留在了邊疆沒有回來,這個年便又是過得十分冷清。只是除夕的時候和龍錦天和龍景祥一起吃了年夜飯,隨後的日子便又與平時無異了。
  
  然而令龍景炎如何都沒想到的是,那個人竟然會來看自己。
  
  當龍錦天下了早朝聽到楚昭儀來靜虛殿探望景炎的消息,心底立刻湧出強烈的不安感。雖然按理說楚昭儀那裡應該不會得到任何關於景炎的消息,但龍錦天還是放心不下立即趕了回來。
  
  當進到靜虛殿,看到廳殿內龍景炎正神色如常地和坐在身邊那人聊天的時候,龍錦天一直懸著的一顆心這才落回了原處。
  
  “父皇。”
  
  “臣妾參見皇上。”
  
  察覺到自己的歸來,那兩人均是起身行禮。龍錦天向景炎走去,當經過楚昭儀時不禁看了她一眼。楚昭儀此時正恭敬地俯著身子低垂著眉目,龍錦天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但見她恭順的樣子,也沒太在意。
  
  然而事情就發生在龍錦天松了口氣,抬腿向景炎走去的空檔,一直恭敬地站在一旁的楚昭儀卻突然躍起身子向不遠處的龍錦天撲去。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握緊了一柄泛著寒光匕首。這一突變令所有人都驚訝得來不及反應,龍景炎也是怔怔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完全沒弄清楚眼下的狀況。
  
  然而龍錦天習武多年,電光火石間還是察覺到身後寒氣一凜,本能地回身閃躲的同時,揮手就給了自己襲來那人一掌。匕首還未觸及龍錦天,楚昭儀整個人瘦弱的身子便被龍錦天用盡全力的這一掌擊飛,整個人撞到了廳殿的柱子上然後頹然滑落下來。
  
  頓重的撞擊聲仿佛敲擊在了龍景炎心頭一般,龍景炎這才回過神來,看著楚昭儀整個人伏在不遠處的地面上,不斷的有鮮血自嘴角流出,染紅了廳殿中大理石的地面。
  
  “龍錦天你個畜生!禽獸!他是你的兒子,是你的兒子啊!龍錦天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楚昭儀歇斯底里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回蕩,龍錦天看了眼站在身邊臉色蒼白身體在顫抖著的龍景炎,龍錦天皺眉走過去將景炎摟在了懷裡,然後冷聲說道:“怎麼還用我吩咐麼?”
  
  話音剛落,便有數名潛伏在角落裡的錦衣騎湧了出來,將楚昭儀鉗制得死死的。然而楚昭儀還在死命的掙扎著,掙扎間難免又受了傷。龍景炎怔怔地看著楚昭儀瘦弱的身子被那些錦衣騎粗暴的鉗制著,瞳孔突然就收縮了一下,尖叫了一聲,開始死命的掙扎起來,瘋了一般的撕扯著龍錦天的胳膊想要掙脫開。
  
  對於龍景炎的這個變化,龍錦天心下一驚,連忙擁緊了懷中的景炎不容他動分毫,一邊給錦衣騎使眼色讓他們快些帶楚昭儀下去。
  
  然而誰也不會想到,此時已經頹然被按倒在地的楚昭儀此時竟會突然發力,猛然掙脫開了周圍的束縛,整個人向龍景炎撲去。電光火石間,錦衣騎本能的以為楚昭儀是向著龍錦天而去的。於是,就咋楚昭儀離龍景炎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一支箭羽呼嘯而過,一瞬間便已從後背穿透了楚昭儀的身體。
  
  “炎兒……”
  
  龍景炎在這一刻停止了掙扎,空洞的睜著一雙眼看著那支箭穿透了楚昭儀的身體。看著眼前的楚昭儀的身子頹然倒在不遠處,看著楚昭儀一隻手還向自己這邊伸著,看著楚昭儀口中依舊一聲聲的喊著炎兒,一聲聲的,喊著:“炎兒,不要放棄,不要放棄……”
  
  直到,楚昭儀看向自己的一雙眼漸漸的黯了下去,一隻伸向自己的手突然垂下。龍景炎只覺得眼前無數個影像在此刻重疊了起來,眼前楚昭儀身上的鮮血,前世燒死母親燒死自己的那場大火,似乎視線所及的地方都是這觸目驚心的紅。
  
  龍景炎忽然就覺得無法呼吸,覺得似乎是有一張大網緊緊的將自己捆得死死的,仿佛無論怎樣都掙脫不開都逃脫不掉,就算拼盡全力都無法逃脫出命運既定的束縛,前世的蕭諾是這樣,今生的龍景炎亦是如此。
  
  一時間,龍景炎仿佛看到了黑暗中,命運的一隻巨手此刻正獰笑著向自己逼近,頃刻間便要將自己籠罩其中。龍景炎此刻只覺心頭一陣尖銳的空茫,整個人在這巨大的恐懼面前幾乎都忘記了呼吸。
  
  龍錦天看著懷中人這幅樣子,不安地喚道:“炎兒?”
  
  下一刻便見景炎聞聲回過頭來,拿一雙沒有焦點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半晌,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整個人雙眼一翻不堪重負地昏了過去。

  ☆、失心

  龍景炎昏倒後,當晚便發起熱來。高燒來勢兇猛,龍錦天摸著景炎臉頰的溫度只覺心驚。當晚靜虛殿內,御醫換了一批又一批,可這熱度就是沒辦法降下來。
  
  終於,在整個太醫院御醫們的努力下,到了第二天,太子龍景炎的熱度終是退下了。可到了傍晚時分,人卻依舊絲毫沒有醒轉之意。一直侯在一旁的太醫們嘴上不提,心中卻都慌了神。心知這燒是因為受了驚嚇所致,如今人不見醒轉,別再是受驚迷了心竅所致。
  
  心思所至,躬身立在一旁的一群太醫們互相交換了個眼神,都讀出了彼此心中的擔憂。一屋子的太醫此時都在心中暗暗祈禱,只盼那床上的殿下早點醒轉過來才是。
  
  然而躺在床上的龍景炎仿佛存心和這幫年過幾旬的老太醫過不去一般,一直靜靜的睡著沒有半分要醒來的意思。
  
  龍錦天在一旁守著,握在手中的那只手已經沒了之前令人心驚的熱度,如今握在手中一片柔軟沁涼。可是龍錦天的眉頭卻一直緊鎖著,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僅是一夜之間,那滿心的憂慮已經在龍錦天好看的眉宇之間印下了一道清晰的“川”字。
  
  儘管龍錦天不懂醫術,可是回想起之前炎兒拼命掙扎的樣子,還有一想到炎兒竟然親眼目睹了母妃的死亡,僅僅是想到這一點,龍錦天便覺滿心的不安起來。如今看著床上的人,閉著一雙眼睛安靜的睡著,安靜得,仿佛與這人世隔絕了一般。
  
  龍錦天忽然就心慌了起來,“也許就要這樣失去炎兒了”這個想法以前也無數次在腦海裡出現過,然而卻從未像此刻這般清晰。
  
  此時,晨光已經悄無聲息地攀上了窗櫺,窗外也漸漸的傳來了鳥鳴和隱約的人聲。新的一天正在開始,然而龍錦天卻覺得自己已經沒有明天了。他無法想像如果炎兒就此不再醒來,無法想像如果生活中再沒有了炎兒……僅僅是這些“如果”,便已經成功的擊垮了玄國的一代帝王。龍錦天覺得眼前的視線已經不再清晰,自己握著炎兒的手也已經開始顫抖。
  
  好在,炎兒似乎並有打算趁機好好嚇嚇龍錦天。當天光大亮的時候,龍錦天看到床上的人睫毛顫了顫,張開小嘴輕輕打了個哈欠,然後懶懶地睜開了眼。神情就仿佛之前不是剛剛大病了一場,而只是睡了個舒服的懶覺一般。
  
  見到景炎這幅樣子,龍錦天只覺自己就仿佛戰勝之後卸下鎧甲的那一刻一般,酣暢淋漓。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四肢百骸中都流淌著愉悅。此時大亮的天光照射進來,龍錦天從未像此刻這般感激過上蒼。
  
  床上那人仿佛有些清醒了過來,又仿佛沒有,精神懨懨地睜著一雙眼。半晌,才朝床邊看了過來,當視線掃到龍錦天身上的時候,怔了一下,隨即輕聲開口喚道:“父皇。”
  
  “炎兒!”
  
  景炎的這聲“父皇”令龍錦天整個人都笑了起來,平時那一雙幽深的眼中此刻滿是笑意,就如同龍景祥所說過的,龍錦天現在,當真是因為高興才笑的。此刻,什麼深邃什麼冷傲什麼君臨天下的帝王之氣都從龍錦天身上消失了,此時的龍錦天只是一個看到兒子病好了的幸福的父親。
  
  聽到龍景炎的這聲“父皇”,滿屋子的太醫和下人也均是神色一松。一旁的太監總管李德保更是立即堆上了滿臉的笑意,接過下人端上來的湯藥遞給了龍錦天。
  
  龍錦天轉身接過,這才想起來太醫囑咐過景炎醒來的時候就得把這藥服下去。想到這人喝藥向來費勁,龍錦天看著迷茫地睜著一雙大眼睛的景炎一邊還在想如何哄他將著藥喝了。然而下一刻龍景炎說出的話語,卻令龍錦天驚得將手中的藥碗都失手跌落到地上。
  
  景炎看著龍錦天,怔怔地說出的那句話是,“父皇到紫竹苑來,是來看母妃的麼?”
  
  話音一落,不僅是龍錦天失態將手中的藥碗摔落,就連一屋子的太醫都猛然抬起了頭來,不過是一瞬間這滿屋子的太醫們額頭上便已經滿是汗水。
  
  龍錦天臉上的笑意頓時僵在了臉上,也不顧滾燙的藥汁灑到了身上,強自穩了心神,柔了聲音對眼前的人說:“炎兒,你記錯了是不是,這裡不是紫竹苑,是靜虛殿啊,你已經在這住了很多年了,炎兒忘了嗎?”
  
  而對於龍錦天的問話,龍景炎有些遲鈍地歪了歪頭,好像在思考的樣子。片刻過去,又仿佛忘記了自己的任務,沒有明顯焦點的眼神從龍錦天的臉上輕飄飄地滑了過去,落在了別處。
  
  景炎的這個反應看得龍錦天心頭一慌,連忙伸出手抓緊了景炎消瘦的肩膀,急急問道:“炎兒回答父皇,炎兒這是逗父皇玩兒呢,對不對?對不對?”
  
  面對龍錦天幾乎是乞求般的問話,床上的那人只是迷茫的睜著一雙眼,愣愣的神情仿佛是完全沒弄懂龍錦天所說的話一般。而龍錦天此刻才心驚地發現,景炎的這一雙眼雖然睜的很大,但一雙眸子卻全然沒有精神的樣子。手中又不禁用力了幾分。
  
  許是肩膀疼了,龍景炎掙扎了一下。然而隨即便身子一個激靈。此刻的景炎才注意到龍錦天身後,竟是滿滿的站了這一屋子的人。也許是陌生人的刺激,龍景炎一張小臉上立即泛起了害怕恐慌之意,猛地用力掙脫了龍錦天,爬到了床腳那邊整個身體蜷縮成了一團,並且劇烈的顫抖著。
  
  龍錦天伸出的手還僵在那裡,看著蜷縮在床腳的那個顫抖著的身影,只覺一顆心被狠狠地揪起,又驚又痛。當即遣退了一屋子的人,只留下了一名資格老的太醫。
  
  一番診斷下來,念過七旬的太醫的臉上已經滿是汗水。診了近一個時辰的結果,卻是太子殿下此番受驚,迷了心竅,也許靜養一段時間便會好了。老太醫顫顫巍巍的將這番話說出,其中隱晦之處自然是不敢講的。
  
  而龍錦天明顯也聽出了太醫言語中的吞吐之意,寒了臉喝道:“迷了心竅是什麼意思?也許又是什麼意思?給朕把話說清楚!”
  
  聞言,老太醫一個激靈跪倒在地,身子立即抖如篩糠,顫顫巍巍地答道:“回,回皇上,迷了心竅就是民間所說的失心瘋。”
  
  說完這句話,太醫明顯察覺到身前人身子一僵,但還是閉了眼把心一橫,繼續道:“這病症只要不再受刺激,好好靜養些日子也就好了。不過因人而異,有的人幾個月,也就好了,有的人……”繞是太醫再怎樣橫了膽子,後面的話也無論如何都不敢說出口了。
  
  龍錦天聽後身子一晃,勉強扶了床柱才站穩。
  
  迷了心竅,失心瘋……
  
  龍錦天看向床腳那邊,發現那人已經不再發抖,甚至不知何時已經睡了過去。
  
  龍錦天滿眼疲憊地揮退了室內的太醫下人,坐上床將蜷縮在角落的那人抱在懷裡,拉過了被子仔細給那人蓋了。短短半天之間,龍錦天一顆心大起大落之後,如今已是平靜了下來。在滿室耀眼的天光中,龍錦天久久地看著懷中人乖巧恬靜的睡顏,眉目間依舊是如常的模樣,但這一張與平時無異的容顏此刻看上去,卻是蒼老憔悴了許多。
  
  一夕忽老,這個原本已經年近四十卻依舊神采奕奕英氣異常的帝王,卻在這一夜之間,轟然老去。

  ☆、原諒?

  龍景炎得了失心瘋之後,事情突然間一下子多了起來。
  
  也不知為何,到了年底,南方去年旱情的消息才被報上來。龍錦天盛怒之下,卻也不得不抓緊處理旱情問題,將任務直接交給自己的直系心腹去處理。而與此同時,龍景炎出事不過數日,消息竟然再次不脛而走。
  
  太子被皇帝逼瘋,這個消息似乎已經足以證實上次的傳言。一時間民間流言四起,朝廷之上已經沉寂了一段時間的“太子党”又見活躍起來。
  
  事情發展到開春之時,已經不容小覷。與此同時,南方旱情加重,救濟的糧款不知為何有所延誤。個別災情嚴重的地區民不聊生,漸漸的便有小規模的百姓集結起來鬧事,打著的,竟是為太子平反的口號。
  
  接連發生的一眾事情,看似無頭無緒,卻也並非沒有任何關聯。可是若要親手處理起來,當真十分耗費心力。
  
  而與此同時,令龍錦天更為苦惱的是,龍景炎病情始終不見好轉。整個人不是在昏睡就是坐在那裡犯糊塗,而且對別人也極端的抗拒。基本上龍景炎的日常起居如今都落在了龍錦天一個人的身上。景炎平日裡糊糊塗塗的倒也乖巧,但吃起飯來簡直難到了極點。每次都是龍錦天用盡心思哄勸著,才勉強吃下一些。一頓飯吃下來,簡直比打場仗更費心神。
  
  龍錦天出生不久便被封為太子,少年之時便已登基即位。眼下這些伺候人的事做起來,其中辛苦自是不用說的。平日裡龍錦天一面操勞著這一系列事情,其餘的所有心思都用在了照顧龍景炎身上。短短幾個月下來,龍錦天整個人瘦了一圈不止。
  
  太監總管李德保將手中滿滿兩桶熱水遞給龍錦天,龍錦天此時袖口高高的挽起,由於提著水桶,往日裡一直挺得筆直的脊背此時也彎了下來。李德保跟了龍錦天十幾年,這十幾年內算是親眼見證了這個人的意氣風發,霸性傲氣,然而看著這個人彎下的脊背,李德保只覺一陣陣酸楚湧上心頭。
  
  “皇上,奴才幫您提到殿裡去吧。”
  
  伸手剛要接,卻被那人躲開。“不用了,你進去再驚了他。”說完,轉身便往內殿走。李德保張了張嘴,最後也只得放棄。
  
  內殿裡,水汽繚繞。殿內的木桶裡,龍景炎乖巧地赤裸著身子坐在裡面。滿桶的熱水使那張蒼白的臉頰終於泛上了些許紅潤。
  
  龍錦天用舀了些熱水淋在景炎身上,然後拿起布巾開始為他擦身。景炎失心瘋之後,龍錦天身子越發的瘦下去,景炎卻有所好轉,身上多少長了些肉來。
  
  是不是現在的炎兒,也許更快樂。
  
  龍錦天進行著手中的動作,失神間只覺臉上一熱。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被景炎用淋了一臉的熱水。
  
  “炎兒!”
  
  佯怒地看去,卻見龍景炎滿臉笑意地看著自己,咯咯地笑著。一時間龍錦天氣也不是,怒也不是。定定的看了半晌,最終看著那人仿佛覺得極有意思一般還在咯咯地笑著,自己也不由輕笑起來。
  
  龍錦天抹了一把臉,大手一伸將景炎的身子攬在了懷裡。歎道:“炎兒啊炎兒,你讓父皇可如何是好。”
  
  懷中的人也沒老實,在懷裡挪了挪,仰起頭來看著龍錦天。一雙水色的眼中滿是癡癡的神色。龍錦天不語,靜靜地看著他。卻見景炎滿是探究地看了自己半晌,最後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又摸了摸他自己的,歪著頭,滿臉疑惑。
  
  龍錦天朗笑出聲,不由將臉頰湊過去,在那人的小臉上一頓亂蹭,弄得景炎癢得咯咯直笑。錦天順勢將景炎樓在懷裡輕揉著。懷中的人還在輕聲的笑著,龍錦天看著他也是笑。
  
  “炎兒,你什麼時候才能好呢?”
  
  不出意料,懷中的人依舊自顧自地玩著水,對自己不予理睬。龍錦天將手臂緊了緊,歎道:“炎兒啊炎兒,父皇現在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父皇……”懷中的人抬頭說了一句,隨即見到自己眸子一亮,仿佛是覺得龍錦天這個反應很有意思一般,又“父皇父皇”地叫起來,龍錦天見他叫得歡,神色黯了黯,也沒阻止。景炎叫了半天覺得沒意思了,便又老實了下去。
  
  “炎兒,父皇是不是錯了……以前總覺得這天下間,朕喜歡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所以也沒顧及你的心意,只想著即使你心中沒有父皇,也要將你留在身邊。可是卻沒想到……會把你逼到這般地步。父皇可能是太喜歡炎兒了,可是因為這樣,炎兒能原諒父皇麼?”
  
  懷中的人睜著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似懂非懂。半晌,打了個呵欠。
  
  “這些日子裡我就想,炎兒這樣下去好像也不錯,可以一直呆在我身邊。”龍錦天摟著景炎,輕柔的撫摸著,“可是父皇的日子不會太多了,如果可以,我願用我的餘生還換炎兒你的康復。只要你能好起來,離開父皇也好,怎麼都好,就算讓我放棄我現在的一切,父皇都依你,好不好?”
  
  懷中的人依舊沒有任何回應,龍錦天輕歎了下,將手臂收緊,“就算炎兒好了之後記恨父皇也好,報復父皇也好,怎麼都無所謂,可是……不要不認得父皇,不要把父皇都忘了,好嗎?”
  
  一如以往的,得不到任何答案,懷中的景炎已經睡去。木桶中的水也有些涼了,龍錦天歎口氣,將人抱出桶來,擦乾了身子放到床上。而龍錦天卻沒有翻身上床一同睡了,反是坐在床邊,一下一下地輕撫著床上人的臉頰。一下一下,動作輕柔得仿佛是對待最珍貴的寶物一般。
  
  龍景炎安靜地睡著,面容沉靜,長長的睫毛靜靜地覆在眼瞼上,在白皙的臉上投下一抹陰影。龍錦天就這樣看著,多希望下一刻,那個人便睜開眼來,握住自己的手,能像以前一般寬慰地朝自己微笑,喚一聲“父皇”。
  
  龍錦天就這樣看著,直到窗外漸漸的泛上了晨色,柔和的晨光越漸強烈起來,又是新的一天。龍錦天看了看窗外的天光,歎了口氣。俯身在景炎額頭上印上一吻,然後站起疲憊的身子,這一天,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處理。
  
  當景炎醒來的時候,龍錦天還留在勤政殿處理政務。而此刻坐在床畔的,卻是很久未見的故人,嚴曦。
  
  嚴曦見景炎打了個哈欠睜開眼,當眼睛掃到自己這邊的時候也沒有太大反應,無神的眸子從自己身上飄過去,沒有半分停留和漣漪。最後砸吧了下嘴,坐了起來,抱著雙腿自顧自地在床上左右輕晃著。
  
  “殿下……”
  
  嚴曦心口一窒。早就知道龍景炎這次情況很嚴重,但如今親眼見了當如那般玲瓏剔透的一個人淪落到如今這般模樣。再看那往常滿是靈動的一雙眼睛,如今卻是沒有了焦點的空洞。空空蕩蕩,沒了任何的神采,還是不覺心頭一酸,探過身子握緊了那人的手,說道:“殿下,殿下會好起來的。殿下再忍些日子,屬下會幫殿下治好的。”
  
  聞言,那雙無神的眸子淡淡地掃過來,半晌,終於停在了自己的身上。嚴曦心下一喜,隨即便聽那人清潤的嗓音:“沈徹,你我十年之期已經到了。你走之前去問問嚴曦,如果他願意的話,就帶他一起走吧。”
  
  嚴曦一驚,定定看了眼前人半晌,試探地問道:“殿下,屬下不是沈徹,屬下是嚴曦啊!”
  
  隨即便見龍景炎滿眼迷茫地看著自己,半晌,打了個哈欠不再看自己,翻身躺了下去。
  
  嚴曦僵在原處,怔怔地看著已經重新睡了過去的龍景炎,一時間縷不出個頭緒來。半晌過後,跪倒在地連磕了三個響頭,“殿下,屬下不會走的。屬下要守著殿下照顧殿下一輩子!”
  
  良久,也沒得到那人任何的回應。嚴曦站起身,看了看床上那人,半晌,拂了拂前襟的灰塵離開了靜虛殿。
  
  而出了靜虛殿的嚴曦卻沒有徑直回到自己的宮殿,而是身子一轉,向景陽宮的偏殿走去。如果自己聽到的消息沒錯的話,沈徹一直是被軟禁在景陽宮內。可是當嚴曦走進沈徹的那間屋子的時候,屋內卻已空空如也,再沒了那人的影子。
  
  頓時心下一驚,那人,竟然真的在隱藏在各處的錦衣騎的嚴密看守下,離開了皇宮?!
  
  而與此同時,龍錦天那邊卻收到了消息,西南漣王與世子即將進京面上。聽到下人來報,龍錦天不禁眉頭緊蹙。漣王挑這麼個時候來京,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漣王

  茶盞中的茶又涼了,這桌上的茶水已經換過了三回,可依舊不見那人的影子。太保大人坐在靜虛殿寢殿的外廳中,聽著內殿傳來的吵鬧聲響,不禁暗歎,太子殿下這口飯足足吃了快有一個時辰。
  
  門口傳來聲響,太保連忙斂了神情,剛要起身相迎卻發現來人只是皇上的貼身太監李德保。
  
  李德保一溜小跑走至太保大人面前,躬身俐落地行了個禮,“太保大人久等了,皇上過會兒就過來了,要不小的再給您換壺熱茶吧。”
  
  然而伸出去的手卻被太保攔了一下。
  
  “不勞煩公公了。”
  
  聲音中沒有絲毫情緒,李德保微怔,抬頭看去卻正好見到太保揮手示意自己退下。太監總管李德保臉上的表情僵了那麼一下,隨即還是堆笑著退了出去。
  
  等龍錦天哄著景炎將這一碗飯吃盡,已是一盞茶之後了。那人恐怕已是睡下,太保看到龍錦天出來的時候輕輕地關上內殿的門,動作幾乎稱得上是有些過於小心翼翼了。
  
  龍錦天走到上座坐穩,太保剛要起身行禮,被龍錦天揮手制止了。
  
  “皇上……”然而太保剛說出口的話卻被那人立刻抬手打斷,隨即便心下了然,放低了音量繼續說道:“皇上,漣王已經正式派信使通知,漣王和世子二人已經啟程,幾日後便可抵京。”
  
  龍錦天聽後表情未變,伸手揉了揉眉心。坐在下首處的太保此刻清楚地看到了這個男人眼中那滿滿的疲憊。卻還是不得不開口:“皇上,如今太子党人員名單沒有確定下來,南方旱情也不容樂觀,而西南巴蜀之地卻未受旱情影響。皇上,漣王挑這個時候進京,我們不能不防。”
  
  龍錦天喝茶的動作也是一頓,接著便聽到了太保的話,“尤其是太子一事,千萬不能在漣王那裡落了口實。”
  
  “炎兒這件事自然是不能讓他們知道的,朕會處理好。”
  
  看著那人滿臉的疲憊,太保猶豫了一下,才看著那人重新開口:“皇上,微臣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龍錦天聞言微微笑了一下,“太保大人何時說話這樣拖遝了。”
  
  太保大人卻沒有附和地笑笑,反倒是緊接著說道:“依皇上看,這太子失心瘋一事,其中到底有幾分真假?”
  
  龍錦天似是一怔,隨即看向太保反問道:“那麼太保認為,這其中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太保即刻答道:“皇上,微臣不知這個中真假。微臣只知道,在這個時候,太子殿下那裡一定不能出任何差池。”
  
  聞言,龍錦天卻是微微失神,半晌,才慢慢地說道:“太保的意思是,擔心炎兒在裝傻,然後在等待時機逆反麼?”
  
  說完,未等太保大人的回答,自己卻是失笑著搖了搖頭,歎道:“太保大人,朕這龍椅,已經有太多人惦記了,卻唯獨炎兒根本就沒在乎過這個。”
  
  太保一怔,卻聽那人繼續道:“朕倒希望炎兒他要的只是這個,這個龍椅,朕還給的起,朕有的,恐怕也只有這個了。”說完,有些自嘲地笑笑,“炎兒這失心瘋,假的便是最好的。可是如果是假的,那麼朕虧欠他的,便更多了,多到朕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如果這病是真的,朕就算是照顧他一輩子都無妨,可是朕的日子有限,朕只擔心朕百年之後,炎兒這個樣子……朕現在什麼都不想了,只要炎兒能夠好起來,他要怎樣,都隨他吧。朕真的想放手了……”說到這,龍錦天伸手疲憊地扶上額頭。
  
  “皇上……”
  
  “就算是放不下也得放,也必須得放。太保大人,朕以前一直以為朕坐擁天下,這天下的東西只要朕想要的,便沒有得不到的。如今朕才知道,朕才是這天下間最窮的人。就算擁有了這整個天下,有些東西,終究還是得不到,求不得,求不得……”說到最後,已成了一聲聲的歎息。
  
  太保大人靜靜地看著座上之人,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皇帝龍錦天如此失態,一時間也有些怔忪。
  
  然而繞是如此,這兩個人日常練就的本能的警覺性還是令他們不約而同地向內殿方向看去。卻見內殿的木門不知何時已經被開啟,此時那抹清瘦的身影正癱坐在地上,一雙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座上之人。
  
  龍錦天一驚,連忙大步走過去一把將景炎從冰涼的地面上拽起,觸手之處冰涼一片,也不知這個人在這裡坐多久了。心中正焦急,卻聽那人開口道:“父皇……”
  
  龍錦天心下一驚,朝景炎看去,只見龍景炎也不說話,拿著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看著自己,一雙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襟,整個身體都在微微的顫抖。
  
  “炎兒,怎麼了?”
  
  龍景炎這時拿眼睛掃了坐在殿內正看著自己的太保,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說了句:“炎兒想尿尿。”
  
  聞言,龍錦天一怔,隨即,心中湧起的喜悅使得龍錦天差點將懷中的身子拋到空中。這是龍景炎失心瘋加重的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對“父皇”和“炎兒”的定義,有著如此清晰的認知。龍錦天不是第一次被炎兒稱作父皇,卻是第一次這樣開心,就仿佛看到自己的兒子第一次開口叫爹一樣。龍錦天咧嘴笑了起來,笑得幾乎有點合不攏嘴。
  
  “來,炎兒,父皇這就帶炎兒去尿尿。”
  
  龍錦天此刻完全沉浸在了這聲“父皇”所帶來的愉悅裡,這些日子裡的憔悴疲憊在此刻一掃而空,在這巨大的喜悅下,這個執政已近三十年的帝王此刻甚至顯得有點愣頭愣腦起來。
  
  一旁的太保嘴角抽了那麼一下。卻見那邊龍錦天已經一把將龍景炎拎在了懷裡,大步朝殿外走去。而太保大人卻在原地站了好久,定定地看著二人離去的身影,漸漸的,那雙幽深的眼中,便泛上了些許迷惑些許不可知的糅雜情緒。
  
  幾日後,漣王攜世子抵京。
  
  漣王世子二人來京後,都是被安排住在皇宮內。於是這幾日,龍錦天下令,在景炎身邊添加了人手看護,確保龍景炎這些日子都能老老實實地呆在靜虛殿內。
  
  然而令他所未預料到的卻是,原本在眾多錦衣騎的看守下,此時的龍景炎竟自在地蹲在御花園的草叢便對著個蛐蛐玩兒的正起勁。
  
  遠遠的,秦子皓便瞧見不遠處,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由提步向那人走去。
  
  然而越走,一顆心便越發的雀躍起來。走到那人身邊時,秦子皓卻沒有立即沖上去將那人瘦瘦的身子抱在懷裡,而是好興致地在他身旁蹲了下來,歪著頭看著身旁那人。
  
  然而片刻過後,秦子皓卻發現眼前的龍景炎卻仿佛一直沒注意到自己,在那邊自顧自地不知在玩著什麼,玩兒得不亦樂乎。
  
  終是忍不住開了口:“殿下。”
  
  龍景炎沒有任何反應,隨即,秦子皓便回想起之前自己所做的種種惡行,伸手摸了摸鼻樑,心道這人不會是如此小氣,以前那些舊事到現在還記仇呢吧。
  
  這樣想著,有些討好地拽了拽景炎的胳膊,軟了語氣,“殿下……”
  
  然而秦子皓這麼一拽,龍景炎捂在手中的那只蛐蛐卻趁機後腿一蹬,敏捷地逃離了魔爪。龍景炎望著蛐蛐一跳一跳地跑遠了,立刻就想站起身追,隨即便覺察到自己的胳膊還被別人拽著,當下不悅地將那人甩開。站起來就要走。
  
  “誒誒,殿下!”
  
  秦子皓立即追了上去,攔在龍景炎身前,見那人一臉不悅的樣子,輕笑著俯下了頭,哄道:“殿下不是這麼小氣吧?”
  
  “你是誰?”龍景炎一張小臉上此時滿是不悅。
  
  “殿下,微臣知錯了還不行嗎?那些事都過去多長時間了,殿下看在微臣千里迢迢來看您的份上,消消氣兒吧!”
  
  聞言,龍景炎卻是頗為疑惑地歪了歪頭,看著眼前的人半晌,然後又好像忘記了自己打算做什麼似的,向四周看了看,然後無視了眼前的人,轉身便打算離去。
  
  如果說之前秦子皓還什麼都沒有覺察的話,那麼看了眼前這人一系列反應過後,秦子皓也覺得似乎哪裡有些不太對了。隨即,電光火石間,聯想到了這一路上聽到的謠言。心下一驚,朝眼前這人看去,卻見這人分明沒了精神的模樣,秦子皓此刻也有些慌了神。上前抓住龍景炎的手腕,焦急地說道:“殿下,不要鬧了,微臣是秦子皓啊,你不記得了?”
  
  生人的接觸令龍景炎極度不安起來,立即咿咿呀呀地呼喊著,劇烈地掙扎著想要掙脫秦子皓的手。
  
  龍景炎的這個反應令秦子皓徹底愣住,幾乎是有些不敢置信般地看著眼前的那個人,那個上次見面還意氣風發,已經準備在人生中大展拳腳的那個少年,一別幾年的時間,記憶中的那個少年卻已是這般模樣。
  
  秦子皓不可置信地上前抓住了龍景炎的肩膀,“殿下!我是秦子皓啊,你看看我,難道你還真瘋了不成?殿下……”
  
  後面的話卻被硬生生打斷。龍景炎也暫態安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秦子皓身後,漣王突然出手將秦子皓敲暈,接在懷裡。然後不慌不忙地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自己。
  
  西南漣王就這樣靜靜地看著眼前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的人,半晌過後,恭敬地出聲道:“太子殿下……”
  
  ☆、失散

  “父皇,給你吃!”
  
  龍錦天放下手中的文書,有些啼笑皆非地看著手中炎兒遞過來的東西。“炎兒,這是什麼?”
  
  龍景炎歪歪頭,烏溜溜的眼睛得意地一眨,“粽子!”
  
  聞言,龍錦天再看看手中的東西,正是用幾片寬大的草葉子卷起來的東西,乍看之下還真有幾分粽子的模樣。龍錦天笑著把東西拿起,動作間些許泥土自縫隙流出。龍錦天不禁暗自歎息,近幾日炎兒精神越發的好了,心智卻依舊如幾歲孩童一般。心中苦澀,卻也不好悖了炎兒的興致,勉強笑道:“炎兒真乖。”
  
  “父皇你倒是吃啊!”
  
  說著還伸出手來拽住龍錦天的衣袖催促著,仰起的一張臉上滿是期待。龍錦天只好硬著頭皮做著吃粽子的動作,倒也並未真的把這一手的泥土吃進嘴裡。
  
  “好吃嗎?”炎兒今天似乎難得的好興致,一邊看著,一邊追問著龍錦天。龍錦天笑答好吃。卻立即又被催促著多“吃”了幾口。一直端坐在一旁的太保大人見這對父子倆的模樣也不由得輕笑出聲。當然,剛出口的笑聲連忙被龍錦天飛來的一記眼神給止住了。
  
  “炎兒乖,去玩兒吧,父皇和太保大人還有事情要談。”
  
  龍景炎聞言往太保大人一看,卻是輕歪著頭遲鈍的思考了片刻,才弄清楚龍錦天說的太保大人就是眼前的這個老頭子一般。隨即咧嘴朝太保笑了笑,說道:“那我去再給太保大人也包個粽子來。”
  
  說完便一溜煙兒的跑開了,太保大人拒絕的話因此便未能說出口。只好喝了口茶水,將一聲歎息咽回了肚裡。放下茶盞後卻見龍錦天依舊望著太子離去的方向怔怔出神,只好開口勸道:“皇上不必太過擔心,照這個情況發展下去,再過些時日太子殿下便可痊癒了。”
  
  龍錦天聞言也只是笑笑,“炎兒能恢復到現在這種程度,朕已經心滿意足了……不說這個了,愛卿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太保聞言立即一掃剛剛的輕鬆之態,眉頭輕皺,開口說道:“啟稟皇上,據西南那邊的人來報,漣王和世子昨日已經抵達漣王府上,並無異常。”
  
  “走了這些天,也該到了。”與太保的一臉愁容不同,龍錦天倒仿佛沒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依皇上之意,漣王此番進京到底有何意圖?”
  
  “既然漣王已經向朕表了忠心,那便就是這個意圖罷。”
  
  看著龍錦天全然不在意的模樣,太保有些心急道:“皇上,漣王已有近十年未踏進京城一步,這個時期主動前來……”
  
  下面的話卻被龍錦天出聲打斷,“愛卿要說什麼朕心中有數,只是這個時期,漣王那裡雖然不得不防,但如果他真有意歸攏,自是再好不過。而且他此番在京的時期,不是也未監測到有什麼可疑舉動麼。”
  
  “可是皇上……”
  
  太保還要說什麼,卻被龍錦天再次打斷,“太保大人。”
  
  “微臣在。”太保有些戰戰兢兢低下頭,卻聽皇上那邊笑了一下。不解地抬頭,正對上一雙有些狡潔的眸子。
  
  “太保大人若是不早些走的話,炎兒怕是就要回來了。”
  
  聞言,太保看了眼龍錦天此刻故意拿在手中把玩的東西,不禁臉上一僵,只好起身告退,說什麼也得在那小祖宗回來前離開。
  
  太保離開後,龍錦天看著手中的“粽子”有些失神。算起來,端午已近。
  
  轉眼間,竟又是一個端午。看著手中的草葉和泥土,記憶的堤壩只是裂開了一條細微的縫隙,滿心的記憶便猶如漫江洪水一般傾瀉而下。眼前,依稀是幾年前,街邊那間酒家的窗旁,窗外,是肆意綻放的朵朵煙花。
  
  不過幾年的時間,如今回憶起來,卻已宛若隔世。
  
  龍錦天看著跑進來的炎兒,伸手將那人摟在懷裡,大手擦拭著炎兒額頭的汗水。龍景炎卻只拿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在屋子裡打量著,打量了半天似是極耗費心力,疲倦的打了個哈欠,之後便也忘了自己是在找太保一事,老實地依在龍錦天懷裡,把玩著手裡的東西。
  
  “炎兒,端午那天父皇帶你出宮玩玩兒可好?”
  
  龍景炎動作微微一滯,卻是仿佛沒聽明白問話一般,迷茫地回頭盯著龍錦天的臉看了看,便將頭埋進龍錦天的懷裡安靜了下去,隨後,呼吸越見綿長起來。
  
  半晌後,少年修長的手指漸漸鬆開,手中包裹著泥土的草葉滑落在地,灑了一地的泥土。一時間安靜的禦書房內只有少年睡夢中綿長的呼吸聲,以及幾聲輕得幾乎不可聞的歎息。
  
  皇帝出宮本是大事,但龍錦天擔心人帶的太多驚擾了炎兒,便只吩咐了幾名錦衣騎暗中保護,給自己和景炎換了身輕裝,獨自領著景炎出了宮門。
  
  今日趕上吉慶日子,京城自是熱鬧不凡。街道上人頭湧動,對於如此喧鬧的場面景炎非但沒有受驚,反倒興致很高的樣子,拿著一雙大眼睛四處看著。龍錦天一面握緊了景炎的手,一面警惕著四周的人群。
  
  下一刻,便被景炎一雙小手拽引著來到了路邊的小攤上,龍錦天抬眼看過去,龍景炎竟是興致勃勃地看著攤子上的面人,嘴裡還一面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
  
  小攤的攤主只見眼前這名少年錦衣華服,面容精緻,不禁在心中讚歎。然而細看下,便見這好看的公子言語舉止卻是不怎麼清明的樣子,心中一驚,向少年旁邊那人看去。見那人的神情,便驗證了自己猜想,再向那少年看去的目光便不禁染上了幾摸同情之意。
  
  無視了小販臉上的神情變化,龍錦天只是俯了身子看著炎兒,問道:“炎兒,喜歡哪個?爹爹買給你。”
  
  只見聞言,龍景炎有些雀躍地伸手指向眼前木棍上插著的一個面人,轉過頭來一雙眼睛亮亮地看著龍錦天,“爹……爹爹!”
  
  剛剛的一瞬間,龍錦天心中還一緊,生怕龍景炎一開口說個“父皇”出來。這邊剛鬆口氣,那邊卻見龍景炎又指了指面人後背的東西,有些興奮地說道:“炎兒!炎兒!”
  
  龍錦天這才看到原來面人後背上還背著個小娃娃,原來這面人竟捏的是對兒父子!一旁的龍景炎還在不停地說著:“爹爹,炎兒,爹爹,炎兒……”
  
  一聲一聲,叫得龍錦天一股暖流湧上心頭。硬生生地,才將眼上的水汽逼回。龍錦天摸了摸龍景炎的頭,轉過頭去問那小販:“小兄弟,這個怎麼賣的?”
  
  那小販看著景炎那副樣子,臉上也有些惻然,一聽龍錦天的問話連忙擺手:“不要錢了,就當送給這小兄弟了!”一邊拿起那面人遞給了龍景炎。
  
  龍錦天一怔,而那邊景炎得了面人已經雀躍地跑開了,情急之下只好道了聲多謝便向那人影追去。
  
  只在這個空擋上,龍錦天忽覺身旁人群暗中有變,心下一凜,慌娩就想朝前方不遠處那抹清瘦的身影躍去。然而還未待身形展開,背後便一記寒風劃過,龍錦天身子向旁一翻,躲過了一劍。下一刻,人群中忽然湧出數名蒙面之人,從四面八方向自己包抄而來。
  
  龍錦天手腕一抖,藏于修中的短劍便落在掌內。龍錦天手握短劍沉著迎戰,然而身子遊走間卻不得不焦急地拿一雙眼看著慌亂的人群中那抹熟悉的身影。還好這群人均是沖自己而來,倒沒有傷景炎的意思。
  
  然而眼看這景炎兀自走著,就要遠離自己的視線。心下焦急,手中的劍法也急促了起來。空中虛挽了一個劍花,下一刻短劍便已劃破了對方的喉嚨。然而一名敵人倒下,卻立即湧上好幾名來,交戰了片刻龍錦天卻發現此刻本應上前護駕的錦衣騎此刻卻完全沒了動靜。心下也有些慌了神,再往街道那邊一看,哪裡還有了景炎的身影。
  
  一個分神,手臂一涼。然而龍錦天卻再無心顧及身上的傷口,揮劍狂舞起來。此刻的龍錦天便仿佛一隻發怒了的雄獅一般,手中的短劍以驚人的速度變幻著各種炫目的招式,縱使是一群個中高手此刻也有些招架不住。然終究還是以著人數上的優勢將龍錦天禁錮在原處。
  
  而龍錦天心中的焦急更甚,手中的劍式至此也有了幾分淩亂。終於一個疏忽讓敵人有機可乘,龍錦天右肩一震刺痛,生生被敵人的劍刺穿。龍錦天的眸子在那一瞬染上了濃濃的絕望,如同一隻困獸一般發出一聲絕望的呼喊,卻是朝著龍景炎離去的方向。
  
  “炎兒……”
  
  與此同時,街道旁的小巷中。龍景炎追著被人群踢開一路滾落的面人,一時間只顧低著頭向前追著,卻不期然撞進一個人的懷裡。縱使身體被緊緊抱住,龍景炎還是費力地將面人拾起,甚至還用手指拂了拂上面的灰塵。
  
  秦子皓有些無力地看著此刻在自己懷裡,還是只顧玩弄手中面人的龍景炎。不禁伸出手去捧住了那人消瘦的面頰,低下頭將額頭抵在那人額頭上。這才將那人的注意憐中在了自己身上。
  
  秦子皓看著近在咫尺的一雙眼,“殿下,微臣來接你了。”
  
  神情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嬉笑張狂,只是此刻看著龍景炎的一雙眼,是前所未有的專注和認真。

  ☆、山雨欲來

  龍錦天雖說是個中高手,但一人抵擋這十幾人的圍攻漸漸的也有些吃力,身上的傷口漸漸的也多了起來。
  
  然而這些人並沒有下殺手,甚至招招留情,似乎目的只為拖延時間。心思至此,龍錦天手中的動作更是急了幾分。劍式大展,眨眼間炫目的劍光漫天飛舞,瞬間劍光便猶如流星一般兜頭而下。還只是一味遊鬥拖延著時間的眾人此時也是心頭一緊,打起全部精神來抵擋。
  
  繞是用盡畢生武學來搏殺,此番戰鬥依舊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當所剩不多的幾個刺客狼狽逃開的時候,龍錦天的身體已近極限。本是暗紫色的長衫此時已被鮮血浸染,鮮血已經泛黑的顏色竟是要比那衣衫的紫色更深上幾分。
  
  鮮血還在流淌,身上的痛楚也越來越清晰。然而這些都比不上此刻心中的焦急。
  
  幾乎沒有給自己片刻的休息,龍錦天用劍支撐著身體沿著街道焦急地走著。一聲一聲地喊著那個名字。
  
  長長的一條街道在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內,已經被龍錦天走了好幾個來回。青石鋪成的地面上,印上了長長的一道血印。
  
  然而沒有那個人,縱使發狂般地找遍了整條街,也沒有那人的身影。縱使喊破了嗓子,也沒有得到任何的應答。
  
  炎兒,不見了。
  
  龍錦天從未像今日這般狼狽無措過,縱使在病中依舊梳理乾淨的一頭長髮此刻淩亂地披散著,往日裡一雙沉穩深邃的眸子此刻更是近乎瘋狂的焦急。
  
  如果此時有人在他身邊走過,那麼在那人眼中,此時的龍錦天不過是個近乎瘋癲的男人,沒有人會把眼前的人與高高在上俯瞰天下的那位帝王聯繫在一起。
  
  夕陽西下,昏黃的霞光將龍錦天投在地上的身影拉得老長。
  
  天快黑了,必須快點找到他,炎兒怕黑,如果夜裡一個人留在外面他會害怕,必須快點找到他。
  
  可是身體已經不聽使喚,在血紅的夕陽中,在炊煙四起的市井時分,在空無一人的街巷上,龍錦天的身體終於重重地倒下。
  
  此時人間五月,越是往南春末夏初的味道便更濃郁起來。行近江南,此刻疾行的馬車外,已經儼然一派江南煙波凝翠之景。
  
  然而對於這車外的人間美景,懷中的人仿佛並不在意,依舊昏昏沉沉沒什麼神采的樣子。好像出了京城後,這個人便開始消沉了起來。
  
  “殿下,醒醒,我們已經到江南了,你看看窗外,景色很美。”
  
  秦子皓輕聲對懷裡的人說著,然而懷中的龍景炎只是睜開眼,拿一雙漆黑的眼睛四處看了看,烏黑的眼珠轉了轉,又仿佛什麼都沒看進眼裡,半晌,打了個哈欠重新睡去。
  
  秦子皓輕歎,將景炎身上的毛毯向上拉一拉。
  
  秦子皓伸手撫上懷中人冰涼的臉頰,輕聲道:“殿下,微臣還是來晚了。”
  
  懷中人呼吸綿長,薄薄的眼瞼輕闔著,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下泛著血管的暗青色,惹人憐惜。秦子皓的手指輕輕地在景炎的眼上摩挲著,“殿下,江南這次錯過了不要緊,待過段時間父王的事情解決了之後,我們就離開漣王府,就我們兩個人,今生遊歷天下,仗劍江湖,賞遍天下美景,好麼?殿下,您願意和微臣一起走麼?”
  
  懷中的人還是靜靜的睡著,沒有任何反應。秦子皓在心中暗歎,也許父王的這件事不該將你牽扯進來,可是也只有答應了父王,我才能將你成功的帶出來。只盼父王這次能夠快點成功,然後,我們就一起離開,天涯海角,我們走得遠遠的。
  
  秦子皓卻握緊了懷中人的手,眼神堅定地看著沉睡中的景炎,神情認真得仿佛是在許下誓言一般。
  
  為了掩人耳目,秦子皓一行人特意繞了個遠駕車南下經過江南一帶再挑頭趕往西南蜀地。馬車行駛得飛快,過了江南便離災情最嚴重的寧州近了。
  
  而不知道是不是一路上歇息足了,龍景炎的精神好了很多。甚至還靜靜地趴在車窗上看外面的風景。
  
  秦子皓一面擔心景炎受了涼,一面又在暗暗高興,以為景炎的病情是不是終於有所好轉。然而半天過去,秦子皓才失望地發現龍景炎也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風景而已,依舊是沒什麼精神的樣子。看風景這一動作,倒更像是無意識的行為。
  
  因為此時的窗外,實在是沒什麼風景可看。旱情到這裡已經十分嚴重了。窗外本應該是春草勃發生機勃勃之景,然而此時路邊只有些許的枯草奄奄一息地隨風飄搖著。就連沿路的楊柳有很多都沒有抽出新枝來,了無生機地耷拉著枯枝。
  
  而更令秦子皓擔心的是,路上不僅風景不好,還時不時地有難民沿路乞討。秦子皓生怕龍景炎再受了驚。
  
  也許是秦子皓多慮了,龍景炎一直安靜地坐在那裡,烏黑的眼裡未曾掀起過任何波瀾。只是腦中思緒不停地飛轉著。
  
  這便是旱情嚴重的寧州了,可是令人意外的是這裡雖然偶有難民沿路乞討,卻秩序井然。而那些奏文中所說的鬧事暴民,此時更是沒有任何影子。
  
  是有人謊報,還是這些反叛的力量已經被他人吸取為己用?如果是後者,那麼現在的形勢當真十分危機。
  
  這些年來,漣王一直按兵不動,等的,就是這一刻麼。
  
  龍景炎面上不動聲色,余光朝車外後方一掃,車子後方除了一群乞討的難民再無他人,然而只是一眼,龍景炎便安下心來。
  
  父皇,看來這盤棋,我們也不一定會輸。
  
  車子又行了數日後,成功抵達漣王府。
  
  雖說漣王早在十幾天前已經“攜世子”一同抵達漣王府,但這邊秦子皓一行人剛剛回到漣王府,龍錦天便已經收到了手下的密報。
  
  在這十幾天裡,整個京城真是“熱鬧非凡”,龍錦天幾乎讓人把京城搜了個底朝天。這十幾天,幾乎可以算是龍錦天生命中最昏暗最混亂的日子了。
  
  即使在互相折磨的那些日子裡,即使是在炎兒癡傻的那些時光中,龍錦天都挺得過來。然而現在炎兒不在自己的身邊,生命中第一次長時間的沒了炎兒的陪伴。都說皇上是天,可是龍錦天此時卻覺得自己的天,在端午的那個鬧市中徹底地塌了下去。
  
  也許多日以來的絕望,瘋狂,擔憂已經使龍錦天的心緒達到了極限,當收到炎兒此時與漣王和世子在一起時,龍錦天久久地站在那裡。好似沒有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一般。
  
  片刻過去,這些天裡一直緊蹙的眉頭卻輕展開來。
  
  一旁的太保大人看到玄國皇帝這些日子裡一直陰沉著的一張臉此刻卻倏然明亮了起來,連嘴角都輕輕地上揚。那是心安的表情,仿佛一顆巨石終於墜地,連太保大人此刻也被感染了這樣的情緒,過了好半晌,才回味起這個消息所代表的意思。隨即心頭一驚,連忙開口。
  
  “皇上……”一句話還沒說完,便被皇上出聲打斷。只見皇帝龍錦天笑著回過頭來,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太保大人,你聽到了麼?炎兒沒事,他還活著!”
  
  聞言,太保只得躬身行禮,嘴裡念叨著恭喜皇上,太子殿下吉人天相。然而仍抹不去心頭那抹擔憂。
  
  “皇上,如今這太子殿下被漣王擄了去,您看該如何是好?”
  
  “擄?”龍錦天輕挑了眉毛,“若是他真要那炎兒來要脅朕,那太保大人您看為何這時過多日,仍未見他們有所動作?”
  
  “那皇上的意思是……微臣不懂,還望皇上明示。”
  
  龍錦天輕笑,“太保大人想說什麼?”
  
  看來皇帝這回是又拿自己尋開心,太保額頭微微抽搐,卻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皇上,微臣覺得依漣王一己之力,就算是吸納了南方暴民的力量恐怕依舊難成氣候。但如果他們和朝中的“太子党”勾結起來,恐怕不容小覷啊,而如果太子殿下之前的病……”
  
  “太保之意是懷疑炎兒之前裝病,是為了此番和漣王勾結逆反了?”
  
  語氣雖然平淡得沒有波瀾,但龍錦天的心腹大臣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跪地求饒。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龍錦天未多說什麼,示意太保起身。
  
  “逆反之意,炎兒肯定是沒有的,這一點,我相信炎兒。依朕對漣王的瞭解,他此次定是打著替太子平反的旗號,逆反的理由多冠冕堂皇。而且太子在他手中,便可控制京城中太子党的勢力。若真是這樣,那麼炎兒的安全倒暫時不用擔心。”
  
  聽到此,太保有些氣結,原來這個男人對眼下的危機形勢分析了半天,只是為了確保他的兒子不會有事。太保還未腹誹完,卻聽到了那人歎氣般的聲音:“朕如今只是擔心,炎兒的病若是真的,那此時倒是再好不過。”
  
  聞言,太保猛然抬頭,怔怔地看了那人半晌,卻一時間無法揣度那話中之意。
  
  炎兒,這一次父皇信你。
  
  只是父皇不知道,這一次,你還會不會選擇回來,回到父皇身邊來。

  ☆、天下

  漣王府,書房內。
  
  原本正在低聲議事的眾人此時卻被漣王突然的一個眼神制止了動作,一屋子人滿眼疑惑地對望了下,卻只見漣王沉著一雙眼看向門口處。
  
  果然,下一刻,本是緊閉著的木門被人突然推開。
  
  來人竟是當朝的太子殿下。
  
  龍景炎大步地走了進來,面無表情地拿一雙烏黑的眼在眾人面上掃視了一圈。即使早已知曉此時的太子已經瘋傻,但那眉目間凜然的天子氣質依舊令眾人心頭一虛,在與這個癡傻少年的對視中紛紛敗下陣來,救助般地看向端坐在上的漣王。
  
  漣王卻神色不動,面帶微笑地端坐在上,與屋中的太子對視。
  
  而龍景炎的一雙眼看向漣王之後,終於是染上了抹疑惑。龍景炎蹙眉,不解地問道:“你們是誰?怎麼會在景陽宮裡?”
  
  聞言,幾乎可以聽到屋內眾人齊齊地松了一口氣的聲音。然而這口氣還沒松到底,便聽到了太子的厲喝:“你們是哪個宮的奴才,見了本宮竟不下跪!”
  
  聲音中滿滿的怒氣和威嚴,使在場的大臣中有幾個人幾乎本能的就要起身行禮,還好被身旁的同僚及時制止了。
  
  劍拔弩張?
  
  不知用這個詞來形容現在的場面是不是合適。龍景炎一聲厲喝後,一屋子的大臣都看向漣王。而漣王只是拿一雙眼靜靜地看著年輕的太子殿下,一雙眼裡,沒有任何情緒。而站在漣王面前的太子卻依舊氣勢不減,儼然的天子之威令眾人一時間忘卻了這個人的癡傻,仿佛站在這裡的依然是朝堂之上那個英雄少年,意氣風發的太子殿下。
  
  空氣中,有半晌的寂靜。
  
  然後,就在眾人的屏息注視下,漣王撩袍起身。自座上走下,來到了太子龍景炎的身前。
  
  而龍景炎的一雙眸子,自漣王起身至走至身前一直未有絲毫動搖。
  
  “殿下!”
  
  漣王定定地看了眼身前的人,然而就在他斂袍就要跪下之時,秦子皓卻從門外闖進。下跪的動作也被他這一聲呼喊鎖打斷。
  
  秦子皓並不知屋內先前的一番波瀾暗湧,剛從門口闖進,便見漣王沉著一張臉站在龍景炎面前,一屋子劍拔弩張之氣。連忙沖上前去,將龍景炎拽到了自己身後。
  
  “殿下,怎麼自己亂跑,不是說要上街玩兒麼?再這樣不乖微臣就不帶你去了!”
  
  聞言,龍景炎繃著的一張小臉頓時垮了下去,討好般地拽了拽秦子皓的衣角,“我是要去找你的啊,結果不知道怎麼走到這景陽宮來了。”
  
  言語時的表情神色完全與六七歲的孩童無異,哪裡還有半分之前的威嚴樣子。站在二人身前不遠處的漣王此時也是臉色一青。
  
  見漣王臉色不對,秦子皓連忙道:“父王,是兒臣不好,沒看住殿下,這種事情不會再有下次了!”
  
  見兒子這般模樣,漣王也是眉心一皺,揮手道:“算了,帶殿下下去吧,好生照顧著。”
  
  “是,父王!”
  
  秦子皓心中一喜,剛要將龍景炎帶走,卻見景炎拽了拽自己的衣袖,湊在他身邊用不太大卻也不小的聲音說道:“秦子皓,我怎麼覺得小李子小全子他們怎麼和平時不太一樣,好像變了副模樣似的?”
  
  說完,還拿一雙疑惑的眼看了看屋內的眾位大臣,全然不顧他們此刻一副吃了臭雞蛋般的表情。秦子皓額頭一僵,連忙將這小祖宗拽離現場。
  
  龍景炎離去後,屋內又是一陣安靜。
  
  隨即便有人開了口,“王爺,我怎麼沒看出這太子哪一點瘋傻了,我看這毛孩子精明得很!還弄得拐著彎子罵咱們!”
  
  說完便有人應和,“王爺,這太子別是裝傻來詐我們吧?這個節骨眼不能出任何差池,不如我們……”說完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反正我們本也就是打個名號而已,到時候弄個假的走走樣子不是一樣麼?”
  
  說完,一呼百應,一屋子的大臣們都紛紛點頭。座上漣王卻是並不說話,沉著一雙眸子不知在思考什麼。
  
  而另一邊秦子皓已將那小祖宗帶離了漣王書房這邊,朝大門方向走去。還好剛剛有驚無險,雖說父王已經答應了不傷景炎,可是秦子皓一回想起父王剛剛看景炎的眼神便覺心驚。
  
  “殿下以後可不要亂跑了,知道麼?”
  
  龍景炎任由秦子皓牽著自己的手,乖順地點了點頭。
  
  “秦子皓,為什麼這幾天都沒見到父皇?”
  
  秦子皓動作一滯,看向龍景炎呆滯的一雙眼不知怎的心頭就一股火湧了上來,“你還念著你父皇做什麼!”
  
  龍景炎卻是將頭一歪,“他是我父皇我當然念著他了啊,他現在在靜虛殿麼?我想過去看看他,秦子皓你帶我去吧!”
  
  說完還真扯著秦子皓往另一個方向走去,秦子皓只覺滿腔的怒火堵在喉頭,想也不想就一把將龍景炎拽了回來,兩手緊緊地鉗住那人消瘦的肩膀。
  
  “他那樣對你,你還念著他,你還要回去?你還真是傻了不成!”
  
  秦子皓只是一味地吼著,許是自己這番模樣嚇到了那人。只見眼前的龍景炎僵著身子,拿一雙如墨的眸子怔怔地看著自己。秦子皓本是滿腔的怒火被他這麼一看,便立即偃旗息鼓了。
  
  秦子皓歎了口氣,伸手將眼前那個消瘦的身子攬在懷裡,下巴抵在那人的發旋上,手掌一下一下地撫著景炎僵直的後背。
  
  “殿下,是微臣不好,微臣嚇到你了,殿下不要怕……”
  
  秦子皓一遍遍地柔聲勸著,半晌,懷中的身體才些許放鬆下來。
  
  真正癡傻的,怕是自己吧。秦子皓苦笑,將手臂緊了緊。
  
  只盼著父王的事快些結束,你我二人便可離以前的那些紛紛擾擾遠遠的,癡也好,傻也罷,以後就只是我們兩個人在一處,殿下,你說好不好?
  
  然而懷中的人此時已經呼吸綿長,竟是已然睡去。
  
  中夜時分,萬籟俱寂。
  
  漣王府內,忽有一道黑影閃過。僅是一瞬,便重新隱入了黑暗之中。動作快得竟如同鬼魅一般。
  
  龍景炎一向淺眠,當木門開啟的那一瞬整個人便已醒轉。
  
  察覺到有人走近,龍景炎心中了然,不由心底一聲輕笑,然而面上不動聲色,依是沉睡中的模樣。
  
  電光火石間,龍景炎只聽得利器劃破空氣的利嘯之聲,隨即面上一寒,尖銳的利刃已經落至身前。而此時的龍景炎依舊是熟睡中的樣子,自始自終連綿長的呼吸都未變分毫。
  
  而那利器在龍景炎頃長的脖頸前戛然而止,凜冽的劍氣斬斷了幾根髮絲,斷發揚起隨即無聲落下。而床上的人卻未傷分毫。
  
  室內是鬼魅般的寂靜。床上的人和床前的黑衣人仿佛是在無聲的對峙著。
  
  那冰冷的利器就在自己的脖頸之上,此時只要自己有任何動作,即使是眼簾下的眼珠動上半分,那利刃便會好不猶豫地劃過自己的脖子。
  
  漣王的作風,向來不留任何隱患。自己,又怎會沒料到他這一手。
  
  也許只是一瞬,也許過了良久,這場對峙終於結束。
  
  再無任何留戀,那黑衣人翻身而出,重新隱沒在了夜色之中。
  
  時間又過了良久,確定那人不會再折返之後,床上本應熟睡著的龍景炎睜開了眼,一雙眸子裡全然的清明,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沈徹。”
  
  半晌過後,龍景炎卻是突然對著一屋子的空無喚出了這麼一個名字。
  
  然而片刻之間,眼前便是人影一閃。下一刻,一抹身影已經跪倒在床前。來人竟是龍景炎以前的武侍沈徹。
  
  “沈徹,這封信,兩日之內送到我父皇手上,能做到麼?”
  
  “能,屬下定在兩日內將書信送到。”
  
  看著下屬自信的聲音,龍景炎讚賞地點了點頭,“記住,不要轉經他手,一定要親自送到父皇手上,知道了麼?”
  
  “是,屬下明白!”
  
  龍景炎將手中的信遞給了眼前的人,“明白去吧,速去速回。”
  
  然而眼前的人剛要起身,卻又被他出聲喚住。沈徹不解地回頭,卻只聽床上那人輕聲道:“沈徹,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沈徹身子一僵,動作有些生硬地別過頭去,片刻後才悶聲道:“你我十年之期未到,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說完也不待龍景炎說話,便身子一翻,躍出了屋子。
  
  看著那抹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龍景炎不禁苦笑。沈徹啊沈徹,那個十年之約根本前幾個月就到期了啊。
  
  龍景炎心知今夜是定然無法成眠了,索性起身來到窗邊。
  
  窗外夜色如水,蒼穹深藍如淵。清冷的空氣撲面,整顆心都仿佛被淨化了一般。
  
  透過這一幕夜色,龍景炎靜靜地看著北方的那片夜空。半晌,不禁輕笑。
  
  真正癡傻的,又何止秦子皓一人。
  
  父皇,就算是為了這天下,孩兒只求您信我一次,僅這一次就好……
  
  夜幕的另一端,遙遠的京城中,高聳的宮牆內,同樣的一幕夜色此刻卻顯得有些淒冷。
  
  龍錦天站在禦書房的床前,蹙眉遙遙地看著南方的夜空。
  
  龍錦天知道景炎現在還很安全,可是呆在漣王那裡畢竟太危險,龍錦天甚至只要一想到漣王那老奸巨猾的一雙眸子便無法成眠。
  
  炎兒,我知道這場仗,我們父子會贏。
  
  可是炎兒,這一切過後,你還會不會回來。如果你不回來,就算父皇贏了這片江山,又有何用?
  
  龍錦天看向夜色的一雙眸子此刻不禁染上了濃濃的痛苦。
  
  然而此時的兩個人不知道的是,在此時此刻,分居南北的兩個人,卻是在同一片夜空下下遙遙對望著,共看這同一幕夜色。
  
  只是,被乞求與給予,相信與懷疑折磨了太久的兩個人,就好像這天幕中的星辰一般,也許看起來彼此不是很遙遠,卻終究是隔著千百萬的距離。
  
  可是希望,即使是隔了層膜,也許看得並不十分真切,卻依舊會令人渴求地伸出手。那抹希望,就算是被壓在了心底的角落裡,依舊會在某個時刻,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悄無聲息地瘋長起來。

  ☆、兵臨城下

  在太子“失蹤”二十天后,西北卻突然傳來敵兵壓境的消息。
  
  西厥國突然出兵數萬駐紮在雍州城邊境,戰事一觸即發。
  
  朝廷一方迅速做好應戰準備,火速調兵十萬,急速前往西北邊境,不日將抵達雍州。
  
  不知沉寂了許久甚至上次戰後一直與玄國交好的西厥國為何此次突然起兵,甚至在未看到任何戰火苗頭的時候,敵方已經大兵壓境。
  
  戰爭此時就像一根緊繃的弦,而這根弦隨時都會繃斷。這次的戰爭對於此刻的玄國來說,不得不算是一個重創。儘管戰爭還未正式開始。
  
  玄國全國上下即刻陷入了空前緊張的狀態。
  
  漣王府中,漣王看著手中的戰報,凝神看著,半晌也沒有任何言語。
  
  一時間屋內的氣氛也有些緊張起來,一屋子的心腹大臣此刻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漣王的這個反應,到底意味著什麼。
  
  半晌過後,座上的漣王卻突然朗笑出聲,聲音幾乎不受掌控般地響亮。
  
  “好,真是天助我也!”朗笑後,漣王幾乎是仰天長歎。
  
  一屋子的人頓時松了口氣,與此同時,臉上也均染上了笑意,一雙雙眸子中也染上了光芒和神采,緊張,又興奮。
  
  就好像是天明前的那個緊張的時分,雖然周遭還未亮起,卻已然聽到了破曉的雞鳴。
  
  就好像已經躍到了龍門邊沿,如今只要身子一翻,便可一躍成神。
  
  的確,只差了那一步,這些年一直籌畫著的一切,就將變得唾手可得。
  
  漣王心中幾乎是狂喜。他韜光養晦,暗中調兵遣將不動聲色地籌備了十餘年。如今幾乎就要勝利之際西厥卻剛好在這個時候出兵。
  
  玄國現在這汪清泉早已被自己和自己聯手“太子党”攪得渾濁不堪,如今再有西厥插進來一腳,正好中了他的下懷。
  
  他不在乎自己接手這個國家時,它已經破敗不堪。他如今只是熱切渴望在有生之年能夠坐上那個高高在上的寶座,那個他已經窺視了一生的位置。
  
  以後的事情,可以留給他的兒子去做。子皓,他還有一生的時間。而自己,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
  
  之前,為了那張金晃晃的龍椅,他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然而就在漣王準備調兵,打算在龍錦天和西厥一戰收尾之時,向如今守兵空虛的京城出兵的時候,一切卻突然有了變故。
  
  本是由四方向西北一方行進的十萬精兵,卻在行州一帶調轉了方向,徑直朝西南這邊行來。
  
  一切發生的太快,大軍行進的速度也太急,這一切變故幾乎令沉浸在勝利晨曦中的漣王猝不及防。幾乎還未來的及調將布在西南各處的軍隊召喚回來,那邊已經是兵臨城下。
  
  疾行了數日的軍隊甚至沒有駐紮休息,抵達西南漣城城外的時候,即刻便發動了對漣城的攻擊。
  
  漣王一方雖然匆促,卻也即刻沉著應戰。在派出防守的軍隊後,迅速收起了守城的吊橋,硬生生的將上萬士兵的攻擊阻隔在外。
  
  漣城地處地勢複雜的西南一帶,地勢以山地為主。而城外守城的並不是一條護城河,而是一道深不見底的山澗。平日裡搭建其上的吊橋堅固寬闊,而此時吊橋收起之後,這道山澗便硬生生地阻隔了地方的攻擊。
  
  本來是出其不意的突襲,此時才進行到城下,卻已經僵持不前。
  
  西南藩地易守難攻,果然不假。拉進韁繩,龍景麟看著眼前不遠處高聳的城牆,眉頭深蹙。
  
  那個人,此時就在那裡。與自己不過一個城牆之隔。然而自己來到了這裡,竟再也無法前進半分。
  
  龍景麟心中一陣懊惱,朝著身邊襲來的一名敵兵便揮刀劈去。
  
  而更糟的是,這場突襲本來打的就是出其不意,如果再僵持下去,便是失了一切先機。眼下四周更是不斷湧出援兵來,廝殺聲叫喊聲連成一片。龍景麟心中陣陣焦急,卻是找不出一個解決的辦法!
  
  幾個時辰過去,眼見我方死傷人數見多,敵方卻漸漸一反匆忙應戰的倉促,反而愈見沉著下來,有條不紊地與我方交戰,此時看去竟是沒了敗相。
  
  漣王那個老狐狸!龍景麟心中暗罵一聲,揮刀剛要下令將士們向前沖去,不遠處交戰的人群那裡卻異變突起。
  
  只見黑壓壓一片的混戰人群中,一人一騎自遠處衝殺了過來。
  
  月光之下,那人不停揮舞的利劍為那人的四周鍍上了一層耀眼的光芒。
  
  好像是一顆疾馳的流行,劃過人群。那銳器的進攻下,竟是在廝殺的人群中殺出一道血路來。
  
  龍景麟屏住了呼吸,看著那由遠及近的身影整個人定在那裡。
  
  漸漸的,他身旁的將士便看到了他們主帥堅毅的面龐上染上了一抹笑意。
  
  然而看著那越來越近的身影,四周的戰士還是握緊了武器加緊了提防。然而下一刻,正處在他們保護圈內的主帥卻揚鞭策馬向那人影飛奔了去。
  
  還未待做出任何反應,他們便聽到了龍景麟震天的呼喊。
  
  “龍景炎!”
  
  看到對面馬上那高大的身影,龍景炎也是有些怔忪。平了平氣息,將身側襲來的敵軍砍殺盡了之後,才朝那人影遲疑地喚了聲:“哥?”
  
  下一刻,那人影駛近了,當看到那人在月光的照耀下朝自己揚起了一張俊逸的面龐時,滿心的喜悅才轟然炸開。
  
  他沒想到,父皇此番派來的主將竟是自己闊別已久的哥哥龍景麟。
  
  他沒有想到兩人再次的相遇,竟是在震天的廝殺中,在漫天紛飛的戰火之中。
  
  在獵獵的勁風中,在震天的戰嚎聲中,兄弟二人重逢的喜悅都染上了激昂的情緒。而四周的將士們看清來人竟是被俘在漣王手中的太子殿下時,更是霎時便因為喜悅和震驚而燃起了鬥志。一聲聲的歡呼聲中,這份亢奮激昂的情緒漸漸鋪散開去,不到片刻整個我方軍隊將士都重新燃起了鬥志。
  
  所有人都一直以為太子殿下自幼便未學武功,所掌握的不過也是皮毛而已。而包括龍錦天在內都不知道的時,當年龍錦天壽宴上那場劍舞之後,龍景炎便染上了對劍法的狂熱興趣,而且身經脈絡也極其適合習武。但出於某種原因,龍景炎這些年來都是背著宮中重重眼線偷偷習武。如今幾年下來,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太子龍景炎已經儼然成為了個中高手。
  
  也許正因如此,龍景炎現今才能順利地從身邊並不十分森嚴的看守中逃脫出來,一路殺回玄國一方的陣地。
  
  也許正是因為出乎意料,龍景炎剛剛表現在眾將士的眼裡才會被誇大了效果。剛剛那突出重圍殺出血路的情形,看在眾人眼裡已經宛若戰神降臨一般。          
  
  龍景炎的到來,無形中卻已經改變了這方的氣勢,僵持的戰況此刻也霎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戰火紛飛,夜色淒迷,這場廝殺此刻又進入了一個新的高潮。
  
  “將士們,殺!”
  
  一聲厲喝,在身旁龍景炎的協助下,龍景麟劈刀一舉斬殺了四周的一眾敵軍將士。飛濺的鮮血下,是龍景麟因為喜悅和激動而異常明亮的一雙眼。
  
  看著那人飛揚的眉目,依稀還是以前的模樣。龍景炎心中也是雀躍,手中揮舞的劍不覺間也更加靈動起來,黑暗中劍光四起,有如流星四散,又如天際長虹斜飛而出。
  
  兄弟二人並駕齊驅,所向披靡。二人鐵騎所到之處,任何人均難攖其鋒。
  
  然而交戰片刻之後,龍景炎才霎時發現不妥之處。兩方大軍雖然在激戰之中,我方卻是幾乎僵持在原處停滯不前。
  
  心中一個激靈,龍景炎頓足向遠處望去。只見我方大軍黑壓壓一片都僵持在漣城城前,根本無法突圍,頓時心頭一緊。
  
  他前些日子曾暗中發現此道山澗並非無法突破,在不遠處便是一處斷崖,而斷崖處雖然地勢險要斷崖兩端的距離卻很窄,也就是說可以搭橋而過。然而這一切,在讓沈徹交給父皇的那封信中已經寫明。
  
  心中已有幾分明瞭,但仿佛還是不甘心一般,龍景炎拽住了身旁人的手,“哥,可有派兵去襲擊這山澗的突破口?”
  
  “什麼?我沒有派兵襲擊別處。”
  
  說完,龍景麟便看到眼前的人神色一黯,身上一直燃燒著閃爍著的光芒立即消散無蹤,甚至連整個人都瞬間灰敗了下去。
  
  龍景麟立即覺得滿心的不安,“景炎,怎麼了!”
  
  龍景炎卻仿若未聞,手中的劍頹然地垂在身旁。
  
  到了現在,父皇,你還是不相信孩兒麼?還是父皇認為炎兒會和漣王一起謀反,將父皇至於危險的境地之中麼?還是父皇覺得炎兒會弑父篡位?
  
  龍景炎覺得有些無力,也覺得這樣的命運著實有些好笑。在自己被那人強要了的時候,或者在自己親眼看到楚昭儀死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在自己精神徹底崩潰的那段日子裡,自己都一次次地以為事情總該有個極限,被傷得再狠再痛,也不過如此了。卻不曾想,下一次,那個人總會給予自己更加殘酷的一擊。
  
  父皇,你到底還要炎兒怎樣呢。是不是無論炎兒怎樣做,你都不會放過我。
  
  龍景炎此時滿心的絕望幾乎要將自己沒頂,整個人都失了生氣。而對於身旁不停發生的生死絞殺更是置若不知。
  
  就在龍景炎失神的這個時刻裡,身前突然寒風乍起,一柄利劍挾千鈞雷霆之勢,厲嘯破空,竟然直向其面門襲來。
  
  電光火石間,龍景麟揮刀斬斷那人的攻擊,借刀劍回返之勢直直地向龍景炎身前襲擊的那人劈去。
  
  一道刺眼的刀光劃過,身前襲擊那人的身體硬生生地被劈成兩半。霎時間,鮮血四濺,天地間都被這刺目的鮮血染紅。
  
  血腥的氣息圍繞在身邊,在朦朧的血氣中,龍景炎回過神來。緊接著入目的卻是這漫布視野的鮮血的顏色。鮮血的刺激使龍景炎霎時間回過神來,戰場中的廝殺聲也開始重新縈繞耳際。
  
  現在,還不是自己分神的時候。
  
  “哥,派給我一部分人馬,我知道一個缺口可以突圍過去!”
  
  龍景麟看著眼前這人從灰敗中又重新燃起了鬥志,不知怎的,心中卻反而不安起來。
  
  “不行,你不可以去,太危險。”
  
  無論如何,他不允許這個人再遠離自己的視線。然而下一刻卻對上了那人堅定的一雙眸子,“哥,拜託你,相信我……”
  
  然而與這樣的眼神不同的是,聲音卻是近乎乞求般的語氣。
  
  蹙眉掙扎了半晌,卻在那人又一聲“哥”中妥協了下來。
  
  “野鷹隊赤虎隊眾將士聽令!即刻起聽從太子殿下的指令行事,不得有誤,違者按軍法處置!”
  
  “是!”
  
  聽著眾將士的喊聲,龍景炎對眼前的三皇兄點了點頭,然後,便再無猶豫地率軍向遠床行了過去。
  
  看著龍景炎率兵遠去的身影,堅定而決絕,不知怎的龍景麟卻突然覺得那個人,會不會就這樣決絕地離開,策馬遠去,再不會回來。
  
  在混亂的戰場中,玄國一方的主帥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而與此同時,龍景炎那邊正帶兵策馬狂奔著。
  
  父皇,就算你不信我也沒關係,我會為你保住這片江山。
  
  而那時的龍景炎不知道的是,龍錦天並沒有不相信他的消息,放棄了那個突擊口。而是怕洩露了消息,一開始便隱瞞了包括龍景麟在內的眾人,單獨派了一隊自己的親信精兵前往。待時機成熟之時自會有人通知龍景麟派兵支持。
  
  如果,那時的龍景炎知道龍錦天的這個計畫,如果那時的龍景炎不是帶著這滿心沒頂的絕望,和幾乎是要破釜沉舟般的決絕而奔赴那場即將到來的戰鬥,那之後所要發生的一切,關於他的,和他們的,又會不會有所不同?

☆、返京

  漣城一戰,龍景麟一方完勝。
  
  戰事期間,由皇上密派的一支精兵連同太子龍景炎率領的兩支隊伍共同攻下了崖口,自此轉變了戰事,大軍一舉而下一口氣奪下了漣城。
  
  戰爭結果是除了漣王及世子逃逸之外,其餘亂黨皆被俘獲,漣王逆反一事就此平息了下去。
  
  十萬人的隊伍損傷甚少,然而浩浩湯湯的一支凱旋而歸的隊伍,卻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
  
  大軍歸京的當天,如同上一次龍景炎出征凱旋的那天一樣,龍錦天站在了城樓上翹首以望,迎接著太子的歸來。
  
  京城的城門還是一如那日那般高大威嚴,龍錦天身上穿的依舊是那日所穿的正裝朝服,頭戴十二旒冕冠,身著九爪蟠龍玄金刺繡黃袍。然而挺直了身子站在城門出的龍錦天,手指卻不可抑制地顫抖著。
  
  一切都計畫得天衣無縫,先是暗中與西厥商議好,假借他們出兵進攻,實則西厥兵力只出了不到千餘人,更多的則是玄國的軍隊混跡其中造成假像,以供此番大舉調兵。而自己收到炎兒的密信後,立即暗中組織了一隊精兵。相信在龍景麟一軍進攻漣城之時,那隊精兵也已經同時攻下了一個突破口才是。
  
  一切都在自己的計畫中,高聳入雲的城門下,龍錦天一遍遍地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自己登基至今已經這麼些年,執政過程中成功打壓下的大大小小的叛亂也不計其數,這次的漣王逆反,不過是極普通的一次,何況由始至終自己就對他們的計畫瞭若指掌。
  
  一遍一遍,龍錦天在心中對自己說著。然而不祥的感覺卻還是直壓得龍錦天透不過氣來。
  
  終於,在百姓翹首以待的歡呼聲中,遠遠地,看到了凱旋而歸的軍隊。
  
  然而龍錦天的一顆心,卻是就此沉了下去。
  
  長龍般的隊伍緩緩而至,然而映入龍錦天眼中的,卻是鋪天蓋地的白。
  
  漫無止境的,純潔,卻不祥的顏色。
  
  那是大軍將士們身上著的喪服。
  
  之前傳回的消息竟是真的,當朝太子龍景炎竟真的在那場戰爭中,失了性命。
  
  原本興奮異常的百姓們幾乎同時的啞了聲音,緊接著隊伍中便有一些婦人痛哭失聲。悲傷猶如一滴濃墨墜於宣紙之上,暫態在人群中渲染開去。一時間百姓的痛哭聲不絕於耳,場面喧囂卻不混亂。
  
  在這一聲聲哭聲中,龍錦天身後的大臣們已經跪倒在地,不少大臣也紅了眼圈。一時間,長長的歡迎隊伍中,只有龍錦天挺直了身子站在那裡。然而身形,卻已不復往日般挺拔偉岸,此時那僵直的脊樑直看的人胸口發酸。
  
  終於,在一口漆黑冰冷的棺木在大軍護送下入了城門時,第一次,龍錦天未能顧全皇家顏面和天子威嚴,就這麼在滿城的百姓面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一日,由太子龍景炎的心腹手下沈徹親自抬回的棺木,當朝天子龍錦天自此一病不起。
  
  事情原本是按照計畫中進行的,然而前往前線的那對精兵卻在半路遇敵受阻,待趕到崖口的時候已是晚了一步。
  
  就晚了那一步。
  
  當時匆忙趕到的那對士兵抵達崖口的時候,卻是親眼見證了已是全軍覆沒一方的太子龍景炎,身子就那樣徑直地墜入了山澗之中。對面的秦子皓連同當時在場的所有士兵都當場怔在了那裡。
  
  屍骨無存。
  
  繞是後來眾將士如何在山澗下搜尋,都未能找到太子殿下的骸骨。
  
  最終,雖然沒有將秦子皓抓捕成功,但晚到一步的隊伍還是一舉攻下了關口,勝了那一場惡仗。然而那位在那場戰爭中被敬若神明的太子殿下,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翌日,舉國發喪。
  
  整座皇宮都褪卻了昔日的雍容華麗,而是被濃濃的哀傷所取代。
  
  就在這座哀傷的宮殿中的一處,隱秘的回廊的一角,太子龍景炎昔日的部下沈徹輕皺了眉頭負手站在那裡,嘴角輕抿著不知在思考著什麼。
  
  “沈徹,我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一切好像太過順利了……”沈徹朝著身旁的陰影處淡淡地說著。
  
  細看過去,那陰影中竟還站著一人,身形傾長,竟是有著與剛剛說話之人有著異常相同的樣貌。
  
  “殿下,屬下不覺得這場戰爭失了個太子還能稱作順利。”連聲音都與眼前那人一模一樣。
  
  身子隱在陰影中的沈徹尤自一板一眼地說著,倒是堵得面前那人沒了下話。片刻,那人才苦笑著歎氣,“沈徹,你我都知道那不過是你我二人使的掩兵之計罷了。”
  
  聞言沈徹也是皺眉,“殿下,如今叛亂已平,而漣王經此一戰明顯已沒了興兵再起的可能,而且訃告已經告知天下,屬下實在看不出殿下為何依舊留在宮裡遲遲不肯隨屬下離去。”
  
  “我……”
  
  那人怔住,怔住,一雙眼中不禁也染上了幾分茫然,幾分悽惶。
  
  自己如今,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呢?不是一直都想著要離開的麼?
  
  “我好像還是放心不下。”龍景炎歎息著說。
  
  這座皇宮不適合自己,而離開自己亦是早就做好的決定。然而真的到了要走的時候,卻又沒辦法做到灑脫的離去。
  
  那個人,自己,似乎還是放心不下啊。龍景炎不禁苦笑,然而嘴角牽扯出的,卻似乎並不是苦澀的弧度。
  
  其實龍景炎失心瘋的後期已經是恢復了心智的,只是因為察覺了一些人暗中的異動而只好繼續裝下去。然而就算是在失心瘋最嚴重的那些日子裡,對於那個男人,龍景炎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感知的。
  
  一次次地,龍景炎看著眼前的男人,看著那般熟悉的面容,感受著那人懷中的溫度。那般溫暖熟悉的溫度,就算是對於失去了心智的龍景炎恍然間亦都有所感觸。
  
  只是,他是誰?
  
  曾經一次次地,龍景炎在心中問自己。一次次地,反復在心中問著自己,為什麼那個男人要用那樣的眼神來看著自己,為什麼自己心裡會覺得難過。
  
  每每此時,龍景炎都會選擇本能地閉上雙眼,然而映入眼中的,卻是無數飛閃而過的畫面。紫竹苑外的林子裡,那人身席一身黑衣彎下腰來看自己;熱鬧的家宴上,那人當著眾人的面將自己擁在懷裡;紫竹苑那間冰冷的小屋中,那人放下身段幾乎是乞求般地,求自己再給他一次機會……還有煙花漫天的那個夜晚,爆竹聲中那人破碎卻令人心悸的話語。
  
  當這一切畫面終於串聯在一起時,龍景炎終於知道,這個男人,他轉生以來便與他在一起,就是這個男人,他怨過他,甚至恨過他,然而卻又至始至終仍是割捨不下
  
  當龍景炎恢復了心智的那一刻,他終於知道那人的眼中,是疼,是悔,是傷,然而更多的……龍景炎想,也許,那是愛。
  
  原來,這個皇宮,終究還是有他割捨不下的東西。
  
  龍景炎抬起了頭,拿了一雙終於又恢復了昔日神采的眸子看向面前那人,“沈徹,你再給我幾天時間,待我確定了一些事情之後,我便會與你一同離開。”

  ☆、如果,原諒

  當日,易容成為沈徹的龍景炎與沈徹分開來到靜虛殿之後,卻發現整座宮殿混亂不已。一室的下人的臉上均是一徑的慌張和不安。
  
  “李總管,怎麼回事?”龍景炎連忙攔住匆匆忙忙向殿外走去的李德保問道。
  
  李德保抬頭起頭後先是怔住,意識恍然了一下才算看清了來人。
  
  “沈,沈大人……”
  
  “發生了什麼事?”龍景炎本能地向內殿方向望去,然而重重垂下的幕帳阻了自己的視線。望著那一抹抹濃得化不開的暗黃色,龍景炎只覺一股不安湧了上來。隨即便聽到了李德保刻意壓低了的聲音。
  
  “……沈大人,皇上不見了。”
  
  “什麼!”龍景炎的臉色在那一刻徹底的白了下去。
  
  自大軍返京那日起,龍錦天便一直臥病在床。玄國皇宮的守衛上千人,光是負責守衛靜虛殿的士兵便已達數百人。在這樣重重嚴密的守衛下,一個人,一個皇帝就這麼憑空消失是不可能的。
  
  然而龍景炎以及宮內侍衛尋了一天卻依然不見龍錦天的蹤跡。
  
  時間在一點一點的流逝。
  
  天色每暗一分,龍景炎的心便沉了一分。
  
  終於,在這份噬人心骨的絕望中,龍景炎在紫竹苑外的林子裡找到了龍錦天。
  
  然而龍景炎站在紫竹苑外,遠遠地望著林子中的那個人,身子卻是再無法移動一步。
  
  林子中,龍錦天靜靜地背對著龍景炎站在那裡。身上只著了件明黃色的裡袍,頭髮並未束起,散亂地披散身上,蜿蜒著蔓延了整個脊背的卻是刺目的白色。那樣純粹的白,在殘紅的夕陽光下,在象徵著地位權利的明黃色的映襯之下,奪目異常。
  
  一夜白頭。
  
  龍景炎怔怔地站在那裡,一時間只覺這深秋的冰冷氣息緊緊地包裹著他,寒風不住地撕扯著他的心臟。龍景炎不得不伸出手按住了胸口的位置,疼痛使得他無法呼吸,卻依舊倔強地抬起眼看著不遠處的那個人。
  
  龍景炎就這樣看著那個人寬大的衣袖被秋風吹起,往日裡剪裁合身的龍袍此時卻是有些大了,松垮垮的掛在身上。而那人站在那裡的身子已不復往日的挺拔,而是略微佝僂著,在寒風中幾乎是踉蹌著站立在那裡。就是這個人,自己本該恨他,怨他的。是他,一次次地利用了自己傷害了自己,是他,再給了自己信任和關愛之後又狠狠地將他們奪取,是他,親手將自己推進了絕望的深淵……
  
  然而此時,望著那個人的背影,龍景炎不明白為什麼此刻蔓延在心間的,卻還是那些糾纏不堪呼之欲出卻又讓人無法辨清的東西。
  
  龍景炎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向林子裡邁出了步子。
  
  “陛下。”龍景炎開口,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可疑的情緒在其中。
  
  “……還是讓你們找到了啊。”半晌,龍景炎在聽到龍錦天的回話。聲音,是從未聽過的嘶啞。
  
  龍錦天歎了口氣,仿佛挫敗般地回過頭來。然而看清來人後卻是一怔,整個人身子一個踉蹌,險些當場栽倒下去。龍景炎眼疾手快,連忙搶身將人扶住。身體相觸之時,龍景炎感到手中的身子猛然一僵。
  
  龍景炎不動聲色地放開手,躬身施禮。“屬下逾越了,還請陛下恕罪。”
  
  龍錦天面上這才露出了幾分恍然,“你,你是炎兒的侍衛……沈徹。”邊說著,便扶了身旁的樹幹,低頭伸手揉了揉眉心。“我記得你,就是你,一個人將炎兒的棺木一路抬回來的。”
  
  “是,正是屬下。”龍景炎恭敬地將頭低了下去,面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然而雙手卻是在袖口下暗暗握拳,連指甲深入進皮膚裡都恍然未覺。
  
  “天色不早了,屬下斗膽,還請殿下早些起駕回靜虛殿才是。”
  
  龍錦天不語,片刻之後卻是開口問道:“你跟了炎兒多少年了。”
  
  “回稟陛下,屬下隨從殿下有近十年了。”
  
  龍錦天回過頭來,端詳了龍景炎半晌,輕笑道:“你是炎兒的近身侍衛吧,跟著炎兒太長時間,現在看來都有點像了。”
  
  龍景炎心下一驚,竟是不能言語。抬起頭看去,卻見那人已經轉了頭去,看向林子某一處。
  
  “還真是逝者如斯啊,一個不注意都這麼多年過去了。”
  
  龍景炎怔怔地聽著,心中卻是一片茫然,全然不懂那人話裡的意思。
  
  “當初我就是在這個林子裡第一次見到你主子的。真是諷刺,身為一個父親,卻在孩子長到了六歲的時候才見了第一面。我還真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啊……”龍錦天頓了一下,方才重新歎氣般地開了口,“也不是個稱職的愛人。”
  
  一句話聲音不大,然而在龍景炎聽起來去如雷轟頂,將整個人都定在了那裡,整個身子都無法動彈半分。一時間只見得龍錦天自嘲地笑笑,嘴角牽起的細密紋路卻是刻滿了苦澀。
  
  龍錦天出神地看著林子深處,片刻,才重新開口,“那個時候炎兒才那麼小的一點,撞見我了卻也不怕,就那麼愣愣地看著我……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我沒有一時興起走到了那個林子,沒有在那個時候遇到炎兒,也許炎兒不會成為太子,但至少他可以呆在那個院子裡安靜地生活,雖然淒苦了些,但至少可以一直活著。不會發生後來那些事,更不會……”
  
  說著,龍錦天的聲音漸漸悽惶了下去,說到最後,已是濃濃的哀傷。
  
  “如果我們從來就沒有遇見就好了,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就好了……”龍錦天怔怔地重複著這句話,一雙眸子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暗。神態看上去甚至與一個失了心的老翁無異。
  
  龍景炎心頭一驚,心知這樣下去龍錦天會把自己逼瘋。心頭這般心思掠過,同時已經出手點了那人的睡穴。
  
  接住面前那個下墜的身子,龍景炎靜靜地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半晌,終於有水滴不住地滴落在那張熟悉卻憔悴異常的面容之上,彙聚成流,自臉頰滑落下去。而在場的兩個人卻都恍然未覺。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龍景炎喃喃地對懷中的人說著,然而懷中的人早已沉沉睡去,沒了一絲反應。
  
  不是這樣的,龍景炎知道,他一直知道。他不要那些如果。如果當初龍錦天沒有來過這個林子,他們也許就永遠都不會遇見。他不知道如果那樣的話,一切又會怎樣。龍景炎無法想像沒有龍錦天的人生,他無法接受龍錦天沒有在他生命中出現過這樣的事實。這樣的念頭,就算是在最瘋狂最絕望的那些日子裡,也從未有過。
  
  在似血的殘陽中,在淒涼寂寥的樹林裡,龍景炎低下頭去抱緊了懷中的身子,緊緊地將龍錦天擁進懷裡。
  
  這一刻,龍景炎終於知道,他真的原諒這個人了。或者說,在這一刻,龍景炎覺得,他終於可以做到放手了。
  
  “父皇,如果真的有‘如果’的話,我希望我們不要是父子,你不要是父皇,我也不要是太子……”
  
  龍景炎輕聲說著,於此同時抱起了龍錦天的身子,腳步堅定地朝著靜虛殿的方向走去。
  
  ☆、結局

  靜虛殿外不遠處的小道上,在此處,遠遠的還可以看到靜虛殿已經點起的燈火。
  
  龍錦天的穴道現在應該已經自行解開了,太醫這個時候也應該趕過去了吧。現在,真的已經沒什麼需要自己擔心的了。
  
  這回,真的是時候離開了。
  
  那名依舊穿著太子近衛服飾的男子再次回首看了看那處威嚴尊貴的宮殿,然後轉過頭來,腳步堅定地朝著宮外的方向走去。
  
  “沈……沈徹?”
  
  聞聲,那人停下腳步。轉過頭去,正好看到了嚴曦略為吃驚,略為猶疑的一雙眼。被叫做沈徹的那名男子一雙警惕的眼隨即柔了幾分,輕聲道:“嚴曦,好久不見。”
  
  那名男子的話仿佛給了嚴曦肯定的答案,嚴曦的臉色在那一刻不易察覺的白了一下,片刻的恍然一抹而逝,下一刻嚴曦已經打起精神朝這邊走來。
  
  走到近前,嚴曦卻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抿了唇沒有說話。那人反倒是有了幾分久別重逢的意思,那張稍顯冰冷的面龐此刻在夕陽的殘光中顯得些許生動了起來。
  
  “嚴曦,你過的怎樣?皇……皇上他待你可好?”
  
  “我很好,皇上他從不苛待下人。”嚴曦別開眼淡淡地答道,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情緒,說出的話倒是讓眼前那人松了一口氣,全然未注意到嚴曦藏在袖中的手指在不可抑制的顫抖。
  
  兩下無話,那男子本就不善言辭,而平日裡舌燦蓮花的那個人今天竟有些異常的安靜。
  
  兩個人相對站立了半晌,那男子抬眼看了看天色,剛要開口道別,卻聽嚴曦開了口:“沈徹,你這是要走了麼?”
  
  “是。”那人還想說些別的,但想來想去,卻只說出這一個字來。
  
  聞言,嚴曦抬起頭來,那一雙眸子裡已沒有剛才的淡然或是猶疑,而是在在這一刻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再沒了半分動搖。
  
  “沈徹,你以前說過如果我願意,你會帶我一起走,這話如今還算數麼?”
  
  起先,那男子仿佛沒聽懂一般。嚴曦也不惱,就這樣拿了一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看著那人。緊接著,便在那人眼中見到有些了不可置信的狂喜。然而這抹驟然迸發的喜悅,卻仿佛在那一瞬間尖銳的箭,穿心的針,徑直地刺進了嚴曦的心裡。
  
  下一刻嚴曦便覺手中一暖,竟是那人情急之下伸出手來抓緊自己的,“算數!嚴曦,你真的要跟我一起走了麼?”
  
  嚴曦心頭一沉,卻還是點了點頭。意料之中,卻亦是意料之外的,嚴曦看到了那人的臉上,綻放出了一抹笑容。夕陽在那人的身後悄然落下,在那一刻,天地間刹時燃起萬丈橙光。嚴曦心神一恍,然而手上已經有了動作。
  
  手起,針落,不過都是一瞬間的事。經過多年的訓練,即使心不在焉,嚴曦仍能做到讓藏於袖中的銀針不著痕跡地滑落進手掌,刺進那人的肌膚。
  
  那人尚未在歡喜的情緒中回過神來,身子卻已經癱倒了下去。嚴曦伸手接住,就勢將那人禁錮在懷裡,下一刻已有刀刃架於其頸上。
  
  “很抱歉,恐怕嚴某今天怕是要出爾反爾了,沈大俠……或者應該是叫一聲,太子殿下。”
  
  被禁錮在嚴曦懷裡的的男子也不慌,或許,也有那麼一瞬心頭萬千情緒掠過,但很快便穩了心思,仿佛此刻被喚作殿下的男人真的恢復了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沉穩威儀。
  
  只聽他冷冷地開口道:“我原先便料到這宮中有人懷有異心,誰道千算萬算竟是沒算到你嚴曦的頭上。”
  
  聲音冰冷異常,再沒了剛剛的半分溫柔。一句話說出口,兩下裡都是微怔。片刻,嚴曦才淡淡地開口說了聲:“殿下得罪了,還請您現在隨小的走一趟。”
  
  說完便架著那人朝靜虛殿方向走去。一路走去,竟是未遇到一名宮衛阻攔。那人暗暗心頭一沉,想必此番已是有人預謀好了的。
  
  “嚴曦,你覺得一個侍衛的性命,能起得了多大的威脅作用。”
  
  嚴曦聽了腳下的步子並沒有放慢半分,只是開口道:“侍衛的作用自然不會大到哪去,不過當朝太子的話,自然是不同的了。”
  
  那人挑眉,“是麼?且不論我是不是真的是你口中太子殿下,就算是,那麼將這由沈徹親自易容的這張面具成功撕下去,你又有幾分的把握?”
  
  嚴曦眉頭輕皺,卻是輕轉過頭看向懷中那人的一雙眼,一字一字清晰地說道:“你如今還以為這易容一事,皇上當真一無所知?”
  
  聞言那人心中才真的有了幾分慌亂,朝著近在眼前的靜虛大殿看去,竟全然不是往常的樣子。殿前的庭園之中已是站滿了持劍的兵士,黑壓壓的將一座宮殿圍得死死的。
  
  逼宮。
  
  嚴曦懷中那人心頭一寒,一時間千萬思緒掠過卻也算不出誰會選在這個節骨眼,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出手。
  
  心思轉動間,自己卻是被嚴曦挾持著,走進了殿中。
  
  進了殿中,便又是一番模樣。只見大殿上首端,龍錦天的錦衣騎站成一列,手持弓箭刀槍與殿中的侍衛僵持地對峙著。千鈞一髮,蓄勢待發。
  
  重重錦衣騎的護衛內,龍錦天衣衫整齊地站在那裡,即使是在這般緊張混亂的時分,仍見不出任何慌亂,依舊是一派天子威嚴。對峙的這邊,當朝太保大人也不差,眼角含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看到眼前的這一幕,被挾持著的那人在看清太保面容時有那麼一瞬的驚訝。之前一直將目光放在太子党,放在漣王身上,竟是忽略了龍錦天身旁這名心腹忠臣。然而這官場之中,朝堂之上,些許疏忽便足以致命。那人眉頭輕皺,棋差一招,一時疏忽的結果便是眼下的形勢自己根本一無所知,太保此次逼宮到底有了多少把握,這宮中此時又是有多少他們的人馬。
  
  心中慌亂至極,情急之下,幾乎是本能地,那人朝殿首的龍錦天望去。卻見那人一臉鎮定地站在那裡,甚至眼角眉梢還帶了幾絲嘲諷的笑意。
  
  “太保大人,朕倒是有幾分不明白,眼下之際,愛卿竟是靠著挾持一名侍衛來逼宮麼?”
  
  年過六旬的太保大人也不慌,呵呵地笑了兩聲,撫了撫腮下的鬍子恭敬地開口道:“陛下,老臣斗膽還請陛下看清楚,老臣挾持的這人是誰?”
  
  一句話,整殿人均是有些茫然。龍錦天聞言朝嚴曦這邊看來,然而目光卻只是在嚴曦懷中之人身上落了一下,隨即便移開了眼去。再看向太保的一雙眼便是清明異常,看不出任何情緒。
  
  太保也是心下一沉,暗自慌亂了幾分。這次逆反著實是沒多少把握,漣王過早的敗下陣去,牽連著自己也是元氣大傷。如今這逼宮,對於一直步步為營小心算計的太保來說,著實算是把豪賭。而最大的一筆賭注,便是壓在了易容成了沈徹混進宮中的那名太子殿下的身上。
  
  心中慌亂,卻還是穩了聲音開了口,“陛下莫不是一時情急,竟是連自己最寵愛的兒子都認不出來了吧。”
  
  一句話,令全場都有了些許騷動。殿中的錦衣騎因為心中的猶疑和顧忌,幾乎是本能地只有選擇握緊了手中的刀劍,他們不是龍錦天,對於接下來那個人可能做出的任何決定,他們都只能選擇服從。抵抗,或者繳械投降。全憑那人的一句話,一個決定而已。
  
  “太保的意思是,嚴曦刀下挾持著的,正是朕那已經死去的兒子,昔日的太子了?”
  
  太保聞聲含笑點頭,“正是如此。”
  
  龍錦天卻是輕笑,聲音中的嘲笑之意十分明顯。“太保大人,你覺得那人若真是朕的炎兒,朕還會給你劫持他的機會麼?”
  
  聲音沉穩,擲地有聲。在場的所有人,不管是錦衣騎還是此時站在太保一邊與之對峙著的士兵們,似乎都在此刻心中了然,再沒了一絲猶疑。是啊,那個被皇上疼在心尖寵在心尖上的太子殿下,又怎會在這宮中如此輕易地被一名侍書挾持在手。
  
  太保不著痕跡地看了眼身旁的嚴曦,卻見嚴曦一臉沉著淡定地看著自己。太保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這名少年,這個孩子自小便被自己收入手下,用心培養了多年,後來更是當作自己的心腹眼線下了計送進了宮中。然而此時聽著龍錦天堅定的語氣,對於眼前的這個少年,太保一直以來對他的信任卻是在此刻第一次有了動搖。
  
  可是就算是錯,現在也是騎虎難下,無法回頭。
  
  “那麼依皇上之意,這名無足輕重的侍衛就算是如今當場在這靜虛殿裡,在您的眼前‘再’死一回,也是無所謂的了?”
  
  說完便向嚴曦使了個眼色,嚴曦會意,手腕輕轉,一抹殷紅的血跡便順著懷中那人雪白的脖頸上蔓延下去。
  
  “不必了。”
  
  殿上那人突然朗聲開口,太保心頭一喜,抬頭看去,卻見龍錦天已將一柄弓箭握在手中。身旁立即有士兵擋在自己身前,太保見龍錦天朝自己冷笑一聲,卻是拉滿了箭弦,箭頭轉向了自己身側的嚴曦那裡。
  
  他要幹什麼!
  
  太保在心中低呼著,接著便聽那人朗聲道:“不勞太保大人之手了,朕親自動手便可。”話音剛落,手中之箭便了挾雷霆千鈞之勢,厲嘯破空,徑直朝嚴曦身前射來。
  
  一瞬間,所有的人還來不及反應,待回過神來,太保眼前便只見得一灘血跡漸漸地在眼前放大。細看去,便見嚴曦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將剛剛懷中那人護在了身下。太保還來不及反應嚴曦此舉的意義,便聽聞殿內霎時喧囂起來。
  
  龍錦天的那一箭已是徹底的斷了錦衣騎們的顧慮,如今沒了半分顧忌的錦衣騎們趁著太保一方失神的這個瞬間揮劍襲去,霎時間便在靜虛殿內殺出了數道血河。
  
  一時間靜虛殿內紛亂不堪,廝殺聲震天。然而殿中一角,那汪血跡卻在靜靜地擴散著。
  
  嚴曦費力地伸手擦了擦唇邊的血跡,然而唇邊的血跡擦去,立即便有嶄新的血液自口中湧了出來。嚴曦擦了幾下,便洩氣地放下了手去,任由自己的身子被那人抱在懷裡。
  
  與此同時,殿外又有了新的異動,傳來了震天的聲響。殿內眾人朝殿外看去,均是一聲驚呼。靜虛殿外正手持利劍朝殿中趕來的,正是本應在漣城一戰中逝世的太子殿下龍景炎和鎮遠大將軍龍景麟二人!僅是這兩個人以及身後的一眾援兵的出現,殿內的形式便已在一瞬間逆轉開來。
  
  而朝殿首望去,那個負手而立,與正趕來的太子遙遙相望的當朝皇帝自始自終便沒有過一絲的慌亂與不堪。仿佛自始自終,一切便都在其掌握之中。
  
  靜虛殿內情勢扭轉,太保一方的兵力銳減,不斷地有逆軍喪命在錦衣騎的刀劍之下。而殿中的這一角,亦生命在悄然流逝。
  
  “我說沈大俠,我這回救了你一命,可算是你欠了我一個人情啊。”
  
  沈徹聞言身子一震,滿眼震驚地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浴血的人,說不出話來。卻見那人狀似苦惱地歎了口氣,“算了算了,其實這一箭就算我不擋,以你沈大俠的功力照樣能躲開,那個什麼軟骨散早就失了效力了。我真是多此一舉,還把小命搭進去了。”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嚴曦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費力地喘了口氣,才用幾乎不可察覺的聲音歎了口氣,“可我就是控制不住這種本能反應啊……”
  
  一句話,如同一塊巨石砸在了沈徹胸口之上。沈徹滿眼震驚地看著眼前的那個人,“你,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太子殿下?”
  
  聞言嚴曦輕笑,一雙眼看著眼前的人,漸漸的柔和了下去。嚴曦伸出手緩慢地撫上了沈徹的面龐,修長卻冰冷的手指一路沿著眉,眼,蔓延下去,最後,停留在了那張棱角分明卻又意外地異常柔軟的唇上。
  
  “沈大俠,哪個是你,哪個不是你,我總還分的清。”
  
  沈徹聞言身子一僵,感受著手中那人體溫的逐漸流逝,胸口處地疼著,就仿佛有一隻大手驟然地將自己的心臟從胸口內剝離了出去,血淋淋地疼著。
  
  沈徹無能為力,只能固執地摟緊了懷中的身子。“我帶你走,等你傷好了,我就帶你離開這裡。”
  
  嚴曦輕笑,一張嘴又有鮮血湧了出來,而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用盡全力地睜了一雙眼,緊緊地將眼前這個人看在眼裡。
  
  半晌,嚴曦笑了,卻是朝眼前的人搖了搖頭,“沈大俠……我這回,怕是真的要說話不算數了。沈大俠……”
  
  說著,突然劇烈地咳了起來,鮮血不住地自傷口處,自嘴角湧出,沈徹惶恐卻又無助地摟緊了懷中的身子。也許是因為身體的痛楚,嚴曦緊緊地抓緊了沈徹的衣襟,用盡全力地喘著氣,卻仍舊一字一字清晰地說道:“沈大俠你多保重,祝你有朝一日能夠宏圖大展問鼎江湖,嚴曦,這就不送了……”
  
  一句話說完,身子便重重地沉了下去,原本緊緊抓著沈徹衣襟的雙手也頹然落下。
  
  在震天的殺戮聲中,沈徹只是靜靜地癱坐在那裡,怔怔地看著懷中的人。半晌,卻是笑了。伸手闔上了那人的雙目,“我可不像你,我沈徹向來說話算話,說帶你離開便一定做到,我們這就走。”與這人高大的身材不同,此時說出的話語竟是驚人的溫柔,柔得仿佛情人間的囈語一般。
  
  說完,也不等懷中那人的回答。逕自抱起了懷中的身子,向殿門外走去。
  
  殿內的廝殺還在繼續,沈徹就這麼抱著懷中的人穿過紛亂的修羅場。然而殿內揮刀的眾人亦默契地沒有對那個安靜絕望的男人揮刀。在這殺虐四起的戰場中,沈徹走過的地方,竟然自動的形成了一條道路,道路的另一端徑直通向殿外燈火通明的世界。
  
  揮刀擊退又一名敵人,龍景炎抬眼朝殿門口看去,靜靜地看著那個男人寬厚卻蕭瑟的背影,直到又一輪殺戮襲來,方才截斷了龍景炎望去的雙眸,重新斂了精神重新投入戰鬥中去。
  
  這一夜,幾乎是血洗了宮殿的城牆。經過龍景炎和龍景麟帶來的數批援軍的一夜的戰鬥,太保這一次的逆反算是終於被徹底的鎮壓了下去。太保手下的逆軍均戰死在這場戰鬥中,無一人倖免。
  
  翌日清晨,龍景炎站在靜虛殿的門口,輕眯著一雙疲憊的眼,看到那隨著朝陽的冉冉升起,經過一整夜鮮血浸染的朱紅色宮牆,此刻竟是比往日更加肅穆,亦更加的耀眼。
  
  “炎兒……”
  
  龍景炎聽到身後那個男人這樣叫他,神色微動。然而經過這一整夜的廝殺,此刻竟是累得連回頭的力氣都沒了。於是龍景炎並未回頭看那人,只是輕聲應了句:“父皇。”
  
  見龍景炎並未轉過身來,龍錦天抬腳走到了景炎面前。擋住了已經有些灼眼的日光,高大的身軀幾乎將景炎的身子都籠罩了在他的陰影之下。
  
  龍景炎輕輕仰頭看著眼前的這個人,龍錦天也不說話,靜靜地看著他的炎兒。
  
  與自己的狼狽疲態不同的是,眼前的龍錦天衣冠整齊,全然不似經歷了一場逼宮浩劫的帝王。或許……這樣才像一位真正的帝王吧。龍景炎這樣想著,心頭卻又不可抑制地湧起一陣疲憊。
  
  自己昨晚將龍錦天送回靜虛殿后,便已有了離開的念頭。是沈徹不放心,讓自己先一步離開,他這才在宮外正巧遇到了向這邊趕來的龍景麟一眾人馬。當時情況緊急,情急之下才暴露了正身,這才知道龍錦天已經知曉了太保逆反一事,緊急召集了龍景麟過來支援。
  
  原來自始自終,一切,都未逃過這個人的掌握。
  
  龍景炎看著眼前的這個人,曾經有那麼一瞬間,自己想問他,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易容成沈徹一事,又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如果他早知道了這件事,那麼昨晚在紫竹苑外,又是怎麼回事!當然,想問的問題還有很多,可是龍景炎現在看著眼前這個人,這個也許會垂名千古的一代帝王,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一句話都問不出。
  
  幾乎是猝不及防的,龍景炎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笑。只是,那笑裡卻是有著太多不可言說的苦澀。
  
  龍錦天將這一切都看在心裡,想出聲解釋,卻是無從開口。最後,只是開口幾乎用了討好的語氣說了句:“炎兒,今天父皇就下旨把訃文收回來吧。”
  
  “不必了。”
  
  一句話,聲音不大,卻是令龍錦天整顆心都沉了下去。
  
  “炎兒……你要走了麼。”不是疑問,更像挽留。
  
  龍景炎抬起頭來,看進那人的眼裡,“父皇,我只想問你一句話,如果昨晚被挾持的真的是我,那一箭你還會不會射。”
  
  龍錦天怔住,張了張嘴,卻是沒有說出話來。
  
  龍景炎了然的點了點頭,再一次深深地看了眼前這人一眼。
  
  許久,終於開口,“父皇多保重,炎兒就此別過。”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就這樣,將蒼白著臉色站在那裡的龍錦天,還有那座浴血的宮殿遠遠地,永遠地,拋在了身後。
  
  看著那個瘦削的身影一點一點的變小,最後變得終不可見的時候,龍錦天本能地朝那人離去的方向伸出手去。然而,手掌中,卻是空空如也,這個動作也許註定了只能是徒勞。
  
  在這一刻,在這天地間漸漸綻放出的漫天日光中,龍錦天知道,他的炎兒,終於,真的,離開他了。
  
  在這一刻,在玄國歷史上寫下輝煌一頁的一代帝王龍錦天的雙眸裡,竟再沒了一分昔日的傲然霸氣,而是化作了一片寂寥和蒼茫,久久,都不曾消散。
  
  ————————BE控的大人們可以就此打住,表看後面的部分了的分割線—————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
  
  風息鎮的書塾,一屋子的小傢伙都抬起頭來,拿了一雙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夫子。他們不是很明白為什麼夫子今天講書,講著講著卻突然停了下來。
  
  “夫子……您不舒服嗎?”
  
  蕭諾只管看著眼前的詩句,聽到孩子的問話才回過神來。連忙斂了心神打算繼續講下去,卻聽到已經有小傢伙在下面小聲提醒該下學了。蕭諾抬起頭朝窗外看了眼,回頭看到一屋子一雙雙滿是期待的大眼睛,只好挫敗地笑了笑,開口道:“好了,今天就先講到這裡吧。”
  
  話聲剛落,幾個淘氣的小傢伙已經匆忙朝自己鞠了一躬便爭先恐後地跑了出去。
  
  一陣哄鬧,一屋子的孩子一轉眼便都沒了蹤跡。原本還是熱熱鬧鬧的屋子,一下子便安靜了下來,倒是顯得有些冷清了。
  
  蕭諾只管一個人坐在那裡,一雙眼卻是不離面前攤開的書頁,不離那上面用毛筆工整的鐫寫的兩個字。
  
  十年.
  
  若不是今天見了這句詩,蕭諾還真的意識不到,這麼一轉眼已經離開皇宮,來到這個小鎮定居生活了十年。
  
  十年,說長不長,卻也可以算是小半輩子了。
  
  蕭諾看著窗外的夕陽。“殘陽似血”,蕭諾忽然就想到了這幾個字。其實自己離開的那天正是清晨,然而那一日的晨光,卻比那一次似血般的夕陽都要來得更血腥,更震撼,更銘心刻骨。
  
  就是在那滴血般的晨光中,他離開了那個人。
  
  不思量,自難忘麼……
  
  蕭諾在心中輕輕地問自己,然而許久,都不能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然而蕭諾此刻知道的是,他現在回想著那個男人,卻覺得心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似乎曾經的那些愛與恨,那些歡喜和悲傷都隔了一層膜,看不真切,亦覺得不夠真實。
  
  可能,如今的自己真的是放下了吧。
  
  蕭諾心中這樣想著,然而與此同時卻不停的有個相反的聲音執著地響著盤旋著。
  
  蕭諾微笑著搖了搖頭,企圖擺脫那令自己心緒混亂的聲音。然後站起了身,將書本收拾好,向外面走去。
  
  然而走出書塾的大門,卻聽聞鎮子中一片嘈雜混亂。不知怎的,蕭諾心頭掠過一股不安。眼疾手快,蕭諾連忙攔住了身邊匆忙走過的鄰居楚老大。
  
  “楚老大,出了什麼事?”
  
  那被蕭諾攔住的男子見來人是蕭諾也不惱,反是有幾分興奮的開口道:“蕭諾你還不知道?皇帝駕崩啦!”
  
  手中的書本應聲落下,蕭諾整個人都呆在了那裡。“你,你再說一遍。”
  
  楚老大有些被蕭諾嚇到,收斂了神色又將事情重新說了一遍,說皇帝駕崩了,傳位給了八皇子。末了還說蕭諾要是不信可以去衙門口看一看,訃文今天早上剛貼上。
  
  天子……駕崩?
  
  是夜,蕭諾怔怔地坐在那裡。漆黑的小屋中,也未點燈,蕭諾就這麼靜靜地坐在那一屋的漆黑裡,一坐,便是半晌。
  
  “駕崩是什麼意思?”許久,蕭諾終於開口喃喃地問自己。
  
  “就是死了。”
  
  隱隱的,似乎有一個聲音這般回答自己。蕭諾茫然地阻嚼著這句話。死……他從未想過,那個男人,那樣耀眼那樣傲然那樣猶如一個神坻般存在的男人竟然有一天也會死。
  
  生死兩隔,今天讀的那句詩,竟真的成了真。
  
  “生死相隔”想著這四個字,蕭諾整個身子都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你不是皇上麼,皇上不該萬歲萬歲萬萬歲的麼!你怎麼可以!”
  
  許久,蕭諾終於發了狂一般地吼了出來。蕭諾摸了摸臉,觸手之處。一片冰涼。蕭諾無力地失笑,“你怎麼會捨得就這麼死了,怎麼會捨得讓我哭,怎麼會捨得,讓自己這般難過……你不是最疼我最寵我的麼,你怎麼捨得,怎麼捨得……”蕭諾癱坐在那裡,仿佛沒了意識般地,就這樣一遍遍地喃喃著。
  
  “不捨得。”
  
  下一刻,又有一個聲音響起。然而這一聲,聲音不大,語氣卻是異常堅定。在這黑暗而又寂靜的小屋中,突兀異常。以至於這一次蕭諾立即反應了過來,抬起頭向黑暗的某一處看去。
  
  那人察覺到蕭諾的目光,將身子朝前走了走。最後,借著從窗子灑進來的光亮,蕭諾終於看清了來人。
  
  蕭諾怔怔地站起了身來,睜大了雙眼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一時間只覺得無數莫名未知的情緒混亂地糅雜在一起,竟是堵在喉嚨裡,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於是兩個彼此都經歷了太多的男人就這樣相對無言地站著,一別經年,然而此刻這兩個人明明就面對面地站在一起,卻仿佛各自站在了三生石上,彼此之間,恍若隔世一般。
  
  一時間太多滋味湧上心頭,然而半晌,蕭諾卻只是開口喃喃地問了句,“你是人是鬼?”
  
  那人聞言,看著眼前這人呆呆愣愣的可愛表情幾乎立即失笑。然而下一刻,便有更多的情緒湧了上來。
  
  “都不是。”
  
  “什麼?”
  
  蕭諾不解,卻見那人已經走上前來,站在了自己身前俯下頭來看自己。在離自己咫尺之遙的地方。
  
  “從今天開始,我便什麼都不是,不是皇帝,不是父皇,也不是父親。”聞言,蕭諾怔住,抬眼看著眼前那個人滿是堅定和溫柔的一雙眸子,仿佛預感到他下面要說出的話,一時間竟覺得心臟悸動得就要跳出胸口。經歷了兩世為人的蕭諾還從未像此刻這般緊張過。
  
  “蕭諾……我知道你現在叫這個名字。我再是那個龍錦天,你的父皇已經死了。蕭諾,從現在開始,你只把我當作一個普通的男人,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恩?”
  
  一句話已經聽得蕭諾的世界天翻地覆,最後龍錦天特意柔了聲音,滿是寵溺意味的一聲上挑的“恩”,更是令蕭諾整個人的意識都飄忽了起來。
  
  然而最後,蕭諾卻還是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喃喃地說了聲:“……我不知道。”
  
  對於這個答案,龍錦天也不急,伸手將眼前的人摟在了懷裡。“不用著急回答,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呢。你想好了,再告訴我。”
  
  龍錦天將下巴輕輕抵那人的發上,慢慢地收緊了手臂。然而說是這樣說,此刻龍錦天深深地聞著懷中那人熟悉的體香,緊緊地將懷中的人擁緊。他在心中告訴自己,這個人,他已經錯過了這麼久。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允許他們再次錯過。
  
  然而此刻陶醉在那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中的蕭諾卻並不知那人的心中所想,只是在心中一次次地問自己,是否真的還可以重新開始麼?
  
  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最後,蕭諾終於放棄了思考。
  
  他想,還是等到想好了的一天再告訴他吧。反正……他們這回有的是時間。
  
  反正一輩子的時間,總該夠了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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