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趙擎蒼
受:趙何拙(宋策)


“吾生何拙亦何工,憂患如山一笑空。”
一爲子,一爲父
一個擁有前世的記憶,一個享有今生的榮華
爲了他,他重新帶上了枷鎖,因爲“有你的地方,地獄也是天堂。”
爲了他,他無悔拋棄了尊嚴,因爲“沒有你的人生,再是輝煌也是虛無”第 1 章

  大越朝清和元年。
  筆直寬敞的馳道上,一輛灰色的馬車疾駛而過。馳道本是皇上的御用車道,兩旁樹以青松蒼柏,大臣、百姓,甚至皇親國戚皆無權利使用。
  這輛突兀的馬車顛簸著最後消失在綠樹掩蓋的朱漆門前。
  昭王府內。
  忙得滿頭大汗的穩婆,小心翼翼的托著手中的嬰孩,滿臉堆笑:「恭喜王妃,賀喜王妃,…….」
  「小郡主!他是小郡主!」大汗淋漓的昭王妃突然瞪大眼睛揚起頭,扭頭射過一記凌厲的目光,生生打斷了穩婆的話。
  「這…….」穩婆看著手中的男嬰,頗感奇怪,這小世子是昭王的第一個孩子,很有可能會世襲王位,成為小王爺。天大的喜訊在昭王妃看來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而且,據聞昭王妃從懷孕至今,遇險不斷,先是墜湖,再是落馬,甚至還誤食紅花。但是這個堅強的嬰兒卻奇跡般的活了下來。
  昭王妃雖然產後虛弱,但是說話的語氣卻毋庸置疑,字字清晰:「本宮說他是小郡主他就是小郡主,按照王爺的意思取名趙拙。」
  穩婆哪敢多言,連聲諾著,然後高聲宣佈:「恭喜王妃,喜得郡主!」
  昭王妃聽到這句話終於鬆了一口氣,筋疲力盡的昏了過去,產房裡又重新忙做一團。
  「吱呀」一聲,隨著雕花木門的打開,洗乾淨,包裹好了的「小郡主」被送到了產房外的大廳裡。鋪著紅色織錦的梨花木椅上坐著一人,身著明黃錦袍,神色冷峻。
  「昭王妃怎麼樣了?」
  太醫顧不得抹汗,就地一跪,叩首道:「回皇上,王妃只是暈了過去,並無大礙。」曲著的雙腿因為害怕戰慄著,眼前之人不是遠在邊關的昭王趙擎遠,而是當今聖上趙擎蒼。
  皇家的事情就是奇特,昭王妃生產,守在屋外的不是她的夫君昭王,而是昭王的哥哥,尊貴的清帝。在場的每個人都覺得不同尋常,可表面上卻只能當自己是瞎子,是聾子。
  清帝並沒有去抱新生嬰孩,只是掃了一眼那張皺巴巴的小臉,心裡不禁納悶「她真的是聽荷的孩子嗎?」夏聽荷也就是昭王妃是越王朝的第一美人,怎麼可能生出這麼個小猴子?
  清帝並不知道,剛生出來的孩子都張這副模樣。他雖有五個孩子,卻從未見過他們剛出生時的樣子。
  宋策迷迷糊糊的感覺到一束讓他極不舒適的目光,他努力睜開幾乎黏在一起的眼皮,想看清楚不適感到底從何而來。可是,剛出生的嬰兒視力也只有成人的1/30,所以他「看見」的只有一片明黃和一對閃著光輝的光源。在察覺到自己幾近失明的事實後,宋策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睡了過去。沒辦法,他實在是太睏了。
  而這一切在清帝看來卻是另一番光景,襁褓裡的小猴子突然瞪大眼睛,神情嚴肅的看著自己,然後撇撇嘴,兩眼一閉滿不在乎的睡著了。
  清帝心下一凜,但隨即恢復了冷峻的神情,再看這小猴子時,感覺卻有了微妙的區別,到底是聽荷的孩子呢,膽子都比別人大些。
  「孩子取名了嗎?」清帝突然發問。
  「回皇上,按照王爺的意思,小郡主取名趙拙。」
  趙拙並不像個女孩子的名字,但既然是昭王的意思,清帝也不便駁回。
  立在一旁的史官,執筆書曰:大越朝清和元年,昭王妃趙夏氏誕下一女,名趙拙。
  皇帝手臂一抬,「慢著。」又喚人取來筆墨,大筆一揮在玉帛上寫了三個蒼勁有力的字:趙、何、拙。
  把筆一擲,拂袖離去。
  
  大越王朝的皇宮之中,雪白的大理石台基上坐落著巍峨的殿閣,雕刻著蓮花石獸的白玉欄杆莊重而威嚴。蒼穹殿內立著八根盤龍雲柱,天花藻井內亦裝飾著栩栩如生的鍍金的飛龍,空曠的大殿內響起急切的腳步,玉華宮的大太監朱志禹急急來報「恭喜陛下,文貴妃順利誕下龍子,在玉華宮等候聖駕。」
  描繪著雲龍出海的黃色地毯一直延續到三層台階之上的龍椅御座。方才回宮的九五之尊閉目凝神,良久道:「四皇子取名趙明珠。」這個名字本來是要給聽荷的孩子的。
  朱志禹遲疑片刻,躬身退下。他奉文貴妃之命來請清帝,明知道清帝從不會去產房等污穢之地,但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文貴妃是清帝最寵愛的妃子,文將軍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沒有道理受此冷遇。
  但是聽蒼穹殿的王公公說,清帝一大早便去了昭王府,只是因為昭王妃即將臨盆!
  朱志禹有些替文貴妃不值,她在生死邊緣掙扎為陛下誕下麟兒,幽幽轉醒的第一句話就是要見皇上。可是他興匆匆的趕來報喜,卻只換得清帝冷冷一言。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
  事後,史官書曰:大越朝清和元年,文貴妃趙文氏誕下皇四子,取名趙明珠。翌日清晨文貴妃歿於玉華宮,賜號孝賢淑德皇后。同年,立皇長子趙燁為太子。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為父子文,至於是年上還是年下沒有確定~~~






第 2 章

  宋策是一個帶著前世記憶出生的孩子,他還不太適應自己的新名字,趙何拙。
  在21世紀,作為宋策的他是個很富有的孤兒。從小父母雙亡,一大筆豐厚的遺產,讓他錦衣玉食,同時也讓覬覦遺產的親友們,把罪惡之手伸向了孤苦無依的孩子。
  當他憑藉著自己的智慧與力量挫敗那些人的陰謀之後,甚至沒有說過一句嘲諷的話。在別人看來那是他的不屑與高傲。可是正真的原因卻來自於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宋策自幼便有有輕度的自閉症,因此他很少在人前開口說話,即便說了也是言簡意賅的幾個字。
  宋策沒有朋友,身邊的人都覺得這個不苟言笑的纖細少年事實上是個內心黑暗,手段毒辣的魔鬼。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個有著龐大遺產的孤兒能夠平安長大是何等艱辛不易!
  生活一日日的重複,單調乏味。
  每天的清晨他會為自己準備一個煎得嫩黃的荷包蛋,那是記憶中媽媽準備的食物。他不記得那個據說很美的女子到底美成什麼樣,只知道那年的荷包蛋真的很香。偌大的歐式別墅裡,他穿著簡單的棉質睡袍,輕聲說:「策兒,吃飯了。」
  勺與碗的觸碰,清脆的迴響,而他,是那麼的寂寞。
  
  宋策的家住在海邊,有著細軟的沙灘和自由翱翔的海鷗。
  落日的時候他會一個人出去走走。
  他記得父母故去的那天,也是有著這樣的天空。太陽靜靜地躺在西方地平線上,散發著艷麗的紫紅色,汽車爆炸的瞬間母親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他,嘴唇一張一合的說了句什麼,可他聽不見,刺耳的爆破聲造成了他暫時性失聰。
  等他能重新聽到聲音的時候,卻只能聽到晦澀的詛咒。他們多希望那場車禍能把他一同帶走,可是他的母親卻破壞了他們原本完美無缺的計劃。
  宋策沒有用言語去反駁他們,他只想知道母親最後說的是什麼。
  可他靜靜的想了二十年還是猜不出來。
  海邊的傍晚有著海潮味的風,輕輕吹來,掀起雪白的T恤,被烈火灼傷後的疤痕令人觸目驚心,即便時光過去二十載,依然磨滅不了那日留下的傷和痛。
  血色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單薄而倔強。
  
  宋策的死亡說起來是他咎由自取。
  他開著自己的遊艇,在海上漫無目的的閒逛,幾個高高的浪頭扑打過來,將他捲入翻騰的海中,他在嗆了幾口鹹澀的海水之後,開始朝海邊游去。這點距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是游到途中,他卻突然停了下來,不遠處的另一輛遊艇上,一群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在狂歡,他們穿著花布衣裳,喝著聽裝啤酒,高聲叫嚷著什麼,看起來很開心。
  真好……回首自己的人生,不管如何努力卻依然感覺不到快樂,簡直糟糕透了……
  好羨慕他們,也許他們沒有錢,也許他們需要為了生計奔波,可是他們至少可以開心的時候就笑,想哭的時候就哭。可是他宋策竟然連這樣的權利都沒有!
  媽媽,你當初留下策兒,到底是對還是錯?
  如果可以,那麼這一次請帶我走……
  
  




第 3 章

  一歲那年抓周,小何拙大清早的就被奶媽叫了起來,在奶媽和小侍女蓮雪的一陣忙碌之下裝扮成了一棵掛滿珠寶的聖誕樹。
  「小郡主真好看,像個粉嫩的女娃娃。」蓮雪愛不釋手的一邊整理他的描金繡鳳的碎花裙襖,一邊摸摸他的小臉蛋。小何拙對雪兒的揩油舉動並不在意,反正洗澡的時候都被仔仔細細的看過了,但是生就臉皮薄的他還是不受控制的臉紅了。
  蓮雪只當他是熱的又減去了一件衣物。奶媽卻是死死的摀住了雪兒的嘴:「什麼叫像個女娃娃,小郡主本來就是女娃娃!記住了,再說錯一句,就等著割舌頭吧!」
  奶媽這話三分真七分假,但是蓮雪還是被她唬住了,嚇得臉色慘白,忙點頭如小雞啄米,懷抱著換洗的衣服跑了出去。
  昭王府的奶媽李氏,照看小郡主的侍女蓮雪,以及昭王妃的陪嫁侍女彩欣是僅有的知道小何拙真實性別的僕人。這是昭王府內最大的禁忌。
  王妃夏聽荷對小郡主的態度不冷不熱,有什麼事都會差遣彩欣過來瞧瞧,但是自己卻很少來。小何拙也樂得清靜。那個女子眼光明銳,又是個聰慧之人,保不齊就會發現自己迥異與尋常幼兒之處。
  穿上小小繡花鞋,準備妥當之後,小何拙被奶媽抱著,跟隨昭王妃進了宮。軟轎裡的空氣很悶,搖搖晃晃的讓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彩欣姑娘」奶媽忍不住小聲的詢問彩欣「為什麼給小郡主戴這麼多珠寶,怪沉的。」
  彩欣瞪她一眼道:「這是王妃的意思,你只管照做就好。」
  其實王妃平日裡是個素淡的女子,不喜胭脂女紅,更不帶繁重的珠寶首飾,可今兒個卻打扮的華貴艷麗,錦袍加身,環珮叮噹。
  「可是….」奶媽看了眼幾乎快睡著了的小何拙,還是忍不住說:「小郡主怕是累的睡著了。」小郡主在她看來跟別的孩子很不一樣,很少哭很少笑,一旦出聲必定有事,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像極了昭王妃,不光是長得像,感覺更是像,一分冷二分淡三分清澈四分靈動。
  彩欣亦看了眼小何拙,說了句奶媽聽不懂的話:「人人都知道昭王府有的是銀子。」
  昭王府當然有銀子,先皇對昭王疼愛有加,每到佳節或是論功行賞,昭王必是最大的一份,先皇仙逝之後,眾人都覺得昭王是毫無疑問的新皇,怎料登基的卻是他的六哥軒王趙擎蒼。軒王為人冷酷,喜殺戮,早年出征邊關倒是戰功顯赫。然而先皇以仁治國,他注定是不討喜的。昭王卻是為人溫和,儒雅謙順,深得朝中大臣,宮中貴婦的喜愛。
  軒王登基之後立刻大手筆的清除異己,昭王也被迅速遣往邊疆,可是有孕在身的昭王妃卻留在了京都封郡。清帝此舉之用意大家皆是心知肚明,只不過彼此心照不宣罷了。
  再說這昭王妃也大有來頭,夏聽荷乃夏相之孫,名門大家,自幼聰明伶俐,十歲那年就憑借一張巧嘴,智斗番邦來使,先皇贊曰:聽荷若是男兒之身,必是我朝棟樑。再加上她的絕世容顏,夏聽荷的名字在大越王朝就是女神一般的存在。
  
  小何拙被叫醒來的時候,已經身處遍佈重簷殿閣的皇宮之中,金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之下灼灼生輝,覺得有些刺眼,他舉袖遮目,扭扭身子想接著睡,卻被人拎了起來。
  「拙兒,別睡了。」輕柔婉轉的聲音讓他不由一怔,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揉揉迷濛的睡眼,一張嬌艷的俏臉出現在他眼前。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睡在了王妃的懷裡。小何拙仔細瞧著他應該稱之為母妃的人,這個濃妝淡抹總相宜的女子梳著盤龍髻,朱鈿鎮著眉心,柳葉彎眉下的秋水雙瞳,帶著淡淡笑意。
  昭王妃將自己皓腕上的玉鐲子摘下來,放進小何拙的懷裡,叮嚀道:「拙兒,喜歡這鐲子嗎?待會兒在盤子裡挑個一樣的。」
  小何拙舉起晶瑩剔透的翡翠鐲子,陽光穿過不染雜塵的美玉,綠中透黃的色澤就像一杯清明露茶。心下歎道:果然好玉,價值連城啊。
  昭王妃不知道他的心思,只當他是好奇新鮮,抱著小何拙走進了蒼穹殿。
  
  小何拙現在所處的朝代很像宋朝,連皇帝都姓趙。但是卻叫做越王朝。
  氣勢恢宏的蒼穹殿內,張燈結綵,大紅地毯一直延伸到屋外。一群身穿華服的王孫貴族規規矩矩的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或小聲交談,或吃一些果脯點心。他們今日前來是為了四皇子趙明珠和昭王郡主趙何拙的抓周會。
  兩個同一天出生的孩子命運卻截然不同。四皇子新生便喪母,雖有其舅舅暗中照顧,但他身處危機的皇宮之內,是個孤苦無依的命。小郡主的父王雖然遠在邊關,但是手握兵權,且有不少朋友在朝中為官。昭王妃的娘家在朝中也頗有權勢,而且她二哥在外經商,富甲一方。小郡主雖非男兒,更沒有機會一登大統,但她顯然幸運多了。
  抓周又稱『試兒』,在小何拙的記憶裡那是江南習俗。兒生一期,為制新衣,盥浴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女則用刀、尺、針、縷,並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意所取,以驗貪廉愚智。
  小何拙看著自己面前滿置珠貝、象牙、犀角,針線,等物的盤子,不太滿意的撇撇嘴。抬起頭,目光飄向他對面坐著的小蘿蔔頭——四皇子趙明珠,他正瞪著一雙紫葡萄似的大眼睛在面前裝有書籍,軍刀,綬帶,印章等物的盤子裡瞅來瞅去。
  小何拙覺得還是四皇子盤子裡的東西有意思,那本書自己好像沒見過,而且還是古代線裝版的珍品。他根本不在乎那些圍觀的人怎麼想。反正他都二十好幾的人了,還能看出個什麼?
  偶然一凜,觸及到昭王妃憂鬱的目光,伸出去的小手又縮了回來。他不太清楚這個女子為什麼每每看見自己時,神情都這麼複雜。既然她不想,那便依她吧,可是自己盤裡的實在無趣。
  怎麼辦才好?小何拙正頭疼著,一旁圍觀的王公貴婦們立刻裝作疼愛晚輩的模樣,假惺惺的伸出她們塗滿丹蔻的手指的引導他去拿取盤中飾物。
  「小郡主,拿這個墜子,瞧它顏色多漂亮,祖母綠最襯郡主白嫩的皮膚了。」
  「我瞧著這把象牙梳也不錯。」
  「呀,這顆南海珍珠可是貢品呀,這個好!」
  女子高亢的聲音,讓小何拙覺得更頭疼了。他素來喜靜,此刻只想叫他們閉嘴,或者馬上離開這紛擾之地。
  但是他不想開口說話,因為他有輕度自閉症,更不可能大吼一聲「都給我閉嘴!」因為他只是個一歲的孩子。
  所以,小何拙很無奈的揚起小腦袋瞥了一眼此次抓周事件的罪魁禍首——高坐龍椅,俯視眾人的清帝,如果不是他下旨召昭王妃母女進宮,他也不會如斯煩惱,
  清帝今日身著絳紗袍、頭戴通天冠,顯然是極為正式的裝扮。小何拙正猶自腹誹著,那個始終一言不發,冷似冰雕的清帝突然目光一轉,犀利的視線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小何拙心裡大叫不妙,連忙垂下頭,可還是遲了一步,因為他看見那個帝王眼中稍縱即逝的光芒。在古代,這麼大膽的直視聖顏是極容易觸怒當權者的,更何況他根本不想引起那人的注意。
  該怎麼做呢?一個一歲孩子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小何拙「哇」的一聲哭了,為了表示他的害怕甚至尿濕了褲子。他張開雙臂,帶著哭腔,步履蹣跚的朝昭王妃走過去。可剛走了幾步就被一雙可惡的小手拽住了,原本一心一意在盤子裡尋寶的趙明珠放下一堆琳琅滿目的物什不管,獨獨抓住了小何拙。
  小何拙憤然回頭,此刻他只想盡快換掉黏在身上的裡褲和裙子,趙明珠卻死死的抓著他就是不肯鬆手,小何拙的力量跟趙明珠勢均力敵,兩人拉扯了半天,誰也動不了誰。而且因為相互牽制著,竟沒有人站不穩倒下去。
  眾皇親都被這一幕給震驚了,兩個小娃娃卻顯然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清帝的唇邊不覺勾勒出一個輕笑,今日抓周似乎頗有些趣味,看那小郡主的神情,遺傳自她母親的水潤雙眸裡一絲無奈一閃而過。而趙明珠就單純多了,倆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趙何拙。
  突然,小何拙兩眼一閉,扭頭轉而看向昭王妃。明擺著向母妃求助。
  心思玲瓏的昭王妃走上前來想要抱起他,不料卻被另一雙大手搶了先。小何拙還沒清楚發生了什麼,便是一陣眩暈的失重,接下來他就暈暈乎乎的被清帝抱在了懷裡!心有餘悸之下也顧不得那麼多,只得緊緊的拽住了清帝趙擎蒼的衣襟!
  連受幾番驚嚇的史官,寫字的手都在抖:大越朝清和二年,吉日抓周,皇四子趙明珠棄物獨攬昭王郡主趙何拙,帝見二人稚兒形態頗為可愛,龍心大悅,遂抱起昭王郡主大笑離去。
  




第 4 章

  小何拙三歲,卻還不會說話,昭王府上下烏雲蔽日。這麼個水靈仙兒似的玉娃娃怎麼就不會說話呢?小時候也哭過,證明聲線沒有問題,那原因又是什麼呢?請來多少個大夫都素手無策,搖頭離去,清帝聞之更是遣宮中御醫前來診脈,依舊不得其因。
  再仔細看他,沉靜如水,既不像其他孩童喜歡打鬧頑劣,也不喜歡糖果點心。如果不是那雙靈動的雙眸,就真成了一尊玉像。
  唯一鎮定自若的人只有昭王妃夏聽荷。
  說來也怪,自從知道小何拙不能言語之後,昭王妃反倒對他更為親近,天氣好的時候就在樹下陰涼處置一處美人臥榻,懷裡抱著小何拙,帶著安詳的笑容念詩給他聽,柔和婉轉的嗓音聽起來就像黃鸝在唱歌,興致來了的時候她甚至會教小何拙寫字,一筆一劃,就像是在勾勒曾經的夢想。
  小何拙有些出神的凝視著那張出塵的側臉,忽而,昭王妃轉過臉來,指著桌案上薄薄的宣紙,溫柔的笑道:「拙兒,看,這是你的名字,趙,拙。」昭王妃從來只喚他拙兒,這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卻叫的是趙拙!只見她雙眉顰蹙,神情突然間又暗了下去,幾不可聞的喃喃道:「如果拙兒不姓趙該有多好。」縮在她懷裡的小何拙一怔,她卻沒有察覺,視線揚起來飄向窗外,唇邊的笑容淡淡的有些淒楚:「母妃真想帶你出去看看,大越的天下很美,比王府裡美多了。」
  鳳目裡光華流逝,心思繾綣。
  小何拙覺得:這個女子本不屬於小小的昭王府,她的天下應該是外面的大千世界。卻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令她甘願放棄一切,做一個高貴的木偶。
  府中眾人乃至整個大越王朝公認的幸運男人,此時正在遙不可及的邊關,那裡有著狂野的北風,彪悍的戰馬,熱辣的刀子酒,卻沒有嬌妻愛兒,沒有一個家。
  想著想著便覺頭疼欲裂,這是小何拙自娘胎裡帶來的毛病。他轉開視線,卻見昭王妃的綺羅裙上斑斑點點,滿是墨跡,而她的思緒早已隨著目光飄向藍天白雲之外……
  
  流言蜚語總是會比蚊蟲滋生得還快,昭王郡主不能說話的消息立刻演化成時多個版本,在大內宮廷,民間街坊流傳開來。
  最哀傷夢幻的一則是,昭王與昭王妃乃天上的金童玉女,王母娘娘為了懲罰他們私下凡間,便下一道金符,令他們的孩子永不得語。
  有好事者,繼續添油加醋,說什麼小郡主原本是天上的小公主,因為太過聰明伶俐,且又能言善辯,遭人妒忌,被人陷害,以至於被貶凡間歷劫,並且聲道被封,以示懲罰。
  不管小何拙是聲道被封,還是被人毒啞的。這些傳聞傳到昭王妃的耳朵裡,都是一笑了之。
  然而這樣的傳聞,卻在有一天被徹底打破了。
  那一天有著火光漫天,勢頭猛烈的大火從昭王府的內院燃燒起來,藉著乾燥的天氣愈演愈烈。熱辣的紅色焰火瘋狂的吞噬著靠近它的一切。
  小何拙正在午睡,一覺醒來只覺屋外嘈雜不堪,頭痛的感覺再次瀰漫上來。奶娘和蓮雪都不在,蓮雪繡到一半的鴛鴦團扇和著彩色線團,散亂著放在一旁。
  「不好了,走水了!」有人四處奔走報信,然後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忙碌之聲。
  「快點,快點!都去井邊汲水去!」
  應該是廚房吧,不知道這次又是哪個粗心丫頭。小何拙側過身子,摀住耳朵,想接著睡。但是接下來的一聲呼喚卻驚得他差點掉下床來。
  「大伙都快些!王妃還在裡面!」
  什麼?!小何拙頓時睡意全無,飛快的跑出去,只見昭王妃的寢室已經被大火團團圍住,眾人不停的呼喊王妃娘娘,卻無人回答,只聽得見木材燃燒時發出的辟里啪啦的聲響。
  張牙舞爪的紅舌像一個猙獰的魔鬼,勾起了小何拙心中那段塵封的往事。眼前的畫面不斷切換,彷彿一瞬間又回到了前世那個有著火紅夕陽的傍晚,雷鳴般的爆炸聲,濃重的汽油味,毀掉了他原本幸福美滿的一切。
  有什麼東西在心裡跌落,難道還要重新失去一次嗎?媽媽。不,我不要!心裡的聲音堅定不移,原本迷茫的眼神瞬間變得清澈。
  「呀,小郡主怎麼跑到這裡來了!」終於有人發現了混跡在人群裡的小何拙。
  奶娘趕過來抱起他,卻被小何拙猛一口咬在手背上,手一鬆,小何拙便如同一隻靈巧的兔子,身子往下一滑便跑開了。再回來時,手裡抱著一床濕濕的小棉被,反手一搭披在身上就衝進了火海裡。
  「小郡主!您要去哪裡?不要過去!」身後的僕人們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王妃在火裡邊生死未卜,這會子連小郡主也搭進去了,看樣子自己一家老小的腦袋是保不住了。
  哪知小何拙突然停住腳步,轉身問道:「誰願意跟我進去?」
  稚嫩的聲音有些斷續,但是卻清楚無誤。
  眾人皆是一臉呆滯模樣,小郡主說話了!她居然會說話!
  小何拙當然會說話,他會在沒人的時候跟自己說話,只是他們不知道而已。他看了看因為吃驚而來不及做出反應的僕人,誤以為他們不願去,於是接著道:「誰若救了王妃,我便許他三個要求。即便他想要整座昭王府都可以!」只要救她!
  言畢,立刻有四五個男子跟著小何拙衝了進去。而那群奶娘,侍女們直到發現小郡主也不見了,這才急得直跺腳,怎麼誰也沒記得去攔下她?她才三歲呀!進去豈不是送死?!
  第一個衝進房間裡的是小何拙,他並沒有大聲叫嚷,只是十分仔細的尋找著可能已經暈倒了的昭王妃,其他人則是沒喊上幾聲便被煙火嗆得出不了聲了。(火災最要命的不是火,而是煙,所以盡量不要說活,以免消耗自己的氧氣,同時吸入大量毒煙。)
  不多會兒,一片繡著細小蘭花的藍色衣角出現在小何拙的視野裡,此時的昭王妃已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看著她閉著的雙眼,記憶中,媽媽不再清晰的容顏在腦海中一點點放大,最終被一片火海吞噬。小何拙心裡那根繃緊的弦「錚」的斷了。他不顧一切的撲到在昭王妃的身上,嘶啞的喊道:「媽媽,媽媽,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策兒!」
  抬起胳膊,拭去不知什麼時候湧出的淚水,更顧不得吸入肺裡的毒煙,他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叫醒她。
  「咳咳,小郡主,快出去吧!」有人發現了他,想抱他出去,小何拙卻是固執的抓緊昭王妃的衣袍,堅定道:「先救她出去,快,趴下來背著她出去!」
  完全是命令式的口吻,這個平日裡靜如處子的孩子,突然之間有了皇族的氣勢。
  來人正是王府總管鍾伯,他覺得自己定是老眼昏花,耳朵也不好使了,眼前這個娃娃怎麼會是三歲的孩童,分明就是先帝再世!
  「愣著幹嘛,你想讓我來背母妃出去嗎?!」小何拙嚴厲的打斷他的思索,也顧不得他異樣驚恐的眼神,將昭王妃扶上鍾伯的背,細心的將濕棉被蓋在她的肩頭。果斷的囑咐一句「快走,別管我!」
  鍾伯一頓,就像是撞邪一般,真的扔下小何拙衝了出去!
  而在他身後,是頹然倒下的小小身影。
  胸腔裡火辣得令人窒息,他幾乎是憑著最後一口氣,把鍾伯趕了出去。然後便完全失去了意識。
  
  昭王府的大火在眾人的竭力撲救之下,總算是有驚無險的撲滅了。王妃被總管救了出來,小郡主也被隨後的人抱了出來,皆是平安無事。
  隨後,昭王郡主火中救母的事跡立刻傳遍了整個大越王朝,百善孝為先,於是街頭巷尾皆爭相傳誦著「生女當如趙何拙」的民謠。
  不久,清帝下召祭祖,祈禱大越國運昌隆,天下太平。同時,於祭祖大典之上冊封昭王郡主為曌和公主,以示嘉獎。至此,年僅三歲的趙何拙已經如同他美貌聰慧的母妃一般名滿天下。不少人笑言,若是待到曌和公主成年之日,提親之人恐怕要踏破昭王府的門檻了。
  
第 5 章

  小何拙五歲那年,清帝下了一道聖旨,命所有五歲以上的公主與皇子一同入太學讀書。如此開天下之先河的壯舉立刻引來了片反對之聲。男女授受不親,怎可一起讀書?!這不只是於理不合,更加有失體統!
  清帝往年常駐軍中,素不屑那些迂腐老頭的長篇大論,更懶得跟他們解釋那麼多,一把火燒了如雪片般飛來的折子,拍案道:「朕意已決,眾卿不得再議!」
  眾臣子渾身一哆嗦,立刻感覺到了陣陣寒意,清帝冰冷的目光宛若一把寒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禁不住冷汗直淌,支支吾吾幾句,便不敢再出聲。
  誰都知道清帝治軍嚴謹,自上位以來便以鐵血手腕治國,稍不如意便大開殺戒,頭兩年早朝,突然有人被拖下殿去杖斃的事情時有發生,現在即便收斂許多,可也沒幾個人真有膽子拂逆聖意,與身家性命比起來,那些事情睜隻眼閉只眼就做罷了。
  這樣一來,受封曌和公主的趙何拙也不得不進宮讀書。昭王妃為此事專程進宮面聖,希望可以改變聖意,免去小何拙入學之事。但是二人拚退左右,談了近一個時辰,也不知具體說了什麼,還是改變不了小何拙進宮讀書的事實。
  
  臨進宮前,昭王妃命人準備好了滿滿兩大箱子的物什,外加一個奶媽一個侍婢,兩個小童,一隊王府家衛。知道是去讀書,不知道的還以為曌和公主要遠行了。細細叮囑一番之後,這才將小何拙送上了候在門前的豪華馬車。於是,就在入學的第一天,大越王朝所有的皇子公主都驚駭的見識到了昭王府的財大氣粗,遠遠的看那個陣仗,竟比皇子還要闊氣。
  再看一眼被奶媽抱在懷中的曌和公主,雪白的脖子上戴著翠綠的玉如意,玉腕上的銀鐲子鑲著昂貴的珠寶玉石,靚麗的烏髮之上插著一支金絲鏤空的飛鳳金步搖。紅衣金襖包裹下的小臉蛋更是精緻得無可挑剔,但是那可人兒的臉色卻是不善,對誰都沒個笑臉。
  倆個麻利的小童,從馬車上抬下來鑲金邊的檀木箱子,取出裡面的金裝書籍和文房四寶一一擺放在桌案上,小侍婢蓮雪則飛快的打開包袱中取出細軟的織錦坐墊……
  等所有事物都擺放妥當之後,奶媽這才放下懷中的曌和公主,帶著一眾王府家丁退了下去。
  小何拙不緊不慢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似乎一點也不為自己耽誤了大家的課程而感到抱歉!諸位皇子公主都是心高氣傲的金枝玉葉,哪裡受過這等無視,此時沒一個心裡舒坦的,都眼巴巴的瞅著一直坐在堂上一言不發的太傅,希望這個以嚴厲著稱的老學究好好的懲罰一下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公主。
  太傅甄重乃兩代帝師,德高望重,就連清帝都得敬他三分,何況這一群屁大點的小娃兒。
  「咳咳。」甄重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鬍子,沉聲道:「曌和公主可知現在時幾時幾刻了?」
  小何拙抬起頭來便看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這裡,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入宮前一天晚上,昭王妃把他叫進房中,說了這麼一段話:「拙兒,明日你便要入宮讀書了,宮裡不像在府裡,要想活下去通常有兩條路,第一是變強,強大到沒有人膽敢傷害你,另一種則是示弱,讓別人認為你對他毫無威脅。可是這第一條路走起來很危險,第二條又太辛苦,所以母妃決定讓你走第三條路…….」
  深宮有如泥潭,要想從此脫身必須借助外力,只是該如何拿捏就是一門學問了。母妃的意思他或多或少猜到一點,要讓大家討厭自己,又不能引起清帝過多的關注。
  小何拙冷冷的掃一眼看好戲的皇子公主們,緩緩的伸出白玉般的小手指了指擺放在桌案上的沙漏,意思是「自己看」!粉嫩小嘴卻閉得緊緊的。
  見此情形,眾位皇子公主,包括太傅甄重皆是一愣,心道,都說曌和公主惜字如金,現在看來果然不假!
  「那你可知道學堂之上應該遵守學堂的規矩,不可以遲到呢?」
  這個小何拙自然知道,如果時間從他進入皇宮算起他確實沒有遲到,但是等奶媽他們將一切打點妥當之後,從他走進學堂的時間來看,他遲到得不是一丁半點,更重要的是別的皇子公主都早早的準備好,就等著這個架子大得出奇的小公主了。
  甄重看著小何拙與他母親極為相似的眼睛,一時間想起了當年女扮男裝入太學做侍讀小童的昭王妃,那個美貌機靈的女子硬是將所有人都騙了過去。
  如今她的女兒也做了自己的學生,不過看起來與他能言善辯的母親完全不同,曌和公主出現至今竟沒吐出過一個字。甄重覺得自己就像是在自言自語,說了半天也沒個回聲,這面上尷尬又不好發作,只好咳嗽兩聲道:「咳咳,念在你是初犯,為師便不予追究了。」
  如果今日犯錯的是個小皇子,遲到加上目無師長,一頓嚴厲的懲罰絕對免不了,但是曌和公主是嬌弱女子,長大後只是嫁人為妻,因此並不需要如此嚴格要求,所以甄重對他也就寬厚了許多。
  可是他這麼想,別的皇子公主卻不這麼認為,瞧著小何拙的各色眼神不乏妒忌與恨意,小何拙心中苦笑,看來這輩子也不能過得省心了。
  
  入太學讀書的共有十位皇子公主,皇子從三歲開始入學,公主們則是五歲。其中最小的是剛滿三歲的六皇子趙維嘉,最大的是十歲的太子趙燁。
  太子的母親是清帝早年征戰的副將——曾俊之妹,此女不愛紅裝愛武裝,並因此喜歡上了當時的軒王趙擎蒼,不遠萬里奔赴沙場與之並肩作戰,曾氏雖為女流之輩,然巾幗不讓鬚眉,為人做事又極為豪爽仗義,因此在軍中地位卓然,儼然成了公認的軒王妃。
  時則軒王年少,常年在外征戰,府中並無妻妾,便與曾氏有了夫妻之實。本想著回京之後便將她收為側妃,卻不想曾氏命薄,竟死於難產,只留下一子交與哥哥帶回京中。
  二皇子趙勳的母親,是一名番邦敬獻的胡姬,金髮碧眼,相貌極美,善舞能歌,頗受清帝寵愛,但是她畢竟出生低微,即便生下一子一女,也只能做個普通的妃子。
  三皇子趙旭的母親原是軒王府中的婢女,不知怎的沾上一點雨露便產下了皇子,母憑子貴,也就勉強在後宮中有了一席之地。
  四皇子趙明珠的母親就是文皇后,奈何文後早逝,上頭又有個太子哥哥,因此地位很是尷尬,好在有其舅舅暗中照顧,在宮中也沒人敢在明處欺負他,不過背地裡招過多少罪就沒人說得清了。
  五皇子趙彥的母親是前朝參政知事的小女兒,產下皇子之後受封徐貴妃,其父在清帝初登大寶之時,頗有功績,按理說應該前途無量,可是近兩年身子卻不爭氣,不得已只能告老還鄉。
  六皇子趙維嘉的母親劉貴妃說起來算是昭王妃的表妹,甚至長得還有三分相似,是目前宮中最得寵的妃子,仗著清帝疼愛,小小年紀的六皇子驕縱跋扈,誰也不放在眼裡,不是今天拔了姐姐們的髮簪,就是明天燒了哥哥們的書本。劉貴妃也裝模作樣的責罰過他,不過誰都知道那是專門做給清帝看的,意思是,兒子我也教訓了,這事兒就算了吧。清帝何等精明之人,豈會不知其用意,但卻並為太作計較。久而久之,這六皇子也就沒人管得住了。
  
  「六殿下,您慢些跑。」這不,小祖宗又開始折騰了。
  「嘻嘻,你們都來追我呀。」六皇子頑皮的扮個鬼臉,在學堂前的院子裡停停跑跑,上躥下跳。
  「六殿下,您跑得太快了,奴婢們追不上了。」她們哪是追不上,是不敢追上罷了,六皇子就是喜歡看見她們提著裙擺跑得氣喘吁吁,追得無可奈何的樣子,她們又豈能掃了六皇子的興致。
  「喂,大皇姐,你也來追我呀。」興許是覺得不帶勁,六皇子又盯上了坐在亭子裡學刺繡的大公主,一把搶過她手中的錦帕就跑。
  「啊,好,好的。」大公主是胡妃的女兒,今年八歲,與二皇子是雙生姐弟。扔下手中的線團便追了出去,她跑的著急,繡花鞋掉了一隻也不曾揀,並不是說她多在乎那繡到一半的鴛鴦,只是錦帕上面還纏著繡花針吶,可千萬別刺傷了六皇子!這小祖宗她可惹不起!
  六皇子邊跑邊舉著小手揮舞著錦帕,嘴裡嚷嚷道:「大皇姐繡得是什麼呀,莫不是兩隻戲水的鴨子?哈哈,哈哈,我要拿給父皇去瞧瞧。」
  他這麼一說,大公主更是又羞又急,腳下被什麼東西一拌便摔倒在地,偏生這會子二皇子又不知道哪裡去了,左顧右盼的竟也沒人幫她出個頭,只得坐在地上捂著臉嗚嗚的哭了起來。
  她哭得傷心,六皇子卻在一旁笑得開懷「哈哈,哈哈,皇姐害羞了,皇姐嫁不出去了!」
  大公主一聽更是嚎啕大哭,那些個淑女形象也統統不要了。正想撒潑,一塊潔白的帕子遞了過來,「你……」抬頭一看那個「好心人」竟是被她認作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曌和公主,一雙晶亮的眼睛比湛藍的天空還要漂亮。
  「你……」大公主愣愣的還未回魂,小何拙扭頭便要走,其實他之所以遞上手帕是因為大公主的哭聲實在太響亮,刺激得他頭疼的毛病又犯了。大公主卻只當他是一番好意,不想受人道謝,心裡對曌和公主一陣感激,倒也真的不哭了。
  這一下卻惹怒了六皇子,本來就看曌和公主不順眼,偏偏還要來招惹他。脾氣火爆的六皇子立刻竄到小何拙跟前攔住了他的去路。「喂,趙何拙,你憑什麼管本殿下的事?!」
  小何拙瞅了瞅面前的小豆丁,黑豆似的大眼睛瞪得滾圓,小大人一般兩手叉腰,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突然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如果不曾失去雙親,會不會也像他這樣呢?想著想著便覺開心,想了想決定逗逗這位小皇子。於是,伸手掐了掐六皇子的小臉蛋,破天荒的開口說道:「就憑我喜歡,怎麼樣?」
  六皇子兩眼一瞪,被嗆得說不上話來,在他的記憶裡,宮裡上上下下哪個不是當他佛祖一般供著,從來沒有人敢這麼跟他說話,就算是他的母妃也都十分縱容他的無理取鬧。
  「喜歡什麼?誰允許你喜歡的!」嘴裡的話說得莫名其妙,心裡卻撲通撲通跳的越來越快,她說什麼?她說喜歡自己!
  其實,趙何拙說的是喜歡管他的閒事,而非喜歡他。但六皇子自小便在深宮之中,對情愛之事接觸很多,懵懵懂懂的也知道一些,加之他年紀還小,想問題很直接,竟然就這麼認定了曌和公主喜歡他。
  一場突如其來的「告白」驚得六皇子手足無措,哆哆嗦嗦的倒退幾步,逃也似的跑開了。他記得每當父皇說喜歡他母妃的時候,當天夜裡便會狠狠的欺負母妃,直到她哭泣為之,那呻吟之聲嚇得他幾日未眠,所以他害怕極了。
  趙何拙看著六皇子倉惶離去的背影唏噓不已,不都說六皇子霸道蠻橫麼,怎麼現如今看來竟被自己一句話給嚇跑了?可是,這句話有那麼恐怖麼?
  




第 6 章

  再說這位六皇子殿下,頭也不會的跑回了瓊華宮,正撞上他母妃的好事,芙蓉暖帳中,甜膩婉轉的呻吟聲一波波的傳來。
  清帝正值盛年,白日宣淫也是正常之事,宮中婢女,太監,侍衛早就識趣兒的自動隱身,閃避一旁,因此,六皇子突然間闖入瓊華宮,也沒個人趕來及時阻難,所以才讓他觀看到了少兒不宜的一幕。
  由於先入為主的心理,六皇子對□之聲無比恐懼,又聯想到曌和公主的「告白」,想到自己也會經歷這種痛苦的事,腿一軟,便嚇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劉貴妃一聽兒子哭了,匆匆忙忙穿好衣服便追了出來,見自己的寶貝兒子正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歡暢,心理又惱又疼,惱的事與陛下將將進行到一半的好事被這兔崽子生生打斷了,疼的是,自己的心頭肉從來沒有哭得這麼傷心過,定是受了什麼極大的委屈。
  而六皇子抬頭一瞧母妃,衣裳不整,頭髮凌亂,眼眶微紅,肯定又是被父皇欺負了,心裡一害怕,哭聲反倒更大了些。
  劉貴妃看兒子哭得更凶了,心中一痛也抱著兒子哭起來。
  因此,清帝看見的就是劉貴妃母子抱在一團哭泣的畫面,「你們這都是怎麼了?」
  「皇上,您可一定要給嘉兒做主呀!」劉貴妃聞言,立刻撲到在清帝腳下,哭得聲嘶力竭,肝腸寸斷。
  這事還沒說狀就先告上了。
  清帝耐著性子問「發生了什麼事?」
  「嘉兒,你說,照實說都有誰欺負你了。」
  「我…….」六皇子面露卻色。
  「別怕,父皇會給你出頭的。」劉貴妃倒是很會想,一股腦兒把事情推到了清帝那兒。只是,如果真讓她知道自己兒子害怕的是什麼,估計會氣得哭笑不得。
  六皇子一看父皇威嚴的神情,溜到嘴邊的話又給嚥了下去,突然感覺手掌被什麼東西扎得很疼,低頭一看竟是一枚繡花針扎進手裡!於是靈光一閃,大聲道:「是曌和公主,她拿繡花針扎我!」然後繼續添油加醋。
  「什麼?!」劉貴妃大驚!用繡花針扎人這是宮中私刑,曌和公主不過五歲竟然懂得用這等殘忍的法子殘害皇子!轉念一想,這事定與曌和公主的母妃夏聽荷脫不了干係,好歹毒的女人,枉費自己念在姐妹之情,在宮中對趙何拙多有照顧,她卻心狠手辣的想要害死自己的兒子。絕對不能再姑息!
  女人偏執起來往往不可理喻,現在的劉貴妃就是這麼個狀態。一心一意要置趙何拙於死地的她立刻聲淚俱下的哭訴起來,什麼嘉兒年幼,生性純良,有人妒忌她們母子得寵所以暗下殺手等等。
  清帝繞是性格沉穩,也被她鬧得心煩不已,「閉嘴!」一聲呵斥,嚇得劉貴妃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鴨子,想說說不出,只得梗著脖子抽泣。
  劉貴妃也不是個胸大無腦的女人,冷靜下來一想,曌和公主進宮是清帝一手安排的,此刻自己找曌和公主的麻煩豈不是跟皇上過不去?!心裡一陣寒意,頓時沒了方才鬥雞似的勁頭,懨懨的坐在一旁等著清帝發落。
  「傳旨下去,今晚朕要宴請曌和公主。」
  劉貴妃一愣,這是個什麼道理,打了人還要請她吃飯?!可是抬頭一看清帝冰冷的臉,眼皮一跳,算了,苦水還是自個咽吧。她在宮中得寵固然是有道理的,除了長相家世就是她見好就收,壞了立馬就撤的本事,眼淚水收得比誰都快,轉過背就是一副語笑嫣嫣的模樣。
  
  彼時,趙何拙看著一屋子的鶯鶯燕燕,一個頭有兩個大,胡妃,徐妃,劉妃,李妃,鳳昭儀,玉美人,冰美人,一個不落的全來了,而且打扮得花枝招展,粉香撲鼻。真不知道她們是來吃飯的,還是來爭奇鬥艷的。
  比起她們來,自己的母妃就是一朵清麗的出水芙蓉,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豈是這群粉蝶浪花可以比擬的。小何拙頗為同情的看了一眼端坐在妃嬪群中的清帝,心道,你就是貴為一朝天子也不可能什麼都能擁有的。
  豈不知,他這一眼不偏不倚的又落在了清帝眼中。
  清帝十分不解,為什麼每次看見這孩子,總會有奇特的感覺,第一次是無視,第二次是無奈,第三次,居然是……同情?
  同情?同情天下之主的帝王?!聽荷,你的孩子果真跟你一樣膽大包天呢!
  清帝眉眼一挑,沉默著放下象牙筷子。一時間,殿內氣氛驟然尷尬,同坐一桌的皇子公主們憑著明銳的直覺都停了下來,拘謹的看著清帝。只有曌和公主彷彿渾然不知,一眼不抬的悶頭吃飯。
  見到小何拙這麼不識趣,眾人恍然大悟,別看曌和公主長了一雙水靈的眸子,其實是個悶頭悶腦的傻孩子。
  「曌和,你入太學也有一段日子,與哥哥姐姐們相處得可好?」清帝話裡平靜,面上卻又沉了幾分,強大的氣場震得人屏氣凝神,生怕不小心成了帝王盛怒下的犧牲品。
  小何拙手一抖,一塊雞脯肉掉在了桌上。清帝不提還好,一提起來他就不快。
  先說皇子們。大皇子趙燁也就是太子爺,少年老成,繼承了他父皇的冷漠沉穩,卻少了一份帝王霸氣。很多事情,他能鎮住就鎮住,鎮不住的也不多管,比如說六皇子,只要不在他眼皮子地下鬧個天翻地覆,他是決計不管的。
  二皇子趙勳,長相俊美無雙,比他姐姐還要嫵媚,但是總給人一種太過陰森的感覺,跟他在一起,就好像進了蛇洞裡,渾身冷颼颼的不自在。
  三皇子趙旭,太子爺的尾巴,據小何拙觀察,應該是胡妃與鳳昭儀不和,所以沒有地位的三皇子才不得不投奔太子爺,尋得一些依靠。(三皇子乃鳳昭儀之子)因此,他總是跟在太子身邊狐假虎威,讓人看著就來氣。
  四皇子趙明珠,眉目清朗,待人和善。他與小何拙一樣不喜說話,但是每次說出來的話必然討人歡心的,絕對是宮中最得人心的一位皇子。這樣一個城府極深之人,在前世見慣了笑裡藏刀的趙何拙心中比二皇子,六皇子更可怕,所以他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五皇子趙彥比較中立,估計天生膽子小,總是被六皇子欺負,一天哭個兩三回是正常的。哪天不哭了,只有兩種情況,第一是六皇子不在,第二是……他自己不在。
  至於六皇子,不說了,一想起他就頭疼。
  那些小公主們,小何拙更不想搭理,與她們在一起不是說哪裡的綢緞最美,哪裡又出了新品種的胭脂,就是悄悄嘀咕某某宮女與大臣的緋聞。聽得小何拙當時就想說出這麼一句話,你們才多大,不要這麼雞婆行不行?
  可以說,清帝的這些孩子,小何拙沒一個喜歡的,偏偏還得與他們朝夕相對!
  小何拙的寡言在此刻顯得異常突兀,只見他神色不明的盯著桌上的雞塊,嘴角似乎動了動,可卻沒有半點要說話的意思。
  按理說,清帝應該勃然大怒,將他驅逐出宮什麼的,但這樣的好事並沒有如小何拙希望的那般發生,皇帝依舊保持沉寂……安靜下來的宮廷壓抑的讓人不能喘息…..
  誰都沒有想到,打破這個僵局的竟是六皇子趙維嘉。只見他用一隻胖乎乎的小手從菜盤裡夾起一塊雞肉放進小何拙碗裡,稚嫩的聲音分外響亮「別看了,吃這塊吧!」
  一陣涼風吹了進來,眾人皆是呼出一口氣,看來六皇子偶爾「直率」還是很不錯的……
  只有劉貴妃氣得牙癢癢,恨鐵不成鋼的瞪一眼六皇子,娘的傻兒子呀,你不是剛被她欺負了嗎?!怎麼還傻乎乎的幫她解圍呢!再看趙何拙,越看越像昭王妃夏聽荷,兩母女都長得一副狐媚樣,小小年紀就會勾引男人了!如果她知道,「勾引」六皇子的趙何拙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孩子會不會一巴掌拍死趙維嘉?很多年後,劉貴妃想起這件事情確實有殺人的衝動,不過她想殺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如果沒有當日的宴席,或許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第 7 章

  一場皇族家宴無聲無息的結束了,有三個小道消息立刻在宮裡流傳開來。
  一、曌和公主看起來高傲,其實是個悶嘴葫蘆。
  二、曌和公主不僅是個悶嘴葫蘆,還是個沒大腦的繡花枕頭。
  三、曌和公主喜歡吃雞脯肉。()
  
  小何拙在得知這些消息的時候,開心的想放鞭炮,看來自己不久就能被清帝一腳踹回王府了。
  可是他如果認為一個帝王的想法也跟其他人一樣,那就太愚蠢了。話說,清帝當時確實認為趙何拙礙眼得很,回到寢宮裡也沒心思傳召妃子們前來侍寢,閉上眼睛就一直是趙何拙三個字在晃蕩。實在睡不著,又披著一件夜裡御寒的袍子獨自去了御書房,打算批閱奏折。豈料寫著寫著,奏折上的朱批又寫成了趙何拙,當真是邪門了。
  叫來宮中管事詢問太學裡的事情,清帝這才得知,曌和公主不僅高傲,喜歡顯擺,而且從不回答太傅的提問,聽著課就睡覺是常有的事,用膳也是極挑剔,偏愛清淡素食……等等,偏愛清淡素食,那麼今日的紅燒雞塊……又是怎麼一回事?
  清帝想問題一向細緻,每一個人的每一個表情都逃不過他銳利如鷹的眼睛。此刻越琢磨越覺得不對,最後得到了一個讓他怒火中燒的答案——堂堂一國之君竟然被一個五歲小兒給戲弄了!真是好笑,也許是這幾年做了皇帝過得太安逸,連這些個彫蟲小技都應付不來了,換作以前,他早在明爭暗鬥中死了上百次了。
  其實,也不盡然,清帝只不過是一時被小何拙蒙了過去,而且,小何拙「年幼」,又不肯開口說話,臉上也無什表情,清帝一會子看不清他的心思是很自然的。但是這在清帝看來可沒那麼簡單,帝王的自尊心是相當之可怕的,所以,他是決計不會就此罷休的。
  那日與昭王妃的會晤中,他便說過說,聽荷,只要是朕認定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不過,此時的清帝壓根就沒想起這個,他想的只是那個人,那個名叫趙何拙的孩子。
  一夜,無眠,清帝一想,許久沒有這樣過了吧,從那以後……
  第二日散朝之後,清帝直接去了辟庸殿,那裡,是皇子們讀書的地方。
  
  辟庸殿內,點著凝神的熏香,至於為什麼要凝神嘛……
  「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太傅甄重正在講課,別看他年紀一大把,精神頭卻很足,講到感性處,更是激動得抑揚頓挫,就差沒有老淚縱橫了。
  「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一群應聲蟲,無精打采的跟風,早春時節正是好眠的時候,但是作為皇帝的孩子,他們不得不一大早就從溫暖的被子裡爬起來,接受太傅大人的魔音荼毒。
  除了一個人……
  曌和公主枕著一蘇繡軟枕,睡得正香…….
  「曌和公主,你來說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雖然昭王妃親自上門拜訪,希望太傅不要為難自己「愚笨」的孩子,但是曌和公主也實在太不像話,居然,居然把軟枕都帶來了!他這個太傅如果若不教訓她一番,只怕將來比六皇子更難管教。
  「…….」彷彿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應。
  「趙何拙!」太傅大怒,一拍桌子,紙墨齊飛,五皇子很不幸的被硯台砸中,正想嚎啕大哭,被太傅拿眼睛一瞪,又給憋了回去。
  小何拙幽幽醒來,揉揉眼睛,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個子「困……」
  「……」這回輪到太傅吃癟了,心裡頃刻間千回百轉,剛才教的那句話簡單來講就是言行合一,如果以趙何拙此刻的言行來看,確實非常一致嘛!(膚淺的那種)
  這小孩是有意跟自己鬥嘴皮子,還是無意間說的這麼一句?太傅百思不得其解。
  其他皇子們可沒有太傅大人這麼「深」的造詣,不明所以的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怪物。說太傅大人是怪物那是因為他在皇子們心中就是可怕的洪水猛獸,避之不及。說趙何拙是怪物則是因為他自閉到一定境界,誰也猜不透他腦子裡想的是什麼(除了清帝),就好像不似人類的感覺。
  被眾人鑒定為「非人類」的兩人相互對視,一個凶光畢露,一個迷迷糊糊。太傅希望從趙何拙眼裡看見正常一點的神情,趙何拙則希望……繼續睡覺,如果他再沒有別的問題要問的話。
  忽然,趙何拙低聲嘟囔了一句什麼,然後首先收回目光,倒頭接著睡。太傅沒聽清,一問坐在趙何拙身邊的三皇子才知道,原來她說的是「君子理當成人之美」!
  言下之意,豈不是說自己不讓她睡覺就不是君子?!
  太傅一下子氣暈了頭,拿起戒尺就在小何拙白嫩的小手上打了三下。這一舉動,對皇子們來說再正常不過,但是對於其他身嬌肉貴的小公主來說,確實是開天闢地頭一著!
  小何拙從睡夢中疼醒,渙散的目光一點點集中到腫起老高的左手上,瞳孔一縮,漂亮的眼睛驟然放大,這是他生氣時的基本表現。這輩子,加上上輩子從沒被人打過的趙何拙第一次對這種以教育為名的人身攻擊深惡痛絕。
  他緩緩的站起身來,一言不發的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手拿戒尺的太傅甄重。然後撐起小小的身子爬上桌案。待自己站穩過後,才不緊不慢的舉起另一隻小手,狠狠的甩了太傅甄重一個清晰響亮的耳光!
  清帝趕來時,正好看見這驚天動地的一幕。
  曌和公主掌摑太傅!連自己都禮讓三分的老先生,她居然說打就打了!
  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曌和公主這一巴掌不僅打在太傅臉上,更是打在了千百年來的倫理道德之上。尊師重道,天經地義,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對待自己的老師哪個不是余立侍左右,俯身傾耳以請?面對老師的叱咄,也只能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唯獨她曌和公主與眾不同,不好好學習也就罷了,竟然連基本的禮儀修養都沒有,真真是丟盡了趙氏皇族的顏面!
  當然了,以上所說都是普通人的想法。
  這個時候,離經叛道的曌和公主在清帝看來簡直是可愛極了,她那張揚起來的漂亮臉蛋,粉嫩朱唇邊的一抹極淡笑意,都被清帝的眼睛無限放大,在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的烙下了永恆的印記……
  清帝隱忍著笑意,一揮手制止了太監的通傳,大步邁進了辟庸殿。
  「父,父皇!」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太子趙燁,一向穩重的他驚得差點咬著舌頭。
  清帝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斥責太子一驚一乍成何體統,反而面帶暖色的示意他不要說話,自己則走到兩個鬥牛士面前。
  此刻的太傅甄重已經陷入混亂的「異境」之中,令他格外在意的不是趙何拙那火辣辣的一巴掌,而是平日裡懶洋洋的孤傲公主,驟然變得犀利的眼神以及突然間爆發的強大氣勢,竟然猶如君臨天下的……帝王?為什麼以前從未注意到這只「懶貓」公主(趙何拙進宮後得來的外號)原來是只假寐雄獅!
  而小何拙則在為自己方纔的所作所為深刻懺悔著,一失足成千古恨……這一巴掌打下來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安全脫身吶。
  「太傅,你們這是……?」作帝王的就是要懂得明知故問,即便你知道得比他還清楚,也要逼他自己說出來。不過太傅此刻的心思,清帝並不知道。
  太傅緩緩的轉過頭,對著清帝深深一拜「老臣愧對皇上信任!懇請皇上允許老臣告老還鄉!」
  「太傅……」清帝趕忙上前一步扶起甄重「太傅不必多禮。」
  「皇上,請允許老臣告老還鄉!」
  「太傅」小何拙突然間淚流滿面的拽住甄重的衣袖,弄得殿內一干人等瞠目結舌,「我,我……」他其實想說,你打得我也很疼啊,但說出口的卻是「我錯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恢復小孩神態的趙何拙可憐兮兮的盯著甄重,心裡卻在默默叨念,太傅啊,你老了,記性不好,就把剛才的事情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
  甄重望著與之前判若兩人的曌和公主,一時神情恍惚,難道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但是身為局外人的清帝卻看得一清二楚,這個曌和公主,不僅是膽大包天,而且圓滑世故得很,竟然裝可憐博取同情!不過,倒是很合朕的胃口。
  「太傅,既然曌和公主太過頑劣,那麼就由朕來親自教導好了。」清帝微微瞇起的雙眸中閃過一道亮光,趙何拙打了一個激靈,心裡毛毛的,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而其他的人聽聞清帝此言,就像是看見西邊出來的太陽,下一刻,則是更加深刻的妒忌,即便她趙何拙只是昭王郡主,也不可能繼承皇位,可是,她卻一下子就擁有了他們夢裡才會出現的父愛。為什麼,憑什麼,她能如此幸運?!
  然而,幸或不幸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明白的,在趙何拙看來,這或許就是自己墜入地獄的開始,從此以後萬劫不復。
  




第 8 章

  回到昭王府中,等待小何拙是昭王妃冷若冰霜的臉,宮裡發生的事情,她已經完全知道了。
  「拙兒,跪下!」
  「是。」在這個女子面前,他只是個孩子。
  地上的青石板凍得很硬。初春料峭的時節,早晚尤其寒涼。
  小何拙身體孱弱,是自娘胎裡帶來的。養了這麼多年才稍微強些,但是總是容易犯困或者頭疼,吃多少藥也不見好。
  「拙兒,你可知錯?」涼風習習亦比不過這聲音的冰冷
  小何拙伏地一拜道:「孩兒知錯,聽憑母妃責罰。」
  昭王妃看著眼前清瘦的孩子,心如刀絞,但話裡卻毫不留情。「明日卯時之前你就跪在這裡好好反省。」鳳目一掃眾人「任何人都不可以扶他起來,也不可以給他吃的,聽明白了沒有?」
  「是。」
  昭王妃的威嚴沒有敢阻攔,只是,小公主那清亮的眉目,默然的神情,看得奶媽等人一個勁兒的心疼,這孩子又乖巧又懂事,為什麼偏偏不討王妃喜歡呢?
  
  更鼓聲聲,空蕩悠遠。
  夜已深,四下無人,小何拙靜靜的跪著,膝蓋已經疼得麻木了,奶媽悄悄的走了過來,替小何拙披上一件狐裘坎肩,小何拙默了默,伸手拿下坎肩扔在地上。
  奶媽焦急,又不敢大聲「小公主,夜裡涼,您可別凍著。」
  「不礙事。」聲音有些沙啞。
  「小公主,您就心疼心疼自個吧。」還說不礙事!奶媽知道小郡主脾氣倔,除了王妃的話誰也不聽,可是他身子骨弱,要是受了夜晚的寒氣,不生病才怪。
  可她哪裡知道,小何拙是有意在懲罰自己,他知道母親的意思,因為自己的錯白白浪費了母親的一番苦心,所以這苦他該受。
  背脊挺得直直的,目光低垂在地上,一言不發。
  天上開始下起雨來,一點兩點,逐漸連成一片……
  雨水淋濕了他頭髮,薄薄的貼在瘦小的臉上。小襖吸了水又濕又重,小何拙有些混混沌沌,但還是強打著精神跪在雨中。
  待到天明時,小嘴已經凍得烏紫,可身影依舊傲立,如同一束墨竹。
  不管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他始終堅強而沉默的承擔所有的痛苦與不安。
  要說不難受,那是假的騙人的,可是他不知道除了這樣,他還能怎麼做……只要能讓母妃安心,只要能讓母妃快樂,他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的。
  
  昭王妃的寢宮中,燭台亮了一晚,搖曳著,誰的心事?
  佳人憔悴,眉眼間的倦色與苦楚寫盡了內心無法言語的疼痛。屋外的雨下得那麼大,一定很冷吧,拙兒,你可怨恨母妃?
  夏聽荷纖細的玉指撫上兒子清秀的眉目「拙兒,你一向乖巧,聰明,母妃很高興,可是,你為什麼要托生在母妃的肚子裡呢?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孩子,我根本就不配做你的母親,更不該帶你來到這個世上。與其讓你痛苦一生,倒不如……」
  清涼的淚水,一點點滴落在小何拙熟睡的臉上。
  手中拽著的錦帕不知何時飄落到地上,粉線繡著的荷花依然卓卓而立。
  夏聽荷輕輕一歎「可是,母妃不希望你白來這人間一趟,母妃希望你自由自在,快快樂樂的活著,永遠的離開那個地方,離開那個人…….」
  她俯下身子,輕輕的在小何拙滾燙的額頭上印下一吻,「母妃真的很想陪著你長大,教你讀書,寫字,看你娶妻,生子…..」手指顫抖著劃過閉著的眼眸,美麗的臉上淚跡斑斑,笑容裡是無限憐愛「可是,如果必須這樣才讓你能離開他,那麼,母妃願意用一切來換你一生,快樂,平安…….」
  
  小何拙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似乎發起了高燒,又似乎聽見母親低低喃呢。可是當他醒來時卻已身處搖搖晃晃的馬車裡。
  「我為什麼會在馬車裡?母妃呢?」心裡一沉,有種不好的預感。
  奶媽不敢出聲,蓮雪乾脆把頭低了下來。
  「說話。」冷冷一聲。
  「……」
  「蓮雪你說。」
  小何拙清冷的眸子讓蓮雪莫名害怕,她不知道一個六歲大的孩子怎會有如此犀利的眼神。只得哆哆嗦嗦道:「王,王,王妃,她,她……」
  「算了,奶娘你說。」小何拙一閉眼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不過他一定要得到親口證實。
  奶媽李梅話還沒說,倒先哭了起來,一邊抽泣一邊道:「王妃她,她服毒自盡了,公主您才這麼小,以後可怎麼辦才好……」
  李梅將趙何拙一手帶大,自然最心疼他,可是接下來的話,他卻再也沒能聽進去,自盡,服毒自盡,為什麼,為什麼母妃要這樣做……
  「小公主,您剛退燒,太傷心對身子不好。」奶媽李梅看著眼前靜靜流淚的孩子,心裡揪著疼,這麼漂亮的孩子,這麼漂亮的眼睛不應該流淚的。
  「母妃,她都說了什麼?」
  李梅遞過來一個上著鎖的紅色小錦盒,盒子上面是一封熏著蘭草清香的信封,一筆清秀的小楷端端正正,寫著四個字「吾兒親啟」。
  那是母妃的字跡他不會認錯,可是卻沒有勇氣繼續打開。
  「要去哪裡?」手一抖,信箋掉在地上,趕忙撿起來揣進懷裡,靠近心臟的地方終於有了些許溫暖,就像母妃柔軟的手掌,
  「鍾伯說,我們要去祁陽。」奶媽如實匯報。
  「祁陽?」如果去找自己的父王應該去幽州才對。
  奶媽見小何拙有疑問,便向車外一指「您可以去問問鍾伯,這事情我可不清楚。」
  鍾伯也來了,那王府裡還有什麼人……陪著母妃……?
  母妃…….會不會孤獨,會不會害怕……就像自己前世那樣…..空蕩蕩的房間裡,始終只有一個人……打雷的時候就躲進衣櫃裡……捂上耳朵,….大聲的喊,媽媽,你在哪裡?
  「小公主,小公主,您怎麼了?鍾伯,快停車,小公主暈過去了!」
  我來陪你好不好呢……這樣你就不怕了……
  
  祁陽,玉峰山。
  白衣少年懷裡抱著一疊書籍,腰上掛著一隻玉簫,屋裡屋外來來回回的跑。
  「小公子,書都曬完了嗎?過來吃飯吧。」
  「嗯」少年輕輕一答,朝那個慈眉善目的老人笑了笑「鍾伯,你不用出來等我,再過一會兒就曬完了。」
  「秦夫子叫你曬書,可沒說不讓你吃飯。」
  「知道了,奶娘都沒你這麼囉嗦。」少年調皮一笑,「夫子下山前叮囑過,一定要在他回來前把書都拿出來曬曬,可是我前些日子忙起來都忘了,現在還不趕緊做,等夫子回來就真不讓我吃飯了。」
  「你前些日子偷偷溜下山,別以為鍾伯老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呵呵」少年朝老人扮個鬼臉「我怎麼敢吶,鍾伯你老當益壯,雄風不減當年。」
  老人被他逗樂了,渾濁的眼睛有些濕潤,眼前的少年正是十年前好不容易撿回一命的趙何拙,本來一蹶不振的小何拙在看完昭王妃的留信之後突然間開朗了許多。就像從未經歷過那些變故一樣,每天都過得十分快樂……
第 9 章

  天下風雲變幻,十年前,昭王在邊關叛亂,被就地問斬,昭王妃於王府中服毒自盡,但是昭王郡主卻下落不明。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隨著昭王府的倒台,昭王一脈以及夏氏一族幾乎被屠殺殆盡,倖免於難者則被變為庶民,永不錄用。
  「母妃,孩兒現在過得很好,很開心,您毀去一切替孩兒換取來的,孩兒定會好好珍惜。」將手裡捧著的五彩花兒放在母親的墳頭,趙何拙輕輕的撫著墓碑,「山裡東西少,這些花兒是孩兒親手採集來的,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聞起來有淡淡的清香,孩兒想您應該會喜歡的。還有,這裡有一壇花釀,雖比不上您親自釀的香醇,但也比沒有好些……」
  挺拔昂揚的雪松樹下是一座簡陋的衣冠塚,白衣少年靜靜而立,這裡是他母親的墳墓,也是他唯一的寄托,現在的他只是木林書院的學生,寄居在秦夫子家中,化名宋策。
  「宋策~~,宋策~~,宋策~~」
  清脆的呼喚響徹山谷,餘音迴盪,綿綿不絕。
  「該死。」宋策低罵一聲,轉身以最快的速度,抄小道朝書院跑去。
  「宋策,你跑哪裡去了?秦夫子在找你!」宋策剛從草叢裡鑽出來就被一個焦急慌張的青衣少年一把拽住。
  「簡竹,小董在哪裡?」
  「他在書院後頭的......宋策,你要去哪裡?」
  宋策顧不上回答,立刻繞進了書院。只見枝葉繁茂的老槐樹下蹲著一個瘦小的身影,嗚嗚咽咽的在哭泣「宋策,嗚嗚,宋策,嗚嗚。」
  「我死了嗎?你幹嘛哭得這麼傷心!」提起小董,宋策就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明明是一個男孩子,卻長得一臉柔弱,怪不得別人總是欺負他,自從宋策無意中幫過他一次之後,他就此粘上了宋策,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跟他在一起。
  這一次宋策趁秦夫子睡覺的時候偷跑出來替母親上墳,留下小董把風,卻不想小董等了半天不見他回來,害怕得又哭又叫,倒把秦夫子給吵醒了。
  小董揚起頭,一看是宋策,立刻破涕為笑的撲了上來,幾乎沒有形象可言的掛在宋策身上晃蕩「太好了,你沒死真是太好了~~~」
  「我為什麼要死?」宋策實在不明白小董的腦袋是用來幹什麼的,皺著眉將他從身上扒拉下來。
  小董眨巴眨巴眼睛道:「啊,我娘說玉峰山上有很多會吃人的野獸,最喜歡抓那些到處亂跑的孩子……..」
  「你娘什麼時候說的?」
  「很多年前了吧…….」他娘早在他十歲那年就過世了……
  宋策二話不說就賞給他一個爆栗。
  「為什麼打我~~~」大大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看起來我見猶憐。
  宋策剛想說話,卻聽見屋內傳來秦夫子的怒吼「宋策!」
  於是,他趕緊拍掉身上的泥土,擺出一副正經模樣走了進去,只見屋內已坐滿了學生,每個人對他的姍姍來遲都頗為不滿。
  宋策坦然一笑,對著秦夫子恭敬拜道:「夫子。」
  秦夫子年約五十,妻子早逝,五年前續絃後老來得子,自然愛不釋手,取名秦小寶。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書院的學生也越收越多,前幾年出了還幾個舉人,因此木林書院在祁陽也漸漸有了些名氣。他今日之所以將學生們都叫來是有重要事情要宣佈。
  「咳咳」秦夫子努力坐直了身子,可惜他的小身板不管怎麼坐都只有那麼點高度。
  「各位同學應該知道,下個月就是三年一次的科舉,大家寒窗苦讀數十載,為的就是有朝一日金榜題名.........(省略數百字)咳咳,所以了,希望各位同學好好把握機會,同時也為我木林書院爭光添彩!」
  洋洋灑灑述說一番,秦夫子覺得有些口渴,於是端起茶盞,呷了一口,頓覺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舒爽起來。
  「夫子啊,我可不可以不參加?」宋策見秦夫子心情不錯趕緊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秦夫子兩眼一瞇,「嘿嘿」的笑起來「宋策呀,為師本來是不打算讓你去給木林書院丟臉的,但是呢~~」話鋒一轉「既然~~你那麼不想去,為師又怎能遂了你的意?嘿嘿,你要是不想被我逐出書院,就乖乖的去參加考試吧~~」
  「夫子,萬事好商量......」不就是偷了你花釀麼?不至於這麼認真吧。
  秦夫子竹扇一搖,笑得開懷,一字一頓的道「沒、得、商、量。」
  遂,背起雙手,揚長而去。
  當天晚上,秦小寶在家中背詩給父親大人聽,童聲朗朗,可「震」梁三日。
  詩文如下:
  「岸梅幽聞花,臥枝傷恨底,遙聞臥似水,伊透達春綠,岸似綠,岸似綠,岸似透春綠!」
  秦夫子覺得蹊蹺,卻又說不出個理由,於是便問「小寶,這詩是誰教你的?」
  小寶甜甜一笑,答曰:「回爹爹的話,是策哥哥。」
  
  轉眼便是秋季。
  空山新雨後,天空被洗滌得一塵不染,偶爾有鳥雀飛過,就像水墨畫中的一點熏染,淡雅而靈動。
  宋策收拾好簡單的行裝,跟著簡竹他們一同下山參加鄉試。山路崎嶇,在下過一場秋雨後更是顯得泥濘不堪。
  宋策心情不錯,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小董連滾帶爬的緊跟著他,其他人則小心翼翼的走在後面,一來他們的包袱裡裝滿了沉甸甸的書籍,二來每個人心裡都在想著科考的事,那感覺比書本還沉重。
  前頭隱隱約約傳來歡快的歌聲,愈發顯得後頭的氣氛沉悶,不少人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希望呼吸到新鮮點的空氣。
  其中一人實在看不過宋策快樂似神仙的模樣,對同樣落在後面的簡竹抱怨道:「我說簡竹,宋策他幹嘛這麼高興,跟中了狀元似的?還得~意的笑,得~意的笑呢!」
  說罷,搖頭似撥浪鼓。
  簡竹是諸人當中最有學問之人,乃秦夫子的得意門生,因此頗有些文人的高傲,不喜與人交流。但是卻對眾人眼中不學無術,胸無大志的宋策另眼相看。
  只見他淡淡一瞥,輕飄飄的一句話頂了回去:「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簡竹對於宋策的瞭解純粹是偶然,那天夜裡他去找秦夫子請教功課,卻見宋策披著一件單衣獨自坐在山崖前的老樹下,懷中抱著個紅色錦盒。月光灑落在他的臉上,顯得蒼白憂鬱,眸子低低的垂下去,看不見裡面的幽暗深邃。抿起的雙唇輕微的顫抖,讓人不由的想要知道,那雙唇間溢出是怎樣的詞句。
  好奇心驅使他做了一回竊聽小人。簡竹貓著腰躲在樹後,悄悄的將耳朵貼了上去。
  「……這麼多年了,說我膽小也好,自私也罷,我還是沒有打開這個盒子……既然我現在很安全,也用不著拿它保命,那麼就讓這個秘密繼續沉睡下去吧。」
  他的聲音不像平日的清亮,帶著一絲暗啞一絲含糊,可聽起來卻格外的舒服。
  宋策似乎猶豫了片刻,但還是站起身來,走到崖前,揚手將錦盒扔了出去……
  「簡竹,你還愣著幹嘛,船來了。」
  「嗯」他應了一聲,抬頭正好看見宋策跳上船,那瞬間的飛揚有些讓他有些恍惚,突然覺得這個人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第 10 章

  玉峰山距離祁陽其實很遠,而且交通不便,路上甚是辛苦。下了山便要坐船過河,然後再步行到最近的村鎮,歇一晚之後再租輛馬車去祁陽。
  祁陽靠近南疆,勉強算得上大越的西南重鎮,由於與南疆的貿易往來,這裡的異族人士很多,漸漸的也有不少人定居下來,並且有了通婚。
  宋策自打進了祁陽城就小心起來,雖然祁陽離封郡非常遙遠,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被大內密探綁走了,要知道他可是朝廷的卿命要犯。
  學生們大都住在貢院周圍的客棧裡,宋策他們路途遠來得晚些,因此只能兩人合住一間,於是小董順理成章的跟宋策住在了一起。由於此人夢中時常傻笑,並且在你不經意間淌你一身口水,所以,自打住進來後宋策幾乎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於是,鄉試的第一場,宋策是在補眠中度過的。反正他被逼來此,只要保證參加即可。因此,他可以算是考完了還不知道題目是什麼的那類考生。
  鄉試的第二場,宋策依然在補眠,所不同的是,他挽起來的衣袖下點綴著兩排清晰的牙印。那是頭天晚上小董做夢吃大餐的結果,最後被忍無可忍的宋策一腳踹了出去。
  鄉試的第三場,宋策有些後悔將小董趕走了,因為他現在「失眠」了。時間這種東西很奇怪,你永遠會覺得它是在跟你對著幹,需要它時,它健步如飛,怎麼也追不上,不需要它時,它是老牛拉破車,死活趕不走。
  宋策在百般無聊之下,打開卷子,瞥了眼考題,通俗的講就是如何做人。在古代,一說做人,無外乎就是忠孝廉潔。實在是熬不過,於是便隨手在紙上畫漫畫打發時間。第一道允許交卷鑼聲剛響,宋策立刻扔下毛筆,奔了出去。
  
  「張嬸,來碗陽春麵。」宋策竄到一家攤位前,笑嘻嘻的道「外加一個荷包蛋。」
  張嬸一看宋策來了,立刻撂下手裡的活,十分熟絡的拍了拍他的臉,「臭小子,這麼久沒來張嬸這裡吃麵了,都跑去哪裡瞎混了?害得我們家小花一直念叨著你呢。」
  低頭瞧見籃子裡雞蛋沒了,又接著道:「你等會兒,張嬸這就給你拿去。」
  把手在圍裙上一擦,人就跑得沒影了。宋策歎了口氣,心道,張嬸啊,你這是去拿雞蛋,還是趕去通知你家小花呢?想起這個一心想要嫁給他的八歲小姑娘,他就哭笑不得。
  
  「這位小哥,你們這裡可有什麼好吃的?」
  心不在焉的宋策頭也不抬的指了指掛著的招牌。意思還是,這麼大的字請您自己看。
  要是換作以前,他準是掛著一副笑臉迎人,可是偏偏最近頭疼的毛病時不時發作,再加上科舉事情給折騰的,所以沒心思幫張嬸張羅生意。
  來人沒有一走了之,也沒有一怒之下掀了攤子,而是扇子一揮,敲在宋策的天靈蓋上,緩緩道:「小兄弟,你並非這個小吃攤的主人,這麼做不怕砸了別人的生意麼?」
  宋策有些詫異的抬起頭來,陽光瞬間照進眼裡,就像很久以前那炫目的金色琉璃。
  
  站在面前的二人,一人身著大袖的寬身袍衫,素雅清淡,只在袍邊染了一點深色。另一人則是一襲束身白衣,目光炯炯。
  如此平常的裝束換作別人定不會在意,但是宋策知道,那身看似樸素的袍衫乃是千金難求的闌衣莊絕品,手藝早已失傳,買的起它的人非富即貴。
  宋策沉吟片刻,忽而笑道:「大叔,這裡的老闆不在,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不過,你若是想尋些特色美食,我倒是知道個好地方。」
  「大叔?」袍衫男子樂道:「我看起來很老了麼?」
  宋策在自己的下巴上比劃了一下,然後指了指男人的絡腮鬍子,男子一愣,隨即瞭然大笑道:「也對,我的兒子也有你這麼大了,你叫我一聲叔叔也不為過。」
  「呵呵」宋策乾笑,心道:這人真沒常識,難道連大叔跟叔叔的意思都能搞混了?
  袍衫男子接著說:「可否麻煩小兄弟為我們帶路?」
  宋策一聽,頓時喜笑顏開,「當然,樂意之至。」
  
  不一會兒,三人便在一座紅彤彤的樓前停住了。
  袍衫男子一指那招牌——四個金燦燦的大字「紅樓春夢」,嗤笑道:「這就是你說的『特色美食』?」
  宋策面不改色,俏皮的打了一個響指「沒錯,而且包君滿意!」眉宇間的神采飛揚,勾起來的四十五度唇角,如同太陽般絢爛。
  袍衫男子劍眉一揚:「好,就衝你這句話,今日這勾欄院我是去了,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
  「請說。」
  「我們初來貴地,難免遇上欺生的店家,既然小兄弟對此處如此熟悉,不妨與我們一同進去,共飲一杯,交個朋友。」
  宋策心裡樂道:大叔,你這可是找「對」人了,今日宰的就是你!
  他與這紅樓關係匪淺,當初一座小小的青樓就是在他的改造之下成為了祁陽最大的娛樂場所。至於宋策為什麼要這麼做,當然是與銀子有關。
  當年,趙何拙一行人逃難至祁陽,身上雖備足了銀子,但是一場大病下來,再加上常年服用珍貴的藥材養病,已是所剩無幾。鍾伯年紀大了,奶娘也是婦孺之輩,這掙錢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肩上。俗話說,要掏空男人的腰包,就得用女人的手,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掙錢容易又輕鬆的行當。
  宋策面露難色,推辭道:「我年紀尚小,來這種地方恐怕不妥……
  「小兄弟不用擔心,有什麼問題由我一力承擔。」這人上當還上得挺爽快。
  「那……」話音未落,紅樓裡就傳出一聲極為親切的呼喚「喲,宋哥兒來了~~~」
  一位媽媽桑揮著粉絹,鳥兒一般飛了過來,一扭頭就看見了今日的冤大頭「這位爺,面生的很吶,第一次來祁陽吧,您來我這兒可就來對了~~~~春媽媽我這什麼都有,絕對是祁陽城裡最好的~~~~」
  袍衫男子點頭道:「很好,想來紅樓裡一定有很多特色美食吧?」說完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有些心虛的宋策。
  「那是,那是。」春媽媽見宋策不說話一個勁的衝她使眼色,就想拖著袍衫男子往裡走。哪知袍衫男子就如同一枚定海神針,巋然不動。
  見此情形,宋策只得輕歎一口氣,心裡默道:神針吶神針,今日孫爺爺我就陪你玩一場好了。
  
  紅樓有三大「美食」,可謂「色、香、味」俱全;
  第一就是十二金釵,十二位花容月貌的姑娘,才貌雙絕,各有千秋。此為「色」
  第二就是五十六曲歌舞,體現異鄉風情,此為「香」
  第三就是一百零八道特色菜餚,有的採集自異族民間,有的則是在大越王朝聞所未聞。此為「味」。
  凡是來過紅樓之人,無人不歎,此乃天上人間。
  
  袍衫男子隨著春媽媽進了紅樓,只見樓裡裝飾考究,但華而不浮,也沒有一進門就撲進懷裡的浪蝶兒,一問才知,這是樓裡的規矩。
  上了雅間,袍衫男子隨意落了座,白衣男子卻一直保持沉默站在他身後。
  宋策隱隱有些悔意,看上去這人規矩挺大,千兩銀子似乎不那麼好賺。想了想,強忍著走人的衝動,坐在了袍衫男子的身邊。
  春媽媽可沒想那麼多,擺開架勢就介紹起來……
  說到陪酒,紅樓裡的姑娘多的是,環肥燕瘦,任君挑選。但是袍衫男子挑剔得很,一個都看不上眼,點菜的時候,他卻突然沒了主見,春媽媽介紹一個,他就扭頭問一句:「小兄弟覺得如何?」
  幾次之後,宋策乾脆自己搶過菜單,抄了一份遞給春媽媽。
  春媽媽一看樂得合不攏嘴「二位還需要什麼只管吩咐,一會兒就有歌舞表演,請二位盡情觀賞~~」說完,不忘給宋策使了個加油的眼色。
  
  夜上紅樓,醉酒輕歌,本是聲色犬馬之地,自然少不了鶯歌燕舞,靡靡之音,但是暖香閣內卻只有少年逐漸沙啞的嗓音……
  「這道菜叫做咖喱牛肉,主要配料就是咖喱」宋策對著菜餚繪聲繪色的講解著,「咖喱是「醬」的意思,並不單是指一種香料植物,而是多種辛香的集合……加入不同的配料就會呈現出不同的風味……它的獨特之處就在於它的美味、香氣,以及它的百變魅力……」
  袍衫男子微笑著嘗了一口,似乎感覺不錯,然後悠閒的指著下一道菜「這道菜又有何特色?」
  ……
  如此這般,一頓飯下來,宋策只覺得這一口氣把上輩子加這輩子的話全都說完了。這人哪是來吃飯的?明明就是來找茬的!為了不砸了自己的場子,他也只能送佛送到西,咬碎一口銀牙往肚裡咽。
  好在袍衫男子雖然很難伺候,但是絕不賴賬,就算宋策一氣之下在後面添了個零,他也眼睛不眨的結了帳,看得春媽媽兩眼發直,這位爺絕對是財神爺下凡呀。
  
  殊不知,這位爺是殺神而非財神。
  祁陽府衙的後院中,知縣余傑戰戰兢兢伏在地上,額上的冷汗淌了一地。
  袍衫男子端坐在青木案前,退去易容之後的臉上容貌甚偉,望之儼然。寒如深潭的鷹眸端詳著案上的試卷,手指輕扣桌面,「張懸,你怎麼看?」
  白衣男子面無表情的答道:「回皇上,按律當斬。」
  余傑一驚,頓時軟在地上,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輩子造的孽,皇上不聲不響的來了祁陽,然後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人敲了一筆竹槓,出來這種事情,想不死都難。
  直到一股異味瀰漫房間,清帝這才注意到在地上默默跪了一個時辰的小知縣,而余傑也猛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在皇上面前尿了褲子。
  完了,這下更糗大了。余傑嚇得丟了三魂七魄,一個勁的篩糠。
  「你先退下吧。」清帝不悅的揮了揮手。
  「是。」
  余傑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
  清帝的目光重新落到那張畫滿塗鴉的試卷上,宋策,好個宋策,嘴角不覺上揚,似乎又看見了那張神采奕奕的笑臉。
  「皇上,此人…..」
  「當然留著。」這麼有意思的人殺了豈不可惜?即便他塗鴉試卷侮辱朝廷,即便他欺君罔上當誅九族,只要朕喜歡,又有何留不得?
  「用不用帶回封郡?」
  「不用,朕會讓他自己過來……」清帝寬大的手掌在試卷上一拂「你知道怎麼做吧,張懸?」
  「是,微臣明白。」張懸又道:「那祁陽知縣……」
  「一個嚇得尿褲子的糊塗蛋留著又有何用?」清帝不動聲色的閉上眼睛,話題一轉,輕聲問道「曌和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回皇上,目前還沒有找到曌和公主的下落。」他們在祁陽盤查了幾個月就是沒有找到曌和公主的芳蹤,張懸覺得很奇怪,十六歲的曌和公主一定像她的母親一樣美若天仙,可是如斯美人怎會一點消息都沒有?
  「祁陽……也就這麼大,她能躲去哪裡?」
  皇上的話雖平靜,可壓下來卻猶如千斤。張懸立刻單膝跪下,叩首請罪「微臣無能,請皇上降罪!」
  「起來吧,」微微掀了掀闔著的眼簾,清帝突然笑了起來「她到底是聽荷的孩子,你們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找到她。」沒錯,她是聽荷的孩子,所以她也應該像她的母親那般美貌絕倫,冰雪聰明。
  可是清帝萬萬想不到,昔日的趙何拙便是今日的宋策。雖然趙何拙幼時長得極為清秀可人,與昭王妃六分神似。但是他長大之後逐漸脫離了雌雄莫辨的相貌,少了幾分柔美,多了幾分俊朗,舉手投足間亦看不見半點女兒姿態,儼然就是一位氣宇軒昂的翩翩少年。
  猶記當年,清帝有意放走趙何拙,直到十年之後才來尋她,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看見第二個夏聽荷盈盈款款的站在自己面前。
  卻不知,那個聰慧的女子早已做好了安排,誰能想到曌和公主竟是男兒之身,所以即便你是一國之主,即便你尋遍天下也不可能找到他!
  
  




第 11 章

  科考落幕,買醉的人到處的是。宋策回到客棧已是滿身疲憊,推開房門只見小董掌燈坐在桌前,神色暗淡,鬱鬱寡歡。
  聽見有人進來,小董猛的抬起頭,一見是宋策,水漾雙眸立刻泛起霧氣,隨意用衣袖拭乾眼角就歡歡喜喜的撲了上來「宋策,你可回來了~~」把宋策身上模了個遍,確定完好無損,這才放下心來問道:「宋策,你去哪裡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我……」宋策剛一開口就覺得嗓子火辣辣的疼,連忙給自己倒了杯水。
  「你的嗓子怎麼了?」
  「沒事,受了點風寒。」宋策懶得多做解釋,只好推脫是受了風寒,但是小董卻當了真,焦急萬分的一邊翻包袱一邊道:「怎麼會沒事!幸虧我這裡備了些藥材,這就給你熬些去。」又掏出一件薄襖給宋策披上「多穿點,夜裡涼。」
  「我說不用了……」
  「小董……」
  宋策此時累得一句話都不想說,小董攔又攔不住,只得由著他去了。
  等小董煎好湯藥回來時,房門虛掩著,宋策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
  「宋策……」輕輕喚了一聲沒有回答。
  小董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只見宋策在睡夢中皺起了眉頭,似乎很疲倦。「宋策……」小董又喚了一聲,見他依舊沒有反應,這才伸出手小心翼翼替他掖好被角,然後抱起自己的被子走了出去。
  
  空蕩蕩的走廊上,縮捲著一個瘦小的黑影,隱隱的傳來歎息「……對不起……我真沒用,什麼也幫不了你…..」
  
  小董,姓董,名碧樞。遇見宋策那年他十一歲。
  小董的父親是村上的獵戶,由於妻子體弱多病只得常年住在山中,靠打獵換來的銀子買幾副藥材。小董性格軟弱,並不為董父所喜歡。小董的母親去世後,董父經人介紹又續了弦,這樣一來無人疼愛的小董就更加成為了其他孩子欺負愚弄的對象。
  那一天,天剛下過雨。村裡的孩子們各自從家裡跑出來開始了他們常做的遊戲,小董負責扮演各種野獸妖怪,而他們則是正義的獵手,英雄一般「斬妖除魔」。
  和往常一樣,孩子們嬉鬧著將小董按在泥潭裡,然後一邊叫嚷著一邊往他身上扔石頭和雜草。不到片刻,單薄的衣裳就被泥水浸透,小董只能瑟瑟的縮小身子,期待他們玩得開心之後放過他。
  可是他們並沒有如他所願,反而變本加厲的施以拳腳。
  就在飢寒交迫的小董就要支撐不住時,他聽見了一個宛如天籟的聲音。
  「住手。」
  然後,圈起來的小小身子被一隻白皙的小手扶了起來。
  「把頭抬起來。」
  小董怯怯的抬起頭,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小少年正朝他微笑。
  「鍾伯」小少年回頭對身後的老者道:「你的刀許久沒用了吧?」
  「是的,小公子。」老者答應著解下腰上錚亮的佩刀遞給小少年。
  「給」小少年接過佩刀轉而贈給小董「既然你是妖怪就得像個妖怪的樣兒,殺人也好,挖 心 掏 肺也罷,總之不能讓人白白欺負了去。」
  小董驚恐的睜大眼睛,結結巴巴的說:「可,可以嗎?」殺人可是要被抓去砍頭的!
  「你不試試,又怎麼會知道?」小少年燦若星辰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小董茫然的點點頭,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真的就揮著明晃晃的彎刀向那群欺負他的孩子們衝了過去,然後閉著眼睛就是一陣亂舞。
  那群孩子哪裡見過如此彪悍,瘋狂的小董,立刻嚇做鳥散。
  等到小董氣喘吁吁的停下來睜開眼睛時,看見的就是小少年飛揚的笑臉,他說:「你好,我叫宋策。」
  一身泥濘的小董傻傻的站住,原來,有人可以比太陽還燦爛。
  很久以後,小董才知道,那把刀其實從未開封。
  然而,村裡的孩子再也不敢隨意欺辱他。
  
  從此以後,他總是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宋策身後,隨著宋策進書院讀書,隨著宋策偷偷下山去城裡掙銀子。
  一晃就是好幾年,不知從何時開始,做慣了拖油瓶的小董突然間萌發了一個強烈的願望,好想與他並肩而立,而不是永遠躲在他的身後。
  這個願望就像發酵似的在他心裡瘋長,然後在夢裡一遍又一遍的成真,直到開心的笑醒來。
  
  黑暗中,小董緊緊的裹著被子倚在門邊,秋夜的寒涼凍得他渾身發抖,忍不住咳了幾聲,又怕吵醒了在屋內睡覺的宋策,只得死命的咬住嘴唇……
  好期待那個即將來臨的日子,只要得中舉人,自己就會有資格與他站在一起了吧。小董這麼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夢中的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傻笑著。
  
  祁陽城中,隨著放榜日子的臨近,各大客棧的氣氛都浮躁起來,考生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宣判,十年寒窗就在此一搏,成龍還是成蟲,頃刻便見分曉。
  相比之下,宋策的日子過得最舒坦,不是在城裡隨意逛逛,就是而是窩在房裡睡大覺。
  一日,宋策在夢中泛舟遊湖,只見那湖水悠悠,荷香四座,細雨朦朧中別有一番詩情畫意。忽然間,風雲突變,一陣颶風刮過,遊船劇烈的晃動起來……
  宋策迷迷糊糊的睜開一隻眼睛,便見小董一臉興奮的搖晃著他的胳膊。嘴裡大聲叫嚷著:「中了,中了,真的中了。」
  「中什麼中?中邪了?」
  「不是,是中舉了!」
  小董能中舉是宋策意料之中的事,這孩子雖然軟弱,但是腦子倒也不笨,只是他目前范進似的狂喜讓宋策有些招架不住。
  「呵呵,恭喜恭喜!」宋策咧嘴一笑,翻過身就想接著睡,但是小董接下來的話卻猶如晴天霹靂,震得他半天回不過神來。
  「不只是我,你也中舉了,我就說你這麼聰明一定能考上的!」
  「什麼?!你再說一遍!」他猛的挺身坐起來,死死的盯住小董。
  小董被盯得發怵,小聲道:「我是說,你也中舉了,你……你用不著如此激動吧……」
  「你再說一遍!」
  「宋策……你……你中舉了。」小董有些害怕的嚥了口唾沫,宋策此刻的神情是他前所未見的,到底怎麼回事?
  「會不會是弄錯了?」宋策心裡很明白,他是絕對不可能中舉的。
  小董鬆了一口氣,以為宋策是驚喜過度有些不敢相信,於是,立刻拍胸脯保證道:「不會,都已經核實過了,正式下了文書的。」
  宋策不愛讀書在木林書院裡是出了名的,他最大的興趣就是跟秦夫子捉迷藏。所以宋策中舉的消息比簡竹中瞭解元還令人震驚。
  可是,宋策卻沒有像小董期待中的那樣喜極而泣。而是突然沉默下來,閉上眼睛,乏力的靠在床頭。
  冥冥之中,一種從未有過的危機感開始瀰漫心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悄悄變化著,進行著,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密謀著,佈局著。那種詭異,陰森的感覺是他非常熟悉的。所以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逃離,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良久之後,宋策揉了揉額頭,對著小董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小董,我……可能要離開祁陽了。」雖然有些不捨,但是他必須走得乾乾淨淨,以免留下可以查詢的蛛絲馬跡。
  「嗯,我們一起走。」毫無察覺的小董開心的撲進宋策懷裡,然後把小腦袋擱在他的肩上,那乖巧的樣子像極了一隻溫順的小貓,言語中卻是信心滿滿,躊躇滿志:「我們一起去封郡參加會試,然後再一起參加殿試,一起做大官!」
  做大官?宋策心中一顫,官做得再大又有何用?還不是那人的臣子?尊貴如昭王,勢大如夏氏,都可能在一瞬間土崩瓦解,你一個芝麻綠豆官又算得了什麼?
  可是,他沒有像以前那樣推開小董,而是溫柔的撫著他消瘦的背脊,緩緩的說:「嗯,小董要記得做個好官……」
  




第 12 章

作者有話要說:首先,由於文章的調整合並給大家造成了誤導,流雲在這裡鄭重道歉!
其次,最近更文龜速,請大家諒解,因為,電腦是要搶著用的,碼字是要偷偷摸摸的,文章是寫一遍改一遍刪一遍的.......
最後,祝大家看文愉快o(∩_∩)o...()
(ps:由於章節合併亂了文章的節奏,並且必須保證每章的字數,所以,此章前半部分仍是舊文,後半部分是更新~~囧)
  東風送暖,清和十七年的春天格外舒適溫和。
  封郡城裡種植了許多柳樹,絲絲縷縷的柳絮隨著風兒飄滿了整座城市的天空,它們雪白輕盈的姿態透著淡淡嫵媚,如同白衣仙子輾轉著落入這浮華人間。
  與此同時,無數莘莘學子懷著「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理想,踏入他們朝思暮想的聖殿……因為,今日便是最後的殿試。
  一身隆裝的清帝負手立在殿堂之上,看著第一排那個空蕩蕩的座位露出了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他,終究是沒有來。
  漫天飛舞的柳絮兒隨風捲入殿堂,在那張突兀的空桌上鋪就了薄薄的一層雪白。清帝將手伸向空中,輕柔的飄絮盈盈的落在他的掌心,卻又在他收攏五指的時候,從指縫中翩然劃過。太過飄渺,終究是抓不住的。
  緩緩步出殿堂,清帝棄了龍攆,沉默著踱步去了上林苑。
  
  戲柳亭中。宮人們小心翼翼的伺候著,誰也摸不透這主子的脾氣。從一大早就命人備好了美酒佳餚,似乎要招待什麼人。
  清帝看了看桌上琳琅滿目的菜餚,索然無味的擺手讓人撤了下去
  想了想又命人上了一罈子陳年的老窖,歎道:「張懸,陪朕喝一杯吧。」
  「是」突然間閃現的黑影甩開袍子,單膝跪在地上,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作為大內密探的總管,張懸就像一雙看不見的手在黑暗中替清帝處理各種棘手的事物。
  清帝微倦著靠在梨花木椅上,有些慵懶的拖長了聲音問「張懸,今年的桃花也開的很好吧?」
  「回皇上,確實如此。」張懸冷靜的回答。「今年桃花堤上遊覽賞花的人比往年多了三成。」
  「嗯」清帝又道:「那你是喜歡桃花還是喜歡……這柳絮?」
  張懸一愣,開始琢磨皇上話裡的意思。都說柳絮隨風,桃花逐水,二者皆為無根之物,到底哪個更好一些?
  其實要回答這個問題最好是弄清楚皇上想聽什麼,但是皇上不明說,又有誰敢去問?張懸不由生出一絲冷汗。饒是他跟隨清帝多年,遇上這種莫名其妙的問話也是本能的畏懼。所謂伴君如伴虎就是這個道理,雖知道今兒個刮得是什麼風?
  清帝見他不答也不去追問,而是自言自語的說:「朕倒是喜歡這柳絮兒,它不管飄到哪裡都會落下來,然後生根發芽,而桃花妖艷之後卻只能化為春泥罷了。」
  「皇上聖明!」
  清帝神色一斂,冷笑道:「張懸,你幾時也學會這一套了?」
  張懸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微臣不敢!」頓了頓,突然間想起了什麼,說道:「啟稟皇上,據微臣所知宋策自鄉試中舉之後便離開了祁陽。」
  「哦?說下去。」
  感受到身邊逐漸緩和的氣場,張懸知道自己猜對了皇上的心思。
  「宋策並沒有上京參加會試。」言下之意,就是更加不可能出現在殿試的考場上。「而是去了江南。」這個消息是他剛剛獲知的,為了查找宋策的下落,他幾乎是出動了大半人馬,不過總算是有了結果。
  「江南?是個好地方,朕也是很久沒去過了。」清帝似乎想起了什麼,冰冷的臉上有了一絲柔和的笑意。許多年前,他第一次去江南,夏聽荷就女扮男裝跟在他身邊,那個時候他就覺得江南真的很美。
  清帝把玩著掌中的酒杯,漫不經心的問「他去江南做什麼?」
  「入贅林家。」張懸據實回報,他也不明白這個少年怎麼突然間就成了林家的乘龍快婿,但是據探子回報宋策確實娶了江南茶商林宇的寶貝千金林曉曉。至於具體內容還有待進一步的調查。
  「他倒是很有志氣。」清帝劍眉輕揚,五指緊握,精緻的酒杯一絲絲的裂開細縫,瓊汁玉釀順著他的手指滴滴灑落下來。
  張懸有些暗自疑惑,清帝到底是喜歡這個少年還是討厭這個少年?如果是喜歡又為何要在戲柳亭中備下鴻門宴?如果是討厭又為何這麼在意一個少年的一舉一動?
  這個問題就連清帝自己都搞不清楚,宋策沒有出現他是高興的,足以證明這個孩子雖膽大包天卻又心細如塵,而且不為利益所誘惑,不落俗套。反之,如果他今日來了,就只能落得一個膽大妄為的罪名,等待他的也就只有毒酒一杯。
  雖然有些矛盾,但是憑心而論,清帝還是很想再次看見那張乾淨的笑臉。
  「張懸」清帝淡淡的吩咐下去「你去一趟江南吧,羅啟盛年紀大了,你去幫幫他。」
  「臣領旨。」
  「慢著」清帝叫住了正要退下的張懸,抬了抬手,補充道:「這羅啟盛是勳兒的人,你要小心,辦事利索些,別露出什麼馬腳,明白麼?」
  
  說到江南渝州知州羅啟盛,清帝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二皇子趙勳。
  趙勳長相俊美,絕世無雙,遺傳自他母親胡妃的一雙水藍雙眸有著勾魂的魔力,朝中臣子,甚至於地方官員都紛紛拜倒在他的「裙下」,為其驅使。這渝州知州羅啟盛便是其中之一。因此,二皇子雖然沒有太子的根基,四皇子的睿智謙和,卻也是獨樹一派,在朝中頗有人脈。
  但是,清帝對這個兒子卻不怎麼喜歡,趙勳雖然妖嬈,卻是個睚眥必報的主,誰要是得罪了他,他一定會千方百計的討回來!在清帝看來,這不是本事,而是女人的小肚雞腸。
  然而,清帝的想法雖好,張懸辦事也是利落乾淨,但是許多事情往往事與願違,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
  
  人都道,江南風光好,綠楊白沙,煙雨朦朧。
  鍾靈毓秀之地自然能養育出不少美玉似的人兒。宋策在第一眼見到林曉曉的時候就是這麼認為的,但是,那時的林曉曉可不是什麼九天仙子下凡來,而是一隻狼狽落水的旱鴨子。
  且說那日。
  林大小姐躺在岸邊,幽幽轉醒之際,便見一少年雙手交疊著放在自己胸前,按壓了幾下之後就「深情款款」的吻了下來……思維短暫停歇之後,她動了動有些麻木的手指,抬起手臂,想要給這個輕薄她的等徒浪子一個狠狠的耳光,但是卻又在看清楚少年臉上那煥然的笑容時,驟然停在了半空中。
  所謂愛情,就這麼強行的闖了進來,在她毫無防備之時,攻城略地,輕易的捕獲了芳心。
  林曉曉開朗率性,常常是有什麼就說什麼,所以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娶了我吧!」於是,宋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這是個什麼狀況?看眼前這位漂亮的小姑娘一點也沒有羞澀之感,反而是兩眼閃爍著無比期待的光芒,那興奮的樣子就像是飢腸轆轆的大灰狼突然發現了小白兔。
  宋策只覺得渾身毛骨悚然,站起身來就想走。
  「不許走!」只聽身後一聲嬌叱,宋策就被林府眾家丁團團圍住。然後,就被他們客客氣氣的「請」到了林府。
  
  林家世代經商,家財豐厚,但是子嗣卻極為單薄。到了林曉曉這一代便只剩下她和一個弱智的哥哥。林老爺在當地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每每說句話出來都是有份量的。可是,不管他拜過多少菩薩,也求不來一個正常的兒子。好在林曉曉自幼聰明伶俐,性格又頗像男孩子,多少給了林老爺一點安慰。
  眼看著女兒一日日的長大,林老爺開始琢磨著要不要招個上門女婿,但是這個想法他可不敢告訴林曉曉,回想起上次拐彎抹角的嘗試,林老爺就是滿臉的無奈。
  那日林府大堂中,林曉曉咬著手指頭,轉著圈兒將那位青年才俊打量一番之後,笑得花枝亂顫,異常彪悍的指他的鼻子說,看你這副柔弱的樣子,回去種田都掄不動鋤頭,怎麼配做我林曉曉的夫君?!
  難道曉曉喜歡強壯型的?林老爺幡然領悟,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個魁梧的大漢形象……然後皺了皺老臉,抬起袖子,忍不住的開始擦汗。
  所以,當林曉曉突然帶回來一個看起來也「不怎麼強壯」的少年時,林老爺真是大感欣慰,激動得差點就把這喜事給辦了。
  不過,林老爺畢竟沒有老糊塗,宋策要做他的女婿也得有那個資本才行。一番權橫之下,他便以毀去女兒清白之名將宋策強行留在的林府。待到細心觀察之後,林老爺笑得嘴角都掛到了耳朵上。這個女婿很令他滿意,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呀。
  其實,林家父女的意圖宋策早就看了個明白,以他的頭腦,若是想走誰也攔不住。可是當他看見林曉曉開心的在庭院中嬉鬧玩耍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如果母妃不是昭王的妻子,是不是也會像她這麼無憂無慮的活著呢?
  想到那個蘭質慧心的女子,他的心中猛的一抽,便再也狠不下心來破壞這個美麗的畫面。
  既然江南是他喜歡的地方,林家也是一個很具喜感的處所,那麼就留在這裡又有何妨?他並不計較入贅林家失了自家面子,反正只要過得開心,便足夠了。
  但是此時的宋策卻並沒有想過,自己到底愛不愛這個女子……
第 13 章

  舒適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一晃便是半年,林曉曉因為懷有身孕,被林老爺禁足在家養胎。
  奈何林曉曉生性好動,就算是懷有身孕依舊是蹦蹦跳跳的停不下來,不是今天磕著這裡就是明天碰著那裡。為此,萬分緊張未來孫兒的林老爺不得不放下家中生意不管,親自守在女兒身邊,天天盯著防著,時刻準備著做人肉墊背。
  如此一來,林家的生意便全權交由了宋策打理。
  作為入贅林家的女婿,旁人看宋策的眼光多少帶有鄙夷的色彩,在他們看來這個不知道打哪裡鑽出來的毛頭小子定是使用了什麼卑劣手段騙取了林家父女的信任,以便謀取林家的萬貫家財。
  但是一向老謀深算的林老爺卻很放心,專門發了話說,小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們照做便是。
  事實證明,林老爺的眼光是相當之明亮的。宋策雖然年紀輕輕,辦起事來卻是成熟穩重,毫不含糊。不僅如此,短短的幾個月,他的商業天賦與精明頭腦更令所有人刮目相看。
  
  林家的主業是經營「商茶」。這是一個相當掙錢的行業,高額的利潤自然引來無數的分羹者,大大小小的茶莊猶如雨後春筍般遍佈大地。小的資本約二三十萬至百萬兩,大的甚至達二百餘萬兩之多。(數據參照清代山西茶商)
  可宋策在研究了幾個月之後,卻不太看好它的前景,於是對林老爺說:「常言道,月盈則虧,水滿則溢,任何一種行業,如有過度發展的趨勢,必會遭到摧殘。渝州『商茶』這些年發展得很不錯,甚至已經超過了『管茶』,但是這對我們來說卻不是一個好現象。」
  林老爺躺在太師椅上搖晃了兩下,琢磨著點頭道:「嗯,經你這麼一說,仔細想想也確實有些道理。」
  林老爺是老狐狸一隻,人雖然老了,可心思依舊轉得快,立刻就明白了宋策話裡的意思,一樁長久生意的成敗有很大一部分在於能否處理好官與商之間的矛盾。可是站在生意輝煌的巔峰往往會給狂喜的人們造成盲點,誰都沒有意識到,當一個小老百姓都能比官府生意做的好的時候,會引發怎樣的後果。
  「那麼依你看,我們該怎麼做?」林老爺面帶微笑的看向宋策。
  宋策翻了翻手裡的賬目,淡淡的回答了一個字:「撤。」
  「撤?怎麼撤?撤往何處?」林老爺窮追不捨,乾脆坐起身來,一邊剝花生,一邊饒有興致的等著聽下文。
  「當然是慢慢的撤,不著痕跡的撤,不然會引起恐慌的。」宋策笑著搶過林老爺即將到嘴的食物,向上一拋,然後穩穩的接進嘴裡「至於撤往何處就要看林家今後想做什麼了,比如錢莊、布店、南貨店之類。」話鋒一轉又接著道:「不過,我們雖然撤出部分資金,卻並不需要完全退出這個行業,蕭條之後必然會出現一個發展的契機,到那個時候林家所保存下來的資本就將發揮巨大的作用。」
  「真看不出來,你小子鬼著呢!」林老爺哈哈笑著往後一躺,跌進靠椅裡,兩隻眼睛賊亮賊亮,越發覺得女兒當真是搶了個好寶貝。
  
  結果真如宋策所料,過了不到三個月,官府便下了文書,開始徵收釐金稅。凡是茶商販茶,除納引課茶稅之外,遇厘卡,則還要繳納釐金。
  繁重的賦稅給商茶造成了很大的打擊,茶葉價格短時飆升,一度滯銷。
  不僅如此,對於渝州茶商來說,困難接踵而至,更是雪上加霜。
  各家的茶引突然間被暫時扣了下來。說是有茶商冒指「官茶」, 收購茶葉時惡意壓低價格或則多取「樣茶」;或者將銀子熔改低色,欺騙茶農;或者是以次充好,弄虛作假。
  茶行裡的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官府和商家心知肚明,按照以往的慣例都是光打雷不下雨,意思一下也就完了。但是這一次顯然沒有這麼簡單。茶引被扣就意味著茶商不能再去茶產區購買及運銷茶葉。
  林老爺聽聞這個消息,足足沉默了半個時辰。
  把茶杯裡的茶葉沫子都嚼完了之後,才緩緩的扶著椅子站起身來,說道:「小策,你跟我去一趟知州府。」
  「不用去了」宋策抬了抬眼,伸出三根手指道:「我已經吃了三個閉門羹了。」
  「哦」林老爺眸光一閃,接著問:「那麼,其他家茶商也都去了嗎?」
  「當然去了」宋策笑道「他們來邀我一道去,我就跟著他們去了。還有人激動得想『擊鼓鳴冤』呢,最後我們就被衙役給轟了出來。」
  宋策輕鬆的話語完全不像在為自家生意擔憂,他之所以會選擇與其他茶商一塊兒去,只不過是讓他們以為林家也是損失慘重的受害者。因為到目前為止那些同行們都沒有察覺到林家早就撤走了大部分資金,投資於其他行業了。
  做生意講究明哲保身,宋策的做法雖然不夠道義,但是對於商人來說卻是再正常不過。林老爺讚許似的一笑,越看這個女婿越是順眼。
  但他畢竟在商海沉浮這麼多年,比起宋策來要更加小心謹慎,於是接著往細裡問:「羅知州沒有說點什麼嗎?總應該有個說法才是。」
  「沒有,」宋策搖頭道:「連個人影子都沒見著,肯定是有意躲著我們。」
  宋策剛說完,就見一道粉影撲了過來「策哥哥,你怎麼才回來呀。」林曉曉一把勾住宋策的脖子,撒嬌似的坐在了他的腿上。
  自從宋策接手林家的生意之後,忙的連個人影都難得見著。而這林曉曉嫁給宋策之後便一心只想著愛郎,只要見到宋策,就會從一個我行我素的大小姐立刻化身為小鳥依人的俏佳人,那個粘人勁兒就連林老爺見了都會忍不住的噴茶水。
  宋策溫柔的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含笑著問:「曉曉,你的詩念得怎麼樣了?」
  林曉曉聞言,立刻嘟起嘴道:「你就會欺負人,我的舌頭都快念得打卷兒了。」說著,真的吐出一節粉紅小舌給宋策瞧。
  林老爺與宋策皆是一樂。
  事情原委是這樣的,宋策答應過林曉曉只要她能在半炷香的時間內將一首詩完整的念上二十遍,他就在家中好好的陪她三天。
  但是林大小姐為了這個誘人的獎勵努力了一個月,依舊沒有成功,因為那首詩文是這樣的「石室詩士施氏,嗜獅,誓食十獅,氏時時適市視獅,十時,適十獅適市。是時,適施氏適市,氏視是十獅,恃矢勢,使十獅逝世,氏拾是十獅 。適石室,石室獅,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試食十獅 ,食時,始識是十獅 ,實十石獅 ,試釋是事。」
  
  官府的打壓給整個商茶界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渝州知州羅啟盛現在連門都不敢出,就怕那些個鬱悶不已的茶商纏上他。
  其實,羅啟盛在渝州為官多年,明裡暗裡不知道收了茶商們多少好處。二皇子愛喝茶,他更是每年進京獻上最新的貢茶。卻不想,今年這茶裡卻出了問題,二皇子一怒之下請旨徹查,一下子又把幾年前的陳年舊案一併引了出來,所有麻煩事情就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一發不可收拾。
  羅啟盛現在是兩頭為難,上面壓著,下面堵著,越想越是寢食難安,半個月下來,原本圓滾滾的臉上也顯了顴骨。最後他想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既然茶商們都覺得那些事情都是誣告,那就各家去查各家的,把細節賬目呈上堂來,沒事的就把茶引重新發回去,有事的就自認倒霉吧。
  如此一來,各家茶商都不得不從最開始的源頭——收購茶葉開始統計數據。並且,按照官府的要求還必須去茶葉產地收集證據。
  詩文中常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其實他們只不過是在為生計奔波。渝州的茶商們為了這樁大事幾乎是全力以赴,不少茶莊的東家都親自去了茶葉產地,畢竟這關係到自家買賣的事情不能假手於人的。所以,宋策也就只好代表林家親自去跑一趟了。
  只是不想,有時候一個輕易的轉身卻成了永久的別離,很久以後,宋策都在責問自己,為什麼當時要為了區區身外之物而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對於本章,流雲在這裡做一些解釋
考慮到本文不是BG文,也不是商戰文,因此省略了有關主角婚姻和經商的細節描寫。
另外,本文中主角的思想純粹是本人的個人意見,請大家不要深究。畢竟小說是理想化的,是會按照預定的主線發展的。
以下是文中的相關名詞解釋:
「官茶」由政府委派茶馬御史招專商領引納課後,從產茶區販運到陝甘等地,交售給官府的茶馬司。
「商茶」由茶商向政府請引後,從產茶區運銷各地或輸往國外。
「茶引」是官府發給茶商的茶葉運銷憑證。
(本人外行,如有失誤,還請原諒)




第 14 章

  天空陰沉而灰暗,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雨。
  與所有俗套的故事一樣,所有的悲劇都會選擇發生在這樣的天氣裡。
  
  宋策怎麼都沒有想到,滿懷欣喜回到家中,迎接他的卻是一排排漆黑的棺木……
  大火之後的林府,一片蕭索。
  站在焦黑的廢墟之上,懷裡小小的嬰兒顯得那般沉重。彎曲的手臂僵硬著,蒼白的指尖一點點撫摸上嬰兒熟睡的臉,他安然的沉靜在自己的夢裡,似乎沒有意識到那個一心期待他降臨的小母親已經離開。
  「淼兒……」宋策輕喚一聲,似在歎息。
  這個孩子是林曉曉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生下來的,林家幾十口人,獨獨留下了他,簡直就是個奇跡。不,應該說,是悲劇……
  回想起知州羅啟盛說過的話,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流寇作案!幾十條生命的消逝竟然就用這四個簡簡單單的字打發了。偌大的渝州城,哪裡來的流寇?!十米高的城牆是豆腐做的?!還是守城的將士都不約而同的睡著了?!
  用這種連自己的騙不了的笑話來搪塞,莫不是欺林家再也無人?!
  宋策面色鐵青,比那灰濛濛的天空更加陰霾。
  前來憑弔的羅知州似是沉痛的道了一句「節哀順變吧。」然後就拍屁股走人了,其他人不是來討賬的就是來看熱鬧的。林家一夜間的落敗除了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還能是什麼?
  可是,宋策反問自己,即便這樣我又能做什麼呢?我不過是個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竇娥喊冤,六月飛雪,那是戲文裡才有的。
  從來沒有像這般痛恨過自己的無能,就連替罔死的親人說句話都辦不到。民與官鬥,那是自尋死路。
  宋策緩緩的揚起頭來,彷彿用盡了畢生的力氣。
  目光遠遠的注視著北方,年輕的臉上有了些許凝重,滄桑。
  封郡,封郡。
  真的要回到哪裡去嗎?回到那個權力的中心……
  似乎別無選擇了……
  
  「東家,這天好像要下雨了。」站在宋策身後的老人叫做周大興,是林家茶莊的掌櫃,在林家干了大半輩子,忠心耿耿,眼見林家一夜之間化為灰燼,也不經潸然淚下。
  「嗯」良久,宋策才沉沉的答應了一聲「把淼兒抱進屋裡去吧。」
  話音剛落,驀然驚醒,抬眼望去,廢墟之上只剩下破敗的瓦礫,哪裡還有屋子。臨時搭起來的棚子下,整整齊齊的擺放的沉甸甸的棺木,林老爺,曉曉,鍾伯,奶娘……他們都靜靜的躺在裡面。原來兜兜轉轉二十年,依舊是了然一身。
  「周伯。」
  「東家有什麼事?」
  「林家還有多少產業?」林家大宅雖然被毀,但是林家茶莊,布店,田地都還在,這些東西,「流寇們」搶不走。
  「嗯,除去債務賬目,以及喪葬開銷,大概還剩五十萬兩。」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根基深厚的林家,若想憑借這些資本東山再起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宋策沉吟片刻,目光一一掃過棺木道:「把茶莊和布店都買了,銀子就分給他們的親人吧。」
  「是,東家。」
  「周伯,宋策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周伯你答應。」宋策轉過身,將那個幼小的生命鄭重的放進周伯懷裡「聽說你也剛剛抱了孫子,替我照顧淼兒一段時間好嗎?」
  「哪裡的話,東家您有什麼儘管吩咐。」憨厚老實的周伯顧不得拭淚,連忙抱緊了懷裡的嬰孩。
  宋策輕勾嘴角,似乎想要微笑,聲音卻依舊低沉著:「至於那些田地,就當作宋策的謝禮好了。」
  周伯聞言,連忙推辭「不可以!不可以!那些少說也有幾萬兩,我受不起!」
  「誒,你先別推辭,我都說了是謝禮,所以,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照顧淼兒。」宋策伸手抹了抹棺木上落下的灰塵,淡淡道:「這孩子命苦,剛生下來便沒了母親。」
  周伯似乎看出了宋策的去意,「東家,您這是……?」
  「他們,不能就這麼死了」宋策罔若未聞,專注的樣子看上去更像是在喃喃自語「不能……絕對,不能。」
  「東家,」周伯忍不住道「恕我直言,胳膊扭不過大腿,很多事情我們是沒有辦法的。」
  明眼人都知道,如此重大的滅門血案竟然被知州一句輕飄飄的話就帶過去了,這只能意味著此事的非同尋常,又或者,背後的某些人有著可以一手遮天的滔滔權勢。與這些豺狼虎豹相鬥,無異於以卵擊石,得不償失。
  「而且,東家,您還有個小少爺,千萬別出什麼事才好……」
  周伯又痛又急,林家落得如此淒慘,看著都叫人傷感,更何況痛失親人的宋策?
  可是此刻的宋策看起來平靜極了,他說:「周伯,我母親曾經對我說過『性有巧拙,可以藏伏。』人這一生藏巧顯拙才能明心見性,是為『大巧若拙』。」宋策面容慘淡 「可是,我卻辜負了她的一番心血。」
  揚起頭,頂上黑雲朵朵。
  「其實,我並不想追求什麼榮華富貴,只想一輩子過得開開心心,即便是躺進棺材裡的時候也是面帶微笑的。」
  宋策彎下腰,拾起一截燒焦了的樹枝,接著說:「原本以為離開是非之地便離開是非,可是,我又錯了,有的時候不是你找麻煩。而是麻煩自己找到了你,躲,是躲不過的。」
  「東家……」周伯有些聽不明白。
  「我可以委曲求全,也可以迎難而上。我可以碌碌無為,也可以任性妄為。」宋策頓了頓,臉上突然顯出一抹笑容,定定的看向周伯「你說,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我……」周伯被他問得完全懵了。眼前的少年似乎再也不是那個溫和的東家,而是……他不敢往下想,那是大逆不道的。
  低頭一看,周伯驚嚇得說話都結巴了「東,東家,你,你的手!」
  燒焦的樹枝深深的刺入掌心,洶湧而出的鮮血混合著黑渣沿著他修長纖細的手指蜿蜒著淌下來,滴落在雪白的孝衣上,一片刺目的紅……
  宋策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點頭道:「衣服髒了,換一件便是。」
  「東家,不是衣服,是你的手。」
  「手……」宋策又看了看,淡淡道:「用紗布包紮一下就好了。」
  「……應該先把黑渣清洗出來……」
  周伯哽咽著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誰知,宋策卻搖了搖頭說:「不用了,就讓它永遠的留在這裡。」
  「東家……」
  宋策淡笑著,眼裡卻全是落寞:「是我宋策無能,連自己的親人都保護不了,那些快樂又有何意義?」
  看了看幼小無知的孩兒,又對周伯說道:「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一年,也很有可能……再也回不來。所以,淼兒就拜託你多費心了。」
  「……」面對宋策的托孤,周伯忽然間失去了挽留的力氣。他只知道這個男人想要做的事情誰也阻攔不了。
  宋策轉過話題,對著那些臨時請來幫忙的雜工們吩咐道:「曉曉就葬在桃花林裡,她以前最喜歡在哪裡玩耍;老爺葬在金魚池邊,那些小傢伙可都是他的寶貝;鍾伯……」
  慢條斯理的述說,隱隱帶著回憶的味道…..
  如今的桃花林已然燒成了枯木,金魚池也成了一汪烏黑的死水,而今後的林府更將成為一座死寂的墓園,埋葬著那些歡樂和悲哀。
  其實,痛到極致是沒有眼淚的。
  

作者有話要說:......寫得我心都痛了(自找的!).......但是,只有這樣他才能成長......

本周會日更,或者隔日更(盡量日更!)

o(∩_∩)o...謝謝大家的支持




第 15 章

  上點著一盞古樸的蓮座油燈,火光昏暗,即將燃盡。
  宋策放下毛筆,將寫好的信紙揉做一團,靠在椅上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還是不用告訴小董他們了……免得連累了他們。
  宋策雖然一聲不響的離開的祁陽,但是對於他們事情依舊十分關注。
  小董進士及第之後去固原做了知縣,半年後因政績卓越被調入封郡禮部主客司。
  簡竹高中探花,「瓊林宴」中一曲治平賦深得清帝賞識,破格調任吏部考功員外郎。
  想起昔日的好友,連日來的疲憊似乎得到了緩解。
  輕輕推開窗扇,窗外夜涼如水,抬起頭時卻意外的發現了一個忙碌的身影。
  「周伯?」
  「東家,天還沒亮,您怎麼就起了?」周伯一驚,連忙道:「客房是不是住的不舒服?我這就把犬兒叫起來,跟您換一間。」
  「不用了,我睡不著,」宋策笑問「你也一夜沒睡?」
  「嗯」周伯跟著一笑「我也睡不著。」
  亮了亮手中的包袱「您路上用的東西我都給您準備好了,您看看還缺些什麼?」
  宋策微微一滯,垂睫輕歎:「我,就想再看看淼兒……」
  此去京城凶多吉少,最後看他一眼……便放心了。
  
  北國的隆冬是十分難熬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生生的疼。
  宋策彈了彈落在身上的雪花,匆匆往客棧走去,許是走得急了,地上又結了冰,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你沒事吧?」有人扶了他一把,呵呵笑道「我猜小兄弟是南方人。」
  「謝謝」宋策並沒有接他的話。
  「下雪天地滑,在鞋上綁上稻草就沒事了。」
  宋策昔日是金貴的「小公主」,出門不是被人抱著坐在轎子裡就是馬車裡,對北方的生活常識並不瞭解。
  「謝謝。」他還是這麼一句。
  男子一愣,就是再傻也感覺到了他的拒絕。
  「你……」他還未說完,宋策便已漸漸走遠,只是那淡淡的藥味卻永久的留了下來。
  
  宋策懷抱著剛買來的藥材走進了下榻白雲客棧,現在天冷,引得頭疼的舊疾復發,因此每日都得服些湯藥調養著。
  「你們有沒有見過禮部新來的那小子?」
  「呵呵,你說的是董碧樞吧!」
  正準備上樓的宋策不由的停了下來。
  「除了他還有誰,」那人嬉笑「不光像個娘們一樣愛哭。還偏偏咬著嘴不許自己哭。不過,你別說,看他那泫然欲泣的模樣,還真讓人忍不住想欺負他。」
  「哈哈,你也這麼覺得呀,我哥說,他看起來比倚翠院裡的墨蘭姑娘更有味道…….」
  「不對,應該是比一泓閣裡的慕軒公子更有味道。」
  宋策緊緊的攥住了拳頭。如果說村裡的孩童頑劣無知,那麼他們就是禽獸不如!
  「哈哈,你們兩個小聲點,他好歹也是個朝廷命官。」
  「別裝清高了,誰不知道你……」
  「停停,打住!我不是那意思,小心被簡大人聽見了……你我都惹不起。」
  「那是!」另外兩人頓時恍然大悟,聲音也跟著小了下去。
  簡竹在朝中混得風生水起,已然成了新秀中的佼佼者。各方派系都在有意無意的拉攏他,太子黨,二皇子,四皇子無一不想將他收入門下。
  但是簡大人有個弱點,那就是董碧樞,只要是這位董大人遇到了麻煩,他絕對是第一個站出來維護。雖然兩人是同鄉,但是這也明顯過分了。
  有了簡竹的照應,小董的日子好過了許多,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的麻煩。各方派系見拉攏簡大人很困難便從小董這邊下手。
  男人嘛,拉交情無非是喝個花酒,上個賭館,感情自然而然就上去了。
  可是小董不行,上了妓院連個小手都不碰,一見女人撲過來就往別人身後躲。上了賭場,更是逢賭必輸,於是有人笑言「董碧樞,你乾脆改名叫董必輸好了。」
  至此,董碧樞「聲名遠揚」。
  
  樓下偶爾傳來的哄笑聲一陣陣刺激著耳膜。
  宋策拖著腳步的回到房間,頭疼的感覺愈加強烈。這些天來他四處詢問查探,原來渝州城的血案根本沒有上報封郡,那麼,到底是誰壓下了這件事?
  越想越是迷茫,十多年來身處政治圈之外,他對朝中局勢並不太瞭解,現在能做的就只有拜託簡竹了。於是,他深思片刻,還是提筆修書一封交給店小二道:「麻煩你,替我把這封信交到簡竹簡大人府上。」
  店小二低頭一瞧與信箋同時交到手上的銀兩心裡頓時樂開了花,立刻屁顛屁顛的跑了出去。這位迅速躥紅的簡大人他是知道的,據說皇帝都想把女兒嫁給他呢!要是能借此機會跟簡大人套上近乎,那……嘿嘿,咱也可以混個掌櫃的當當了吧。
  可是,當店小二美滋滋的將信封交給簡大人,還沒來得及為自己說上幾句話,一向鎮定自若的簡大人竟然猛的從座椅上跳起來,拔腿就往外走,旋風似的速度看得店小二滿地找下巴,這,這簡大人好像不是武探花吧?!
  
  路上行人寥寥無幾,一頂深藍色小轎冒著風雪急急的趕路,轎內不時傳來催促「快點,再快一點。」
  簡竹心裡明白,一定要盡快見到宋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不管他來得如何迅速,終究是來晚了一步……
  趕到時,房門是打開著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掃了一眼顯然被人仔細搜查過的房間,簡竹忍不住輕歎:「你一直都很聰明,怎麼這一次卻想不開了?」封郡是個什麼地方?在這種地方打探敏感的消息,不是自尋死路麼?還沒等你找出真相,你就隨著真相永遠沉睡了。
  「簡,簡大人……」掌櫃的剛迎上來就被簡竹一記冷眼給震開了。
  「讓開!」
  掌櫃的一哆嗦,趕緊挪了挪肥胖的身軀。
  簡竹那有心思跟他廢話,立刻心急火燎的往刑部趕去。信裡的內容他大概掃了掃,照那個意思來看,施壓的一方不是權臣就是皇室。都說老虎屁股摸不得,可你宋策不光是摸了,還抹了辣椒水!
  「糊塗!」簡竹低罵一聲,越想越是生氣,兩道眉頭都擰成了繩子。因為宋策在信裡說,與這封信箋同時送出的還有狀紙!告的是誰?告的是天朝的皇帝!
  就在簡竹急得大冬天裡也是汗如雨下的時候,他的藍頂轎子卻被人攔了下來。
  外頭那人聲音清亮婉轉「簡大人這麼焦急要趕去哪裡?」
  簡竹心裡「咯登」一下,額上的汗珠又多了幾顆。
  整了整衣裝,簡竹挑開簾子走下轎來,對著來人行了一個頓首禮「下官簡竹拜見漣王。」
  漣王就是二皇子趙勳,只見他裹著一身銀狐裘立在紛紛揚揚的雪中,如玉般的臉龐凍得微紅,抿嘴就是一個醉人的笑容「素聞簡大人驚才絕艷,小王甚是仰慕,今日在此巧遇還想請簡大人到府上一敘。」
  「王爺抬愛,下官深感榮幸,只是……」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這哪裡是巧遇,分明就是故意堵截,可是這話不能明說。
  「不可以麼?」水藍的眼眸閃過一絲幽怨,「小王很是期待呢。」
  簡竹一時失神,彷彿有種被狐狸精纏上的錯覺。這個漣王,還真是個禍害。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看漣王的樣子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簡竹雖然有些傲氣卻也不敢公然跟王爺過不去,更何況人家王爺親自來「請」你!
  雖然有心要救宋策,奈何能力有限,只能在心裡祈禱他福大命大能熬到明日早朝了。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寫完鳥~~~~睡覺去也~~




第 16 章

  晨曦初照,宮城裡白皚皚的一片。
  肅穆的朝堂中噤若寒蟬,百官手執象牙笏板立在殿下,不約而同的保持沉默。
  清帝高坐龍椅,俯視著平日裡聒噪不堪的百官,唇邊不覺浮起一抹冷笑,大家不都很能說麼?怎麼今天都啞巴了。
  縱觀古今,士大夫們對於早朝的渴望就好比冷血動物對於太陽的熱愛,因為,當他們在朝上運用話語權力指點江山的時候,便是他們最為快樂的時候。
  但是今日的氣氛顯然不同,起因只是一張薄薄的狀紙。渝州宋策為妻家滅門血案孤身上京告御狀。不僅如此,還告到了當今天子的頭上!大家一致默認,這人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就是腦袋被門擠了。
  可是,首當其衝的刑部尚書李明懷卻靜靜的列在隊裡保持假寐狀態。昨個夜裡他把狀紙呈給皇上的時候,本以為皇上會大發雷霆,大手一揮就把那小子給斬了,但是他卻很榮幸的見證了一個奇跡的發生,清帝不但沒有生氣的跡象,反而樂得哈哈大笑。
  難道自己遞錯了狀紙?!李明懷被這個想法嚇傻了,如果真是這樣,自己明天就可以回家種蕃薯了。掙扎著,抬頭瞄了一眼清帝手中握著的狀紙,李明懷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是落了地。但是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好奇,狀紙的內容他也曾仔仔細細的研究過,無非就是說渝州發生這麼重大的血案,而你皇上竟然不知道,不僅是失職,更是愧對天下百姓的敬仰!言語清晰,措辭有據,似乎沒有什麼可喜樂的。
  清帝笑夠了,這才揮袖道:「你先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李明懷雖然不知道清帝為什麼龍心大悅,但是卻搞明白了一點,那就是這姓宋的小子還不能死,得趕緊回去叫牢頭們手下留情!
  所以,如簡竹所願宋策的小命暫時是保住了。
  
  再說李明懷走後,清帝又下了一道旨意,傳丞相魏長青即刻進宮。
  魏長青是清帝一手提攜上來的心腹,不止是滿腹學問,更加懂得察言觀色,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一見清帝神色柔和便心知是好事。
  「微臣魏長青,叩見皇上。」
  「平身吧」清帝笑道「長青啊,這麼晚了沒打擾到你吧?」
  魏長青是個情種,朝堂上下無人不知,他當初三媒六聘迎娶倚翠院頭牌花魁顧倩的壯舉。此後夫妻二人舉案齊眉,羨煞旁人。而魏大人更是細心體貼,一有空閒必定在家陪伴嬌妻。
  面對清帝的有意取笑,魏長青微紅了臉,有些尷尬的回答「回皇上,微臣認為,比起家中瑣事,國家之事更為重要。」
  這就是魏長青的聰明之處,皇帝也是人,心情好的時候也喜歡調侃幾句,也喜歡看見別人的窘態。如果每個人都是一張面癱臉,或者說不到幾句就跪地請罪,那皇帝還不得悶死。但是這種時候必須表現得很自然,尤其實在清帝這樣狠辣的人面前,否則必然會適得其反,引來殺身之禍。
  清帝抖了抖手中的狀紙,遞給魏長青。「你怎麼看?」
  「回皇上,微臣認為,此人不是愚蠢到了極致就是聰明到了極致。」
  「哦?說下去。」清帝似乎對這個說法很滿意,嘴角都勾了起來。
  「如果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麼他大膽狀告天子必定沒有勝算,從這點看來他是愚蠢到了極致。」明知是死路還要往下走,當然是傻子才會幹的事。
  魏長青話鋒一轉,竟也笑了出來「不過,微臣仔細一想,對於一個想要陳冤昭雪的百姓來說,這又是一個最好的辦法。試問,如此重大的案件被隱瞞下來,必定有著很大的隱情。如果他狀告的是渝州知州,那麼不僅不會受到足夠的重視,反而會觸動了某些人而被暗下殺手。但是他告的是皇帝,便沒有人敢輕易動他,要不然這麼大的案子突然沒了原告豈不會遭人詬病,引來無數猜忌?正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乃是聰明到了極致。」
  清帝頗為贊同的點了點頭「沒錯,可是,他是拿命在賭啊。」
  宋策到了封郡清帝是知道的,他四處的打探消息清帝也是睜隻眼閉只眼沒管,到想看看這小子能折騰出什麼東西來。可是,當清帝看到狀紙的時候還是大感吃驚,連他都沒有意料到宋策會走這麼一步。魏長青說的固然在理,但是更為重要的是,他竟與自己不謀而合!
  清帝登基二十載,一直都是個專制暴力的形象。而現在朝中已穩,天下太平,如果要想做一個盛世明君,流芳百世就必須體現自己的公平,聖明與寬容。宋策就是在這個時候及時而又湊巧的給清帝獻上了一份「大禮」。
  如果是巧合,只能證明宋策實在是太幸運。
  如果是有意為之,那就只能說,他真的很聰明。
  
  手掌在御座的龍頭上輕輕拍打,清帝微微有了倦意。他的耐心即將耗盡,但是下面的臣子依舊沒人願做出頭鳥。
  司禮太監清了清尖細的嗓子,正要說話,便見一人從隊列裡走了出來,可那人不是清帝安排好了的魏長青,而是吏部考功員外郎簡竹簡大人。
  「微臣肯請皇上徹查此案。」
  此言一出,立刻引來反對之聲。
  太師柳昂振振有詞「此等狂妄小民理當嚴懲不貸,絕不能任由他們胡鬧!」
  太師剛說完,便立刻有人附和:「柳太師所言甚是,如果世人動輒便來告御狀,那我天朝國威何在?!」
  「君王的威嚴便是我朝的根基,絕對不能動搖。」言下之意就是,即便血案是真的,也不能承認。
  柳太師是漣王派系的主心骨,他的意思很明顯。而其他各方卻大多含糊其辭,說了半天也沒個重點,畢竟這個話題太敏感,弄不好反而容易惹來一身腥。既然言多必失,那就少說多聽好了。
  至始至終,魏長青都沒有說一句,因為清帝要他做的是最後的陳辭。
  所以,勢單力薄的簡竹只能孤立無援的立在殿上,像一葉大海裡的扁舟,眼看著就要被大浪掀翻。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默默退下時,他卻一咬牙,再次令人吃驚的上前幾步行至階下,然後摸索著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個小巧的紅色錦盒,交給司禮太監呈到了清帝的御案之上。
  「唯有……暗香來……」清帝微顫著雙手撫上錦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彷彿又看見那個翩躚的女子笑盈盈的對自己說:「你看,雪後春梅多漂亮,我一時興起就把它畫在了錦盒上……」
  雖然錦盒顯然被刮花過,顏色也有些褪卻,但是那朵傲然的雪梅卻依舊香如故。
第 17 章

  「簡大人,請留步。」王公公拂塵一掃,笑瞇瞇的叫住了正欲退朝離去的簡竹。
  精神有些不濟的簡竹愣了半響,王公公是宮中的總管太監,他找你就很有可能意味皇上找你。所以簡竹並不敢多問,只是默默的跟在了王公公身後。
  穿過左側的遊廊,便是皇上平日辦公的御書房。
  「請吧,簡大人。」王公公任何時候都笑得像尊彌勒佛,可是簡竹一點也感覺不到他的「慈悲」,只覺得這大雪過後果然寒涼吶。
  御書房不是普通官員便可進來的地方,簡竹雖然混得不錯也是第一次踏進這裡。惴惴不安的走進屋內,房裡生著地龍,撲面就是一股暖風。
  清帝端坐在明黃御案之後,見他進來開門見山的就問:「簡竹,這錦盒是什麼意思?」
  簡竹頃刻間就淌了一身汗,錦盒裡的東西他是看過的。那日偷聽之後,他心裡越想越是好奇,竟然不顧危險的下到谷中,鬼使神差的將那錦盒撿了回來,為此,他還差點摔斷了胳膊。本來他是想看完裡面的東西就「毀屍滅跡」,畢竟幹這種不光彩的事情,他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羞愧。可是,當他好不容易撬開錦盒看完裡面的信箋和信物時,他已經完全驚呆了,宋策原來叫做趙何拙,乃是皇上與昭王妃的私生子!
  宮闈秘密最是禁忌,但是現在卻讓他這樣一個外人知道了,會有什麼下場?他真的不敢往下想……
  「你在想什麼?」或許是簡竹沉默的太久,清帝又問了一次。
  簡竹有些後悔了,當初一心想救宋策,怎麼就沒想到會把自己給搭進去?十幾年的書都白讀了吧!
  清帝的問話十分模糊,很難回答,於是簡竹乾脆伏地一跪,朗聲道:「請皇上饒了宋策!」
  「朕問的……是這錦盒。」
  「回皇上,這錦盒是微臣撿來的。」到了現在,簡竹反倒豁出去了「盒子裡的東西微臣也看過,只求皇上能夠饒了宋策的性命!」
  「那麼你呢?」清帝端起桌上的參茶,淡淡的品了一口。
  「……」一滴汗水順著脖頸滑落進衣領裡「微臣……罪該萬死。」
  「你有何罪?」
  清帝微微欠起身來,冷傲的眉峰下是一雙令人不敢直視的銳利雙眸。
  簡竹的雙唇都在顫抖,說話也開始含糊不清「微,微臣,罪,罪在……」罪在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
  「啪」的一聲,茶盞被重重按下。
  「傳朕旨意,著吏部考功員外郎簡竹為大理寺卿,主審渝州血案。」
  
  刑部有一處「特殊」的牢房,說它特殊是因為這裡雖然也是高牆暗窗,但是卻沒有猙獰的刑具和令人作嘔的腥臭。
  一個灰色的人影倚坐在斑駁的牆邊,光影昏暗,看不清他的臉。
  聽見有人進來便問:「是簡竹吧?」
  來人不語,逕直走到灰影跟前,捏起他的下巴狠狠的抬起來。
  四目相對,宋策笑得輕淡「好久不見,想不到重逢竟是在這麼個煞風景的地方。」
  「你也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我還以為你得了失心瘋了!」簡竹心裡窩火,自己為了救他勞心傷肺,他卻是泰然自若在牢裡睡大覺,當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
  宋策也不爭辯,看了看飄在眼前的紫衫朝服「正三品了,我猜一定是大理寺卿。」
  「……」簡竹覺得自己被他徹底打敗。雖然一日之內連跳三級,比平步青雲的魏丞相還出風頭,但是自己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清帝此舉無疑是將簡竹推向了風口浪尖,現在諸臣子談論得最多的不是刁民宋策,而是他這個一步登天的大理寺卿!況且這渝州血案審下來,肯定會損害到朝中某些人的利益,清帝讓他主審意思就是告訴百官,這人,朕保下了,但是得罪人的活兒就你簡大人來幹吧。
  簡竹也曾反省過,為何會全然不顧的去救宋策?可是得到的答案卻是,本能。一聽見宋策有難便只想著無論如何都要救他。
  「簡竹,」宋策突然站起身來,用力的抱了抱簡竹「謝謝你,真的。」
  有的時候,一個很普通的詞語都能擁有強大的魔力。就好比現在,濕暖的氣流撫過耳垂,簡竹卻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說不出話來。
  「審案子不容易,如果必須流點血的話,請不要介意。」只要能為林家翻案,他宋策不介意拿命一搏。
  面對宋策的交代,簡竹只能選擇默默的點頭。
  「什麼時候上堂?」
  「……後天…….」
  「真快。」
  簡竹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宋策,我今日來……是因為有人要見你。」
  「小董?」宋策皺眉「還是算了,見了我,他還不得哭得驚天地泣鬼神。」
  簡竹吸了一口氣,輕聲說:「不是他……」
  
  宋策有些意外,要見他的人居然是清帝。離開封郡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想過會再次見到這個人……
  十幾年的印象已經模糊,只依稀記得清帝是個很有氣勢的人,同時,也是個很危險的人。雖然現在他已換下女裝,再不是曌和公主,卻依然心懷畏懼。
  強行自我催眠之後,宋策在心中默念著,我是宋策不是趙何拙,我是宋策不是趙何拙。然後登上了專程接他的馬車。可掀開厚重的布簾一抬頭,宋策就傻了,目瞪口呆的望著馬車裡的人,「皇上」兩個字差點脫口而出。
  馬車內,清帝一身明黃錦緞,眼簾半合。
  「你就是渝州宋策?」
  宋策「嗯」了一聲,突然想起什麼,連忙跪下磕頭「草民宋策參見皇上!」
  「進來坐吧。」清帝笑了笑,不知為何,只要一想起從前那個高傲的曌和公主長成了如今的俊俏少年,他就覺得很有趣。
  宋策僵硬的坐在清帝身邊,完全亂了方寸。設想過很多次的對話完全說不出來,因為他實在想不到清帝會親自來接自己,這「待遇」未免太好了。
  可是,更令宋策受寵若驚的是在後頭。
  馬車緩緩的穿過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最後停在了一片樹林前。
  「下去吧,我們去林中走走。」
  聽見一聲催促,宋策這才猛然意識倒自己竟然站在馬車上看呆了。
  
  下了馬車,清帝揮退左右,獨自走進了林子裡,宋策也自覺的跟了進去。銀裝素裹的世界裡,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踏雪而行。
  「知道朕為什麼帶你來這裡麼?」沉默了許久,清帝忽然停下腳步,幽幽的問。
  為什麼?宋策一顆心兒都提到了嗓子眼。這片樹林的所在便是昔日的昭王府,當年的昭王妃不光是服毒自盡,更是一把火燒光了整座宅子。但是此後,清帝卻下旨在廢墟之上建造了這座園子,裡面沒有殿宇樓閣,只是種滿了花草樹木,四季皆有。
  不過與林府一樣,這裡同樣是一座墓園。
  「草民愚鈍。」宋策強作鎮定。
  清帝微微一歎,抬起腳步繼續前行,邊走邊說:「你不遠萬里來到封郡為妻家翻案,這份鶼鰈之情讓朕想起了一位故人,她就長眠在這裡。」
  宋策巨震,當下裡再也邁不開腳步。清帝口中的故人自然就是自己母妃,那個讓他唯一敬重的女子就葬在這裡。
  「你怎麼了?」清帝回頭一問,似是疑惑。
  「沒,沒什麼。」宋策趕緊收斂神情,快走幾步跟了上去,嘴裡小聲道:「這裡真冷。」
  清帝溫和一笑「前面有座亭子,朕命人溫好了酒。正好可以暖暖身子。」
  說罷,甩了甩袍袖往前走去。
  宋策可沒有他這麼輕鬆,腳步虛浮,心裡更是一團混亂,一會兒想起母妃清麗的容顏,一會兒想起母妃最後的遺言,一會兒又像是重新回到了昭王府裡,母妃抱著年幼的自己仰望天空……她說,拙兒,大越的天下很美…..
  
  風過之後,淡香襲人。宋策驀然回神,只見白雪之中幾點紅梅,冷艷而清絕。
  原來,不知不覺中已走入了一處梅林。
  「你過來。」清帝坐在小巧的青瓦亭中,向宋策招了招手。清峻的容顏在這冰天雪地裡看上去竟然分辨不出年齡。
  「皇上喜歡梅花?」
  「不是我,是她。」清帝輕輕展眉,「雖然她名喚聽荷,可是,她其實更喜歡梅花。」取過溫好的酒,細細的斟上一杯。微垂的眼眸中沒了往日的冷漠和殘酷。
  「溫過的酒果然香醇。」宋策端起桌上的白玉酒杯,仰頭一飲而盡,暖意順著血脈流淌化去了心中僵持,「曉曉,喜歡桃花。」所以將她葬在了桃花林中。
  梅花冰清玉潔,桃花灼灼其華,兩位心性迥異的女子最後都化為了心愛之物的護花春泥。
  二人不約而同的轉過頭,相視而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做法驚人的相似。
  酒逢知己千杯少,奈何心中惆悵,酒裡的味道更多的屬於回憶。
  「說說林家吧。」清帝微微揚起頭,目光有些飄忽。
  「林家…….很開心。」這句話說得很奇怪,語句不通,但確實是宋策的肺腑之言,在林家的那段日子他過得很開心,開心到幾乎忘記了他為什麼要離開祁陽。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支持o(∩_∩)o...
(父子倆的重逢在下一章還有很大一部分~囧)




第 18 章

  酒入愁腸,引得莫名傷懷。
  「記得初見她時是在辟庸殿,個子小小的,一身男裝打扮。當時只覺得這小子真夠水靈。」
  清帝與母妃關係匪淺,宋策是知道的。雖然在別人眼裡,昭王妃留在封郡是對昭王的牽制,但是清帝多年來對昭王府無微不至的關照顯然已經超出了一個「兄長」的範疇。
  「後來,她換回女裝,穿著一襲拽地的雪白紗裙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把在場的所有皇子們都嚇了一跳,」清帝不自覺的勾起了嘴角,臉上的笑容異常的柔和「她笑得十分開心,還很飄逸的轉了個圈,結果忘了斂起裙擺,腳下一袢就這麼摔了下去。當時,我離她最近」清帝轉過頭,看了看宋策,「所以,她就倒在了我的懷裡。」
  宋策淺啄一口,抬起頭來對上清帝的目光「皇上為何要與草民說這些?」雖說他也很好奇母妃的過往,但是一個帝王與初次見面的小民談論自己的情史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清帝呵呵笑道:「我只是覺得,你很有勇氣也很有膽識,為了自己心愛的女子竟然會選擇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這份情深意重,我自歎不如啊。」
  「皇上怎知,我就情深意重呢?」宋策輕佻眉眼,微漾的眸光比酒色更加醉人。
  清帝神情微滯,一時間忘了回答。
  被風吹落的雪花旋轉著飄進了來,落入盛滿玉釀的杯中,慢慢的消散……最後滑入溫潤的喉中,化作一縷歎息「情絲如夢,愁斷白頭……若我真是愛她至深,就不會上京了……」
  斟滿,再飲一杯,酒液從嘴角溢出,順著優美的脖頸細細淌下,宛如一絲津亮的銀線「曉曉最大的心願就是我能一直陪著她,什麼都不去管,就這麼一直陪在她身邊。可是,我做不到……」宋策緩緩偏過頭,餘光裡是清帝微鄂的表情。
  「你說,我這樣也能叫情深意重麼?」在宋策看來,選擇上京翻案更多的是因為身為男人的責任和對林家的愧疚。至於有可能會因此喪命,他卻並不在意。前世的宋策本來就不太看重愛恨情仇,對於傷害過他的人,他雖然有反擊和報復卻從未趕盡殺絕,只是他的冷漠讓他看起來很可怕。而再世為人之後,他更加是看淡了。
  如果說有一個人例外,那便是昭王妃夏聽荷——這個用生命護衛他的女子。
  「你醉了。」清帝取過他的酒杯,卻又輕輕的滿上。「聽說,你還有個孩子。「
  「淼兒,是我對不起他,」宋策低歎「我應該好好的將他撫養長大……而不是拋下他來到這裡……我是個失職的父親。」
  「我也是個失職的父親,」清帝笑道「看來我們真的很有緣分。」
  「緣分?」宋策確實醉了,微瞇的眼神逐漸迷離「佛曰:緣分有三,善緣,孽緣,過客。你怎麼知道會是哪一種?」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清帝的心跳漏了一拍。
  宋策擱下手中的白玉杯,一手撐在石桌上慢慢的站起來,轉身向亭外走去。
  嘴裡輕喃道:「梅花落去桃花開,可是人卻不一樣,離開了便再也回不來了。」
  一步步拾階而下,腳步有些踉蹌。清帝伸手扶了他一把,也跟他著走入林中。
  背影成雙,漸行漸遠,在雪地上印下兩排深深淺淺的腳印。
  
  梅花樹下,暗香浮動。
  「知道我最討厭什麼嗎?」宋策回過頭問道。
  一閃而過的眸光像銀針般刺在清帝眼中。說到底,清帝是愧對聽荷母子的。所以,他有些害怕去聽到那個答案,害怕聽見他說討厭的是自己。
  所以,他拍了拍宋策的肩,岔開話題說:「宋策啊,曾經有一個人比你更不懂得珍惜。」那個人,正是清帝自己。
  清帝負手立在雪中,話語中透著薄涼:「二十年前,有位父親把自己最欣賞的兩個兒子叫到跟前,問他們是要江山還是要美人,二者只取其一。結果,小兒子選擇了美人,大兒子卻為了江山而放棄了自己心愛的女子。」
  這個俗套的故事是清帝心中的一根刺,早已深深的扎進肉裡。他原本以為,只要等到自己登基,便可輕而易舉的將她奪回來,可是,她是夏聽荷,聰慧如她,自負如她又怎麼會原諒一個辜負自己的男人?
  然而,夏聽荷有自己的堅持,清帝也有自己的傲氣,當他得知夏聽荷懷有身孕時便十分豪邁的告訴她,聽荷,我們的孩子會成為將來的皇帝。
  夏聽荷回敬給他的是嘲諷的笑容,她說,孩子,是擎遠的,不是你的。
  她這麼做並非為了出一時之氣,而是因為她明白,清帝佔有慾極強,野心極大,而他最愛的永遠是他自己。帝王的寵愛最不可靠,他可以拋棄你一次,就可以拋棄你第二次,所以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次成為這樣的犧牲品。
  可是,夏聽荷最後的選擇就連清帝都未曾料到,這是一個母親的心酸和無奈。直到看完錦盒中的書信他依然不懂……不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宋策突然低頭笑著說:「你錯了。」
  清帝一愣,面對這簡單的三個字否定,他竟然無法反駁。身為父親,讓自己的孩子失去父母的照顧與疼愛,十幾年來流落在外,身為男人,讓自己心愛的女人成為別人的妻子,他確實有錯。
  可是宋策接下來的話卻更讓他吃驚,他說:「你不愛她,或者說你以為自己愛她,可你卻不是真的愛她。」
  這是什麼話!清帝眼皮直跳,他從未懷疑過自己對聽荷的感情,聽聞這樣的評論驚得幾乎窒息。退後一步,靠在梅樹枝上,震落層層積雪。
  酒能壯膽,宋策此刻毫無顧忌,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只是說話的聲音有些含糊飄渺「雖然我也不曾那樣做過,可是我知道,若是真心的,便只為她一人也可心甘情願的拋棄一切,心中所想,心中所念再也沒有自己的影子。」
  前世的媽媽,此生的母妃皆是如此。
  愛到極致,不管哪一種情都會是相同的歸宿。
  
  邁步向前,雪下埋藏的枯枝「卡擦」一聲斷裂,宋策腳下不穩,失重般的朝清帝撲了過去。
  「怎麼這麼不小心!」清帝下意識的順手接住,話語中略帶責備。
  「……」
  「宋策?」清帝低頭一看,他竟然就這麼睡著了。
  呵,看來他不管什麼時候膽子都不小。
  清帝晃了晃胳膊,拍拍他的臉「醒醒,宋策?」
  還是無用。
  「宋……」清帝忽然放棄了叫醒他的念頭,伸手環過他的腰際,穩穩的將他摟在懷裡,感覺到一股暖意從胸口處蔓延開來,方纔的抑鬱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心歡喜。
  
  一朵粉色梅花翩然而下,輕輕的落在宋策微揚的唇瓣上。
  二十年了,頭一次這麼仔細的看著他,手指點點滑過臉龐,描摹著他俊俏的輪廓。
  微顫的睫毛上點綴著雪花化去後晶瑩,白皙的雙頰上熏染著酒醉之後的紅霞,再加上輕含雪梅的紅唇,精緻的容顏在這瞬間生動起來。
  竟然,捨不得挪開目光……
  低沉的輕聲一歎:「聽荷,或許,你是對的。」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的背景音樂是我在寫這一章的時候聽的,想了想,就放了上來~~~~~~

本章全都是父子間的對話,讓他們一邊講故事,一邊增進感情(不知道有沒有給大家這種感覺,本人凌亂中~~~~~)

另外,流雲即將北上,米有電腦,所以暫時無法更新~~~

但是,這文我寫得很用心很認真,所以我是不會棄坑的!!最晚最晚9月11日恢復更新~~~

不知道等流雲回來,還能看見多少朋友?淚.......




第 19 章

作者有話要說:我終於能摸著電腦鳥~~哈哈
謝謝大家的等候和支持!
本章內容不多,只是一個過度,但是不想再讓各位等太久,所以就先傳上來了。如果有想養文的可以再養養o(∩_∩)o...
  藥香淡淡,縈繞鼻尖。
  睡醒之後愈加頭疼,分不清是舊疾發作還是酒精作祟。宋策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撐起半個身子正想要坐起來,卻聽見身邊有人哼了一聲「醒了?」
  「簡竹?」宋策轉過頭,瞇著眼睛瞅了他半響「你怎麼在這裡?」
  簡竹眉頭直跳,「不好意思,這裡是我的府邸,你睡的是我的床。」
  宋策清醒了一半,環顧四周,確實不是刑部的「牢房」。眨巴了兩下眼睛,很遲鈍的問道「我怎麼會在這裡?」他只記得與清帝在梅林中飲酒暢談,話題好像是有關母妃跟曉曉的,但卻記不得具體都說了什麼。
  「問得好。」簡竹抽了抽嘴角,想起昨日清帝抱著宋策出現在他家門口時,他驚得差點從台階上直接摔下去。
  伸手端過擺放在桌上的小米粥,機械的舀起一勺遞到宋策嘴邊「先喝點粥」回頭一瞥另一碗黃褐色的湯藥,補充道:「然後把藥喝了。這藥是你常吃的那種,治頭疼的。」
  宋策也不張嘴喝粥,眼神奇怪的閃了閃,「噗嗤」一聲笑道「簡竹,我發現你現在的樣子特像我奶娘。」
  簡竹再也沉不住氣,瞬間爆發。
  「啪」的一聲,撂下碗勺。「宋策!你,你真是,真是個……」才高八斗的探花郎氣結,一時想不出個合適的詞來,忘恩負義?嚴重了。不知死活?說過了。
  宋策嬉笑著在他胸前拂了拂,和顏悅色的說:「消消氣,你現在的臉色好看多了,紅潤健康,身體倍棒。」
  簡竹兩眼直翻,要不是擔心宋策明日沒精神上堂,他才沒那個心思伺候這個絲毫不懂感恩的傢伙!
  隱隱的從後院中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聲。
  宋策渾身一個激靈,遲疑道:「好像有人在哭……」
  簡竹撇嘴道:「不是好像。」再扯出一抹稱不上笑容的表情「這聲音,是不是很熟悉?」
  「小董?!他在哪裡?」邊問著邊翻身下床往外走去。
  「不用去找他了」簡竹在背後悶悶的說「你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小董天天鬧著要去刑部,被我關在了府裡。」
  剛邁過門檻的腳步停了下來。
  涼風嗖嗖,宋策只穿了一件中衣,消瘦的身子愈顯單薄。轉過身靠在門枋上,雙手環抱胸前,側過臉抬頭仰望,冬日的太陽冷冷的掛在天際,依舊紅艷,但卻感覺不到溫暖。只是象徵性的給了人們一個可以欺騙自己的希望。
  「我為什麼會住在你的府裡?」
  這案子明日開審,原告卻跟主審同住一個屋簷下,還真是不避嫌吶。
  簡竹平淡的反問:「還能為什麼?」意思就是,你這麼聰明還怕想不明白?
  不過,他這回確實高估了宋策的智商。
  宋策怎麼都沒去往自己的身世方面想,因為他覺得,從清帝昨日的言談來看似乎沒認出他就是當年的曌和公主,否則自己作為昭王餘孽,不死也得死了。但是簡竹卻認為,清帝之所以會這麼明顯的保護宋策就是因為他是自己失而復得的寶貝兒子。
  這兩個人話不投機,只好各自沉默。
  
  寒冬臘月的天氣,大理寺外卻是熱鬧。
  瞧熱鬧的封郡百姓守候在威嚴的大門外,三三兩兩的猜測著審訊結果。
  「唉,你說這孩子傻不傻,狀告天子不是自尋死路嘛。」一位四十開外的大媽直搖頭。
  另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婦女挎著個菜籃子,努力伸長了脖子往裡瞅。「可不是唄,一家子都死了不算,還要再搭上自己一條命,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喲。」
  戴著藍帽子的青年捂著嘴小聲八卦著:「我聽說呀,這人一到封郡就被抓進牢裡關著了,八成等著案子一審完就得推去菜市口了。」
  「胡說!他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一個瘦小的少年拚命地擠了進來,柳眉倒豎,腮幫子鼓鼓的,怒瞪著那個嚼舌根的藍帽青年。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子正是小董大人,小巧的鼻尖兒凍得通紅,十分惹人憐愛。
  「小兄弟認識這人?」藍帽青年問。
  小董輕抿嘴角,猶豫片刻又跑開了。
  他不是不想承認,而是因為他前一刻剛在在簡竹面前指天發誓絕不在大理寺門前哭街搗亂,這才被簡大人大發慈悲的放了出來。
  
  大理寺門內響起了莊嚴的「威武「之聲,簡竹頭戴烏紗,身穿紫衫官袍,高坐主審台上。
  宋策則是一襲白色涼衫,乃弔喪之服。
  餘光輕瞥身旁的「被告」,不覺低頭冷笑,還真是個黑色幽默。
  當今天子何等尊貴,當然不可能掛個「被告」的牌子立在堂下。所以 「被告」就是一支盛放在玉盤裡的朱批御筆。
  以前有聽說過鞭笞龍袍以責皇帝之罪,難不成今日要在堂上折了御筆?
  
  大理寺內審了近一個時辰,門外的人群開始騷動起來。
  「都這麼久了。」攏攏袖子,跺跺腳,這年頭看個熱鬧也不容易。
  「是啊,」另一人附和道「是不是用上大刑了?」
  「可是沒聽見聲音呢?」有人疑惑。
  「肯定是把嘴堵上了唄,這種事情當然不能讓咱們聽見。」
  清帝殘暴是有目共睹的,曾經有一樁逆謀大案,連坐的有百餘人,統統綁了上了菜市口,整整齊齊跪成幾排,一刀下去,人頭落地,比削蘿蔔還痛快。刑台上血流成河,滲進土裡,血腥之氣經久不散。後來有人說,這些人啊都是寬大處理的,所以就給他們個痛快,真正的主犯在牢裡被整得死去活來,扒皮剔骨的比閻王殿裡還要恐怖。
  眾人哀歎連連,其實他們是同情宋策的,但是同情歸同情,他們可不想陪著宋策被人當成蘿蔔削。畢竟高壓政策下,只有縮著脖子才是最安全的。
  小董緊緊的摀住耳朵,大眼睛裡一片水光瀲灩。目不轉睛的盯著緩緩開啟的大門,心如擊鼓。
  
  巍峨的皇宮之中,清帝手握卷宗靠在龍椅上,閉目良久,忽而吩咐道「王甫勝,去準備一下,朕要出宮。」
  王甫勝身為太監總管,就是清帝肚裡的一條蟲,加之在宮中磨練多年,直覺異常敏銳。清帝從回宮至今一直心神不寧,今兒個連早膳都沒心思用,早朝的時候也是一言不發,所以王甫勝覺得此事定與那個渝州宋策脫不了干係,一路小跑一路琢磨,這宋策到底是何許人也?雖然也是丰神玉骨,氣質卓然,可也不至於令一貫冷漠的君王如此上心呀?
  王甫勝心裡雖疑惑,可是手腳卻不敢停歇,趕忙命人準備好聖駕儀仗,明黃華蓋,浩浩蕩蕩的往大理寺開去。
  




第 20 章

  瞧熱鬧的封郡百姓都在感歎,今兒個還真是沒白來挨凍,這麼近距離的瞻仰聖顏可是幾生修來的福分,原本以為傳說中的修羅化身應該長得一張猙獰的臉,卻不想從八匹駿馬的豪華座駕中走下來的帝王,身形頎長,風度翩翩,竟是個俊美無雙的男人。
  「草民宋策謝皇上聖恩!」
  宋策恭敬的伏在地上,一雙繡著盤龍的明黃靴子映入眼簾。
  「起來吧,地上涼。」 清帝親自扶起宋策,聲音輕柔的像是在耳語,微勾的嘴角還帶著淡淡溫和的笑意。
  「謝皇上。」宋策應聲抬頭看去,清帝眼裡的溫柔似乎比那冬日的陽光還要溫暖。
  交談間呵出的白皚皚的霧氣融合在一起,朦朦朧朧的很是親切。
  「這個結果你可滿意?」清帝的聲音愈加低沉,唇邊的笑意漸漸蕩漾開來。除了他們二人,旁人皆聽不真切。宋策狡黠一笑:「皇上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亦真,亦假。」清帝也跟著打起了太極,呵呵一笑轉身向候在一旁的王甫勝微微頷首示意,王甫勝立刻展開手中的聖旨,朗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渝州宋策不畏險阻,捨身求法,朕感其至情至性,義氣凜然,特賜御筆,為我朝台諫,以匡人君,樹清明之風。欽此!」
  宋策一怔,隨即跪地一拜:「宋策領旨!吾皇萬歲萬萬歲!」嘴裡應得爽快,心裡卻是暗惱,清帝果真手段了得,如此公然封賞,自己竟然不能拒絕。難道真要留在封郡不成?!
  「大家都平身吧。」清帝隨意掃了一眼依舊跪在街道兩旁的封郡百姓,揮了揮衣袖。然後走上馬車,想了想又招呼宋策上來。
  按理來說,與天子同車的殊榮只有皇后或者凱旋而歸的將軍才配擁有,可如今卻給了一個差點被砍頭的庶民,著實把封郡百姓與眾位隨行官員嚇得不輕。但是,清帝雍容大度,廣納賢良的形象卻從此深入人心。
  宋策也不推辭,大大方方的就坐了上去。
  
  「你是不是覺得很不甘心?」清帝靠在華貴的狐裘軟墊上,深深的看了宋策一眼。
  宋策很坦白的回答「是。」
  但是,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政治這種東西最是殘酷,犧牲的往往都是那些配角,比如羅啟盛,比如李明懷。但是卻很難撼動他真正的根基。就像壁虎遇到危險會自斷尾巴以求周全一樣,只要清帝還需要這只壁虎,就會睜隻眼閉只眼放他一馬。更何況這只壁虎是大越朝最妖媚的男人——漣王趙勳。宋策可不認為清帝會為了千里之外的血案把自己的兒子扔進監獄裡。
  「那你為什麼不繼續告下去?」清帝很好奇,依照宋策從前掌摑太傅的行徑來看,他似乎不是個知難而退的人,這也正是清帝一直心神不寧的原因。
  「因為」宋策頓了頓,笑道:「皇上您是個有著大智慧的大人物。」
  「哦?」清帝頗感驚訝,一般來說要拍帝王的馬屁,無外乎就是聖德開明之類的說辭,但是宋策這個說法卻令人耳目一新,於是,不由的追問「仔細說來聽聽?」
  「世間百態,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活法,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誰也勉強不了誰。可是,一旦大人物擁有了大智慧,便能造福蒼生,澤被後世,是天下之大幸。那麼像宋某這樣的小人物就只能犧牲一下小我了。」宋策輕笑,清澈的目光直直的照進了清帝的心坎裡,彷彿整個世界都暗了下去,只剩下那雙溫潤如墨的眼眸。
  二十多年前,年輕的軒王趙擎蒼騎著高大的戰馬離開封郡的時候,只有一個很單純的願望,那就是守護自己的家園和子民。可是後來,他漸漸感覺到,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僅僅做一個護國大將軍是不夠的,如果不能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就只能被他人所束縛。但是當他終於歷盡萬難坐上仰望之中的龍椅時,他卻無奈的發現,那個站在城門上默默目送他遠去的女子已經成為了別人的妻子。
  得了天下,卻失了她。他心裡的寂寞再也沒人能夠紓解。
  女人總是希望自己是愛人心中最重要的唯一,夏聽荷雖然聰慧,依然不能跳出這個圈。
  可是,宋策竟然能夠理解!
  清帝心中巨震,情不自禁的握緊了宋策的手。
  宋策有些吃疼,但也不掙扎,只是轉過頭向外看去,嘴裡接著說道:「從南走到北,穿過了半個大越,我就這麼一直看著窗外。」宋策停下來,又轉回來看向清帝「我覺得,你是一個好皇帝。」正因為這樣,他才有膽子去告御狀。
  也許清帝做事情比較冷酷殘忍,但是從社稷蒼生的角度來看,他確實是一個很稱職的君王,大越朝在他的治理下日漸昌隆,百姓亦是豐衣足食。至於他所犯下的殺戮,那是每朝每代都不可避免的,如果非要追究,也只能說他比較冷血無情。
  而且,從這件案子的處理上卻不難看出,清帝將成為一代明君,他具備那樣的雄才大略和容人之量。所以,宋策接受了這個並不徹底的審判,這不是退縮而是豁達,如同登山一樣,當你站在一個更高的高度,你會發現從前糾結的那些問題已經變得渺小。更何況對於逝去的人來說,清明的鮮花遠比無休止的報復更有意義。
  但是,那張突如其來的聖旨讓宋策有些不滿,他原本打算回到渝州帶著淼兒安安心心的過日子,可是現在看來是不可能的了。一想到要留在封郡,他就本能的抗拒,母妃好不容易送自己離開,可是十年之後卻又回來了,不但如此,甚至還做了清帝的臣子!
  宋策不禁感歎,果真是命運使然,怎麼都逃脫不得。
  
  「想什麼呢?」清帝抬手在他頭上一敲,笑著詢問。
  宋策神色一晃,突然覺得這個動作很熟悉。
  見他還在楞神,清帝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宋策,魂~歸~來~兮~」
  宋策猛的回神竟然看見清帝的龍顏近在咫尺!
  震驚之下,往後一退就跌坐在地上。
  「朕長得很可怕麼?」清帝疑惑著摸摸自己的臉頰,明明沒戴假鬍子呀。
  「不是……」
  宋策笑得尷尬,剛想要站起來,卻是眼前一黑就這麼暈了過去。失去意識前似乎聽見了清帝焦急的呼喚……
  
  「怎麼回事?怎麼到現在都醒不了?!」
  寧德殿中,清帝面色暗沉,太醫們戰戰兢兢的跪了一地。
  「回,回皇上,這位小公子天生就有頑疾,而且底子單薄,氣血不足,再加上過度操勞,心脈耗損,這才會暈過去,微臣方才替小公子施過針,再過半個時辰便可甦醒。」付太醫冷汗至淌,脈象顯示,這位躺在龍床上的小公子若非幼時保養得當,恐怕都難以成年。
  「半個時辰……」 他真的會醒來麼?
  莫名的恐懼縈繞心頭,就算上了戰場也從未這樣害怕過。
  撥開宋策額前的碎發,清帝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你可一定要醒來啊,趙、何、拙。」
  第 21 章

  霧裡看花,水中望月,夢裡的景致像是籠罩著一層飄渺的薄紗。
  小宋策牽著媽媽的手在沙灘上漫步,白嫩的小手握在柔軟的掌心,是那麼的溫暖。
  海風徐徐的吹來,鹹鹹的,帶著呼喚的味道…..
  
  攤開的掌心上一點突兀的黑色印記是那般刺目。
  清帝握住他冰涼的手,小心翼翼的攏在懷裡。想起宋策的種種,不由的眼眶微澀,這孩子,也真夠傻的,明明那麼孱弱,卻還要這樣折磨自己……
  「王甫勝。」清帝神色複雜,微歎一聲「送他去簡竹府上吧。」
  末了,又補充一句「動作放輕些,別把他吵醒了。」
  清帝轉過身,沉悶著走出寧德殿,腳步緩慢,卻不曾回頭。為什麼,明明不想卻還是要這麼做?
  讓他自由的生活,他才能幸福,是這樣的麼,聽荷?
  
  所以,當宋策從美夢中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還是盡職盡責的簡大人。
  「我又在你府上?」宋策揚起臉,小心詢問。
  簡竹僵硬的點頭,臉色堪比包公。真搞不明白,自己一個大理寺卿怎麼就淪落成了這個人的專職保姆!想起清帝的密旨,他就有一種砸碗的衝動,大概意思就是說,啊,簡大人你前些日子辛苦了,朕特准你在家中修養幾日,還有就是,順便照顧一下宋策吧。
  看著簡竹一臉暴風雨的前兆,有些心虛的宋策連忙討好似的端起藥碗,咕嚕咕嚕的喝了個底朝天,然後,淚水嘩嘩的流「……怎麼,怎麼這麼苦啊……」
  「呵呵,不好意思,我加了黃連。」
  宋策苦笑「你怎麼不加砒霜,直接毒死我好了。」
  「恩」簡竹接著點頭「這個提議不錯,明兒個你去買些砒霜來,我替你收屍。」
  「謝謝。」宋策拱手道「還得勞煩簡大人將宋某的屍首運回渝州安葬。」
  「好說,好說,前提是我還有命回去。」簡竹毫不懷疑,如果宋策死了,他也絕對見不著明日的太陽。
  他們兩人掐架掐得正歡時,小董推開門,蹦蹦達達的跑了進來 「宋策~」還沒來得急說下一句,就被簡竹氣勢洶洶的擰著領子扔了出去「外面呆著去。」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小董蹲在外面使勁拍門。
  「吵死了!」簡竹吼了一嗓子「你還讓不讓人休息!」
  「哦。」小董悶悶的應著,眼淚打著轉兒就淌了下來。原來,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只能成為別人的負擔「我先走了,你,你們慢慢聊……」
  
  屋裡沉靜下來,宋策看了簡竹一眼,緩緩的說:「這又何必呢,有什麼你就直說吧,小董也不是外人。」
  「這是為他好。」聽著小董遠去的腳步,簡竹心裡也不好受「他,不適合……」
  二人對視一眼,他們都明白依小董單純的性子,確實不易了得太多朝廷中的黑暗。
  簡竹從暗格裡取出一封信件,遞給宋策。「要不要打開隨你。」
  宋策淡淡的瞥了一眼,說道:「動作還真快。」這封信乃是四皇子趙明珠的親筆書函。
  「漣王恨不得拔了你的皮,那麼,他的對手自然就會對你愛不釋手。」簡竹挑了挑眉毛,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宋策推了推簡竹「把火盆挪過來些。」
  「你要燒了它?」
  「恩」宋策的表情很嚴肅,一點也不像開玩笑。「我要是不燒了它,就得自個兒往火坑裡跳了。」朝中局勢複雜而微妙,稍有不慎便會玩火自焚。
  「宋策」簡竹面帶擔憂的看過去「你打算怎麼辦?」得罪了漣王可是很麻煩的事情,雖然在明面上清帝會保護宋策,但是暗地裡他不可能面面周全。
  「不知道,」宋策微微歎氣「走到今日,我早已是身不由己了。」
  留在封郡,留在清帝身邊,他能預感得到接下來的日子絕對不會太平。
  簡竹想了想又道「以後有事情不要自己掖著藏著,多一個人幫忙也是好的。」在他看來,如果這次不是清帝的偏袒,宋策的案子絕對不會這麼容易的判決下來。
  「呵呵」宋策笑咪咪的逗趣「我很樂意麻煩你的,你的床借多睡幾天吧?」
  簡竹對宋策這種玩世不恭的態度痛恨不已,咬牙冷笑道「是麼?我一會兒就去買砒霜。」
  
  結果,簡大人的砒霜還沒買來,清帝就賜給了宋策一座宅子。屋子不大,但是位置卻很好,離梅林不遠,就算是坐在院子裡,也能感受得到那份清雅,幽香……
  宋策站在門口愣了好一會兒才抬腳走了進去。
  「宋大人可喜歡?」王公公態度好得不得了,領著宋策一路逛院子一路介紹「想著宋大人愛清靜就選了這裡,雖偏了些,但是離簡大人府上很近,上朝也很方便。」
  王甫勝心思細膩,一早就看出宋策很喜歡那片林子,所以才投其所好選了這麼一個處所。還特意找來工匠打掃裝飾一番,愈加顯得典雅而清幽。
  「很雅致的院子,有勞公公費心。」宋策也免不了客套幾句。
  「呵呵,應該的。」王公公心裡歡喜,小眼兒瞇成了一條縫。這位宋大人很討皇上喜歡,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宮中常客,所以,現在搞好關係是絕對沒有壞處的。
  「對了,宋大人,」王公公停下腳步一招手,便有個小太監端著嶄新的朝服跑了上來「這是您的朝服,面料是闌衣莊的雲綢,穿在身上十分的輕巧暖和。」
  宋策指著朱盤裡的白色華服問道:「王公公,你確定這是朝服?!」
  別說這朝服的樣子明顯華貴,就光說這顏色都不對。言官大部分品秩不高,甚至很低,但是不管怎樣的官員都不會穿白色的朝服!
  王公公點頭肯定道:「宋大人,您沒有看錯,這就是您的朝服。」
  王甫勝當然沒這個權利改換朝服,所以這只能是清帝的意思。話說那日送走宋策後,他老人家獨自坐在亭子裡賞了半天的雪景,讓後就做了這麼個決定,而且還特意囑咐王甫勝,朝服的布料一定要用闌衣莊的雲綢。
  
  宋策當時也沒多想就接了過來,可是當他穿著那身朝服上了蒼穹殿之後,卻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宮柱上。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的朝服是白色的?!為什麼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
  有人鬱悶,自然就有人歡喜,清帝望著那抹靜立在朝堂上的白色的身影,露出一抹會心的笑容。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這身剪裁精緻的白色朝服恰到好處的體現了宋策本身的氣質,緋色的綬帶繫在腰間,猶如一朵清雅高潔的雪中紅梅。
  真的是……很漂亮……
  朝堂上的驚鴻一瞥,令第一次見到宋策的文武百官們睜大了眼睛,這個人就是那個告御狀的刁民?!這麼可能!所謂真名士自風流,宋策只要往那兒一站,便可以輕輕鬆鬆的告訴別人,他絕對不是個一般的人物!
  清帝對今日的效果感到十分的滿意,他就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宋策不是走了狗屎運的刁民,也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言官。而是一個儀表堂堂的少年英才。
  更重要的是告誡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宋策是他要保護的那個人……
  
  然而,玉階之下,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領會清帝的意思,或者說,妒忌已經蒙蔽了他的眼睛,即便它看起來猶如湛藍的天空,卻燃燒著幽暗的火焰……燒燬了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作者有話要說:......一定要講信用......所以趕在12點以前,還算是今天吧~




第 22 章

  清帝的兒子們都非常有個性,成年的皇子有三個都未曾娶親。
  一個是漣王趙勳,他成親的要求很簡單,那就是他的王妃一定要比自己漂亮。
  一個是沐王趙明珠,他曾經在祖宗面前立下誓言,三十歲以前絕不成親。原因不詳,據說是與幼時的經歷有關。
  一個是泓王趙維嘉,他雖然死活不肯娶妻,卻很喜歡四處遊歷,然後撿回來一大堆婢女。所以他就算沒有成親,府上的女子也比別家的多。為此,劉貴妃被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氣得差點削髮為尼。
  今日的早朝除了泓王不在封郡之外,其他十五歲以上的皇子皆有出席。
  
  剛下早朝,宋策便被各位熱心的大人們團團圍住了。每個人臉上堆滿了熟絡的笑容,似乎已經忘記了不久前他們也是這樣在立朝堂上大聲痛斥渝州刁民的。
  「宋大人。」漣王不緊不慢的踱步過來,朝服外披了一件藍綠色的雀金裘,襯得他俊俏的容顏愈加艷麗。 「這身朝服還真是雅致得緊,改明兒小王也去做一件,嘖嘖,還是闌衣莊的雲綢呢,一定花了不少銀子吧?」
  說著伸手在宋策腰間摸了一把。
  宋策本能的往後閃避,蒼白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一抹微紅,他實在是不太習慣與人如此親近,尤其是不太熟悉的人。
  漣王訝異的嗤笑道:「喲,宋大人面帶桃花,看來是好事將近了。若是看上哪家姑娘就跟小王說一聲,這個媒人小王是做定了。」
  「多謝王爺美意,宋某無意續絃。」宋策拱手一拜便要離去。
  「誒。」漣王快走幾步擋在路前「宋大人……」
  「漣王爺還有何吩咐?」宋策抬起頭來,面沉如水。
  「也沒什麼」漣王勾唇輕笑,傾身上前湊在他的耳邊輕佻的說:「小王是想告訴宋大人,你的身體真的很敏感呢……非常容易勾引男人。」
  宋策冷冷的看他一眼,嚴肅道:「下官不明白王爺的意思,當然,也不想明白。」
  「怕什麼?不用在小王面前裝什麼正人君子。」水藍色的眸子魅惑般的閃了閃。「宋大人難道看不出來,今日朝堂之上有多少雙眼睛在……剝你的衣服麼?」
  「王爺請自重!」
  四目相對,全是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呵。」笑容依舊掛在嘴角,「宋大人,小王覺得像你這麼可愛的人兒不應該做言官,而應該去做……小倌。」
  這赤 裸 裸的挑釁和侮辱已經徹底激怒了宋策,微縮的瞳孔毫不掩飾的閃著寒芒。一字一字的回敬他道:「下官倒覺得王爺的早膳應該少放些大蒜。」
  「你!」宋策的反唇相譏把漣王氣得不輕,他這人就是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藏在雀金裘下的手掌微顫,恨不得下一刻就煽在宋策的臉上。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跑了過來,扒在漣王耳邊低聲咕嚕幾句,看那神色很是著急。漣王柳眉微蹙,瞥了眼宋策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恨恨離去,臨走前還不忘扔下一句「宋大人,來日方長,小王很想看看你到底能翻起多大的浪來。」
  
  從西側出了宮門,一頂藍頂小轎正等著宋策,簡大人挑開布簾探出頭來「怎麼這麼久?」
  「……」宋策剛想開口說話,突然就捂著嘴猛咳起來。
  「你沒事吧?」
  宋策搖頭說:「沒事,可能是有些著涼了。」
  「嗯,小董特意做了祁陽菜等著我們呢。」簡竹催促道。
  「改日吧,我還有些瑣事,就不去了。」
  宋策的推辭令簡竹頗感意外,疑惑的目光在他蒼白的臉上停留片刻,最終也沒有問出口,只是淡淡囑咐一聲「下次出門記得披件大衣。」
  
  目送著兩頂轎子一前一後的離去,玄衣男子忍不住點頭讚道:「真是個美麗的生物。」
  站在他身旁的錦衣少年「撲哧」一聲,笑道:「夏邇安,你說得未免也太誇張了。而且用美麗這個詞語來讚美一個男人實在是不合適。」
  「是麼?」夏邇安劍眉輕揚「我到覺得只有他才適合這個詞。」
  「哦?很少聽你這麼欣賞一個人啊,小王很好奇他到底『美麗』在何處?」少年笑意未減,饒有興致的等著他回答。
  「那我得先問問王爺,平心而論,您覺得漣王長相如何?」
  「自然是人中龍鳳。」少年的回答很中肯,在大越朝要找出一個比漣王還要漂亮的人確實很難。雖然他並不喜歡漣王,甚至對他的某些做法非常反感,但是卻不得不肯定他的天生麗質和那張傾國傾城的臉。
  「可是我卻覺得漣王並不美麗,」 夏邇安平靜的說:「他就像是雨後叢林間的菇蕈,總是帶著人間少有的艷容之色,卻滿身是毒,叫人退避三舍。所以,即便他擁有的外貌,也談不上美麗。」
  夏邇安看了看少年,接著說道:「但是宋策卻不一樣,他很乾淨。」
  少年忽然不笑了,他說:「夏邇安,他此刻乾淨卻並不意味著他能夠乾淨一輩子。」
  這話說得沒錯,從宋策決定踏入這個泥潭開始,他就注定擺脫不了那些污穢。
  「二哥雖然是株毒草,可是他能夠為自己打拼出一席之地,朝中大臣有多少是他的入幕之賓你我都很清楚。」少年的臉色越來越暗。這些年來,漣王的勢力漸大,就連柳太師都明明白白的站在了漣王一邊,他又怎能不著急?
  夏邇安露出一個瞭解的表情,笑道:「還在為宋策拒絕您的邀請而生氣?」
  少年既不點頭也不否認。
  「王爺不用著急,該來的始終會來,他撐不了多久。」 夏邇安歎氣道:「不過很可惜的是此人命不久矣。」
  「什麼意思?」少年很是震驚。
  「字面上的意思。以他目前的狀況,也許等不到漣王動手,他自己就先倒下了。」 夏邇安禁不住又是感歎:「這個人性子很倔,方纔他一直都在強撐著。」
  錦衣少年就是沐王趙明珠,而夏邇安說起來還算是宋策的遠房表哥。他們兩個能站在一塊兒得益於文將軍當年對夏家的救命之恩。
  那個時候夏邇安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後來他父親因病去世便把他托付給了文將軍,臨終前且再三叮囑他,無論如何,豁出性命也要報答文將軍的大恩大德。所以夏邇安就順利成章的跟在了沐王趙明珠的身邊。
  文將軍不知何時出現在二人身後,拍拍趙明珠的肩膀說道:「明珠啊,舅舅有話跟你說。」
  趙明珠點點頭,輕車熟路的隨著文將軍上了停在樹下的馬車,夏邇安留守在車外替他們把風。一般來說,皇子們是嚴禁私下里拉交情的,即便是你親舅舅也不例外。因此,除非有重要事情商量,否則文將軍也不會來找趙明珠。
  至於夏邇安,因為他是沐王府的幕僚,所以倒是沒有顧忌。
  「你知道宮裡現在都在流傳什麼嗎?」
  「跟宋策有關的吧。」趙明珠閉上眼睛也能猜得著,他雖然已經搬出宮去有了自己的府邸,但是安排在宮裡的眼線還是不少。前陣子皇上把太醫院裡都搬去了寧德殿,據說就是為了這個宋大人。
  「嗯,」文將軍語氣沉重,足見清帝當日的舉動有多麼的令人震驚「我方才去見了朱公公,照他說的來看,皇上對宋策十分特別,所以……」
  「所以我們應該拉攏他?」趙明珠淡然搖頭「舅舅,他跟夏邇安不同,他不欠我們人情,更沒必要替我們賣命。」
  文將軍為了壯大四皇子派系費盡心思,已經到了成狂的地步,只要是對趙明珠有幫助的人,他都想要籠絡過來。
  但是趙明珠卻不太贊同他這樣急功近利的做法。
  「舅舅也應該知道『翠綸桂餌,反以失魚』,夏邇安說得很有道理,對宋策那樣的人來說,威逼利誘是沒有效果的,而且,」趙明珠突然停了下來,慘淡的面容難掩心傷「父皇他也不會允許我們這麼做的。」
  
  趙明珠此刻的深沉看的文將軍心疼不已,他還這麼年輕,可說出的話卻比自己還要老成。
  文貴妃還未入宮時他們兄妹倆的感情就很要好。妹妹去世之後,他更是傾盡全力照顧四皇子趙明珠。文貴妃在寫給哥哥的遺書中說過,希望這個孩子將來能夠成為他的父皇那樣的人物……能夠君臨天下。只要是妹妹的要求,他從來都不曾拒絕過,這次也是一樣。轉眼便是二十年,即便鬢染霜白,他依然執著不悔。
  「明珠……」輕喚了一聲就再也說不下去。
  明珠這孩子自幼懂事聰慧,可惜……除了自己和朱公公就再沒人關心過他,而清帝更是從未去過玉華宮。五歲的時候,趙明珠曾經撲在舅舅懷裡大聲哭泣,小臉上滿是淚花。他一直不停的追問說:「舅舅,舅舅。父皇去哪裡了?你說過今日是明珠的生辰,所以父皇一定來玉華宮的。」
  文將軍喉嚨乾澀得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一個五歲大的孩子,他的父皇命司禮太監挑選了一大車的奇珍異寶送去昭王府,卻獨獨忘記留下一份送給自己的兒子。所以他只能摸著趙明珠的額頭說:「明珠啊,你父皇日理萬機可能不記得了。」
  這個謊言一直說了三年,趙明珠就再也沒有追問過了
  其實,文將軍也曾祈禱過,希望有朝一日清帝能夠突然發現趙明珠的好,仔細的看看他的四皇子,可是一次次的失望之後,心中再也沒有那份奢望。與其等待還不如主動出擊,所以他現在最大的心願就輔佐趙明珠登上御座,即便是踏著兄弟手足的屍骨,即便是背負殺兄弒父的罵名……也在所不惜!
  

作者有話要說:呵呵,皇子們開始逐一登場了~~~~~

還有,本文是1v1,雖然會出現很多的JQ~~




第 23 章

  不出夏邇安所料,宋策回去之後就病倒了,而且一病就是數月,直到桃花盛開的日子才逐漸好轉了些。
  宋策生病期間,簡大人也放了大假,完完全全的成了專職陪護。
  為此,簡大人每天都在一邊熬藥,一邊做著深刻的反思,讀書是為了什麼?科舉是為了什麼?做官是為了什麼?答案就是,替皇上照顧兒子!明面上說是同窗之情相互照顧,實際上就是清帝特意安排過來的。
  剛開始的時候,宋策十分感動,每天都眼淚汪汪的看著簡竹,時不時的來一句「簡竹啊,我要是有個妹妹一定嫁給你。」但是,時間一長宋策就開始疑惑了:「我說簡大人,你這個大理寺卿怎麼這麼清閒?就連小董都比你忙。」
  簡竹有苦說不出,只得黑著一張臉,死命的往藥裡加黃連。
  
  這日,春雨綿綿,人也變得倦懶許多。
  宋策剛吃完藥準備稍作歇息,就聽見門前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篤、篤、篤」
  宋策的府邸上只有兩個僕人,一個孫大媽負責洗衣做飯,一個名叫華西的少年負責幹些重活。但不湊巧的是,孫大媽嫁閨女請假回家了,華西陪他的青梅竹馬賞桃花去了。因此家裡就只剩下了宋策跟簡竹。
  「我去洗碗。」簡竹硬邦邦的扔下一句話就甩手走開了。
  宋策欲言又止,想了想,只得秉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原則,重新穿上外衣去前院開門。
  
  「怎麼這麼慢!人都死光了嗎?!」來人火氣挺大,一見宋策開門,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臭罵。
  「呵」宋策牙疼般的冷笑。見過囂張的,但沒見過這麼囂張的。不但不懂得基本禮貌,連做人最起碼的素質都沒有。
  「砰」的一聲把門重新關上,扭頭就走。
  「喂,開門呀!」那人急了,把門拍得咚咚作響「叫你開門你聽不見嗎!」
  「人都死光了,有事請燒紙!如有詐屍,後果自負!」宋策朝外頭嚷嚷一聲,然後捂著耳朵進了屋子,把門窗統統關了個嚴實。
  門外沉靜了下來,過了半刻,又重新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敲」門聲。
  簡竹走過來,不滿的說:「這到底是在敲門還是在砸門?」
  「我看是在砸門吧。」宋策摸摸下巴,扭頭問簡竹:「修個大門要花多少銀子?」
  簡大人同摸下巴,意思是這個問題值得思考。
  這幾個月來,宋策生病花了不少銀子,藥材一樣比一樣貴。雖然清帝也曾送過來一些慰問品,但是終究不能太過明目張膽。
  財政危機感深重的二人對視一眼,非常默契的一同坐在屋裡,靜靜地等待大門轟然倒下的那一刻。
  
  「人呢!都給小王滾出來!」少年特有的狂傲盡顯無疑,氣勢洶洶的帶著一眾同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廝闖了進來。
  既然他自稱小王,且又這麼蠻橫無理,那麼……宋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泓王趙維嘉。
  房門被人毫不客氣的踹開,只見打頭的少年身穿紅色蟒袍,頭戴珠玉華冠,腰上繫著金色錦帶,就差沒在臉上寫個幾個大字「吾乃泓王,見者繞道」了。
  想想從前的小豆丁突然長成了眼前英姿勃發的少年郎,宋策不由的笑出聲來。
  他這一笑,對趙維嘉來說更是火上加油。橫威立目的大聲質問宋策道:「大膽刁民,你是在嘲笑小王嗎?!」
  他現在的模樣可不怎麼光輝,全身濕嗒嗒的往下滴水。更滑稽的是手裡還握著珊瑚馬鞭。一看就知道是騎馬出遊,結果卻被淋成了落湯雞。
  「啊恰」還沒等宋策說話,趙維嘉就開始打噴嚏了。明明凍得直哆嗦,也要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子來,真是一點也沒變。
  「王爺需不需要喝些姜茶暖暖身子?」 宋策神色溫和,笑容親善,一看就是模範良民。
  趙維嘉兩眼瞪得老大,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似乎不知道自己是該繼續發飆,還是聽他的話去喝碗姜茶。以往那些人不是被他嚇得不敢出聲,就是被他氣得出不了聲。只有宋策不同,既不膽戰心驚也不卑躬屈膝,斜靠在椅子上,清清淡淡一句話就把他的怒火撲滅了。
  「要不先把身上的濕衣服換了,免得著涼。」宋策再次提議。
  「恩……」趙維嘉擾擾頭,不知不覺中開始認真琢磨起宋策的意見來。
  而那些站在他身後,挽起袖子正打算大幹一場的小跟班們都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今兒個王爺是怎麼了?怎麼突然的就沒脾氣了呢?莫不是被這場雨淋壞了腦子吧?
  對於這個問題,宋策也很好奇。他不生氣不是說他有多麼的寬宏大度,而是因為在他的印象當中,趙維嘉還是當年那個雙手插腰,一口一個本殿下的小孩子。所以,他覺得自己實在犯不著跟一個孩子斤斤計較。
  然而,此刻安靜下來趙維嘉不經意間表露出來的憨態可愛,讓他想起了十幾年前趙維嘉小朋友在宴席上的「友情演出」,當下的動作又熱情了幾分。
  翻翻衣櫃,找出幾件衣服遞給趙維嘉,說道:「應該合身,先將就著穿吧。」
  「唔。恩」趙維嘉怔怔的立著,有些茫然的點點頭,越看越覺得宋策的笑容比那窗外盛開的桃花還要鮮艷。
  宋策見他還傻傻的站在那兒,就把衣服往他懷裡一塞,指著左側的屏風道:「去那後面換去。」
  「哦」趙維嘉的乖巧簡直讓人難以置信,抱著衣服就往屏風後走去,衣服脫到一半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從屏風一側探出個腦袋來,笑搖晃兩下嘻嘻的對宋策說:「嘿,那誰,小王今日就在這裡住下了。」
  
  此言一出,驚倒一片。除了趙維嘉自己,沒一個是高興的。
  宋策和簡竹都是喜靜之人,留個小霸王在家住著,就是自己給自己添堵。
  於是宋策指著屋頂說:「實在很抱歉,寒舍太過簡陋,恐怕您會住不習慣。」
  「沒關係。」趙維嘉擺擺手「小王就住這間吧。」抬頭掃視一番,又點頭道:「還可以,就是小了點。」
  你睡這兒,那我睡哪裡?宋策終於體會到了簡大人當日的複雜心情。側目一看,簡竹則正一臉活該的表情,漫不經心的喝著茶水,擺明了袖手旁觀。
  「嘿,那誰,」趙維嘉越說越高興「我看這床挺大的,要不你也睡這裡吧。」
  「王爺,我叫宋策,不叫那誰。」宋策一字一頓的說:「還有,這是我家,不是你的王府。」這句話是一定要強調的!
  「對哦」趙維嘉一拍腦門,做恍然大悟狀。
  「那麼,小王就跟你住一間吧。」
  一直以來,宋策都覺得趙維嘉的思維十分獨特,要是不小心也穿去現代他鐵定就是一特立獨行的非主流,其怪異之處非常人所能理解。
  事實上也是如此。別人覺得正常的事情,他覺得不可理喻。他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在別人眼裡就是瘋子一般的行徑。
  其中最突出的一點就是趙維嘉的執著,那個永恆的信念簡直可以堪比誇父逐日。但是他們的檔次卻是有天壤之別,因為人家誇父追的是光明,而是他趙維嘉追的是……女人。這件事情對劉貴妃的打擊相當之大。別人家的孩子也喜歡搞收藏,但人家收藏的那是名畫古玩,是有鑒賞有涵養的。沒事的時候也可以跟其他嬪妃吹噓一番,哎呀,瞧瞧我的皇兒,那是如何如何的有品味吶。
  可是看看趙維嘉收藏的都是什麼?是女人!你要是一代帝王,金屋藏嬌也罷,至少有個風流天子的名頭。可是他趙維嘉從小頑劣,乃京城紈褲子弟之首,但更要命的是,他撿回來的都是些可憐兮兮的小姑娘,不是小叫花子就是賣身葬父的悲慘女子。
  大家都非常奇怪,泓王趙維嘉從小到大無法無天慣了,莫名其妙打人家一頓也不是沒有過的事,也沒見他多有悲天憫人的潛質。為什麼會突然之間這麼富有同情心了?
  這是話題多了,自然就傳到了趙維嘉的耳朵裡,為二話不說回頭就先賞給那個多嘴的跟班一個大耳刮子「小王的事輪不到你來嚼舌頭!下次再讓我見到你,見一次我打一次!」
  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火氣,自此以後就定下了泓王府的第一條家規,凡是泓王府之人一律不許談論此事,若是看見別人在外頭八卦,就替小王狠狠的打,見到一個打一個,見到兩個打一雙!
  
  對於趙維嘉的這個怪癖,劉貴妃只能 用一種解釋來安慰自己。那就是趙維嘉定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撞邪了。她費了老大的勁兒不知道從哪裡請來了幾個,據說是修行深厚的道人,然後去泓王府做了一趟場面宏大的法式。結果等法式結束之後,不曉得趙維嘉又如何從他們口中得知原來還有人會轉世重生的。這下可不得了,趙維嘉的活動範圍開始向全國各地逐漸蔓延,三天兩頭的就外出遊歷。
  最後劉貴妃實在是受不了了,抱著柱子以死相逼。這才把趙維嘉留了半個月。
  其實,有這麼一個兒子,劉貴妃確實很值得同情,她原本想藉著清帝的寵愛替自己兒子爭來個太子當當。可是趙維嘉不爭氣,學習就是三天打魚兩天兩天曬網,還喜歡整天的往外頭跑。這樣的兒子,清帝會喜歡那才叫稀奇。
  日子一長,劉貴妃也沒轍,趙維嘉再不好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既然做不了皇帝就安安心心的做個王爺吧,天天能見著也就滿足了。可是趙維嘉倒好,一回來就不見了蹤影,任憑劉貴妃催促了上百次也不肯進宮去。
  於是,等到劉貴妃忍無可忍,遣人過來將泓王綁成人肉粽子拖走的時候,他已經在宋策府上住了三日有餘。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有二更......
......我恨豬流感......




第 24 章

  對於趙維嘉的這個怪癖,劉貴妃只能 用一種解釋來安慰自己。那就是趙維嘉定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撞邪了。她費了老大的勁兒不知道從哪裡請來了幾個,據說是修行深厚的道人,然後去泓王府做了一趟場面宏大的法式。結果等法式結束之後,不曉得趙維嘉又如何從他們口中得知原來還有人會轉世重生的。這下可不得了,趙維嘉的活動範圍開始向全國各地逐漸蔓延,三天兩頭的就外出遊歷。
  最後劉貴妃實在是受不了了,抱著柱子以死相逼。這才把趙維嘉留了半個月。
  其實,有這麼一個兒子,劉貴妃確實很值得同情,她原本想藉著清帝的寵愛替自己兒子爭來個太子當當。可是趙維嘉不爭氣,學習就是三天打魚兩天兩天曬網,還喜歡整天的往外頭跑。這樣的兒子,清帝會喜歡那才叫稀奇。
  日子一長,劉貴妃也沒轍,趙維嘉再不好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既然做不了皇帝就安安心心的做個王爺吧,天天能見著也就滿足了。可是趙維嘉倒好,一回來就不見了蹤影,任憑劉貴妃催促了上百次也不肯進宮去。
  於是,等到劉貴妃忍無可忍,遣人過來將泓王綁成人肉粽子拖走的時候,他已經在宋策府上住了三日有餘。
  
  趙維嘉雖然依依不捨的走了,但是他的錢袋子卻留了下來。所以宋策大感欣慰,覺得自己這幾天所受的苦難也算是值了,足足一千兩呀……
  「宋策,你的嘴笑歪了。」
  「是麼?」他揚起臉,繼續笑瞇瞇的對簡竹說:「呵呵,我突然有種暴發戶的感覺。」
  而且這種感覺……似乎很不錯嘛。
  不管是前世還是這輩子,宋策過得都是有錢人的日子,很少會為了銀兩發愁,因此他花錢一直很大方。就算在祁陽經營紅樓的時候,他也只是象徵性的拿些過日子的錢,用他的話說就是,我這人沒什麼追求的,大夥兒開開心心的就行了。
  當時他確實是這麼想的,所以離開祁陽時,他把整座樓都送給了樓裡的姑娘們,真的是走得乾乾淨淨,不帶走一片雲彩。
  可是簡竹不一樣,他從小精明,算術尤其好。他的父親就是鎮上的一家布莊的賬房先生。因此,簡竹小時候最大的理想就是做天朝第一布莊——闌衣莊的賬房先生,那樣的話,每天光看著那些數字他就覺得開心得很。
  所以,自從簡竹被清帝派來宋策府上之後,他就自覺承擔了管家的角色,每天睡覺前都會搬張凳子坐在桌前,例行向宋大人匯報一次。
  手裡的算盤珠子撥得「辟里啪啦」響,嘴裡則是唸唸有詞:「今日購買藥材用去白銀二十兩……買菜用去10文……添置木炭用去100文……」簡竹抬起頭來看了看宋策,然後埋下腦袋接著算:「今日宋大人心情不錯,打賞孫大媽50文……替華西墊付文銀三兩…..宋大人不小心把衣服燒了個洞,修補得花80文……」
  宋策越聽越不對勁,怎麼這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似的?
  「不用算得這麼這麼細緻吧……。」
  簡竹把賬本往宋策懷裡一扔,說:「宋大人也應該知道『會計當而已矣』,我只是按原則辦事。」
  末了,又補充一句結束語「所以,結算之後,你還剩餘白銀**兩。按照此規律發展下去,**天後,你將負債度日。」
  幾個月下來,簡大人光是算盤就打壞了兩個。與此同時,宋策的心靈也受到了很大的「創傷」,就連做夢都是簡大人一邊撥著算盤珠子一邊反反覆覆的叨念著「勤是搖錢樹,儉是聚寶盆。」
  所謂潛移默化就是這樣形成的,宋策從一開始的頭疼,到後來的鬱悶,最後淪落到跟簡竹一起歎氣「哎,銀子就是那浮雲啊……」
  很多人有錢的時候,都會十分瀟灑的說,金錢乃身外之物,我們要看得更高遠一點,才會活的更有意義。可是當他們真正囊中羞澀的時候,心裡是恐慌的。這個時候,他可能就會在心裡這麼想,誰說金錢是糞土?世上哪有能吃能穿的糞土?!
  所以當宋策重新感覺到手裡那份沉甸時,他的心情是非常激動。似乎這袋子裡一千兩白銀比從前的一千兩黃金還要珍貴。
  至於這筆銀子的來歷,則是趙維嘉賠償給宋策用來修大門的錢。
  「按照大越律例,惡意損壞他人財物應當加倍賠償。」簡竹一邊打算盤一邊異常流利的把賬目念給泓王聽「所以這樣算來,您需要支付給宋策一百兩銀子,然後,您打碎了十個盤子……」
  但是趙維嘉可沒有宋策的功力深厚,不到半刻立即高舉雙手,乖乖的上交錢袋。
  「這些應該夠了吧?」
  簡竹顛了顛錢袋,半響才道:「唔,差不多吧。」
  其實,不是差不多,而是多了太多。
  
  再說,趙維嘉被人拖走之後,飯桌上也安靜了下來。
  簡竹扒了兩口米飯,含糊不清的說:「宋策,你也該去上朝了。」
  「什麼時候?」宋策沉默了片刻。
  「明天。」簡竹接著扒飯。
  宋策抬頭往簡竹碗裡一瞅,裡面除了米飯什麼菜也沒有,而他竟未察覺,還在一直不停的埋頭苦幹,似乎跟那碗米飯有仇。
  動了動嘴角終究沒有再說話,他們倆個都清楚,要宋策上朝是清帝的意思,是聖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是上朝?
  
  御書房中,清帝有些心不在焉的翻著手裡的折子。
  自打前陣子六皇子回來了,劉貴妃就一直在他耳邊念叨,想求一份正經的差事給嘉兒。畢竟他年紀也不小了,還做個閒散王爺是會被人笑話的。
  清帝原本沒放在心上,以他對六皇子的瞭解,讓他在家中瞎晃蕩是最好的選擇,說小一點那是其他大臣的福分,要不然誰跟他一起辦差事誰就倒霉。說大一點那是百姓們的福分,要不然指不准哪天他就會捅下個天大的窟窿。
  可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這個趙維嘉瞎胡鬧竟然鬧到宋策府上去了!這可就…….
  手腕微抖,又一滴硃砂歪歪的點在了折子上。
  清帝眉頭突跳,終於放棄了繼續批閱下去的念頭。
  
  「啟稟皇上,魏丞相求見。」王甫勝雖然大腹便便,但是腳步卻輕得跟波斯貓似的。
  「叫他進來吧。」清帝靠在御椅上,心裡莫名煩躁。
  魏長青此次進宮是為了運城的一樁案子,按理說這種事情他犯不著管,但是若關係到邊疆穩定可就不是一般的小事了。
  大約半個多月前,一位番邦貴族在大越境內無故失蹤。結果交涉過後兩邊都不服氣,一個說無論如何你們大越王朝都要給一個交代,否則我們就要自己去找。一個說,誰知道你們說的是真是假,你們這就是赤 裸 裸的栽贓嫁禍!
  結果問題越鬧越大,最後上升到了民族的高度。
  運城的城牆之下在三日之內突然聚集了不少軍隊,拔劍張弩的氣勢兇猛。整個運城頓時謠言四起,人心惶惶。
  消息傳到京城,清帝當場就拍了桌子。這都是誰辦的差事?!你當戰場是鬥雞,隨隨便便就能玩的?!
  清帝早年馳騁沙場,最是清楚這份殘酷與痛苦。現在好不容易安定幾年,百姓們可以休養生息,卻又要因為一個官員的疏忽從新放下鋤頭,拿起刀槍,這不是混蛋是什麼?這樣的官員留著糟蹋糧食麼!
  清帝氣得不輕,抓過御筆就寫了一個大大的殺字。
  揚起折子正準備砸下去,卻又突然的收了回來。
  「殺還是不殺?」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樣一個疑問。清帝為人冷酷,氣憤之下大開殺戒的事情也有過,但是想今天這樣臨時思考殺與留的問題卻是頭一遭。
  眼前突然閃現出一雙溫潤的眼眸,他笑著說:「因為,皇上您是個有著大智慧的人物.」
  他說:「……一旦大人物擁有了大智慧,便能造福蒼生,澤被後世,是天下之大幸。」
  他說:「我覺得,你是一個好皇帝。」
  好皇帝…….改如何去做呢?
  是不是該給他們一次彌補的機會呢?
  折子終究是被壓了下來。清帝閉上眼睛,緩緩的說:「朕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如果再辦不好就提頭來見朕!」
  
  「……皇上,目前的情況就是這樣。」魏長青一直跪在地上匯報。大致意思就是番邦的公主協同駙馬都去了運城。雖然他們不是多麼有實權的人物,可卻代表了皇室。
  「恩」清帝的聲音聽起來很陰沉「長青啊,你去一趟運城吧。」
  魏長青辦事還是很穩重的,而且他是大越的當朝宰相。由他去接待也不失顏面。
  「是,微臣告退。」
  「等等。」
  魏長青剛想站身起來,退出殿外。清帝卻又突然叫住了他。魏長青一驚,又重新跪了下去。
  清帝曲起食指,在桌面上敲了兩下。
  「長青啊,這次你就帶著嘉兒一起去吧,他不懂事,你給朕多留個心眼看著點。」
  清帝這個決定下得很倉促,稍微仔細一想就能看出其中的不妥。
  他們去的是公主,可是我們去的卻是皇子。在重男輕女的古代,這就是個明顯的不等式。
  再者,泓王趙維嘉從未真正的參與過朝政,即便偶爾上個朝,露個臉,那也就是意思意思,混個熟悉。
  最重要,也是最致命的就是趙維嘉那該死的性格,在封郡城裡,他是王爺想怎麼折騰都沒事,大不了挨幾頓板子就完事了,可是在運城就不行!兩國談判,如果誰先動了手,那麼事情可就更加大發了。而且按照趙維嘉大大咧咧的性格來看,第一個操傢伙動手的很有可能就是他,到時候,堂堂大越朝的臉面就可以徹底被他丟盡了。
  
  這些道理,魏長青都懂,清帝更加懂。可是清帝要這麼做,魏長青也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咽。這趟差事若是辦好了,那是泓王的功勞,要是辦砸了,那是自己監督不利。給皇上辦事是沒有價錢可講的,明知是賠本買賣,硬著頭皮也得上!
  可是,清帝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僅僅是為了磨礪六皇子嗎?
  答案是否定的。凡是都是由淺入深,循序漸進。聰慧如四皇子都是做了好些年的瑣事才能接觸到大越朝的核心事件。可是趙維嘉這麼一個莽撞的傢伙卻是已上來就幹大事,根本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魏長青想不明白,可是王甫勝卻明白得很。
  清帝這麼做只是為了那個人…….
  
  明天的朝堂上,又將出現那麼白色的身影……
第 25 章

  很多時候,一開始的決定往往都是錯誤的。
  然後,我們需要為這個錯誤不斷的付出,直到它再也無法回頭……
  
  宋策出現在蒼穹殿前的時候,清帝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殿外的白光令他的身影看起來有些模糊,就好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踏歌而來,來到了自己的面前……這個想法讓他不由的想要走上前去擁抱他……
  「皇上…….」王甫勝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清帝驀然回神,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的就已經走到了玉階前。
  就在他想要轉身走回御座時,宋策卻猛然揚起頭來,目光穿過人群一直望向高高的玉階之上,他記得很小的時候他就這樣仰視過,那個人也像今日這般立在最高處,不需多言便可輕而易舉的操控著別人的生與死,悲與歡。他的任何決定都可以沒有理由,更沒有必要同你解釋,因為他是君王,是主宰。
  宋策心中惆悵,母妃就是因為他才被束縛一生,所以她才會選擇用最激烈的方式來尋求最後的解脫。要說對清帝沒有過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卻從未想過要繼續通過傷害來報復,甚至還做了他的臣子,或者說棋子。
  宋策捫心自問,這是為什麼?僅僅因為他是個好皇帝嗎?當然不是,他宋策沒有那麼高尚的情操,該下手時也從不會手軟,可是偏偏……越想越是迷糊,宋策揉了揉額頭,決定不再這麼折磨自己的腦細胞。
  卻不知,他這麼一個細微的動作落在清帝眼裡就像是一枚石子扔進湖水中,一波波的漣漪蕩漾開來,心中五味雜陳。他不明白這個動作的意義,但是他感覺得到,宋策似乎並不開心。
  遙遠的距離讓他們看不清對方的表情,直到王甫勝又咳了兩聲,清帝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得太久了。
  
  付太醫這些日子總有些提心吊膽,王公公前陣子專程來了一趟太醫院,說是治不好宋大人的病就直接捲鋪蓋回家。但是以他的經驗來看,宋大人這病是鐵定治不好的,頂多是拿名貴的藥材養著,興許還能活得長久些。
  不過王公公說了,付大人,雜家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皇上要宋大人痊癒他就得痊癒,至少他看起來得是好好的。明白麼?
  所以,這藥劑下得猛,卻有些治標不治本。
  「情況如何?」
  「回皇上,宋大人身體安好,只是還有些氣虛,但並無大礙。」付太醫不是庸醫,雖然在宮中也見慣了那些黑暗的事情,但是此刻面對宋策他還是多少有些心虛的。
  「那就好。」清帝轉頭對宋策說:「明日宮裡的桃花宴你也來吧。」
  桃花宴說白了,就是文人雅士賞花作詩的集會,而且皇上也會帶著受寵的嬪妃出席。若是覺得誰的詩文好了,就賜個雅號,賞點銀兩什麼的。
  宋策不想去湊那份熱鬧,何況言官的身份也不允許他隨便與其他官員談天說地,飲酒做賦。所以他很直接的說:「皇上,這恐怕不太合適。」
  清帝呵呵一笑「有什麼不合適?朕說合適就合適。」
  「皇上,微臣不會作詩。」這個理由應該夠了吧?
  
  豈料清帝笑得更開心,「那正好,你就陪著朕賞花吧。」
  陪皇上賞花那可是寵妃們幹的事…….
  再看看立在一旁閉目養神的王公公以及跪在地上數螞蟻的付太醫,宋策終於乖乖的閉上嘴巴不說話了,因為你要讓一個處於亢奮狀態的人冷靜的思考他的做法是否符合情理,那是很難辦到的,更何況,這是一隻爪牙鋒利的老虎。
  
  大越朝的御花園又稱雅苑,地勢奇特,南高北低。汨水兩側是茂密的桃花林,從雅苑北部蜿蜒流過。每到當季,粉色的花瓣便會順著河水漂出宮外,就像是伊人不小心遺落的紅妝,帶著嫵媚和憂傷。
  清帝領著宋策穿梭在桃花林中,身邊跟著太子趙燁。
  「你知道這桃花林的來歷嗎?」清帝心情很好,所以很有講故事的欲 望。對此,宋策高度配合,他搖頭笑著說:「不知道,難道還有個淒美的故事?」
  「不是淒美,是天意。」
  大越朝的開國皇帝趙翼是前朝的一員大將,因遭奸臣陷害被人挑斷腳筋扔進了無人的大山裡,任其自生自滅。深山潮濕,又有無數野獸蚊蟲出沒,沒人認為他能夠活下去。
  可是,真命天子自有上天眷顧。
  趙翼靠著雙手不停的朝外爬去,就在他因為體力不支即將倒下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了不遠處有一片桃花林。緋紅飄飛的花瓣,就像是暗夜的流光,重新點燃了生命的渴望。
  趕來的部下順著飄零的挑花,幸運的找到了他。
  從那以後,趙翼不管去哪裡都會在府裡種上一株桃花,他認為那是他的花神在守護著他。所以,當趙翼君臨天下後,就在汨水旁遍植了大片的桃林,每當桃花盛開的時候就在宮中舉辦盛大的桃花宴,美貌的宮娥們穿著粉色的衣裙,在林中翩躚起舞,真的像極了下凡的桃花仙子……
  隨著時代的推移,到了清帝的父親昊帝時期,桃花宴就演變成了現在的文士聚會,隱隱有了選舉天下賢才的意思,所以不管你是否有功名在身,只要詩文做得好,一樣有機會得到皇帝的賞識,成為下一個魏長青。
  其實,這個傳說在大越朝幾乎家喻戶曉,就算不是那麼細緻也是八九不離十。
  但是清帝此刻把它再講一遍是別有用意的。
  「宋策,知道朕為什麼要你來參加桃花宴嗎?」這才是正題。
  「微臣不知。」
  清帝看他一眼,搖頭歎息道:「你啊你啊,既有王佐之才又為何要埋沒自己呢?」
  早朝之上,宋策就是一個花瓶式的擺設,一聲不吭,僅供觀賞。
  「皇上,微臣真的不會作詩。」宋策沒有謙虛,他除了零星記得幾首古詩之外,確實不會作詩。
  清帝笑道:「會作詩的人不一定有治國之才,能安邦的人也不一定會作詩。」他最早意識到宋策是個人才還是在祁陽的時候,宋策在他的考卷上畫了一則漫畫,一隻猴子在教鴨子爬樹,旁白是:「笨死了,沒見過你這麼笨的。」
  在清帝看來,這是一張完美的答卷。
  用最簡潔的方式,表達最深刻的含義,這才是大越朝所需要的人才。
  「皇上的意思是?」宋策確實沒有鐵下心來替大越朝賣命,但是清帝把話都說到了這個分上,他也再不能推辭。
  「一會兒替燁兒選幾個有用的人,朕相信你的眼光。」清帝一句話就將宋策劃進了太子的陣營裡。
  趙燁立刻領會了清帝的意思,心裡一陣歡喜,正想要說話,泓王趙維嘉就一頭闖進來。
  他象徵性的拜見過清帝之後就拖著宋策朝宴席方向跑去,嘴裡毫無遮攔的嚷嚷著:「花花草草有什麼好看的,小王帶你去看個更有意思的玩意兒。」
  清帝氣得臉都成了黃綠色。當場就想賞他一頓板子。
  「六弟!不許在這裡撒野!」趙燁大喝一聲,追上前去就把趙維嘉拽了來,然後擰著他的衣領往瓊華宮的方向走去。
  「我不走!」趙維嘉倔起來也是力氣大得驚人,一下子又竄回宋策身邊,兩隻眼睛死死的瞪著趙燁,大聲宣佈道:「我才不稀罕什麼花什麼宴的,之乎者也的酸死了。要不是宋策在這裡,用八抬大轎請我,我都懶得來。」
  說完,又扭過頭沖宋策扮了個鬼臉:「我以前被母妃逼著來過一次,這些人都特無聊,對著一片花瓣也能唏噓大半天,我要是有那個功夫,都可以重新種上一棵樹了。」
  宋策一怔,原來泓王不是傻孩子,而是個務實派,只不過他的頑劣和另類讓所有人都誤會了。
  這樣的人,不能可惜了。宋策毫不猶疑的支持他道:「沒錯,你說得很對。」
  趙維嘉難得受到別人的表揚,欣喜之下又囂張了幾分。
  「皇上,您剛才不是想讓微臣舉薦麼?」宋策微微揚眉,笑得狡黠,「我看泓王就很合適。」
  什麼?!太子和清帝同時側目,看看趙維嘉,再看看宋策,皆不認可。
  趙維嘉有多少本事他們清楚得很,他要是能治國安邦,那畜牲都會背詩!
  
  多年之後的事實證明,畜牲確實不會背詩,可是泓王卻能定國安邦。他是一塊鐵礦石,不可用來打磨,但是冶煉之後就是一把鋒利的寶劍。
  趙維嘉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不由的眼眶微熱,原來這個世上還有人會認可自己,原來自己除了玩樂之外還能做別的事情……
  
  三日之後,泓王啟程去了運城。不過這一次不是清帝的意思,而是趙維嘉主動請纓過去的。臨走前,他向前來送行的宋策信誓旦旦的保證,放心吧,趙維嘉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這是他的第一個承諾,當時的他並未察覺,這個承諾他幾乎用了一生來履行。
  

作者有話要說:(*^__^*) 嘻嘻……謝謝大家支持~~
看到大家的留言和鼓勵,我真的很開心,so,終於是碼出來鳥~~
至於有些朋友覺得發展得太快了,我覺得也是,so ,臨時改了情節~~本來是會有一點肌膚之親滴~囧
(so,大家的意見很重要,真的會影響到情節發展!因為我有時候寫起文來就顧忌不了太多了,但是各位大大的眼睛是雪亮滴~o(∩_∩)o...)




第 26 章

  趙維嘉口中說的「有意思的玩意兒」就是聞名封郡的大才子——馬紥。
  此人才華蓋世,但是長相慚愧,不宜夜間出行。
  用趙維嘉的話說就是,大才子他爹可真有預見性,他這麼知道他兒子會長得像螞蚱呢?
  本以為他說得過於誇張了,但是見過本尊之後,宋策也忍不住跟著感歎這個形象還真是貼切呀。馬大才子長了一個非常個性的倒三角腦袋,濃眉大眼,五官清晰到無法忽視,見之就會有一種很想流淚的衝動。偏偏他還喜歡穿一身翠綠色的衣服,據說是因為馬大才子自詡翡翠。但是吧,不是所有的翡翠都是綠色的,可天底下的螞蚱卻都是這個顏色的!
  這位馬大才子雖然沒有長著一張風流的臉,可實際上比誰都風流。若想要找他直接去倚翠院便可,保管一找一個准。
  「馬公子,小王可是專程為你而來的。」說話的是沐王趙明珠,他從來都不近女色,別說是來此等紅粉之地,就是他自己府上都是清一色的男性。由此可見,沐王對馬紥十分看重。
  「哈哈」馬紥笑得輕佻「想不到沐王爺會這麼輕易的就破了戒律啊。」
  「為了馬公子,小王覺得很值得。」沐王爺定力很好,即便馬大才子打他一進門就開始對他拋媚眼,他也沒吐著扶牆而出。
  如果各位以為馬大才子有特殊癖好那就錯了,最好的證明就是漣王曾經親自出馬約見馬紥,但是他依然坐懷不亂,堪比柳下惠。不過,倒是苦了漣王爺,據說他因此鬱悶了好幾天,食慾不振,見著綠色蔬菜就反胃。所以說,馬大才子不光很有才華,還很有殺傷力,若能得他相助,那就是如虎添翼,實力大增。
  沐王爺正是為此事而來。因為他現在急需支持。
  漣王爺自從得到柳太師的力挺之後,地位逐漸穩固。太子趙燁一派則是名正言順的正統,最近又有大紅人宋策的加入,增進之勢不可阻擋。因此,按照此消彼長的規律,沐王現在完全處於劣勢。
  所以,他非常乾脆的向馬紥拋出了橄欖枝「小王很期待你的加入。」
  「王爺倒是個直爽之人。」
  「那要看對方是什麼人了。」沐王不客氣的為自己斟上一杯酒,淺淺的嘗了一口,「小王很欣賞馬公子的才學,但是更敬重馬公子的為人。」
  馬紥家底殷實,不需要為吃穿奔波,所以他一直活得很瀟灑,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倘若不想做,你就是送他一座金山他也不屑一顧。
  人就是這樣,一旦沒了負擔,就變得很挑剔。大越的朝廷在他眼中還不如倚翠院,至少在倚翠院中他是大爺,只需花銀子便可以買來快活,可是一上了官場他就是孫子,給人做牛做馬,還只能吃糠草。馬大才子一算計,這也太虧了呀,不做,堅決不做。
  不過今年的桃花宴他倒是去了,不為別的,就為了見一見傳說中的渝州宋策。雖然馬紥不在朝中為官,但是他那雙牛眼睛可一直沒走過神,從宋策告御狀,到他病癒回朝,他都瞭解得很清楚。
  馬紥一邊逗著懷裡的美人,一邊樂道:「王爺嚴重了,馬某就是一俗人。」
  沐王笑著說:「率性而為,心法自然,此乃俗之大雅。馬公子這俗人做得可真有水準。」
  「哈哈哈,馬某可不可以認為王爺是在拍我馬屁呢?」馬紥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笑得豪氣干云「不過,就算王爺不來找我,我也會親自去您府上拜訪。因為,你我的目標是一致的。」
  「哦?」沐王詫異道:「什麼共同目標?」
  話都說道了這個份上,馬紥也就很坦白了,把懷裡的美人放出去之後,才認真道:「王爺想要做太子,而馬某,只想做大越朝最聰明的人。」
  「這有什麼共同之處嗎?」
  「當然有,王爺要贏了太子,而馬某要贏了宋策。既然他們倆站在了一起,那麼我們自然就坐在了同一條船上。」
  沐王神情閃爍,轉動著手裡的酒杯半響不語。
  「那麼,你也可以投奔漣王。」
  馬紥輕輕搖頭:「馬某只跟明主,漣王爺不行。」
  酒水有些辛辣,沐王一口悶下差點沒嗆出眼淚來,心裡頭說不出是啥滋味。馬紥稱讚他是明主,他是應該高興的。可是一想到馬紥投靠他的原因他就覺得憋屈,竟然是為了宋策!竟然只是為了跟他較量一場!沐王此刻的感受就像千金小姐拋繡球,結果找來的夫婿看上的卻是小姐身邊的丫鬟,這叫大小姐情何以堪?!
  「王爺。」馬紥正色道:「馬某就一俗人,俗到只做自己喜歡的事,俗到只為了欲 望而活。您若是覺得不合適,就當馬某從未說過。」
  「沒關係」沐王的嘴角浮起一抹極淡的笑容「其實,我也是個俗人。」
  這個事實,他從一開始就明白。生在皇家,不是俗人就是死人
  窗外的夜色悄悄降臨,而月亮就這麼寂寞的掛在樹梢,等待著再一次被太陽的陰影籠罩。
  週而復始,沒有選擇。
  這或許就是月亮的悲哀吧。
  
  那日的桃花宴上,清帝沒有攜帶寵妃出席,反而是一眾皇子格外顯眼。
  所謂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但是如何從他們中間辨別真龍天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是跟對了主子,你就是棵草也有輝煌騰達的一日。可若是站錯了隊伍,就很有可能會人頭落地。這是一場賭局,壓上了前途和性命。所以,每個參與者都必須認真。
  要說個人能力,沐王趙明珠無疑是最優秀的,他為人溫和謙善,處事果斷自信,這些年來一直得到清帝的賞識,手下也積聚了一批青年才俊。
  可遺憾的是,他卻不是太子。
  來參加桃花宴的文士們都是在仕途上有抱負的。他們希望輔佐一代聖明天子成就大業,可是如果沐王成為下一個昭王,那麼他們也只能是跟著死不瞑目。所以在做決策之前誰都得再三掂量。
  當然了,馬紥除外,他穿著一身翠綠的衣裳,完美的村托了桃花的艷麗。
  趙維嘉第一眼看見他就當場噴了茶水,不過其他人都很鎮定,與馬大才子寒暄幾句,就個忙個的去了。
  而宋策至始至終都跟在清帝和太子身邊,他沒有參與作詩活動,只是偶爾輕聲言語,偶爾頷首微笑,清淡的眉目似乎染上了桃花的色澤,看得人微微陶醉。
  
  宴會快要結束的時候,宋策折了一枝桃樹枝送給了漣王。他說,誇父追日臨死前將神木拋出,化成了一片桃林。因此桃木亦可驅除鬼怪,辟邪。至於他為何要送給漣王就沒有人知道了,反正漣王的臉色是不太好看。
  他們之間的電光火石自然逃不過清帝的眼睛,他清楚,宋策的意思就是在向漣王宣戰。
  這孩子心思極深,就連自己恐怕都及不上。他不是不恨,只是這恨一直隨著林曉曉埋葬在桃花樹下,可是就在今日,這恨突然間甦醒突然就了……
  為什麼會這樣?清帝不明白,他欣賞宋策的聰慧豁達,欣賞宋策的臨危不懼,膽大心細。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宋策卻再也沒有像從前那般明媚的笑過。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回府之後,宋策找來一罈子老酒,自酌自飲。
  幾杯下肚已是意識模糊,他推開酒罈,無力的倒在桌上,嘴裡喃呢著:「曉曉,為什麼他們可以笑得這麼開心,為什麼……」
  人去景在,是何等的悲涼。
  不管桃花有多美,在宋策心中,那點點的紅艷就像是林曉曉的鮮血,流著流著就再也止不住,直到淌盡了最後一滴。
  沒有人知道,他看見的桃花不是嬌艷妖嬈的花朵而是林曉曉燦爛的笑臉。沒有人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精力才壓制住自己即將崩潰的神經。沒有人知道,他的心也是會痛的。
  苦悶與惆悵的交織,促使他做出了那個決定。
  
  從此以後,那個有著乾淨笑容的宋策已經隨著落紅埋進了土裡。
  等到清帝發現時,已是追悔莫及。
  因為,正是他自己親手把宋策推進了黑暗的深淵……

  




第 27 章

  宮廷生活的糜爛非常人所能想像,華麗的衣裝只不過是一塊可笑的遮羞布。
  太子與太子妃貌合神離,除了每日一同去寧德殿請安,就不會再有其他接觸,但是在外人面前他們依然能夠保持相敬如賓的狀態。
  這一日,太子照例不在東宮,清冷的宮殿裡也看不見任何服侍的宮女太監。
  光亮可鑒的金磚地面上隨意丟棄著脫落的華服……層層垂懸的輕紗之後傳來玉珠墜落的聲音。
  
  「嗯……」情 欲過後的太子妃慵懶的依偎在男人的懷裡,吮 吸得紅腫的雙唇微微張開喘息著,「你都好久沒來了,本宮…….嗯」
  剩下的半句話被男人的含進了嘴裡……
  「瑗兒,不是我不想你,而是你這東宮實在是不好進來。」
  太子妃冷哼了一聲,咬牙道:「他算個什麼東西,本宮的事情也敢管,明日我一定叫父親大人好好參他一本。」
  宋策自從成為太子黨之後就明白的告誡過太子妃,她若是想順順利利當上皇后就最好收斂一點。不然的話,不僅會落得個蕩婦之名,還會連累到她的父親和太子殿下。
  太子妃一聽這話,氣就不打一處來,心想著,太子都不管,你瞎操什麼心?!
  當然這話她說不出口,只好藉著打翻茶杯的機會潑濕了宋策的袍子。
  結果,宋策不光是跟太子打了小報告,還把在東宮執行巡查任務的人全都調換了,若不是今日太子妃使了個花招把所有人支開,她的情人也還是混不進來。
  「呵呵,」男人笑道:「他可是大紅人,他說是什麼皇上就信什麼。你怎麼搬得倒他?」
  「那又怎麼樣?他再紅也是個下人,是主子的奴才!」
  「太子妃息怒,」男人勾下頭,獎勵似的在她臉蛋上親了一下「你打算怎麼做?」
  太子妃嬌嗔道:「不告訴你,誰叫你這麼久都不來。」
  「哎呦,我的小瑗兒」男人摟著她,信誓旦旦的說「我每日都想見你,可是你這宮裡連個蚊子都飛不進,害得我茶飯不思,差點相思成疾。」
  「哼,」太子妃越想越生氣,從男人懷裡爬起來,目光狠辣的盯著牆上掛著的太子爺御筆親書——宮規二十條——這也是宋策的意思。他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無規矩不成方圓,所以太子殿下想要成就一番大業就必須從律己開始做起。
  但是在太子妃看來,這裡面的每一條都是針對她的。她就不明白,你做臣子的做好自己的差事就好,憑什麼插手東宮的事?!更要命的是太子對他言聽計從!
  其實太子妃生氣還是有些道理的,宋策確實管得太寬了,超過了臣子本分。可宋策的目的並不是輔佐太子登上帝位,而是讓他成為一代明君,就目前的情形而言,太子殿下要補的功課還有很多。
  「本宮就不信弄不死他!」太子妃已經氣昏了頭。
  「你這麼做就不怕太子爺生氣?」
  宋策現在已成了太子黨的肱骨之臣,自他處事以來,對漣王一脈的打壓非常密集,上一封折子就倒一批官員,漣王還因為玩忽職守被罰了一年的薪俸。最後甚至又找了個機會把漣王踹去了東陵,說是替祖宗守墓半年。
  而沐王相對不錯,因為馬紥做事很討巧,幾乎抓不著小辮子。
  宋策此舉得罪了很多人,但是因為他風頭正勁,皇帝又明顯袒護,倒也沒有人公開的跟他叫板,除了馬紥。這個人精通大越律例,而且熟讀通史,一張嘴就能把死的說活了,活的說死了。他與宋策的爭鋒相對已是明擺者的事實。所以大家都認為,太子是在同時跟漣王和沐王作戰。如果這個時候沒了宋策,後果不堪設想。
  「哼,」太子妃心裡委屈一下子就上來了「他生氣?!本宮才火大呢!要不是他……本宮也不會到現在也懷不上個孩子!」
  她知道宮裡有很多女人都在嘲笑她沒用,下不了蛋的鳳凰還不如一隻母雞。
  可是她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她接下來的舉動不僅毀了宋策,更是毀了太子趙燁。
  男人溫柔將她攬入懷中,隱藏在陰影下的嘴角微微勾了起來……
  
  御書房內,清帝把宋策的折子扔了回去。
  他說:「宋策,你不覺得你做得太過分了嗎?」
  宋策跪在地上,清晰的回答道:「回皇上,微臣所言都是事實。」
  折子上說,漣王在守墓期間行為不端,是侮辱祖上,應該予以警戒。而且他曾經在幾年前打斷過一個小倌的雙腿,只是因為他的舞蹈跳得很好…….如此這般,反正宋策在工作之餘一雙眼睛都釘在漣王身上,只要是能拿出來說事的,他一個都不會落下。
  清帝很不滿他這麼極端的做法,明裡暗裡警告過他好幾次,但是宋策依舊我行我素,那個狠勁兒就像是倒了毛的小貓,死命的抓著漣王不放。
  「就算是事實,那也夠了!」清帝對他的容忍已經到了限度,他不希望看見這樣的宋策,他不希望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都是那些冷冰冰的諫言,他甚至後悔當初賦予了他這項權利。
  「宋策,朕給你這樣的權利不是讓你拿來公報私仇的。」這句話在他心中憋了好久,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宋策緩緩的仰起頭來,嘴角帶著一絲不屑:「皇上若是這麼認為的,微臣無話可說。」
  清帝期待著他繼續解釋下去,至少給他一個可以讓他繼續偏袒的理由。可是宋策卻再也不說一個字,目光掃過扔在地上的折子,依舊波瀾不驚。
  這個人的沉穩簡直不像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清帝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恨他的固執還是恨他現在不冷不熱的態度,太陽穴激烈的突跳,真得很想走上前去賞他一個耳光,好叫他清醒過來。
  
  等他聽見一聲清脆的掌聲時,清帝這才意識道,自己真的打了宋策……不,是趙何拙……
  宋策伏在地上,久久沒有起來,這個耳光打得他幾乎當場暈厥,耳朵裡嗡嗡的響,像是有千萬個蟲子在不停地叫囂。
  混亂中感覺被人扶了起來,他暈得視線模糊,就順從的靠在了那人的身上。
  清帝心中一悸,動作又溫柔了幾分。
  宋策緩過勁兒來扭頭一看,連忙推開清帝,重新跪在了地上,嘴裡斷斷續續的說:「皇,皇上…….微臣有負皇上信任,請皇上降罪。」
  他右邊臉色蒼白的不像人樣,左邊的臉卻腫得老高,嘴角破了,他也沒有擦,任由鮮血就這麼滴落在了折子上,像極了清帝曾經點歪了的硃砂。
  手掌的痛麻順著血脈流到胸膛裡,引來一陣莫名的慌亂。他,應該很痛吧,可是為什麼他的表情還是那麼淡漠?
  「請皇上降罪!」宋策又重複了一遍。他知道清帝是真的動怒了,那個巴掌幾乎是用盡了全力。
  其實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的。只不過,來得太早了,他還沒有把該做的做完。
  動了動嘴角,想要做出一個微笑式的表情,卻又疼得瞇起了眼睛。
  清帝好不容易克制住想要重新將他摟進懷裡的衝動,深深吸了口氣「宋策啊,你起來吧。」
  「謝皇上。」宋策早已跪得雙腿麻木,用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他設想過很多個情節,最有可能的就是就是清帝一怒之下撤了他的官職,然後拖出去賞一頓大板子。
  但是沒有想到,激怒清帝換來的僅僅只是一個耳光。這算不算是撿了個便宜呢?
  這個時候的清帝和宋策都沒有去細想,為什麼賞出去的是耳光而不是板子…….
  
  「宋策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害了你自己……」
  清帝轉過身去,不再看他。所以他看不見宋策驚訝的目光……
  「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清帝歎息道:「如果我是你,就不會留下活口。」
  即使站在他的身後,宋策也能清晰的感覺道清帝眼中的陰霾。
  確實,宋策不管做得多狠,都會給對方留下唯一的一條活路,意思就是只要你們聽話就可以活下去。這樣的寬大清帝是沒有的,他做事講究快、狠、準,絕不給自己留後患。但是宋策倒好,得罪了一群人之後,卻他們繼續活著,然後恨他,詛咒他,甚至報復他。
  房中一陣沉寂。
  許久之後,宋策才不著痕跡的說:「皇上,言官只能說,不能做。所以他們最後的生死是由皇上您決定的。」
  說到底,清帝是不想為難漣王趙勳的。因為朝廷上的三足鼎立需要他……做皇帝的都希望朝中有幾股力量相互牽制,不至於一家獨大,威脅到至高的君權。
  「你下去吧。」清帝擺了擺,聲音暗啞「以後這種折子都不要再上了。」
  
  宋策出了御書房便想直接回府,結果轎子卻被一個東宮裡的小太監攔了下來,說是太子殿下有急事要與宋大人商量。
  宋策腦子裡都是御書房裡的事,沒做多想就捂著腮幫子,匆匆忙忙的趕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時間3:05~囧
不知道這個時間還有人在不?




第 28 章

  自從宮規二十一條頒布之後,太子夫婦的關係更加冷淡。東宮的氣氛就像是二月的天,冷得可以凍死一頭熊。
  宋策渾渾噩噩的走進了齊雲殿,因為太子通常都會在這裡辦公。也許是清帝那一巴掌煽得太狠,他並沒察覺到今天有何不同。
  直到一股極淡的熏香逐漸蠶食了他的意識……
  
  迷迷糊糊醒來時,便見太子妃哭得梨花帶雨,衣衫襤褸的縮卷在床角,嘴裡大聲控訴著什麼。然後一群手持兵器全副武裝的東宮守衛像洪水一般湧了進來…..
  究竟是怎麼回事?這裡不是齊雲殿,而是太子的寢宮!
  宋策霍然坐起身來,下一刻,他看見了太子趙燁目瞪口呆的出現在宮門前。
  「將宋策拿下,帶回宗人府聽候發落!」
  趙燁的聲音就像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每一個字落在地上都是硬邦邦的。
  宗人府不同於大理寺,是大越朝專門用來處理皇族或宮廷內部事物的地方,小的可以是宮女與太監的私通,大的可以是皇族之間的手足相殘。總而言之,這裡的法紀就是維護皇族秩序,解決一些不能拿出去見人的事情。所以,一旦進了這個地方就沒有什麼公正可言,只能等待著制裁或是釋放。
  宗人府裡的監獄沒有窗,所以一絲光亮都沒有。人若是住進去了就會與外界隔離,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年,也許一天兩天還可以熬過去,可是時間一長就會因為精神崩潰而瘋掉。許多人都等不到釋放的那一天,即便等到了也跟剝了一層皮差不多。
  現在,宋策就住了進去,準確說,是被礽了進去。
  他們沒有明說他到底所犯何罪,但是宋策稍微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太子妃恨他入骨他是知道,她曾經千方百計的為難宋策,他也不去計較。因為在他看來那只是一個女人的純粹發洩,可是他想不到太子妃實在是太過胸大無腦,竟然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蠢事!
  與宋策一樣鬱悶的還有太子妃的父親戶部尚書繆江繆大人,聽聞這個消息繆大人氣得在家吹鬍子瞪眼,直罵繆瑗長了個驢腦子。雖然她自小驕縱,衝動成性,可是卻沒想到她會愚蠢到自掘墳墓的地步!她是如願以償的把宋策送了進去,可是她也把自己的未來皇后之位拱手讓了出去。
  因為,母儀天下的女人是不允許被玷污的,即便是未遂。
  
  太子妃後來如何了宋策不可能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坐在黑屋子裡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終於不用再去面對了……其實這樣也不錯。
  宋策的淡定在宗人府的眼中就成了默認罪狀,他們也都知道這位紅得發紫的宋大人,據說清帝曾多次邀其入宮赴宴,太子殿下將其奉若上賓,泓王更是當眾宣稱,宋策是我兄弟,誰要是敢動他,小王定會拔了他的狗皮!
  這樣一個人會進宗人府還真是……世事無常啊!
  這些人雖然一邊吹涼風一邊感歎,卻絲毫沒有同情的意思。因為,宗人府就是皇親國戚的地盤,宋策的尖銳諫言損害了他們的利益,使得他們不得不夾著尾巴小心做人,就怕哪天一不小心就被宋大人參上一本。所以,現在宋策「犯了事兒」,他們舉杯慶祝都來不及,哪還會管他的死活。
  奇怪的人是清帝,竟然對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宋大人不聞不問。宗人府裡的匯報上去了也遲遲未見批復。這人該這麼處置呢?皇上不說個准話,大家都不好辦事。但是其他幾個在皇族中有些威望的長輩都認為,這人應該秘密處死。
  不管他是否真有才華,淫 亂宮廷的人就是不能留。
  
  牢房的大門會定時開啟,送來一些水和食物,每次那個進來送飯的獄卒都會猜想這位宋大人是不是已經悄無聲息的死了。因為,他從進來至今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只是安安靜靜的靠在牆邊坐著,瘦小的身子看上去不堪一握。他吃得也很少,幾乎就喝一點水度日。
  如果他以為宋策是在自暴自棄那可就錯了。
  宋策不說話那是不想白白浪費精力,很少吃東西那是因為這些食物很有可能不乾淨。他只是安靜的等待,然後默默的在心中記下牢門開啟的次數,以便推算出自己被關的時間。
  當大門第十一次開啟時,與食物一同走進來的還有一個人,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漣王趙勳。
  「宋大人住得可還習慣?」掌燈的獄卒小心的舉著油燈,亦步亦趨地跟在漣王身邊。
  「自然比東陵舒服。」許久不說話的嗓子挺起來帶著磨砂之感,與此刻的處境倒有幾分應景。可是傳進漣王的耳朵裡就是尖銳的噪音。
  說到守東陵,漣王就恨不得一口咬死宋策。
  清和二十二年秋,一塊巨石突然從天而降,並且非常不巧的砸在了趙氏皇族的東陵上。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照宋策的經驗來看那就是塊隕石。可是不料隔了些日子之後,封郡城中忽然謠言四起,說是趙氏皇族龍運將盡,大難將至,所以引來了天罰。
  這個頗具煽動性的流言引起了整個大越朝廷的高度關注,因為皇上乃真龍天子,他們是絕對不允許自己被上蒼拋棄的。所以,經由柳太師授意之後,京都守衛開始大面積的抓捕那些散播謠言之人。結果更是弄得人人自危,街巷冷落。
  最後還是宋策上了封折子說,這個巨石的寓意不是龍運將盡,而是天將祥瑞,預示著我大越王朝即將迎來鼎盛的輝煌時期。理由就是巨石上有一條隱約可見的飛龍!而這飛龍就是趙氏的祖宗顯靈,必須由後輩子孫誠心侍奉,方能保有大越的百年基業。
  當然了巨石上不可能真有飛龍,但這並不妨礙宋策這麼說,因為沒幾個人真正的見過那塊隕石。可是這故事既然編了出來就必須有個「孝順」的後輩過去守靈。馬紥的反應很快,立刻就替沐王尋了個去穆州的差事,漣王的動作慢了點,所以就只能乖乖去東陵了。
  半個月之後,沐王回來了,但是漣王依舊在東陵吃青菜豆腐。
  
  漣王此次是秘密回京,為的就是了親眼瞧瞧宋策是如何被整死的。
  所以當他看見宋策似乎很頹廢的樣子時,他是非常高興的。但是如果宋策一直不開口的話,他會更加高興。
  「王爺是偷偷溜出來的吧?」宋策埋頭低笑。
  漣王掐起宋策的下巴,強迫他揚起臉來,宋策幾乎瘦得不成樣子,下巴尖尖的像只小狐狸,只是那雙眼睛依舊鋒芒閃爍。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沿著細膩的脖頸往下看去,隱隱可見鎖骨。
  橘色的燈光下,有著說不出的曖昧和誘惑。
  漣王瞥了眼已經看癡了的獄卒,嘲諷似的冷笑道「宋大人,你還真個天生的騷貨,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勾引男人。」
  宋策一直都弄不明白,為何漣王總是喜歡以這種方式來侮辱他,難道漣王自己喜歡勾引男人,就理所應當的認為世人皆是如此嗎?
  在大越朝,雖然風氣開化,但是對於明目張膽的同性之愛還是不認同的。所以再是紅火的小倌地位也要比青樓的妓女低。
  當然了,漣王不是小倌,所以他可以將淫 靡的生活發展到極致,所以在他的那雙「善於發現」的眼中,奸 情是無處不在的。好比此刻,宋策絲毫沒有感覺到身旁貪婪的目光,但是漣王卻嫉妒得快要發瘋。
  他可以在別人對他發 情的時候,鄙視他們,卻無法容忍他們對其他人做出同樣的事。但是宋策卻一次次的搶走屬於他的目光!這比讓他去守東陵更讓他瘋狂!
  「王爺,宋某很好奇,您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都說女子善妒,看樣子漣王比上女子也不差。
  「哈哈哈。」漣王誇張似的笑了三聲,陰寒得彷彿從地府裡爬出來的厲鬼一般。
  「小王這就讓你好好看仔細了!」
  說完,猛地將宋策推到在地,然後起身壓了上去。宋策悶哼一聲,仰著脖子大口喘氣。漣王的舉動太讓他意外了,一時間竟忘了反抗。不過,就算他想掙扎也沒那份力氣。
  「宋策,你就是用這種方式來勾引皇上的吧,嘖嘖嘖,真是好辦法,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漣王在他耳邊咬牙切齒的說「像你這麼淫 蕩的人真應該好好體驗一下千人騎萬人壓的滋味!」
  「咳咳。」宋策咳了幾聲,冷冷的回敬他道「趙勳!你不僅是個混蛋,還是個變態!竟然會迷戀自己父親!」
  這句話是沒有經過大腦就脫口而出的,但是卻恰恰撞上了漣王的死穴。
  他像瘋了一般咆哮道:「我就是喜歡他,就是迷戀他!那又怎麼樣?!」大力的撕碎宋策身上薄薄的中衣,「你憑什麼被他看得如此重要?!是因為你這張魅人的臉還是,還是這銷魂的身子?!」
  趙勳此刻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忘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也絲毫沒有意識到清帝正面色鐵青的站在他的身後……
第 29 章

  獄中的氣氛陡然緊張。
  「畜牲!」清帝走上前去,暴怒般地掀起趙勳,然後狠狠朝牢房往外扔去:「朕沒你這個兒子!你給朕滾回東陵去!
  「父,父皇…….!」趙勳頭腦一片空白,顧不得骨頭碎掉的疼痛,目不轉睛的盯著清帝,茫然道:「您怎麼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原本以為清帝對這個小「男寵」已經失去了興趣,所以才會對他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可是現在,清帝不光是來了,還帶著王公公,付太醫等一大幫子人,顯然是來接宋策出去的。
  「父皇……」趙勳突然意識道,他剛才與宋策的對話清帝已經聽得清清楚楚,那麼,他一定知道自己心裡那點齷齪的想法了吧?
  想到這裡,趙勳頹廢般的癱坐在地上呵呵的笑了,埋藏了十年的秘密竟然就這麼,就這麼說了出來,還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設想過很多次的結局也終於出現了,父皇他很生氣呢……氣得連這個兒子都不要了……
  
  趙勳最初意識到自己對父皇有特殊的感情是在十年之前。
  那時的二皇子趙勳雖然年紀還小,卻已經有過不少女人,並且食髓知味的喜歡上了這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原本,他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左擁右抱,三妻四妾,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原本,他也可以虛情假意,笑傲紅塵,做他的快活小王爺。
  可是,他卻在錯誤的地點,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萌發了不該擁有的想法,從此以後,他對那些女人再也沒有興趣。他的表情越是偏執尖酸,內心就越是痛苦自卑,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二皇子趙勳竟然會愛上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還是自己的父皇!
  多麼可笑,多麼,可恥……
  銅鏡中的男孩長得那般漂亮,足以讓任何一個女子妒忌,水藍色的眸子像極了天山上冰湖,倒影著藍天的影子…….微卷的劉海貼在眼角,試圖遮掩那份洩露心事的流觴。
  他記得父皇曾經說過,長這樣的一張臉注定是禍水,不過幸好是個男孩。
  為什麼自己是個男孩呢?
  趙勳神經質的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笑了笑,然後揚起了手中的珵亮的匕首,銀色的刀尖閃著寒光猛然間向下劃去……
  「不!勳兒!不可以!」不知何時出現的胡妃從他身後撲了過去,用自己的雙手生生的握住了刀尖。
  「母妃!」
  「勳,勳兒,不,不可以,」胡妃疼得臉色慘白,鮮血不停的從指尖湧出,頃刻間濕浸透了趙勳那雙水藍雙眸。
  「母妃,你放手,快放手啊!」
  「勳兒,你,你答應母妃,不,不要再傷害自己。」
  「好,」趙勳哽咽道「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你快鬆手吧。」
  
  匕首跌落在地。
  趙勳捧起胡妃的手,小心的替她包紮著。
  他說:「母妃,你真傻,這雙手以後就再也不能撫胡琴了。」
  「不能撫琴,我還可以跳舞啊。」胡妃失血過多,很是虛弱,可是她依然對著趙勳擠出一個笑容。她說:「拿這雙沒用的手,換回我的兒子,母妃很滿足。」
  母妃的手怎麼可能無用?父皇最喜歡聽母妃撫胡琴了,母妃就是靠著一雙妙手和曼妙舞姿才爬上了今天的位置。
  「母妃,我…….」
  趙勳剛想把自己的心事告訴母親,胡妃就打斷了他的話。她說:「勳兒,什麼都不要說了,母妃都明白。」她歎了口氣,接著道:「勳兒,聽母妃一句話,千萬不要讓你父皇知道這件事。」
  「為什麼?」趙勳心裡很委屈,也很憋屈。
  「因為,你現在是他的兒子,可說出來,就什麼都不是了。」
  「母妃……」
  趙勳看向胡妃的鬢角,不知何時生出的白髮掩藏在發從中卻依然挽留不了已經流失的青春和歲月。
  他突然就明白了,母妃說的很對,清帝本來就不喜歡自己,更不可能會愛上自己。可是作為清帝的兒子,他卻能留在清帝的身邊,哪怕只是在朝堂上遠遠的仰望,叫他一聲「父皇」也是很好的。
  母妃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思守在父皇的身邊,成為他三千後宮之一的吧……
  
  這件事情連同感情一起塵封在心裡,趙勳就變成了現在的漣王。
  他周旋在無數權臣之中,勾勾小指便能輕易的叫他們淪為獸類。這種成就式的快感幾乎讓他忽視了最初的目的,然後變得更加放 蕩和墮落。午夜夢迴時,看著躺在自己身邊的男子,他不止一次的嘔吐過。好痛苦,好累。為什麼不可以愛上除他以外的人?為什麼這些人一個個都是這麼的噁心?
  胡妃不管他,父皇也不理他。不管他多麼的出風頭依然不能引起清帝的注意。即便偶爾看一眼,也不帶絲毫的情感。
  趙勳心想,或許父皇就是這樣一個人,不會對誰真正的在意,也不會愛上誰。
  直到宋策的突然出現,他才赫然發現,原來自己一直都錯了,父皇會對他親和的笑,會溫柔的叫他「愛卿」,會帶著他賞桃花,會一次次的在自己的期待之下毫不猶豫的偏袒宋策。
  別人或許只覺得清帝只是器重宋策,覺得他是個人才。
  可是,趙勳知道,他們之間絕對不會這麼簡單。
  他好恨,為什麼要做父皇的兒子?如果不是的話,是不是也可以以一個男寵的身份守在他的身邊,哪怕受盡嘲諷,哪怕最後被他拋棄…….
  
  可是,連這樣卑微的機會都沒有。
  「呵,呵呵呵」趙勳的雙肩劇烈的抖動起來,笑聲愈加淒厲。
  「王甫勝,送漣王回東陵去!」清帝眼中的厭惡顯而易見,甩甩袖子在也不想看他一眼。
  「等等」趙勳自己站了起來,對著清帝說:「父皇,是你說的,我不再是你的兒子。」
  清帝沒有說話,只是將自己的外衫脫下來蓋在宋策身上,然後抱起他走了出去。
  王甫勝做了個請的姿勢「老奴得罪了,漣王爺請吧。」
  漣王說:「王甫勝,你這隻狗也配指使小王?!」
  王甫勝笑瞇瞇的道:「老奴是條狗,可也是皇上的狗。王爺您心裡有氣也不該隨便撒。」
  「放肆!」漣王剛想發怒就突然想起了母妃的話。她說「你現在是他的兒子,可說出來,就什麼都不是了。」
  原來自己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少有人跡的寧德殿中,焚燒著舒緩的熏香。
  付太醫診脈之後,也退了下去,宮中便只剩下了清帝和宋策。
  這一路回宮,宋策隻字未說,就這麼安靜的任由清帝抱了回來。
  「你,為什麼不說話?」首先打破沉寂的還是清帝。
  「皇上想聽微臣說什麼?」宋策看向清帝的目光很平靜,就好像剛才的混亂從未發生過。
  「嗯,」清帝想了想笑道「那要看你想對朕說什麼?」
  清帝此刻的神色帶著三分溫柔,三分狡黠,還有四分寵溺。一點也像平日裡的冷酷,宋策越看越是覺得滑稽,忍不住笑道:「微臣想說,皇上您現在可以不用再抱著我了。」
  經過宋策這麼一句玩笑似的提醒,清帝這才意識到回宮這麼久他竟然還一直抱著宋策!臉上一陣尷尬,清帝難得的紅了臉。於是,這個八百年的奇觀又把宋策給逗樂了,他從清帝的大衣裡爬了出了,笑著問:「知道我為什麼不恨你嗎?」
  「為什麼?」他真的很想知道。
  「因為,我恨不起來。」這個問題宋策被關起來的時候就一直在想。
  宋策是個很實在的人,當他想明白一個問題就不會再去糾結,所以他並未想過,自己為何恨不起來。只是隱隱的覺得,與他呆在一起很舒心。
  宋策忽然將臉湊了過去,認真而清晰的說:「皇上,其實我知道你一定會把我接出來的。」所以他一直在等待。
  不知為何,聽見他這番話語,清帝異常的感動。在所有人的眼中他都只是大越朝的皇帝,他們臣服與他,跟在他身邊都只是因為他身上的那件龍袍。
  可是宋策不一樣,這種信任已經模糊了身份的界限。
  也模糊了他們之間的界限 ……




第 30 章

  這個秋天注定不平靜。
  東宮後院失火使得太子黨損失慘重,雖然事後證明宋大人是被人陷害的,但是幕後操縱者卻沒有找到。太子因為失職被清帝當面斥責,太子黨的「首席軍師」宋策僥倖保住了腦袋,但沒保住烏紗。太子妃就更加悲慘,宮人們都說她瘋了,所以被遣送回了娘家,雖然她一直都在歇斯底里的叫嚷著「我沒有瘋。」
  
  同樣災難的還有漣王。據說因為他擅自離開東陵,惹得皇上龍顏大怒。於是,清帝下旨令其三年之內不得回京,老老實實的呆在東陵侍奉先祖,如有再犯就貶為庶民!
  宮廷裡的事情不能光看表象。如果用政治的眼光來分析,似乎沐王趙明珠就是整個事件的幕後主使,因為他是既得利益者。
  
  宋策倒是很喜歡這個結果,無官一身輕,他也樂得自在。
  不過,宋策也不是真的什麼事也沒有,只要清帝招招手,他就得乖乖的進宮去。因此,宋策在百官眼中儼然成了清帝的心腹,就像當年的魏長青一樣,只要是他說出的話那肯定就是皇上的意思。
  這種身份使得很多人想要巴結他,但更多的人卻是畏懼他,宋策本是言官,從前做的那些事不知讓多少人丟了烏紗。他現在雖無官職,卻可以隨意出入皇宮,比魏丞相還要風光。
  於是就有人猜測,太子妃事件是不是宋策自導自演的一場木偶劇。
  甚至還有人認為,此事應該是清帝一手安排的。
  但是,不管朝堂上如何動盪,大越朝的天下依然固若金湯,今年秋收更是喜訊連連,到處洋溢著豐收的歡樂氣氛。
  
  「在看什麼?」身著月白長衫的男子側過頭,笑著問一旁的少年。
  少年正專注的在研究手裡的畫卷,聽到男子的問話這才抬起頭來。俊秀的小臉精緻得像是細心雕琢過一般,眉目間流光溢彩。男子看得陶醉,看來這些日子的調養還是很有效果的,宋策剛從獄中出來的時候,瘦得只剩下了一雙明眸,現在著實水潤了不少。
  清帝的目光像是點了火,燒得宋策渾身不自在。他舉起手裡展開的畫卷,擋在二人中間,藏在畫卷背後的臉透著微紅。 「唔,就是這個。」
  「若是喜歡就買下來吧。」
  「啊?很貴的,我沒這麼多銀子。」宋策從畫卷後探出頭來,臉頰上未及退去的紅霞讓清帝彷彿又有了一種回到了梅林之中的感錯覺。
  「走吧,去凌波池。」還沒等宋策有所反應,清帝就拖著宋策出了書畫市場,反正身後自有人會付賬。
  「這個時候去會不會早了點?」
  宋策有些莫名其妙,綵燈會要晚上才開始,清帝這麼著急幹什麼?
  今個兒也不知道清帝是那根筋搭錯了,下了早朝就直奔宋策府上,結果把前來開門的孫大媽嚇得不停的磕頭求饒。
  事情起因令人啼笑皆非,孫大媽正準備殺只母雞給宋策補身子,忽然聽見有人在敲門,她想也沒想就擰著菜刀去前院開門,結果大門一打開脖子上頃刻間就架上了兩把大刀。孫大媽哪裡遇見過這種事,更加想不到來人是大越朝的皇帝,還以為是草寇來打劫的,嚇得魂都沒了,一個勁兒的叫著「大俠饒命!。」
  屋裡的宋策正在沐浴,也不知道真假,聽見孫大媽殺豬似的慘叫,便連忙裹了一件薄衫,赤著腳就跑了出來。
  所以清帝見到的宋策跟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白色的薄衫緊緊貼在他的身上,布料本就稀薄,又因為浸了水而變得半透明,隱隱可見胸前的兩點櫻紅。漆黑如墨的長髮披散下來,發尾沾濕了,俏皮的貼在臉上,襯得那雙氤氳眼眸又多了幾分慵懶的風情。
  當真是「翩翩少年,妖嬈如玉。」
  清帝不由得看癡了,直到宋策一聲驚呼「宋策參見皇上!」這才驀然回神。
  
  綵燈會是專門慶賀金秋的民間活動,屆時會在封郡城東南角的凌波池上泛起數百條畫舫遊船,然後在湖面上點燃上千盞的游燈,以祈禱來年的風調雨順。不過隨著大越朝的日漸昌盛,祈禱的意味早已淡化了很多,由此發展而來的聚會娛樂已經成為主要內容。
  宋策雖然在封郡呆過幾年,卻從未來過綵燈會,一來他不喜熱鬧,二來昭王妃被禁止來此地遊玩,因為她就是在這裡墜湖的。
  不過,這些日子宋策頭疼的舊疾似乎好了很多,玩起來也很有興致,看著湖面上的各色彩船不禁雀躍的像個孩子。
  「聽說綵燈會上還會評選出大越最美的人?」
  「沒錯。」清帝點頭道「大家會把自己認為最美的人寫在游燈上,等到綵燈會結束便將其收集起來,統計出最高得票者。」
  二十多年前,這個最美的稱號就屬於宋策的母親昭王妃夏聽荷。
  二十多年過去了,許多人即便成家立業,也依然會清晰的記得凌波池上那個清婉出塵的凌波仙子,她的才情,她的美貌可以讓天下男子甘願放棄一切只為博得紅顏一笑,除了,趙擎蒼。
  
  碧波綠水,畫舫珠簾。
  偶爾得聞琵琶清脆,原來有人來得更早。極目望去,停在湖心的那只遊船裝扮得宛若娉婷荷花,搖曳在清風之中。
  「應該是某位大人府上的千金吧,到的可真早。」宋策失笑道。
  封郡城裡的公子千金都很喜歡參加綵燈遊船,一來消遣娛樂,二來順道聯絡感情。這些年來倒是成就了不少才子佳人,美滿姻緣。
  宋策扭頭打量了一眼身邊的巨型豪華遊船,無奈道:「皇上,可不可以換艘船?」
  綵燈會上本來就是以輕便小巧的遊船為主,方便來回的穿梭和交流。哪裡容得下這種笨重的大傢伙!
  「你若是覺得這船不夠大,我們可以再換一艘。」清帝笑了笑,轉身上了船。
  宋策在他背後翻了個白眼,這才磨磨蹭蹭的跟上去。他現在算是明白了,清帝叫他出來果然是只能看不能玩的。從一開始出門到現在,宋策在任何地方的停留都不會超過半柱香的時間。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暮色降臨的時候遊船漸漸多了起來,星星點點的照亮了整個凌波池。
  懸掛著各色綵燈的畫舫上飄浮著姑娘們的倩影,吸引著那些大膽的才子們划著小舟過去搭訕,其中便有驚世駭俗的馬大才子。
  不過,今日馬大才子的眼神不太好,他看上的是那艘最醒目的豪華遊船。
  有人攔住他,好心的勸道:「馬兄,那船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買得起的。」言下之意就是這樣的人家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誰知馬大才子拍拍胸口,滿不在乎的說:「正因為不尋常,所以才要去看它一看啊。若是錯過了與仙子姑娘共度良宵的機會,馬某可是會遺憾終生的。」
  「若是船上並非仙子而是水鬼索命,那馬兄你可就危險了。」那人羽扇一搖心道,若是真讓你逮著這個機會,仙子姑娘就該抱憾終身了。
  停泊在湖心的豪華遊船看上去很奇怪,不像是來遊湖的,倒像是來看別人熱鬧的。沒有歌聲,沒有琴聲,甚至聽不見人聲。只是在這艘遊船的四周飄滿了數千盞的粉色蓮燈,鋪天蓋地的就像是一夜間盛開的滿池荷花,美得如夢似幻。
  馬紥不顧眾人的勸阻獨自划著小船,懷著一顆赤子之心,滿懷激情的朝遊船劃去。劃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來,撈起一盞水中荷花燈,仔細的打量起來。
  看做工應該是封郡城的老字號千巧坊出品,精緻漂亮。可在仔細一看便會在其蓮座底部發現一個鐫刻的小字,正是曌和的曌字。也許換作別人也看不出什麼,但是馬紥的政治敏感度異常的高,越琢磨越是蹊蹺。他突然一拍腦門,想到了一個大膽的假設,然後忍不住坐在船上大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最後一段重寫過......飄走

PS:本人的網絡抽得很厲害,不是JJ,是所有的!無語了!

如果我還能正常上網的話,下週一到週四每晚十一點左右更新.........




第 31 章

  照?——荷,便是曌和!千盞蓮燈便是曌和千歲!
  若真是如此,那麼今日這艘豪華遊船上的大貴人肯定就是失蹤多年的曌和公主!
  都說曌和公主的母親當年是如何的艷絕天下,那麼她的女兒必定也是人間難得的極品。這樣的美人兒豈能放過!
  「呵呵,呵呵」馬大才子躺在甲板上,笑得眼淚花花。朦朧中,一位美若天仙的絕色女子手持蓮花,盈盈的站在他面前福了福,然後嫣然笑道:「妾身曌和,見過夫君。」
  
  馬大才子的推理能力的確不錯,可遺憾的是此他非彼她。
  所謂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當他發現期待中的絕代佳人變成了「不共戴天」的宋大人時,馬紥的心情就直接從雲端跌至了地獄,摔得四分五裂。
  「馬大人?」宋策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拍了拍他的臉。
  話說,清帝與宋策正在船上淺酌閒聊,忽然聽見陣陣恐怖的笑聲,於是便探出窗外想看個究竟,結果發現不遠處的小船上似乎躺著一個人,正在不停的抽搐。宋策本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思想命人將大船靠了過去,清帝原本不同意,但是那聲音太煞風景,不解決是不行的,於是便默許了。
  可是,當他們發現那個疑似羊角風發作的病人正是號稱大越朝最聰明的馬大才子時,兩個人都吃驚不小。
  由於馬大才子的笑容與其聲音十分相襯。宋策猶豫再三才試著想要拍醒他,卻不料馬紥突然發起狂來,先是呆滯片刻,之後一躍而起,抓著宋策拚命的搖晃「啊!你還我的美人來!!!」
  「放開他!」只聽一聲怒吼,馬紥就被人擰著衣領直接扔進了凌波池裡。
  清帝扔完手裡螞蚱後立刻扶住了暈暈乎乎的宋策,關切道:「你沒事吧,有沒有頭疼?」
  「唔,還好。」宋策勉強站穩了方才開口問道:「馬大人這是怎麼了?撞邪了?」馬紥那廝實在是太過激動,搖得宋策幾乎散架。
  「他不是撞邪,是自己找死。」清帝冰冷的語氣透著一貫的狠辣之風。心裡頭早把這個魯莽的馬紥凌遲了上百次。
  宋策皺眉道:「馬紥不是這樣的人,他必定是遇到了什麼極為傷心的事。」
  在他的印象中,馬紥看似放蕩不羈,其實是個很有想法和目標的人。不過他並不知道,馬大才子的目標就是娶到全天下最美最聰明的女人!所以他才會樂極生悲,連站在宋策身邊的清帝都沒有看見。
  再說馬紥泡在凌波池裡,咕嚕咕嚕喝飽了水之後,這才冒出頭來。
  一抹臉上的水珠,馬大才子對著宋策嘿嘿一笑「宋大人,好久不見,甚是想念啊!」
  聽聞這話,宋策一臉冷汗。馬大才子渾然不知,三兩下游過來,然後利索的爬上船對著清帝施了個大禮「微臣不知皇上駕臨,罪該萬死!」
  清帝冷哼道:「馬紥,朕實在想不到一個朝廷命官會如此的不知自愛。」
  若不是看在馬紥確實有才,清帝也斷不會容忍馬紥這種作風不正的人出現在蒼穹殿上。
  誰知,馬紥面不改色的回答道:「回皇上,馬某今晚正是為愛而來。」
  馬大才子油嘴滑舌,厚顏無恥的功夫已經到了一個讓人望塵莫及的境界。但是,這也成功的轉移了清帝的注意力,他不由的追問:「那麼,那你可找到了?」
  「回皇上,確實找到了。」馬紥跪在甲板上磕了三個響頭「這還多虧了皇上您的幫助。」
  「哦,她在哪裡?」清帝笑問。
  「就在……這裡.」馬大才子伸出一根食指在空中隨意的亂晃幾下,最後停在了凌波池上。
  「水中?」
  「正是」馬紥眨了眨眼睛,點頭笑道「馬某從未見過這麼美的人,雖然她住在水裡。」
  這話把清帝跟宋策都給逗樂了,他們以為馬紥口中的美人就是傳說中的凌波水神,卻不知在馬紥心中,那個美人卻是眼前的「曌和公主」。
  由此可見,馬大才子隨機應變的能力也相當之高,不光是三言兩語就解決了一場重大的危機,而且話說得十分巧妙,任誰也猜不出他真正的意思。
  
  最後,馬大才子憑借其三寸不爛之舌堂而皇之的登上了遊船,並且還三生有幸的坐在了皇帝的身邊。
  而清帝經過這件事對馬紥又有了重新的認識,眼前這個人雖然其貌不揚,但是卻能集膽識才學於一身,確實是個幹大事的人。
  他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突然問道:「馬紥,明珠沒有同你一起來嗎?」
  馬紥是沐王派系的主要人物,所以清帝自然的就想到了沐王趙明珠。
  「回皇上,王爺也來了,不過並未跟在下同船。」
  沐王不近女色,馬紥卻是無女不歡。這兩個人自然不可能長時間呆在一起。今日的綵燈會前,兩人象徵性的碰過面之後就各自尋歡去了。
  馬紥想了想又說「微臣想王爺此刻應該在楊鳳楊大人的船上。」
  這位楊大人也是個了不得的聰明人,只不過他恃才放曠,多次得罪了朝中的權臣和親王,所以現在很不得志,窮得叮噹響。
  「楊鳳?」清帝對他也有幾分印象,於是便提議道:「不如我們也去湊個熱鬧吧。」
  既然皇帝想要湊熱鬧,其他人等也就只有奉陪到底。大船行動不便,於是三人只好棄船泛舟過去。
  
  夜幕下的凌波池非常美麗。
  放眼望去,寬廣湖面上疏疏密密的停泊著數百條船隻,偶爾泛起的漣漪推動湖面上的綵燈搖曳著漸行漸遠,與夜空中閃耀的星辰融合在一起。就像一條從天上瀉下的銀河,氣勢宏大而唯美。
  晚風拂來,風吹動衣袂翻飛。
  宋策靜靜的立在船頭,倒影在黑眸中的星辰隨著目光的流轉化作了一抹螢光。顯得輕盈而靈動,彷彿下一刻就要朝著那閃爍的星光羽化而去。
  這種飄忽的感覺讓清帝心裡一陣慌亂,但隨即又被馬紥的話給打斷了思路。
  「皇上,那邊好像出了什麼事。」
  馬紥指了指前方,只見幾艘船隻橫七豎八的停靠在一起,不時有人影來回的走動,甚至可以聽見他們在呼喊著什麼,
  「…….快來看…….」
  「不好了…….出事了…….」
  眾人豎起耳朵,可還是聽不太真切。
  
  「馬紥,把船靠過去。」由於船隻太小,所以馬大才子就暫兼船夫一職。
  得到清帝的命令之後他立刻挽起袖子,加快速度駛了過去。
  等到他們趕過去的時候現場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出事的幾個人都被人抬了出來放在甲板上,一個大夫模樣的人正在焦急為他們診治。
  「唔」大夫捋了捋下巴上的一小措鬍鬚,沉吟道:「應該是中毒了。」
  馬紥好奇的湊過去,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躺在中間的藍衫公子正是便裝的沐王趙明珠!
  「王爺!」馬紥大叫一聲,扔下船槳縱身一躍就跳上了對面的船隻。看那身手竟是個練家子!
  宋策顧不得多想也準備跳過去,卻被清帝給硬攔了下來。
  「別過去,在船上等我。」
  「不行,我一定要親自看看。」宋策眉頭突跳,心中千回百轉。沐王怎麼會中毒,是遭他人加害麼?為何是在這個時候?又會是什麼人幹的?
  清帝看了看一臉決然的宋策,開口道:「好!」
  說完一手攬過宋策的腰,竟然就這麼抱著他跨了過去。
  「啊!」宋策一聲驚呼就沒了聲響,腦袋暈乎的抓住了清帝的衣襟,那感覺像極了是二十多年前在蒼穹殿上演的那一幕抓周會!
  




第 32 章

  約莫七八歲的孩子身穿杏黃色錦袍,銀白的靴子上沾上了些許泥土和草末。
  「明珠,你剛才是不是爬樹去了?」站在他面前,腰配金刀的男子厲聲責問。
  男孩低下頭,咬著嘴唇不肯回答。
  「明珠!」男人本是武將,生起氣來很有氣魄。震得身旁的柳樹似乎都在顫悠。
  男孩嚇得往後一縮,仍舊倔強著不肯開口。
  「趙明珠!你把舅舅說過的話都忘了嗎?!」
  男人一把擰起男孩,強迫他抬頭看著自己。男孩紫葡萄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晶瑩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就是不肯落下來。
  「說話!你啞巴了嗎?!」男人揚起手,彷彿下一刻就要毫不留情的甩下來。
  男孩的小嘴抿成了一條線,泛著死死的白。
  「你!」男人氣得雙手只抖,寬厚的手掌落了下來,狠狠的打在了自己臉的上「我真沒用,連妹妹唯一的孩子都照顧不好!」
  在文將軍心中,四皇子趙明珠甚至比他自己的孩子還要重要的多,幾乎承載了他所有的期望與寵愛。
  「舅舅!」趙明珠哇的一聲哭了,他之所以一直不說話就是不想哭出聲來,因為舅舅說過,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
  「舅舅,我錯了,我再也不去爬樹了…….」
  
  趙明珠很喜歡爬樹,身手敏捷的他三兩下就能竄到老高的樹上去,然後找一處舒服的位置躺下來,抱著一卷書籍細細品讀。
  茂密的樹葉很輕易的遮擋了人們的視線,趙明珠看書看得入迷也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直到朱公公滿皇宮的找他,大家才發現四皇子已經消失一天了。
  文將軍知道之後心裡很不踏實,再三思索之下便親自請旨入宮來看望趙明珠。可是當他好不容易見到趙明珠的時候,他已經渾身是血的躺在了床上昏迷不醒。朱公公面帶憂慮的說:「將軍,四皇子的腿骨摔斷了……」
  朱公公領著一幫子宮女太監到處尋找四皇子,結果把趙明珠嚇得從樹上掉了下來。萬幸的是沒有性命之憂,可不幸的是四皇子的雙腿受創,以後就算是好了也不可能習武練劍了,這對文將軍來說猶如晴天霹靂。他和妹妹都希望趙明珠能成為清帝那樣文武雙全的人,可是以趙明珠現在的情況來看是沒有可能了的。
  趙明珠傷好之後就一直按照舅舅「遠離爬樹,珍愛生命」的要求,老老實實的在書房呆著。可是今天他還是忍不住了……
  「明珠啊,舅舅對不起你。」文將軍放緩了語氣,輕輕的將明珠摟進懷裡。「舅舅知道你喜歡,可是,舅舅真的很怕你會再次弄傷自己…….」
  趙明珠雖然雙腿受過傷,可他總是能想出辦法爬上樹去,因此文將軍心裡又是擔心又是難過,如果趙明珠不是生活在宮裡而是一直呆在自己身邊,或許會好很多吧,至少自己會等在在樹下,隨時保護著他……
  
  昏迷中的趙明珠唇色青紫,極為難受的皺起了眉頭。
  宋策剛想抬手替他揉揉,就被趙明珠死死的拽住了衣角。這是一個毫無意識的動作,卻同樣與二十年前的那幕極為相似…..
  不過這一次宋策沒有再次推開他,而是握住他冰涼的手輕輕的放進了被子裡。
  宋策對趙明珠一直都有種莫名的愧疚。並不是說他拒絕了沐王的邀請,而是因為這個與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孩子似乎一直都不被上天所眷顧,而且因為自己,清帝曾經完全忽視了他的存在。不管宋策什麼時候見到他,總會想起抓周那天清帝抱著自己大笑離去的場景,而當時年僅一歲的趙明珠就那麼傻傻的看著他們……然後,突然間放聲大哭了起來。
  「宋策,你在想什麼?」清帝眼神很利。
  「沒什麼」宋策看了看窗外,問道「外邊情況如何?找到下毒之人了嗎?」
  現在,整個凌波池都被御林軍圍了個水洩不通,因為大夫說趙明珠所中之毒產自西域,此毒的配法有上百種,雖然不會危及生命卻會令人產生幻覺,甚至於蠶食掉患者的部分記憶,所以最好的辦法只能是找到解藥。
  馬紥領了清帝的聖旨去每艘船上搜查,目前還沒有結果。
  「你很擔心明珠?」清帝又問。
  「嗯」宋策很誠實,他確實擔心趙明珠,但更多的是在擔心這裡面隱藏的陰謀,如果那個幕後之人狂妄到對親王下手,那麼他的野心將是相當驚人的。
  「我一直在想,楊鳳去哪裡了?」
  中毒的幾個人中並未見楊大人的身影,如果趙明珠是來見他的,他現在又在哪裡?是隱藏在某艘船上,還是早已上岸?他又為何會棄船離去?
  如果想要知道事情始末,就必須先找到楊鳳這個關鍵性人物。
  「嗯,這確實是個問題。明珠一向小心,怎麼會想起來見這個楊鳳?」清帝也琢磨不透,這幾個兒子中,趙明珠無疑是最令他滿意的,以至於他曾經有過廢長立幼的衝動。
  只不過……
  
  清帝的目光掃過宋策的側臉最後落在了滿池漂浮著的蓮燈之上…….
  二十一年前的今天,有個名叫趙何拙的嬰孩呱呱墜地,二十一年之後,他拋棄了自己的名字,甚至忘記了自己的生辰……
  眼中有些微微的酸澀,也許他永遠都不會記得,可是有一個人替他記住那便足夠了。
  很多年後,宋策依然不知道那些綵燈的真正含義,只是偶爾會在夢中見到它們變成了一池帶著香露的白蓮……
第 33 章

  三日之後,楊鳳的屍體被人從凌波池中打撈了起來,從他的死況來看是被人利用完了之後毒殺,然後沉屍凌波池底的。
  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宋策人在沐王府中,說來也怪,趙明珠在服下幾副太醫院專門配置出來的解毒湯藥之後確實醒了過來,只不過,他卻將前塵往事忘得一乾二淨,連他的舅舅文將軍都不再認得。
  但是詭異的是,趙明珠竟然說他曾經見過宋策,可要在往細裡問他卻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時何地見過他,只道是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這種狀況讓宋策一度以為趙明珠也穿越了。
  最後還是馬大才子解釋說,可能是因為王爺昏迷的時候宋大人你一直陪著他,所以他才會產生這種幻覺。
  
  不過,不管是不是幻覺,現在的沐王趙明珠跟宋策很親近卻是真的,所以在旁人看來宋策一下子就從太子黨變成了沐王府的人。
  「宋大人,夏某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夏邇安乃夏家之後,所以不得入朝為官。宋策對這個親戚也有所耳聞,據說很早就跟在了沐王身邊,現在是沐王府的管家,趙明珠最為信任之人。
  「但說無妨。」其實夏邇安想說什麼宋策也能猜到七八分,畢竟自己曾經拒絕過沐王的「盛情邀請」,可是現在又成了沐王府的常客,著實說不過去。
  「不知道宋大人打算如何對待我家王爺?」
  「夏總管看不出來麼?」宋策不答反問。
  夏邇安搖頭道:「宋大人不用跟夏某繞彎子,我想要的是一個明確的答覆。」
  宋策慢慢的喝完了杯中的參茶,笑道:「夏總管應該知道有些話是說不明白的。」就好比宋策明明沒有官職,卻比大多數官員都更有權勢。
  「可是,我總該明白宋大人是敵是友才能放心把王爺交給你吧?」
  「什麼意思?」宋策眸光微閃。
  貼身的玄衣很好的勾勒出夏邇安健碩的身形,他瞄了眼宋策說道:「實不相瞞,我準備出去一趟,可能會花很長的時間,所以希望宋大人能真心的照顧我家王爺。」
  「夏總管要去哪裡?」
  趙明珠現在的情況也不是太穩定,而且自從他中毒失憶之後,沐王府的勢力也跟著萎縮了很多。如果這個時候夏邇安不在,只會更加糟糕。宋策到不在乎沐王府會受到什麼打擊,但是夏邇安應該是很在乎的。
  見宋策有所懷疑,夏邇安立刻直言不諱的說「我要去一趟天山,聽說冰蠶能解百毒。希望能救王爺。」
  宋策見他救主心切,只得安慰道:「王爺並無性命之憂,而且太醫院的方子也很管用,興許再服用幾次就可以痊癒了。並不用勞師動眾的去天山這麼遠。」
  夏邇安苦笑著說:「宋大人你有所不知,太醫的藥只能是一時只需,若想真正的解毒除了去西域找解藥就是去找雪山冰蠶了。」
  宋策沒有再阻攔,因為他突然間明白了在夏邇安心中最重要的是什麼……
  
  清帝在御書房中忙了一宿。臨近早朝的時候,王甫勝端了碗人參燕窩粥呈上去。
  「王甫勝」清帝一邊喝著粥,一邊吩咐道:「聽說前幾日北興進貢了一批上好的人參,你去挑些送到沐王府上去。」
  說起來這是清帝頭一次想起來送東西去沐王府,王甫勝也是個玲瓏之人,立刻挑選了兩份,一份送去沐王府,一份送去了宋策府上。送東西的小太監剛進宮不久,來來回回跑了倆趟,心裡很是疑惑,於是就偷偷摸摸向旁人抱怨,結果很不巧的被王公公聽見了,二話不說就拖下去賞了一頓板子。
  王公公靠在椅子上磕著瓜子,神情愉悅的聽著外邊的慘叫,等到打得差不多的時候,奄奄一息的小太監才被抬了進來,
  「你們可都看清楚了?」王公公笑瞇瞇說:「誰還想試試?」
  被叫來現場觀摩的大小太監立刻屏住了呼吸,他們在背地裡都叫王甫勝笑面虎,這人越是狠辣的時候笑得越慈祥,當然,他在清帝面前是不笑的。
  「雜家早就說過,你們一旦進了宮裡,那張嘴就只能用來吃飯,不能用來說話。可你們偏偏不聽,幸好今兒個是我聽見了,若是換了其他的主子娘娘,又不知道會生出怎樣的閒言閒語來。」宮廷裡的事情流傳得最快,哪位娘娘多了支珠釵都能讓人議論半天,所以王甫勝辦事情一直很低調,嘴巴緊得密不透風,這也正是清帝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宋策經常入宮與清帝一同用膳,清帝也曾多次夜訪宋府。不過這些隱晦的事情根本沒幾個人知道。至於送補品給宋策那更是常事,清帝用不著吩咐王甫勝也知道該怎麼做,只不過這次多送了一份而已。原因很簡單,因為宋大人這些日子總在沐王府呆著。
  許多貴人娘娘都變著法子想從王公公嘴裡掏出點什麼,但是最後,她們卻失望的發現王公公除了滿嘴的金牙之外就再也吐不出什麼有價值的玩意兒了。
  
  夏邇安走後,宋策專門選了幾個伶俐的侍女來服侍趙明珠,結果引來了氣勢洶洶的文將軍。他不由分說的調來了一撥家丁,將沐王府中的雌性生物全都趕了出去。
  馬大才子靠在柱子上樂呵呵的笑道:「呵呵,宋大人,你完了,文將軍回去一定會打小紙人詛咒你的。」
  宋策嗤笑道:「文將軍一生戎馬,怎麼會做這種事。」
  「你不信?」馬大才子抖了抖眉毛,說:「別看他此刻瀟灑得很,其實比誰都迷信,要不然沐王爺也不會至今都不曾娶親。」
  「此話怎講?」
  馬大才子笑得歡樂,勾勾手指說:「過來,我告訴你。」
  宋策對他的調戲舉動視而不見,扭頭就走。
  「哎,別走呀,我說還不行嘛。」馬大才子上躥下跳的模樣很是滑稽,看得宋策忍不住笑道:「要說就說,別再我面前換來晃去。」
  「嘿嘿」馬紥突然把臉湊了過來,壓低聲音道:「因為王爺的剋星是女人。」
  「胡說」宋策不信,正要走開又被馬紥拉了回來。
  「我說的千真萬確,而且。」馬紥擠了擠眼睛「這個女人就是曌和公主。」
  這回宋策不說話了,認真的看了看馬紥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方才開口問道:「這與曌和公主有什麼關係?」
  「你真的想知道?」
  宋策橫了他一眼「馬紥,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好」馬紥一拍手掌笑道:「今天晚上我在倚翠院恭候你的大駕,可不要讓我失望哦?」
  
  辰時三刻,宋策如約來到了倚翠院前,只見大門緊閉,高懸著今日謝客的牌子。宋策正要轉身離去,卻見一個青衣童子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對著宋策拱手問道:「這位公子可是宋大人?」
  「正是。」
  聞言,小童立刻上前一步道:「馬公子早已恭候多時,請隨小的移步雲煙閣。」
  雲煙閣建在在倚翠院的西北角的小樹林中,從不會對外開放。
  宋策將信將疑的跟在小童身後,繞過曲長小道,還未得見樓閣便聽見了一陣輕揚的古琴之聲,清逸悅耳,絲絲可見情深綿綿。一曲鳳求凰能彈奏得如此之妙,宋策實在難以相信這是出自「醉臥紅塵」的馬大才子之手。
  推門而入,只見室內紗簾低垂,雲香繚繞,馬紥罕見的穿了一身紅衣,坐在帳中撫琴而歌:「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馬大人」宋策笑道:「想不到你還有這份閒情逸致。」
  馬紥笑得高深莫測,站起來走到宋策身邊,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這曲鳳求凰是馬某獻給曌和公主的。
  「馬大人……真會開玩笑。」宋策習慣性的往後退了半步。
  「公主殿下真的認為這只是個玩笑麼?」
  宋策淡淡揚眉,平靜道:「馬大人莫非連性別都分不清楚麼?」
  馬紥哈哈一笑,繞著宋策走了一圈「公主殿下,您女扮男裝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雖然他語氣輕浮,可卻沒有半點逾越的意思,所以宋策也沒真放在心上,仍舊保持著微笑「馬大人若是想娶公主也不是什麼難事,與其在這裡幻想不如明日早朝之後去向皇上提一提。」
  「這麼說公主殿下是同意了?」馬紥很高興,正要去牽宋策的手就被他狠狠的瞪了一眼「馬紥,我再說一次,我不是什麼公主!」
  「那你今晚又是為何而來?」馬紥不依不饒的反問。
  宋策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才說:「我只想知道沐王不願成親與曌和公主有什麼關係。」說到底,只是因為宋策心裡對趙明珠始終懷有愧疚之情,所以他希望能盡量的彌補。
  「這關係大了…….只不過馬某更想知道公主殿下為何要一直女扮男裝」馬紥笑了笑「而且,還扮得這麼像……」
  宋策咬牙道:「你為何一口咬定我就是曌和公主?!」
  「這可不是我說的,而是……皇上說的。這還能有假麼?」
  馬紥的話音剛落,宋策的臉色突然間變得慘白,嘴唇有些微抖。如果清帝一直都知道自己就是趙何拙,那麼他究竟懷著什麼樣的目的……..
  不敢往下細想,卻控制不住的感到害怕,原來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麼?
  眼前一陣陣的暈眩襲來,甜腥的液體湧上喉頭又強迫自己嚥了下去……
  「……」
  「你怎麼了?」
  「……」
  「宋策!」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一章




第 34 章

  
  纏繞的弦絲,一點點繃緊。
  無數個聲音在耳畔迴響著……
  梅林中,花釀香醇,冠帶下面輪廓俊美的臉龐始終帶著溫和笑意,他說:「我只是覺得,你很有勇氣也很有膽識,為了自己心愛的女子竟然會選擇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這份情深意重,我自歎不如啊。」
  大理寺前,一雙寬大的手掌扶在自己的肩頭,聲音宛若春水般柔和。他說:「起來吧,地上涼。」
  凌波池上,他指著滿池璀璨的蓮燈,含笑著問:「你猜猜今年的結果會是什麼?若是猜對了,朕就允許你回渝州。」
  為什麼,他終總是面帶笑容,為什麼,他總是滴水不漏。他到底,在想什麼?
  
  寧德殿中,宋策躺在床上昏睡著。
  冷汗涔涔而下,十指死死的攥緊被角,一聲不吭。
  「宋策。」清帝守在床前,試圖喚醒他的夢魘。可宋策依舊眉頭深鎖,看上去痛苦不堪。
  王甫勝送來熬好的湯藥,放在床邊的檀木矮桌上,然後默默的躬身退了出去。清帝端起藥碗淺淺的舀上一勺,吹溫了正要喂宋策,卻見一綹青絲正好含在他蒼白的唇邊。
  於是,又放下手裡的藥碗,伸出手指想要撥開那縷碎發,卻又在觸及他唇瓣的剎那倏然收了回來。
  清帝想了想,終於端起藥碗親自喝了一口,然後緩緩的俯下身子,覆蓋上他冰涼的唇瓣,將藥汁一絲絲的渡入他的口中。
  「咳」宋策悶悶的咳了一聲,清帝立刻緊張的抬起頭來,在確定他沒事之後,又喝了一口再次渡了過去……
  如此這般,等到清帝再想喂時,藥汁已然見底。
  有些恍惚的坐在床邊,目光定格在沾著藥汁的唇瓣上,往事如煙,山水畫一樣縹緲在他凝滯的視線裡……
  初見他時,笑得張狂,炫目得如同天邊的太陽。他說:「大叔,這裡的老闆不在,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不過,你若是想尋些特色美食,我倒是知道個好地方。」
  再見他時,醉眼迷離,微漾的眸光流轉如波。他說:「雖然我也不曾那樣做過,可是我知道,若是真心的,便只為她一人也可心甘情願的拋棄一切,心中所想,心中所念再也沒有自己的影子。」
  而今見他,卻是憔悴不堪,彷彿稍微用力的觸碰便會輕易的破碎……
  為什麼會這樣?明明想要放他自由,明明想要好好的保護他,明明想要讓他快樂的生活….所以才會一直喚他宋策,可是,這樣難道又錯了嗎?
  面對千軍也不曾有過的迷茫和矛盾在心中細細密密的織開了一張網,越是掙扎越是糾纏。那百抓撓心的感覺,讓清帝煩躁不已。他站起身來想要出去透透氣,剛走幾步卻又立刻旋身走了回來,看了一眼床上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睡顏,鬆了一口氣,還好,他沒有醒來。
  再次轉身,卻像頂住一般,再也邁不開步伐。
  他很擔心自己剛走出去宋策便會醒來……如果他醒來的時候沒有人守在身邊該怎麼辦?誰替他擦汗,誰給他餵水?清帝越想越陷入了一個死胡同,明知道是過慮了卻還無法自治的往下循環,就像是掉進了一個無止境的漩渦。
  
  天邊泛起了魚白,不知不覺竟已守了徹夜…….
  清帝揉了揉酸脹的額頭,起身穿上朝服,最後看了眼熟睡中的宋策,終於走出了寧德殿。
  等到腳步聲漸漸遠去,殿內重新恢復寧靜的時候,宋策緩緩睜開了眼睛,清澈的目光穿過雕花窗欞,說不清他到底在看什麼……
  
  太醫院中,王公公手捧聖旨,微笑著宣讀完畢之後,命人呈上了鳩酒。
  小巧玲瓏的酒杯握在付太醫手中,卻怎麼也拿不穩。
  他說:「王公公,您不是說過…..」
  「誒」王公公笑瞇瞇的打斷了他的話「你我都是為皇上辦事,雜家不記得跟付大人你說過什麼。」
  「王公公。」付太醫冷笑道「你真是貴人多忘事,不過請你記住,不管你做再多的掩飾,老天爺都在看著,總有一天……」
  「來人!」王公公尖著嗓子大喊一聲:「送付大人上路!」
  聞言,立刻有三個大太監圍了上來,按住付太醫的手腳,捏開他的嘴,將透明的酒液灌了進去……
  王甫勝看著地上抽搐著痛苦死去的付太醫,微不可聞的歎息道:「別怪雜家,要你死的是皇上……雜家是說過只要宋大人看起來好好的便不會有事,可是他現在不是好好的,那麼便只有犧牲你了,誰叫你我都是奴才呢?這就是命啊……」
  王甫勝跟隨清帝這麼久,從未見清帝對誰這般在乎過,連那人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放在心上,用膳的時候想著,看書的時候想著,卻不讓那人瞧出半分。
  宋策在家養病的時候,清帝不止一次的去過宋府,但是每次都是止步門前。然後歎息而歸。王甫勝並不知道清帝為何會猶豫不決,但是從他的歎息聲中卻可以聽出一絲無法遮掩的無奈。
  誰說帝王都是萬能的主?只要他真的在乎上誰,也都是凡人。
  無情,冷酷,早就被拋棄得不知所蹤。
  至於宋策的真實身份,王甫勝也模模糊糊的知道一些。所以每當漣王在背後嘲笑宋策只不過是一個賣身男寵時,他都很想哈哈大笑。王甫勝雖然收過胡妃的一些好處,可也不至於愚蠢到把這些宮闈秘密都告訴漣王,所以他只能是派了個小太監將漣王暫時支開,免得引來清帝的注意。
  不過漣王最後被「發配」東陵,王甫勝也是沒有想到。要怪就就只能怪他自己太不長腦子,連宋策在清帝心目中的地位都看不清楚,就自尋死路。那日在獄中,漣王發洩似的咆哮就是他最大的錯誤。
  清帝將宋策放進宗人府關幾天只不過是在保護他,等到把外邊的危險都處理乾淨了才好接他出來。如果漣王稍微仔細一點就不難看出這點,宋策入獄這麼久卻毫髮未傷,這不是他運氣好,而是因為有人在暗中保護著他。太子妃後來也確實瘋了,因為清帝當著她的面將她陷害宋策的證據擺在了眼前,這個女人除了瘋掉別無選擇。
  但是讓王甫勝更加覺得驚訝的是,清帝居然把自己的貼身暗衛——大內密探總管張懸張大人派了出去,隨時保護宋策!那麼皇上身邊豈不是出現了無法彌補的防衛空洞?如果再遇上前幾年的大規模暗殺,後果不堪設想。
  
  想著想著便走到了宗人府的門前,王甫勝甩開拂塵,面帶微笑的邁了進去。
  「馬大人好啊。」王甫勝笑瞇瞇的沖那個掛在牆上的人打招呼。
  馬紥艱難的咧嘴一笑「公公好,怎麼想起來看我了?」
  他是昨晚上莫名其妙被一個黑衣人抓進來的。馬紥也是習過武術的人,可百招之內還是輸給那個神秘人,足見其武功之高已到了一流的水準。其實馬紥本來是可以逃走的,但是他放心不下暈厥過去的宋策,心不在焉的應付之下必然被擒。
  「馬大人很精神呢,一宿沒睡吧?」王甫勝掐著蘭花指,在他的傷口處彈了彈。
  馬紥咬著牙嘶嘶的抽氣,「呵呵,公公也沒睡吧?眼圈都黑了。要不您先放我下來,我悄悄告訴您個專門消除黑眼圈的秘方?」
  王甫勝確實一宿未眠,因為皇帝大人不睡覺,他怎麼有膽子去睡?
  「呵呵」王公公笑德露出了金燦燦的牙齒「馬大人,你最好祈禱宋大人平安無恙,否則就是你那富甲一方的老爹,威名四方的哥哥也救不了你。」
  「哎呀」馬紥驚呼一聲,然後嬉笑道:「多謝公公提點,看來宋策應該是沒事了。」
  「馬大人真是自信過頭了,雜家可沒說……」
  「誒,公公您什麼都不用說,只當馬某在自言自語好了。」
  如果宋策死了,來得一定不是王甫勝而是清帝了!
  馬紥輕輕的闔上眼睛,昨晚上的酷刑早已把他折磨得筋疲力盡,若不是憑著最後一點信念想要等到宋策還活著的消息,他早就承受不住暈過去了。
  想起宋策最後倒在自己懷中的感覺,馬紥的唇邊浮起一抹極淡的笑容。
  原來他真的不是「公主」呢……
  那日被扔進凌波池後,他泡在水中一直在想,為什麼從船上下來的不是曌和公主而是宋策跟清帝?難道是自己一開始就想錯了?
  對比曌和公主與宋策的年紀,再聯想到從哥哥和父親那裡得來的有關昭王妃的往事秘密,他突然間想到了這樣一個假設——宋策就是女扮男裝的曌和公主。反覆推理之後他愈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可是,馬紥再怎麼聰明也沒有想到,這場大膽的追逐幾乎要了他的性命…….
  呵,可奇怪的是,為什麼不覺得後悔呢?
  …….
  
  「公公,他已經暈過去了。」獄卒將他仔細打量一番,最後如實向王公公匯報。
  王甫勝又歎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不早了,該去給小祖宗準備午膳了……
  
  




第 35 章

  
  灰藍色的天空中,有著成群的大雁結對飛過。
  趙明珠裹著一張薄裘坐在院中,揚起頭看了很久,微微泛青的臉色顯得很是憔悴:「文將軍,你說是不是所有的大雁都會飛往南方?」
  趙明珠小時候就比別家孩子聰明,問的問題也總是很奇怪。但是自從他醒來之後就一直稱呼他的舅舅為文將軍,這讓文斌的心裡很不好受。
  「明珠,進屋去吧,院子裡風大。」
  文將軍試圖去抱他,卻被趙明珠固執的躲了過去。
  「明珠……」
  「我覺得肯定會有大雁願意留下來的。」他自顧自的笑了,遲疑了片刻,轉而問道:「文將軍,為什麼宋策還不來看我?」
  「嗯……他很忙。」文將軍一點兒也笑不出來,趙明珠之所以會每天坐在園中發呆就是在等宋策,可是他實在不敢告訴趙明珠宋策的實況。
  「嗯」儘管每天都是這個答案,趙明珠依舊微笑著繼續等待,因為宋策說過,如果一隻大雁病了,或受了傷掉下來時,會有另外兩隻大雁離開隊形,跟著它下來保護它。它們會守著這隻大雁,直到它能重新飛行或死去……
  所以,不管怎樣他都會……陪著我的……
  
  文將軍並不知道趙明珠在想什麼,他更加奇怪趙明珠為何會這麼執著於宋策。這種狀況讓他覺得很恐慌,就像是二十年前,那場驚悚的抓周會上,趙明珠抓住曌和公主不肯鬆手的時候。
  一個未來的帝王怎麼可以執著於一個女人?!他手裡緊握的應該是權力與江山!
  如果可能的話,文將軍恨不得將所有的女人都從趙明珠的視線中抹去,因為在他心中,沒有什麼比輔佐趙明珠登上皇位更重要,沒有什麼比完成妹妹的遺願更重要。
  對於宋策,文斌也很不喜歡。
  在他印象中宋策這人運氣好得不像話,凡是跟他過不去的人,不消多少時日便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被處理掉。所以他認為除了女人,特別是那個至今下落不明的曌和公主之外,宋策就是頭號危險人物。
  
  文將軍忍不住又道:「明珠啊,回屋去吧,宋策今天是不會來了。」
  「嗯」趙明珠點了點頭,卻依舊舍不得收回目光。
  趙明珠是文將軍看護著長大的,所以在他中毒之前幾乎把文將軍當作自己的父親一般敬重。可是自從失憶後,他就很害怕這個自稱舅舅的將軍大人。
  他的嚴肅與霸道讓趙明珠更加期待宋策的到來。
  記得自己醒來後第一眼見到宋策時,他帶著倦意的眉眼笑得清淡柔和,那內斂的氣韻像極了一副古典的山水畫。
  
  從心底油然而生的依賴促使他不自覺的追逐宋策的身影,見到他時會高興得睡不著,不見他時會想念得睡不著…….
  
  趙明珠愛理不理的樣子徹底激怒了文將軍。
  他不由分說的擰起趙明珠就往屋裡走去:「趙明珠!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了什麼樣子,哪裡像個王爺?啊?!」
  文將軍性子火爆,腦子一暈就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王爺。」要是換作以前,趙明珠絕對不敢說出這話。
  文將軍楞了好一會,怒極反笑道:「哈哈,好得很,好得很!你想氣死舅舅是不是?!」
  「文將軍」趙明珠淡淡的瞥他一眼:「你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他實在不明白這個自稱是他舅舅的將軍為何每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一會兒憂慮,一會兒暴怒,不管見到誰都沒個好臉色。
  這下子輪到文將軍啞口無言了,他該說什麼呢?是重複一百遍文貴妃的臨終遺言,還是鞭策他努力的在清帝面前表現他的才能,好讓清帝廢掉現在的太子而改立沐王?
  如果是從前的趙明珠當然沒問題,因為文將軍從小對其灌輸的思想已經牢不可破。可是現在他卻失憶了。
  難道二十年的努力和隱忍就這樣白費了?!想到這裡文將軍更是火大,手裡的力道把握把握不當,竟然「卡擦」一聲折斷了趙明珠的胳膊!
  「啊!」趙明珠的一聲慘叫喚醒了文斌。
  「明珠!你沒事吧,不要嚇唬舅舅!」
  他驚慌失措的鬆開手抱住了幾乎疼暈過去的趙明珠,急得滿頭大汗。
  「呵。」趙明珠慘笑道:「我很懷疑,你真是我舅舅嗎?」
  「明珠…….」文將軍後悔莫及,他真的是想關心趙明珠,看著他成功,看著他坐擁天下。可是為什麼到最後卻會變成傷害?
  
  不知不覺中,夜幕已然降臨,一輪明月宛若光潔的玉盤懸掛在夜空中,靜逸而美好。
  王甫勝笑容滿面的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溜的小太監,每個人手中都捧著精美的錦盒。
  「奴才給王爺請安。」王公公象徵性的拜過之後,命人將禮物呈了殺過來,目光淡淡的掃過趙明珠綁著繃帶的手臂,笑著說:「這些都是宋大人吩咐雜家送給王爺的中秋賀禮。」
  「有勞公公了。」
  趙明珠迎上前去接過王公公手裡的畫卷,微笑著念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第 36 章

  月華如練,在庭中灑下片片白光。疏影斑駁,飄來月桂清香。
  如此良辰,若再得美酒一壺,與有情人舉杯對飲,自是人生一大幸事。
  奈何月圓人缺,只能是徒增心傷罷了。
  ()
  宋策自從被送進宮來之後就一直住在寧德殿。這件事情的保密程度相當之高,除了王甫勝以及幾個心腹之外,幾乎沒人知道。
  但是後宮裡面卻不大平靜,因為清帝已經許久沒有臨幸後宮了,即便是留宿寧德殿也未曾翻過任何嬪妃的牌子。這說明什麼?帝王再是日理萬機也總得有那些個生理需求吧?如果不是身體出了狀況,那就只能是勁敵出現的徵兆。
  所以了,各位敏感的娘娘們都不約而同的派出了自己的耳目在寧德殿附近轉悠。這下子可苦了王公公,本來可信賴的人手就不夠,每天還得照顧清帝的衣食起居,外加一個病怏怏的小祖宗,哪還有時間逮老鼠?可是這些人放著不管又很容易壞事,萬一宋策有個什麼閃失,他可擔待不起。於是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這事情捅到了清帝那兒去。
  而後接下來的幾天,宮裡都會有人在大半晚莫名其妙的的消失,鬧得人心惶惶,夜不能寐。
  「張大人辛苦了。」王公公笑容可掬的說道。
  張懸扔下手裡的屍體,冷冷的說:「公公,事情再這麼下去遲早會鬧大的。」
  「張大人,這都是……皇上的意思。」
  這確實是清帝的意思,但如果不是王甫勝有意誇大其詞,清帝也不可能下了寧可錯殺也不許放過的口諭。他雖算不上狐假虎威,以權謀私,卻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枉顧他人性命的狠辣之人。
  張懸冰冷的臉上閃過一道厲芒,沉聲道「公公日後可得小心了。」
  「多謝張大人提醒。」王甫勝不溫不火的全盤笑納。
  他們倆皆是清帝的爪牙,但是張懸看似冷酷卻遠不及王甫勝陰狠,他所殺之人大多是清帝需要剷除的敵人,可是像現在這樣對這麼多手無寸鐵,完全受人驅使的奴才們下手,他還是有些不忍的。
  宋策此番病重,宮裡死了多少人張懸心裡也有數,只不過,他沒有王甫勝那麼多小聰明,所以,他比王甫勝要活得長久。
  
  寧德殿中,宋策在清帝的注視之下喝完了碗裡的藥汁,也許是太過苦澀,他微微蹙起了眉頭。清帝笑著遞過手中的蜜餞,輕聲問道:「很苦嗎?」
  他喜歡宋策現在的樣子,感覺很真實。
  宋策點了點頭,又搖頭問道:「這藥味兒跟以前不一樣了,不是付太醫的方子麼?」
  「朕給你換了一個大夫。」清帝雲淡風輕的說:「你吃著感覺如何?」
  「還好。」宋策衝他笑了笑:「皇上,微臣可以回去了嗎?」
  微臣兩個字堵在清帝的胸口,好不難受。半響才道:「等你身子好些就送你回府。」
  這句話說得很模糊,什麼叫身子好些?是能下床了還是能飛簷走壁了?宋策心裡冷笑,可面上依舊沉靜如水。
  「皇上,馬大人可還好?」他很想知道那個據說將他送進宮來的馬大才子究竟人在何處。
  「你要是想見他也等明日再說吧。」清帝自然知道宋策為何想見馬紥,但是他卻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每一句話都說得模稜兩可。
  宋策看在眼中,心中更是難過。為什麼這個人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自己?更可笑的是,自己曾經是那麼的信任他……
  原來兩世為人也不過是個傻瓜。自以為身著新裝,可事實上不過是個自欺欺人的小丑罷了。不管馬紥說的是不是真的,既然他能猜到,那麼清帝就不會不知道。
  疼痛自胸口擴散,身上的力氣一點點抽離而去,只剩下腦海中的殊死搏鬥。
  如果清帝知道自己就是趙何拙為何不揭穿自己的身份,反而一直隱瞞著?他這麼做又是報有怎樣的目的?母妃和昭王府都已經不復存在了,他究竟還想得到什麼?
  一連串的問題反覆迴響。
  「怎麼?又頭疼了麼?」
  「嗯」宋策點了點頭,比起頑疾,被信任之人欺騙所帶來的疼痛更加難以忍受。可是他現在什麼都不能說,因為眼前這個貌似關懷之人已經不值得去相信了。
  「那就睡會吧。」不用抬頭看也知道他還是微笑著的。
  這個以冷血著稱的帝王笑起來很溫和,很好看,有一種剛中帶柔的獨特魅力。能夠讓人很輕易的放鬆警惕,甚至於迷戀上他俊朗的容顏。
  不過,這對於宋策來說卻只能更加的突顯清帝的虛偽。
  「好。」
  他說話的聲音輕柔得宛如歎息,可落在清帝的心裡就像是一塊巨石,壓抑得喘不過起來。
  夏聽荷在留給趙何拙的信件中寫到,拙兒,當你打開這個錦盒時就意味著你已經決定了重新戴上枷鎖,從此便再也取不下來……
  可是就連夏聽荷都沒有想到的是,看見這封信的是清帝而非趙何拙。如果清帝將信裡的內容告訴了宋策,那就等於親手為他戴上了枷鎖……所以,他不想這麼做。明明知道會讓他痛苦,明明知道他其實……不願意。
  
  自從宋策留在寧德殿養病之後,清帝便一直在御書房過夜。
  他反反覆覆的批閱奏章,卻只是為了驅散自己的心魔,強迫自己忘記那個煎熬的夜晚……
  說起來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只不過是餵藥時的偶然接觸,卻會成為塗抹不去的記憶,那冰涼而柔軟的嘴唇和苦澀的藥汁似乎帶著令人墮落的魔力,淺嘗一口便再也無法自拔。
  最奇特的便是生理上的反應,這讓清帝覺得異常痛苦,每當他準備去某個嬪妃處發洩時就會半路熄火,可以只要一踏入寧德殿,他就會不自覺的想要他……
  不是一個淺嘗輒止的吻,而是更深入的某種需求。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至今,令清帝幾近癲狂。
  他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一個同性別的人產生這種想法,而這個人竟然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這讓他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真的可以稱之為禽獸!
  不管如何的警告自己,不管自我發洩過多少次。只要見到宋策,他就像是服用了烈性春藥,比發情期的公牛還要亢奮。
  不過,萬幸的是,清帝的意志力驚人的強大,即便如此,他也強壓下那份騷動,在宋策面前努力扮演好一個盡職盡責的父親。
  雖然,這在宋策看來並不是那麼回事。
  
  「皇上,該上早朝了。」王甫勝小聲提醒道。
  清帝站起身來打了個哈欠,看了看眼前的早膳卻毫無胃口,於是揮手命人撤了下去,然後直接邁步去了蒼穹殿。
  王甫勝一臉疲倦的跟在清帝身邊,心裡牢騷不斷,已經連續好幾日是這樣了,到底還要持續多久?!皇上您是金剛不壞之身,可奴才還想留條老命呢!
  這一刻,他真的很希望那個睡在寧德殿中的宋大人立刻死掉。
第 37 章

  不過,王甫勝最後的希望卻落空了,因為泓王趙維嘉突然從運城快馬加鞭的趕回了封郡,據說是專程為了給宋策送藥而來。
  劉貴妃知道後,擰著趙維嘉的耳朵罵了一宿。雖然她也很感激宋策的舉薦,但是她決不允許趙維嘉為了報答宋策的知遇之恩而自毀前程。
  對此,趙維嘉振振有詞,頭一次說出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之類的句子。於是劉貴妃百般詫異之下方才得知,趙維嘉已經在運城拜了魏長青為師。
  正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劉貴妃激動得熱淚盈眶,前一刻還大罵他不爭氣,下一刻就摟著趙維嘉放聲大哭起來,似乎想把那十幾年來的委屈統統流個乾淨。
  
  清帝倒是對趙維嘉帶回來的藥更感興趣。
  那些藥材一看便知產自番邦,在大越朝很少見,也尤為珍貴。而宋策服用之後也確實很見起色,不過幾日便精神抖擻的回了宋府。
  
  原來趙維嘉去了運城之後意外的與番邦的公主和駙馬極為投緣,大家都是直爽的性格,狂飲幾杯之後就成了朋友。因此,運城的案子進行得很順利,雙方定下協定之後就和和氣氣其的散了,不過,協議中規定大越朝必須在三個月之內替他們找到那個失蹤的貴人,至於貴人的畫像則由他們提供。
  
  可是,當清帝見到魏長青帶來的畫像時,卻徹底的傻了眼。
  畫像上的女子,雲髻峨峨,幽蘭之姿。一顰一笑是那麼的熟悉,正是昭王妃夏聽荷!
  這怎麼可能?!夏聽荷十幾年前就已去世,屍骨都埋在了梅林之中。她怎麼會在十幾年後又變成了番邦的貴人,失蹤在大越境內?!
  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清帝很想這麼反駁,然後將一紙協議撕個粉碎,扔在那群番邦蠻夷的臉上。
  可是,他雙手握著畫卷卻抖個不停。一個大膽的想法從腦海中冒了出來,如果這個女子不是夏聽荷又會是誰?會不會是正真的……曌和公主?!
  呵,聽荷,你到底在耍什麼花招?
  
  不久之後,尋找「曌和公主」的行動便在大越朝上下全面拉開了帷幕。
  宋策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悠閒的坐在家中吃葡萄,結果他一激動就把葡萄帶皮兒一起嚥了下去。
  「哈哈,簡竹,你信嗎?」他誇張的拍著簡竹的肩膀大笑不止。
  簡竹吐出了嘴裡的葡萄籽,說道:「我信。」
  「你再說一遍?」宋策嚴肅道。
  「我說,我相信畫像上的那個女子就是曌和公主!」
  即便他知道宋策才是真正的趙何拙,也依然不能說什麼。那畫像上的女子仔細一看與昭王妃有九成相似,照年紀來看也與宋策相仿。但凡見過昭王妃夏聽荷的人都會第一眼就認出她們之間的關係。更何況,當初昭王妃產下的就是「小郡主」而不是「小世子」!
  「曌和公主怎麼會變成了番邦的貴人?!」
  「怎麼不可能?」簡竹反駁道:「聽說昭王妃從前就很喜歡四處遊玩,認識幾個番邦貴族又有何稀奇?他們最後收留了她的遺孤也合情合理。」
  現在整個大越朝廷都是這個看法,所以大家紛紛順應聖意,上奏要求迎回曌和公主。當然了,前提是要先找到她。
  其中最為積極的當屬泓王趙維嘉。
  他甚至興高采烈的宣稱,即便是踏遍大越每一個角落都要找到曌和公主!他這份重燃的「壯志雄心」讓劉貴妃欲哭無淚。
  當宋策問他為何要這麼做時,趙維嘉卻突然紅了臉,左顧右盼確定沒人偷聽之後才趴在他的耳邊小聲說:「這是個秘密,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恩」宋策笑道「你還真能藏著掖著,也不怕發霉。」
  趙維嘉瞥他一眼,嘟起嘴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個秘密是說不得的。」
  宋策隨意的問:「難道說了還能黃了不成?」
  趙維嘉立即點頭道:「那是當然,你見過那朝的皇子娶自己的公主嗎?」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小王要娶趙何拙做我的王妃。」
  「噗!」這回葡萄沒有來得及嚥下去就全部連著果肉吐了出來「咳咳,你,你說什麼?」
  趙維嘉很是得意的笑「怎麼樣?我說了吧,這個秘密是說不得的。」
  「咳咳,那是那是。」宋策一邊咳嗽一邊點頭,這種事情說出來的確把他嚇得不清。宋策實在不敢想像自己當上「王妃」那天會是個什麼樣子。雖然他小時候就一直身著女裝,可是如果叫他嫁給一個男人,他寧願一頭撞死。
  「但是呢。」趙維嘉做黯然傷神狀,無比深沉的說:「這段轟轟烈烈的戀情是一定不被允許的。所以,小王打算找到趙何拙之後就帶著她私奔!」
  「噗!」宋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看法,只好看著天空翻白眼「我說,泓王爺,你怎麼知道人家就願意跟你私奔呢?」
  「呵呵,這個就不告訴你了。」趙維嘉扮了個鬼臉,然後把宋策手裡的葡萄搶過來吃了個精光。
  看著他滿懷期待的模樣,宋策也不好意思打碎他所謂的夢想,只不過心中的陰影卻更加濃烈,這個曌和公主到底是誰?
  
  如果但從宋策的角度來看,她的出現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他此刻不用擔心自己的身份被揭穿。
  可是,整件事情實在發生得太巧妙,封郡城中接連發生重大事故,然後消失了十幾年的曌和公主就這麼突然的有了消息,這裡面透露的陰謀味道他再熟悉不過,顯然就是某些別有用心之人乘機安插進來的棋子。而目標,就是清帝!或者說,是大越朝的天下!
  從清帝目前的反應來看,他是相信這個假設的。要不然他不會這麼輕易的放宋策回府而且將近半月不曾召見。
  想到這裡,宋策忽然有些難過,原來以前的種種關懷和偏袒都只不過是借了曌和公主的光,那個人在意的始終都是母妃……
  
  趙維嘉走後,宋策立刻去了簡竹府上。
  簡大人打開大門一看是他來了就知道準沒好事。
  宋策也見怪不怪,笑嘻嘻的衝他眨眼道:「簡竹啊,我知道去哪裡可以最快的找到曌和公主。」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不V




第 38 章

  齊人進奇樂,歌者出西秦,翩翩我公子,機巧忽若神。
  
  一襲銀白綢衫,一把玉骨折扇,不過是簡單裝扮,已是盡顯風流之態。
  宋策神情愉悅的緩步而行,舉止儒雅,華貴雍容,談笑間華彩飄逸,令人如沐春風。
  與之形成巨大反差的是走在他身邊的簡竹簡大人。
  只見他一臉黑雲的磨牙道:「宋策,你對這種地方很熟悉嘛。」
  「那是。」宋策很大方的笑道:「如果沒有這些秦樓楚館,我會活不下去的。」
  他說的確是事實,當初在祁陽的時候,如果沒有紅樓春夢,他早就因為無錢醫治頑疾而早逝了。不過簡竹並不知道宋策的這段光輝歷史,所以立刻就把他劃歸為了花花公子一檔。
  「你不要告訴我說這樣就能找到曌和公主。」簡大人現在幾乎用鼻子說話,噴出來的都是暗火。
  宋策回眸一笑,燦若星辰。
  「我說簡大人,你不要這麼急功近利好不好?我們可以邊找邊玩,二者兼顧嘛。」
  心急火燎的把他拽出來卻只是為了逛妓院?!簡竹嘴角一抽,當時就有踹飛他的衝動。
  「我就是急功近利。你不說我可就回去了。」
  「你走吧,你走了我叫小董來。」宋策笑得像只小狐狸,微微上挑的眉眼耀目攝人。
  簡竹聞言,剛走幾步又轉身走了回來,忍不住罵道:「你想急死我是不是?有什麼話你好好說不行嗎?!」他很受不了宋策這種時急時緩的性子。明明前一刻還急得火燒屁股,可轉瞬間就能忘得一乾二淨。
  「簡竹,我們是在逛妓院」宋策一揮折扇,解釋道「我們不是辦事的朝廷命官,而是『專程』來此尋歡作樂的大爺。你這個樣子進去,是會被人懷疑的。」
  「為什麼一定要上這裡來找公主?」這個問題他糾結了一路。這麼大的國土,這麼多的場所,為什麼宋策就這麼肯定曌和公主會出現在這裡?
  宋策笑了笑,問簡竹。
  「你說一個美貌如花的女子為什麼會突然消失了?」
  簡竹猶豫著答道:「被人擄走了?」換句話說就是劫色?
  「恩」宋策含笑著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接著問道:「如果她沒有被人囚禁起來,你說她最有可能出現在哪裡?」
  「沒有被人據為己有,難道是被人賣了?可是為何一定會在封郡?」曌和公主如果是自由之身就不可能不與番邦取得聯繫,所以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她至少是行動不便的,這樣的話她可能出現的範圍就小了很多。
  宋策攤開手掌說:「我沒有說她一定會在封郡啊,所以我們才得一家家去的找。」話鋒一轉又接著道:「不過,我認為她一定會出現在最容易被人看見的地方,而這個地方顯然就是封郡城。」
  因為,她等待的就是被大家找到的這一天。
  
  微微縮起的瞳孔中閃過一道金光,隨即又被溫和的笑容掩飾過去。
  如果是別的美人無故消失,宋策斷然不會這麼肯定。可是這個女子頂著曌和公主的臉龐如此高調的出現,就不能不說她是別有用心了。既然她希望自己盡快的被人找到,那麼近期就一定會有所動作。
  而宋策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倚翠院是馬大才子的根據地,也是馬家自己的產業。所以曌和公主一定不在其中,否則馬大才子也不會對眼前的美人視而不見,反而把宋策「誤認」做了曌和公主。
  僅憑這一點,宋策直接濾過了倚翠院,而去了與之齊名的鳳來儀。
  說起這鳳來儀也流傳了一段有趣的故事。
  據說,最開始這座不起眼的小樓只不過是座普通的酒家。後來某天黃昏突然來了一個背負瑤琴的神秘男子,把這裡買下來之後就開起了妓院。
  原本小酒家的位置較偏,生意也清淡,所以剛開張的鳳來儀也是門可羅雀,沒有什麼顧客光顧。直到有一天,鳳來儀中突然傳出了令人驚歎的美妙音樂,真真應驗了那句「簫韶九成,鳳皇來儀。」
  從此以後,鳳來儀名聲大噪,不出多日便與倚翠院並駕齊驅了。
  
  鳳來儀中並沒有攬客的老鴇與龜公,但是每一位姑娘的袖口處都繡著一隻金鳳。
  宋策滿面春風的立在鳳來儀的大堂中,風流倜儻的模樣立刻吸引了眾多目光。
  姑娘們也都是青春年華,即便是淪落風塵也依然懷有才子佳人,美滿良緣的夢想。所以當他們看見宋策和簡竹時,說是春心蕩漾一點也不誇張。
  不多時便有兩隻「小金鳳」迎了上來。
  一個身著黃衣,膚光勝雪,一個身著綠衣,艷若碧桃。
  她們笑吟吟的對著二人拜道:「小蝶,小鶯,見過二位公子。」
  簡竹從未來過此等風月場所,多少有些尷尬,所以他只是瞧著宋策不說話。而宋策對這種地方再熟悉不過,卻依然面露疑惑,這裡真的是勾欄院嗎?為什麼越看越不像?反而倒覺得走進了某位王爺家的後院?!
  二女見他們兩人都不說話,對視一眼後,笑道:「看樣子,二位公子是第一次來鳳來儀。這裡確實與別家不太一樣,不過相信公子來過之後一定會再次光臨的。」
  鳳來儀的名頭確實很響,也聽說很有風格。但是宋策卻沒有卻沒有想到會是這個樣子,簡直就是一個不像妓院的妓院。
  「唔。」宋策扶額想了想,問道:「你們這裡的花魁是誰?」
  他自從來到封郡之後就沒那個空閒談論風月了,所以對於封郡城的最新潮流並不瞭解。
  「您是說綵鳳姑娘嗎?」黃衣女子接過話道:「她病了不能見客。」
  「她從什麼時候開始病的?」宋策追問道。
  黃衣女子看了看綠衣女子,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那綠衣女子看上去要大幾歲,比黃衣女子要沉穩一些,想了想說道:「公子來得不巧,彩風姐姐病了有些日子,尚未痊癒。如果公子是來找她的還得稍等些日子。」
  綠衣女子說得很委婉,但是明白人一聽就是謝客的意思。
  當真的好笑得緊,哪個做生意的不是巴巴的把客人往裡拽,可他們倒好,不但不攬客,還把客人往外推?!
  簡竹本來就不喜歡這種場所,一聽這話就想拖著宋策往外走。
  哪知宋策沉思片刻,忽而對那綠衣女子笑道:「小鶯姑娘,我想見你們老闆。」
  鳳來儀的老闆就是那位背負瑤琴的神秘男子,這件事情並不是秘密,但是姑娘們都知道,老闆並不會時常出現在樓裡。他總喜歡背著一張瑤琴四處遊山玩水,有了雅興便會席地而坐,隨意撫上一曲,那琴聲悠揚動聽,堪比天籟之音。
  而鳳來儀的花魁——綵鳳姑娘就是這位老闆親手教出來的學生,有幸聆聽的「文人騷客」皆對其琴藝高超歎為觀止,稱其有溝通心靈之感。
  
  宋策今日的運氣倒是不錯,大老闆遊玩歸來正在樓裡休息。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就這麼隨意的見到神秘老闆。
  因為,據說這是位大老闆是個比馬大才子還要瀟灑不羈的人物。
  所以這回綠衣女子想都沒想就說:「老闆不在樓中,還請公子見諒。」
  宋策剛想說話就聽見樓中響起了一陣清亮的琴聲。
  綠衣女子臉色一變,抬頭張望之後對著宋策福了福道:「老闆有請公子。」
  宋策沖綠衣女子點頭笑了笑就隨她上了樓。待到一曲終了的時候,他們終於停在了一扇懸掛著珍珠玉簾的門前。
  「進來吧。」大老闆的聲音挺起來渾厚而磁性,若是高歌一曲,想必也能和他的琴聲一樣一鳴驚人。
  宋策折扇一挑,撥開珠簾便走了進去。
  只見一位身形高挑的男子正背對著他擦拭手中的瑤琴。聽見他進來,男子放下手中的瑤琴轉過身來笑者問道:「你還記得我嗎?」
  宋策望著男子,仔細端詳之後搖了搖頭。他確實不記得曾經見過這個人。
  論相貌,這位大老闆是人中龍鳳,不可能會記不住。
  男子垂下眼睛笑了笑,然後揚起頭來一字一頓的說道:「下雪天地滑,在鞋上綁上稻草就沒事了。」
  宋策聞言一怔,立刻想起了大雪天扶起他的那位好心路人。
  「你就是……?」如果不是當日頭疼難耐,宋策也不至於就這麼把他給忽視了。
  「公子想起來了?」男子顯然很高興,竟然做起了自我介紹:「我姓趙,單名一個瑜字。」
  雖然趙是大越朝的國姓,可是並非所有姓趙的人都是皇族。
  宋策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渝州宋策,多謝趙老闆當日出手相助。」轉而有看著簡竹說:「這位是我的好友簡竹。」
  趙瑜衝著簡竹頷首一笑,然後繼續說道:「真是巧得很,當日一面之緣,卻不想今日會在鳳來儀再次見到宋公子。」
  「確實巧妙」宋策贊同道:「可是趙老闆又怎知樓下的人是我呢?」
  趙瑜偏過頭指著自己的耳朵說:「宋公子有所不知,通音律之人對聲音都格外的敏感。」雖然宋策只說過謝謝兩個字,可他卻清晰的記了下來。
  「宋公子的聲音很好聽,就像是某種樂器在淺吟低唱。」
  「呵,趙老闆謬讚了。」宋策笑著說:「宋某今日來是想見一見綵鳳姑娘。」
  對於宋策毫不掩飾的態度,趙瑜面露失望之色,他淡淡的說:「宋公子還是這麼不盡人情啊」指尖從琴弦上撫過,「錚」的一聲竟然斷了。
  「那日的大雪中,你就是這麼無視我的。」無奈的搖頭笑道:「結果今日還是如此。看來趙瑜果然不招人喜歡。」其實趙瑜也說不清這種無奈之感從何而來,如果他知道這只是宋策的習慣或許會要好受些。
  「趙老闆你誤會了。」宋策趕緊擺手解釋說「聽聞綵鳳姑就久病未癒,宋某也曾習得一些醫術,所以希望能替姑娘看看。」
  簡竹拿餘光瞥他一眼,意思是:你什麼時候習得醫術?我怎麼不知道?!
  宋策狡黠一笑,打開折扇低聲耳語道:「久病成良醫嘛。」
  其實,宋策經常幹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事,用他的話說就是,人不可能是萬能的,所以能裝的時候就得裝。
  趙瑜歎氣道:「綵鳳外出尋醫去了,並不在鳳來儀。」
  「是麼……」對於趙瑜所說的話,宋策並不相信,可是他也不可能大手一揮就封樓抓人,如果是以前或許還能跟清帝提一提。
  不過現在麼,他必須趕在他們之前找到那位危險的「曌和公主」。而且整件事情的進行還必須得保密。
  正當宋策琢磨著該如何編下去時,趙瑜突然問道:「既然宋公子懂得醫術,可否為趙某瞧一瞧?」
  「當然。」宋策一副樂意之至的表情,在趙瑜的手腕上一搭,就裝模作樣的把起脈來。
  簡竹在一旁看著,緊張得手心裡直冒汗,真不知道待會兒宋策這個茅山道士該如何跟人家趙大老闆解釋。
  
  「趙老闆。」半響之後,宋策抬起頭來,故作深沉的說道:「您的脈搏強筋有力,但是卻滯留著一股鬱結,想必一定壓抑著某些心事吧?」
  趙瑜一愣,隨即笑道:「宋公子說得沒錯。」
  
  




第 39 章

  從鳳來儀回來之後,宋策躺在床上輾轉反覆怎麼都睡不著。
  一會兒想著曌和公主的下落,一會兒又想起了鳳來儀中的種種。
  簡竹曾問他為什麼覺得這個趙老闆很有問題,其實他也說不上來,但是趙瑜最後那個瞭然的笑容卻一直在提醒宋策,這位趙大老闆絕對是個有故事的人。宋策雖不會看病卻會看人,這也算是他為了保住小命而磨練出來的一點點生存本領。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他竟然敢大方的承認。
  如果說一開始宋策只是對那位綵鳳姑娘有些好奇,可到如今就不遠不止這些了。或者說他對這位趙老闆更有興趣。也許過幾日再去一次便會找到他要的答案,因為趙老闆說,綵鳳即將歸來!
  
  相比宋策,簡竹更是憂心忡忡,他是除了清帝之外的唯一知情人,可是現在,他卻只能保持緘默,然後陪著宋策四處逛窯子,這讓他覺得自己很無能。
  但是讓簡竹更加困惑的是,清帝為何明知道宋策便是趙何拙卻還是大張旗鼓的去尋找所謂的曌和公主?甚至連大小城內都貼出了懸賞的告示!
  「大人,您的轎子已經備好了」門外傳來僕役的通報。
  「該上朝了。」簡竹喃喃自語,站起身來整了整朝服,然後邁步走了出去。
  
  清晨的寒氣頗重,地上凝結了一層白霜。
  青衣小廝一路跟著轎子小跑,一路不停的搓手。心想著熬過這麼一會兒就趕緊去沏壺熱茶暖暖身子。可等到轎子落地時,卻遲遲不見自家主子出來。
  「大人?」他在窗邊輕輕的敲了敲,沒有回應。
  「大人?」他小心的提高了音量,這位簡大人可不像宋大人那麼和氣,若是誰做錯了什麼,他是不會輕饒的,特別是他正在辦公的時候。
  又等了片刻依然不見人出來。
  小廝吧唧了一下嘴巴,伸手挑開了布簾的一角往裡瞅了瞅,兩眼一瞪,乖乖,簡大人竟然坐在轎子裡睡著了!
  其實這也怪不得簡竹,昨夜一宿沒睡等著今天的早朝,可坐上轎子,顛簸了一路之後就支撐不住,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所以當簡竹站在蒼穹殿上的時候,頭疼得眼前直暈,根本沒心思去想大家都在討論什麼。
  也許是「同病相憐」的緣故,簡竹突然想起了宋策的頑疾,他也是這麼痛苦的麼?在祁陽的時候,宋策只是看上去稍顯單薄,瞧不出有什麼重大疾病,偶爾會使些小花招從秦夫子眼皮底下溜出去,回來的時候也總是一副輕鬆嬉笑的面孔。
  後來經過小董一說,他才知道宋策是個常年泡在藥罐子裡的主。這也難怪他的臉色始終要比別人蒼白一些。直到那次宋策病重,他才知道原來這個人一直偽裝的很好,把自己的心事連同那些疼痛完美的掩藏起來。
  這又何必呢?
  
  簡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進御書房的,可是當他聽見清帝冰冷徹骨的聲音時,就驟然清醒了過來。
  「你是嫌自己活得太安穩了嗎麼?」
  「微臣不敢。」簡竹嘴上這麼說,可心裡卻在想,我也不是第一次找死了,如果皇上您有心要我的命,現如今早就重新投胎了。所以簡竹一直認為清帝對昭王妃有著深厚的感情,否則他不可能唯獨對宋策這個私生子另眼相待。
  其實清帝確實曾想過在暗中做掉簡竹,只不過在考慮到宋策之後就勉強放過了他,畢竟在清帝觸及不到的地方有個人能真心幫助宋策也是好事一樁,這樣一來他也能稍微放心一些。
  只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清帝已經多日不曾過問宋策的消息,亦不曾傳他入宮覲見。這種突然間的漠視讓人不禁感歎,帝王的榮寵果然是最不可相信的。昨天還是萬千寵愛,羨煞旁人,甚至不惜為他大開殺戒。可今天就形同路邊草芥,生死陌路。
  此刻的簡竹很想大讚昭王妃的清醒與高明,她似乎在很早以前就意料到了今日的結局。然後早早的安排好了一切…….
  可是,這天下之事誰又能說得清,道得明呢?
  
  「下次再呈上這種東西之前先把脖子洗乾淨。」清帝揚了揚手中的折子。
  君無戲言,也就是說這是簡竹最後一次「大膽」的機會。
  「皇上,」簡竹磕頭道:「您不相信昭王妃嗎?」言下之意就是提醒清帝認清事實,不要再辜負夏聽荷和她的孩子了。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不曾撿過那個錦盒。那麼今日這一切便不會發生。可惜萬事都不可能從頭來過……
  清帝揚了揚眉峰,深如寒譚的眼眸中蘊藏這看不清的情愫。剛毅的嘴角勾起一絲熟悉的殺意。
  「王甫勝,把他帶下去,朕不想再看見他。」
  「皇上!」簡竹猛地抬起頭來,這一刻他反而比從前還要鎮定。
  王甫勝拂塵一掃,小眼兒一瞥,立刻擁上來兩個孔武有力的侍衛把簡竹抓小雞似的拖了下去。遠遠的還能聽見簡竹的呼喊「皇上,您會後悔的!您一定會後悔的!」
  可惜,他呼喊卻改變不了聖意 ……
  
  王甫勝這些日子總是往宗人府裡跑,就連獄卒見他都忍不住的嘿嘿道:「公公好,您可真忙呀!有空過來坐坐。」
  這句話聽得王甫勝綠火直冒,真想賞他一個大嘴巴子,道:「我呸,雜家幾輩子都不想再踏進宗人府的門檻!」
  不過想歸想,該來還是得來。
  這不,今天他又再次光臨了。
  「簡大人」王甫勝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指著牆上掛著的猙獰刑具說:「這麼多玩意兒,您就隨便挑一件吧。」
  「王公公,我要見皇上。」簡竹還在堅持。
  王甫勝歎氣道:「哎,虧你為官這麼久怎麼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呢?」
  皇上都說不想見你了,你認為你還有機會麼?不過這句話他沒有說。什麼叫言多必失,王甫勝比誰都清楚。從他眼前消失的生命比他不小心踩死的螞蟻還多。
  「公公……」宗人府的管事湊了過來「這人要怎麼辦?」
  「呵」王甫勝冷笑「這還要雜家教你麼?」
  那管事心裡頭琢磨,前幾次送進來的都不過是意思意思罷了,難道這個也是麼?真當宗人府是逗人玩的小黑屋啊?!
  「呵呵……」那管事衝著王甫勝乾笑。
  王甫勝欲言又止,其實這回他也摸不清楚清帝的聖意,所以他打算把這燙手山芋扔給宗人府。萬一出了什麼事情自己也好及時脫身。
  所以,他最後只是哼了哼就扭頭走出了宗人府。
  那裡面的噁心氣味熏得他連用膳的胃口都沒有了……
  
  「朕,不會後悔的。」清帝闔上眼簾靠在龍椅上,幾不可聞的喃呢。
  很多人都對他說過,你一定會後悔的。
  父皇,擎遠,還有夏聽荷……
  很多人臨死前都歇斯底里的詛咒過,你總有一天會遭到報以的。
  可是,他不信。
  
  一旦是他決定下來的事情就不會再改變,哪怕天下人都認為那是錯的。
  這次當然也是一樣。
  可是為什麼會覺得如此疲憊呢?
  「王甫勝。」清帝黯然道:「擺駕玉華宮。」
  大半個月以來,清帝首次決定光顧後宮。這讓王甫勝小小的鬆了一口氣,但是清帝隨後的話卻讓他很是鬱悶「你去看看簡竹吧,朕可不希望他死在宗人府,你明白麼?」
  明白,當然明白,王甫勝欲哭無淚,只得默默退下。
  簡竹不同於馬大才子,這個人有時的執著與遲鈍很讓人無語。
  而且他若是有什麼事,那位宋大人也少不了來找麻煩。雖然清帝現在對他似乎看淡了許多,可是帝心難測,誰又知道反覆無常的君王會不會突然改變意思呢?
  
  結果說曹操,曹操到。
  王甫勝正糾結著,便見宋策走了過來。
  「王公公。」
  「呵呵,宋大人這麼晚了還有事麼?」王甫勝恨不得在臉上寫幾個大字——『我不是王甫勝,我不認識你。』自從這個宋大人來了封郡之後,他就比往年忙了一倍不止,就連喝個茶,看個戲都得掐時間。
  宋策直言不諱的說:「我有些事情想見皇上。」他有清帝御賜的腰牌可以隨意進出皇宮,所以不用通報就進來是常有的事,不過今天是注定他要白跑一趟了。
  「哎,宋大人,真是不巧啊,皇上這會子在玉華宮,您恐怕……」
  後頭的話不說也能猜到。
  良宵苦短,清帝忙完國事去後宮尋歡作樂去,難道你還要面聖麼?
  宋策微微一怔,竟然說不出話來。他知道清帝有著無數後宮美眷,知道他的雙唇嘗遍過各種女人的滋味。可是為何聽說他去了玉華宮,會有種莫名的失落呢?
  在寧德殿留宿的日子中,宋策也曾不止一次的猜測,清帝會去哪位娘娘的宮裡。現在他得到了答案,清帝對劉貴妃果真寵愛有佳,十幾年來都不曾衰退……不過,那也是因為她長得有幾分像母妃吧……
  「宋大人?」王公公伸出他那肥肥的爪子在宋策眼前晃了晃。
  「您若是沒什麼要緊的事兒就明兒個再來吧。」
  「嗯」面對王公公的善意提醒,宋策亦不再堅持,道一聲「有勞公公了。」便轉身走了出去。
  王甫勝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想,幸虧今兒個皇上去了劉貴妃那兒,否則宋大人您又得去宗人府住上一段時日咯。他雖然不知道宋策突然進宮是為何事,但是根據簡大人的情況來看,他們倆的意思應該差不多。
  
  沉香爐中燃起裊裊香煙,清帝躺在劉貴妃的懷中睡得深沉……
  他太累了,似乎以閉上眼睛便睡著了。
  劉貴妃神色哀怨的坐在床頭,綰好的雲鬢鬆散下來,垂落在雪白的胸前。細心描繪過的妝容被眼中溢出的淚水模糊……
  許多年前,她還是個滿懷期待的少女,當她第一次躺在清帝懷中時,幸福之感令她喜極而泣。別人都說清帝是如何的殘暴不仁,做他的女人注定會被拋棄。
  可是那天晚上,這個看似冷酷的男人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的溫柔,就像是對待稀世珍品一般……小心呵護著……
  這讓劉貴妃一度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運的女人。她甚至對夏聽荷說,我雖然沒有你那麼聰明,沒有你那麼漂亮,可是我比你命好,因為擎蒼愛的是我而不是你。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的自己還真是天真呢……
  隨著一聲幽幽歎息,韶華已然老去。
  
  玉指纖纖,一點點撫上朝思暮想的臉龐。
  這麼多年了,他的容顏似乎從未變過,每次見到都讓她恨不得永遠的沉溺其中。
  可是,為何漫長的等待之後依然換不回一個溫暖的擁抱?
  這便是帝王的無情嗎?可是,為何依然不悔?
  
  同一個夜空之下,不眠之人卻不止一個。
  宋策從宮中出來之後沒有直接回府,而是不知不覺的走去了那片梅林。
  夜黑如墨,月朗星稀。
  獨自走在林中,沒有紅梅暗香,沒有白雪皚皚,亦沒有溫酒笑言。
  
  所以,當夜風突然襲來的時候,一不小心把心也給吹涼了。
  
  

作者有話要說:祝大家看文愉快o(∩_∩)o...




第 40 章

  綵鳳肅來儀,玄鶴紛成列。去茲鄭衛聲,雅音方可悅。
  
  據說這位綵鳳姑娘一直有病在身所以不曾在鳳來儀中露過面。因此她的人氣並不如倚翠院的花魁艷瀲。
  不過她此番病癒歸來倒是高調得很,樓裡的「金鳳」們皆身著盛裝,列隊相迎。一時間,鳳來儀前粉白黛綠,令人眼花繚亂。
  既然有這般熱鬧可看自然少不了那些尋美而至的風流人士。
  「我猜綵鳳姑娘一定是位傾國傾城的美人。」 一位白綢青紗的青年陶醉似的望著越來越近的花轎,簾幕之情溢於言表。
  與他一同來的錦袍男子卻不太理解的問:「徐兄並未見過綵鳳姑娘怎麼知道她就一定貌若天仙?依我看還是艷瀲姑娘比較受歡迎。」
  那白衣公子搖頭晃腦的說:「非也非也,所謂美人不一定是用眼睛來看的,徐某曾有幸聽聞綵鳳姑娘撫琴,那當真是朱弦三歎,美妙至極。」
  見錦衣公子一臉不敢苟同的表情,白衣公子突然趴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錦衣公子立刻驚訝道:「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自然千真萬確。」白衣公子不無得意之色「今年的綵燈會若不是突然出了狀況,這第一美人的稱號一定是我的綵鳳姑娘。」
  正當二人聊得歡愉時,花轎施施然停在了鳳來儀的樓前。
  「綵鳳,歡迎你回來。」趙老闆微笑著走上前去,十分慇勤的提她挑開了花瓣垂簾。
  一襲金色裙擺出現在大家期待的視線中,遠望之下身段婀娜,氣質如蘭。可當她抬起頭來的瞬間,更是令人驚艷不已,這樣的美人當屬大越之瑰寶啊!
  在所有熱辣的視線中,只有一道格外冷冽。
  「呵,」宋策輕聲哼道:「她還真是聰明,不過……」清澈的眸光轉向她身邊的男子「這個趙瑜才是個真正的人物吧……」把自己的脈搏交給對手探視需要多大的魄力才能辦到?只需這一點便可斷定趙瑜一定不是一個小小的青樓老闆。
  按照宋策原先的計劃,他是打算找到「曌和公主」之後,搶先將其送返番邦,這樣一來大越不好留人,他也可以順籐摸瓜的找出事情真相。可不想這位「曌和公主」早就很有先見之明的藏了起來,帶到時機成熟才選擇在大庭廣眾之下展露容顏,使得宋策竟然無從下手。
  
  趙瑜執著綵鳳的手,旋過身去,餘光中瞥見那張愈見蒼白的臉,優美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他還能撐多久呢?「可不要令我失望呀……」
  「是在說我麼?綵鳳一定不會辜負您的。」酷似夏聽荷的臉上浮現紅雲朵朵。
  「嗯?嗯。」趙瑜收回目光,笑著對綵鳳說「你也一樣……」
  
  三日之後,曌和公主還朝,舉國同慶。
  清帝為了迎接她的到來特在宮中設宴款待群臣,同時公告天下,駁回了番邦要求送返公主的請求。
  百善孝為先,曌和公主幼時的「光輝業績」替她立下了一座光潔的豐碑,即便昭王府倒台也未能削去她的公主身份。因此她的歸來立刻博得了朝中上下的一片喝彩之聲。
  酒宴之上,氣氛熱烈。
  曌和公主坐在清帝的身邊,頭戴鑲玉金冠,身著大袖錦袍,拽地的紫綢披肩上繡著鳳舞祥雲的圖案。與那日的鳳來儀前的驚鴻一瞥不同,今天的綵鳳儀態雍容,舉止優雅,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清冷的高貴之氣。
  幾乎沒有人懷疑她的身份,除了宋策。
  「簡竹,你還沒有吃飽嗎?」宋策側身問道:「從宴會一開始,你就沒有消停過。」
  他們倆的座位離御座很遠,所以並不會引來過多關注。
  簡竹嚼著嘴裡的食物默默的點了點頭。
  「…….」宋策欲言又止。兩隻眼睛想探照燈一樣在簡竹臉上研究半天,最後放棄般轉過頭去。
  他總覺得簡竹跟以前不太一樣了,似乎一夜之間沉寂了很多,再也不會拿眼睛斜他,也不會怒氣沖沖的說,你想急死我是不是?!
  如果說簡竹從前銳利如芒,意氣風發,那麼他現在的稜角已經被人徹底打磨乾淨了……意識道這點的宋策不由的低頭苦笑,心中愈發悲涼。
  雖然不知道簡竹到底經歷過什麼才變成如今這樣,但是應該與自己有關吧?早知道就不叫他同去了……何苦連累無辜?
  抬起頭來遠遠的望向御座之上,清帝寵溺般的握著綵鳳的手,低聲說了什麼,然後站起來對著眾位文武百官大聲宣佈道:「眾位愛卿,曌和能夠順利回來,朕深感欣慰,因此朕決定在宮中修建專門為她修建一處宮殿,不知諸位有何意見?」
  皇上都已經決定了的是,做臣子的還能有什麼意見,就算真的有人敢提意見,也早就被清帝剷除乾淨了。可正當大家準備歌功頌德時,卻意外的想起了不和諧的聲音。
  「啟稟皇上,草民覺得此舉不妥。」
  宋策邁步上前,直言不諱的說道:「公主雖是金枝玉葉,可是我朝自開國以來一直提倡勤儉節約,因此沒有在皇宮之內大興土木的必要。而且大越朝與番邦的糾紛尚未解決,我們更不便在這件事上大做文章。」
  眾位臣子面面相覷,這位宋大人言辭犀利他們早就知道,可是他現在已經沒有官職在身,能夠參加今日的宴會那是清帝對他的抬舉。可是他們也隱隱約約聽說這位昔日的紅人正有逐漸失寵的跡象,最明顯的標誌就是此次宴會上席位的安排。
  桃花宴上,他醒目的坐在清帝與太子身邊,可是今天他卻被排擠到了遠遠的一處角落安身。待遇上的天壤之別自然的表明他此刻在清帝心中的地位。
  所以,沒有人敢站出來支持宋策,即便他們也覺得他所言皆是對的。
  
  一聲不響啃著豬蹄的簡大人緩緩的抬起頭來,眼眸中閃過一絲淚光,然後歸於平靜。
  那天晚上,他將終身難忘……
  王公公命人將他綁起來,一邊溫柔的給他洗腦,一邊將沾濕了的薄紙一張接一張的敷在他的臉上,等到他窒息得快要暈過去時又將薄紙捅破,然後,待他恢復神智之後又再次一張張的敷紙,每一次都在他即將跌入黑暗之時將他拽回來。
  如此這般,不知循環了多少次,耳邊永遠是那個尖細的聲音在告誡他,你不是很想找死嗎?這種滋味兒如何,是不是還想嘗嘗?
  精神上的折磨讓他痛苦不堪,當他微弱的吐出那個「不」字時,已是天明。
  王公公臨走之前說:「簡大人,你能活下來可不容易,要好好珍稀吶。」
  是的,還真是不容易呢……只是現在活著的還是從前那個簡竹麼?
  仰起頭來,覺得似乎有眼淚溢出,可抬袖一擦卻發現眼淚已然乾涸……
第 41 章

  「……皇上,請三思!」
  宋策站得筆直,傲骨渾然天成,毫無退宿之意。錚琮之聲猶如清泉流過,純淨而清朗。
  然而清帝似乎並不願意聽到這個聲音,他收斂了笑容,冷冷的注視著那個孤傲的身影,宋策似乎又瘦了,削尖的小臉上一雙明眸晶亮如鑽。
  兩人就這麼僵直著,似乎都在等待著對方的退讓。
  殿上驟然沉寂下來,沒有人知道清帝此刻的沉默究竟代表了什麼。時間一點點逝去,凝結下來的冷氣糾結在心中,壓的人不敢大口呼吸。
  
  清帝微微闔上眼簾,忽然換上一副溫柔的笑臉,轉過頭附在綵鳳耳邊說了句什麼,原本因為宋策的發言而面露不悅的曌和公主立刻起身,對著清帝福了福道:「謝父皇!」
  聲音雖然不大,可是卻能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父皇!她竟然稱呼清帝為父皇?!
  眾所周知,清帝是昭王的六哥,是曌和公主的六皇伯,雖然她被冊封為公主,可是也不能亂了這輩分呀?難道清帝要收養曌和公主不成?!
  這個足以震驚朝野的消息就這樣輕易的洩露了出來,沒有人知道這是清帝有意為之還是曌和公主不小心說露了嘴。但是從他們「父慈子孝」的模樣來看,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清帝憐愛般的扶起綵鳳,頭也不回的揮手道:「看來眾位愛卿都喝得差不多醉了,今日到此為止,大家就都散了吧。」
  說完,率先帶著曌和公主徑直離去。
  被完全晾在一旁的宋策依舊怔怔的立在原地。他說這番話之前設想過千萬次清帝的反應,或者當場暴怒,或者包容理解。可卻獨獨沒有想到會是這般的無視。
  「呵,醉了?我要真醉了該有多好。」宋策自嘲著攬過一壺酒,仰頭滿滿的灌下。
  酒液低落在劇烈起伏的胸膛上,浸濕了緋色的衣襟。明明是你的江山,你的皇位,我又何必要瞎操這份心?等到糾紛升級,兩國兵戎相見的時候你就自己後悔去吧!
  宋策雖然不在朝中為官可也知道,自從曌和還朝,清帝公然駁回番邦大使的請求之後,兩國的邦交驟然緊張,有不少軍隊都被緊急集中,開赴邊城。
  然而最讓人頭疼的還是這個綵鳳姑娘,她就像一枚定時炸彈被安置在朝中,隨時都有可能引發更大的災難,甚至會危機到整個大越朝廷的穩定和清帝的性命。
  然而,內憂外患之際,清帝竟然能夠如此泰然的享受天倫之樂?!真是好笑之極!他真的是那個令母妃放棄自己放棄生命的男人嗎?!他不配!
  
  「咳咳」辛辣的酒液嗆得宋策伏在桌案上猛咳起來。
  「宋大人」王公公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的身後,拍拍他的肩道:「您今兒個也太衝動了,若不是皇上憐惜你,恐怕您有九條命都早沒了。」
  「他,憐惜我?」宋策抬起頭冷笑道:「公公您太抬舉宋策了。」
  看了看退散得差不多的人群,又道:「公公這一次又想要帶我去哪裡?」
  王甫勝一愣,微微笑道:「宋大人不必緊張,是皇上要見您。」
  宋策瞇了瞇眼睛,含糊道:「他要見我,我就一定得去?」
  王甫勝嚥了口唾沫,不知如何說起,早就知道這位小祖宗不怎麼把皇威放在眼裡,可是還真看不出來他會如此的大逆不道。
  「宋大人,是皇上要見您。」他又重複了一遍。
  「呵呵,就是玉皇大帝請我我也不去!」
  王甫勝皺眉道:「宋大人您喝醉了。」
  其實,宋策並沒有完全糊塗,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不過是想接著酒勁兒發洩一番而已。但是在王甫勝看來宋策現在已是醉得一塌糊塗,糊塗到抗旨不遵!
  
  正當王甫勝打算強行帶走宋策時,突然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推倒在地上。
  清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說道「朕讓你來請他,不是來抓他!你老糊塗了嗎?!」
  王甫勝捂著摔斷的胳膊,冷汗直下。他跟隨清帝多年,知道他什麼時候是真的在生氣,什麼時候是光擺個樣子。
  所以,他明白此時若稍有不慎,便會人頭不保。
  顧不得疼痛,王甫勝連忙爬起來跪在地上磕頭請罪「奴才罪該萬死,請皇上降罪!」
  清帝冷哼一聲「你下去吧。」
  王甫勝不敢起身,狼狽的跪著退了下去,他明白清帝為何要留他性命,也知道如有再犯,他將生不如死,他那些個折磨人的法子有不少都是跟清帝學的,所以他才不要親自去嘗試!
  
  「為何不肯來見朕?」清帝走近宋策身邊輕聲的問。
  宋策歪著腦袋想了想,忽而笑道:「呵呵, 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清帝亦笑著說:「你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
  「是麼?」宋策笑呵呵的搖頭說:「其實,我認識你,你就是那個視人命為草芥,冷酷無情,兇惡無比的閻羅王!」
  清帝聞言,竟然開心得哈哈大笑,他說:「你說得很對,雖然和多人都這麼看朕,可是他們卻不敢說出口。有的人呢,不小心說了出來,然後他們就去真正的閻王殿報道了。」
  「那我呢?我是不是也得去報道了?」
  清帝輕輕揚眉,湊近他耳邊道:「沒錯,朕會在那裡等你。」
  「你在,地獄等我?」這酒的後勁挺足,宋策腳步發軟,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
  「嗯,可是,你願意留下來嗎?」
  「如果我說不願意呢?」
  清帝笑而不語,目光在他緋紅的臉頰上滯留片刻。
  突然伸過手臂,將宋策攔腰抱起,輕聲道:「朕會讓你願意的。」
  
  曾經想過放你自由,可是你卻不願飛走,曾經想過把你遺忘,卻又忍不住的回頭尋找。
  說不清到底是何種心情,可是把他摟在懷裡時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和滿足。
  
  

作者有話要說:呵呵,大家猜猜下一章會有何發展?




第 42 章

  開闢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
  
  夜下一輪明月,地上一雙碧人。
  懷中那人輕笑著靠在清帝寬厚的胸前,淡淡酒氣不經意間飄入喉中,催動心中的悸動。
  清帝緊了緊手臂,突然轉身向雅苑走去。
  
  前些日子,清帝下旨在雅苑中新修了一處休憩的園子,不知情的人都以為這只是普通的遊園,可是走進去才會霍然發現,那綠樹掩蓋下竟是一池氤氳的溫泉。
  「頭疼嗎?」清帝低頭含笑著問。
  宋策閉著眼睛,只是搖頭卻不說話。
  「那就好。」
  這處溫泉是清帝專門為了治療宋策的頑疾而建造的,知道這件事情原由的不出三個人。
  「這是,哪裡?」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濕氣,宋策微微睜開了眼。
  「喜歡嗎?這靈泉中的水引自玉山,據說有醫治百病的功效,正好可以治你頭疼的毛病。」清帝的嗓音較平日低沉,濕濕的,比溫泉的水汽更朦朧。
  「玉山?」宋策遲疑著問道:「玉山……不是大越的龍脈麼?」
  玉山上雖然有良好的天然溫泉,但是卻因為它是大越的龍脈所在,所以一直都是禁區,如果引玉山溫泉之水的事情洩露出去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呵,」清帝一聽這話,樂道:「你還知道玉山是大越的龍脈,可見你並沒有喝醉嘛。」
  既然宋策沒有喝醉,卻願意躺在自己的臂彎裡……一想到這點,清帝就止不住的熱血沸騰。
  「我有承認我醉了嗎?」宋策勾唇輕笑,剎那間竟是魅惑叢生。
  「好吧」清帝妥協道:「你沒醉,是我醉了……」看見你,我便醉了,而且醉得很厲害……更可怕的是,不光是醉了還不願醒來……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借酒消愁愁更愁,所以即使喝得迷迷糊糊,宋策的心裡依然是清醒明白的。
  清帝原以為宋策已經醉了,卻不想他突然提出來這麼個問題。
  為什麼要帶他來靈泉?是因為想讓他知道自己的一番苦心,還是……..清帝猛的搖頭,在心中否定自己的想法。
  垂首卻看見一雙瑰麗的眸子,水光艷瀲。
  一直以來都覺得宋策氣質清爽,猶如白鶴,卻不知道原來他還有如此魅惑的一面。
  胸中的壁壘轟然倒塌,情不自禁的一點點逼近他的紅唇……
  
  懷中之人異常的安靜,就連呼吸都不曾紊亂。
  即將觸碰的剎那,宋策突然笑道「你想,吻我麼?」
  雖然是笑著,可聲音卻可凍結成冰。清帝還沒有反應過來,便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哼,你果然是醉了。」想不到第一個給他耳光的既然是這個看似柔弱的少年。
  趁著清帝愣神的瞬間,宋策用力掙脫了他的懷抱,踉蹌著想要離去。
  「宋策!」清帝低聲喝道「你給我回來!」
  「呵。」宋策勉強站住,冷笑著橫他一眼道:「皇上,宋策雖是一介平民,手無縛雞之力,卻還沒淪落到以色侍人的地步。」
  「誰說你是以色侍人了?」清帝皺眉道。
  「難道不是麼?」宋策挑眉反問,涼涼的充滿的嘲諷的意思。
  「當然不是。」宋策此刻的態度讓清帝看著心疼不已,明明如此的珍視,就像是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可是他卻以為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個帝王的偶爾風流。
  「不是?呵,那又是什麼?」
  「…….」清帝半響無語,他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因為這個問題一直都被他自動忽略的過去……
  是什麼?他在自己心中到底是什麼?
  
  就在清帝痛苦思索著這個答案時,耳畔突然傳來了「撲通」的落水之聲。
  清帝來不及細想便跟著跳入了靈泉。
  「宋策。」不由分說的將他從水裡撈起來,重新抱在懷裡。
  「咳咳」宋策嗆了幾口水,手腳並用的不停掙扎,嘴裡卻嚷嚷著:「別碰我,放開!」
  糾纏之中不小心扯開了衣襟,裸 露出光潔如玉的肩頭和精緻性感的鎖骨。清帝的理智瞬間被欲 火湮滅,立刻抱緊了這個期待已久的身體。從未像此刻這般,想要佔領他,擁有他,甚至是禁錮他……
  「放,放開啊!」掙扎是徒勞的。
  宋策急紅了眼,用力撲騰著拍打水面。
  「…….」無聲的強大便是最有力的回答。清帝緊緊的抱住他,任由拳頭雨點般的落在身上,越是疼痛抱得越緊。
  水花四濺,極盡力竭。
  「呵…….」彷彿過了很久很久,清帝才緩緩傾吐道:「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放你走,可你為什麼偏偏不走?」
  這些日子的冷淡是多麼的難熬,你又可曾知道?
  苦笑著接著道:「可是,我現在不想再放手了,怎麼辦?」
  「我有得選擇嗎?」反問是同樣的苦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是做一個男寵。」
  「不……你不是…..」不敢去想他到底是誰?究竟擁有怎樣的身份,與自己又有何種關係……只是單純的想要抱他,疼他,愛……他。
  「我……想要你留在我的身邊,永遠的留在我的身邊。」吻上那甘甜的唇瓣,癡癡的喃呢「好喜歡你,喜歡到快要……瘋了。」
  「唔。」宋策想要擺脫那唇齒的糾纏,可卻引得那人更加深入的探索。
  
  理智告訴他應該徹底的反抗,不要再重蹈覆轍,甚至重複母親的悲劇。可身體上的每一寸肌膚卻都在叫囂著,你明明很喜歡這個,不是麼?你明明很高興聽見這個答案,不是麼?
  靈魂與身體的對抗讓他苦悶不已,第一次不知該如何選擇。
  與他同樣痛苦著的還有清帝,或者說,他比宋策承受的壓力更大,所以,只有不停的吻他,啃噬,才能勉強麻痺那份心中的罪惡。
  聽荷,對不起……
  抱著她屍首的那天,他就發誓,如果找回曌和,一定好好待她,讓她享受到她的母親沒有享受過的快樂與幸福,可是他終究還是沒有做到。就像當初承諾過要迎娶她一樣,再次失信與她……可那時他可以很堅定的說,是為了國家大業而犧牲兒女情長。
  那麼,這一次呢?他該如何說服自己,甚至是欺騙自己?
  
  越是貼近越是炙熱,越是炙熱越是瘋狂。
  此刻的靈泉猶如第九層地獄,不斷的煎熬著兩顆焦慮困苦的心….
  
  漫長熱辣的吻,窒息般的飄渺愉悅。
  放開被吻得紅腫的唇瓣,齒舌帶著透明的津液黏膩著轉戰他清秀的眉頭,迷茫濕潤的眼眸,小巧誘人的耳垂……每一處都是那麼可口,不忍放棄……
  「哈……」宋策禁不住張開花瓣般緋紅的嘴唇,像一隻出水的錦鯉「你,夠了……」
  他那殘存的理智即將耗盡,再繼續下去的話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永遠都不夠。」
  可是,清帝顯然比他早一步失去心智,剩下的是純粹的本能……
  只想要和他在一起,進一步的得到他。
  什麼倫理道德,什麼對對錯錯,統統跑置腦後,全然忘卻。
  
  被唯一的執念所驅使,於痛苦中不斷沉淪。
  剝去粘濕在身上的衣服,坦誠相擁。
  「真的……很漂亮。」比想像中的還要迷人。迫不及待的撫上那因為溫泉和酒精的雙重作用而變成粉紅色的嬌嫩肌膚,好想,將他徹底融化。
  「唔,別碰……那裡。」眼簾半合,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情 欲。
  宋策下意識的扭動身體,卻只能帶來更多的摩擦。
  清帝倒吸一口氣,「別動,我會忍不住傷到你的。」
  
  「不……」難耐的吐出一個字,宋策的腦子開始不停使喚,渾身的酥麻使他無力逃離,白皙的頸項向後輕仰,優美得如同一隻曲頸高歌的天鵝。
  臆想過千百次的場景,壓抑過數十日的情愁,頃刻間爆發。
  「我要你。」低吼一聲,猛的將宋策推倒在池邊,起身壓了上去。一隻手緊困住他欲逃的腰,一手沿著他的脊背摸索了下去。
  「啊!」不期而至的疼痛讓宋策突然恢復了些許神智,他極力抗拒著推開那個相對於此刻的他來說要強大得多的男人「不可以!快住手!」
  如果現在停下,一切還來得及挽回……
  不能再錯了,不可以再錯了,愛上你已然是錯,不能再錯上加錯了啊!
  「我說了,我不會放手的,你既然選擇留下,便再沒有機會離開了。」清帝一邊喘氣一邊大聲的重複「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我會……恨你的!」宋策緊緊的咬著牙關,微紅的眼眶中泛著點點珠光。
  「恨吧!隨你!」如果恨我能讓你不那麼痛苦的話…….我願意一力承擔!做出這個決定,清帝一點也不猶豫,甚至因為達到了某種程度的贖罪而感到滿足。
  宋策看了看眼前這個執著的男人,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為什麼要讓我恨你?我真的不想啊…….
  
  「啊……」
  毫無預兆的挺入讓他猛的拱起身子,像一尾跳動的鯉魚躍出水面,水珠順著粉紅修長的身體滾落下來,像一顆顆透明的水晶。
  嬌弱的身子經不住如此猛烈的連續撞擊,控制不住的戰慄著。
  「哈啊……」一聲尖銳的慘叫之後,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不知道大家滿意不?......這是本人的第一次嘗試......勉強笑納吧。

本來是想來個峰迴路轉的,但是為了不讓大家失望,我就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糾結是繼續的,痛苦是常在的,當然肉肉也會不定期有點的......

好了,廢話完了,睡覺去了,呼呼。




第 43 章

  飄渺的雲煙中影影綽綽,傳來陣陣急促而深沉的喘息……
  「啊!」低吼一聲,五味雜陳。「拙兒……拙兒……」
  心中明明是那般痛苦,可為什麼身體卻是那麼的歡樂?
  喃呢的呼喚卻帶著歇斯底里的味道,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再做什麼,完全發自本能的釋放,不斷攀越著,癲狂著,直至極樂的巔峰。
  身下的人兒比任何時候都要美,雙眸緊閉,秀美緊鎖,水氣沾濕了睫毛,薄霧朦朦。緋紅的雙唇誘人的半啟著,偶爾從喉間逼出一絲微弱的呻吟…….
  
  直到一股血腥之氣鑽入心肺,清帝這才猛然清醒。
  「拙兒,你醒醒!」不管如何搖晃都沒有絲毫的回應。
  清帝渾身僵硬的愣了片刻之後,霍然起身跨出水面,抱著氣若游絲的宋策直奔寧德殿。
  「太醫,傳太醫!」怒吼之聲響徹夜空,說不清他是在生自己的氣,還是嫌那些個半百年紀的太醫們跑得太慢。
  「啟稟皇上,太醫馬上就到。」這大半夜的催得這麼急也總得讓人家穿上鞋再跑吧?
  王甫勝手臂上纏著綁帶,前前後後的忙乎。但是皇上怒意未減,像只無頭蒼蠅一般在寧德殿中無序的亂撞,凡是他能觸碰到的東西都被砸了個粉碎。
  可卻不敢上前一步,去觸碰那個昏睡在床上的人…….
  
  懊惱就像是一條毒蛇,死死的纏在清帝的頸上,他很後悔,為什麼不早一點發現,為什麼會忽視了他的感覺,真是混賬!
  如果不是自己對血腥氣息格外敏感,後果將不堪設想……
  拙兒……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否則……
  值夜的太醫趕來的時候看見的清帝就是一頭狂暴的,滿手鮮血的獅子。似乎一個不留神就會狠狠的咬斷他們的脖子。
  「微,微臣……..」太醫說話都不利索了,哆哆嗦嗦直打顫。
  「還在那兒廢什麼話?!快看看他怎麼了!」
  清帝憤然擰起跪在地上打算行禮的太醫。往床邊一扔道:「他要是死了,你也別想活!」
  「是,是,是」這位太醫也真夠倒霉催的,原本今夜不是他值夜,但是他好心給人替班卻不想遇到了這擋子要命的事。
  所以說,好人也不能隨便做的…….
  不過他此刻可沒心思自怨自艾,立刻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朝床上之人看去。
  那顯然是個極漂亮的人兒,無論是精緻五官還是那骨子裡透出的靈氣,都給人一種想要守護和擁有的感覺,只不過…….
  「皇上,這位公子需要先止血。」
  這個時候他反倒鎮定了下來,也莫怪他不認識大名鼎鼎的宋策宋大人,范異自從糊里糊塗做了太醫以來就一直過著糊塗的日子,不爭不搶,誰說什麼他就信什麼,人稱太醫院頭號癡呆。所以他過了大半輩子依然是個普普通通的太醫,閒起來的時候就抱著本醫術縮在一角,或者為某位娘娘的小寵物們瞧瞧毛病,日子倒也舒坦。
  范異一直以為等到自己回家養老的時候也不可能見著皇上一面,卻不想今兒個還真就見著了,這就叫走運,不過究竟是霉運還是鴻運就很難說了。
  清帝劍眉一豎,喝道:「愣著幹嘛?!還不給他止血?!」
  話是這麼說,可心裡卻恨不得甩自己一個耳光,打過多少次仗,受過多少次傷,怎麼會忘了對於失血過多的人來說最重要的便是止血呢?!
  范太醫得到許可之後,立刻麻利的退去宋策粘濕的衣物,然後小心翼翼的分開那人修長白皙的雙腿,兩股之間的慘況令人觸目驚心。
  閉上眼睛之後再睜開,不由的歎息:「造孽啊。」
  清帝兩眼一瞪,揮掌劈向他的天靈蓋,卻又在即將觸碰到時生生的停頓下來,心道:算了,還是先醫治好拙兒的身體,再料理這人。
  范異絲毫感覺不到自己已經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全神貫注的清理著宋策的身子。
  「皇上,這位小公子的情況很不妙。」范異一絲不苟的說「如若再做上一個時辰恐怕就沒救了,哎,還真是草菅人命吶。」
  站他身後的清帝緊緊攥住了拳頭。
  「不過呢,有我范異在就一定要保住他,就是閻王爺來了也帶不走!」
  殊不知,這句話又救了他一命。
  
  等到范太醫忙碌完畢,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他揉了揉眼睛說道:「皇上,這位公子暫時還醒不了,不過性命倒是無憂了。」
  「他……怎麼會這樣?」清帝再三思考還是問了出來。他以前從未碰過男人,所以並不知道要如何去做,只是完全在本能的驅使下做了這麼件萬分悔恨的事兒。
  范太醫忙了一晚上,此刻已是累極,他可沒有清帝那麼好的精神,打了個哈欠道:「皇上,這位小公子是男人,不是女人,做起來有很大的區別,弄不好真會鬧出人命來。」
  他本是無意之說,但是清帝卻突然扣住他的雙肩「你說什麼?是男人就會死嗎?!」
  「不,不是!」范太醫疼得嗷嗷直叫「皇上先聽微臣把話說完啊!」
  「快說!」
  「是,是,皇上。」范太醫的困勁兒全給疼沒了。
  一邊吸氣一邊道:「啊,其實這事兒若是做得好,還是很美妙的……..」
  范太醫是個慢性子的人,說起來沒完沒了,不過皇帝大人這次倒很有耐性,秉持著舉一反三的良好學習態度,一邊聽著一邊琢磨,一邊琢磨一邊……偷著樂。
  
  王甫勝守在寧德殿前,時不時回頭瞧瞧裡面的動靜,自從范太醫來了後他們就被清帝統統轟了出來,似乎裡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
  本以為范太醫看完病就會直接退下來,卻不想他竟然跟清帝聊了起來,還聊得挺熱乎,清帝一邊聽著還一邊點頭!當真是邪門了!
  看樣子,得去查查這位名不見經傳的范太醫的十八代祖宗究竟做了什麼好事了。
  
  天濛濛亮的時候,范太醫吧唧兩下嘴皮子,心道,可算是說完了。
  背起醫藥箱正打算離去,想了想又停下來問道:「床上這位公子是不是經常頭疼?」
  「正是。」清帝點頭道:「莫非你有什麼法子?」
  一開始,清帝見他不是那些宮裡有名的太醫,所以並不打算讓他給宋策治療頑疾,卻不想他自己竟然看了出來,當下裡對這位看似不靠譜的范太醫有了很大的改觀。
  「哎,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法子,」范太醫道:「這位公子的頭痛屬於內傷頭痛,主要是由於精髓氣血虧損所致,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慢慢調養。但是,若是能配上針灸及按摩效果就會更好了。至於這按摩的法子嘛……」
  清帝看了看范異……竟然笑了。
  「皇上……您……?嗯?」范異做了個按摩的手勢。
  清帝含笑著點頭。
  於是乎,范太醫又撂下他那破舊的藥箱子,開始手把手的教清帝如何按摩……
  比如,前額痛可取印堂、合谷、陽白穴,兩側痛可取百會,後頂痛可取風池、外關等等……
  
  王甫勝站在寧德殿外的迴廊上,急得直跳,卻又不敢真跳,眼看馬上就要上早朝了,可是這個迷迷糊糊的范太醫還沒個要走的意思,而且關鍵是清帝似乎也不著急!
  要知道,清帝自從登基以來一直勤勤懇懇,從未誤過一次早朝。他自己守時嚴格,對文武百官也是表率,所以那些個大臣若是在早朝上有所怠慢,清帝絕對會嚴懲不貸。因為在清帝趙擎蒼的觀念中,態度決定一切。這江山得來不易,守住不易,壯大更是難上加難。如果沒有十年如一日的勤奮,一切都是空談。
  照這點來看,清帝確實是為好皇帝,起碼他具備了最基本的條件。
  
  正急得上火,范太醫終於慢慢悠悠的踱步出來了。
  「呵呵,范大人,您可真厲害呀,瞧瞧這不知不覺的都說了一宿了,要不要去雜家那兒坐下喝杯茶?」王公公笑瞇瞇的對著范異說「順道也給雜家說個故事什麼的?」
  這話裡的風涼味兒是個人都能聽出來。但遺憾的是,范異似乎不是長的人腦子,所以他聞言立刻喜滋滋的道:「好啊,呵呵。」
  聽著范太醫憨厚的笑聲,王公公真想當場口吐白沫暈死過去。皇上就是跟這種人說了一晚上麼?真是難以想像。
  「范……大人」王公公換了口氣道:「您這個衣服……」
  范異順著王公公的肥膩的手指看到了自己身上,然後尷尬一笑道:「嘿嘿,不好意思,穿,穿反了。」
  他被人從半夢半醒中拖過來時,根本就未曾注意自己穿的是什麼。
  王甫勝又翻了個白眼,心道,這樣的人,皇上以往絕對不會留著的。怎麼今兒個卻……
  
  此刻,他真的很想知道范異到底跟清帝說了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這章不虐,大家緩緩o(∩_∩)o...




第 44 章

  所謂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清帝自從得范異指導之後就一直琢磨著要不要實踐一把,奈何宋策的身體太差,所以皇帝大人只好過起了苦行僧一般的日子。每日除了處理國事家事就是躲在御書房中修煉,至於修煉的是什麼……咳咳,王甫勝也很想知道。
  在他的印象裡,皇上在修煉的過程中時而迷茫,時而愉悅,時而痛苦…….那神情,越看越有種墮入魔道的徵兆。
  「公公……」一個瘦得成桿兒似的小太監急匆匆的跑過來,在王甫勝耳邊嘀咕一陣,結果王甫勝聽完,立刻哀聲連連,剜他一眼罵道:「一群沒用的東西,連個人都看不住,回頭我再收拾你們。」
  說完,心急火燎的就跑了。
  小太監心裡委屈,宋大人那麼漂亮那麼溫柔的人兒,隨便對誰笑一笑,央求個什麼,誰能忍心回絕?更何況王公公也再三交代過,宋大人是皇上的心頭肉,千萬要仔細周全了,若是他少了一根頭髮你們就等著掉腦袋吧!所以當宋大人叫他回去取件披風時,他想都沒想就飛奔去了,結果回來一看傻眼了,靈泉中哪還有宋大人的影子?!
  王甫勝心裡更委屈,皇上這邊得伺候著,小祖宗那邊也不讓人省心……真是,還讓不讓人活呀?!
  「王甫勝…….」
  小太監正想跟上去便聽見了清帝的傳喚,猶豫片刻後,轉身進了御書房,跪地道:「回皇上,王公公他不在……」
  「哦?」清帝有些意外「做什麼去了?」
  小太監心裡害怕,可還是把剛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向清帝匯報了。
  清帝一反常態的沒有動怒,甚至沒有責怪小太監的失職,只是揮了揮手,叫他先退了下去。
  
  宋策鎮定自若的走出了西門。
  只見一輛馬車忽然從宮門一側駛了過來。白馬嘶鳴幾聲之後,在他面前緩緩停下。
  趕車之人挑眉笑道:「宋大人要去往何處?」
  宋策一看來人那張熟悉的臉,也跟著笑道:「皇上什麼時候改做車伕了?」
  「那要看宋大人的意思了」清帝跳下馬車,將宋策一把摟在懷裡,咬住他的耳垂,低聲笑道:「你要是乖乖回宮我就不做那勞什子車伕,你若是要出去就得坐我的車。」
  「咳」宋策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推開清帝說道:「皇上,您若真是閒得慌可以去陪陪你那位失而復得的寶貝公主。」
  清帝確實曾多次去曌和公主府上探望她,但是讓宋策稍微安慰的是,清帝並沒有將她安置在宮中,而是在宮外找了一處府邸。
  「你在……生氣?」
  「沒有。」宋策矢口否認,立刻換上一個大大笑臉,意思是,看見沒,我真的很高興。
  清帝摸著下巴,一邊打量他一邊慢條斯理的說:「原來如此,那麼……」
  話還沒說完,便伸手一攬將他打橫抱上了馬車。
  「皇上!」宋策驚呼道:「宮門前的守衛都看著呢!」
  「讓他們看吧,」清帝笑著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朕倒是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能看見。」
  每個人得到自己渴望已久的幸福時,都希望能得到別人的祝福。清帝亦是如此,他現在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大宴群臣,然後帶著宋策滿世界的遊玩。
  「皇上…….我還是走路好了。」宋策瞧了眼馬車,突然心生畏懼。
  清帝也不阻攔,只是淡淡得到問道:「你的身子已經好了麼?」
  「我……」宋策瞬間紅了臉,那個地方的傷確實已經痊癒了,但現在想起來還是尷尬得要命。
  自從意識到自己真的與皇上發生了關係之後,他就變得十分的敏感,雖然范太醫的方子很管用,但他依然堅持認為自己並未痊癒。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心靈創傷。
  
  清帝放下布簾之後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
  那白馬似有靈性的回應一聲,然後噠噠噠的自己走了起來。
  「這樣也行?!」宋策挑開簾子,目瞪口呆的望著那匹「無人駕駛」的寶馬。
  清帝從身後悄無聲息的摟住他,明顯感到宋策的身子陡然僵直。
  「為什麼不行?白龍隨我多年,最是明白我的意思。」
  宋策兩眼一翻,暗想道,它就是白龍馬?!我還是唐僧呢!
  「呵呵,這馬兒確實不錯,用來拉車真是可惜了。」
  清帝不知其話裡有話,點頭道:「你若是喜歡就送給你好了。」
  白龍是清帝的坐騎,從飼養到訓練都極其嚴格,所以清帝才敢放心的坐在無人駕駛的馬車上。
  「不用了。」宋策回絕道:「我又不騎馬,用它做什麼?」
  「不會,可以學啊。」清帝收緊手臂,將他猛的拽到了懷裡。「朕的策兒怎能不會騎馬呢?」清帝在戰場上打拼過多年,對於寶馬良駒有著很深厚的熱愛,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希望自己心愛之人與自己有著共同愛好。
  
  稱呼上的改變讓馬車內的氣氛變得十分曖昧。
  「皇上,」宋策強裝鎮定道:「我想去沐王府。」這確實是他此行的目的,但不知為何,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乾澀。
  清帝笑著說:「好啊,你去吧。」話雖如此卻依舊不鬆手。
  「我已經很久沒去了,而且我答應過…….」聲音戛然而止,宋策突然發現清帝笑得很詭異…….看似溫和如水,實則暗藏玄機。
  「策兒不用跟朕解釋,你想去哪兒便去就是,朕會一直陪著你。」
  「真的不用……」宋策暗地裡使勁,但清帝的臂膀猶如一道鐵箍,怎麼都掙脫不得。
  人比人,氣死人。力量的懸殊讓宋策明顯處於劣勢地位。
  「策兒不用洩氣。」清帝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調侃道:「朕相信以你的聰明一定能從這馬車裡走出去的,只不過,在那之前朕得確定你的傷勢已經痊癒了。」
  眸光一閃而過,猛的翻身將宋策壓在了身下。
  「皇上,」宋策忽然很輕快的笑了起來「看來您還是不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個道理。」
  「哦?」清帝亦笑著說:「那你就給朕解釋一下吧。」
  「好啊……」尾音輕輕的上揚,在快要落下時宋策突然抬起頭來一口咬在清帝的耳朵上,在清帝反射式的抬手摀住耳朵的時候,又利落的翻身一滾從他身下鑽了出去。
  清帝捂著耳朵哈哈大笑道:「策兒,你可真像只小狐狸。」還是只牙尖嘴利的小狐狸。
  越看越覺得眼前之人實在可愛得緊。
  宋策瞪著一雙琉璃似的眸子坐在馬車的另一端,卻不下車。並不是他不想,而是因為…….馬車還在不停的行駛……而他還沒有到想要自殘身體的地步。
  「皇上,我們約法三章可好?」退無可退的宋策硬著頭皮道。
  「策兒,」清帝無比溫柔的說「三章也好,五章也罷,朕都答應你,但是前提條件是朕得確認你已經完全康復了。」
  這個條件乍聽起來合情合理,但宋策也不是傻子。
  「范太醫就可以證明。」
  清帝從容的反駁道:「范異那老傢伙糊塗到連自己的褂子都能穿反了,他說的話怎能輕信?所以說還是朕親眼所見更有說服力。」
  宋策醒來之後便不讓別人觸碰他的身體,所以唯一能接觸到他的不是清帝而是每天來給他換藥的范太醫。
  這讓清帝不止一次的想叫人廢了范異的雙手,再剜去他的雙眼。
  
  「策兒,」清帝重新將他攬入懷中,親吻他光潔的額頭:「告訴我,你到底在害怕什麼?或者說你逃避什麼?」
  宋策沉默不語。
  直到清帝的手掌滑入他的袍子裡,他才不受控制的抖動起來。
  「你在害怕?」清帝悄悄的問。
  那一晚的記憶就像是魔障一般,每當宋策想起來時就會覺得疼痛難忍。
  「……」宋策沒有回答,只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雖然經過那一夜他們的關係有所突破,可是他是很難去面對這個事實,清帝是母妃最愛的男人,他從前的所作所為可以不去恨,不去計較,可是卻不可能從記憶中抹去,這種複雜難斷的關係讓他越是幸福就越是害怕。他不止一次的在想,當所有的事情都大白於天下時,他們改如何去面對彼此?
  再加上那場情事給他留下的痛苦映像,讓他本能的抗拒與清帝有肢體上的接觸。
  可是即便如此,他最後還是選擇了順從。
  這種隱忍讓清帝很是心疼。他知道宋策骨子裡是個很高傲很自律之人,可是他此刻卻甘願躺在自己身下……任自己為所欲為,即便他知道自己想做的正是他所畏懼的事情。
  
  「策兒,我們來做個遊戲可好?」清帝淺笑著說。
  宋策睜開眼睛反問道「我能說不嗎?皇上。」
  「自然是不能……」清帝刮了刮他涼涼的小鼻尖兒,接著道:「所以你最好不要耍什麼花招……不然的話…….你知道後果的。」
  一邊說著一邊從袖中取出一塊錦帕,輕輕的蒙住宋策的眼睛。
  「看樣子,皇上您是有備而來啊。」宋策咬牙道。
  「沒錯」清帝毫不掩飾自己的蓄謀已久,繼續將他的雙手綁縛在頭頂,淡淡道:「我相信策兒你一定會喜歡的。」
  「那可不一定!」感覺到自己的雙腿被分開綁縛在馬車上,宋策終於忍不住大聲吼道。「你……到底打算幹什麼?!」
  清帝輕聲笑道:「策兒,你是在明知故問麼?」
  「……」貝齒咬著下唇不願吭聲,臉上卻陣陣發熱。
  「策兒,你害羞的樣子真是誘人得很。」
  清帝笑得爽朗,宋策又羞又氣。在心裡把這萬惡的舊社會詛咒了一百遍,可依舊看不到解放前的曙光。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要以為你是皇上就可以為所欲為!」他終於賭氣憋出這麼一句。
  哪知清帝根本不以為然,他笑著說:「呵呵,那你倒是說說朕何罪之有?與自己心愛之人雲雨燕好也是錯的麼?」
  有的時候力量真的可以決定很多東西,比如現在。皇上說自己沒罪他便沒罪,宋策無話可說,只得把頭扭到一邊,做無聲抗議。心裡萌動了些微小的甜蜜,可更多的卻是不安,皇上不會是想……?想到這裡,不由的頭皮發麻,早知如此他就老老實實在宮裡呆在了,才不要跑出來做這種事!
  身下一陣涼風襲來,宋策忍不住抽氣。
  「呵,還沒開始呢?策兒不用這麼緊張……」
  有本事你來試試!宋策很想一腳踹過去,看他還笑不笑得出來。但是此刻手腳被縛,仰躺在羊絨地毯的他戰鬥值基本為零,所以只能是咬碎銀牙拒不吭聲,保持著最後一點權利。
  可宋策的倔強看在清帝眼中就是一個變相的邀請,修長纖細的身子,光潔白皙,敞開著雙腿,等待他去征服。
  「策兒……你若現在不肯出聲,就一定要堅持到最後哦……」
  曖昧的調笑之後是更加大膽的探入。
  炙熱的雙唇帶著霸道的氣息,不由分說的壓了上去。
  一手按住胸前的紅纓,輕輕的揉捻,順利感覺到那冰涼如絲的身子逐漸溫暖…….指腹微微用力擠壓,出其不意的疼痛宛如一道電流刺激得宋策全身酥麻。
  敏感的身體在一番挑逗褻玩之後,泛起了一層粉紅珠光。
  見他已然動情,清帝滿意的笑了笑,另一隻手更加不懷好意的往他身下滑去……
  「哎,別……」
  幽閉的□突然被異物侵入,宋策猛的縮起身子想要往後退縮,卻被清帝勾住纖細的腰肢,不由分說的拽了回來「你要退到哪裡去?馬車只有這麼大,可經不起你折騰。」
  宋策心裡惱火得很,誰想折騰了?!明明是你在折騰我!
  只可惜他的眼睛被錦帕蒙上,清帝看不見那足以殺人的刀光劍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宋策還沒緩過勁兒,清帝便加大了侵略的攻勢,雙手猶如帶著火種的魔咒在他白皙的身體上肆意遊走,不放過任何一個敏感地帶。
  張開的雙腿開始不聽使喚的顫抖,呼吸逐漸深沉急促……
  「呵……」宋策突然揚起頭來,喉頭不斷上下滑動,薄薄的汗液讓他因為動情而變得緋紅的肌膚愈加晶瑩剔透,誘人品嚐。
  「哦,原來……就是這裡啊。」清帝壞笑著道「看來,策兒真的很喜歡呢。」
  「胡……胡說!」有人想要辯解,卻不料喉間發出的顫音已將他完全出賣。
  「策兒…….你是在勾引我嗎?」清帝笑著說,宋策越是這樣死撐,他便越是亢奮,恨不得將他拆碎了,咽進肚裡。
  一口咬在他光滑性感的肩頭,笑道:「這一口是還給你的。」
  「至於利息嘛,我自然要加倍收回……」齒舌輾轉至下半身,含住他已然挺立的欲 望,手指在依然那巧妙之處時急時緩的按壓。
  致命的兩處皆落入對方手中,暴漲的渴望讓他不出半刻立馬繳械投降。
  「哈……不,不要這樣…..」支離破碎的呻吟像一隻催情的曲子,在馬車狹小的空間內曖昧吟唱。
  聽見自己渴求的聲音,宋策簡直想找個地洞鑽下去,他從未想過男人之間也能產生這樣的感覺。然而更讓他吃驚的實在後頭。
  失去視覺的幫助,觸覺變得異常敏感,每一個神經末梢都在瘋狂的吸納著源源不斷的刺激。
  「嗯…….」
  敞開的後 穴被某種滾燙的□抵住,一點點的往裡推進。痛楚與飽漲感讓他突然清醒過來,連忙出聲制止「不行!停下來!真的不行啊!」
  那日的慘痛教訓讓他異常害怕這種感覺。
  「乖,忍一會兒就好。」清帝在他艷麗的紅唇上淺嘗一口,說道:「放鬆一點,你夾得我好疼。」
  「疼死你才好,快點出來!」他早已驚得口無遮攔,幾乎是怒吼似的反抗。
  雖然一開始便知道會做到這一步,但是深刻感受到之後他還是本能的打起了退堂鼓。
  可清帝怎會允許他臨陣脫逃,呵呵笑道:「是麼?策兒好狠心,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啊……」
  「不……」
  還未等他說完,清帝便一鼓作氣闖了進去,一下頂進體內最深處。
  「啊哈…….哈…….啊…..」
  宋策猛得緊縮身體,死死的抓住綁縛他的繩索,瞬間被貫穿的疼痛,幾乎逼出了他的眼淚。「趙……擎……蒼,你這混…….蛋!」
  他真恨不得立刻暈過去,只不過這一次他並沒有如願。
  「策兒,你竟然還有力氣說話,看來我得再下些工夫了。」宋策此刻的驕傲與美麗,讓清帝頓時血脈膨脹,欲罷不能。
  宋策的□原本十分緊致狹小,但是在范太醫秘製膏藥的調理之下已變得十分韌性。所以他才能如此順利的容納下清帝的碩大。
  帶著技巧的抽 插不斷的摩擦這敏感的那點,疼痛之感漸漸退去,酥麻伴隨著熱浪,慢慢擴散開來,身體內部的痙攣摩擦,竟帶來了異樣快感。他不明白為何這種違反自然規律的事情也能稱之為快樂,但是卻讓他不由自主的沉淪,墮落。
  「嗯哈……..啊……」腳尖勾了起來,精緻的腳踝帶著聖潔而淫靡的質感伴隨著深深淺淺的撞擊晃來晃去,優美的弧線極盡誘惑。
  
  無人驅使的馬車在大街小巷中勻速的奔馳……
  一路的顛簸讓這場持久的情事平添了幾分刺激和野性,沒有人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突然被人攔下來,讓這場背德的愛戀公佈在大庭廣眾之下。
  路上的行人有的悄悄觀望,有的倍感困惑卻始終沒有人走上去攔下馬車,因為這匹彪悍的寶馬沒有韁繩的束縛,攝人的氣勢竟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馬車內隱隱傳出或壓抑,或愉悅的呻吟,聽得人心潮澎湃,不用猜想也能知道裡面是何等的綺麗風光……
  
  「策兒,小聲點」清帝喘著氣兒調笑道:「免得把別的色狼給引來了。」
  「啊…….哈,都是你害的……哈,混…..蛋!」
  「是麼?」清帝抬起他的腰肢猛的挺入,再突然抽出。
  「哈啊!」宋策揚起頭來叫得更大聲。
  「真是不乖…….」清帝搖頭道:「說了叫你小聲一點……」
  「你!」宋策又急又氣,可是接踵而來的快感立刻湮滅了他的理智,唇齒間溢出的除了呻吟便只有呻吟……
  羊絨地毯在雪白的背部不斷的摩擦,散落的髮絲凌亂的糾纏在二人之間,一切都在狂亂的氣息中膨脹…..
  
  馬兒打了個響鼻,突然停了下來。
  車內的二人依然在欲 海中沉淪……
  「有人嗎?沐王府門前不許隨意停車!」遠遠的,車外響起了催促之聲。
  聽見沐王府三個字,宋策突然清醒過來,壓低聲音道:「快停下來,這裡是沐王府!」
  哪知清帝非但不停,反而變本加厲的抽 插。
  「嗯……啊……這是……沐王府……啊」
  「我知道啊」清帝笑瞇瞇的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說道:「你偷偷的出宮不就是為了來沐王府麼?」
  「你…….你是……嗯……故意的…….」
  「呵」清帝笑得狡黠「我是……存心的。」誰叫你不辭而別?誰叫你出來幽會別人?這便是懲罰!
  「你…….哈!哈!」狂風暴雨般的衝刺密集地襲來,刺激得宋策發瘋般的想要尖叫。可又怕引來沐王府的注意,只得緊緊的咬住嘴唇,心中想起清帝這一步步的算計,氣得想國罵,卻不敢張嘴,只能在鼻息之間不斷的哼哼。
  「喂!車裡到底有沒有人啊?!」
  腳步聲由遠及近…….宋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任由巨物在體內肆意的衝撞。疊加的快感加上野戰式的刺激讓他頭暈目眩。
  「啊停…….停下來啊……求你了……」他幾乎是在哀號,如果這個放蕩□的樣子被人看見,他寧願立刻抹脖子自殺。
  「聽不見……」
  「皇上……求你了。」宋策一面掙扎一面祈求,這或許是他這一輩子最卑賤的時候了。
  「叫我擎蒼。」
  「擎……蒼」
  「說你愛我,說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我愛你,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淚水濕透了錦帕,兩行晶瑩的清淚靜靜的淌了下來…….順著漂亮的臉龐滑落在清帝的臂彎上。
  「你……怎麼哭了?」
  清帝放緩了動作,輕輕的摟住了身下單薄的人,貼在他耳邊道:「策兒,我真的好愛你,也真的好害怕會失去你……」
  就像是那年春天飄渺的柳絮,自以為牢牢掌握卻會在不經意間從指間溜走,怎麼都抓不住……
  
  「奇怪了?明明有人聲,怎麼沒人出來呢?」沐王府的小廝困惑著靠近馬車。
  那匹拉車的白馬警惕性極高,一見有人靠近,突然低鳴一聲又開始奔跑起來……
第 45 章

  什麼叫痛徹心扉?
  說的,或許便是此刻。
  身體上騰飛的快樂,將他的靈魂打入了萬劫不復的地獄……如果前一次的逾越可以解釋為酒精催情,前一次的疼痛可以算作懲罰,那麼這一次……就是實實在在的罪不可赦。
  心裡頭有個聲音在不停的提醒宋策,這個正在與你歡好的男人是你母親一生的摯愛,是你的皇伯!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背棄倫理道德?你又有何顏面去面對九泉之下的母妃?!
  「策兒……」
  □過後的聲音帶著幾分慵懶,然而更多的是對懷中之人的寵溺,小聲了怕他聽不清,大聲了又怕驚嚇到他,這種小心翼翼的關懷讓宋策暖暖的胃疼,幾欲吐露的實情最終消失在滾燙的眼淚裡……
  「放開我。」沙啞的嗓音是聲嘶力竭的證明。
  清帝溫柔的吻干他臉上的淚水,卻不肯放手。
  「我說放開我。」說話的語氣堅定不移,宋策也不明白這是在恨自己,還是在遷怒清帝。只是現在的欲蓋彌彰為時已晚,他早已不能回頭。
  「我……不想放開。」清帝蠻不講理摟緊了宋策。
  「你!」宋策賭氣的偏過頭,努力使自己遠離那個無理取鬧的人。
  清帝笑了笑,宋策的性子一直不溫不火,難得見他炸毛一次,頓覺分外可愛。
  將他身上的繩索解下之後,又重新摟回了懷裡。
  「把衣服給我。」
  清帝擰起一堆碎布,說:「你要穿這個?」
  宋策橫他一眼,命令式的說:「把你的衣服給我!」
  這混蛋,把別人的衣服撕成破布,自己的倒是好好的放在一邊。
  「朕的衣服可是龍袍,莫非策兒想造反?」清帝笑道。他的外褂雖然是普通的衣裳,但中衣卻是明黃色的皇權象徵。
  「龍袍?」宋策哼哼著打量他一眼道「就是你的龍皮我也敢穿!」
  別看宋策個子不大,可他真要認真起來也是不可小覷的,這點清帝自然知道。在衡量了一番之後,親自替他披上了衣服。
  「策兒還想去哪裡?」清帝壞壞的笑。
  宋策硬邦邦的蹦出兩個字「回宮。」
  清帝剛想笑著說好啊,宋策就立刻補充道:「你回宮,我回自己府上。」
  「為什麼,我們不是已經…….」剩下的話不說大家也都能明白。
  只見宋策盯了他半響,呵呵一笑,說「皇上,你不是說只要我康復了,便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麼?」
  話雖如此,可終究哄騙的成分居多。不過,宋策既然把這話搬出來,他就不好拒絕,畢竟君無戲言。清帝聳肩做無奈狀,只得依言將他送回了闊別已久的宋府。
  其實,只要他堅持,宋策亦無可奈何,可清帝偏偏就是喜歡寵著他……喜歡看見他生龍活虎,開開心心的樣子……
  雖然他知道,宋策其實並不開心,而他又何嘗不是。
  他不奢求獲得饒恕,如果非得有個因果報應的話,只希望能一力承擔……
  
  「啟稟皇上」靜思堂外想起了王甫勝尖細的聲音「魏丞相求見。」
  清帝靜靜的看著畫像上清雅的女子,猶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門外的王甫勝抱著拂塵同情的看了看魏長青,說道:「咳,魏大人啊,雜家都說了今日不行,您還非得堅持面聖,這下可好,您就慢慢等吧……」
  清帝自從回宮便一直獨自關在靜思堂裡,直到這深夜也不曾出來。而魏丞相三番五次的請求覲見,都得不到允許。
  魏長青也不是個不知趣的人,但是番邦的人都找到曌和公主府上去了,這麼重大的事件必須立刻向清帝報告才行啊!他內心焦急可表面上卻是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態,看得王甫勝好生佩服,果然皇上器重的人物就是不一般嘛,不過還好,這事兒沒落在自己頭上,否則,呵呵,他想想就頭疼。
  番邦聲稱要迎回曌和公主,可是公主卻否認自己認識他們,甚至不願意與他們解釋。於是,番邦的人見不著公主就認定是大越在從中作梗,一來二去便在曌和公主府前鬧了起來,看樣子像是要強行帶走公主。
  魏長青得知此事後,立刻派遣了一小隊御林軍去曌和公主府上守著,免得出什麼岔子。可他畢竟沒有下令的權利,尤其是在關係兩國邦交的關鍵問題上,他更沒有膽子自作主張,所以說,就算得等到明天,那也得等下去。
  「啊欠。」魏大人打了個噴嚏。
  「啊欠!」王甫勝剛想笑他,也跟著打了個噴嚏。
  吸吸鼻子,二人對視一笑,很有默契的說:「這夜裡可真涼啊……」
  王甫勝抖抖胖乎乎的身子,貓著腰兒從門縫往裡瞅,心道,皇上,您老人家就穿一件單衣不冷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魏大人心中那盤黃花菜涼了又熱,熱了又涼,就快要凍僵之際,皇上終於大發慈悲的發話了。
  他說:「長青啊,如果是曌和的事情你看著處理就好,她雖失憶了可仍然是我大越的公主,你明白這點就行了。」
  「是,微臣告退。」魏大人深吸一口氣,躬身退了下去。
  王甫勝抽了抽嘴角,羨慕著目送魏大人離去……
  抬頭望天,月朗星稀的空中,偶爾有一兩顆小星星衝他眨眨眼睛,那滋味,怎一個寂寞了得。
  
  封郡城郊分佈著延綿山脈,即是天然屏障,又獨具景觀,是不少王孫貴族修建別院的首選之地。
  馬家在虛靈山上也有一處宅子,幽靜雅致,非常適合隱居養生。
  馬紥從宗人府裡放出來之後就一直住在這裡。府裡的僕人們都很好奇,二公子出了名的愛熱鬧,平日從不見他來這裡,怎麼這回一來卻住了幾個月?
  不過,自從他他來了之後這別院裡就沒安靜過,就算躺在臥榻上小憩也得要三兩個婢女在一旁哼著小曲兒哄著伺候著。比大公子難服侍多了。
  「行之,你真的決定了?若是答應了便不可能再反悔了。」馬戚問道。
  馬紥揮退正在給他揉肩的婢女,甩甩胳膊說:「哥,你就叫我弟弟不行嗎?別再行之行之的叫了,酸不酸啊!」
  馬紥,字行之,乃馬戚的胞弟。
  馬戚很有哥哥的派頭,對於馬紥的要求置若罔聞,他說:「行之,爹聽說你的決定後非常高興,但是為兄還是想要確認一下。」
  馬紥一直以來放蕩不羈,不光是頂著個大才子的名頭四處尋花問柳,不願入朝為官,而且對馬家富甲天下的家業也沒什麼興趣。這讓馬老爺子十分頭疼,本來就沒幾根毛的腦袋不出幾年就徹底光亮了。可馬紥這不孝子非但不痛心悔過,反而恭喜老爺子智慧非常,長壽如龜。氣得老爺子拿起掃把就把他掃出了大門。
  不過,這倒正好順了他的意,從此後馬大才子就開開心心的在倚翠院中住了下來。
  馬戚雖然很聽老爺子的話,但是他卻很奇怪的沒有經商的天分,在黃了好幾宗大買賣之後,縱橫商海一生的馬老爺子終於含淚認清了事實。於是,他只好重新把目光集中到小兒子身上,這個不孝子除了長得不怎麼地,性格不怎麼地,追求不怎地,其他方面那可都是難得的人才啊,如果他願意接手家業,那馬家勢必更加輝煌。
  奈何老爺子願打,馬紥卻不願挨。
  老爺子意識到這點之後開始變著法子誘惑自家兒子,但是那不孝子滑頭得很,通常是吃完誘餌就抹嘴開溜了。所以,這一次他「自投羅網」是讓老爺子又驚又喜,連忙遣馬戚過來問個清楚明白,免得到時候又被這不孝子給耍了。
  對於哥哥的懷疑,馬紥很乾脆的攤開手掌說:「我是認真的,只要你們答應我的條件即可。」
  「很好。」馬戚一合手掌道「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那這事情就這麼敲定了,下個月父親壽辰之後,便由你正式接管家業。」
  「是,遵命,大哥!」馬紥一邊拱手作揖那眼斜他,馬戚這人雖然沒有經商的本事,可裝得卻有摸有樣,這讓馬紥很想把他踹出虛靈別院。
  但是目前他還不能得罪這位在江湖上頗有威望的大哥。
  所以,馬紥立刻換上一副親切笑臉問道:「那我拜託哥哥的事…….?」
  「自然沒問題。」馬戚亦笑得和藹「就目前的情報來看,你的宋兄弟很有問題……」
  「這個我知道。」馬紥道:「你能不能說點新鮮的?」
  「如果你想弄清楚這件事,我建議你去一趟祁陽?」
  「祁陽?」馬紥終於從臥榻上一骨碌爬了起來。
  「對。」馬戚點頭道:「據我所知,他雖自稱渝州宋策,可是他以前住在祁陽。」
  馬紥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自言自語道:「那還……真得去瞧瞧了……」
  馬紥此刻的認真讓馬戚頗為吃驚,於是好奇的問他:「行之,你怎麼會這麼重視這件事情?」經商之人對於政治黑暗,商場貓膩早就司空見慣,只要不危害到自身利益,他們都不會去多管那份閒事,但是馬紥卻為了得到家中的全力支持去調查這件事情,而答應了父親要他接管家業,從此不踏入官場半步的要求。
  如果是從前的馬紥,實在難以想像他會一口答應下來。
  難不成是在宗人府裡受什麼刺激了?
  「呵」馬紥揚起頭來笑了「說出來你都不信,我只是不喜歡有人冒充曌和公主。」
  馬戚看了看他,什麼都沒說,不管他信不信,只要是馬紥決定了的事情便會堅持到底,哪怕會弄得遍體鱗傷!
  
  

作者有話要說:呵呵,42章的點擊明顯比44章高,看來大家都我CJ的標題被騙鳥....捂嘴偷笑....
然後奔去繼續趕作業.....希望四點前能睡覺......


第 46 章

  天空飄起了薄薄了雪花,今年的第一場雪有著處子般的羞澀。
  清帝伸手接住一瓣,涼涼歎息:「又是一年了。」
  同樣是在冬季,他帶著滿身血債來到封郡,卻令人意外的笑著說,我覺得您是個好皇帝。那清麗的眉目,透著一抹微涼,卻讓人心裡覺得暖。
  於是,便自私的把他留下了來。
  那時的清帝覺得,哪怕他這個人什麼也不做,就這麼站在自己眼前看著也是舒服的。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不同於對夏聽荷的喜愛,也不同於對社稷江山的熱愛。就像是一杯溫熱的茶水,恰到好處。
  
  「皇上,曌和公主在蒼穹殿前請求覲見。」王甫勝看了看負手立於階上的清帝,小聲提醒。
  其實,王甫勝很久以前是見過曌和公主的,那時候的他還不是大內總管,而曌和公主也還只是一個五歲的小丫頭。
  這位昭王府的小公主性子高傲孤僻,在整個大越皇宮無人不曉,這樣的主子不好伺候,所以宮人們都會不自覺的躲得遠遠的,王甫勝也是一樣。
  某日,王甫勝像往常一樣去太醫院辦些差事,在經過一處假山時卻不小心發現了草叢間一片雪白的衣角,原以為是哪位娘娘不小心遺落的錦帕,可走近一瞧,卻發現一個白衣小姑娘抱著本厚厚的線狀書籍坐在假山石洞中睡著了。
  看她一身華服,面容俏麗,胸前垂著一塊罕見的玉如意。應該就是曌和公主沒錯。
  正打算裝作什麼都沒看見,轉身離去,卻突然聽見她呼吸變得急促,似乎極為痛苦。王甫勝早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叫他殺人那是小事,可要叫他救人可就很難了。
  但是,他卻鬼使神差的停住了離去的腳步,向四週一張望,除了他再也沒別個人影。因為曌和公主喜歡獨處,所以她偶爾消失一會大家都習以為常,不急著找。可眼下叫王甫勝如何在短時間內找到小公主的侍婢和奶媽?
  想了想,他還是從懷裡摸出了一個小玉瓶,從裡面倒出了一粒黃豆大小的藥丸餵給了曌和公主。這藥沒什麼別的治病功效,但是卻可以暫時續命,所以王甫勝不惜花千金求來,以備不時只需。只不過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用這藥去救一個毫不相干的小公主。
  事後王甫勝非常後悔,他其實完全可以用這藥去賄賂任何一個皇子,那都比去救一個昭王郡主要強!可是有天傍晚,曌和公主卻突然出現在他的門前,竟然衝他淡淡的笑了,拜了一拜說道:「趙何拙謝公公賜藥之恩。」
  聞言,王甫勝有些恍惚,她自稱趙何拙而非本宮!
  而且,當日王甫勝送回曌和公主的時候並未透露曾經給她餵藥的事實!
  「公公不必擔心,我今日前來特為謝恩,並沒有別的意思。」
  這種續命的藥乃大內密制的極品,還沒有當上大內總管的王甫勝根本沒有權利獲得。這其中的貓膩一旦讓皇上得知,他就完蛋了。
  看著眼前目光清澈的小公主,王甫勝突然心生佩服,她是獨自一人前來的,如果自己害怕她洩露這個秘密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的殺了她,然後再嫁禍給他人。事實上王甫勝確實想這麼幹,但是曌和公主接下來的話卻打消了他的念頭。
  她說:「趙何拙只是不喜歡欠下人情,所以,公公以後若有何需求可以來昭王府找我,拿著這枚戒指就行。」
  那是一枚荔枝玉做的戒指,雪白溫潤,如同曌和公主吹彈可破的肌膚。
  「謝公主。」王甫勝跪了下去,他總覺得曌和公主小小的身子裡似乎蘊藏著一種難以言語的力量,讓人不由自主的去相信她所說的話……即便眼前之人看上去只是一個五歲大的孩子。
  「不過。」曌和公主話鋒一轉,說道:「這枚戒指只能用一次,所以請公公使用之前一定要考慮清楚了。」
  只是,他還來不及用它,昭王府便大勢已去了……
  
  摸了摸手上戒指,王甫勝的臉上晃過一抹清淡的笑容。
  「傳曌和公主來御書房見朕。」清帝坐上龍攆吩咐道。
  自從曌和公主還朝之後,清帝對她的疼愛有目共睹,但是卻從不曾在寧德殿接見過她,這讓王甫勝覺得奇怪,就好像是刻意保持著距離似的。不過那場歡慶宴之後王甫勝就變得更加謹慎小心,再不敢妄斷聖意。所以,他只是連聲諾著,神色漠然的退了下去。
  
  御書房中,清帝照例坐在御案前批閱奏章。
  「啟稟皇上,曌和公主到。」
  話音未落,身穿紫紅長裙,肩披金累絲珍珠霞帔的曌和公主便走了進來。對著清帝盈盈一拜道:「曌和參見父皇。」
  運筆的手頓了頓,清帝抬起頭來,看向綵鳳的目光柔和親善:「你怎麼來了?外邊都下雪了。」說完又對王甫勝道:「賜座,看茶。」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綵鳳的臉色也凍得冰冷,她每日都會來宮中給清帝請安,可是清帝卻不曾允許她踏入寧德殿半步,即便今日下著雪,天寒地凍的,他也沒有破例!如果說他真的疼愛自己,怎麼會……
  可是看他一反常態的慈愛溫柔,又像是打心底裡的寵溺。
  綵鳳越想越是迷糊,這邊的王甫勝小心的奉上茶水,然後悄無聲息的退回清帝身邊。
  「父皇,曌和有一事相求。」綵鳳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淡漠,但是她隱隱的怒意依然沒能逃脫清帝和王甫勝的靈敏嗅覺。
  「說來聽聽。」清帝笑道:「你一向性子淡,何事會這般上心?」
  這位曌和公主雖然失憶,但依然延續了「她」小時候的脾氣秉性,氣質高傲,拒人於千里之外,而且話語很少。
  「父皇…….」綵鳳突然跪了下去,大聲道:「請父皇替曌和做主!」
  
  說起這件事情,綵鳳就恨不得來一個河東獅吼。
  那個泓王趙維嘉簡直就是一塊超級牛皮糖,不管怎麼甩都甩不掉!每日都會換著花樣來她府上閒逛,而那個陪同前來的宋公子就是他的狗頭軍師,每每都會把她氣得想飲鳩自盡!
  偏偏現在的局勢上,太子內患,沐王失憶,漣王變相被貶,倒是這個不學無術的泓王爺在拜魏相為師之後,有著日漸走紅的趨勢。
  況且,伸手不打笑臉人,泓王每次前來必定備著厚禮,笑嘻嘻的「皇姐,皇姐」叫個不停。」讓這位忍了又忍的曌和公主有氣沒地兒撒,差點兒憋得內傷。
  
  「拙姐姐!」趙維嘉準時出現在曌和公主府前,身後依然是含笑立著的宋公子。
  由於曌和公主的態度始終不冷不忍,趙維嘉努力了很久也不見打動她的芳心,所以宋策就給他出了個主意:話說,從前有一個叫做賈寶玉的公子哥很討家中姐妹的喜歡,並不是因為他多有才華,也沒有帥到迷死人不償命的地步,而是因為這人嘴特甜,叫一聲寶姐姐,林妹妹就自然而然的親近了。
  所以在宋策的誘導之下,趙維嘉在稱呼上做了一些改進,豈不知,這更讓綵鳳有一種暈厥的衝動。
  「拙姐姐!我給你帶好吃的來了!」趙維嘉擰著一個三層的朱漆食盒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綵鳳嘴角一抽…….他所謂好吃的,不會又是雞肉吧!
  宮中一直流傳曌和公主最喜歡吃雞肉,但是再好吃的東西,吃多了也是會膩煩的。綵鳳雖然不排斥雞肉,可是吃到現在這地步,她只要一看見母雞,就會想到它扒光毛之後的樣子。
  「拙姐姐,我猜這菜啊你一定會喜歡的。」趙維嘉興致勃勃的打開食盒,端出煲好的菜餚,說道:「這道菜叫做菊花雞片,有祛風明目,益血潤容之功。」()
  綵鳳正想著怎麼開口拒絕,就聽見宋策不急不慢的說:「聽聞公主殿下最近有些上火,所以我們王爺特意從別處學來了這道菜,請公主品嚐。」
  「這……是你親自做的?」
  「嗯嗯!」綵鳳看了看狂點頭的趙維嘉,面上浮現一抹憂慮之色,如此看來,今日這道菜一定不是人所能嚥下去的,但是又不得不嚥下去!
  本來趙維嘉並不打算親自下廚,但是宋策說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你用心做了,即便是味道不盡如意,那也能表明你的赤子之心。所以,這道傾注了泓王一整天心血的巨作擺在曌和公主的飯桌上就儼然成了泓王的顏面。
  綵鳳姑娘是怎麼著都得吃下去!
  她慘淡的笑了笑,舀起一勺遲疑著放進嘴裡,心裡卻是欲哭無淚。她不明白為何老闆說了不要得罪泓王爺,至少不能跟他撕破臉皮。可她卻覺得眼前這個人除了咋呼幾乎一無是處,即便是開罪了又有何妨?
  想歸想,她還是沒有當場把碗砸了。而且不光沒砸,她還把碗裡的雞肉全吃了……
  
  如此下來,實在是承受不住,所以再三思索之後,綵鳳還是決定向清帝告狀。
  哪知清帝聽完之後,哈哈大笑道:「嘉兒也是一番好意,只不過做得有些過頭了。」
  「父皇」綵鳳撇嘴道:「兒臣認為,六弟實在是太過清閒,所以才總做這些無聊的事情。」給她三個腦袋她也想不到趙維嘉是在追求她。
  其實,趙維嘉原本是打算直奔主題,大膽告白的,但是宋策卻覺得不妥。在給他灌輸了一大段什麼叫做求愛,什麼叫做羅曼蒂克之後,終於使趙維嘉放棄了原計劃,改走迂迴路線。
  這樣一來,泓王暗戀自家姐姐的事情暫時不會曝光,而宋策又能借用趙維嘉的糾纏消耗掉對方的耐性,一步步的揭開她的神秘面紗。
  實在是個一石二鳥的好法子!
  
  

作者有話要說:呵呵,大家都不喜歡滴人物,終於正式出場了......




第 47 章

  曌和公主走後,清帝換了便服,帶著王甫勝去了宋策府上。
  開門的是華西,這小伙子是個愣頭青,長著一副孔武有力的身板,頭腦卻不大靈光,當王公公選從一群普通的侍衛中選中他時,他甚至不知道眼前這個肉嘟嘟的小眼睛就是大越皇宮赫赫有名的大內總管。
  「王公公好!」華西衝王甫勝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王甫勝面色尷尬,但是清帝卻神色溫和。他就喜歡把這樣的人放在宋策身邊,沒什麼花花腸子,但是對自家主子卻是忠心不二,所以即便華西不懂得察言觀色,他也能夠包容。
  「趙大人也來了啊!」他扭過頭,接著跟皇帝大人打招呼。
  在華西的意識裡,王公公是個大官,而趙大人是個游手好閒的主,理由就是趙大人三天兩頭的就往這裡跑,但是王公公卻不常來。
  
  清帝一邊走著,一邊隨意的問道:「華西,上次教給你的拳法練得如何了?」
  「嘿嘿」華西不好意思的撓頭笑道:「會是都會了,可用起來還是不大順手。」
  「前天晚上府裡來了幾個小毛賊,我用的就是您教的那套拳法,結果逮住了五個,跑掉了一個。」華西有些失落,他每天都很努力的在練習,可是這套拳法很複雜也很怪異,半個月下來也沒有太大進展。
  「我是不是很沒用……」這樣下去可怎麼保護宋大人?
  「不是,我覺得你做得很好。」清帝很友好的拍了拍華西寬厚的肩膀。他對華西的認真和誠實十分滿意,因為那幾個小毛賊就是清帝特意派來考驗華西的。他們都是大內的高手,而華西能憑一人之力抓住五個實在是很難得了。
  「哦!」華西突然一拍腦門,想起了什麼「我怎麼又忘了通報了!」只要一跟趙大人說話他便會忘了給宋大人通報,然後趙大人就會很沒道德的去搞偷襲,把宋大人嚇得不輕。
  結果,他剛想提嗓子向自家主子通報,就被清帝毫不手軟的賞了一拳。
  華西捂著肚子,疼得齜牙咧嘴,半是佩服半是發洩的罵道:「你tmd太狠了!」上次的瘀傷還沒好呢!今天晚上又該疼得睡不著了!
  王甫勝一聽,臉都綠了。心道,這小子怕是不想活了吧!
  清帝看著眼前的大個子,沉默許久,忽然笑道:「你什麼時候能躲過我的拳頭了,我就允許你通報。」
  華西其實很崇拜趙大人,但是此刻他更想把他按在地上猛揍一頓,因為這個人總是欺負他最敬愛的宋大人,可更讓他莫名其妙的是,每當他想要衝進去護主時就會聽見宋大人在屋裡大叫:「別進來!誰都不許進來!」
  於是,華西只能更加發奮的練功,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夠堂堂正正的打敗趙大人。
  「華西」清帝彈了彈袖口的塵土,說道:「王公公說有些功夫要教給你。」
  「是嗎!」華西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側過身,對著王公公就是一拜:「多謝公公賜教!」
  「咳咳」王公公掐了掐嗓子,說道:「雜家不會那麼多真功夫,只是會使些暗器。」說著從攏著的袖中取出一個手鐲式的鐵環,一字一句的解釋道:「這叫做九環奪命針,能瞬間從不同方向發射九枚銀針,發射時勁道奇強,可穿透頸骨。而且它使用起來很方便,可以佩戴在手腕上,隨時啟動機關。」
  華西倍感好奇的接過九環奪命針,研究了半響之後打算遞給趙大人瞧瞧門道,可是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卻赫然發現,方纔還站在他身邊的趙大人早就不見蹤影了……
  
  清帝悄無聲息的潛入宋策房中,宋策正躺在榻上小憩,他身子弱,所以每天都會在服藥之後的固定的時段稍作歇息。
  「策兒……」清帝輕輕喚了一聲,不見回應。
  
  榻上之人斜斜的靠在枕上,手上握著一卷墨跡未乾的宣紙便睡著了。
  黑色貂裘披風半遮半掩的蓋著,襯得一張白皙俊秀的臉蛋精美如畫,半啟的朱唇之上閃著一抹殘液的亮光,像是藥汁留下的痕跡。
  忍不住那種饒心的蠱惑,清帝情不自禁的吻上他冰涼的薄唇。
  「策兒……」忘情的索取,卻突然覺得今天的藥味似乎淡了些…….
  「呵呵」睡夢中的宋策突然笑了起來,睜開一雙晶瑩剔透的眸子直直的看向清帝,幽幽的說:「皇上,百花釀的滋味如何?「
  清帝泰然笑道:「甚好。」
  宋策輕笑著展開手中的宣紙,遞至清帝眼前:「那你再看看我的書法寫得如何?」
  「字-如-其-人。」清帝眸光微閃,曖昧的挑起他的下巴。
  清雅的臉上突然綻放一個極其妖嬈的笑容,宋策伸手輕輕一推,清帝便無力的從他身上滑落下來,跌坐在了地上。
  宋策故作訝異的說「皇上,您怎麼坐到地上去了?」
  「策兒……你可是越來越調皮了。」
  宋策伸出一根蔥白如玉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說道:「我只不過在墨汁裡加了一些鯪木香粉罷了…..」
  「原來如此。」清帝眨了眨眼睛,笑著說:「百花釀再加上鯪木香便可以使人瞬間失去力氣,有散功軟筋之效。」回味完畢之後,目光飄向了宋策的唇瓣:「只是,朕很好奇,策兒是何時學會的此等奇毒的用法?」
  宋策緩緩的站起來,將那件黑色貂裘披在了肩上。然後俯下身子,反客為主的勾起清帝的下巴,小聲說道:「皇上,您不知道的東西並不代表它不存在。」
  夏聽荷把趙何拙送去祁陽不只是為了讓他遠離封郡,更重要的是那裡離南疆很近,只需通過水路便可直達南疆腹地,而南疆的大巫師古黎正是夏聽荷的義父。憑借古黎大巫師在南疆的崇高威望,宋策完全可以安安心心的呆在南疆,可是這一點清帝也很明白,所以他在暗地裡派遣了勢力潛入其中,不過,令他倍感意外的是,他花了數年時間,翻遍南疆各處卻依然沒有找到失落的曌和公主。
  而那時的趙何拙卻客居祁陽,化名宋策之後在木林書院讀書替自己安排一個合適的身份。他真正的靠山當然不是那位個子矮小的秦夫子,而是遠在南疆的干爺爺——古黎大巫師。至於宋策驚人的製毒,用毒的本事也自然師出南疆。只不過他對於毒物並無愛好,學來也只為自保,所以這許多年來,他出手的次數屈指可數。
  可即便是這樣,宋策的小試牛刀也能讓清帝吃驚不小。他一直以為自己猜測錯了,夏聽荷並未把趙何拙托付給古黎大巫師,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原來這只是一個小小的迂迴戰術。如果說這場追逐是一個棋局,那麼從一開始,夏聽荷就憑借其聲東擊西的一招利落乾脆的先下了一局,實在不愧她大越第一才女的美名。()
  
  「策兒,你贏了。」清帝笑道:「那麼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麼?」
  「你說呢?」宋策不懷好意的探入了他的衣襟。
  清帝面不改色的說:「策兒也學壞了。」
  「不,我一直都不是好人,但更不是一個可以讓人隨意欺凌的人。」清涼的薄唇每吐出一個字,便像是下了一個蠱咒。而清帝就好似那中蠱之人,瘙癢之感,伴隨著一波又一波的欲 望席捲而來。
  「哦,忘了告訴你,這百花釀也是加了料的……」
  「策兒,你這手段也未免太不光明正大了。」
  清帝的呼吸變得急促,臉色也愈加紅潤。
  宋策搖頭笑道:「勝者王侯敗者寇,這是你教我的。」要不是被清帝屢屢得手,他也不至於出此下策。
  「原來,策兒是想在上面啊。」清帝古怪的笑了。
  「錯。」宋策接著搖頭道:「我可沒你這麼慾求不滿。」
  說完,站起身來走到書架旁,打開暗格取出一盆紫色的小花,然後用心的澆灌完畢之後又放了回去。
  「策兒,那花兒怎麼放在暗格裡?」清帝努力控制著體內騷動的欲 望,好奇的問道。
  「這花兒叫做紫菱玉,幼時需要放在暗處栽培。」宋策瞥他一眼笑道:「你的毅力很堅強嘛,不知能撐到及時呢?我真想看見你欲 火焚身,不能自己的樣子。」
  「呵呵」清帝亦笑著說:「策兒可真是記仇呀。」
  「錯。」宋策接著否定道:「我若真是記仇,就遠不止做這些了。」
  母妃,昭王府,林曉曉,林家,一切的一切都與眼前之人脫不了干係,但是,為何就是恨不起來呢?難道真是因為自己薄情寡意麼 ?
  宋策轉過身去,不讓他看見眼中的自責,「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即便你是皇上,是這天下的主宰,可也不能掌控一切。比如,我。」
  清淡的話語卻帶著毋庸置疑的豪邁和自負,很有清帝當年的風範。
  清帝看著眼前的男子,恍惚中,一個聲音驀然在心中響起,你怎麼忘了,他才是你真正的兒子啊!如果他能成為太子的話……
  「策兒,你有沒有想過做皇帝?」
  「不想」宋策順手拿起桌上的青釉磁盆研究起來。他慢慢的說:「可只要我想做的,誰也阻止不了。」
  指尖在其繪有牡丹圖案的底部輕輕摩挲。
  宋策笑了笑,說: 「明天我會把紫菱玉移進這個青釉磁盆裡,然後……送給你的曌和公主。」
  紫菱玉是什麼花,清帝並不清楚。可猜也能猜到絕對不會是個好東西。
  
  「策兒…….」清帝的聲音已經明顯沙啞,但是宋策卻仍然沒有輕饒他的意思。「你……打算耗到什麼時候?」
  「當然是……你求我的時候了……」
  話未說完,便聽見清帝大喊一聲:「策兒小心!」然後就朝宋策撲了過去。
  青釉磁盆「嘩啦」一聲摔成了碎片。
  「擎蒼!」宋策反手抱住滑落下去的身體,目光中滿是驚恐。
  低頭一看,一支短箭深深的插入了清帝的肩頭,如果不是他及時攔下,這支暗箭的目標就是宋策的頭顱!
  除了森森寒意,更多的是擔憂。這支箭上會不會淬有毒物呢?
  宋策緊鎖眉頭,對著屋外高聲嚷道:「華西!把醫藥箱拿過來!」
  「不用……叫他了」清帝艱難道:「他們能夠潛入進來,就證明華西不在。」
  聞言,宋策立刻推開大門,果然不見了守在門外華西跟王甫勝!
  而寒涼空氣中卻漂浮著淡淡奇特的清香,對於善於製毒的宋策來說再是熟悉不過,那正是西域的奇毒——七里散魂的味道……
  
  封郡城的另一處。
  趙瑜坐在鳳來儀中,似是悠閒的撥弄案上的瑤琴……
  嘴裡輕聲哼道:「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何當金絡腦, 快走踏清秋。」
  一襲紅衣的女子呆呆的坐在他身旁,目光空洞的望著震動的琴弦……
  「綵鳳,我也不想的……」趙瑜突然歎息道:「可是,我不得不這麼做啊。」
  趙瑜轉過頭,看了女子一眼,接著說道:「我知道你在恨我,那是我欠你的,如果這輩子還不了,那便下輩子還,你一定要記得來找我。」
  那女子彷彿是聽見了,淚水驀然滾落……
  「別哭了,」趙瑜抬袖替她擦乾眼淚,吻了吻她冰涼的紅唇。「我明白你的心意,所以,謝謝你。」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卻愛上了一個不尋常的男人,她擁有無與倫比的美貌,卻沒有可以與之媲美的智慧,所以,她注定是個悲哀的角色。
  心傷,神殤,都將化作最後的眼淚。
  看著最愛的人親手奪走她的一切…….
  
  空空蕩蕩的房間之中,琴聲戛然而止。
  那雙漂亮的眼睛永遠失去了神采,從此以後,她所看見的都不再是原來的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最後一部分相當的隱晦......不知道大家看明白沒有......



第 48 章

  紫陌驚塵,幾匹駿馬飛馳而過,在一處普通的農家小院前停了下來。
  幾個風塵僕僕的男子翻身下馬,然後闖入院中。
  只見青色瓦房上冒著裊裊炊煙,但是卻沒有主人。
  他們並不覺得奇怪,也沒有繼續往裡走去,而是推開了擺放在庭院中的石磨,低頭一探,一條通往地下的幽徑赫然呈現在眼前。
  
  原本死寂一般的石室中突然爆發出激烈的爭吵之聲。
  「你的人眼睛都瞎了嗎?這麼大個人立在那兒都能射偏了?!」說話之人明顯暴怒。
  可回答他的人卻是一副慢條斯理的模樣「少安毋躁,這只是個意外罷了。」
  「意外?!呵!」素衣男子怒極反笑道:「你所謂的意外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帶著半張鬼面具的男人端起桌上的茶盞,緩緩的撥開漂浮的嫩綠新芽,輕聲歎息道:「哎,我這可是在替你出氣,想當初他對你可是毫不留情啊……」
  素衣男子被戳到了痛處,一拍桌案,豁然起身。
  「少在這裡顧左右而言他!」滾燙的茶水潑灑在素衣男子保養嬌嫩的手上,燙紅了大片雪白的肌膚。「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小王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素衣男子正打算憤然離去,卻聽見鬼面人冷不丁的來了這麼一句:「箭上有毒。」
  「你!你這混賬!」素衣男子衝上前去,揪起鬼面人的衣襟,狠狠的說:「就算你帶著面具也遮掩不了你的醜陋和罪惡!」
  鬼面人呵呵一笑,抬手在素衣男子的手腕上一扭,只聽「卡嚓」一聲,素衣男子立刻慘叫著倒退幾步然後跌坐下去,撞翻了身邊了椅子。
  鬼面人道:「我確實來自修羅地獄,可是王爺你又何嘗不是呢?」
  整了整衣襟,目光淡然的掃過素衣男子因為疼痛而變得慘白的臉,鬼面人和顏悅色的說:「和氣生財,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窩裡鬥呢?」
  素衣男子捂著自己無力垂下的手腕,在心裡淬罵道,鬼才跟你是自己人!可是臉上卻牽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容,不是因為害怕,而因為他現在完全處於欲求於人的地位。
  「解藥呢?拿來。」
  鬼面人看了看他,嗤笑道:「看不出來啊,王爺您原來還是個孝子。自己的手腕都來不及接上就一門心思想著別人身上的傷。」
  緊接著話鋒一轉:「不過,這解藥我是不會現在交給你的。」
  「為什麼?」
  「我是在替你著想呢。」鬼面人勾唇一笑「你想想看,如果他前腳中毒,你緊跟著就奉上解藥,這不明擺著是你在暗中刺殺宋策的嗎?」
  素衣男子沉默不語,雖然鬼面人說得卻有道理,但他還是擔心箭上的巨毒會傷害到清帝。這種複雜而又矛盾的心情讓他坐立難安,剛想喝口茶水潤潤嗓子,手腕上傳來的劇痛卻又刺激得他猛的倒吸一口涼氣。
  他的天人交戰一絲不落的映在鬼面人深不見底的眼中,換來一抹輕蔑的笑容,這樣的人生為帝王之子還真是可惜了……
  可是,如果他當上了大越的皇帝,不就更有意思了嗎?
  素衣男子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跟魔鬼做一場交易。
  只是很多年後,當他站在山巔遙望皇宮的時候,卻是流淚微笑著的……
  
  巍峨的皇宮之中,籠罩著一層濃郁的陰霾。漢白玉的雕欄前站著兩排全副武裝的皇宮守衛,緊閉的朱漆大門之後是太醫們忙碌的身影。
  寧德殿的氣氛更是空前緊張,因為現在的情況很不容樂觀。
  清帝躺在床上深度昏迷,范太醫施過針之後亦不見有所起色。各位太醫瞧過之後皆是束手無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焦慮萬分的魏丞相和神情冰冷的宋大人,一聲大氣也不敢出。
  「我覺得我們應該去找下毒者。」魏丞相終於打破了沉寂。
  宋策歎了一口氣道:「來不及了……除非他們自己送上解藥。」
  「這不可能……」誰都不會這麼傻。
  「我知道。」宋策拍了拍魏丞相的肩膀,輕聲道:「可是我不會放棄的。」
  魏丞相抬頭向宋策看去,那個面沉如水的清俊男子正專注的研究著手中的醫書,鎮定得不像是一個風華正茂,志得意滿的年輕人,而更像是一個經歷過風霜雪雨,沉著穩重的成熟男子。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一股令人敬佩的不懈精神。
  「范太醫。」宋策伸手在書面上比劃了幾下,說道:「你再把把脈試試。」
  范異遲疑片刻,然後認真的點了點頭。
  宋策雖然只在毒物方面頗有研究,可是他頭腦一向機敏,在聽完范太醫帶有疑惑的陳述之後,就開始仔細琢磨起來。
  清帝所中之毒叫做「器」,專門用在金石所製的暗器之上。毒性會在侵入體內之後隨著血液迅速擴散,使人有千金壓頂之感,而唯一能解它的便是「皿」。
  「器」與「皿」是同時研製產生的,也就是說,一個「器」,對應一個「皿」,獨一無二,再無他法。
  不過,清帝的脈象卻有些奇怪,據范太醫所說,他的脈象時強時弱,面色鐵青,可唇色卻只是微黑,根本不是一般中毒的表象。
  所以宋策認為,這很有可能與清帝先前已經中毒有著莫大的關係……
  
  「宋大人」范異抬起頭來,欣喜的看向宋策「皇上的脈象似乎平穩了很多。」
  「呵呵,呵呵」宋策聞言,揚手把書一扔,大聲笑道:「我就說像他這種混蛋,閻王爺肯定不會收!」
  此言一出,震驚全場!他竟然敢說大越的天子是混蛋!
  如果不是宋策掌握著玉璽與兵符,恐怕他早就被人當場拿下了!
  「宋大人…….你的意思是…….?」魏丞相猶豫不解的詢問道。
  宋策秀眉輕揚,含笑著說:「意思就是——你們的皇上死不了了。」
  天底下敢這麼輕言皇帝生死的恐怕除了他宋策再沒別人,可這個人明明又是最為擔心清帝生死的人。別人或許沒有注意,但是擅長察言觀色的魏丞相卻依然能更覺得到,宋策沉穩的表像之下頂著多麼巨大的心理壓力,所以他才會在壓力瞬間消失的時候,失控般的狂笑,並且毫無顧忌的出言不遜。
  這樣的人,真是不簡單。
  尤其是在他完全掌握了整個大越朝的此刻,更是讓人害怕。
  如果他要造反的話……思維延續到這裡,魏長青猛然搖頭,他實在不敢繼續想下去,只能是希望皇上昏迷前做出的決定是正確的。
  
  「范太醫」宋策帶著欣賞的目光,對范異點頭一笑:「接下來的解毒就有勞你了,應該沒問題吧?」
  「當然。」范異回贈給他一個自信滿滿的笑容。
  清帝身體內的「器」已經被最初所中之毒消減了大半,就好似一個盛滿水的大水缸被砸了開一個大口子,只要耐心的將裡面的水引出來就沒事了。
  范太醫精通醫術,但是對毒物的研究卻比不過宋策。所以,只要宋策認為清帝已無生命之憂,那他就可以放心大膽的施針用藥了。
  
  幾針下去之後,清帝的額上滲出了黑色的汗珠,寧德殿內守候一夜的眾人終於是徹徹底底的鬆了一口氣。
  「魏丞相,」宋策坐在清帝的床榻邊,轉頭道:「麻煩您傳個消息出去,就說皇上病危,取消今日的早朝。」
  「這……似乎不妥啊。」皇上明明已經轉危為安了,而且這種消息傳播下去一定會引起朝中大震,弄不好就會出現動亂。皇上此刻又還沒有甦醒,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可宋策卻笑著說:「我明白魏大人的一片忠心,也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可是,如果不能引蛇出洞,皇上這一箭可就白挨了。」
  魏長青對上宋策的目光,久久不語,那份不容忽視的堅定讓他突然覺得很踏實。本以為清帝昏迷之後,一切都得自己勞心勞肺,卻不想有人主動承擔起了這份艱巨的重任,而這個人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最初的時候,魏長青對宋策的認識跟大多數人一樣含有偏見,他認為這個來自渝州的小伙子雖然聰慧過人,膽識過人,可是終究是瞎貓撞上死耗子,撿了個大便宜才一炮走紅,成為清帝最為欣賞的青年一代。
  而且由於漣王的緣故,朝中一直有種說法,說這位漂亮的宋大人是先爬上清帝的龍床然後才站在蒼穹殿上的。那個時候,魏長青說是不信,其實在心裡卻有些認同,因為清帝對宋策的關愛已經超過了任何以為臣子,甚至是大越朝的皇子們亦未曾享受過那種待遇。
  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明白,清帝的眼光才是最犀利和獨特的。
  
  「我知道怎麼做了。」魏長青終於點了點頭。
  「很好」宋策笑著對他說:「一切就麻煩魏大人了,我相信你。」
  「嗯。」魏長青轉身向殿外走去,不知為何,聽見那個人說的那句「我相信你」會讓他覺得很感動。信任在這個泥潭似的深宮之中何其珍貴,他非常清楚。帝王的身邊有多少人真的值得信任,可就沒有人能說得清楚了。
  
  「小米,你過來。」宋策朝那個高高瘦瘦的小太監招了招手。
  小太監縮著身子跑上前來,斷斷續續的小聲道:「宋,宋大人,有何吩咐。」
  小米就是王甫勝以前安排下來專門照顧宋策的小太監,他本名叫做谷米,大家都叫他小谷子,只有宋策會喚他小米。可是在小米看來,今天的宋大人很不一樣,雖然他還是像往常一樣親切的對自己微笑,卻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畏懼,不敢輕易的去靠近。
  「小米,你知道宋府在哪裡吧?」
  小米猛的點頭,隨後又猛的搖頭。
  宋策笑著說:「別緊張,一會兒有人會帶你過去。」說完,從袖中取出一個琥珀色的小瓷瓶,遞給小米道:「你只需把這裡面的藥給王公公和另外一個大個子服下就可以了。」
  王甫勝和華西都昏倒在了宋府的院子裡,宋策趕到時,他們已經氣若游絲。
  七里散魂能使人在中毒的人在瞬間失去意識,但是隨著距離的變化,藥效也會越來越小。宋策發現他們之後,連忙封住了他二人的六識,然後將之轉移到冰窖裡。
  只要點上凝魂香之後,再過七個時辰,然後讓他們服下解藥便沒事了。
  小米是個細心的人,他接過藥瓶之後習慣性的打開來看看,忽然皺眉道:「宋大人,這藥丸好像只有一顆半。」
  「是麼?」宋策湊過去一看,果然只剩下一顆半的解藥了,他本來就很少用毒,再加上心思都放在了清帝身上,可是現在發現再去臨時製作解藥可就晚了。
  想了想,宋策只得狠心說道:「把那顆完整的藥丸給王公公服下,明白了嗎?」
  小米似懂非懂的答應道「是,小米知道了。」
  「至於剩下那半顆能不能管用,就得看華西的造化了。」宋策歎息一聲,很是無奈,他很想救他們,特別是華西,可是對於王甫勝,他始終欠他一條命,不管這個人有多麼糟糕,不管他做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對於他曾經的仁慈卻是不能忽略的……
  
  正當宋策出神之際,范太醫突然把手搭在了他的腕上,不無擔憂的說道:「宋大人你誰都關心,唯獨不關心自己的身體。在這樣下去,你會垮掉的。」
  「范太醫嚴重了,我的情況我自己明白。」宋策似乎永遠都不知道停歇,總是淡漠的看著這個世界,做著他認為應該的事情,不管別人是否覺得值得。
  范太醫握住了宋策冰涼的手,低聲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擔心自己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做想做的事情…….」
  「范大人」宋策打斷了他的話,說道:「生死由命,宋策並不在乎。」
  范太醫笑了笑說:「只要我范異在一天,就一定會保你一天。」范異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從不輕言承諾,可是一旦下定決心便會無怨無悔的去履行。
  宋策苦笑著搖頭:「范大人不必如此認真,我知道你醫術超群,可是也不能有起死回生的力量。宋策的生死與你無關。」
  范異扭過頭,佯怒道:「我說宋大人,范某好不容易認真一次,你也太不給面子了。」
  「是麼?」宋策哈哈笑著,推了范異一把「那麼我就拜託給你了!若是我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沒問題,閻王殿的小鬼們跟我都很熟。」范異衝他眨了眨眼睛,此刻神采飛揚的模樣哪還有半點睡眼惺忪的模樣!
第 49 章

  空氣裡瀰漫著破曉時的寒氣,月色清淡,猶如一隻孤寂的眼睛凝視著這灰暗的世界。
  
  簡竹府上的小廝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吵醒了,抬眼見天色未亮,以為是路人滋擾,摀住了耳朵不想理會,但是那敲門聲卻越來越響,大有不依不饒的意思。於是,他只好隨意披了件襖子,就匆匆忙忙的跑了過去。
  「誰啊?來了,來了!」小廝一面抱怨著,一面取下門閥。門剛打開一條縫隙,便見四五個手持兵器的黑衣男子入洪水猛獸般的湧了進來。
  小廝驚恐之下大聲質問道:「你們是誰?!你們想幹什麼?!」
  瞧那隨後走進來的漂亮公子,裹著一身雪白的狐裘,端的是玲瓏如玉,美得不可方物。只可惜從他那張優美的紅唇中吐露出來的卻是血腥的荼毒。
  「殺了他。」漣王偏頭給了黑衣人一個簡單的示意。
  刀光晃過,瞪大的眼睛來不及閉上就被噴湧而出的鮮血染成了紅色。
  漣王輕笑著看向被驚擾聲吸引而來的簡竹,說:「打擾了,簡大人。有些小事還想要勞煩簡大人走一趟。」
  簡竹低頭看了看地上的屍體,冷冷的說:「王爺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可就算是皇上親臨也不能隨意殺人吧?」
  漣王不置可否的打量著衣衫不整的簡竹,扯出一抹冷笑。
  「他是因你而死,而非小王。」漣王緩緩道:「簡大人宅心仁厚,愛民如子,定不想親眼見這座府宅變成人間地獄吧?」
  商榷已經變得毫無意義,不過是象徵性的問候一聲,然後便可為所欲為。但是漣王偏偏喜歡多此一舉,就像他完全可以不動聲色的擄走簡竹,卻非要堂堂正正的從大門走進來一樣,這是他維護自己威嚴的一種方式。
  地上的血跡迅速凍結成冰,被靴底肆意碾過之後碎成了艷麗而詭異的晶體殘片。
  簡竹微微皺眉,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眼底閃過一抹憂色,但最終卻歸於平淡。
  漣王對他此刻的反應有些意外,原本準備好了的說詞都沒了用武之地。他並不知道簡竹為何會這麼輕易的就選擇沉默和隱忍。但是有一點很清楚,眼前之人已然不再是從前那個驚才絕艷的簡大人,因為,失去了銳角的鑽石便與普通的晶石沒什麼區別了。
  
  蒼穹殿上久久未見清帝的身影,等候已久的文武百官們開始騷動起來。清帝自登基以來從未無緣無故的斷過早朝,可是今天等了這麼久卻連個解釋的人都沒有,就連王公公,魏丞相等清帝近臣都未出現!這只能說明,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時候,大越王朝發生了極其重大的事件。
  「太子殿下,依你看現在該如何是好?」柳太師悠然踱步,走到太子面前停了下來。
  四目相對,亦如短兵相接,微笑的面龐下全是波濤暗湧。
  沐王中毒之後就未曾上朝,也就等於半個廢人。太子殿下雖然勢力嚴重受損,但他畢竟穩坐東宮,仍舊是大越王朝的儲君。所以,太子殿下雖然低調很多,但依然是漣王派系的敵人,兩派的鬥爭幾乎從未斷過,而自從漣王去了東陵之後,柳太師受盡的朝中大臣的嘲諷,笑他有眼無珠,跟錯了人。特別是太子黨,更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找他的麻煩,柳太師一肚子苦水沒地兒倒只能是在暗中使勁,伺機報復。
  所以,今天如此良機,他自然不會放過,三言兩語的就把這燙手山芋扔給了太子爺。
  趙燁也知道柳太師是想看他的好戲,目前情況還不明朗就想叫他去做探路石,若是一個不小心惹怒清帝,柳太師就可以藉機大做文章,要求廢黜太子。而且現在宮中看似穩定,外界亦無謠言,所以形勢一定還在清帝的控制之中……
  太子一面思索,一面冷冷的注視著柳太師。
  柳太師貌似虛心請教的模樣叫他下不了台,正想著如何把麻煩推回去,就見姍姍來遲的魏丞相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當中。
  「諸位大人」魏長青環顧四周,一一拱手道:「長青來遲了。」
  說罷,逕直走至了玉階前。
  蒼穹殿上所有的目光都朝他身上集中了過來,只見魏丞相臉色泛青,眼中佈滿血絲,顯然是極其疲憊,心力交瘁的表象。每個人心中都有了不詳的預感。
  「諸位大人。」魏長青高聲道:「皇上昨日遇襲,危在旦夕,所以取消今日的早朝!」
  蒼穹殿上,眾人的情緒驟然冷卻,然後又如同火山一般噴薄而出。
  有人大聲斥責襲擊者的卑鄙無恥,有人批評皇宮守衛的昏庸無能,還有人在猜測事件背後的陰謀者到底是誰…….但是,更多的是在心中暗自揣測,皇上危在旦夕?這消息是真還是假?
  太子殿下和柳太師也同時沉默下來。如果魏長青所言屬實,那麼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思考在皇上歸天之後如何順利登基。但是,如果說這其中有詐,那麼清帝真正的意圖又是什麼呢?
  
  太子沉聲道:「魏丞相,我要見父皇。」雖是要求卻不容否決。他是儲君,是未來的皇帝,理所應當見到病危的皇上。
  話音剛落,其他的皇子亦紛紛提出要求。柳太師則還是沉默不語。
  魏長青點頭道:「請太子殿下及諸位皇子隨下官移步寧德殿。」
  「魏丞相請留步!」正當他們打算離去時,柳太師突然開口道:「我有一事不解,還望魏大人說個明白。」
  魏長青駐足道:「太師請講。」
  「為何傳旨的是魏大人你而不是王公公?」柳昂的疑惑也是眾人的疑惑,魏長青是外臣,不可插手宮內事物,而他此番言論顯然是逾越了的。
  魏長青鎮定自若的說:「我只是按皇上的意思辦事。」
  「那麼現在宮中事物到底由誰掌管?」柳太師咄咄逼人。如果魏長青不能拿出有力的證據,那就擺脫不了謀逆之嫌。
  魏長青揚了揚眉峰,清晰的吐出了三個字:「宋大人。」
  如果說先前的消息是震撼,那麼這句「宋大人」就足以引起在場所有人的憤怒與不滿。他宋策不過是個渝州茶商,而且還是個家破人亡的倒霉蛋,一無背景,二無權勢,三無錢財,他憑什麼掌管整個王朝?!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魏大人……可以解釋一下麼?」柳太師說得還算客氣,但是魏長青依然有置身火爐的感覺。
  「恕在下無可奉告。」魏長青取出袖中的聖旨,「嘩」的一下展開道:「這是聖旨,柳太師若是不信,可以親自辨別真偽。」
  明黃的錦捲上是清帝御筆朱批,蒼勁有力的筆鋒透著不輸往日的霸氣。玉璽之印同樣清晰無誤,沒有半點偽造的痕跡。
  柳太師轉過目光,哼了一聲說道:「皇上一向英明神武,可這次……」
  他的意思很明瞭,大家心知肚明。
  太子殿下的臉色也極為難看,宋策現在雖無官職,但是卻能得到清帝的這般信任,這讓他又是妒忌又是氣憤。從前因為敬重宋策的才華,所以趙燁一直以禮相待,即便趙勳屢次誹謗他依然力挺宋策,可是今日他竟然取代了自己的位置,暫時監國!這是任何一位太子,一個未來的皇帝不可能容忍的!()
  太子也爺的憤怒魏長青全然看在眼中,不由長嗟道:「太子殿下無需過於擔憂,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定可順利逃脫此劫。」明裡是在安慰他,實際上是在暗示,東宮的地位依然穩固,太子殿下無需擔憂。因為在他看來,宋策再怎麼深得清帝信任依然不可能在清帝駕崩之後登基為帝,因為他沒有那至關重要的皇室血統!
  
  

作者有話要說:呃.....這章少了點,明天晚上會繼續更新o(∩_∩)o...

雖然本人更新較慢,但是保證絕不棄坑,請大家放心o(∩_∩)o...


第 50 章

  一路上趙燁都在想,父皇為何會如此看重宋策?
  是因為他才華橫溢,卓爾不群?
  顯然不是。大越昌盛,人才輩出,前有魏長青橫空出世,後有馬紥名冠京華,而他宋策雖然出類拔萃,可也不是那顆唯一的耀眼星辰。
  是因為他特立獨行,膽識過人?
  顯然也不是,清帝對於太過乖張的人始終保持著冷藏的態度,他不喜歡有人動不動就言辭犀利的對他的朝廷指手畫腳,還擺出一副不具犧牲的英雄面孔。
  難道……是因為他長相俊美,天人之姿?
  「呵。」趙燁冷笑一聲,邁入寧德殿。見宋策微倦的靠在檀木椅上小憩,那支頷淺睡的模樣竟別有一番動人姿態,怪不得……父皇這麼喜歡。趙燁越想越是覺得從前的諸多謠言都是事實,這個宋策不過就是父皇養的男寵,充其量不過是比一泓閣的公子們聰明一點而已!
  
  盤龍金柱旁矗立著身著戎裝,腰繫明黃錦帶的皇帝親衛。他們直接聽命於玉龍寶劍,而現在,那把鑲嵌著七彩琉璃的銀色寶劍就握在宋策的手中。
  「宋公子辛苦了。」僵硬的話語中飽含敵意,太子陰沉的看向宋策,唇邊掛著明顯的嘲諷與鄙視。他打心底裡看不起這個出賣色相的「宋公子」,甚至一想起從前對他言聽計從就覺得噁心得想吐。
  宋策似乎渾然不知,睜開眼睛起身拜道「宋策參見太子殿下。」
  「哼。」太子冷哼一聲,從他面前拂袖而過,逕直走到了清帝的床前。
  太子的背影很像清帝,一樣的挺拔,一樣的孤寂,只是少了一份帝王的渾厚與霸氣。宋策低頭笑了笑,清澈的眼眸中倒映著憂傷的影子,太子的話告訴了他一個不爭的事實,從前那個清高的宋策已經死去,取而代之的是被世人所唾棄的佞臣——宋公子。
  「呵,宋公子……」宋策玩味的低聲自語「想不到,我竟然會走到這一步。」
  身為男人,委身於另一個男人的身下,本來就是一種屈辱。身為兒子,卻與母親最愛的男人不清不楚,更是不孝至極。而現在,他更是以臣子的身份,「迷惑」了自己的君王。這不忠不孝的罪名就像是一張無形的咒符,永遠的貼在胸口,一想起來就是那麼的痛。
  可是,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逼著清帝寫下那張宣判他「死刑」的聖旨。因為宋策很清楚,不管清帝曾經有過多麼強大的力量,可是一旦他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時就比任何人都要危險而脆弱,從前的爪牙很可能會反咬一口,潛伏的狼群亦會伺機而動……這個時候,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可以完全信任。所以,如果沒有力量,他就無法保護中毒昏迷後的清帝,如果沒有權勢,他就無法以最快的速度找出那個幕後黑手。
  所以……
  宋策緩緩的抬起頭來,目光清澈,堅定而執著。
  「為了你,我心甘情願。」
  願意為你背負罵名,願意為你戴上枷鎖,願意為你……永墮地獄……
  
  寧德殿中鋪就著厚厚的雲線織錦,踏在上面,柔軟舒適,悄無聲息。
  宋策走上前去,開口道:「太子……」
  「太子?哼,你也知道我是太子?!」趙燁打斷宋策的話,努力壓制著將他就地正法的衝動。
  作為太子從前的軍師,宋策很能理解他的心情,趙燁雖然貴為太子卻一直不被清帝所器重,特別是沐王接連立功之後,他更是被人視為無能之輩。種種委屈與不甘壓抑在趙燁的心中,當他知道監國的是宋策而非自己這個正牌太子時,憤怒是可想而知的。
  宋策甚至做好了被他狠揍一頓的準備。
  「殿下,形勢所迫,宋策有不對的地方還請諒解。」
  趙燁猛地擰起宋策,對著他大聲咆哮道:「形勢所迫?!有人拿刀逼著你監國嗎?!啊?!」
  宋策只覺耳鳴目眩,氣血不暢。其實趙燁很像他的母親和舅舅,他更適合披荊斬棘,馳騁沙場,做一個威名遠播的鎮國將軍,而非東宮太子。只可惜曾氏人丁單薄,自從曾俊病逝之後就只剩下弱小的婦孺,根本不成氣候,也不可能為太子殿下出謀劃策。所以,這也間接導致了東宮沒落的局面。
  宋策閉上眼睛,緩了口氣道:「殿下……請您不要打擾皇上休息。」
  趙燁的額頭上青筋暴起,目光恐怖得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剝一般「好,好你個宋策!我從前是瞎了眼才會看錯你,原來你是這麼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轉頭看了看依舊昏迷著的清帝,又問道:「父皇他到底怎麼樣了?」
  宋策攤開手掌道:「一切如您所見。」
  「混賬!你在耍我是不是!」趙燁反手甩給他一個耳光「我警告你,不要再激怒我,否則,我不介意你用那骯髒的血污染這寧德殿!」
  「咳咳,咳咳」宋策始終偏著頭,低垂著喘氣。
  「快說!別給我裝死!」趙燁的目光中滿是厭惡之色。伸手往下一按,下意識的想要拔出腰間的佩刀。
  「唰,唰,唰」
  站在殿中的親衛紛紛亮出兵器,如同閃電般的圍攏過來,不出片刻,趙燁的頸上就架起了四把冰冷的長劍。
  「哈哈哈」趙燁仰天笑了三聲「算你狠!你最好每天出門都帶著他們,別讓我有機會逮到你!」
  長久以來的壓抑在此刻完全爆發,趙燁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暴躁與狠辣。
  宋策抬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露出一個似有似無的笑容,趙燁身上的血性一直被清帝的威嚴所壓制著,直到現在才有點太子的氣勢。
  看樣子他也並非朽木不可雕也。好好栽培幾年或許可以成為一個合格的太子。
  「太子殿下,慢走不送。」
  趙燁行至門前,回頭道:「宋策,你聽著!我不管你在想什麼,只要你膽敢染指我大越江山,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剛要邁過門檻,又停了下來,語氣緩和了許多,很是無奈:「父皇對你如何,你比誰都清楚,剩下的我就不再多說了。」
  「我明白,我會記住的。」
  
  宋策微笑著目送趙燁離開。魏長青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的身後,拍了拍宋策的肩膀,問道:「你為什麼要故意往自己身上潑髒水?應該有比這更好的方法吧。」
  宋策沒有回答,近乎自言自語的說:「不是他……」
  「你是說?」
  「幕後之人不是他。」
  「恩」魏長青很贊同宋策的觀點,如果太子殿下心中有鬼就不會這麼輕易的走進寧德殿,也不會這麼容易被宋策激怒,甚至對清帝目前的狀況毫不懷疑。
  「也不是柳昂」魏長青道:「他既然對我表示懷疑,就證明他不知道王甫勝的事情。」
  「那會是誰呢……」
  「不知道」魏長青渺茫的搖頭道:「沐王,泓王未來上朝,其他的皇子都在候著。」
  宋策淡淡的說:「你忘了,還有一個漣王……」
  「他此刻應該還在守東陵吧。」而且,漣王的事情,柳昂怎會不知道?
  魏長青詢問般的向宋策看去,光影描摹下,他精緻的臉龐愈加出塵,只是那眉間的淡青色看得讓人心疼。他突然覺得,宋策就像是留守在北方的大雁,清冷中帶著決絕與哀傷,為了心中所念,放棄了所有。
  「魏大人,」宋策輕輕抿嘴,「一切皆有可能,所以,一個也不能放過。」
  
  

作者有話要說:呃,晚了點,遁走......()




第 51 章

  「皇上的湯藥還沒有熬好麼?」宋策輕揉額頭,聲音裡帶著慵懶的倦意。
  這大半天忙下來卻毫無收穫,成年的皇子公主,手握權勢的朝中大臣,甚至於後宮妃嬪都沒有嫌疑……雖然這次暗殺是針對宋策,卻偏偏挑在清帝出現的時候,不得不令人猜測,那人真正的目的是一箭雙鵰!而且,擁有這般野心和力量的人不是早被清帝清除乾淨了就一定還隱藏在清帝的眼皮之下……
  「宋大人……」有人猶豫道「范大人進了藥房到現在都未曾出來。」
  范大人如今正當紅,誰也不敢衝進房中打擾他,要是皇上的藥出了什麼差錯結果算到自己頭上來可就太不划算了。
  「…….進屋去看看…….或許,他睡著了。」宋策滿不在意的揮了揮手。身邊的清帝依舊沒有清醒的跡象,但是均勻的呼吸顯示他目前情況穩定,甦醒只是時間的問題。
  一直以來,宋策都在懷疑,清帝所謂的愛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他是一個以冷酷殘忍著稱的帝王,他為了皇位可以拋棄自己最愛的女人,可以殘害自己的同胞手足。如果他只是暫時的迷戀與寂寞,那麼總有一天他會再一次以最殘酷的方式告訴宋策,什麼叫君王無情。
  指尖滑過他清冷的眉峰,就是眼前這個人冒著付出生命的危險,為自己擋下了那致命的一箭,不想去問他為什麼,因為愛情本身就是不講道理的。
  「擎蒼,我不知道我們這麼做對不對,可是」宋策輕柔的嗓音帶著許諾的味道:「……你的江山……我一定會好好的守護。所以,快點醒來吧,好麼……」
  
  寧德殿外突然傳來激烈的吵鬧,甚至能聽見刀劍「鏗鏘」的碰撞聲。
  宋策不喜歡這樣的喧嘩,所以他下意識的皺起了清秀的眉頭。
  「宋大人!漣王在殿外求見!」一名帶刀侍衛急急的跑了進來。
  「哦?他在東陵呆不住了嗎?」即便皇上病危的消息傳到東陵,漣王也不肯能這麼快的趕回來。宋策的臉上浮現一抹瞭然的笑容,幾縷碎發從額前垂落,半遮半掩的目光幽然微漾,就像是等待已久的獵人突然發現了狡猾的狐狸。
  還未等宋策站起身來,漣王就氣勢洶洶的闖進了寧德殿。
  
  宋策朝前去阻攔的親衛使了個眼色,然後悠悠踱步,繞過龍床前立著的雲母屏風,不緊不慢的迎了上去。
  「我要見父皇!」
  「漣王不是應該在東陵麼?」宋策故作訝異道:「我記得皇上說過,若是王爺膽敢私自回京,便會貶為庶民……」
  漣王一身風塵僕僕的模樣,胸膛劇烈的起伏著,想也知道他來得有多麼匆忙。
  「讓我見父皇!」他再一次重申,試圖想要推開擋在他面前的宋策,但是卻被護主的親衛猛的往後一掀,差點跌坐在地上。
  「皇上很好,請王爺回東陵吧,」宋策淡淡道:「漣王請放心,只要你現在離開,我可以當作你從未來過。」
  漣王扯下肩上的披風擲在地上,啐道:「說父皇病危的是你,說他沒事的也是你。你當小王是傻子嗎?」
  宋策的表情甚是輕鬆,彷彿清帝真的無事一般(實際上也差不多了)「不敢,皇上剛剛轉危為安,現在正在休息,請王爺稍安勿躁。」
  即便宋策所言屬實,漣王也絕不會相信。因為鬼面人告訴過他「器「之毒只有唯一的「皿」可以解!所以,宋策越是強調清帝的安全,他就越是認為宋策在撒謊。豈不知,這正落入了宋策的圈套……
  「稍安勿躁?!誰都叫我稍安勿躁,可是你們這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有誰是真正在乎他的死活?」水藍色的眼眸中隱約閃著淚光,但是隨即又轉為狠厲。「宋策,你有多恨我,我就有多恨你!可是,我今天不想跟你浪費口舌,總之一句話,如果不讓我見父皇,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說了,皇上他很好……」宋策翻來覆去就這一句話,以不變應萬變。從漣王悍然闖宮,宋策就明白這件事情與漣王脫不了干係,可是他覺得,漣王再笨也絕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再一次在清帝的面展示自己的醜惡。所以,這背後一定還有其他的人……這個人一定要找出來!
  可是,看見宋策輕浮的態度,漣王心中義憤難平,他想不通,為何父皇會喜歡這樣一隻白眼狼。他甚至很想大聲質問他英明的父皇,你看見沒有,這就是你萬千寵愛的人,這就是你拚死保護的人,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再聯想到自己,漣王心中更是苦澀,在東陵的每日,他都在想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父皇會這麼對待自己?想來想去,罪魁禍首就是眼前的這只白眼狼。越看越是覺得宋策面目可憎,越看越想知道他傷心絕望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於是,漣王豁出去了一般冷笑道:「父皇當然會好,只要有『皿』就可以救他。不好的是你的簡大人和董大人……」在漣王看來,宋策最在乎的就是這兩個人。
  果然,宋策臉上的淡漠逐漸退去,默不作聲的看向張狂的漣王,微縮的瞳孔中閃現出駭人的寒芒。雖然漣王手段一向卑鄙,可是宋策卻沒有想到,他會公然對朝廷命官下手……如果簡竹他們出了什麼事情,宋策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當一個人被逼至底線時,所爆發出來的力量是是相當駭人的,現在的宋策和趙勳皆是如此。宋策憤怒的是漣王以簡竹、小董的性命來做要挾,而漣王憤怒的是宋策對清帝的漠視。
  「呵,怎麼不說了?你不是很會說麼?」宋策的沉默在漣王看來就是變相的勝利,他自信的揚起頭說:「你以為小王會不做任何準備便來自投羅網麼?你以為…….」
  漣王還想說下去就聽見宋策冰冷吩咐道:「把漣王帶下去,嚴加看守,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見他!」
  話音剛落,就有兩個親衛將漣王架了起來往殿外拖去,漣王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一會兒才開始拚命的掙扎:「放開我!我是漣王!你們放開我!」
  「不,你已經不是什麼漣王了。」宋策咧開一個冷笑,聲音再無半點溫柔:「從今天開始,你必須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憑什麼?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麼這麼做?!放開我,我是來救父皇的,你們放開我!」
  「…….」
  「放開,我要救他,請讓我救他!」大殿裡安靜得詭異,只剩下漣王的歇斯底里。
  「……」
  「宋策,你不能這麼做!父皇他會死的,你知不知道!」凡是中過「器」之毒的人,若是24個時辰內得不到解藥,必會血管爆裂而死。一心想著清帝的趙勳哪還有心思威脅宋策,急得滿頭大汗。
  然而,等待他的依然是宋策的無言和冷笑。
  漣王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安排的底牌竟然會被人無視,他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好,真好,小王今日總算見識到了這世上最無恥的人張什麼模樣!我自愧不如啊!哈哈哈,就算我死了,你的好兄弟也得為我陪葬!」
  原以為,宋策脆弱的就像一張可以隨意撕碎的紙,可是卻想不到這個看似單薄的人有著鐵石一般的心腸,可以為了自己而犧牲任何人!
  宋策冷冷的注視著逐漸陷入瘋狂的漣王,始終一言不發。就在漣王快要被拖出寧德殿時,宋策忽然打了個暫停的手勢。緩步上前,俯身道:「說吧,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呵,你想要我說什麼?」漣王氣喘吁吁的坐在地毯上,呵呵的笑。
  「簡竹他們在哪裡?」
  「殺了我,自然有人帶你去領會他們的屍體。」漣王當然不會傻到和盤托出,宋策亦不追問,接著道:「指使你暗殺我的是誰?」
  「呵,笑話,有誰可以指使本王?至於做掉你……」紅唇勾起一抹邪魅,露出細白的皓齒,彷彿想要一口咬斷宋策的脖子「那是我最大的願望……」
  下一刻,趙勳突然撐地躍起,反手勒緊宋策的脖頸,「你不是誰都不在乎麼?我就不信,你連自己的性命也能罔顧……」
  「咳咳」宋策笑了起來,「你說對了,所以……我當然不能死在你手裡。」
  「……」一晃而過的藍眸中是難以置信的驚恐。趙勳還未明白他話裡的意思,突然就像中風一般直直的倒了下去。
  宋策收起了掌中的銀針,淡笑道:「漣王以美貌聞名天下,可是如果有一天,你突然變成了一個不人不鬼的怪物……又會怎麼樣呢……」
  趙勳目瞪口呆的看著宋策,彷彿不曾認識一般緩緩搖頭:「……你……到底是誰?」在趙勳的印象中,宋策似乎只是一個靠勾引皇上達成目的小倌,所以,趙勳認為宋策他再怎麼折騰也翻不出什麼浪花來,可是今天卻突然感覺很不一樣……
  「我是誰與你無關,」宋策一字一句的說「可是,如果你真的想救皇上就得跟我合作。」
  「什麼意思?」這無疑是個誘人的條件。
  宋策看了看趙勳,非常認真的說道:「暗箭上的毒不只一種。」
  「什麼?!」趙勳聞言忍不住大聲咒罵道:「混蛋!我就知道他不會這麼容易交出解藥!」趙勳與鬼面人之間早就失去了彼此間的信任,經過宋策這麼反覆的刺激,再稍微一挑撥,他就更加信以為真。
  回想之前,鬼面人帶走簡竹和小董後就按照當初的承諾把解藥交給了自己,而自己因為著急救清帝也沒做多想就匆匆忙忙的進了宮…….這樣一來,他不僅不知道簡竹他們身在何處,甚至不知道這解藥是否是真的……
  想到這裡,趙勳頓時有種被人耍了的感覺,也忘了去琢磨一下宋策所言是否屬實就立刻倒戈道:「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咬了咬唇瓣又道:「不過,得讓我先見到父皇。」
  見時機已經成熟,宋策終於點頭笑道:「好,我等這句話等了很久了。」
  
  掩藏在黃土之下的石室中,鬼面人一掌劈碎了身旁的梨木八仙桌。
  潔白瓷器碎了一地,餐點,水果滾落在各個角落。()
  「趙勳這個呆子!果真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他原本打算依靠趙勳做遮掩,先拖延幾日,卻想不到趙勳這麼快的就供出了他們的藏身之處!
  猙獰的面具之下,是暗焰在燃燒。
  「主人,」站在一旁的黑衣人突然問:「需不需要把他們全殺了……?」
  「愚蠢!」鬼面人罵道:「宮中警備森嚴,軍權又直接掌握在宋策手中,你們有幾個腦袋去暗殺?!」若不是宋策有意放行,趙勳也根本不可能闖進宮去。一想到這裡,鬼面人就不得不佩服宋策的耐性和心機,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只是個小小的茶商?
  「屬下無能,請主人責罰」黑衣人聞言,立刻跪下叩首請罪。
  「哼」鬼面人冷哼一聲「罰你有什麼用?起來吧,這個地方我們已經不能久留了。」如果不出意外,半個時辰之後這裡就會被御林軍團團包圍,到時候,插翅也難飛。
  鬼面人整了整衣裝,向甬道走去。
  「主人,那兩個小子怎麼處理?」
  「帶走。」鬼面人出道至今,從未像今天這般失敗過。一想起那個人知道此事後的嘲笑,他就恨不得親手結果了趙勳。
  
  暖閣之中,瑤琴聲漸漸淡去,趙瑜勾起一抹輕蔑的笑容「我早就說過,趙勳是爛泥扶不上牆,可你偏偏不信,這下可好……嘖嘖,還浪費了我這麼多珍貴的藥材……」
  站在他身後的鬼面人憤恨的握緊了拳頭,發誓道:「終有一日,我要讓他親自跪下來求我!」
  

作者有話要說:呃......為了讓宋策制服趙勳,我都凌亂了.....
下一章,皇帝會出場o(∩_∩)o...()

第 52 章

  兩天未曾合眼的宋策終於趴在清帝的床頭睡著了,他睡得很熟,安然得就像一隻乖巧的貓兒。可是並不瞭解實情的眾人都覺得,這只狡猾得像隻狐狸的小貓,其實是一隻偽裝得很好的豺狼,他的野心是吞下整個王朝。
  只是,他們都在等待他的行動,而他卻在等待那個人的甦醒。
  
  當夢境太過逼真的時候,它往往比現實還要可信。
  「策兒……」
  似乎又聽見了他熟悉的呼喚,那麼低沉卻又那麼溫柔,這種帶著寵溺意味的甜蜜包裹讓他在夢中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嗯」了一聲之後,他微微的撅起了嘴。
  「真是個……乖孩子。」一直都在想像,當他卸下所有防備,躺在懷中安睡時會是什麼樣子……原來,竟是這般的靜謐美好。
  「呵。」
  手掌的摩挲有些微癢,但是沉重的睡意又讓他睜不開眼睛,所以他只得逃避似的縮了縮脖子,將那張俊俏的小臉埋進了被子裡……
  
  「宋大人,魏丞相求見!」
  宋策猛的睜開眼睛,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清帝,他雙眼緊閉的躺在床上,還是沒有醒來。枕邊還放在范太醫開的「絕世藥方」,淡黃色的信紙上清晰的寫著揮毫的狂草:「有情飲水飽,良人勝良醫。」
  「這個范異真是……」看似糊塗,其實比誰都清明。
  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方纔的夢境太真實,似乎還余有掌心的溫度……笑了笑,原來太過想念,就連現實和夢境都分不清了……
  
  「宋大人!」魏長青等得不通傳便疾步走了進來,拱手道:「總算有消息了!」言語中有幾分欣喜,但是歎息一聲後又道「不過,現在線索又斷了。」
  魏長青很不甘心,眼看就要找出關鍵的時候,那些軍犬的嗅覺竟然通通失靈了?!
  宋策聽完他的敘述,細細琢磨了起來。
  御林軍趕到那家農家小院時,小屋已經被大火所包圍,滾滾黑煙散發出刺鼻的味道。一部分士兵在服下一粒驅毒藥丸,簡單裝備之後就強行闖了進去。然後按照宋策的要求以最快的速度找出了那個幕後黑手可能觸碰過的東西。他們並不明白為何宋大人不先撲滅大火,而是這麼著急的去找這堆看似沒用的東西。
  宋策也懶得多做解釋,等到大火的撲滅後,這才捂著濕潤的白色棉帕施施然走了進去。他那副恬靜樣子哪裡像個追趕逃犯的人,說是悠閒散漫的貴公子還差不多。士兵們都是錚錚鐵骨的漢子,在心裡不由的對這位名聲本來就不太好的宋大人又多了一份成見。可是,他們並不知道,宋策的體力早已透支,若不是有范太醫配的藥丸勉強撐著,興許還沒踏進院子便倒了下去。
  石室並未被大火所波及,但是已然煙霧瀰漫,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宋策不小心踩到了滾落在地上的瓜果,一個不穩便摔了下去。
  「宋大人!」魏長青趕忙衝上前來扶起宋策,然後瞪了身旁的侍衛一眼,他離宋策很近,只需稍稍搭把手,宋策就不會摔倒,可是他卻選擇了漠視……魏長青心裡一抽,猛疼起來,暗自歎息,宋策啊宋策,你這又是何苦強撐呢!
  「咳咳,我沒事」宋策安慰似的笑了笑,臉上一晃而過的隱忍讓魏長青憋在心中的抑鬱變成了怒火,反手就給了那個袖手旁觀的侍衛一個耳光。魏長青以儒雅風度著稱,這是他第一動手,也是第一次失態。
  「魏大人……」宋策有些吃驚,他並不明白魏長青的心思。
  「沒事」魏長青笑了笑,突然神情微鄂的指著宋策的額頭道「宋大人,你的額頭…..」
  宋策並不在意的擦了擦滲出的血跡,看向地上的碎磁片,淡淡的說:「哦,剛才摔倒的時候不小心劃傷了,沒什麼事。」
  「嗯……」魏長青不知該說什麼好,想要關心幾句卻又覺得多餘,還是……幫他穩定朝廷,捉拿元兇來得實在。
  
  宋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地上,魏長青也跟著看了過去,那是一地散落的瓜果,並無什麼特別的,但是宋策卻蹲下來撿起一枚狀似山楂的紅色效果,自言自語道:「這不是荊果麼…….看來有人曾經受過極重的內傷……」
  「這是山楂吧?」
  宋策搖頭道:「荊果生長在荊棘叢中,味道酸苦,一般的人並不會採食,可它卻是治療內傷的良藥,而且採摘十分不易,所以很是珍貴。」掃了一眼腳下的荊果,又說道:「看來,我們的對手不是一般的富有。」
  魏長青提議道:「我們可以從藥材來源方便追查下去。」
  「嗯」宋策點頭道:「不過,很多藥材都不是來自正途,所以希望不會太大。」
  宋策站起身來,只覺眼暈胸悶,好不容易站定之後才步出了石室。想了想又問道:「魏大人,軍隊裡有警犬嗎?
  「宋大人說的是軍犬吧,」魏長青道:「去年訓練過一批新犬,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
  宋策撲哧一聲笑道:「我又不是煮來吃,有經驗的軍犬當然更好。」說完,附在魏長青嘀咕一陣,然後拍拍魏長青的肩膀說:「接下來的就交給你了,有什麼問題直接就進宮來找我。」
  不等魏長青答應,他便旋身打了一個響指,然後十分瀟灑的走上了院外的馬車。
  這等行徑在眾將士看來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紈褲子弟,張嘴胡說幾句就自以為功德無量,然後甩手走人。只有魏長青立在當地,苦笑無言。宋策只不過是個連官職都沒有的平民,叫他一聲宋大人,那是禮貌。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把所有的事情都有條不紊的安排好了,然後放低姿態,輕輕的離去……
  魏長青以前並不相信有人會做這種傻事,可是在這幾天與宋策朝夕相對的日子裡,他卻發現自己竟然沒再懷疑宋策另有企圖,因為宋策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皇上,為了那個他心心唸唸的人……
  至於宋策為什麼會表現得這麼輕浮,魏長青或多或少有些明白,同性之間的感情本來就是禁忌,更何況那個人是當朝天子,更何況清帝曾立志要做一代明君。那麼,總需要一個人來為這段戀情背負勾引的罵名,而宋策就在清帝昏迷的時候,替他們做出了選擇。
  「男人正的會喜歡上另一個男人麼?」魏長青低頭自語,第一次思考這個看似不可能的問題。可過了一會兒,他又自嘲似的搖搖頭,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個在藥房裡呼呼大睡的范太醫,終於歎氣道:「還是糊塗一些好,難得糊塗啊。」()
  
  「魏大人?」宋策張開五指在魏長青眼前晃了晃。
  「嗯?…….嗯。」魏長青抱歉似的笑了笑。
  宋策也半真半假的笑道:「魏大人是想念家中嬌妻了吧,等皇上醒來,我就請他給你放大假。想放多久隨你挑。」
  魏長青呵呵樂道:「是嗎,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與宋策共事的氣氛總是很輕鬆,因為不管什麼時候他都是最鎮定,最不知疲倦,最樂觀的那個人。這與從前的曌和公主相去甚遠,如果不是錦盒內鐵證如山,清帝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很久之後,不管想起他哪個模樣,清帝都覺得很歡喜。
  
  「報告宋大人!」這回進來的是皇帝親衛,宋策曾派出一部分專門看守軟禁當眾的漣王趙勳。
  「什麼事?」
  「漣王要求見您。」
  「哦?」宋策心道,他不想見他的父皇,怎麼想起見我來了?
  說起來,宋策對於漣王戀父這件事情還是耿耿於懷的。一方面,清帝明顯對趙勳的愛慕表示厭惡和反感,甚至斥責他敗壞道德,枉顧倫理朝綱,不配做皇子!可是,自己雖然不是皇子卻依然與清帝有著親近的血緣關係,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會不會也同樣唾棄自己?另一方面,趙勳長得這麼美,清帝都未曾動心,為何會突然喜歡上自己?難道是真因為自己與母妃有些相似?雖說不會去計較,可是想起來總覺得酸酸的。
  趙勳為了救清帝,倒是非常配合宋策的行動,把他所知道的都一字不漏的告訴給了宋策。但是,就如趙瑜所說,趙勳這個人光有臉蛋沒有腦子,很容易就被人忽悠了去。所以還是看緊一點為妙。
  宋策對那親衛說道:「轉告他,就說我不在宮中。」
  有功夫去應付他還不如去請教一下范異,為何軍犬的嗅覺會突然失靈。
  那親衛又道:「王爺說,他想跟您說一些有關林家的事。」
  宋策收斂了嬉笑的表情,茫然的皺了皺眉頭,然後說道:「好,我立刻過去。」
  任何關於林家的事情都是宋策心中的痛,正是因為自己的失誤才造成了無法彌補的錯誤,而明明知道誰是罪魁禍首卻又始終無法手刃元兇,這個罪過,是他的永世之殤。
  
  宋策匆匆忙忙的離去之後,魏長青就去太醫院找范異去了。
  寧德殿安靜得近乎詭異,莫名的緊張和壓抑之感隨著熏香瀰漫開來。
  「張懸。」
  一道黑影鬼魅般的閃現在清帝的床前。「皇上有何吩咐?」
  「把策兒給朕帶回來。」
  「是,微臣告退!」
  沒有過多的言語這是習慣,一生只終於皇帝這是規矩。剩下的亦無需解釋,因為清帝的意思張懸很明白,那就是——不能讓宋策見到漣王趙勳!
第 53 章

  自從清帝病危,大越皇宮就一直處在以皇帝親衛為主的重兵看守之下,本以為是密不透風的銅牆鐵壁,卻不想還是出了亂子。
  就在宋策走後不久,不知從何冒出來的黑衣死士突然衝進了寧德殿……
  
  半途中的宋策在接到急報後也顧不得多想就折了回來。
  只見寧德殿外屍橫滿地,暗紅的血液順著石板間的縫隙蔓延開來,凍結成冰。他們有的是身著黑衣的死士,但更多的卻是守衛寧德殿的皇帝親衛。
  行至殿內,狀況更加的慘烈,原本站在殿中的親衛被人一劍穿心的釘在了宮柱上。濃烈的血腥味掩蓋了龍涎香的氣息,香爐倒在地上,淡灰的粉末撒了一地。
  立在清帝床前的雲母屏風也歪歪的倒在了地上,寬大的龍床上空空如也…..
  宋策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在心裡一遍遍的安慰自己,他不在了,或許是醒了,自己逃開了……又或許是被別的親衛給救走了……總之他一定還或者。
  一步步的走近龍床,伸手摸了摸掀開的明黃錦被,似乎還余有他身體的溫度……
  他應該離開不久……
  微微轉過目光,床沿處有一灘還未凝固的血跡。
  不由的倒吸一口氣,本來就血氣不足的宋策眼前一陣發黑。
  「……」突然,有人從身後悄無聲息的擁了上來,一手環過他纖細的腰際,一手橫過胸前撫上他戰慄的肩頭…….冰冷的背脊緊緊的貼在溫暖的胸膛上,整個人就像是陷進了他的懷裡……
  「策兒…….」清帝低下頭溫柔的吻著他髮梢,喃呢似的說:「我……很想你。」
  宋策漸漸恢復了清明,可是卻不敢回頭,只是帶著疑惑的問道:「……擎蒼?」
  「呵,除了我,還有誰敢這麼摟著你?」清帝勾唇微笑,如果誰有這個膽子,他不介意再做幾回暴君。在他□的頸部蹭了蹭,能這麼近距離的感覺到宋策的呼吸,真是好極了……如果不是現場太過糟糕,他也許會控制不了自己的本能而化身為禽獸。
  「你……什麼時候醒的?」日思夜想的盼著他醒來,可是卻在此刻又不相信他真的醒了,難道是因為他醒來的時候自己不在身邊嗎?
  「…….我對危險始終很敏感,或許是本能的自我保護吧……」
  「嗯」宋策對清帝所言毫不懷疑。從過去的事件來看,清帝為人十分的機警,經歷過數次大規模的刺殺依然穩坐江山。宋策心想,或許正是這場突然襲擊驚醒了他吧……只是不知道,這一次來的人又是何方神聖?竟然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皇宮內部,再突然間發起攻擊,難道是有內奸?看來親衛隊也得好好排查一番了。
  「策兒在想什麼?」每當宋策在他們交談間神遊的時候,清帝就覺得很不舒服,所以,他決定小小「懲罰」一下宋策。
  壞壞的輕咬他的耳垂,手掌卻滑入他衣襟,在胸口處細細的揉捏。
  「嗯…….趙擎蒼!」不用看也知道他一定是臉紅了,宋策臉皮薄,不管做過多少次,每次都會很羞澀,甚至憤怒。
  宋策咬牙淬罵道「你個禽獸!」一想到清帝醒來後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這個,宋策心裡的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哪裡像個皇帝?明明就是流氓!要不是現在被他緊緊的箍在懷裡,宋策真想賞給他一記鐵砂掌。不過嘛,鐵砂掌用不上,佛山無影腳還是可以用的…….
  宋策抬腳剛想往後踢過去,就被清帝順勢一拽,翻過身來,兩個人一起重重的倒在了床上。「嗯。」宋策悶哼一聲,微微蹙起了眉頭。
  清帝手肘撐在兩側,盡量減輕他的壓力,卻又恰到好處的將他禁錮在自己的身下,挑了挑眉峰,邪魅的笑道:「呵呵,既然策兒都說我是禽獸了,我又怎麼能讓你失望呢?」
  「你!」宋策瞪他一眼,清帝就是這個世上的頭號無賴,他要是想做什麼,想盡辦法也一定會達到目的。
  比如,宋策回府之後就嚴禁清帝踏入宋府半步。
  為了執行宋策的命令,孫大媽手持鍋鏟,華西手持掃帚,屢次把登門造訪的「趙大人」毫不客氣的拒之門外。但是吧,即便如此也難不住這位賊心不死的皇帝大人,白天行不通他就晚上來,大門走不通他就翻牆進,每次都能順利的摸進宋策的房裡。然後第二天天明前再趕回宮中,下午處理完朝政之後再一次厚著臉皮來拜訪「仰慕已久」的宋大人。
  三番五次之後,華西和孫大媽都開始同情起清帝來。
  這為趙大人也算宋大人的前輩了,只因為傾慕宋大人的「才華」,所以才放下顏面,不懈努力的想要當面與宋大人「交流」,但是一向和氣的主子卻獨獨不待見他,真是可憐吶。
  如果說清帝這種博取同情的方法過於可笑,那麼他親自教華西習武,為孫大媽的兒子找了份差事就不得不說是攻心之計了。漸漸的,孫大媽手裡的鍋鏟換成了美味的點心,華西也扔了手裡的掃帚,恭敬的抱拳稱他一聲師傅了。
  最後,宋策在裡外皆失的情況下,黑著臉正式將清帝請進了宋府。看著清帝自信的笑容,宋策不得不承認,清帝真的不簡單,他沒有動用帝王的權勢,也沒有強制性的壓迫,卻可以讓每一個人都最終臣服於他。
  
  「策兒,你額頭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傷痕並不深,結了褐色的血痂貼在左側的額角,只是被散落的髮絲遮擋住了,所以清帝到現在才注意到宋策受傷了。
  「不小心劃傷了。」宋策不想多做解釋,但是清帝卻異常認真的端詳著他的傷口,緩緩的問:「怎麼會劃到額頭上來的?這…….」
  他還想說什麼卻被宋策一扭頭給打斷了「好了,別看了,我又不是女人,就算是毀容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誰說的!」清帝嚴肅道「朕絕對不許任何人傷害到你。」
  宋策在他心中就是最完美的,所以他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他的一分一毫!
  他的認真讓宋策有些意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目光突然落在他寬厚的肩頭,頓時吃了一驚:「你怎麼又受傷了!」
  清帝的肩頭殷紅一片,鮮血已經完全滲透了層層紗布和披在身上的中衣。
  「沒關係,只是傷口裂開了而已。剛才動手的時候忘記自己受傷了。」清帝笑得雲淡風輕,言語中盡顯軍中的豪氣干雲,一看便知是從沙場上撿回命來的人。
  「我給你重新包紮一下。」宋策說著便想起身。清帝哪肯就這麼放開懷裡的美人,復又將他壓了下去,說道:「不用了,你還是幫我這裡……釋放一下吧。」
  感受到身下的牴觸,宋策羞憤交加,再一次肯定了清帝作為禽獸的事實。
  「……」
  「策兒…..」
  
  就在二人衣衫褪盡時,一名親衛慌張的跑了進來。
  「宋大人!屬下有要事稟報!」
  清帝迅速將幾近裸 露的宋策藏進了被子裡,然後自己走了出去,宋策在捂在被子裡,心中哀號,趙擎蒼這個暴露狂,就不會披上一件衣服再出去嗎?!
  「什麼事,吵吵鬧鬧的?」回應他的不是宋策輕柔的聲音,而是親衛們再熟悉不過的冷冽。
  那名親衛一聽是清帝的聲音,立刻跪了下去,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漣王…….」他舔了舔嘴,猶豫著該如何措辭。
  「他怎麼了?」清帝從容的拾起地上的衣服穿了上去,對親衛的含糊有些不滿。
  「王爺……他瘋了,太醫們沒有宋大人許可不敢進入景秀宮。」親衛負責看守漣王,但是漣王卻在嚴密看守之下突然間瘋掉了,這是他們的失職。如果皇上要追究起來,只怕人頭不保。而且依清帝的性子,他不予追究似乎是不肯能的…….先到這裡親衛的心中悲愴不已,熱血男兒,死在戰場上那是光榮,若是因為失職而被賜死,那可就無顏見爹娘了啊。
  果然,清帝聞言很是生氣,但更多是疑惑「瘋了?他怎麼會瘋了?又怎會在景秀宮?」
  景秀宮其實是冷宮,一個大越皇子,漣王殿下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餘光飄向縮在被子裡的那個人,深眸中閃過一抹瞭然的神色,剛毅的嘴角斜斜的揚了起來。
  
  跪在地上的親衛只道是皇上昏迷多日,不瞭解現在的情況,於是便簡單的把事情向清帝匯報了一遍。清帝在聽完他的敘述之後,不動聲色的吩咐道:「擺駕景秀宮。」
  
  清帝這人雖然自負又自戀,但是卻十分迷信,他堅信冷宮是晦氣之地,所以從未過踏入那裡半步。但是今天他卻這麼快的就做出了決定……宋策心想,到底是父子,再怎麼不喜歡,他還是在乎趙勳的……
  扒開被子的一角,目送著清帝走出了寧德殿。宋策越想越是難受,正想穿上衣服跟過去,卻木然發現,前一刻還好端端的衣服此刻已變成了一堆破布…….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是JQ未果= =

謎團會隨著劇情發展慢慢解開,我想說明的是,他們的每一個不尋常舉動都有個自的目的.....




第 54 章

  龍攆在景秀宮前停了下來,隔著緊閉的朱門也能聽見漣王歇斯底里的喊叫,清帝不悅的皺起了眉頭。他沒有進一步邁入院中,而是對著景秀宮外的親衛揮了揮袖,示意放太醫們進去。
  「張懸。」
  「微臣在。」突然閃現的人影匍匐在清帝的腳下。
  大內密探神出鬼沒,眾親衛雖有耳聞卻很難得見,所以當他們看見張懸的時候,又是驚歎又是佩服,這就是傳說中的高手了吧,怪不得他們比親衛更受皇上的賞識。
  「做得很好。」清帝的目光並沒有看向張懸,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謝皇上!」張懸一絲不苟的領旨謝恩。清帝很少誇獎別人,但是張懸這次絕妙的行動卻令他十分滿意,就連一貫冷酷的嘴角都輕輕揚了起來。
  
  一刻鐘之後,景秀宮終於安靜了下來。
  跪在地上的太醫們逐一向清帝匯報。
  「啟稟皇上,漣王殿下受到驚嚇,所以,暫時失去心智…….」
  說起趙勳瘋掉的緣由,太醫們很是汗顏。漣王趙勳天生麗質,自幼愛美,對容貌的重視比起女子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當他發現自己變得奇醜無比的時候,就被自己的相貌給嚇瘋了!
  清帝在聽完太醫們的診斷之後,一言不發的轉身坐上龍攆。
  雖然毀去趙勳容顏的毒藥是宋策下的,但是此毒應該會在十天之後發作,所以只要漣王乖乖聽話就沒有什麼危險。這本是宋策牽制趙勳的手段之一,卻不想潛伏在趙勳體內的毒性突然毫無徵兆的提前發作了……別人不明白這其中的緣由,可清帝還能想不到麼?
  有人怕鬼,有人怕死,但是漣王卻怕自己。為了躲避「另一個自我」他把所有能照見人的東西都砸碎了,甚至想要奪走親衛腰上的佩劍。
  不屑似的揚了揚眉,清帝狐疑道,這樣的人真的是我趙擎蒼的兒子嗎?
  轉念一想,腦海中浮現起那個清瘦的身影,如果拙兒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會不會接受呢?清帝有些煩惱的揉了揉眉心,還是……暫時不要告訴他了。
  但是總有一天,朕一定會實現那個承諾……聽荷,我們的孩子會成為將來的帝王。
  他,很優秀呢......
  
  寧德殿中,滿地的屍體和血跡被宮人迅速的清理了乾淨,沾滿污穢的羅帷撤了下去,地面也鋪上了新的織錦地毯。壞掉了的雲母屏風被人抬下去之後,按照宋策的意思換了個簡單的素屏,雪白的帛錦上面繪著松石翠鳥,頗有一股高雅之風。
  也許是覺得太過空曠,又命人添了幾盞宮燈,這才做罷。
  滿意的視察一番之後,隨意裹了件衣服的宋策這才走到屏風後打算換衣,結果穿衣穿到一半就被悄悄趕回來的清帝抱了個滿懷。
  「策兒。」清帝鉗制住他的雙手,笑著說:「怎麼不睡一會?」
  宋策搖頭道:「我要去看看漣王。」
  清帝趕去景秀宮的時候他就一直在想,漣王為何會突然瘋了,而且還趕在清帝再度遇襲的同時,這也未免太巧合了!
  「策兒在擔心他麼?」明知道不是,清帝還是故作吃醋的模樣。
  宋策白了他一眼,想笑卻笑不出來,林家的事情一直梗在心頭,如果不弄個明白他死也不甘心,可是現在漣王瘋了,還有誰能告訴他這件事的原委?
  「勳兒的情緒很激動,受不得刺激。」清帝挑起他的髮絲,輕聲說「所以有什麼事都先放放,等些日子再去也不遲。」
  宋策欲言又止,心想,清帝果真關心趙勳,所以才會害怕自己再度刺激到他吧……胸口悶得慌,宋策把頭扭過去,避開了清帝灼熱的視線。
  眉尖的倔強和苦悶讓此刻的宋策有了一份曌和公主時期的清冷氣質。
  清帝迷戀般的注視著宋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心裡微疼卻又很享受。他知道宋策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他可以不追究不要求,可是讓他做到毫不在意卻是不可能的。
  「策兒……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朕吧,你只需要安心的把身體養好就可以了。」清帝摸了摸他的冰涼的臉頰,剛想與他親近一番,宋策卻掙脫了他的懷抱,吶吶道:「夠了,我不是女人。」剩下的話他說不出口,但是他們兩個都明白。
  空氣凝固下來,有些事情是必須去面對的。
  「朕給你個職位好不好?你想做什麼官?」知道不可能將他收入後宮,那麼有個官職總是會方便些。
  宋策笑得牽強,提醒他道:「皇上,我是被撤職查辦的。」如果不能將太子妃的醜事公佈於眾,他就不可能徹底洗掉身上的污點,那麼他也就沒有機會入朝為官。
  但是這事關趙氏皇族的顏面,就連清帝都不可能自己說了算,更何況主謀是誰都還不知道。據太子妃所說,那個與她私通的男子叫做俞熙,鳳縣人士,家中經營絲綢生意,頗為富有。他是通過替太子妃挑選服飾認識的,之後又通過各種渠道替太子妃搜羅了大量珍貴精美的綢緞,最終俘獲了伊人芳心。可是,經過宗人府仔細的排查過後,結果竟是查無此人!
  清帝調侃他道:「要不,策兒來做皇帝可好?」
  「別開玩笑。」宋策拍掉他揩油的手,說道:「就你的那堆破事,可別推給我。」替他操心這幾天宋策都快累得虛脫了,趁著清帝醒了趕緊把挑子撂下才是聰明之舉。
  清帝笑了笑,別的皇子削尖了腦袋往上鑽,不管有沒有這個能力都對皇位保有幻想,可是宋策卻稱之為「一堆破事」!不過,仔細想想也確實沒好到哪裡去。
  
  「啟稟皇上,曌和公主在殿外求見!」
  糾纏中的兩人同時看了過去,跪在地上的不是王甫勝圓滾滾的身軀,而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小太監。因為王甫勝還在休養中,所以小米暫時接替了他的位置,但是在其他的太監看來小米是因為抱上了宋策的狗腿,所以才一步登天的。
  不過,清帝和宋策二人吃驚的倒不是跪在地上的人換了,而是奇怪曌和公主為何會在此時入宮,但是在清帝病危的時候卻沒看見她「美麗的倩影」?綵鳳不是趙何拙,他們兩人都清楚,只是因為清帝突然遇襲打亂了宋策的計劃,所以一時間忽視了這位曌和公主的存在。
  但是當他們再次看見綵鳳時,卻震驚得目瞪口呆,立在當場半響無語。如果說向他們一步步走來的是曌和公主,還不如說她就是夏聽荷本人!
  
  「兒臣參見父皇。」
  身著青衫裘襖,手執梅花折扇的曌和公主在清帝面前行了一個皇子的禮儀。揚起頭來瞬間,清水樣的眸子透著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神采,儼然就是一位氣質高雅,俊俏動人的少年郎。
  清帝的目光彷彿凝固在了她的身上。
  「聽……聽說你最近身子不大舒服,朕本想去看看你,卻不了突然發生了變故……」清帝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跳了出了, 「聽荷」二字差點便要脫口而出。像,實在是太像了,雖然樣貌上有細微的差別,但是她的那個神態,那個動作,那個著裝簡直與當年的夏聽荷一模一樣!
  宋策好像說了些什麼,但是清帝沒聽清,只是隨意的「嗯」了一聲,滿腦子都是與夏聽荷相處的過往,她的顧盼生輝,她的語笑嫣然,她的絕望與哀傷……清帝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聽荷還活著,他們一定能幸福,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不允許她再次從身邊溜走。
  等到回神的時候,原本立在他身邊的宋策早已不見了蹤影。清帝心想,他或許是去景秀宮見勳兒了,也罷,就由他去吧,反正勳兒此刻服了藥正在昏睡中,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
  
  「父皇?」曌和公主折扇一揮,笑道:「您打算看我看到什麼時候?能不能先給我賜個座兒?」
  清帝的目光依舊在她的身上流連。
  笑著說:「這身衣裳……很漂亮,也很……適合你。「
  他的聲音也不似往日的慈愛,就像是撫過的羽毛,帶著癢癢而輕柔的感覺。
  「是麼?呵呵,我也覺得很好看呢!」曌和聞言很是高興,張開雙臂在清帝面前瀟灑的轉了一個圈,那輕盈翩躚的姿態彷彿擁有魔力一般,勾起了清帝心中早已塵封的往事,他幾乎不敢相信,夏聽荷會如此鮮活的呈現在眼前。
  束好的髮帶突然間散落開來,帶著芬芳的青絲,掃過清帝的鼻尖,也撥撩著清帝心中的狂喜……
  伸手一攬,柔軟的身子落入懷中,臂彎裡的那份沉甸就像是許多年前,他在辟庸殿中接住夏聽荷的那個難忘瞬間……
  
  

作者有話要說:呃......漣王為什麼會瘋了大家知道了吧.....至於真的還是假的,那就要往下看了......

曌和公主終於再度出現了,是不是大不一樣了?呵呵


至於我私吞JQ的問題嘛.....以後會慢慢補滴= =




第 55 章

  宋策彷彿是逃離一般,腳步匆匆的走出了寧德殿。
  綵鳳到底是誰?她到底想幹什麼!她怎麼會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
  昭王妃在宋策的心中就是神聖的存在,所以他的震驚根本不亞於清帝。只是,宋策很清楚眼前這個女子絕對不是故去的母妃!不管她們的神態和動作有多麼相似,她都少了一份夏聽荷的憂鬱和哀傷,那是刻骨銘心愛過的人才能流露出來的心殤。
  只是,清帝飽含欣喜的目光深深刺痛了他。那種愛慕,那種溫柔他是知道的,就是在前一刻,他還「享受」過。
  呵,多麼諷刺。
  儘管宋策努力不去猜測,努力相信清帝只是太過驚訝,可他還是控制不住心裡的抽搐,所以未免失態於眾,他選擇了離開。本以為清帝會解釋會挽留,但他卻只是模糊不清的「嗯」了一聲就再不予理會。
  
  「宋……大人……」
  魏長青瞧著前面埋頭走路的身影很是熟悉,定睛一看原來是宋大人,於是,他揮袖打了個招呼,但是宋策竟像是完全沒有聽見一般,漠然的從他跟前走了過去。
  揚起的手臂在空中停了下來,「宋…….」他這是怎麼了?
  魏長青沒有追上前去,因為他知道,有些事情他是不該去過問的。
  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寧德殿,宋策應該就是從那裡出來的吧?清帝甦醒的事情魏長青也知道了,所以他這才趕了過來。本以為會看見一副你儂我儂的溫馨畫面,卻不想迎來的是秋風捲落葉,端的是淒涼。
  一路歎息,一路往寧德殿走去。剛行至階下,小米就立刻應了上來,還沒等魏長青開口便急急道:「魏大人,奴才求您一件事兒。」
  魏長青隨口道:「公公請說。」說罷,仰頭看了看寧德殿,意思是我還有要事想皇上稟報,有話請快說。
  小米忙說:「魏大人,麻煩您去看看宋大人,我擔心他,擔心他……」
  小米急得腦袋冒煙,大冬天的汗珠子就淌了下來。他伺候宋大人這麼久也從未見他這般恍惚過。宋策從殿中走出來的時候,眼簾低低的垂著,細密的長睫掩去了流觴的眸光,見小米站在宮門前,便停下來衝他淡淡笑了笑,可這笑比哭還讓人難受。
  小米只覺得鼻間酸楚,喉頭哽塞,恨不得當時就走上去抱住這個單薄而倔強的人兒,哪怕只是安慰幾句也是好的。可他卻做不到,他只能禮貌似的回敬一個笑容,然後眼睜睜的看著他從面前走過,眼睜睜的看著他消瘦的背影漸漸遠去……因為,在黑不見底的深宮之中,這是禁忌。
  宮人們都認為小米與宋策的關係非同尋常,甚至還流傳出很多噁心的故事…….小米不想讓這些東西污了宋策的耳朵,所以他第一次行使自己的權利懲罰了那些惡意中傷者,看著他們哀嚎著求饒的那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王公公的殘忍到底從何而來。
  「好,我一會兒就去宋府看看。」見小米是真的關心宋策,魏長青心裡微微訝異,宋大人還真是有人緣,就連一個小太監都這麼真心待他,只不過麼……魏長青豎起了耳朵,似乎聽見寧德殿中傳來女子歡樂的笑聲…….皇上好像不在此列。
  小米順著魏長青的目光扭頭看了過去,小聲道:「曌和公主正在殿內…….」
  有些話只需說出三分便夠了,魏長青點了點頭,說:「既然這樣,我還是待會兒在來吧。」
  「那奴才拜託大人的事?」
  魏長青笑了笑,爽快的說:「我這就去。」
  小米學著王公公的模樣掃了一掃拂塵,躬身道:「多謝魏大人。」
  
  孫大媽搬了個小矮凳坐在偏角的廚房裡擇菜,心裡默默叨念著,都好幾天不見宋大人了,也不知道他人在何處,吃的好不好。要知道宋大人那張小嘴可是挑得很,吃慣了自己做的菜,再吃別家的肯定會不習慣,他一不習慣就吃得很少,一吃得少就又得變瘦了……
  就在孫大媽自顧自的唸經的時候,突然聽見了華西的大嗓門「大人!您終於回來了啊!」
  然後下一刻就變成了呼喊:「大人!您醒醒!」
  華西抱著暈倒在自家門前的宋策直奔內室,一邊跑一邊喊:「孫大媽,藥呢?大人常吃的藥放在哪裡了?」華西雖然腦袋大,可是心卻不細,所以很多重要的東西都交由孫大媽看管著。特別是他中毒醒來之後,似乎又比從前遲鈍了不少。
  孫大媽趕緊撂下手裡的大白菜,飛跑著趕了過去。
  只見宋策巴掌大的小臉泛著青色,摸摸他的手掌,凍得像冰塊。小小的身子窩在華西寬厚的懷中縮成了一點點,好像觸碰一下便會消散一般。
  在靠著南牆的櫃門裡翻騰一陣,孫大媽焦急道:「這藥怎麼會沒了,明明就放在這裡的啊…….」
  華西接下話茬「藥沒了?怎麼可能,范大人都是按時送藥來的。」
  孫大媽苦苦思索一陣,恍然大悟:「哎呦!我這個糊塗呀,上回藥沒了,范大人還沒來得及送來,大人就遇襲了。結果這些天大人都不在府上,范大人也沒了蹤影…….」
  范太醫配的急救藥很具時效性,多配了也沒用,所以一直都是備有幾天的量便可以了。
  「那怎麼辦?」華西也急了。
  「哎,你傻啊」孫大媽忍不住罵道「還不快去太醫院找范大人!」雖然華西力大如牛,平日裡總幫孫大媽幹活,可她還是寧願華西變得機靈些,哪怕就那麼一丁點。
  「哦!」華西應了一聲,頭也不回的就往屋外跑去,結果正好跟衝進屋來的泓王趙維嘉撞了個天崩地裂。
  
  「哎呦,誰這麼不長眼睛啊?!」趙維嘉被撞得頭暈眼花,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牢騷。
  華西沒什麼事,磕磕巴巴的想給泓王請安:「王,王爺……」
  「什麼?你撞了小王還敢說小王不長眼睛?!」
  「沒,您長了眼睛。」
  「廢話!」
  華西趕緊閉了嘴,泓王趙維嘉打起人來特痛,偏偏人家是金貴的王爺,他只能挨打還不能還手。不過他要是知道自己最想揍的那個人是當今聖上,估計會被自己的想法嚇死。
  「華西,你還楞著幹嘛,趕緊去呀!」孫大媽急得一跺腳,抄起身旁的物什就朝華西扔了過去。
  「哇!」華西怪叫道:「孫大媽!你拿什麼扎我呢!」低頭一看,地上躺著一缽仙人球,在摸摸自己的側臉,上面扎滿了小刺。華西在心中默默哀怨道,真看不出來,孫大媽的靶子還挺準的,不知道鄰村的翠娘看見自己這半邊篩子似的臉會不會被嚇著呢?
  趙維嘉緩過勁兒來,抬眼往床上一瞅,立刻炸了毛。
  當初見大門開著卻沒人的時候他還以為宋府著了賊,結果進來才知道,原來是宋策病了。再看他大冬天的竟然只穿著一件薄衫,屋裡又沒有生爐子,這沒病也得凍出點毛病來!
  「你們都是怎麼當奴才的,沒見他都凍壞了嗎?!」
  趙維嘉朝宋策跑過去,將身邊的被子衣物都蓋在了他的身上。看宋策臉色還是青得厲害,連嘴唇都凍得泛紫,於是又把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將他捂了個嚴實。
  趙維嘉也知道宋策身體不好,可親眼見他發病還是頭一遭,心裡頓時緊張萬分。
  「你們都看著小王幹嘛?小王臉上又沒開花!」趙維嘉扭頭瞪了眼孫大媽和華西,大手一揮道:「都該幹嘛幹嘛去!」
  趙維嘉渾然不知,但是孫大媽和華西卻都傻了眼,眼前這個表情嚴肅認真的人真的是那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泓王爺麼?!
  「還站著?信不信小王現在就批了你們!」趙維嘉實在想不通,宋策這麼個聰明人怎麼會找兩個這麼笨的僕人。
  「是!」兩人一個激靈,立正領命,然後逃也似的離開了現場。
  
  冬天嚴寒,人們大多避在家中取暖,所以封郡城的街道很是冷清。
  一頂青色墨竹小轎晃晃悠悠的在路上搖擺。
  魏長青坐在轎內,神色疲倦,但還是強打精神吩咐轎夫往宋府走去。結果魏大人很不幸的遇到了一場百年難遇的「交通事故」——他的轎子被人「砰」的一下撞翻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趕時間,改日再跟您解釋!」其實他想說改日再跟您賠罪。
  轎夫罵罵咧咧道:「喲!撞了人…..」想了想不對,又改口道:「人家的轎子你還有理了?!
  闖禍的大個子臉憋得通紅,一邊擺手一邊說「不,不是,我不跟你說了,我真的有急事!」
  說完,拔腿就跑。
  「抓住他!撞了人就想跑!」轎夫雖然氣焰囂張,但是卻不敢上前阻攔,因為那個大個子長得太恐怖了,左臉上全是針眼。
  魏長青跌跌撞撞的從轎子裡爬出來,一手捂著受傷的肩膀,抬頭朝那闖禍之人看去。
  「華西!」雖然他們僅見過幾次,但是華西標誌性的體型還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華西停下來,回頭一看,問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叫華西?」
  「我是宋大人的朋友。」
  「哦」華西嘿嘿一笑,點頭道「大人好!」
  「你這麼著急趕去哪裡?」
  在華西眼裡,宋大人的朋友就等於好人。所以,他毫不隱瞞的將方纔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魏長青聽完後,臉色暗的像暴雨前的天空,一言不發的坐上轎子,吩咐道:「進宮,快點。」
  他的第一個反應不是去找范異,而是去宮中通知皇上。
  因為,宋策最在乎的是皇上,而現在,最應該守在宋策身邊的也是皇上!
  可是當他好不容易趕到寧德殿前時,竟然聽到了這樣一個答覆「皇上今日不見任何人。」
  不見任何人?「呵」魏長青冷笑,那麼留在寧德殿中的人又是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呃.....劇透一下,下一章趙維嘉童鞋要「乘虛而入」了o(∩_∩)o...




第 56 章

  鋒利的刀刃刺穿肉體,沉悶的撕裂聲在漆黑的世界裡格外清晰…….彷彿中,又回到了寧德殿,剛才換上的水墨屏風染了鮮艷的血色,一個模糊的人影倒在屏風之後,只露出一片明黃的衣角……
  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挪動著僵硬的步伐走上前去…….那人揚起來的臉上,瞪著一雙熟悉的眼眸,已然毫無生機。
  「擎蒼!」宋策大叫一聲,猛然睜開眼睛,似乎鼻間還殘留著驅趕不散的血腥氣息。
  身旁傳來「撲通」的聲響,像是有人摔倒了。
  「哎呦,磕死我了!」趙維嘉可是倒霉透了,先是被華西無情摧殘,再是被人從夢裡驚嚇醒來,到現在腦子裡還糊塗著。
  可一見是宋策醒了。趙維嘉立刻高興得忘了疼,一骨碌爬起來,然後笑嘻嘻的蹭到床邊:「真是太好了,范太醫說只要你能醒來就沒事兒了!」
  宋策彷彿沒聽見,支起身子坐在床上,一手撐著額頭,長髮散落著垂下來遮掩了大半張臉,只有裸 露的腕骨透著寂寞的光澤。當他知道有人守在他床前時,還以為會是清帝,可是……卻不是他。
  「怎麼了?還是不舒服麼?」趙維嘉神經大條,可也感覺到了宋策的情緒很低落。
  宋策不答,掀開被子便要下床。他在擔心,擔心夢裡的事情會真的發生。所以他顧不得此刻的心痛與失落,只想去宮中看一眼,確定皇上現在是安然無恙的。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確切說,現在已是黎明時分了,只是趙維嘉在宋策床前守了一晚上,弄不清時間罷了。
  宋策簡單的吐出兩個字:「進宮。」
  「進宮做什麼?你還病著呢!」趙維嘉不解,他知道宋策最近很忙碌,但是卻不知道他都幹了什麼。因為清帝病危這些天曌和公主也病了,所以他只一門心思陪著他的拙姐姐。
  宋策不理他,只是低頭在找什麼東西。趙維嘉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宋策,突然覺得他的身影很像小時候的曌和公主……一樣的清冷高傲,對誰的都愛答不理……可是,為什麼他會是男人?
  「……」一向快人快語的趙維嘉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昨日來宋府原本是想宋策請教的。他想告訴宋策,他的拙姐姐說他很可愛,說很喜歡他。可奇怪的是,為什麼自己聽到這個期待已久的答案時竟然會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呢?
  「我的貂裘大衣放在哪裡了?」宋策隨口問了一句。尋而未果只好坐下來又仔細想了想,原來是落在寧德殿了,他走的時候忘了穿上大衣,可是竟也覺查不到寒冷。
  趙維嘉默不作聲的從身後替他圍上披風「別找了,穿這個。」
  那是一件猩紅色的羽絨披風,趙維嘉一直愛不釋手,覺得很氣派很個性,事實也是如此,大家只要遠遠的一見著這醒目的紅衣就知道是狼來了。
  宋策瞅了眼身上的披風,突然想起小時候趙維嘉給他夾雞塊的事,心裡頓時輕鬆了不少,伸手掐了掐趙維嘉的臉蛋,眨眼笑道:「謝謝。」
  趙維嘉現在是完全傻了,第二個了,宋策是第二個有膽子掐他臉蛋的人!更湊巧的是,他的臉上竟還帶著那似曾相似的曖昧笑容!
  趙何拙與宋策的影子交替在眼前閃現,趙維嘉越看越是迷糊。等他找回焦距的時候,宋策早就不見了身影。
  隱約聽見院外傳來馬兒的嘶鳴…….
  「宋策!等等我!」趙維嘉撈起馬鞭就飛奔了出去,心想著,宋策怕是瘋了吧,騎馬都不帶馬鞭?!更何況,就他那麼弱的身子怎麼能騎馬呢!
  
  宋策以前不會騎馬,但是被清帝拖去馬場練了半個月之後倒也小有成效,雖然還不能騎馬上戰場,與清帝並肩廝殺,卻也能輕鬆的駕馭馬匹而不至於被馬摔下馬背來。
  其實,宋策學東西很快,只是身子骨太弱,所以每次練習清帝都會一刻不離的守在他身邊,兩人共乘一騎。只不過清帝到底從中佔了多少便宜可就沒人說得清了,因為,皇帝駕臨前無關人等都清了場,就連范異和王甫勝也只能在「事後」看見宋策被清帝抱了回來……
  
  守衛宣門的侍衛一見策馬奔來的猩紅披風立刻緊張起來,泓王從前也有過直闖宮門的英雄事跡,所以保不齊他會再來那麼一次。
  「王爺,請下馬!」
  剛說完便有什麼東西砸了下來,那侍衛撿起來一看,竟然是可以隨意進出宮廷的金字腰牌!上面還刻有宋策的名諱。
  侍衛恍然大悟。原來是宋大人!可他怎麼會騎馬呢?
  扭頭看向那個遠去的紅影,心道,宋大人不管穿什麼都這麼好看,難怪皇上會這麼喜歡他。可轉念一想,又露出一臉鄙夷的表情,他再漂亮也不過是個男寵,自古聖寵難測,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皇上無情的打入冷宮了,更何況,以他目前的尷尬身份,就算想進冷宮也不可能。
  
  事實也確實如此,當宋策趕到寧德殿時,終於有了這種體會。
  「曌和公主在殿內歇息,皇上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
  「是麼……」宋策扯了下嘴角,僵硬的轉過身想要離去,卻聽見清帝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是策兒麼?」
  「……」宋策沒有回答,剛想走下台階卻被人從身後緊緊的摟在了懷裡。
  「策兒既然來了,怎麼這麼快就要走呢?」從他輕鬆的語調也能聽出皇上的心情很不錯。
  「……」
  「為什麼不說話?」清帝在他冰涼的臉蛋上親了一下。
  宋策的側過臉去,微微蹙起了眉頭。
  「你不喜歡?」清帝有些不快,擰過他的臉蛋,強迫他看向自己。
  宋策垂下長長的睫毛,依舊一言不發。
  清帝挑起他的下巴,命令式的說:「看著我。」
  宋策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噁心。」想到他前一刻還抱著綵鳳他就覺得噁心,彷彿那個昔日裡最溫暖最眷戀的懷抱現在已經長滿了扎人的小刺,讓他渾身難受。
  「你說什麼?」聲音一寸寸冷下去,憤然將宋策轉過來抵在殿前的宮柱上「你再說一次。」
  宋策吸了一口氣,「我說……真噁心……唔……」
  炙熱的唇瓣不由分說的覆蓋上來,幾乎讓宋策喘不過氣來。
  「不許這麼說!」明知道宋策在發抖,他也不願放開。一分一毫都不願放開!掠奪似的搶走他唇齒間所剩不多的空氣,感覺到他的氣息一點點變得柔弱。
  「放開……」宋策睜開眼,狠狠的咬了下去,黑亮的眼眸冷若寒譚。
  溫潤濕滑的液體流入口中,腥甜而苦澀。清帝好似沒有感覺一般,變本加厲的吻著懷裡的人。這個人霸道而不講道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可是宋策卻第一次痛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竟然連推開他都做不到!
  漫長而慘烈的吻最後以宋策的無力告終,他身上的力氣早在趕來時便用盡了,只是心中的怒火讓他堅持了這麼久。清帝溫柔的圈起癱軟的宋策,低聲道:「策兒,如果你再說出這種話,我不會這麼容易饒了你。」本該是一句調情的話,可在宋策聽來卻是那麼的可笑。
  「咳咳」他低頭咳了幾聲,淡淡道「我只是來取那件貂裘披風,如有打攪之處,還請皇上恕罪。」
  「……」圈住他的臂膀明顯變得僵硬,清帝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你的衣裳自然穿在你的身上……怎麼會在我這裡?」目光停留在猩紅色的披風上,涼涼的說:「比如這件。新做的?還是誰送給你的?」
  清帝怎會不知道這是泓王趙維嘉的東西?猩紅披風是西域屬國的貢品,趙維嘉當初為了得到它硬是跟漣王打了一架,最後鬧得劉貴妃和胡妃也吵了起來。所以清帝打第一眼看見宋策穿著它,就明白這是誰的東西了,那感覺就像被火燙著一般,從眼睛一直燒到了心裡。
  清帝強壓著不快,想與宋策好好溫存一番,不料他卻說他們之間的感情很噁心!這一點終於激發了清帝怒意,他不可抑制的想要以行動告訴宋策,不管你怎麼想,你都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
  直到宋策幾乎窒息在他懷裡,他才隱隱有些悔意,真的是想溫柔待他,看見他滿足的微笑。可是,宋策不是女人,也不是男寵,那到底該怎麼對待他呢?他本應該是最受寵愛的皇子,他本應該有更廣闊天地,不是麼?聽荷。
  但是一想起那件披風的主人,清帝就很不舒心,趙維嘉與宋策走得近他原本是高興的,可是如果他們過於親密的話……那就不可原諒了。因為,策兒就像他的心裡的寶貝,絕不允許他人染指,即便那個人同樣是他的兒子。
  
  「父,父皇…….!」
  手裡握著的珊瑚鞭掉落在地上,胸膛劇烈的起伏。趙維嘉站在階下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巍峨的宮殿在視線中漸漸淡去,兩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擁在一起,怎麼會這樣?宋策怎麼會躺在父皇的懷裡?!趙維嘉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誰來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嘉兒,你來做什麼?」清帝挑了挑眉,剛想教育一下這個臭小子,他就自己找上門了。
  「兒臣…….」趙維嘉有些找不著北,看看自己又敬又怕的父皇,再看看自己又敬又愛的宋策,一會覺得不可思議,一會兒又覺得不是滋味。直到宋策突然抬起頭來,那清涼的眼眸流露出來的哀傷像一把利劍刺痛他的心……
  「兒臣是來找宋策的,兒臣想要帶他回去。」他並未察覺到這句話的意義,只是單純的想要帶走宋策,因為他看得出來,宋策很難過,他不想呆在這裡!
  但是清帝可不這麼認為,他放開宋策,恢復了帝王的氣勢和冷漠。
  「嘉兒,你也許久沒上早朝了,回去換身衣服再來吧。」
  「哦,恩。」泓王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明明在說宋策的事,怎麼又扯上早朝了?趙維嘉幾乎不上早朝,清帝也是默許了的,怎麼突然又提起這件事來了?
  宋策的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趙維嘉怎麼鬥得過皇上的「智慧」?只怕他現在還搞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人牽著鼻子走了。
  「還不快去?又想遲到麼?」
  聽見清帝催促,趙維嘉只好點了點頭,剛要轉身,又問道:「那宋策……」
  還沒等清帝開口,宋策便搶先道:「王爺請留步。」緩緩的步下台階,「我跟你一道。」
  
  清帝和泓王同時看向宋策,一個眉頭緊鎖,一個喜笑顏開。
  那抹猩紅色立在風中就像是寒冬的臘梅,高貴,冷艷,不可侵犯!
第 57 章

  清淡的面容,蒼白得有些透明。
  就算屋裡生了暖暖的爐子,也不能讓他的小臉有些血色。
  宋策喝完手裡的湯藥,慵懶的倚在軟榻上,除了眉眼的倦怠似乎瞧不出任何喜樂悲愁。突然間清閒下來才覺得好累,活得好累。
  北國的冬天除了冰雪和嚴寒什麼也沒有,所以宋策在自家小院中種下了幾株松柏,不為別的,就希望無論是哪個季節都在庭中看見一抹綠色,就像是人的信念,不許要很多很多,只需要一個便好......
  周伯來信說,淼兒很活潑,很聰明,像極了曉曉…….好想親眼看看他呢……
  宋策揚起頭來對著窗外吩咐一聲:「華西,收拾一下包袱和盤纏。」
  「誒!」正在院中的練拳的華西立刻跑了過來「大人,您又要出去住幾天麼?」宋大人在家中呆的時間越來越少,甚至好些天都見不著他。
  「不是」宋策輕笑著搖頭,他說:「我要回渝州。」渝州是一個美麗的地方,曾經給他帶來過無限的歡樂,同樣也埋葬了他最親愛的人們。但是一想到淼兒還在那裡,他就恨不得長了翅膀飛回去。其實,如果不是為了趙擎蒼,他早該離開了…….封郡終究不屬於他,這座都城太過沉重,而他承受不起。
  「大人。」華西癟了癟嘴,小聲道:「孫大媽說瞧這天氣,過不久就得下大雪了,您還是等開春了再回渝州吧。」
  宋策揉揉胳膊,淡淡的說:「不礙事,反正我有的是時間,慢慢走,總有一天會到渝州的。」
  見宋策去意已決,華西也沒再說話,他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氣,別看他一臉淡漠悠閒的樣子,只要是他認準了事情,他就會一意孤行的做到底,哪怕,那是錯的。
  
  可是,突然造訪宋府的魏丞相卻生生打斷了宋策的計劃。
  因為,他帶來的是一卷印著暗色龍紋的皇帝聖旨。
  「宋大人,皇上的意思是由你負責此次暗殺事件,如有需要可以隨意調動御林軍。」魏長青合上聖旨遞給宋策,補充道:「這事兒本該是交給大理寺處理的,但是我和皇上都一致認為由宋大人接手最合適,更何況簡大人和董大人目前依舊下落不明……」
  宋策從來就沒放棄過尋找簡竹和小董,只是對方太過狡猾,那日農家小院中冒出的黑煙確實有毒,可那不是針對人類的,而是一種可以永久奪去犬類的嗅覺慢性毒藥。所以當軍犬嗅過被黑煙熏過的物件時,便會逐漸失去嗅覺。其實,那人大可以下一些烈性的藥物,讓他們一開始就找不到蛛絲馬跡,不過他顯然自信到了自負的地步,所以才有閒心跟自己玩捉迷藏的遊戲。雖然現在完全處於被動的宋策只能耐心等待對方再次行動,但是宋策相信,在那人沒有達到目的之前是不會傷他們性命的。
  「我明白,不用皇上下旨我也一定會找到他們的。」宋策輕歎。一天找不到簡竹和小董的下落,他就睡不踏實,可是,大越人才濟濟,難道就真缺一個宋策嗎?聖旨裡明顯的脅迫意味讓宋策很難受,像是被迫吞下蒼蠅一樣讓人噁心。
  「宋大人,這是虎符。」魏長青鄭重的將蓋著明黃錦帕的托盤交給宋策。虎符便是可以調動御林軍的兵符,本以為不過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還真捨得把虎符交給他。
  宋策微微一怔,呵,趙擎蒼還真是不怕死。御林軍守衛封郡,掌握著它就等於掌握趙擎蒼的性命。當初趙擎蒼遇襲昏迷,將兵權交給宋策那也是權宜之計,可是現在,他根本沒有必要將如此重要的虎符交給自己!如果不是因為迫不得已,試問,會有哪個皇帝願意把自己的性命交給別人?更何況,他們之間已經失去了起碼的信任。
  「我不能要。」宋策將托盤推了回去。雖然搞不清楚清帝的意思,但是宋策還是相信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趙擎蒼不是個大傻冒,他是天底下最大的奸商,一分一厘都算計得很清楚,所以他「慷慨」的給予之後必定是更多的索取。
  魏長青再一次強調:「宋大人,這是聖旨。」
  宋策挑眉一笑,無所謂的說:「那就算我抗旨好了。」
  「這……」
  宋策轉過身去,不想再多做解釋。
  「麻煩魏大人回去告訴皇上,救出簡竹和小董是我宋策自己的事情,與他無關。」宋策垂下頭傻呵呵的自嘲,他們倆都是因為我才被人擄走的,那麼自然與你無關。雖然…….我這麼做都是為保護你和你的江山,可是,你會在乎這些嗎?如果你有一丁點的在乎的話,又怎麼會……這麼對我?
  「宋大人……」魏長青追上前幾步。
  宋策揮了揮手中的聖旨,示意他停步「魏大人請回吧,你回宮覆命的時候把我的原話說給他聽便是了,就算皇上真的龍顏大怒,要砍也是砍我的腦袋。」
  「…….」魏長青怔怔的看著宋策走回內室,半響也只得是歎息一聲。其實,眼前這個看似「孱弱」的男子與清帝有著相似的性格,他們兩個人都不會輕易的退讓和妥協,而且天生便帶著一種傲視一切的氣勢以及讓人敬佩的勇氣和智慧。
  當魏長青回到宮中把宋策的回話帶給清帝時,清帝也是挑眉一笑,只不過這個笑容更為深邃,甚至帶著邪邪的味道。呵,這隻小狐狸還很警惕呢,只不過…….清帝的語氣近乎平淡:「沒事了,你下去吧。」
  他會後悔的…….只不過是時間問題,對於這一點,清帝深信不疑。
  
  「宋大人,我們……還會回渝州麼?」華西抖了抖肩上沉甸甸的包袱。
  宋策苦笑:「還回的去麼?只怕任何一個城門都不會為我打開了。」
  是吧,趙擎蒼?這一點我還是瞭解你的。你要的東西,哪怕是摔碎了都不願意放手。
  
  就在魏長青走後不久,宋府的大門再次被人「咚咚咚」的敲響了。
  「氣死小王了!」趙維嘉一進門就憋著一肚子的火氣「早知道小王才不去上那勞什子早朝呢!」
  宋策半合著眼睛縮在羊絨毯子裡,手裡抱著一隻鹿皮暖水袋。半夢半醒間似乎聽見泓王的咆哮,於是他含糊不清的問了一句「你又…….怎麼了……嗯!」
  只見一道黑影撲了過來,宋策還來不及完全睜開眼便被那重物死死的壓在了榻上。
  「趙維嘉!你幹什麼!」
  趙維嘉緊緊的抱住宋策,把頭埋在他的頸邊蹭了蹭,很是委屈的說:「宋策,父皇叫我跟著尹將軍去邊城,可我不想去……」
  說起來,趙維嘉與尹威也算是舊識,當初他去奉命去邊城解決番邦問題時就與尹將軍關係很好,而且趙維嘉生性直爽好動,頗受軍中將士的欣賞,再加上他自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之後,就很樂於學習知識,特別是在軍事方面有著獨特的天賦。所以尹將軍就跟皇上進言說,如果讓泓王去軍中鍛煉一些年日,定會成長為大越最出色的將軍。沒想到,父皇竟然答應了,還把他派去了遙遠的邊城!
  「為什麼不想去?」宋策倒是覺得這樣很好,泓王呆在京城只能是越來越廢,除了整日陪著他的「拙姐姐」就再也不幹任何正經事。
  「就是……不想」趙維嘉微微紅了臉。
  宋策笑著問:「是捨不得你的拙姐姐麼?」
  「不是,才不是!」趙維嘉抬起頭來爭辯,黑珍珠似的眼睛瞪著宋策,好像被人冤枉了一般。
  「好,不是就不是。」宋策呵呵一笑,只當他是害臊了。不過,趙維嘉羞澀的模樣還真是很可愛,依舊會像他小時候那樣嘟起腮幫子,以表示自己的不滿。
  「真的不是!」趙維嘉的神情很是懊惱和煩躁,聲音突然間小了下去,結結巴巴的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見到她。」
  「為什麼?難道是所謂的倦怠期?」宋策也不是很懂,愛情這種東西很玄妙,一個人一個樣,前一刻還愛的死去活來,下一刻便有可能各奔東西。原本宋策就不相信趙維嘉會愛上「自己」,所以,他現在明白過來也很正常。
  可是趙維嘉接下來的話卻令他瞠目結舌。
  趙維嘉吶吶的說:「我不想離開你。」
  「……」
  「一想到離你這麼遠,我就,我就很難受。」其實,趙維嘉很喜歡軍隊的生活,很多人一起吃肉喝酒,比皇宮裡的宴會有意思多了。
  「……」
  「為什麼不說話?」趙維嘉像一個做了壞事的孩子,怯怯的看向宋策,「我,我剛才是不是傷著你了?」他也不知道為何,一看見宋策斜斜的靠在榻上假寐,他就像著了魔似的撲了過去,只是想……抱抱他而已。宋策不會這麼小氣吧?
  「……沒有。」宋策說得有氣無力。自從與趙擎蒼在一起後,他對男人之間也能互有好感這件事絲毫不懷疑,而且越看趙維嘉越覺得他…..
  「哎。」宋策很是頭疼,如果真是自己想像的那樣,那可就麻煩了。
  「對不起…….」趙維嘉也不知道為何要道歉,但是看見宋策滿面愁容,他就很想抽自己的耳光。
  「維嘉,我覺得尹將軍的話很有道理,你去軍中鍛煉一番也很好。」
  趙維嘉呆滯片刻,後半句話飄了過去,只聽見那兩個字——維嘉,宋策沒有稱呼他為王爺,而是叫他維嘉!
  「……」趙維嘉激動得說不話來,幾乎喜極而泣。就算曌和公主誇獎他,說他很可愛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高興過。
  「你……」不是吧!宋策想不到自己的一時嘴誤竟能讓趙維嘉欣喜得直抖,當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於是,只得硬著頭皮道:「你還是跟尹將軍去邊城吧。」
  趙維嘉沉默了一會兒,認真的看著宋策的眼睛說:「好,你叫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只要你開心就好,只要你叫我一聲維嘉,我就滿足了。
  「為…..為什麼。」就算隱約猜到緣由,他還是不敢相信。
  「我只想讓你高興,如果我去邊城你會高興的話……我就去。」
  「嗯」宋策點點頭,突然覺得很尷尬。既然趙維嘉並不清楚他對自己的感情是什麼性質,那麼就一直隱瞞下去好了,否則,真不知道該如何去收拾。
  而且以趙維嘉的性格,若他知道實情之後,恐怕就得去找清帝要求賜婚了。那是宋策最不想看到的。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會來送我的吧?」
  「嗯。」
  「能不能送我個小物什,比如,荷包啊什麼的?」
  宋策聞言差點沒暈死過去「那都是女人繡的東西,我怎麼會有?!」
  「對哦…….」趙維嘉一拍腦門,開始在心裡琢磨,那麼男人之間應該送點什麼呢?
  趙維嘉臨去邊城的那天,宋策送給了他一整箱的兵書,然後開玩笑似的調侃說,若是有一天你也能寫出這樣的兵書,我就去邊城看你。
  原本是一句戲語,但是趙維嘉卻聽得很認真……
  因為他的心中也種著一株松柏。
  
  祁陽的太陽很溫暖,這是馬紥達到那裡時的第一個感受。
  雖然封郡還是寒冬時節,但是這裡早已是草長鶯飛二月天,就連吹過臉龐的風兒都別有風情。
  「祁陽真是好地方。」馬紥一派逍遙的坐在紅樓中,小口品著這裡的特產——米酒,甜甜的稍微帶著一點酸味,就像…….這裡的姑娘們。
  「馬公子想聽什麼曲兒?」綠衣女子笑得甜美,只是眼角的淚痣平添了幾分憂鬱,看上去愈加惹人憐愛。
  「晴兒唱什麼我都喜歡。」說罷,在她嬌嫩的臉蛋上摸了一把。
  馬紥自從前日來到祁陽後就住在了紅樓裡,還有點兒樂不思蜀的味道,如果說倚翠院勝在華貴,鳳來儀勝在優雅,那麼紅樓春夢便是男人的天堂,因為它風情萬種。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馬大才很想得開,既然暫時找不著頭緒,不如先放鬆一下,正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
  雖然馬大才子長得有些抱歉,但是他那張嘴皮子卻是能說出花兒來,上到五十歲的春媽媽,下到是來歲的梳頭妹,每一個人都對他讚不絕口。
  「馬公子可是我們這裡除了宋哥兒之外最受歡迎的人了。」
  「是麼?還有比本公子更受歡迎的人麼?」馬紥摸著下巴,一臉不相信的表情。
  馬紥出手十分闊綽,而且細緻體貼,時常妙語連珠,逗得姑娘們花枝亂顫。除了相貌以外,還有其他人能強於他麼?
  「當然」晴兒點頭道:「宋哥兒是我們大家的恩人,也是晴兒最想嫁的人。」
  晴兒年紀較小,所以當宋策還在祁陽的時候,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使喚丫頭,後來宋策見她在音樂方面很有天賦便特意叫春媽媽給她找了一個師傅,閒暇的時候又親自教了她幾隻曲兒。這些年,晴兒便是靠著它走紅的。
  「你們口中的宋哥兒到底是誰?」馬紥不只一次聽到這個稱謂,但是每當問起時,她們都緘口不提。
  晴兒面露難色,歎氣道:「哎,說好了不提他的,可是這紅樓裡到處都是他的影子,怎麼能……叫人忘記?」自從宋策悄無聲息的走後,紅樓裡沉悶了好一陣子,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不過,他現在應該娶妻生子了吧,不知道哪個女人會這麼幸運呢?
  「他笑起來很好看,嘴唇微微的揚起來,眼睛一閃一閃的。他教我唱曲而的時候,會用炭塊畫一些奇怪的符號,長得很像小蝌蚪,可愛極了……呵呵」晴兒沉浸在了回憶裡,全然忽視了馬紥異樣的眼光。都說風塵女子最是無情,因為她們看見過太多骯髒和醜惡,因為她們被愛情拋棄了。可是眼前這位姑娘顯然不是,她依然有著那份純潔的憧憬,真是難得。
  想到這裡,馬紥對她們口中的宋哥兒更加的好奇,這樣的人應該很有意思吧。不過,還是先弄清楚宋策的背景來頭再說,因為時間恐怕不多了。
  即便這個時候馬紥依然沒想到宋策便是宋哥兒,因為以他的瞭解,宋策並不喜歡跟女人打交道,更加不會編詞唱曲,甚至連一首詩詞都沒有做過。而且他認為宋策既然要隱瞞自己的身份必定會改名換姓,所以,他從前應該不叫這個名字。
  「晴兒?晴兒?」
  連喚了兩聲,晴兒才幽幽抬起頭來,撫了撫懷中的琵琶,水潤的眼眸閃著淚光「馬公子,這話我原是不該說的,但是晴兒女流之輩,只怕此生都沒辦法找到他,如果公子有機會得見他,還請公子替晴兒及眾姐妹帶個話,叫他回祁陽看看,回紅樓……看看。這裡,還是原來的模樣,紅色的小樓很好找的…….」
  「好啊……」馬紥溫柔的摟過晴兒「如果我見到他一定叫他把你娶回家,這麼好的姑娘浪費了多可惜啊……至於晴兒的嫁妝就由本公子包了。」
  「公子說笑了。」雖然嘴上這麼說,晴兒還是羞紅了臉。
  
  很久以後,馬紥無意間跟宋策說起這件事時,宋策笑得很開懷,他說,馬紥啊,人家可是實實在在的小富婆,你那些鍋啊盆啊的還是留著給自己娶媳婦吧。
  馬紥死活不信,一個青樓女子怎麼可能是小富婆(這個詞語是跟小宋學的)?就算她正當紅也會被老鴇剋扣去絕大部分。直到宋策拿出一份保留的協議書,上面清楚的寫著紅樓裡的每一個人都可以按照比例分紅時,他這才接受了這個驚人的事實。
  馬紥不由的歎息,宋策啊,你不去經商可惜了。
  宋策苦笑:你忘了,我是渝州茶商。
  可是,我終究是逃不過命運的安排,也逃不脫與他的糾纏……
  

作者有話要說:每個人心中都種著松柏,也有著逃脫不開的那個人.....

馬大才子終於到達祁陽了,不過還是死性不改啊.....至於趙維嘉,確實是個好孩子......

第 58 章

  
  孫大媽的嘮叨比預言還要准,兩天之後,封郡的天空飄起了鵝毛般的雪花,只不過一宿的功夫,地上的積雪已沒至了膝蓋,而且還沒有停歇的意思。
  這樣的大雪天,出行已是困難重重,但是宋府還是迎來了一位意外的客人——沐王趙明珠。他撐著一把淺綠色的紙傘立在紛紛揚揚的雪中,長長的睫毛上凝結了水晶似的白霧,唇邊的那抹淺笑很恬靜,潤物無聲。
  「我來看你了,宋策。」
  「呵,我還以為天使來了。」宋策半開玩笑的說。
  「天使是誰?」
  宋策想了想,支吾道:「嗯,天使嘛,就是那個讓你覺得幸福的人。」
  「是麼,我很榮幸。」趙明珠呵呵笑著垂下頭來「不過,天使也會凍壞的。能不能先讓我進屋暖暖再說?」
  宋策忍住大笑的衝動,做了個請的手勢「天使大人請進,左轉備有暖爐,熱茶以及點心若干。」
  「很好,這個賞給你了。」趙明珠收起手中的油傘,笑著扔給了宋策。
  
  趙明珠的突然出現讓宋策既驚喜又納悶。沐王府上的侍衛都是文將軍安排,所以,趙明珠名為王爺,實際上也是受制於人的主。就連沐王能見誰,不能見誰都是他舅舅說了算。宋策曾經去過還幾次都被拒之門外,加上清帝變相的威脅阻撓以及一波接一波的變故,這件事情便一直拖了下來。
  宋策瞅了一眼趙明珠換下的衣物,他的靴子都浸透了,「怎麼挑這個時候出門?」
  「宋策,我們有一百天沒見過面了。」趙明珠不答,歪頭說:「文將軍進宮去了,所以我就偷跑了出來。不過更重要的是,我告訴自己,若果等了一百天你還不來找我,我就來找你,哪怕文將軍真會打斷我的腿。「
  文將軍是個說出來便做得到的人,他從一開始就大力反對趙明珠與宋策交好。特別是當他聽到宮中的傳言說宋策其實是清帝男寵的時候,他對這個人的厭惡簡直到了極點。他甚至把清帝所有的過失都「歸功」於宋策,公開指責他是禍國殃民的妖孽。
  文將軍的言論受到了多方支持,其中包括太子殿下和柳太師,這是三大派系第一次統一立場向清帝發難。對此,清帝不置可否。直到一封八百里加急出現在清帝的御案上…….
  據史書記載,清和二十四年冬,百年難遇的大雪嚴寒席捲了整個大越西北部地區,厚重的積雪壓垮了無數的田舍房屋,數以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缺食少衣,遍地荒骨。這不同於水澇旱災,也不同於饑荒。即便人們易子而食也活不下去,因為他們失去了可以避寒取暖的場所。所以大批瀕死的災民開始湧入各個都城……
  如果說清帝在宋府遇襲可以勉強說是陰謀,那麼這場大面積的雪災就是天怒人怨的表現,特別是在這樣一個迷信的封建帝國,就算是皇帝都不能違背所謂的天意。
  
  當接到消息的文將軍帶著一票隨從趕到宋府時,宋策和趙明珠正在院中玩得不亦樂乎。
  「喂,你堆的這是什麼啊!」趙明珠一手搭在宋策肩頭,一手指著那個似貓非貓,似鼠非鼠的雪人,笑呵呵說「世上哪有長成這副模樣的動物。」
  「它叫龍貓。」宋策插上最後一根小樹枝,轉過頭笑道「龍貓是一種很善良的動物,因為它太善良了,所以只能活在動畫裡。」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宋策心想,你要是明白,我上輩子就白活了。
  宋策與常人不一樣,滿腦子都是稀奇古怪的事,趙明珠雖然習慣了他的新奇言論但還是很好奇他為何會如此奇特。比如現在,在宋策大全力鼓吹之下,他們兩個大男人竟然玩起了堆雪人的遊戲,若是讓文將軍知道,肯定會氣得拆了趙明珠。
  
  然而,越是不想看見的場景,就越是會出現。文將軍一見到眼前這幅其樂融融的畫面就氣不打一處來「明珠!你在做什麼?!」
  趙明珠手上團著的雪球驚落在地。不管聽過多少次,這個渾厚而威怒的聲音總讓他害怕得想要逃離。抬起頭來,文將軍一身朝服還未來的及換去,腰上的御賜金刀格外耀眼,有很多時候,趙明珠都在做一個不變的噩夢,這個自詡他娘舅的大將軍會舉著金刀,在夢裡追殺他一整夜,即便砍下他的頭顱,他依然在說「明珠,舅舅是為你好啊!」
  「文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宋策向左邁了一步,巧妙的擋住了二人的視線。「我可沒聽說大越律法允許私闖民宅的。」
  「明珠,跟我走!」文將軍冷哼一聲,態度輕蔑的不屑多說一句。
  「文將軍!」宋策喝道:「你若再如此蠻橫,休怪我不留情面!」
  從前在沐王府,宋策便深刻體會到了這種讓人窒息的束縛,但是鑒於文將軍與沐王的關係非同一般,宋策並不想干預別人的家事,所以才一直忍到了今日。
  「我不想跟一個男寵說話。」文將軍的左臉有些抽搐,在他看來,一個下賤的男寵根本沒有說話的權利,他與趙明珠在一起也只會毀了趙明珠的前程。
  「……」宋策臉色變得慘白,雖然流言愈演愈烈,可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親口說出「男寵」這兩個字,他還是有些接受不了,特別是想到自己是為了誰才變成現在這樣……他就覺得胸口疼痛難當。
  「宋策……」趙明珠剛要說話就被文將軍拿眼瞪了回去。
  
  就在文將軍快要走至二人跟前時,宋策突然揚起頭來大聲喝道:「華西,送客。」
  「是,大人!」
  文將軍還未來得反應,臉上便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拳,定睛一看對方是個身高九尺的大個子。以他的年紀及身手來看絕對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若是放在軍中也至少是個副將軍,不過可惜的是,他竟認了一個男寵做主子!想到這裡,僅有的一絲讚賞與憐惜都化作了對宋策更深的厭惡。
  「咳咳」文將軍咳了幾聲,合著粘稠的血絲吐出一顆打落的牙齒,越想越覺得方纔那一拳甚是熟悉……好像曾經領教過。可是,到底是在哪裡呢?
  思索間又是一掌迎面劈了下來,文將軍伸臂一擋,跟著一記掃腿還了回去,哪知大個子靈巧的一躍,落地的同時又揮拳直指他的肋下!
  「住手!華西,你退下。」宋策還不想在自家鬧出人命來。
  文將軍「呼呼」喘著氣,嘴裡依舊不饒人「哼,區區一個男寵……」
  「啪!」這次打斷他的是來自宋策的響亮耳光「這是我的府邸,沒有人可以在這裡侮辱我第二次。」
  「啪,啪」擊掌兩聲後,文將軍及其隨從同時捂著肚子蹲在了地上,呻呤聲此起彼伏。
  宋策唇角一勾,冷冷道:「還有,請你記住,我這裡雖然不是閻羅殿,但是收拾你們這群惡鬼還是綽綽有餘的。」
  文將軍只覺得腹部絞痛難忍,頓時冷汗直下,咬牙道「你別得意得太早,國生妖孽,得爾誅之!皇上雖然沒說要殺你,可是也絕不會保你!本將軍倒要看看你還能猖狂多久!」
  宋策在清帝病危期間的所作所為他是知道的,把持朝政,囚禁漣王,每一樣都是死罪,更何況他惑主的行為已經激起了上天的憤怒,所以才會降災於天下蒼生,引發一場浩劫。
  本來把宋策說成是妖孽有些不妥,因為他看上去還遠不如漣王妖媚,但是現在蹲在地上疼得死去活來的文將軍異常堅信,這個宋策一定動用了某些妖術,所以才蒙蔽了皇上的視聽,放任他為所欲為。不過邪惡終究敵不過正義,今日他們進宮,便是聯合起來向皇上進言的,只要皇上接納他們的意見,宋策便會在祭壇上被活活燒死!到那個時候看他還怎麼去勾引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明珠童鞋露個臉


第 59 章

  絡繹不絕的請願書迅速佔領了御書房的案台。
  皇上說,這些東西太礙事,擺著也是落灰,還不如當柴火燒了。於是,命人燒了個大火盆,把它們給處理了。
  王甫勝前些日子剛復職,拜中毒養病所致倒是瘦了一圈,勉強蹲下後,將請願書一本本的扔進了爐紅彤彤的大火盆裡。眼瞧著它們化作橙色的火焰,最後灰飛煙滅,王甫勝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宋策到底做過什麼,為了什麼他都很清楚,這種連魏丞相都做不到的事情豈是一個禍國妖孽做得到的?可是,除了少數人能親眼所見,還有誰會相信他?
  御書房內本就生了地龍,暖融融的好似春回大地。王甫勝被烤的面紅耳赤,大汗淋漓。瞅了眼身旁是一摞半人高的請願書,抬袖擦把糊眼的汗水,接著這項艱巨的任務。
  
  就在文將軍之流焦急的等待清帝的抉擇,而清帝不以為然的時候,一個超乎意料的人出現在蒼穹殿前。他正是兩代帝師,太傅甄重。
  「太傅,您老怎麼來了,小心凍壞身子。」清帝見狀急忙下階出迎。
  太傅甄重年逾八十,早就榮歸故里,不問朝政了。所以,他的意外出現弄得清帝措手不及,連冕服都來不及穿上便匆忙迎了出來。只見甄重穿白色素服,拄著御賜的龍頭手杖立在殿前,神色很是凝重。
  王甫勝反應極快,快走至太傅跟前,躬身請安「太傅大人,請移步殿內。」
  太傅甄重巋然不動。花白的長鬚飄在胸前,頗有一股道骨仙風的氣質。
  「太傅…….」清帝拱手一拜,剛要開口勸說,太傅一跺手杖,嚴詞打斷他的邀請:「老夫為官五十六載,輔佐兩代帝王,這蒼穹殿我不知進去過多少次,可是今日,我甄重決計不會踏入蒼穹殿半步!」
  清帝不解,疑惑道:「太傅這是何故?」
  甄重看向他,厲聲道:「老夫只問三句話,還請皇上據實回答。」
  「太傅請講。」
  「這一:殿中是否正在舉辦酒宴?」
  「是。」清帝據實回答,就算他否認,那滿身的酒氣也掩蓋不住。
  「二:殿中是否有女眷?」
  「是。」這點他也不否認。
  「三:這位女眷是不是曌和公主?「
  清帝猶豫片刻,回答道:「確如太傅所言。」
  話剛說完,「啪」的一聲,太傅手中的龍頭手杖便敲在了清帝的背脊上。
  「這一杖,是替天下子民打的!理由是,國難之日,你身為一國之君竟然枉顧百姓生死,沉迷於酒池肉林,是為不仁!」
  接著又是狠狠的一杖。
  「這一杖,是替趙氏祖宗打的!理由是,蒼穹乃天,你身為皇族子孫竟然褻瀆祖上,在蒼穹殿中尋歡作樂,不思朝政,是為不孝!」
  清帝沉默著等待下一杖,但是等來的卻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這一巴掌,是替昭王打的!理由是,手足同胞,你身為兄長竟然對自己的侄女存有非分之想,是為不義!」
  
  清帝懵了,錯愕的看向甄重,半響說不出話來。
  對侄女存有非分之想?!太傅久不問世事,怎麼會突然說出這麼嚴重的話來?!站在一旁的王甫勝都大驚失色,就連身在朝中的文將軍和柳太師他們也都只是譴責清帝圈養男寵,而對曌和公主之事不怎麼提及。太傅大人怎麼會有此一說?一來,清帝寵愛曌和公主是長輩對晚輩的愛護,無可厚非。二來,曌和公主是昭王的孩子,很多人都認為清帝之所以獨寵曌和是因為他心中對其皇弟的愧疚,畢竟是他奪走了原本屬於昭王的帝位,甚至害得他家破人亡。這明明沒有什麼不對,可是,太傅大人卻指名道姓的說清帝對曌和公主懷有非分之想,這可從何說起?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背地裡向他老人家透露些什麼……
  比起王甫勝,清帝還算鎮定,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醞釀著滿腔的痛苦與無奈。「太傅……」
  太傅甄重神情嚴肅的盯著清帝眼睛,期待著他能給出一個合理的的解釋,可是,甄重再一次失望了。
  「朕……不會虧待拙兒的。」清帝如是說。
  這下輪到甄重震驚無語了。
  清帝,昭王與夏聽荷的情史甄重非常清楚,這三個人皆是他的得意門生,且各有所長,不相上下。先帝曾問之曰「擎蒼與擎遠,孰優孰劣?」甄重答曰:「軒王梟雄,而昭王仁君,此二者若能和睦則天下大安,反之,則離浩劫不遠已。」
  於是,先帝走了一步險棋,便是夏聽荷。一來,先帝認為看重江山的人才能肩負起社稷重任,二來,可以讓昭王與軒王各得其所,不至於在他生後手足相殘。可先帝還是算錯了一步,他忘記了一個人當上帝王之後,他的野心會開始膨脹,即便不屬於他的東西,他也想要得到。可是,甄重沒想到,趙擎蒼竟然會對親侄女下手。
  「你!」太傅聞言,氣得吹鬍子瞪眼「你這個畜牲!你不配做趙家的子孫!不配做這天下的君王!」
  清帝抬了抬眼皮,態度有了幾分怠慢。
  「朕的意思想必太傅明白了,只不過,許多事情不是配不配的問題,而是是不是的問題……朕從一出生便是趙氏子孫,朕不管做什麼都是也都是大越的君王,至於朕是不是畜牲,老師大可看著辦。」
  清帝的臉皮堪比城牆厚,宋策曾說,你若是生在三國,準是曹孟德。
  不過,清帝在這裡稱呼太傅為老師卻是為了旁敲側擊的提醒甄重「就算你說朕是畜牲,那也是你教導出來的畜牲。」
  這一記悶棍敲下來,比太傅賞給他的那一巴掌有力多了。
  「你......」手杖戳在青石板上「咚咚」作響,甄重實在想不到他會反唇相譏。這還是那個尊師重道的趙擎蒼麼?!難道多年為帝已經將他僅有的那些優點都磨滅了?如果真是如此,那麼甄重真是愧對先帝重托了!
  一想到先帝臨終前的密詔,他就不禁老淚縱橫,知子莫如父,先帝曾說,只要軒王對得起黎民百姓,不違背倫理朝綱,就一定要支持他。可是,現如今……
  「噗!」滿腔悲愴化作熱血噴薄而出。http://
  「太傅!」清帝上前一步,扶住快要倒下的太傅甄重。
  甄重用力甩開他,大笑道:「我甄重是個罪人!竟然教出你這麼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老師…….」清帝笑不出來了,更沒有心思去糾纏自己到底是禽獸還是禽獸不如。
  「老師,您消消氣。傳太醫,要快!」他也沒想到太傅會氣成這樣,印象中這位老先生雖然嚴肅古板,但是絕不會口出狂言。
  「不用這麼麻煩。」甄重踉蹌著退後幾步,搖頭嗤笑「太醫,太醫有什麼用?他們要是有用,為什麼不先治治你?哈?」說完,張嘴便吐出一口血。
  清帝剛想扶住他,甄重往後一仰,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太傅!」 清帝大喊一聲,單膝跪在地上,樓主了骨瘦如柴的甄重。
  「甄重對不起大越…….對不起先帝……對不起昭王……」
  「太傅…….別說了」
  「咳咳……甄重雖死……卻永不瞑目…….」
  「太傅……我」 甄重的喃呢像一把鋼錐刺進清帝心裡,甄重曾經有機會輔佐昭王登基,可是他卻沒有這麼做,在最後的關頭他選擇了站在清帝一邊,這份知遇之恩,這份擁戴之情,趙擎蒼沒齒難忘,可是今日他卻幾乎逼死自己的恩師。
  甄重轉過頭來,目光裡閃過一絲期待。
  「我……對不起您的栽培,對不起…….可是請您相信我最後一次。」
  甄重忽然笑了,伸出嶙峋的手,像四十年前那般摸了摸趙擎蒼的臉頰「擎蒼啊,你從來都是這樣,什麼事情都自己掖著藏著,還非得裝出一副刺蝟的模樣…….我瞭解你,可是別人不一定瞭解啊。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計劃什麼,但我還是決定支持你……不過,這可是最後一次了……以後的事情,你要自己扛了……」
  「老師……」清帝哽咽著將頭埋在甄重的胸口,那裡,真的好溫暖……
  「老師……我只是想把你氣走,真的。」他像個倔強孩子,述說著自己認為可行的理由。「可是,你為什麼不走呢,你打完我就該一走了之才對啊。」
  「呵呵,傻孩子」太傅笑得很慈祥,一點也沒有授課時的嚴厲古板,他說「你辛辛苦苦,費勁心思把我請過來,我怎麼能一走了之呢?」
  清帝驚愕的抬起頭來「老師…….怎麼會知道?」應該沒有紕漏才是。
  「又在想是哪裡出錯了麼?」太傅笑道:「你的計劃很完美,露出馬腳的是你自己……」
  經過甄重這麼一提醒,清帝立刻明白了過來,誰都不可能在情況並未明朗的情況下,說皇上對自己的侄女存有非分之想,除非清帝親口承認,所以這個謠言的傳播者只能是清帝本人。
  清帝由衷感歎:「老師智慧非常,學生自歎弗如。」
  「咳咳」甄重突然又咳了起來,「雖然如此,老夫還是對你很失望。」
  「老師。」清帝默默抱緊了太傅,兩行熱淚不爭氣的淌了下來,他知道,這位一直支持他的老人即將離他而去,帶著......深深的失望,可是自己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
  「我違背了先帝旨意,一意孤行的支持你,可是你卻沒有成為我期待中的一代聖君。」
  「對不起,我真的努力過。」現如今,已是多說無意。可是走到這一步,趙擎蒼無怨無悔。
  「我知道。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甄重緩緩的閉上眼睛,摸了摸他的頭「曌和,很聰明,可惜是個姑娘…….不要傷害她,知道麼?你欠她的太多了……」
  「是…….」
  「傻孩子……」
  「老師?」
  「……」
  「老師啊!」
  
  史官書曰:清和二十五年正月,太傅甄重歿於蒼穹殿前,賜溢號明德,尊為仲父。此後,大越再無可直諫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呃,這算虐皇帝麼?扶額,不知道.......不過,這就是劇情滴發展......

第 60 章

  熱鬧的存在,是為了襯托哀傷的寂寞。
  大越朝很熱鬧,即便北風呼嘯,它也不乏可以猜測討論的曝料。先是妖孽禍國,再是太傅猝死,最後竟是帝王亂倫!
  可是有人很寂寞,即便身處熱鬧的中心,他依然覺得少了什麼。
  
  王甫勝滅了多餘的宮燈,小碎步退出了寧德殿。掩上殿門的時候,他習慣性的往裡瞅了一眼,偌大的龍床上空無一人,皇上又不見了蹤影…….王甫勝若無其事的關好門,再煞有介事的叮囑巡夜的侍衛們小心一些,然後搖搖晃晃的回了自己的住處。
  有些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難道還怕皇上丟了不成?
  王甫勝心寬自然體胖,但是張懸可沒這麼好的運氣,皇上到哪裡,他就得跟到哪裡。最近皇上很喜歡半夜神遊,所以,他也只好捨命陪君子。雖說穿著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很帥氣,但是整夜整夜的呆在這種冷得跟冰窖似地方,英雄也會氣短的。
  「張懸,你覺得朕算不算個好皇帝?」甄重死後,他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雖然不能成為一代聖君,那麼至少不是昏君就好。
  「啊欠!」噴嚏這種東西是憋不住的,不管你覺得它有多麼的煞風景。張懸狼狽的吸了吸鼻子「回皇上,微臣…….啊欠!
  「你對朕有意見?」
  「微臣不……啊欠!」
  接連三個響亮的噴嚏,正式宣告這位武藝超群,以一敵百的張大人不幸感冒了。
  清帝扭頭看了看張懸,揮手道:「你退下吧。」
  「微臣遵旨!」張懸正待退下,清帝又補充了一句「回去喝杯姜茶。」
  腳步微滯,靜如古井的心底有了一絲波動,張懸跪地叩首道:「謝皇上!」這是他第一次發自內心的感謝,不在乎君臣之禮,就為這微不足道的關懷。
  憑良心說,清帝確實是一個好皇帝,特別是宋大人入朝之後,二人攜手大舉推行仁政,成效有目共睹。可惜的是,好景不長……原本心心相惜的兩個人竟會突然反目。宋大人心裡怎麼想的張懸不知道,但是皇上的心思他卻可以理解三分。
  清帝從未對誰這般認真過,認真到忘記了入睡…….可是張懸不明白,既然皇上那麼想要見到宋大人,卻又為何只是立在宋府的大門前,而不去敲開那扇大門?
  似乎那道覆著白雪的院牆,就是一條跨越不過的銀河,不管如何望眼欲穿……他始終在河的另一端。
  張懸最後看了一眼在大雪中沉睡的庭院轉身離去。他記得寧德殿的暗牆上懸掛著一幅水墨畫,清帝每日睡前,醒來總要端詳好一陣子,畫中的少年春衫半透,笑得清新出塵,題詞也非常應景「翩翩少年,妖嬈如玉。」再仔細看那少年的眉眼,不是宋策還能是誰?
  「…….」清帝似乎喃呢了一句什麼,可惜風聲太大,張懸聽不見,而宋策,也不可能聽見。
  
  「華西,院門關好了麼?」宋策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早關好了。」半夢半醒的華西含糊不清的答應了一聲。自打宋府遇襲後,他便捲了鋪蓋睡在了宋策房裡的地板上,以便隨時保護宋大人的安全。
  「…….」宋策扭頭看了看南面的窗扇…….也關嚴實了,不久前,那個人總會半夜裡從這扇窗撬窗而入。不過,現在就是把它大大的敞開,他也不會進來了吧?
  「呵。」宋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確定自己是否笑了,只覺得很冷,冷進了心裡。
  亂倫?怎麼可能!
  趙擎蒼愛上了趙何拙?那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大雪紛飛,掩藏在積雪之下的東西,沒有人能夠看得見。
  鳳來儀的閣樓上依然亮著燈盞。
  鬼面人抿了一口小酒,心情很好。
  「你不能喝酒的,別忘了。」趙瑜撥弄著琴弦,漫不經心的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鬼面人笑道「我的傷勢已經好了七八分,那些荊果很管用。」
  「那就好。」語氣依舊平淡。
  鬼面人換了個姿勢,靠近了趙瑜「我說,你好像從來沒對我笑過。總是這麼一副淡漠的表情。」
  「有麼?」趙瑜揚起了嘴角,問他:「我笑得好看麼?」
  鬼面人搖頭道:「你沒有笑。」手指抵在了他的胸口「這裡沒有笑。」
  他應該笑的,事情超乎想像的順利,他為什麼不笑?
  趙瑜轉過目光,凝視著瑤琴。
  有那麼一瞬間,鬼面人覺得,如果這副瑤琴有心的話,她一定會愛上趙瑜。
  
  「你是不是認為我們勝券在握了?」趙瑜問他。
  「難道不是麼?」清帝與曌和公主之間的不倫之戀隨著北風刮遍了整個大越,而且在太傅甄重以死相諫之後清帝依然不知悔改,大有為博美人一笑而捨棄天下的意思。
  「當然不是。」趙瑜的眸光深邃而憂鬱,映著窗外的飛雪,有著別樣的情愁。
  「你……」他忽然有些理解趙瑜了,這個人心裡裝下了太多的東西,所以他只能輕聲說話,卻永遠飛不起來。
  趙瑜並不理會鬼面人短暫的失神,他說「我也曾經像你這般自信過,可是現在,我越來越覺得這已經不是原來的棋局了。」修長的食指從琴弦上滑過,發出渾厚的聲響「趙擎蒼很厲害,我確實小看他了。」
  「此話怎講?」鬼面人不太明白。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好像是自己這一方比較佔優勢吧?
  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夾雜的複雜的情緒「你難道沒有發現麼?一個棋局只能有兩方,而現在卻演變成了三方博弈。開局的是我,然而現在卻逃離了我的掌控,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第三方原本是對方的人。」
  「你的意思是,第三方就是宋策?」
  「沒錯,他是被趙擎蒼生生逼出來的。」趙瑜歎道「對於這一點,我不得不佩服趙擎蒼的冷血無情…….」雖然早就知道他絕非善類,但是他的決絕還是令人咂舌。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知道,我曾經以為他這麼做是為了給我們製造迷霧,讓我們誤以為可以利用甚至拉攏宋策……」
  「嗯,有這可能。」
  「可是現在看來又不是這樣,他做得有些過頭了,如果僅僅為了讓我們相信他們之間已經決裂,他犯不著爆出亂倫的醜聞。」雖然這正中趙瑜的下懷,但是它太過於順利,倒讓人不由的懷疑清帝是否另有企圖。
  「難道他真的愛上綵鳳了?」
  「不知道,所以說,我現在很疑惑,真是麻煩呢……」
  「可是宋策好像並不想參與這件事。除了救出簡竹和董碧樞。」
  「是啊,不過……快了,應該很快了。」這種感覺很強烈,趙瑜知道,接下來的才是正真的好戲,雖然這並不是他想要的。「而且,我很想知道,這個未來的對手到底是誰。」
  至少,他絕不可能是一個男寵。
  「你打算怎麼做?」
  「先下手為強。」
  「很冒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立下誓言的那天起,他便豁出去了,而如今,早已收不住手。所以不論成敗,他都不會放棄。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某人友情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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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重[鬼魂狀態]:擎蒼啊~~~(抖)大家都覺得我在袒護你~~~(抖)

趙擎蒼[扶額]:老師,投胎要緊,您不趕時間麼?

(黑白無常上,將痛哭流涕的太傅拖走)

某人[裝神弄鬼]:擎蒼啊~~~(抖)大家都覺得我在袒護你~~~(抖)

趙擎蒼[青筋突跳]:都是你害的!死去吧!

(一記龍陽十八掌,某人瞬間化作天邊的星辰)

趙擎蒼[黑面]:誰能告訴朕,朕什麼時候學了這套武功?

(一個聲音從很深很深的地底冒出來)

某人[呼喚狀]:擎蒼啊~~~怒火傷肝吶~~別忍著了~~去找小策策吧

趙擎蒼[再次握拳]:你怎麼還不死?!

某人[有氣無力]:快了快了,等我把話說完.....

(趙擎蒼拂袖離去)http://
(坑底一片幽暗)

趙何拙[拍肩]:......你也掉下來了?

某人[扭頭]:好巧,你也掉下來了啊!

趙何拙[滿頭黑線]:......是你把我扔下來的!

某人[認罪狀]:我錯了,我這就撈你上去!

趙何拙[無語]:.......
第 61 章

  飼養男寵,亂倫背德,宮中荒淫之氣日漸昌盛。
  世人皆知,這是一個王朝腐敗的前兆。
  然而,浮華的掩蓋之下,照樣是歌舞昇平…….
  
  一泓閣新來的蓮霧公子開始迅速躥紅封郡,據聞其舞姿輕盈,軟腰纖細,一曲九霞舞得飄渺若仙,引得王公貴族競相觀賞。本來這只不過是眾人的娛樂談資,但是清帝卻突然召其入宮,說是曌和公主想要與他切磋舞藝。
  
  「你不想去看看麼?」趙明珠問宋策。
  自從文將軍被宋策氣走了之後,沐王趙明珠就索性在宋府住了下來。這次蓮霧公子與曌和公主的舞藝切磋是一場公開的競技,許多名門貴族都接到了的邀請,就連宋策都可笑的收到了邀請函。
  宋策果斷的搖頭「與我無關。」說是邀請,其實與聖旨無異,但是宋策卻不想在踏入那裡一步,如果清帝有心要他的腦袋,十個也不夠砍的,所以,宋策不在乎再忤逆一次。
  趙明珠笑了,偏頭道:「那我也不去,陪你。」他在宋策面前從不會自稱小王,這個習慣讓他看起來很容易與人親近。
  「嗯…….」宋策端過小碟,捻起一塊棗糕「嘗嘗這個,孫大媽的手藝很不錯。」
  趙明珠沒有用手接過,而是把頭湊過來,張嘴含住了棗糕。
  粉紅的舌尖舔過粘有棗糕的手指,似乎那味道比棗糕還要甜美百倍。
  「你…….」這種餵食的姿態讓他想起與趙擎蒼一起用膳的日子,心中既是懷念又是淒涼……
  
  「策兒,朕知道你不喜歡吃甜膩的東西,但是這棗糕你一定得吃。」
  宋策不張嘴,瞪他一眼,挪開凳子坐得遠遠的。
  「策兒,范太醫說你一直貧血,這棗糕是朕命御膳房專門為你做的,口感甜而不膩,你嘗嘗試試?」
  宋策搖頭,戒備性的放下了碗筷,打算隨時逃離。
  「策兒,」清帝繼續循循善誘「你若是乖乖吃了它,朕就答應你,明年開春就許你會渝州。」
  「真的?」清亮的眸子散發欣喜的目光,只是他的嗓音沙啞得有些古怪。
  「君無戲言。」清帝笑著說:「策兒的嗓子還沒好嗎?」
  「不用你管!」宋策別過臉,避開那道曖昧的目光。
  清帝玩味似的捻起一塊棗糕,輕飄飄的說:「策兒的臉色就跟這棗糕一樣呢。」
  「誰說的!」宋策咬牙怒目!「我的臉色怎麼會紅得發黑?!」
  「哦…….」清帝瞭解似的點頭:「那你為什麼臉紅呢?」他就喜歡看見宋策羞澀無奈的神態,真的很想……一口咬上去。
  「我吃還不行麼?」宋策實在不想跟這頭號無賴糾纏下去。
  「很好,」清帝深明大義的說「為了公平起見,你吃一半我吃一半。」
  清帝也不喜歡吃甜食,這一點他們兩個很有默契。宋策雖然滿腹狐疑,但在親眼看見清帝咬了一口棗糕之後,也乖乖吃下了他餵過來的另一半。
  「……我自己吃。」在發現清帝借喂棗糕之際悄悄的靠近自己時,宋策本能的退了退,他可不想喂個棗糕也能喂到床上去。
  「也行,那就換你來餵我好了。」清帝大度的攤手一笑。
  宋策心中腹誹,這不是一回事麼?!而且宋策的胳膊沒那麼長,這就意味著他必須更加靠近那個危險的動物……
  「過來一點……」
  「……..」宋策勉為其難的挪了挪身子。
  「夠不著,再靠近一點。」
  「你,你不會伸長脖子?」
  「你有見過皇帝伸長脖子的麼?」等著砍頭似的,多大的晦氣。
  「……」宋策忍著不發作。
  「策兒真乖…….」清帝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
  宋策收手想要退回去,可惜為時已晚。清帝順著他的胳膊往前一帶,他就穩穩的落入清帝的懷裡「趙擎蒼!你,你別……」
  「別什麼?」清帝揚眉輕笑「策兒無需緊張,你的嗓子還沒好呢。」
  豈止是嗓子沒好,不好的地方多著呢!比如……咳咳。
  宋策揚起頭來想要去拿桌上的棗糕,卻被清帝重新摁在了懷裡「策兒不用這麼急,這一塊棗糕還沒吃完呢。」
  「哪有,明明吃完了。」瞥一眼兩手空空,哪裡還有棗糕?
  「當然有啊,不過……是粘在你唇上了…….」俯下身子吻住半啟的紅唇,甘甜如蜜。
  「你……..嗯。」宋策瞪著一雙琉璃樣的眸子,心裡又氣又恨,果然不能相信這個卑鄙小人,他就是個口蜜腹劍的惡魔!一而再再而三的引誘自己,偏偏自己還無一例外的落入魔爪,真不知道是他太聰明,還是自己太笨。
  「你卑鄙!」
  「這叫智慧。」
  「你下流!」
  「這叫風流。
  「你無恥!」
  「這叫……愛你。」
  
  這句愛你,宋策並未在意,直到他偶然路過御膳房,聽見王甫勝熟悉的聲音。
  「你們是怎麼辦事的!皇上不喜甜食!更不能吃醬色粘稠的食物!」
  「公公息怒!」有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是皇上吩咐奴才這麼做的,說是宋大人…….」
  「混賬!你還敢頂嘴!」王甫勝甩手給了那人一個耳光「雜家不過離宮幾日,你們就一個二個都飛上天了?來人啊……」
  「公公請手下留情,」有人打斷了王公公的責罰,對著王甫勝小聲嘀咕了幾句。王甫勝這才瞅了眼御廚,拂塵離去。
  
  趙擎蒼不吃甜食宋策也知道,可是為什麼不吃醬色粘稠的食物?宋策疑惑著一路走回寧德殿。這一日的晚膳他吃得很少,卻意外的吃了很多棗糕,依然是一人一口,很公平。
  「策兒真乖。」清帝平靜的嚥下所有的棗糕,將宋策誇獎一番之後還不忘索要幾個親吻。然後他和往日一樣擺駕去了御書房。宋策目送著聖駕離開,然後悄悄的跟在了後面。
  就在聖駕快要到達御書房時,卻意外的停了下來。清帝捂著嘴走到槐樹下,突然間嘔吐起來。王甫勝急道:「快傳太醫!」
  「不用」清帝揮手制止,換口氣道「不用了,千萬,千萬別讓策兒知道。」
  「皇上……」
  「朕不想再說第二次。」
  「那明日?」
  「照舊。」
  「是,微臣遵旨。」
  雖然不能靠近,依然能感覺到他壓抑的痛苦,難怪世上會有心有靈犀一說。
  見聖駕離去,宋策往牆頭一靠,心中更是疑惑,為什麼會這樣,即便不喜歡吃可也不會吃吐了吧,何況那棗糕的滋味還算不錯。
  好奇心驅使他向王甫勝討了個人情,王甫勝一開始極力否認清帝有這種怪毛病,但是在宋策的威逼利誘之下,最後只得吐出實情:「皇上還是軒王的時候曾經做過征邊大將軍,雖然最後咱們天朝勝了,但是皇上卻做過他們的俘虜,雖然皇上吉人天相逃了回來,但是他從此卻再也不吃醬色粘稠的食物。宋大人,雜家能告訴你的就這麼多,個中緣由只怕只有皇上才知道了。」
  「我知道了,多謝公公。」
  「不謝,不過宋大人,雜家忍不住想多說一句,皇上對你可謂用心良苦,所以,很多事情,既然皇上不願提起,還請宋大人多多體諒。
  「宋策明白,有勞公公費心。」宋策拱手拜謝。趙擎蒼被俘虜之後發生過什麼?不用猜想也知道,那絕對是個痛苦的回憶。既然如此,又為何還要殘忍的揭開他的傷疤?僅僅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所謂愛你,便就是這樣吧。
  
  而後幾日,清帝依然吃著宋策餵給的棗糕,偶爾偷個香吻,便會露出滿足的笑容。
  這個人壞的讓人牙癢癢,可是你永遠不知道他在背後做過什麼。
  所以,只要他給的解釋可以欺騙自己,宋策都不會在意。
  然而可怕的是,他已經不會再給你任何可以自欺欺人的解釋了。
  
  「呵」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些事情?明明都已經……已經決定忘了的。
  「宋策,你怎麼了?」宋策回過神來,只見趙明珠放大的容顏呈現在眼前,立刻嚇得跌進椅子裡「你嚇死我了。」
  拍拍胸口,心有餘悸。
  「你在想什麼。這麼入迷?」
  「想蓮霧公子的事。」他隨便這麼一說,卻不想引起了趙明珠的共鳴。
  「其實我也很好奇,要不我們去進宮看看,或許還來得急。」
  「……還是算了。」如果親眼看見清帝摟著綵鳳,他寧可弄瞎自己的眼睛。
  
  「宋大人,我覺得你最好親自去看看。」魏長青突然走了進來。
  他不是應該在宮中麼?宋策心中疑惑,可還是平靜的站起來迎了上去:「魏大人光臨寒舍不知所為何事?」
  魏長青不答反問道「宋大人可見過蓮霧公子?」
  宋策皺眉搖頭「沒有。」聽倒是聽說過,他也正想查一查,但是卻不想踏入宮廷。
  然而魏長青接下來的話卻逼迫他硬著頭皮闖了進去。
  他說,「宋大人,蓮霧公子與董大人長得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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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綵鳳翩飛鳳□殿,流螢入夢君王懷。
  帝王的柔情總是帶著夢幻般的色彩,他坐擁天下,卻獨愛在一人,這是何等的壯闊絢爛。即便這個人是他的血緣至親,那又如何?在他眼中,不過一笑而過。
  紅色殿閣那麼艷麗,卻是用鮮血築就而成。
  凡是反對清帝與曌和公主的人,都被處以了極刑,凡是直言上諫之人,都不能再開口說話,這是強權政治,也是清帝對曌和公主的公開袒護。
  從此,帝王不早朝。
  
  鳳□殿上,鳳舞九天。九霞仙子,遺落紅塵。
  曌和公主的劍法是清帝親手所教,配上她曼妙的身姿,自然舉世無雙。
  可惜,不管曌和公主的舞步多麼的出神入化,也無人敢正視,因為那是皇上的專屬。
  直到蓮霧公子的出現…….
  
  霧中蓮花,雪劍長風。
  旋身,點足,挽花,一氣呵成,行雲流水般飄舞在艷紅的地毯上……
  這劍舞之妙在於人劍合一,長袖翻飛,衣袂飄飄,無人不讚,蓮霧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他雖比不上漣王的驚人之姿,但卻獨有一番味道。
  當下已有好些官員坐立難安。再瞧那秀美的容顏,憂鬱的眼神,讓人忍不住想要摁在懷中,好好疼愛一番。
  一曲舞畢,清帝龍顏大悅,召蓮霧公子上前聽賞。
  眾人覺得,清帝大有左擁右抱的意思。
  
  如果這個故事繼續下去,或許又會上演一場風流韻事。
  然而很多美麗的故事都會留下一個悲涼的結局,以此證明愛情的真諦。
  亦如,長生殿的淒美。非/凡
  
  蓮霧公子上前謝恩,忽然一抖劍身,狠厲的朝清帝刺了過去。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一道金黃的身影卻擋在了清帝的身前……
  「曌和!」
  「公主殿下!」
  驚呼聲此起彼伏,鳳□殿內亂做一團,誰也沒想到會上演這齣戲。
  
  宋策便是在這個時候邁入鳳□殿中的。
  可是,令他震驚的卻是蓮霧公子抽劍回眸的剎那。
  「小董!」真的是他!世上真胞胎有人能長得一模一樣麼?不可能,即便是雙胞胎也會有細微的區別,可是眼前的蓮霧公子就連嘴唇上那抹微小的傷痕都與小董一樣,又怎麼肯能假得了?
  見到小董的狂喜讓他激動得忽視了殿中的氣氛。
  「小…….」宋策剛想迎上前去,便見一擁而上的侍衛死死的將蓮霧公子摁在了地毯上。
  「大膽刁民,竟敢借獻舞之名行刺皇上……即刻押入大牢,聽後處決!」王甫勝宣讀的口諭猶如當頭棒喝。宋策的表情瞬間冷凍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舞藝切磋麼?
  「草民宋策拜見皇上!懇求皇上查明真相!」小董絕無可能密謀刺殺皇上。
  「皇上……這裡面定有隱情。」宋策焦急萬分,他真的是小董,雖然他穿著一襲繡著白蓮的舞衣,雖然他腳邊的長劍沾滿了鮮血,可他依舊是小董,依舊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後的愛哭鬼,因為他的眼神沒有變。
  小董自幼膽小懦弱卻心地純良,他怎麼可能去刺殺皇上?更何況他被人抓走,失蹤了這麼久,誰知道發生了什麼?
  「皇上,請讓我主審此案!」宋策主動請纓,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
  鳳□殿內無人出聲,靜得連呼吸都幾乎聽不見。宋策跪在地上,卻不敢抬起頭來。他不想看見那個可以稱之為感人的畫面。
  曌和公主柔弱的依偎在清帝懷裡,面露憔悴之色,右臂纏上了白色紗布。
  「送公主去休息。」
  「不」曌和不依,撒嬌道「我不走,我要你陪著我。」
  「好」清帝溫柔的哄她道:「等朕處置了這些傷害你的人就來陪你。」
  目光掃向依舊跪著的宋策,眼中的溫情瞬間化作寒冰:「這案子還用審麼?刺傷公主就是死罪,明日午後凌遲處死!」
  「皇上……」宋策駭然瞪大了眼睛。
  魏長青上前一步道:「皇上,此事恐怕另有隱情,不宜早做定論。」
  「兒臣也這麼認為,請父皇三思。」沐王毫不猶豫的站在了宋策一邊,可惜自從他病後,沐王一派迅速瓦解,根本沒人敢在刀口上站出來他。
  清帝面有慍色,掃視群臣「還有誰有異議麼?」
  頸上人頭為重。眾臣子統一緘默。
  「大家都沒意見,為何就你們認為不妥?」清帝冷冷的斜視的三人,開口道:「抗旨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莫拿雞毛當令箭!」
  最後一句話連同他蔑視的目光落在了宋策身上。宋策明白那是在提醒他,不要把昔日的寵愛當作狂傲的資本,現在的你,什麼都不是!
  清帝對他的當眾奚落讓宋策幾乎抬不起頭來,即便閉上眼睛他也感覺得到那無數道足以刺穿他的目光。宋策沉默了好一陣,就在大家都以為他要放棄的時候,他卻突然伏在地上叩首道:「皇上,宋策自不量力,願以性命擔保董碧樞!」
  清帝冷笑不止「你的性命?那也得相當才行,你們的命怎比得上曌和?」
  「呵」 僅有的一絲希望都化成的灰燼。眼前這個人已經不在是他認識的那個認得的趙擎蒼了。
  宋策仰起頭來,扯開一抹慘笑,「皇上,既然刺傷公主是死罪,那麼假冒公主呢?」
  要證明綵鳳是假公主很困難也很簡單,只要真的曌和公主現身,她的謊言立刻不攻自破,在從前,宋策絕不可能曝光自己的真實身份,可是現在,為了救出小董,他已經無計可施……
  清帝挑眉問道:「哦?你有何證據?」
  沒有人相信他的話。所有的目光都直刷刷的集中到了宋策身上,就連魏長青等人都是滿臉憂色,這種事情可不能瞎說,就算是救人也不行。
  
  宋策眉峰輕揚,環顧眾人之後勾唇一笑:「因為,我才是真正的趙何拙!」
  

作者有話要說:好想叫他拙兒啊......我喜歡這個名字.......




第 63 章

  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人皆倒吸一口氣,心道這宋大人莫不是瘋了吧!
  有人竊竊私語,有人面露不屑,有人幸災樂禍。
  而魏長青和趙明珠卻是一臉驚悚策表情。他們相信宋策的為人,卻不敢相信他此刻的「狂言亂語」。
  清帝一時沒有說話,只是挑了挑眉頭,似乎覺得有些意思。
  
  柳太師咳了兩聲列出隊伍,捋著鬍鬚鄙夷道:「哼,簡直是天方夜譚,天下人都知道曌和公主是女子。豈是你這刁民可以冒充的?!」
  宋策霍然起身,目光清澈如水,但是看向柳昂時候卻故意換上了蔑視的眼神,卻有幾分曌和公主幼年時的高傲。「大家都聽說過麒麟認主的傳說吧?其實真正能夠認主不是麒麟,而是麒麟玉,我說的沒錯吧皇上?」
  這算是皇室的秘密,但是宋策卻輕鬆的說了出來,不用看也知道清帝的臉色不怎麼好看。宋策不以為然的上前幾步,取下頭上的髮簪,黑如綢緞的髮絲散落下來,襯得他精緻白皙的小臉愈加靈秀,竟然越看越像當年的曌和公主!可惜見過曌和公主的人本就不多,加上這些年老的老,死的死,能夠在今天還站在大殿上的寥寥無幾,而王甫勝就是其中之一,他已經完全看呆了。
  宋策並不理會探究的目光,打開玉簪的端部,一枚精巧的戒指赫然呈現在眼前。
  「每位皇子和公主誕生的時候都會獲得麒麟玉做的戒指。玉在人在,人亡則玉毀。」那枚戒指通體雪白,仔細一看卻有透著淡綠,真是麒麟玉沒錯。這種玉石產自大越龍脈,匯合天地靈氣,極為難得。宋策接著說:「本來我是沒機會擁有它的,可是皇上卻在冊封我為曌和公主的時候恩賜了一枚麒麟玉環,這件事情想必史官大人也做過相關的記載。」
  宋策從容的將指環戴在手上,然後舉過頭頂。冷冷的注視著眾人驚駭的表情。
  原本還是白色的玉環竟然變成了血紅色!
  「大家想看一看麒麟玉是如何認主的嗎?」
  宋策取下玉環,血紅漸漸退卻,最後都集中在了鐫刻的曌和二字上。http://
  這一次,鐵證如山,毋庸置疑!
  就算是他們不能接受曌和公主的男兒之身,也沒人可以否認宋策就是趙何拙的事實。
  
  清帝冰山般的臉上裂開了一絲縫隙,疑似微笑,卻寒徹入骨。
  忽而,殿堂中響起了清脆的掌聲,一下又一下敲擊在心尖上。
  「好!」清帝鼓掌道:「說得好,證據確鑿,你的確就是趙何拙,可惜卻不是朕的曌和公主!清帝抬手指向小董:」所以,他還是得死。」
  「皇上,您這是強詞奪理!」宋策幾乎氣結。
  清帝冷哼一聲,續而狂笑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趙何拙,你也是個聰明人,怎會不知這個道理?」
  清帝一席話猶如醍醐灌頂,眾人立刻明白過來。如果趙何拙是個女子,那麼她最多不過是位倍受寵愛的公主殿下。可如果他是男兒之身就會成為清帝最大的威脅所在。昭王溫和謙善,追隨者本就很多,雖然被清帝打壓殆盡也依然留下了不少殘餘,他們大都轉戰暗處,時不時搞幾出暗殺。如果他們知道趙何拙還活著,並且是個如假包換的堂堂男兒,真不知會翻起多大的浪花兒來。而且,清帝的皇位來之不當早就是一個半公開的秘密,那麼昭王的遺孤拿回原本屬於他的東西又有何不可?!
  這樣一想,清帝就算當場斬殺了趙何拙都不稀奇。
  也許有人覺得,清帝或許會念在過去的情分而饒他一命。然而更多的人卻認定清帝為了保住他的皇位,定會痛下殺手,以絕後患。
  宋策便屬於後者,他走到小董身邊摸著他的臉頰,溫柔的笑著說:「小董別怕,我不會丟下你的,相信我。」
  小董頃刻間淚如雨下,弄花了精心描繪過的妝容。張嘴想要說話,卻只能發出「嘶嘶「的聲音,毫無疑問,他被人毒啞了。
  小董慌張的擺擺手,然後壓在胸口,無助的搖頭。
  「我知道,我都知道。」宋策安撫似的摸摸他大的頭,了然道:「你不想殺他對嗎?你是被逼的對嗎?簡竹也還在他們手上對嗎?」
  小董拚命的點頭。想要撲進宋策懷裡,卻又被侍衛死死的按了下來。
  「嗚……嗚……」小董扭動身子,想要掙扎卻無濟於事。
  「放開他。」宋策撇過頭,目光盡顯狠色:「皇上既然認為我是昭王餘孽,大可將我一併殺了,豈不乾淨?!」
  這話半真半假,可以認為是對清帝的試探,也可以是看做挑釁。
  清帝放下懷中的綵鳳,起身走了下來。
  「昭王世子不用心急,該算的誰也逃不掉。」清帝走至二人跟前,嘲諷似的笑道:「前幾次的暗殺都是你一手操控的吧?竟然還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來博取朕的信任?嘖嘖,朕倒真是小巧你了。堂堂昭王世子隱姓埋名這麼多年潛伏在朕的身邊,究竟有什麼陰謀?」
  陰謀?呵,就算有,那也是為了你啊!混蛋!
  呼之欲出的咆哮梗在喉頭,為他自甘墮落,情願為寵,只為能與之相伴一生,卻不料從前恩愛如歌竟成了黃粱一夢,最終落得個連棄婦都不如的下場。
  宋策拚死壓住心中的疼痛與悲愴,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不能說,不能在他面前承認自己的心碎,否則便輸得徹徹底底。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到底做過什麼?我到底是為了誰?你趙擎蒼還能不清楚嗎?」攥緊的拳頭泛著透亮的白,恨不得砸在那張面目可憎的臉上。
  「朕自然清楚,」清帝擰過他的下巴,瞇著眼睛道:「你為了替父報酬,司機篡奪皇位,果然好心機。不過,你派來自己的好友來刺殺朕,就不怕被揭穿麼?」手指狠厲的一掐一抬,二人的身子幾乎貼在了一起,「嘖嘖,昭王世子的演技真叫人佩服,就連朕都幾乎著了你的道。」
  「睜眼說瞎話,趙擎蒼,你還是不是人。」宋策瞳孔微縮,緊抿的薄唇更顯蒼白。
  「朕是皇帝,所以朕要誰死誰就活不了。至於這個人能否活下去,就要看你的了。」清帝陰冷的笑道。
  「什麼意思?」
  「不要明知故問,」清帝在他的腰上擰了一把「昭王世子一向能屈能伸,不過,朕想知道你到底能屈服到哪個地步…….」
  「是麼…….」宋策同樣收斂了眸光,突然一個轉身繞道清帝身後,用手裡的髮簪抵住了清帝的咽喉「我不想跟你做任何交易,放他走!」
  
  殿中的氣氛頓時緊張到了極點,皇上竟然被人劫持了?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侍衛門紛紛亮出兵器擁上前來,形成包圍態勢。
  「呵,你確定要這麼做?」清帝沒有半點緊張。
  「我說放他走。」
  「朕放了他又如何,這天下都是朕的,他能逃去哪裡?」
  「……」是啊,能逃到哪裡去?就算是自己不也落得今日的下場麼?
  趁著宋策失神的瞬間,清帝猛然發力扣住他的手腕,轉身將他反制住,然後咬住他的耳垂低聲笑道:「拙兒,要威脅一個人,光這樣是不夠的。讓朕來教教你吧……」
  只聽「卡嚓」兩聲,宋策的兩條胳膊就被卸了下來。
  「怎麼哭了?」清帝調侃。那不是淚,而是疼出來的滿頭大汗。
  「朕就是喜歡看你隱忍的模樣,濕潤的眼睛,卻沒有淚。」
  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能說什麼?宋策低低喘著氣,側過頭,不想看見那人□ 裸的調戲。暈紅的眼角襯著蒼白的臉色,別樣嫵媚。
  
  宮門關上的剎那,唯一的光亮也被擋在了外邊。
  眾臣子只當清帝要親自提審昭王世子,但是宋策卻知道,那個人不會這麼輕易放過自己,就算是死,也逃不出他的魔掌麼?
  「拙兒,你知道你最大的失誤是什麼嗎?那就是你愛上了朕,所以你捨不得殺死朕。就算朕把你逼上了絕路你也下不了手。如果換作是朕,就會在第一時間把髮簪插在仇人的太陽穴上。可惜,你現在已經失去殺死朕的機會了。」
  「我從來就沒想過要殺你,雖然你是個人渣。」宋策閉上眼睛道:「而且,那不是失誤,是錯誤。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清帝不以為然,玩味似的笑「這樣吧,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能主動一次,朕就饒他不死。」
  他們的目光同時轉向跪在地上的小董身上,他被繩索纏得死死的,根本站不起來。
  「怎麼樣?」清帝的意思很明顯,但是宋策卻冷哼道:「你做夢!我要是再相信你的話,那真就白活了。」
  「哈哈」清帝大笑,「你倒是變聰明了些,不過……」清帝臉色一變「朕今日就偏要讓你知道,什麼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沒有權勢,你就是永遠的弱者。
  清帝很輕鬆策將宋策放倒在地上,然後掀起他的衣袍,挽至腰間…….突然裸 露的雙腿修長而白皙,在昏暗的光線下無助的掙扎,扭動……
  「你要幹什麼!不許碰我!」宋策急得大叫,他的雙臂脫臼根本不能動彈。瞥一眼目瞪口呆的小董,頓時羞憤難當。「趙擎蒼,你不能這麼做…….不能!」
  「不能?拙兒,你太天真了。」清帝分開他的雙腿折至腰間「呵,你不是想要救他麼?你拿什麼去救他?你的身子麼?」
  是啊,什麼力量都沒有,憑什麼救小董,只要清帝一句話,誰都是個死。
  毫無前戲的進入,不亞於一場血腥的刑罰。
  宋策揚起脖頸大口喘著氣,「小……董,不……不要看……」
  空洞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頂上的天花……..好希望,天能砸下來…..
  「嗚嗚」小董的嗚咽聲和宋策的痛苦喘息交織在一起,空蕩而幽暗的大殿猶如陰森的地獄。
  
  一下一下兇猛的撞擊和抽動,攪得他頭疼不止,幾欲嘔吐。
  清帝或許覺得不過癮,又換了個姿勢,將他最不堪的部位完全展示在小董眼前。
  「不!」宋策痛苦的尖叫出聲「為什麼這麼對我!為什麼!」這句話終究還是問出來了,卻打動不了清帝的鐵石心腸。只能換來更無情的對待,雙腿打開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如此慘烈的結合,比野獸還要可怕。
  「嗚嗚」小董的音調陡然拔高,血,是血,從那個地方流了出來,染紅了白袍,也刺痛了他的心。不要,不要,不要!他不停的搖頭,不停的呼喊,不停的流淚,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宋策被別人蹂躪。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誰來救救他!
  如果我死了,這一切會不會發生?
  如果我死了,這一切會不會停止?
  如果…….我死了?
  小董艱難的挪動身子,跪著一點點靠近宮柱…….從來沒有為他做過什麼,每次都只能做一個惹人討厭的拖油瓶,就算中了進士,當了官還是被人欺負。要不是簡竹的袒護,日子更是難熬,果然,人的軟弱是骨子裡的,任何人都改變不了。可是,我希望能夠堅強一次,為了宋策堅強一次,一次就好……小董,別怕…….
  宋策扭過頭,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小董,別做傻事!聽見沒有……」
  可惜,晚了一步,小董衝他笑了笑,張嘴道,我——愛——你。
  「…….」雖然沒有聲音,可是宋策聽懂了。
  此刻的小董笑得很幸福,他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親口說出這三個字,現在他做到了。
  再——見。他最後眨了眨眼睛,然後一頭撞在了宮柱上……鮮血噴湧而出,汩汩的淌下來遮住了眼前的視線,可他,依舊舍不得閉上眼睛……
  
  「不!不!」宋策叫得慘烈,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讓他的整個胸膛都像被火灼傷了一般。「小董,你不能死!你還要做大官,還要去遊歷四海的!你忘了嗎?!」
  宋策想要靠過去,卻被清帝死死的扣住了腰部。「放開我,讓我看看他!」
  「沒用的,他已經死了。」
  「他沒死,他還看著我,他還在笑。」宋策不住的搖頭,他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小董怎麼會就這麼死了呢?他應該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後,不管何時回頭都能看見他純真的笑顏。
  「他死了,變成了一具僵硬的屍體。而且,他是因你而死。」
  「不,是你害死他的!我恨你!恨你!」
  清帝的動作根本沒有停歇,依舊在他身體的最深處大力的撞擊著。語調平靜的彷彿只是旁白,沒有丁點人的氣息。
  宋策只覺得天旋地轉,然後開始劇烈的嘔吐起來。
  「我恨你……」
  「……你,再說一次。」
  「我恨你,我恨不得殺了你!」在他心中只留下了滿腔的仇恨。
  「……」很好,我的拙兒。
  
  

作者有話要說:抱頭,筒子們,我真的不想虐拙兒,但是沒有辦法。至於清帝這麼做的原因,在上一章的留言裡,已經有人真相了.......


第 64 章

  
  「……我恨你。」
  有紅色的血液自他嘴角流出,即便再也說不出話,他的眼神依然在說——我恨你。
  這種恨意並未燃燒著復仇的火焰,而是人心的幻滅。說到底,宋策最恨的還是他自己,恨他自己有眼無珠,竟然會天真的相信這樣一個人…….到頭來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苦果自嘗。
  
  「拙兒?」清帝覺察出了什麼,停下來將昏迷過去的宋策抱在懷裡。他的眼睛半閉著,裡面幽暗深邃看不見任何光亮,冰涼的小臉上濕滑一片,說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因為就連清帝都不太確定宋策到底有沒有哭過。
  「……拙兒?」
  「…….」宋策沒有絲毫回應。也許,他只是像上次那樣暈過去了,清帝如是想。低頭吻了吻他光潔的額頭,知道他此刻聽不見,清帝將他的臉捧在掌心裡,輕輕摩挲。「拙兒,……辛苦你了。」
  宋策似乎動了動,清帝一驚剛要抽身。宋策突然翻過身,伏在地上猛咳了起來。然而這一次吐出來的卻是…….血塊。
  「……你怎麼……」清帝大驚,用力將他箍在懷裡。怎麼…….怎麼會這樣?從前他就是再病得厲害也不會吐血的。
  宋策扭頭扯開一抹笑,不是他不想推開清帝,而是根本沒那份力氣。「……你滿意了?為了你的江山和美人竟不惜利用一個男寵,真是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清帝沒有否認,或者說他不知道該如何否認。
  「可惜……咳咳……可惜,我的命沒那麼硬,咳咳。」
  宋策咳得厲害,消瘦的肩膀戰慄不止,張嘴吐出更多的血塊……身子突然間癱軟了下去,再無半點聲響。
  「拙兒,你醒醒。」清帝的話音裡有了一絲顫抖。
  「……」
  「拙兒!」清帝整顆心都懸了起來,連忙伸手探了探宋策的鼻息,又鬆了一口氣,拙兒他還活著,他不可能有事!不知為何,清帝的心中總是有著這樣一個信念,或者說是偏執。
  「來人,傳范異。」他的冷靜看起來很可怕。
  
  彼時,范太醫正在鼾睡,他是個嬰兒體質,睡覺是除了吃飯之外最大的事業。所以王甫勝將他拎過來的時候,他的起床氣還沒過去。
  范異瞅了眼小董和宋策,顛了顛肩頭破舊的醫藥箱扭頭就走。
  「站住。」清帝在他身後喝道「朕是叫你來救人的。」
  范異打了哈欠道:「皇上,兩個死人就不用浪費藥材了。」
  清帝眉頭一跳,摟緊了懷中的宋策:「你說什麼?!」
  范異繼續他慢條斯理的作風:「是這樣的,皇上,有呼吸的人不一定還活著,這兩個人一個身死,一個心死。就是大羅神仙來也都救不了。」
  「范異,你想抗旨麼!」
  「微臣不敢。」范太醫一哆嗦,只覺得脖頸處嗖嗖的涼。於是立刻蹲下身來翻藥箱,乒乒乓乓搗鼓一陣之後坐在地上扶額歎氣。
  「怎麼了?」莫非是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哎。」范異擺擺手說:「微臣只是想給自己挑一個舒服點的死法,不過好像忘了帶藥材了…….只能將就一下了……..」抬頭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小董,范異不禁打了個冷戰,媽呀,這種死法也忒疼了點。
  「…….」清帝無語。范異這人真叫人琢磨不透。明明說出的話正氣凜然,可臉上卻清楚的寫著——輕點,我怕疼。
  「皇上,我實話跟您說吧。」范異舔舔嘴道「宋大人還有一炷香的的陽壽。他命格如此,是從一降生便注定了,而且宋大人連日來操勞過度,早就耗盡了心力,絕不是幾幅藥材就能補回來的。既然天意如此,我們又何必強求?」
  什麼亂七八糟的,難道你還長了一雙陰陽眼不成?!清帝面色暗沉,冷哼道:「天意是什麼東西?朕從來不信!如果你……」
  「皇上」范異公然犯上:「范異孤家寡人,賤命一條,實在沒有什麼好威脅的。如果皇上真的想要宋大人死,犯不著這麼大費周章,但您若真心想救宋大人,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范異一語中的,清帝只覺萬箭穿心,卻拿他毫無辦法。心道許久不見這個范異沒長腦子倒是漲脾氣了。
  深吸一口氣 「說下去。」
  范異似乎笑了:「其實也不是沒辦法,就看皇上您願不願意了。」眼睛眨了眨又道:「不過微臣實在不明白,明明是您親手殺了他,為何還要救他?」
  清帝盯著范異看了半響,忽而問道:「你究竟是誰?」
  范異磕頭行了大禮,一絲不苟的說「太醫院提點范異參見皇上。」
  
  清和二十五年,昭王世子突然現身又銷聲匿跡,成為了大越轟動一時的消息。外界傳言說是昭王的舊部暗中救走了世子,但是又有人反駁說,昭王的勢力早就被清帝除了個乾淨,怎會有人闖宮救人?怕是幽禁宮中了吧。
  然而,之後的一系列事件都作實了第一種猜測。
  朝廷發出告示,全國通緝昭王世子,太子殿下親理此案,發誓要將其捉拿正法。理由是他行刺皇上,以至於清帝差點一命嗚呼。即便范太醫妙手回春,力挽狂瀾,皇上也只撿回了半條命,從此長臥病榻與藥罐為伴。
  
  所謂公道自在人心。
  雖然朝廷對昭王世子嚴厲打壓,但是他在民間卻獲得了極大的好評。.
  原來昭王世子為報父仇,以正天下。竟然臥薪嘗膽,潛伏在清帝身邊多年,甚至不惜為寵,換取昏君的信任。這份孝心和雄心實在令人佩服。若不是事出突然,最後失利暴露了身份,這天下恐怕就要易主了……
  當然,民間的傳言或多或少有些誇大其詞,但他無疑傳播了一個敏感的信號,那便是昭王一脈的反擊時刻即將到來。
  
  鳳來儀中,趙瑜伏在案上大笑不止。
  「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原來我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一拍桌案,瑤琴翻落在地,弦斷,無聲。
第 65 章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不管冬季多麼寒冷,它終將會過去。然而人卻有所不同,心裡那座冰封的城池也許永遠沒有解凍的那天,即便他始終微笑著。
  
  柳雲寺的後院中,一片安靜祥和。
  春意濃烈,成蔭的綠柳之下擺放者一張石桌。
  白衣男子呷了一口清茶,專注的研究棋局。
  綠衣男子慵懶的依靠在柳樹旁,很應景的將自己融入了無盡的翠綠之中……他百般溫柔的捻起一枚黑色的棋子,深情款款的說:「這局棋若是我贏了,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
  「抱歉。」白衣男子對他的提議絲毫不感興趣,指蔥白的尖摩挲著棋子:「由於您的建議涉嫌賭博等不良遊戲,我將保留意見直到收官。」
  「為什麼?」綠衣男子做哀怨狀「可你上一局就答應了。」
  白衣男子頭也不抬的說:「那是因為上一局我贏定了。」
  綠衣男子慘叫「不是吧,你這麼做有失公平,公道,公正的原則!」
  白衣男子收回了剛要落下的白子,抬眼笑道:「馬紥,久賭必輸,不賭為贏。我勸你還是早點回頭是岸,不要再來這裡了。」
  綠衣男子搖頭苦笑:「我怕我哪日不來你就拋下我遁入空門了。」
  白衣男子啞口無言,什麼叫拋棄你?我根本就未曾要過你!(。)
  
  話說,這位大名鼎鼎的馬大才子之所以每日不辭辛苦的爬上山來下棋,就是為了守著眼前的這個人,以防他一時想不開而摧殘自己的秀髮。
  不明就裡的馬老爺子抱著兒子痛哭流涕:「兒啊,為父知道你洗心革面,不再流連煙花之地,可是,可是你萬萬不可了斷紅塵吶…….就算你決心要常伴佛祖,好歹也給我留下一個半個孫兒再走啊……...」
  馬紥迎風流淚:「爹啊,您要相信孩兒的品味,孩兒我對佛祖的長相實在不感興趣。」
  馬老爺子喜極而泣,兩眼放光:「真的?你不騙我?」
  馬紥極為深情的盯著老爺子的臉說:「爹,我是你兒子,我不騙你我騙誰去?」探照燈似的眼睛往眾家丁臉上一掃,發話道:「誰要是膽敢協助老爺子向我大哥通風報信,一律按家法處置,明白嗎?」宋策隱居在柳雲寺是個秘密,絕不能讓朝廷知道,所以馬紥只好以誠心禮佛的名義屁顛屁顛的去柳雲寺啃青菜,順便纏著宋策不放。
  眾家丁只覺寒風陣陣,不禁想起了前幾日那個舉著自己的花褲衩在城裡跑了一圈的倒霉蛋。其實他只不過悄悄告訴了老爺子,小公子這些日子沒去商會而是去了柳雲寺拜佛。
  至於馬家為何會有這麼奇怪的家法,那是因為馬家的現任家主是馬紥馬大才子,他的思維實在是超常獨特,常人根本不能理解。於是,馬府眾人,上至前任家主馬老爺子,下至看門忠犬老黃無不期待著有朝一日,馳騁江湖多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馬大公子能夠踏著彩雲從天而降,拯救萬民於水火…….
  
  而馬紥能從這座僻靜的大山裡找到宋策實屬偶然。
  對此,馬紥的感觸就三個字「緣分吶」!
  據馬老爺子說,馬紥小的時候他母親給他算過一掛,說如果馬紥在二十五歲之前不能娶妻生子,必遭劫數。雖然小兒子現在好好的就在眼前,但馬老爺子還是不放心,於是好說歹說叫他去廟裡拜拜,奉上些香火錢,花錢消災嘛。
  馬紥剛從祁陽回來,人忙事多,但是經不住老爺子軟磨硬泡,還是以盡孝道之名去了一趟柳雲寺。結果他這一去就不肯走了,死皮賴臉的跟著一群大和尚蹭飯吃。別人都以為這位花花公子是被佛法感化了,而事實上他卻另有目的。
  「你知道我這半年去哪兒了嗎?」馬紥摘下一片嫩綠的柳葉,放在了棋盤上。
  宋策一時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那片柳葉上,如今的天下便就是這樣的吧……
  馬紥揉了揉酸澀的腰部,心道,這柳雲寺的石凳真比不上中的織錦軟榻舒服,可為什麼我還這麼的樂不思蜀呢?
  這個問題很值得研究。正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雖然馬大才子沒餓著也沒凍著,但是他的行為確實亂了,他竟然拋棄了他的雲鬢美人來到這座破廟裡與禿頭和尚為伍,他竟然覺得眼前這個男子比任何躺在他懷中的美女們都要迷人……
  宋策收回目光,淡淡道:「你的追求不就是美女麼?去哪裡都一樣。」
  馬紥霍然立起身來糾正道:「不是美女,是美人!」
  宋策被他驚嚇得掉落了手中的棋子。彎下腰剛要去撿就被眼疾手快的馬大才子搶先了一步。但是馬大才子不光撿起了落在草地上的白色棋子,還順勢握住了宋策的白皙的手。
  宋策先是愣了一會兒,然後認真打量了一番馬大才子單膝跪地的帥氣姿態,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剛想開玩笑說你是不是打算向我求婚呀。馬大才子就無比認真無比誠懇的說:「宋策,跟我走吧。」
  宋策一個沒坐穩就跌到了地上。
  馬紥繼續說:「其實前段時間我去了祁陽。」
  宋策又是一驚,剛要站起來又跌了回去。
  馬紥說:「祁陽的冬天一點也不冷,小寶每天都會去你娘的衣冠塚上放一束花兒,秦夫子說,你走了之後他釀了很多桂花釀,可惜都沒人來偷……還有紅樓裡的姑娘們,她們都希望你可以回去。所以…….」
  「馬紥,我不會回祁陽。」宋策打斷了他的話。他現在不再是從前的宋策了,他是趙何拙,是一個背負著家醜血恨的昭王世子。從他睜開眼睛,看見滿地跪著的死士向他宣誓效忠那天起,他就注定了走上一條浴血之路……
  馬紥見他眉間微蹙,心裡竟是揪揪的酸。
  於是,他深情表白道:「只要你想去,我就算赴湯蹈火,傾家蕩產……」
  「馬紥,你要是想被智化大師剝光了扔下山就繼續說下去!」
  宋策兩眼一閉毫不留情的一腳踹開馬紥。心道,這廝準是八點檔電視劇看多了。
  話說昨日,馬大才子因為語言輕浮,行為淫邪被智化大師兩指一捏,?溜剝光了扔出了柳雲寺。但是馬紥是何許人也?他臉皮厚到刀槍不入,第二天照樣大搖大擺的邁入了柳雲寺的大門。要不是方丈大師慈悲為懷,念在其捐獻的香火錢為寺廟擴建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早就將他驅逐出境了。
  於是,馬大才子立刻收回了自己的鹹豬手,見宋策起身要走,就知道今日的攻城戰又以失敗告終了。雖然心有不甘,可他依然信心滿滿的說:「總之,不管你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他知道,宋策還沒有想清楚。
  但是,這一日不會等太久。
  是吧,我的公主殿下?
  
  青石路面裂開了紋路,茂密的小草從縫隙的鑽出來,連帶著開出幾朵紫色的野花,就像是滄海桑田之後的落寞與希望。
  沿著小徑走到西院的盡頭,那裡立著一塊巨大的瞭望石,褐色的石塊沒有刻意的雕琢,也沒有任何只字半語。據說這瞭望石是幾百年前普賢大師放在這裡的。時光荏苒,當初的故事早就沒人記得,但是這巨石卻留了下來。
  宋策偶爾路過此處總能看見一位掃地的師父,他穿著一襲洗得發白的僧袍,銀色的長髮披散下來沒過了腰際。
  聽寺裡的師父們說,他叫苦渡,帶髮修行了幾十年卻依然沒有法號。他不喜歡與人接觸,總是日復一日的掃地,即便地上乾淨得沒有一片落葉。
  

作者有話要說: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歡馬紥了.......汗
淼兒就快出來場,是個粉可愛的小正太哦,不知道大家喜歡不......哈哈哈

第 66 章

  太子爺最近很忙,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每日有二十四個時辰才好。先不說朝堂上一團烏煙瘴氣,父皇的身體亦是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可以在用膳之後在宮裡溜躂一圈,壞的時候整夜整夜的發燒,要不是范太醫華佗再世,太子爺恐怕就要提前登基了。
  不過,就算趙燁再忙每日也會例行去寧德殿請安。為人之子,理應侍奉高堂左右,這是孝道。然而,趙燁一看見那個冒牌公主就有種想要拔劍的衝動。要不是她,父皇怎麼會荒廢朝政,沉迷女色?要不是她,父皇怎麼會在宮中遇刺,差點歸天?偏偏這個該死的女人總是跟在父皇身邊,連個下手的機會都沒有。http://
  「兒臣參見父皇!」
  「燁兒,你過來。」清帝靠在床頭向他招了招手,昔日俊朗的容顏已白如紙色,只是眉間那份冷傲依然不減。
  趙燁看了眼病榻上的父皇,心裡竟微微酸澀。父皇在他眼中就是一座永遠不會倒塌的高山,任何風雨和困難在他面前都不堪一擊。可他現在卻虛弱到了這個地步……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清帝緩緩道:「燁兒,聽說你要送曌和回番邦?」
  「正是如此。兒臣認為既然她並非我朝公主,那麼我們就沒有必要冒著交戰的危險把她留下來。」趙燁瞥了綵鳳一眼,面部有些抽搐。
  「我不回去,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綵鳳倚在清帝身邊,朝趙燁吐舌頭「太子殿下若不想看見我就把眼睛蒙上好了。」
  「你…….」趙燁壓低嗓子道:「別以為本殿下不敢動你。」
  其實趙燁並不敢在清帝皇面前擰斷綵鳳的脖子。畢竟她是父皇目前最寵愛的女人。
  綵鳳看準了這點,故意揚起臉來露出脆弱的脖頸「你試試看?你若是現在不動我就不許送我去番邦。」
  太子殿下被她反將一軍,心裡更是火大。
  「好了,你們都別吵了。」他們的聲音被百倍的放大鑽進耳朵裡刺得頭疼欲裂。清帝連連揮手示意他們退下,末了又補充一句「燁兒,朕不管你想什麼,但是都不可送曌和回去,明白嗎?」
  
  等到殿中恢復安靜,清帝方才伏在床沿大口的喘氣。心中暗想,原來拙兒一直都忍受著這樣的痛苦,要換作是別的人肯定撐不下去,更別說在自己昏迷的時候他還幾夜不眠不休的奔波勞累……真是倔強得讓人心疼。
  「拙兒……」清帝有了一絲悔意。真應該在擁有他時,好好的抱緊他……不讓他疼,不讓他難過,不讓他受到一絲傷害。現如今,恐怕想見他一面都不可能了……
  比翼雙飛是多美好的夙願,可惜對於帝王來說這是奢望。
  帝業和愛情孰輕孰重,清帝也說不清楚。不過在宋策深度昏迷的時候,他確實想過要跟他一起走。說好了要一同下地獄,說好了要愛你一生,朕又豈可食言?就算負盡天下人,我趙擎蒼也不會辜負你……拙兒。
  那日,范異站在殿中說,皇上您採取的方式也太過激烈了,微臣不敢苟同。因為任何一個聰明的人都不會用傷害來證明自己愛。這只會把自己和對方都推入無盡的深淵,到頭來只能是玉石俱焚。
  可他又哪裡知道,拙兒這個傻孩子為了留在自己身邊已經把後路做絕了,如果不經此破釜沉舟,他永遠都只是一個男寵!永遠都只會被流言和世俗所傷害!這是清帝最不想看見的,所以他只能忍同親手將他推開……
  因為得到或者失去並不重要,就好像一顆璀璨的夜明珠,只有將他高高的舉過頭頂,讓所有的人都能目睹和臣服於他的風采,他才可以稱之為稀世珍寶。
  朕的珍寶,不允許任何人褻瀆,包括朕自己。
  
  「皇上,您該吃藥了。」
  清帝勉強坐起來,發現進來之人不是王甫勝而是太醫范異。
  「拙兒以前就吃這個麼?」清帝苦笑。
  范異搖頭道:「不是,他的份量要更重些。皇上您原本體格強健,所以再服三個療程的湯藥就可以基本痊癒了。」
  「你是說拙兒的病是可以治癒的?」
  「當然不是,微臣說的痊癒指的是換血施針對您身體的傷害。」范異正色道:「這是逆天之法,所以皇上您能活下真是萬幸。但是微臣可以保證宋大人今後會像正常人一樣健康。」
  「那就夠了。」清帝笑了笑,甚是滿足「拙兒他現在……還好嗎?」
  「皇上應該比微臣清楚才是。」清帝雖然臥病在床,但是大內密探運轉一切正常。
  清帝嗤笑,伸出食指在范異面前晃了晃「你啊…….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不過,念在你救了拙兒,朕特意赦免你的死罪。」
  范異認真的補充道:「回皇上,微臣也救了您一命。」
  「哈哈」清帝大笑出聲「沒錯,你說的沒錯,你范異就是朕跟拙兒的救命恩人,說吧,你有什麼要求朕一定滿足你。」
  「真的?」范異就像看見了流星一樣,大喜過望。
  「君無戲言。」
  范異又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說:「請皇上允許微臣辭去太醫院提點一職。」
  「為什麼?」清帝不解。別人削尖了腦袋想要,朕還不給呢!.
  范異哭笑不得:「因為微臣現在是有家回不得啊。」
  話說,自從范太醫「雞犬升天」之後,上他家來提親的人每日劇增絡繹不絕,其中不乏大家閨秀,妙齡少女。但是范異卻渾身難受,用他的話說,這齊人之福啊我范異享不起,糟蹋這些小閨女,還不如做出家和尚算了。
  范太醫的腦子雖然不靈光,但是清帝每日最開心的就是與范異聊天,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秘密,那便是趙何拙。
  
  大越的再次拒絕在番邦引起了巨大的反響,邊關局勢也瞬間緊張起來。
  但是宋策不關心這個。柳雲寺就像是一處世外桃源,只要你不想凡塵俗世,就可以安逸的過一輩子,不過這一輩子似乎也太長了……
  「主子,有個周姓男子在門外求見。」
  「嗯」宋策揉了揉眉心,雖然現在不會頭疼了,但是這個習慣依然改不了。「帶他們進來吧。」
  
  走進來的男子年約三十,一手牽著一個孩子,小的那個約莫五六歲,穿著一件寶藍色的小褂子,大大的眼睛很像林曉曉。
  「爹爹!」那孩子一見宋策就飛跑著撲了過來。
  「爹爹,爹爹,我可找著你了!」小音
  宋策樂了,抱起那孩子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就是你爹爹?」說著指了指身旁的馬大才子說:「他才是淼兒的爹爹。」
  林淼兩隻蓮藕般的胳膊緊緊的勾著宋策的脖子,撅嘴道:「爹爹騙人,你才是我爹爹。周爺爺說我爹爹長得可好看了。」林淼用他那圓嘟嘟的小臉蹭了蹭宋策的臉頰,那神態像極了一隻撒嬌的波斯貓。
  宋策啞然,心道這果然是曉曉的孩子,就連性格都隨她。
  馬大才子立刻化身為狼外婆,伸手便要抱林淼「淼兒,我才是你爹爹,快過來。」
  哪知林淼也不是個吃素的主,吭哧一口咬在馬紥的爪子上,然後就往宋策懷裡鑽:「爹爹,爹爹,他是壞蛋,他要拐走淼兒。」
  馬紥失笑,心道我對你可沒興趣,我想拐走你爹爹倒是真的。
  看著宋策開懷的笑容,馬紥突然覺得很開心,終於做了一件讓他高興的事了……
  「嗚嗚嗚,」林淼驀的哭了起來,在宋策懷裡蹭來蹭去「爹爹,爹爹,這個叔叔好可怕,他的眼睛在放綠光…….」沒錯,林淼的感覺相當正確,馬紥現在就是一匹飢腸轆轆的狼,看見可口的食物就在眼前卻下不了手。
  馬紥剛想替自己辯護一下,免得把食物嚇跑了,結果還沒來得及張嘴就被另一隻小狼給咬了一口。一個十歲左右的青衣少年狠狠的瞪著馬紥道:「不許欺負淼兒!誰要敢動他就得先問問我的拳頭!」
  這位雄赳赳,氣昂昂的少年名叫周濟,周伯的孫子之一。他從小便以林淼的守護者自居,即便後來林淼變成了趙淼,周濟依舊寸步不離的跟在淼兒身後,永遠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第一個站出來。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此刻,一隻大狼和一隻小狼正在對視。
  大狼說,小子,你毛還沒長齊呢!就敢跟本公子橫?!
  小狼說,混球,若是嚇壞了淼兒,小爺就讓你沒臉見你爹!
  大狼說,喲呵,現在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小狼說,哼哼,彼此彼此!
  此戰,以馬大才子落敗告終,因為他需要維護自己在宋策心中溫柔大度的形象,而周濟則完全沒有這個顧慮,只要林淼不喊停他就會永遠打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大家期待的虐皇帝慢慢開始了.......




第 67 章

  
  將林淼接到柳雲寺是權宜之計。因為太子趙燁懷疑宋策有可能躲回了渝州,所以他們必須趕在趙燁的前面將周伯一家安全轉移。但是林淼確實安全的到達了封郡,可周伯一家除了護送林淼先行一步的三子周峰以及周峰的大兒子周濟,其他人等都被朝廷半路抓了回去。
  太子殿下大怒,發出告示說周家包庇逆賊,按同罪論處,於三日後斬首示眾。
  
  「主子,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
  「嗯,我知道,你們先下去吧。」宋策揮退了跪地懇求的屬下。
  這些人從前都是忠於昭王的,在昭王被派往幽州的時候亦跟隨在昭王趙擎遠的身邊。直到某一日,昭王突然派他們去執行一項夜間巡查任務,等到他們完成任務準備回營的時候一切都晚了,營地周圍到圍滿了通明的火把,京城裡來的使臣說,昭王勾結番邦意圖謀反,皇上下旨斬立決…….
  他們是幸運的,因為不在營中所以逃過了一劫,否則校尉以上軍銜的昭王派系都會按同罪論處,滅其三族。但是他們雖逃了出來,他們的妻兒卻全都命喪黃泉……
  家仇血恨不可不報,更何況昭王於他們有知遇之恩。他們隱姓埋名這麼多年,苦苦尋找機會反抗清帝。然而上天似乎很眷顧他們,突然出現的曌和公主竟然是男兒之身!這就像是一束從天而降的亮光給了他們莫大的鼓舞和希望,清帝殘暴不仁,若是昭王世子能取而代之不僅能替昭王沉冤,更是民心所向,大勢所趨。
  然而他們目前最大的問題並非實力不夠,而是世子大人似乎沒有奪帝之心。這是個很嚴峻的問題,如果長久的按兵不動遲早有一天會被清帝摧毀。
  
  宋策心煩不已。
  前世,他孤苦無依,好不容易在掙扎中長成人,卻發現那個口口聲聲說愛他的女子與另一個陌生的男子躺在一張床上做著最原始的運動。那天,他在門外站了很久,她太大意了,門都沒有關嚴實,他想了想然後一聲不響的轉身下樓走到了鬧市區最繁華的路口,紅綠燈在朦朧的煙雨中閃爍不停,行人匆匆忙忙的走了一撥又一撥,而他始終站在白色的斑馬線前……
  「先生,要買雨傘嗎?」熱情的小販前來搭訕。
  「不用了。」他轉頭輕笑,因為雨水的緣故,劉海柔柔的貼在額角遮住了左邊的眼睛,顯得憂鬱而柔美。
  那小販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女孩,她吸吸鼻子說:「你真好看,跟電視裡的明星一樣。」
  他笑著說:「小姑娘,我把你所有的傘都買下來,你就可以回家了。」
  「你真是個好人!」小姑娘甜甜一笑。
  呵,好人麼?宋策心裡很疼,對人好又有什麼用?
  他穿過斑馬線走進了對面了電話亭裡播下了一串號碼:「你好,是XX嗎?我這裡有一個頭條新聞你要不要?…….」
  第二天的娛樂頭條便是一封匿名的爆料信——當紅女星豪宅求歡。
  刊登出來的照片很模糊,基本看不出人樣。但是爆料者稱,他手中還有更為清晰的照片……此事一出立刻引發了人們對於該女星人格道德的批判,而當事人則極力否認照片的真實性,稱這是競爭對手的誣陷。
  
  「策,你在家嗎?我有事找你!」這通電話打得很焦急。
  「我在辦公室,你過來吧。」他一如既往的溫柔。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道:「我有急事,能不能先借我五百萬?」
  「好,你是要支票還是現金?」對於她的要求他從未拒絕過。
  「你,不問我要做什麼嗎?」
  宋策看了看桌上的黑色皮質密碼箱,她要做什麼他自然很清楚,五百萬的封口費早就替她準備好了。可他依舊漫不經心的說「我等著你告訴我,你知道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我……」她猶豫了,然後說:「我父親突然病了……」她出身貧寒,若不是宋策出錢給她出專輯,她根本沒機會走紅。
  「用不用我去醫院打個招呼?」
  「…….不用了」她的聲音弱了下去「還有……報紙上那件事情你一定得替我做主,肯定是有人故意整我的,我真的沒有……」
  「真的?」為什麼還在騙我?
  「我沒做過,當然沒有必要撒謊。」她撒謊的時候比說真話還要誠懇。
  「嗯,我知道了。」他應了一聲,左手握著話筒,右手握著彩色鉛筆在白紙上勾勒著,那是一個女子的輪廓,她並不漂亮,嘴唇有點厚,鼻尖上有幾顆可愛的雀斑。她剛走紅的時候說要去整容,宋策說你是實力派歌手,只要歌曲選得對,走出自己的風格就比整容強,況且我覺得你現在的樣子很好看,看起來很舒服。
  她當時靦腆的笑了,臉蛋紅撲撲的。可是現在,她就連撒謊都不會臉紅了。
  宋策說:「晚上一起吃飯吧,還是拐角處那家餐廳。」
  她說:「好,你先到就等我。」
  
  一個小時候,他接到了一個短信,顯示交易結束。
  他接著喝了杯黑咖啡,然後將畫好的肖像放進了抽屜裡。
  四十五分鐘後,他坐在了靠著落地窗的餐桌前,咖啡色的圍脖和米色的大衣都是她送的,不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其實很念舊的。
  可是,她沒有來。
  電視裡報道說,她出了車禍,車裡還有一名同行的陌生男子。在清理現場時意外的發現了她與該男子的大量性 愛照片,照片非常清晰,進過辨認與前幾日的爆料內容相同。
  
  漆黑的夜晚,別墅區安靜的宛若死寂。
  偌大的房間裡沒有開燈,電視機所發出的昏暗光線只能勉強照亮一個角落,宋策敞開衣襟仰躺在沙發上,左手邊的手機上有一條短信,那是她死前最後發給宋策的消息,她什麼也沒有解釋,只是發了一個擁抱的表情,然後說:「再見了,我的天使。」
  天使麼?不,如果當初沒有撥打那個電話,她現在應該還活著吧。雖然那場車禍確實是個意外,但是如果她沒有去取回那些照片也就根本不會從那裡經過。
  沒想過會害死她,只是給個教訓而已,畢竟她曾經給過他稀有而珍貴的溫暖。.
  她曾經對他說,策,你不是惡魔,你只是笑起來讓人覺得很疼。
  所以對於她,宋策始終表現得很寬容很善良,除了這個電話。
  她的遺物中有本上了鎖的日記,她的父親後來轉交給了他。日記裡記錄了她的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她不愛他,在她眼中,宋策只是一個缺愛的孩子,她叫他天使。她真正愛的是車裡的那個男人,她只是為了不讓宋策覺得孤單才一會直陪在他身邊……
  後來宋策也認真的想過,原來自己不愛她,真的只是孤單罷了。
  
  然後,他想不到這輩子卻竟然會帶著記憶降生。
  宋策告訴自己,如果遇到愛的那個人,他會原諒他的第一次背叛。
  可是當真遇到這樣刻骨銘心的傷害和背叛之後,他發現他根本做不到。
  他恨他,如果再次見到他,他不知道會不會撥打另一個通向毀滅和死亡的電話。所以,他希望永生不再相見…….
  
  不知不覺,宋策驀然抬頭,不遠處正是那塊瞭望石。
  怎麼會走到這裡來了?真是奇怪。宋策正想轉身走回去就被「沙沙」的掃地聲吸引了過去。
  還是那頭亮眼飄逸的銀髮遮住了他的大半張側臉,僧袍下露出一雙蒼白的手,消瘦的手背上佈滿了刃器劃破的痕跡,有一道明顯是新傷。
  「這是金創藥,你若容易受傷,還是常備些好。」
  「不用。」
  苦渡師父往後一退,藥瓶跌落在地,碎得七零八落。
  宋策微微訝異,剛想彎腰拾起碎片,苦渡師父突然開口道:「碎了便是碎了,拾起來也只能劃破自己的手。」
  「那要怎麼做?」任它留在這裡嗎?
  「生於塵,歸於土,這是它的宿命,只是一個輪迴罷了。」苦渡歎息一聲轉過臉來,那是一張極為年輕的容顏,看上去與宋策相仿。可他不是在柳雲寺呆了二十幾年了嗎?!
  苦渡抿唇一笑,柔和的目光帶著陽光的金色看向宋策,他直言不諱的說:「我的容貌永遠都不會衰老,除了這頭白髮。」
  宋策點點頭沒有再追問下去,畢竟這是別人的隱私。http://
  苦渡有些意外,永葆青春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他竟然會毫不關心?
  「我先走了,大師若是需要金創藥可以來找我。」
  「等等」苦渡叫住了正準備離去的宋策,然後指著身邊的瞭望石說:「你不想站在上面看看嗎?」
  宋策站停住腳步,抬頭往上看去,金色的眼光格外炫目,除了一片白光什麼也看不真切。
  苦渡不知何時走進他身邊,緩緩道:「站在下面當然什麼也看不見,即便揚起頭也只會被陽光灼傷。可是如果你一直抵著頭,便永遠只能看見腳下的方磚。」
  宋策收回目光,斑斕的色彩在苦渡銀色的長髮上形成了淡淡的七彩光圈。
  「我可以走到開闊的地方去,比如瞭望石的前方。」宋策說。
  苦渡淡淡搖頭,他捻起了褐色的佛珠開口道:「瞭望石的前方便是山崖,你要麼就躲在它的陰影之下,要麼便只能站在最高處。」
  恍惚中響起的聲音與他內心深處的彷徨不謀而合。就像是迷霧中的一絲亮光,令他驀然心動。
  「要怎麼上去?」經過苦渡這麼一說,倒是勾起了宋策的興趣。
  「你身邊有很多石塊,它們都能幫助你,如果你想這麼做的話。」
  「站在上面能看見什麼?」
  「不知道,我從未上去過。」
  「為什麼?」
  苦渡指著瞭望石下的青苔的說:「我就跟它們一樣,只能生活在眼光照不到的角落。」
  苦渡轉而道:「不過,我相信你會感興趣的。」
  那眼神竟是分外認真,宋策本只當作是閒聊,現在也不由的投入了三分。
  宋策笑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苦渡兩指一掐,答曰:「困獸。」
  宋策攤手道:「我很自由。」
  苦渡說:「天下再大,心若被困,則如籠中之鳥,若不放飛便只能鬱鬱而終。」
  「有道理。」宋策由衷的撫掌讚道:「如果是大師會怎麼做?」
  苦渡唇邊浮起一抹溫柔的笑意,他說:「我會選擇鬱鬱而終。」
  「我不會。」關於這一點,宋策很肯定。上輩子選擇自我毀滅已是無奈,他不甘心這輩子依然走上這條不歸路。他甚至渴望能轟轟烈烈的活一次,即便死於硝煙滾滾的戰火也比那樣要強得多。
  「我知道你不會甘於寂寞。」苦渡拿起掃帚接著掃地,一邊掃一邊道:「你的眼裡藏著一樣東西,你看不見可是別人看得見。或許,這也是宿命,我們改變不了也不可強求,但是我們可以選擇抬頭或則低頭。」
  「所以你選擇了低頭掃地?」
  苦渡並不開口說話,只是一下一下的掃著地,心無旁鳶的樣子。
  宋策知道,這便是他的回答了。
  這個人好似無慾無求,可宋策總覺得,他這麼清冷沉靜只是因為經歷了太多沉重罷了。
  
  當宋策終於站在瞭望石的頂端時,他這才赫然發現,眼前的青山綠水以及山下的城郭牆垣是那麼的壯闊秀美……
  大越的山河,我真的很喜歡呢。
  這種喜歡與愛恨無關,就像苦渡說的:「諸念起伏生滅於心,心無餘閒,則一切愛根欲根無處容著,一切魔障不祛自退矣。」
  

作者有話要說:呃......本章是一個思考的過程~~囧http://
因為我想讓小策做個好皇帝,所以他必須熱愛這個江山~~~囧


第 68 章


鳳來儀中,賓客滿座。
  蟄伏了一個冬季的蠢動在這裡得到了滿足。
  絲竹管樂,紅袖翻飛,既然是買賣歡樂的場所,自然是人聲鼎沸的。更何況以鳳來儀的名聲,和曌和公主所帶來的宣傳效應,不想火爆都難。
  相對與大堂的熱鬧,位處一隅的幽室內則顯得過於安靜了。
  這是趙老闆的房間,他一向喜歡清雅自然,所以房間裡的擺設非常簡單,甚至是樸素。但是沒人會取笑他,因為你一踏入這個房間便能明顯的感覺道一股清新之氣,令人神智安寧,心情愉悅。
  再看那擺在房中的墨竹屏風,放在檀木桌案上的紫花端硯以及三足鼎式香爐便可知道,他的主人必然是位優雅翩然的謙謙君子。
  
  「這壺酒產自幽州,它有個很溫柔的名字,叫做雲娘。幽州的將士們在上戰場之前都會喝上一大碗,然後便跨上戰馬拚死沙場,最後把他們身體裡熱血連同雲娘的名字一同灑在了萬骨之上,所以大家都說雲娘便是來自地獄的修羅,她溫柔的雙手斷送了男人的性命,同時可是也造就了數不清的無名英雄。」
  趙瑜一手撫著寬大的袖口,欠身斟滿一杯酒遞給宋策,半透明的薄荷色瓊汁在白玉做成的酒杯中泛起柔和的珠光,與他袖口處繡著的竹葉格外相襯。
  宋策不接,他便一直舉著酒杯,平穩得不曾漏下一滴。
  「怎麼?不敢喝?」他挑眉輕笑。
  「不是不敢,是不能。我與你是敵非友,所以這杯酒我斷不能接受。」宋策的酒量不大,特別是這種烈酒,他若是喝了不出半刻便會不醒人世,這才是他推脫的真正原因。
  白皙的指尖在杯腹上溫柔一滑,趙瑜循循善誘:「知道它為什麼會叫這麼溫婉的名字麼?因為他喝起來有綠茶的味道,入喉感很是溫潤,口味有又帶著微微的苦,只是在下腹之後才會感覺到辛辣。這麼有趣的東西你真的不想嘗嘗麼?」
  「你來之前,我已經喝了不少了。」趙瑜輕輕呵出一口氣,誘惑的氣息在不大的房間內瀰漫開來。
  「我想趙老闆不會這麼好興致來請我喝酒吧?」從遇見趙瑜的一開始,他便有著天然的防備,這個隱藏著太多秘密的鳳來儀老闆讓他打心底裡的不安。
  「你說對了,我就是專程請你喝酒的。」趙瑜會心一笑,嘴角的揚起來的弧度恰到好處,看起來非常誠懇。
  但是宋策並不這麼覺得,趙瑜這人就像眼前這杯酒,明明干烈危險,卻偏偏要偽裝成人畜無害的溫柔模樣,這樣的人更加可怕,因為你不知道他的微笑裡隱藏著的殺意什麼時候會化成真正的利劍,頃刻間劃破你的喉嚨。
  趙瑜突然問道:「你怕我?」
  「沒有。」
  「可是你的眼睛是這麼說的。」
  宋策冷笑:「趙老闆太矯情了,若是對個女子這麼說或許還有打動芳心的可能。」
  「呵。」趙瑜仰頭一笑,斜斜一靠便倚在了軟榻上,前一刻還是溫文儒雅的俊公子,下一刻就現突然變成了三分慵懶七分風情的醉郎君。不過最讓宋策吃驚的不是他的千變萬化,而是他手中的酒杯依舊滴水不漏,可見其絕對是個不出世的高手。
  「趙老闆的攝魂術果然厲害。」非/凡\
  「哈哈,過獎過獎,原來拙兄亦是同道中人。能夠一直看著我還保持神智清醒的人拙兄你是第二個。」趙瑜在心中不由的歎息,可惜了…….
  宋策神情微滯,拙兄?這個稱呼未免也太親近了點。
  如果換作以前,即使宋策有心克制心魔也會因為體質虛弱導致心脈枯竭,最後吐血而亡。可是自從醒來之後,他的身體狀況就莫名其妙的好了很多,竟然再也沒有發病了。
  
  趙瑜看著宋策有些抽搐的表情,暗自好笑,當初自己知道他就是「曌和公主」的時候簡直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本來多個親人也沒什麼不好,更何況對方還是自己欣賞的人,可是為什麼趙何拙會是個男子,為什麼他不好好做他的公主殿下卻突然變成了昭王世子!
  果然千算萬算也奈何不了天意。
  不過可惜,我趙緝熙從來就不相信天意!
  「」整理收藏
  宋策當然不知道眼前這位笑得一團和氣的人究竟在想什麼。但是前世的他就是在無數的危險中長大的,憑著這份敏銳的直覺,他告訴自己要盡快離開這裡。
  不過,有人特意請他來就不會這麼輕易放他離開。
  
  「在下有要事……」
  「拙兄不會是……」
  二人幾乎同時出聲又同時停了下拉,相視一笑之後,趙瑜道:「這酒你不喝也罷,只是,我本以為你會喜歡的。」
  宋策禮貌的拱手道:「多謝趙老闆美意。」
  「其實,這酒不是重點,關鍵在於它的產地和發明這種酒的人。」趙瑜正色道:「你知道他是誰麼?」
  「不知道。」雖然隱約有種預感,這雲娘酒產自幽州,而父王當年不正是駐守幽州的嗎?
  趙瑜幽幽的說:「他就是昭王爺。」
  「趙老闆真會開玩笑。」
  趙瑜搖頭道:「我雖然生性散漫,可卻絕不是個隨便的人,這罈酒的正是你的父親——昭王趙擎遠在幽州時所釀造的。據說他當年曾寄了一些回封郡,不過可惜的是,你好像沒有機會品嚐過。」
  「母妃不喜歡這種烈酒。」在宋策的記憶裡,昭王妃只喝自己釀的桂花露。即便清帝時常送些稀有的花釀到昭王府上,她也不曾飲過一杯。至於原因,宋策依稀記得夏聽荷曾說過這麼一句「我不需要施捨」。有一年,返京的副將也確實從幽州捎了些東西回來,但是母妃連看都未曾看過……
  「其實,我請你來便是想化干戈為玉帛的。」趙瑜重新將酒杯遞至宋策面前,淡淡道:「這壺雲娘酒就是我特意送給你的見面禮。」
  「謝謝。」這一次,宋策接了過來。既然這酒與父王有關便不能不接了。但是他卻遲遲不喝。
  「怎麼?怕我下毒?
  「不是。」宋策倒是不懼怕那些個毒物,他在意的是酒精度數。「雲娘酒我收下了,但是你我之間本無干戈之說,也就沒必要化為玉帛了。」
  「是麼?」趙瑜微笑道:「我以為拙兄你正需要幫助呢?」
  宋策推辭道:「趙老闆有心了,不過在下倒沒有麻煩趙老闆的意思。」
  「哦?可是我聽說,周氏一家明日便要處決了。」
  手腕微微一抖,灑落了杯中的酒:「斟得太滿了。」
  「是你拿得不夠穩。」趙瑜勾唇一笑,眉角魅惑般的揚起。傾身上前拂袖一掃,酒杯便穩穩的落在了他的手中。「這樣有資格與拙兄交個朋友麼?」
  宋策覺得趙瑜的邏輯實在是有問題,難道你本事了得我就一定要與你相交麼?「」整理收藏
  宋策從前體質太弱根本不適合習武,但是他一直堅信智慧的大腦相當於百萬之師。
  
  趙瑜仰頭喝下杯中的酒,薄薄的酒液粘在他上揚的嘴角形成一抹弧度的亮色。他笑著說:「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過沒關係,我會慢慢讓你瞭解我的。」他轉過身抱起擺放在桌案上的瑤琴,幽幽的說:「它陪著我走過了很多地方,也是唯一能帶給我歡樂的東西,現在我決定把它送給你。」
  「為什麼?」送一壺雲娘酒還勉強說得過去,但是送這麼珍貴的東西他還真接受不了。
  五指隨意一滑,琴音宏亮,猶如鐘聲激盪。
  趙瑜緩緩道:「良禽擇木而棲 賢臣擇主而事。」
  十二個字,簡潔易懂,乾脆利落。
  宋策還未來得及說話,他便將瑤琴舉過頭頂說:「世子大人若是不肯接受,我就只好親手毀了它,因為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不收回。」人是如此,琴也是如此,趙瑜為人果斷狠厲,即便他曾經視若珍寶的東西,一旦他決定放棄也便會毫不猶豫的將之摧毀。
  宋策勾唇一笑:「那倒不必,不過,奪人所好豈是君子所為,所以這副瑤琴我是萬萬不能要的。如果你真想表示你的誠意的話,明日申時三刻將周伯一家送到西郊的紫竹林裡。」
  「好。」趙瑜將瑤琴抱在懷中,溫柔的像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與方纔的決絕姿態完全兩樣。
  
  宋策走後約莫半柱香的時間,一個黑衣武士突然出現在趙瑜的房間內。
  「公子,為什麼不殺了他?」
  「我們殺不了他。」趙瑜面無表情的道:「而且,我不想讓他這麼輕易的死了。」
  表面上看,趙瑜想在這裡殺了宋策易如反掌。但他其實並不知道宋策的病早就好了,也不知道宋策其實是個用毒高手。而宋策之所以表現得猶豫害怕只不過是用來欺騙的偽裝。難道你趙瑜會用攝魂術?我就不能演戲麼?!把自己的實力輕易的展現出來永遠是最愚蠢的做法,就算是決戰的時刻也必須保留最後的底牌!宋策不是亡命之徒,他的小心謹慎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所以他更講究潛伏與戰略。
  在這一點上,趙瑜和宋策是一樣的,只不過趙瑜做得過頭了顯得太過虛假,又或者說,宋策比他要精明老道一些。
  那黑衣武士不如趙瑜心細,殺了他多好,省得夜長夢多。
  其實這一次他是對的,趙瑜的自負與多疑使他自己失去是殺死宋策最好的機會。
  
  「綵鳳那邊怎麼樣了?」趙瑜微微皺眉。
  「不太順利,太子趙燁千方百計的迫害她,而且綵鳳姑娘似乎喜歡上皇上了。」最後這一點是很要命的。
  趙瑜冷哼一聲:「蠢女人!是個男人對他溫柔一點她就忘乎所以了。也不想想趙擎蒼是什麼人,他若是會真心愛一個人,夏聽荷又怎麼會死?」
  「……」黑衣武士沒有接話。照他的瞭解來看清帝對綵鳳簡直寵上了天,他要是個女人興許也會感動了吧,那種寵溺、溫柔以及在帝王家難得一見的尊重,幾乎任何一個女子都無法抵抗。
  趙瑜突然問道:「你說如果我們不叫她擋下那一劍,她自己會不會這麼做?」
  黑衣武士張了張嘴,還是不敢說話,因為他們都能猜到那個答案……
  趙瑜冰冷的眼眸瞬間變得柔和起來,他輕笑著說:「無弦,你可以回來了。」
  無弦一愣;「那綵鳳姑娘在宮中的安全防衛怎麼辦?」他若是走了,誰來保護她?如果不是有無弦在,綵鳳早死了不下三次了。
  「野草通常能活得更長久些…….」淡淡的笑容,輕柔的語調。
  可她是個大活人,不是一顆草啊!無弦想這麼說,但終究不敢反駁趙瑜的意思。雖然同情綵鳳姑娘,他也必須遵從主子的命令。
  
  窗外閃過一道黑影。一個身著怪異服飾的人翻身躍了進來。(http://)
  「公子,」他急急喘著氣,顯然跑得匆忙「夫人已經知道您的行蹤了。」
  趙瑜「嗯」了一聲,負手立在床前,舉目看向窗外的天空,藍藍的漂亮而乾淨。他笑了笑,墨色的眼睛溫潤了不少。
  「看來,我不能再繼續等下去了……」
  
  於此同時,宋策亦站在那塊厚重的瞭望石上,視野下連綿不絕的翠綠山峰就像是一波波大地的脈動,刺激了他前所未有的渴望,這種快樂能讓人血液沸騰。
  宋策揚起頭,微微瞇起了眼睛。寬大的衣袖在風中輕舞飛揚,如同一隻展翅的仙鶴,凝望著那片屬於他的空。
  
  雖然與趙瑜的會面在他的意料之外,卻又是在情理之中。
  這個人並非等閒之輩,更不肯能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青樓老闆。
  那麼他真的甘心臣服麼?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第 69 章

  
  宋策與趙瑜的合作遭到了馬紥的強烈反對。
  宋策獨自去見了趙瑜已是危險至極,他偏偏還要與之合作,這冒險的舉動無異於東郭先生與狼。
  「馬紥,我沒這麼善良。」與其讓這趙瑜隻狼四處亂竄,還不如栓在自己身邊,以便隨時清理。宋策不以為然的捧著一本小冊子,細細的研究。
  「不行,太危險了。」馬紥心裡七上八下的,一想起宋策的冒然之舉就覺得頭皮發麻,還好他平安的回來了,要不然自己恐怕會瘋掉……
  「馬紥……」
  「不行!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宋策一臉訝異的抬起頭來,心道,今兒個馬大才子是不是吃錯藥了,自打知道自己見了趙瑜之後就跟只螞蚱一樣上躥下跳,比猴兒還急。
  「你真是……莫名其妙。」宋策微微皺眉,剛想繼續看名冊,就被馬紥劈掌奪了過去。
  「別看了,聽我說。」他一手緊緊的握著冊子,一手按在宋策肩頭:「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但是你千萬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有人……有人會……」馬大才子向來舌燦蓮花,可這時候他卻突然說不出來了。他該說什麼?說自己愛上了他,害怕他會出事?不能,如果說出來,怕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了。想他馬紥瀟灑不羈,何曾為一個情字傷過腦筋,可現如今他卻猶豫了。
  「馬紥,你什麼時候說話也這般吞吐了?」宋策嗤笑,難得見到馬大才子這般焦急無奈的模樣,竟是非常可愛。
  「我……」馬紥啞然。深吸一口氣,然後猛然間按倒了宋策!
  「主子!」負責保護宋策的隨從以為馬紥要傷害宋策,立刻抽出佩劍衝了過去。
  馬紥右耳骨一動,頃刻間轉動手腕將小冊子當作飛鏢扔了出去。
  「啊!」只聽身後傳來一身慘叫,書脊正中眉心。那隨從便悶頭倒在地上了!馬紥的功夫十分了得,雖然比不上他稱霸武林的大哥,但也算得上是高手了。
  「你瘋了麼!」如果開始還只是玩笑,那麼現在宋策真的生氣了,他憤怒的將馬紥從身上推開,一拳狠狠的砸在他胸口。
  瘋了麼?馬紥自己也說不清楚,所以,他選擇了沉默。宋策那一拳似乎讓他發熱的頭腦稍微清晰了些,卻仍舊木木的,不復往日的機靈。
  馬紥的反常卻讓宋策猜到了三分緣由,他不能讓馬紥繼續迷失下去,說得文藝一點那就是戀愛的憂傷,可他千不該萬不該戀上不該戀的人……
  「你走吧。」宋策平靜的轉過身不再看他。快刀斬亂麻,這是最好的選擇。
  馬紥不敢扭頭看那大門,腳步死死的釘在地上。他知道,若是走了便從此陌路,宋策的絕然超乎他的意料,他不懂,為什麼宋策可以寵著趙維嘉,慣著趙明珠,甚至可以為了皇上甘願為寵,卻不願意施捨給他一個擁抱……
  是誰說過,倘若真的愛上一個人,便會為了他卑微到了塵埃裡。宋策是如此,馬紥亦然。所以他選擇了留在他的身邊,哪怕只是默默的守護他平安也是好的。
  「馬紥誓死效忠昭王世子!」他單膝跪在地上,十分的虔誠。因為他知道宋策將要做的是什麼,既然不可能與他並肩而立,那麼便站在他的身後吧。.「」整理收藏
  宋策吃驚的看向馬紥,一直當他是好友,從沒想過會把馬紥捲進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當然知道。」可是有更多的話我卻說不出口。
  「你可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除了天地君親,切不可冒然下跪。」
  「我知道。」馬紥突然覺得心口絞痛,宋策啊,你可知道,我的天地君親就是你啊!
  作為朋友他可以向宋策提出自己的要求,可作為臣子,便只能服從。這就是最大的區別,也是二人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但這條線卻是他馬紥親手畫下的,因為他告訴自己,不管付出多少代價都一定要留下來。
  就在他以為宋策會要拒絕的時候,卻意外的被人扶了了起來。
  這一次,宋策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卻是完全的兄弟之情。他拍著馬紥的肩膀說:「好兄弟。」
  好兄弟,這三個字他不曾跟任何人說過。因為它意味的信任與依靠。
  
  「淼兒,我們這麼做到底對不對?」躲在柳樹後的周濟和林淼目送著宋策與馬紥並肩朝寺門走去。
  林淼穿著一件月白小衫,捧著個紅紅的大石榴一邊剝一邊吃。紅寶石一般的石榴子晶瑩剔透,與他紅撲撲的臉蛋格外相襯。
  「就算我們不告訴馬叔叔爹爹去了鳳來儀,他也遲早會知道的。」
  林淼將剝了一半的石榴扔給周濟,拍拍小手轉過背往自己的小屋走去。
  周濟不解的饒頭:「就回去了?你不是特意來找你爹爹的麼?」
  林淼扭頭做了個鬼臉:「是啊,不過一會兒爹爹回來就會來找我了。」
  林淼素來機靈,見宋策與馬紥關係頗為融洽便知道他們談得差不多了。至於自己嘛,還是回去備好茶水向爹爹磕頭認錯吧……誰叫他把他家爹爹的行蹤偷偷告訴給了馬紥?害得馬大才子心急火燎的趕了去,一路上「披荊斬棘」踹翻了數家集市路攤,結果半道上差點被官府以擾亂市井的罪名給逮進去。
  所謂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林淼這次是栽了。他不喜歡馬叔叔整日纏著他家爹爹,所以想送他去別的地方坐坐,卻不想馬大才子功夫實在了得,一時間竟沒人抓得住他。
  不過,林淼可是個極其固執的主,即便撞了南牆也不肯回頭。
  可是目前嘛,得先過了他家爹爹這一關。
  
  「淼兒,你可知錯?」
  雖然爹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但是林淼卻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脖子「爹爹,淼兒再也不敢了……」
  大大的眼睛水霧濛濛,林淼故意抿著小嘴兒,一副我很無辜我很受傷的樣子。
  「淼兒,你太任性了,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害死馬叔叔?」
  「不……不知道。」這點他真的不知道,小嘴兒一癟,眼淚似乎就要掉下來了。
  「倘若以後再犯錯,小心你的小屁股。」宋策歎了口氣,將林淼抱上了膝蓋。對這個古靈精怪的孩子,他的愧疚勝過了責備。子不教父之過,如果淼兒真的有錯,那也是他宋策的責任。
  「淼兒知道了。」林淼使勁點了點頭,水晶般的淚珠掛在捲翹的睫毛上,隨著他忽閃忽閃的大眼睛閃耀著點點亮光。
  「爹爹,我晚上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不可以。」
  「爹爹,我怕黑。」
  「叫周濟陪你。」
  「不要,我就要爹爹。」
  林淼嘟起嘴的樣子與林曉曉十分神似,這讓宋策不由的心軟下來。
  林淼眼兒一眨,立刻摟住了宋策的脖子:「爹爹最好了,爹爹最疼淼兒了!」
  宋策抱緊了懷裡的孩子,心裡即使甜蜜又是酸澀。
  自己何曾不希望得到父親的疼愛,可是兩世為人,卻始終是失望。
  
  不久之後,大越皇宮卻意外的傳出了喜訊。
  曌和公主竟然有喜了!這個消息真叫人五味雜陳。
  她腹中的孩子是誰的?不肖猜測也能知道。但是她既然頂著公主的名頭便有些不合時宜了,就在朝臣們紛紛猜測,清帝會在何時正式將她收入後宮的時候,邊關卻傳來了緊急密報,戰爭的陰雲瞬間籠罩了大越的天空。
  「皇上,番邦聯合數個屬國屢次侵犯我朝邊境,形勢迫在眉睫。依微臣之見需要皇上您御駕親征!」
  「皇上玉體違和,還是太子殿下御駕親征比較妥當!」
  「微臣同意魏大人的提議……」
  朝堂上一片混亂,大家雖然義憤填膺,但是也就是動動嘴皮子罷了。
  清帝微倦的靠在龍椅上,他們都吵了一個多時辰了還沒個結果。
  「皇上,您需不需要回宮歇息。」立在一旁的王甫勝小聲道。
  「不用,」清帝搖頭冷笑,對王甫勝說:「你看他們慌得,滿頭都是汗。」
  大越王朝有個習慣,凡是對外作戰必定有皇室成員領兵。可是目前清帝身子抱恙上不了戰場,而太子趙燁又沒有打仗的經驗,所以大夥兒都急了。
  
  等到清帝宣佈退朝的時候,依然沒有決定由誰領兵。
  清帝撇下依舊爭論不休的文武百官回到了寧德殿,等候多時的太醫范異立刻呈上的準備好了的湯藥。
  「皇上您氣色不太好。」
  清帝悶頭喝下了湯藥。這種藥宋策喝了一輩子,現在自己喝下去卻是百般相思苦。
  「是啊,這幫傢伙沒一個讓朕省心的。」清帝揉了揉額頭,這是他最近養成的習慣。
  「不過皇上您應該早有打算了吧?」范異低垂著眉眼,看似漫不經心。
  清帝看了范異片刻,笑道:「你最近的話也太多了。」
  范異嘿嘿一樂道:「人老了嘛自然愛嘮叨。」
  清帝一邊更衣一邊笑:「是麼?看來朕也老了,要不然怎麼這麼喜歡聽你嘮叨呢?」
  其實他不是喜歡聽范異嘮叨,而是喜歡聽他說起拙兒。
  「這……」范異冷汗滴了這麼一滴「皇上當然跟我們這種凡夫俗子不同,您是真龍天子嘛。」
  「這騙鬼的東西你也信?」清帝銳利的眸光步步緊逼。
  「皇上……」不用說得這麼清楚嘛。
  「范異,上了船便回不了頭,除非你跳河淹死。」
  「微臣明白…….」
  「那你還在猶豫或者擔心什麼?」
  范異聞言只覺得脊背一陣發寒,當真是什麼也逃不過清帝的眼睛。他舔了舔嘴唇,說道:「皇上,微臣有一事不明白…….那,那個公主腹中的骨肉到底,到底……」
  「到底是誰的?」清帝見他說得艱難便接過了話茬。
  「嗯,請,請皇上明示。」范異一咬牙,心道,老子豁出去了!
  「如果朕說,那孩子不是朕的,你信嗎?」
  不信,范異想這麼說卻不敢說。但是心裡卻稍微安定了一點。
  范異的反應在清帝的意料之中,他揮退了左右,將范異招至跟前。
  「范異,你過來。」清帝拍了拍自己身側的臥榻,說「坐吧。」
  「微臣不敢。」
  清帝閉眼道:「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叫你坐你就坐。」
  「是,微臣遵旨。」范異小心翼翼的坐了半邊屁股。
  「你聽好了,朕是絕對不會讓拙兒身處險境的。不僅僅是因為朕愛他,而是因為朕作為一個父親,必須對他負責。」
  范異一驚,一個沒坐穩便跌了下去。
  皇上剛才說什麼了?!
  「范異,拙兒是朕與聽荷的孩子,作為他的親生父親,朕沒能看著他長大已是錯,而現在,朕不能一錯再錯了……」
  「父親?……」
  「嗯,父親。」
  是父親而不是父皇。拙兒,你可明白?
  




第 70 章

  范異怔怔的看向清帝,清帝的唇邊浮起了一抹柔似春風的笑容,融化了他素來冷酷的神情。
  很顯然,這微笑是發自內心的。
  自古帝心難測,繞是大智若愚的范太醫也頓時迷茫了,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這麼大的秘密為何要告訴自己?要知道,有些東西知道得越多越是令他不安。
  不過就如清帝所說,他如今也脫不了身了。非/凡
  從他決定救宋策的那天起……
  
  「范異,朕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能夠明白,你所救的不僅是朕的愛人,而且是朕的兒子,大越王朝未來的皇帝。」
  范異倒吸一口涼氣,怪不得當初清帝命他協助昭王的人救走宋策,原來這宋大人不是曌和公主也不是昭王世子,而是清帝心中的太子!
  「皇上的意思是?」
  「拙兒若是留在宮中,留在朕的身邊,那他便只能是宋策。而在史官筆下他就成了禍國殃民的男寵,畢竟他來了之後發生了太多不同尋常的事,即便朕下令燒燬所有與他有關的書籍記載也擋不了悠悠之口。」清帝苦笑,就算擁有帝王無上的權利又如何?護得他一時安全,卻護不了他一世名節。
  一開始,清帝只是自私的想要將他留在身邊,天天看著他的笑臉。所以,並沒有人知道清帝與宋策的關係。可是自清帝遇襲之後,宋策的大膽舉措無疑將他自己推向了萬劫不復的境地。男寵?這個稱呼即便宋策可以忍受,清帝也接受不了。
  突然的變故讓清帝百般煎熬,如果他此時大發雷霆,下令處死那些傳播流言蜚語的人只能更加作實是宋策的「罪名」。所以他不能這麼做,雖然他很想親自砍下他們的頭顱,然後大聲宣佈,拙兒不是下賤的男寵,他擁有最高貴的血統,他是朕的珍寶!
  可是,有誰會相信?拙兒他自己能夠接受嗎?倘若公開他的身份,其他的皇子會放過他嗎?特別的趙燁,趙明珠和趙勳。他們三個都不是善類。
  「拙兒,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守護你……」雖然我可以用生命來保護你,可是我還是好怕你會遇到不測。清帝想了很久……..似乎唯一的方法就是除掉所有的皇子做一個冷血無情的父親。可是這樣的愛拙兒你願意接受嗎?不會的,你說過朕是一個好皇帝…….
  清帝雙目緊閉,神情痛苦的靠在軟榻上。這讓范異大吃一驚,眼前這個男人有著無與倫比的堅毅與果敢,就算在選擇生死的時候都有著冷靜清晰的頭腦。那日,當范異說出自己的提議時他原本已經做好了被砍頭的準備,但是清帝卻沒有絲毫的怒氣,他抱著昏厥過去的宋策,端詳了片刻,然後說:「好,就依你所言,但是你必須得保證他能醒來。」
  「微臣范異願以性命起誓!」其實最危險的那個人是清帝才對。換血之法失傳已久,且成功率極低,若非有血緣關係切不可實施,所以范異也只能一搏。清帝若是拒絕認為這是天方夜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范異萬萬沒有想到清帝竟然同意了。
  「很好,事不宜遲,我們開始吧。在亥時之前沒有朕的召見不會有任何人進來。」
  「皇上……」事到臨頭,范異倒有些猶豫了。「您真的決定了?」
  「范異,你要是再多說一句,朕現在就斬了你。」說著,真的抽出了自己的佩劍。清帝眼中的冷酷與決絕看得范異手腳冰涼。
  在那一刻,范異終於相信清帝是真的很愛宋策……
  可是,既然愛他為何又要傷害他?「」整理收藏
  范異不懂,或許這便是帝王吧…….
  
  「皇上,微臣罪該萬死。」范異突然跪了下去。
  清帝依舊靠在榻上,一動不動。
  「你怎麼了?」
  「啟稟皇上。微臣……微臣曾經想過謀害皇上。」那日的提議確實有范異的私心,這一點令他一直很不安…..
  范異靜靜的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因為任何一個帝王都不會願意別人看見自己流淚的樣子。
  清帝歎息一聲道:「這個朕早就知道了,你曾經的愛人死於株連之罪,你恨朕也是當然的。」
  范異渾身一抖,戰慄道:「您什麼都知道了……?」
  清帝神態安然,緩緩的問:「范異,你真的愛那個男人麼?」
  范異苦笑:「愛又如何,我還是救不了他。他那麼聰明,前途光明似錦,可他還是死了……」而且,他死的時候也正是宋策這般年紀。
  清帝依舊平靜的道:「其實你原本可以救他的不是麼?」
  「是。」范異哽咽道:「可是我不能這麼做。他,他是……」
  「他是你的侄兒,你曾經醫死了她的母親,你害怕他知道後會恨你不是麼?」
  「我……我不知道。」
  痛苦的回憶洪水猛獸般的襲來,他死後,范異在酒館整整泡了五年,原本精神爽朗的人墮徹底落成了一個宿醉酒鬼。
  「所以你想救拙兒?」
  「是。」范異茫然的點頭,他們兩個很像呢……
  清帝微微抬了抬眼簾,偏頭說道:「范異,這點你不如朕。不過,朕得謝謝你,正是因為你的前車之鑒讓朕突然明白了該怎麼做……」
  范異猛的抬起頭來,期待著清帝的解釋。可清帝並沒有說下去,他只是微笑著說:「朕給你這個機會,替朕好好照顧拙兒,好嗎?」
  范異也笑了笑,隨即叩首道:「微臣范異領旨!」
  范異當然知道清帝為何要拉攏他,因為他現在是宋策和清帝之間唯一的聯繫了。范異協助那些人救走宋策之後就等於站在了他們的陣營裡,在他們眼中范異現在只不過在宮中臥底罷了。但是只有范異自己知道,這一切不過是清帝的安排。他悄無聲息的掌控著局勢和情緒,他很清楚的知道什麼該說,什麼沒必要說。就好比現在,他並不需要范異知曉自己的具體計劃,所以他便明智而果斷了終止了這場君臣間的談話,同時,順利的將范異收為己用……
  這個皇帝,真的很可怕。
  
  「范異。」清帝笑問:「你知道這次領兵的會是誰麼?」
  「微臣不知。」范異心道,不是我就好。
  「是嘉兒。」清帝笑得很和善,但是范異卻覺得不妙。
  「泓王麼?」確實聽說他目前正在軍中歷練,但是就他那頑劣而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恐怕很難讓眾人放心呢。
  「對,這次朕派你去通傳聖旨。」
  「微臣遵旨。」范異在心中哀歎,看,我就知道沒好事吧。
  「知道朕為什麼叫你去麼?」
  「微臣不知。」就算知道也不說,一般傳旨都是總管太監或者顧命大臣的事,哪裡輪得到一個小小太醫來多管閒事?
  范異的小動作,清帝卻看得一目瞭然,他含笑著揮手道:「不知道就慢慢琢磨吧,你準備好明日巳時出發。」
  

第 71 章

  人究竟是為了什麼活著?
  行刑的時候,范異只是站在茫茫人群中,他沒有力量去救下他,而且他說過,不要替我難過,這是我的選擇,是男人就得為自己自己的夢想負責,就是死亡……也殺不死我。
  所以,范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風華正茂的少年失去他年輕的生命。在最後的剎那,他朝著人群中的范異笑了笑,眼中的光芒隨著刀刃的落下而消散,嘴角動了動,卻再沒能發出聲音,范異震驚的立在那裡,他突然明白他在說什麼…….那兩個字就是叔叔!
  為什麼你還能笑得出來?為什麼!
  恍惚記得他最後見他的時候說,我不怨你,只是好可惜,再也不能同你一起喝酒了…….還有,雨姐姐一直在等你,可別負了她……
  范異一直不明白他真正的意思,直到最後才發現其實他什麼都知道,而最看不透的那個人,最膽小儒弱的那個人就是自己!自以為愛他到死,卻不敢跨出那禁忌的一步。
  
  「啊!」范異大叫一聲,猛的從床上坐起來,嘴裡呼呼的喘著氣。
  都已經多少年沒見過他了?但是從宮裡回來之後他就再度出現在每夜的夢中,即便輾轉半夜還是會夢見血淋漓的他……
  「范大人!您怎麼了!」http://
  「我沒事,你們都下去吧。」范異捂著眼睛靠在枕上,貼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眼前的住所並不是他那個簡陋的小屋,而是臨時搭建的軍營。
  沒錯,他現在不是范太醫,而是范大人,根據清帝的聖旨,范異因為救駕有功,特封為三等候爵,受皇命之托前往邊城通傳聖旨。
  更令人費解的是在後頭,清帝竟然派給他一支軍隊!並下令採取急行軍的方式趕赴邊城!
  
  「皇上,您到底想幹什麼?」范異不明白。
  也許真的是宿命,竟然又看見了他,他們眼中的光芒是那麼的相似,笑得沉穩而自信。這個名叫宋策孩子身體明明脆弱得不堪一擊,卻依然那麼堅強的活著,並且用他柔嫩的臂膀支撐了整個大越,只是因為他想要保護他的愛人!
  在那不眠不休的幾天裡,宋策為了能保持精神而私自篡改了藥方,這個藥方的能夠透支體力,但是副作用卻非常的大。在被范異發現之後宋策也只是笑著說,我現在絕對不能倒下,因為他需要我。
  是了,那個時候的宋策是為了清帝而活著的,而現在卻不一樣了……
  「哈哈,哈哈,哈哈。」想到這裡,范異突然詭異的笑了起來,雙肩抖得厲害。「皇上啊皇上,你果然跟我不一樣,這個世上恐怕沒有人比你更狠了,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真叫人不得不服!
  范異瞪大了眼睛,盯著圓頂的帳篷,幾十年未曾流過的淚水奔湧而出。那個人和宋策的臉交替著在淚光中閃現……
  
  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皇上,你已經替我做出了決定,不是麼?
  深夜的歎息綿長而沉重,范異緊緊的握住了拳頭,他預感得到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了……但願,白晝盡快來臨吧。
  
  「范大人!前方出現了五具屍體!」
  打頭的士官發現異常之後立刻調轉馬頭奔向了隊伍中間的馬車。
  范異挑開簾子抱起自己的醫藥箱就往前跑去,雖然他已經有了貴族的爵位卻依然該不了身為太醫的習慣。
  「大人,他們都已經氣絕身亡了。」
  「嗯。」范異神色凝重,他們應該死了不到半個時辰,而且死於自相殘殺!
  范異取出一枚銀針朝死者的頸部紮了下去,針尖的黑色表明他們死於中毒。再搜查那些人的竟然沒有任何身份的證明!
  他們的雙手都有很厚的繭子,不是因為勞作,而是常年用兵器的結果。他們是什麼人?劍客嗎?不像,劍客通常都是單獨行動的,眼前死去的這五個人顯然刻意的隱藏了自己的身份,而且他們死後已經被人搜過身了。
  「大人,該怎麼辦?」
  「不知道。」范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把他們都埋了吧。」
  那士官聞言立刻撇了撇嘴。心裡很是不爽,就憑這個什麼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就睡覺的太醫怎麼可以帶領軍隊,皇上怕是色令智昏了吧!
  武官從來便瞧不起文官,特別是像范異這種莫名其妙就封了爵位的文官。
  范異見他站著不動,便又道:「把他們埋了吧,他們在沙場上拚搏了一輩子也應該讓他們入土為安了。」
  什麼!士官驚訝的張大了嘴。「你說他們…….」
  范異背起藥箱轉身往回走。「嗯,他們都是邊城的守軍。」
  雲娘酒,我也曾喝過的,和他一起……幽州離邊城並不遠,自從昭王出事之後,雲娘酒便從那裡絕跡了,反倒是邊城的將士們愛上了它的味道。
  「那麼大人,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通知朝廷?」那士官顯然有些慌亂了。
  「不用,我們繼續趕路。」在什麼都不瞭解的情況下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可是……」
  「記住,我們什麼都沒看見。」既然他們掩藏了身份就必定有不尋常的原因,換句話說,邊城很有可能出事了……看來今天晚上是不能安營休息了。
  
  「咳咳。咳咳」漆黑一片的寧德殿中,傳出了陣陣沉悶的咳嗽聲。
  「皇上,用不用傳太醫?」張懸忍不住說了一句,他的嗅覺極其敏感,清帝大半夜的吐血已經不是一兩次了,之所以熄滅寧德殿中的長明燈,也是不希望有人發現這個秘密。
  「范異那邊怎麼樣了?」
  清帝的喘息聲很沉重,聽起來似乎壓抑得很厲害。
  「一切順利。」探子的回報會有時間延誤,所以他們並不知道屍體的事。
  「張懸,現在宮中的防禦如何?」
  「回稟皇上,都在控制之中。」
  「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皇上……」張懸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事?」
  「太子殿下似乎對您的決定很不滿意。」
  太子現在恐怕是整個大越最鬱悶的人了。追捕昭王世子未果,處決周家又被人劫了法場。最後清帝竟然派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太醫去邊城傳旨,而那個即將掌握大越最強大的軍隊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泓王趙維嘉!
  「混賬,混賬!都給本殿下滾出去!」
  「太子殿下息怒!」
  「怎麼?!就連你們都敢忤逆本殿下嗎?!」
  「不……」
  「滾出去!還要本殿下重複第二遍嗎?!」
  「乒乒乓乓」一陣轟鳴的碎響,太子瘋狂般的砸碎了身旁可以觸碰到的東西。忍了二十多年,他不想再忍了。
  雖然自幼被立為太子,可趙燁卻是個窩囊的太子。他沒有四皇子趙明珠的才華,沒有六皇子趙維嘉的聖寵,甚至連二皇子趙勳也不如。趙勳至少還有疼愛他的母妃,可是自己什麼也沒有……這個空空的太子頭銜到底有什麼用!從小到大,父皇便沒睜眼瞧過他,就算他如何努力練功,把自己弄得傷痕纍纍,清帝也從不過問一句。長大之後,他也只是安安穩穩做他的太子。所以,很多人都在背後稱他為無用的太子,甚至有人說清帝肯定會廢掉他!
  「我到底是不是你兒子!我到底算什麼東西!」趙燁抱頭咆哮著,胸腔裡積累的怨氣前所未有的爆發了。黑暗中的他像一頭發瘋般的猛獸四處亂撞,他急需要證明自己,讓所有的人都認可自己,可是談何容易?二十年的努力都沒有結果,現在又怎麼可能?
  趙燁瞪大了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抖動的雙手,寬大的手中數不清的劃痕不斷的滲出鮮血,可是身體卻感覺不到疼痛。滾燙的淚水從圓睜的眼睛中滑落下來,一滴一滴落在掌心……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趙燁半跪在廢墟之中,清冷的月光照進殘破的宮殿,將他孤寂的影子拽得很長……
  「誰?誰在那裡!」趙燁一躍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掐住了對方的脖子。
  「你,你確定要殺我麼?還是說,你想親手殺死自己唯一的孩子?」
  「綵鳳?你來做什麼!」趙燁認清了眼前那張讓他痛惡至極的臉。
  「咳咳。」綵鳳靠在牆上冷笑:「我只是怕你今晚把東宮拆了,明天就得搬去冷宮了。」
  「你說什麼!」
  揮出去的拳頭在她眼睛前方兩寸處停了下來。
  綵鳳的手掌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哼,你果然很想要這個孩子呢。」
  趙燁命中無子,這是他身為太子最大的軟肋。因為沒有誰會讓一個沒有子嗣的人繼承皇位!但是這個神秘的綵鳳卻告訴他,我可以給你一個孩子,但是你必須跟我合作。
  合作什麼?想起來便不寒而慄。
  「你害怕了?後悔了?」可惜已經晚了。
  「沒有……」趙燁垂下頭,默默的轉過身。玉冠掉在地上,三千青絲瀑布般落下……他說:「我一定會證明的……證明我不會輸給任何人,證明我是最強大的!證明我是大越皇朝的太子!」
  
  很多年前,兩個少年立在雪中。
  一個水藍眼眸,美麗妖艷。一個明黃錦袍,沉著穩重。
  「太子哥哥……是麼?」那一刻他笑得很美,宛如雪中誕生的精靈。但是趙燁心中的震撼還未退去,他便嘲笑似的說:「就憑你也能當太子?你比父皇差遠了,連我都比你強。你說你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我活著究竟有什麼意義?
  「呵,勳兒,我會告訴你的……」
  
  「皇上,太子殿下……」
  「朕知道,燁兒也是個固執的孩子……」清帝緩了過來,疲憊不堪的靠在枕上。這個一心想要超過自己的孩子從小便那麼努力,他比任何人都要認真刻苦,別人練習十次,他便要練習成百上千次。奈何趙燁卻沒有那個天分…….遺憾麼?不公平?沒辦法,皇宮裡是強者生存的世界。
  「……」張懸還想繼續進言,卻驀然發現清帝已經睡著了。
  哎,依我看,您才是那個最固執的人吧,皇上。
  張懸轉過頭,注視著窗外透進來的薄薄亮光……又要黎明了麼?
  




第 72 章

  不久之後,范異的擔憂得到了充分的證實。
  「末將尹輝參見范大人!」
  尹輝乃尹將軍之子,也是一名驍勇善戰的猛將。
  「尹將軍不必多禮。」范異面帶微笑的扶起尹輝,附在他耳邊小聲道:「不知你父親大人現在何處?」
  欽差大人來此理應由大將軍尹威親自出來迎接。但是今日的隊伍裡不僅沒有看見尹大將軍的身影,就連泓王趙維嘉也不曾露面。
  尹輝面露難色,亦小聲道:「請范大人進一步說話。」
  
  二人進入帳中,尹輝方才吐露實情。
  早在一月前,泓王趙維嘉便突然間消失了,並留下一封書信懇請尹將軍封鎖消息不要上報朝廷,尹將軍素來欣賞趙維嘉,對他的溺愛甚至超過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尹將軍在看完信件後便直接把它燒了,就連尹輝也不知道信中的具體原因。
  原本軍中有尹大將軍坐鎮也不會出什麼亂子,但是尹將軍在五日前接到神秘的飛鴿傳書之後便帶上一小隊親衛匆匆忙忙的走了。
  范異聽到這裡不由的暗忖,不應該啊,尹將軍怎會做出此等魯莽之事?尹將軍與文將軍並稱大越雙劍,單論體力與技術,文將軍更勝一籌。但是尹威冷靜的頭腦和敏銳的前瞻性卻讓他的部隊成長為了王牌軍師,這看似普通卻難能可貴的一點讓尹威創造了一個不朽的神話——他駐守的城池無人可破,他主持的戰場無往不利!
  「尹輝,你父親什麼也沒交代過麼?」
  尹輝跨開大步雙臂僵硬的撐在腿上,把頭垂得很低很低。
  「尹輝?」范異隱隱覺得不安。
  尹輝緩緩的攤開攥緊的拳頭,掌心中赫然躺著一枚白玉戒指。
  是麒麟玉,與宋策擁有的那枚戒指一模一樣!
  「這戒指是誰的?」
  尹輝抬起頭來,一字一頓的說:「泓王殿下。」
  「泓王出事了?」
  「嗯。」尹輝點點頭,凜冽的眼神甚是可怕:「父親說,他無論如何也要把王爺找回來。」
  臨走前,尹威拍著尹輝的肩頭,笑得很是輕鬆。但是尹輝知道,父親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人,越是危險越是艱難他便表現得越無所謂,因此尹威也得了個笑面虎的外號。
  「小子,等我回來。」
  胸口結結實實挨了一拳,尹輝抽了抽嘴角還是笑不出來。他雖然是尹威的兒子,卻一點也不像他老爹,倒是泓王趙維嘉盡得老爺子真傳。
  
  帳中二人都沉默了下來。
  通體晶瑩的麒麟玉照映出一張蒼白的臉……父親最後的背影讓尹輝莫名的害怕,剛伸出手去想要挽留,他卻一揚馬鞭絕塵而去。
  為了泓王,扔下整個軍隊,孤身犯險值得麼?
  尹輝雖然不滿卻沒說出口,因為父親在他心中就是智慧之神,他做任何古怪的事情都一定會有他的理由,這一次也不例外吧。
  他記得泓王剛到邊城的時候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那個時候,大家尊敬他也不過是因為他是京城裡來的王爺。因為初到邊城很是新鮮,所以泓王整日的吃喝玩樂,即便捅了簍子也扔給魏大人善後。
  直到有一天,泓王拿著個九連環興沖沖的去找尹威,他說他與番邦駙馬爺打了個賭,誰先解開著九連環就要答應對方一件事情。
  尹威以為這事是與談判有關,二話不說便答應了下來。
  解開九連環只有一種方法,只要按照「上倆下一個,再動後一個;上一個下倆,再動後一個」的規律便可。
  尹將軍親自動手,不出半柱香的時間便搞定了九連環。
  待泓王樂滋滋得勝歸來之後,尹威這才好奇的問他:「你們賭的是什麼?」
  泓王笑嘻嘻的說:「若是他贏了小王便隨他去番邦,若是小王贏了他就得給小王他們公主府珍藏的藥材。」
  尹威兩眼一閉,差點沒氣得內傷。
  這個廢柴當真是什麼都不懂,大越的王爺怎能隨隨便便的去番邦?尤其是在兩國交惡的時候,你難道想做人質麼?要那些亂七八糟的藥材有什麼用,應該叫他們撤兵才是!
  哪知泓王卻很沒眼力見的把尹威這只即將發威的老虎當作了病貓。
  他像哥們一般摟著尹威的肩膀,一邊拍一邊道:「老將軍,這次真得謝謝你。駙馬爺回去準得被公主關在門外。哈哈。」
  「王爺怎麼不想想你若是輸了怎麼辦?」尹威的拳頭捏得卡拉卡拉響,心道,還好這傻小子知道來找自己。
  「小王是不會輸的。」泓王神秘的挑了挑眉毛,雙臂環抱胸前道:「駙馬爺最喜歡聽依依姑娘唱曲,一聽就著迷。所以小王就挑了一首最長的曲子,然後乘機金蟬脫殼來找你求救咯。」
  「不怕他們發現麼?」
  「發現也無所謂啊,」泓王聳肩道:「反正條件是誰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解開,又沒說不能找人幫忙。」番邦的人素來豪爽,見泓王也是個莽撞的性子所以未與他計較幾個字的區別,而泓王正是鑽了這個空子。
  泓王在腰間摸索一陣掏出個九連環扔給了尹威:「這也是駙馬爺送給的,小王見你玩得那麼熟練應該是很喜歡吧,所以就送你好咯。」
  尹威大感吃驚,這個傻小子似乎不笨嘛。
  於是,尹威試探性的說:「王爺若是喜歡,我來教你可好?」
  泓王偏過頭,瞥了一眼九連環說:「不要,就一種解法,真沒意思。」
  這下子尹威樂了,他笑著說:「看來王爺喜歡變幻無窮的玩意兒。」
  泓王頓時喜笑顏開:「沒錯沒錯!老將軍是第二個!」
  「第二個什麼?」
  泓王突然不好意思的轉過背去。「那個,小王還有事,先走啦,不用送了!」
  第二個什麼?……泓王沒再提過。但是他們卻隱約聽說泓王之所以收集那麼多珍奇的藥材是為了遠在京城的某個人……
  
  當泓王再次回到軍營時,他變得與以前不同了。他不再熱衷玩鬧,說話也斯文了不少。
  而邊城的將士們都知道,泓王有一個寶貝箱子,看著極普通,但是卻被泓王當菩薩一般供奉著。
  泓王失蹤前一天,大家像往常一樣坐在火堆邊,一邊烤羊肉一般划拳喝酒。輪到泓王的時候他卻不喝了。
  「王爺,你也太不爽快了!這可不像你平時的作風。」
  「就是,誰不知道就數你最能喝,你今日不喝了它老子跟你沒完!」
  「是兄弟的就干了,別他媽磨磨蹭蹭像個娘們一樣!」
  結果泓王被一群將士按在地上揍得連連告饒。
  「真不能喝了,這樣吧,我,我念首詩給你們聽聽?」
  眾人立刻哄笑道:「算了吧!王爺肚子裡有多少墨水我們兄弟還能不知道?」
  ……
  後來,泓王真的念了一首詩:「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
  思什麼?最後兩個字淹沒在哄笑聲中。
  但是離他最近的尹輝卻聽清楚了,不是故鄉,而是何拙……
第 73 章

  沉浸在回憶的尹輝有著與戰場上不同的憂鬱神情。劃過右臉的刀痕明顯是新添不久,不過它並不是敵人賜予的,而是在與泓王的對練中留下的……從第一次對峙時將那小子揍得伏地不起到最後一次差點被他就地正法……泓王的成長簡直令他瞠目結舌。
  也許,這便是父親保護他的原因吧。
  范異故意咳了一聲,站起身來問道:「尹將軍是不是派遣過喬裝的士兵?」
  尹輝微微一愣,點頭說:「確有此事。但是范大人你是如何知道的?」
  范異這才將路上所遇見的事情敘述了一番。尹輝聞言不由的大驚失色:「不可能,他們都是百里挑一的將士,並且也都參加過潛伏特訓……」
  「他們五個人,一個少年白髮,一個喜歡飲酒,一個擅長槍法,一個擅長近身搏擊,還有一個人的右臂在一年前曾受過嚴重的創傷。」
  「沒錯,確實是他們。」尹輝目瞪口呆的望著范異,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范大人似乎並不像他的外表看起來那麼糊塗,他現在都沒好意思說范大人您的官帽戴跑偏了……
  尹輝沉沉的歎了口氣道:「實不相瞞,他們五個都是我的部下。我派遣了三小隊出去尋找我父親,現如今都失去了聯繫。」
  范異微斂眸光,輕聲道:「也就是說,有人不想讓我們找到尹將軍。」
  情況似乎很不一般呢。
  
  峰林谷四周山巒環抱,是去往臨州的必經之地,同樣也是甕中捉鱉的最佳場所。
  騎著黑色駿馬的男人立在山頭,玄色的披風被吹得獵獵作響。
  「尹威,今日你就是插翅也難飛!」不管你是如何的神話,也休想從這裡逃出去!
  長劍出鞘,閃著寒光的劍鋒照映出一張冷峻的面孔,他正是大越雙劍之一的文宇——文將軍。
  放眼望去,山谷中碎石凌亂,大約十五六個人組成的輕騎隊被圍困在其中。為首的那人身披金色披風,異常乍眼。文宇注視著那抹金色,不由的冷笑出聲:「哼,尹威這老混蛋還是這麼愛出風頭。」
  文宇與尹威年紀相仿,同樣出身御林軍,又都是佼佼者。所以,他們面上一團和氣,背地裡卻暗自較勁,誰都希望證明自己是大越最厲害的將軍。
  往年的較量各有勝負。單挑自然是文宇的強項,但是組團作戰他卻屢屢敗給了尹威。而尹威身上這件金色的披風便是幾年前皇上親自賜予的,皇上當時說,在戰場上打仗最重要的是團隊精神,只有整體的勝利才是最終的勝利。
  文宇心中不服卻也不敢忤逆清帝。因為如果說大越最驍勇的戰將是誰,不是他文宇,更不是尹威,而是清帝。當他提著長劍浴血歸來的剎那,沒有人能辨認出他就是那個年輕的皇子。
  文宇最崇尚武力,但是清帝的權力與絕對強勢讓他不得不對尹威忍讓至今。
  文宇振臂一揮,高喊道:「殺!一個不留!」
  巨石從山頭上翻滾而下,封死了唯一的出口。塵土還未散去,無數的冷箭如雨般射向山谷,只聽一陣人仰馬翻的慘叫最終歸於死寂。
  「尹威,你不是擅長團體作戰嗎?可我今日便要你知道在絕對力量和優勢的面前,一切都枉然。」山谷中那具被刺成馬蜂窩的金色披風早以被鮮血染成的鮮紅色。文宇雖然覺得心中快慰,卻又有了一絲惆悵,這個跟自己比了半輩子的人真的就這麼死了嗎?如果可以的話,文宇並不希望以這種方式打敗他……
  文宇翻身下馬走向那個金色的身影。
  尹威,要不是你這麼固執,我也不會真的殺你。可是,你要與明珠為敵便是我文宇的敵人,所以,只能是殺無赦。
  文宇慢慢的蹲下身,揭開那件染血的披風,披風的裡面赫然寫著十一個大字:「賣國賊文宇,人人得而誅之!」
  「混賬!」文宇豁然起身,憤怒的踹向屍體。屍體在碎石間翻滾幾圈,始終戴在頭上的帽子掉了下來,那張年輕的面孔根本就不是老狐狸尹威。
  「尹威!我要殺了你!」文宇幾乎不敢相信他又被尹威給算計了。明明一路緊跟,怎會會讓他有機會金蟬脫殼的?難道說,他一開始就沒打算去臨州幫助泓王趙維嘉?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尹威真正的目的地應該是封郡城。而此時此刻自己勾結番邦造反的證據恐怕早已擺在了清帝的御案上了!
  深知尹威辦事效率和清帝作風的文宇知道,再也沒有回頭之路了……
  
  該怎麼辦才好?文宇眉頭緊鎖,握緊的拳頭泛著青白。
  原本,文宇是打算解決完尹威這個最大的隱患,便親自率領軍隊與番邦裡應外合,夾擊邊城守軍。可現如今,恐怕除了身邊的親衛他再無可用之兵。
  文宇面向封郡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氣,手腕一個用力將鋒利的寶劍插進了泥土裡。既然如此,便只能拚死一搏,直搗黃龍了。
  明珠,為了你,舅舅什麼都可以做。
  
  清和二十七年,大將軍文宇舉兵造反,三日後,番邦突然襲擊邊城,一場大戰正式拉開了序幕。
  
  動盪的消息傳至封郡立刻引來了不小的恐慌。
  文宇的反叛甚至比番邦的入侵更讓人不安,因為與這個消息一同傳出的還有四皇子的失蹤。這意味著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寧德殿中瀰漫著熟悉的藥香。
  「皇上,據探子來報,昨晚東宮有異動。」
  「唉,燁兒也太心急了。」清帝頗為失望的搖頭。
  表面上,朝廷為了應對番邦來襲和文宇的反叛早已□乏術,再加上清帝將一部分精銳交給的范異,留守封郡的兵力就跟是不足了。
  但是,趙燁若以為現在便是奪取皇位的最佳時期,那他便錯了。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是清帝這樣城府至深之人。
  就在張懸準備退下時,清帝突然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來。
  「張懸,你跟隨朕多久了?」小音整理
  一聽這漫不經心的語調,張懸就開始冒冷汗,每當清帝這麼說話的時候,便意味著他又有了什麼新的計謀。只是不知道這次倒霉的是誰。
  「回皇上,微臣十歲起跟隨皇上,至今已有三十年。」
  「嗯。」清帝半合眼簾,點頭道:「是很久了……」
  張懸微微側目,用餘光看了看清帝,結果不偏不倚的撞上清帝含笑的目光。張懸渾身一抖,心道,這也太不正常了。
  清帝開口道:「張懸,你有沒有覺得換個主子會比較好?」
  張懸身子一僵,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
  「張懸誓死效忠皇上,絕無二心!」
  清帝哈哈一笑道:「別緊張,朕只是突然覺得,你做了近三十年的密探,總默默的呆在暗處,似乎挺對不住你的。」
  「不,張懸的命是皇上救的,能夠保護皇上是張懸的榮幸。」
  當年只有十歲的張懸頂替他的父親上了戰場,就在他以為要命喪於此的時候,一個騎著戰馬的男人將他撈上了馬背,這個男人便是軒王趙擎蒼。
  張懸趴在馬背上,扭頭看了一眼他的側臉,即便是混合了泥血也遮掩不住他年輕俊朗的容顏,他是誰,為什麼要救一個小小的士兵?
  男人一邊揮舞著長矛,一邊大聲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張懸。」
  「好,張懸,今後你便跟著小王,記住了嗎?」
  「是。」
  男人似乎笑了笑,又似乎只是錯覺。
  一時間,張懸頭暈目眩。
  其實清帝看重的只不過是這個十歲男孩的潛力,他雖然身小力薄,卻懂得利用身材矮小的優勢,襲擊敵人□,殺死了比他強壯幾倍的壯漢。
  但是張懸卻一直記住了這個生死瞬間的奇跡。即便清帝殘暴不仁,即便為他血染雙手,張懸也不曾後悔當初的決定。
  
  「你起來吧,朕只是同你開個玩笑罷了。」
  張懸是清帝一手培養起來的殺人機器,但他與王甫勝不同,在清帝眼中一直都是個善良的孩子……
  「皇上,微臣……」張懸眼眶微紅。
  「好了,我們不說這個。」清帝笑著打斷他的話,轉過話題問:「 趙何拙的情況如何?」
  張懸思索一會兒,拱手道:「回皇上,昭王世子十天前突然離開了柳雲寺,據探子回報,在離幽州不遠的臨州發現了他的蹤跡。」
  張懸很是納悶,清帝對這個在暗地裡謀劃造反的昭王世子格外上心,甚至專門從親衛中選了一撥人在暗中潛伏著,密切注視他的動向。但奇怪就奇怪在清帝既不派人拿下他,也不插手他的任何事務,完全就是一個旁觀者。
  「你覺得他與趙瑜誰會笑到最後?」
  這還真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據張懸所知,趙何拙辦事是屬於潤物細無聲的類型。在他蟄伏在柳雲寺期間,不斷的有昭王舊部和反對朝廷的勢力投奔到他的門下。但是他並沒有飢渴的將他們一併吸納,而是通過某種心裡測驗將他們分成了幾等,一部分歸在自己部下,一部分分散開來,還有一部分已經潛入了各種勢力當中,他們很快的與各色的人混雜在一起,很難分辨。
  這些人都沒有自己的名字,只有代碼,而他們的交流也統一用一種奇特的密碼,就算密報被截獲也無從查證。而作為其中楚翹的張懸也沒能破譯密報的意思。
  而趙瑜則是一個極其陰險的人,他辦每一件事情都十分誇張,但是卻虛實難辨。誰也猜測不到他下一步的真是動向。比如,他明明救下周家老小成功取得了與趙何拙合作的機會,為什麼又會突然反過來要致其於死地?真是個謎樣的人物。
  「呵呵。」清帝笑著說:「我們也不用猜了,很快便會見分曉了吧。」
  如果你不能打敗趙瑜便不配擁有這天下。
  所以,拙兒,讓我看看你的實力吧!
  




第 74 章

  臨州城說起來不大,但卻是聯繫著邊城與幽州的重鎮。
  市郊的鏡湖畔清靜優雅,碧水無波,宛若避世幽境。但是這樣一處風景秀美的聖境卻淪為了荼毒的戰場,實在是很煞風景呢。
  身著白色敞懷布衣的男子懷抱著瑤琴,神情哀傷似水的凝視著趙何拙。
  「哥哥,」他淡淡一笑說:「你不應該穿白色的衣服,或許紅色更適合你。」
  今日的趙瑜沒有梳髮髻,黑如綢緞的及腰長髮披散下來,映襯著如雪般的長袍顯得愈加烏黑光靚麗,倒是與鏡湖的氣氛十分相稱。
  趙何拙冷冷的看著趙瑜,並不理會他的挑釁。趙何拙也同樣穿著白色的錦袍,所不同的是,他頭戴玉冠,腰繫緞帶,負手立在當中便自有一種清雅高貴的氣質。
  「哥哥為什麼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真叫人傷心呢。」趙瑜寂寞的笑容有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他說:「我們兄弟失散這麼多年,你怎麼忍心傷害你唯一的弟弟呢?」購買
  趙瑜的偷襲計劃被趙何拙識破之後反被圍困在鏡湖之畔。不過他似乎並不擔心自己目前的處境,依舊鎮定自若的面對眾人,白衣不染塵埃。
  除了趙何拙之外所以的人都莫名的心中一顫,彷彿隨著趙瑜的悲喜一同感傷起來。
  「不要看他的眼睛。」趙何拙朗聲提醒眾人。但是自己卻直視著那雙深邃而憂傷的眼眸:「趙瑜,你到底想得到什麼?」
  趙瑜微微偏過頭,長髮半掩長眸,褐色的眸光變成了濃艷的紫色,這正是使用了最高級攝魂術的的表現。
  「呵呵,」趙瑜勾唇一笑:「哥哥的毅力真叫人驚歎,不過這是沒有用的。」
  趙瑜自顧自的席地而坐,打開用白布包裹住的瑤琴,輕輕的放在盤坐的腿上。
  狹長的紫眸斜斜上挑,他笑著說:「哥哥,我請你聽一個故事吧。」
  錚錚瑤琴之聲悠然響起,伴隨著渾厚而典雅的琴聲展開的是一個遙遠的故事……
  番邦其實有一個鮮為人知的名字,叫做寂安。這是一個淳樸而崇尚自然的民族,然而統治他們的卻是修隱一族。修隱族人雖然稀少,可是卻擁有一種獨特的力量,那便是他們祖傳的攝魂術,這種攝魂術依靠血脈傳承,但通常只能由女子傳給下一代。它不同於普通人所習得的攝魂術,其法術施展到最大時會變成紫色的眼眸,且無人可以抵抗它的魔力。
  近百年來,從這個法陣裡逃脫出來的只有一人,他就是三十年前的軒王趙擎蒼。但是他雖然擁有了抵抗攝魂術的能力,卻也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這就是為什麼他那麼牴觸棗紅色粘稠食物的原因。
  番邦的王后只能是修隱一族,但是她的孩子卻不一定都能擁有修隱族的能力。
  二十多年前,年輕的王后因為欽慕大越的繁華,偷偷從王宮裡跑了出來,然後她遇見她命中的桃花劫——昭王趙擎遠。
  這個儒雅而溫柔的男人,就像是一杯清淡的綠茶,觀之碧透,飲之甘醇。
  年輕的王后無可救藥的迷上了昭王。她使用了禁忌的攝魂術留在了昭王的身邊,每日坐在溪水邊聽他撫琴而歌,他微笑的望著她的眼眸一遍又一遍的喚她:「聽荷,聽荷。」
  王后一邊聽著一邊流淚,她很想告訴眼前這個溫柔似水的男人自己並不是他遠在封郡的王妃,可是自己卻比任何人都愛他。
  蠕動的嘴角卻吐不出隻言片語。她有了他的孩子。她不希望腹中的孩子一出生便見不到自己的生身父親。如果說出實情她便會永遠的失去他,因為他是那麼的愛他的王妃,為了她甘願放棄皇位,放棄江山,被放逐到幽州這個偏遠之地。
  那個叫做夏聽荷的女人怎麼能如此幸運,實在是叫人嫉妒得想要發瘋。
  人們總是會在愛情中迷失自我,即便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或者王后也很難過得了情字這一關。
  昭王妃的死訊從封郡傳來,喚醒了一直沉浸在攝魂術中的昭王,同時也宣告了她飄渺希望的幻滅,她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為什麼自己的滿腔柔情都在這一瞬間敗給了那個看不見的女人?!這不公平!
  怒火燒燬她所剩無幾的理智,她第一次睜開紫色的眼眸對他說:「擎遠,跟我走吧,我一定會幫你奪回本來就應該屬於你的大越江山!」
  他溫柔的將她擁入懷中,他說:「好,聽荷,我什麼都聽你的。」
  ……
  
  二十多年過後,他們的情與愛依舊保持著它本來的容貌活生生的展現在眾人面前,令人不由的潸然淚下。
  趙瑜輕聲說:「哥哥,你知道嗎?那個王后腹中的孩子便是我,在我出生前父親給我起了個名字叫做趙緝熙。」他眸光一轉,幽幽念道:「日就月將,學有緝熙於光明,可惜呢,比起做個光明的君子,我更喜歡做一個黑暗的帝王。」
  趙何拙咬牙道:「我不信,這都是你的攝魂術!」
  紅色的鮮血從咬破的唇瓣上不斷滲出,顯然已是極度克制的結果。
  父王在趙何拙心中就是一個神聖的人物,雖然從未謀面,但是他所能聽到的都是父王的好,父王的深情,父王的偉大。他怎麼會背叛自己的母妃,最後甚至背叛大越?!
  難道說昭王謀反都是真的?!不可能!絕對不能接受!
  趙何拙瞳孔微縮,犀利的眸光掃向趙瑜。
  「趙瑜,父王到底有幾個孩子全天下都知道,就算你如何妖言惑眾也改變不了事實!」
  「是呢,哥哥說得沒錯。」趙瑜微微頷首,泛著紫光的淚水順著他白淨的臉龐滑落下來,哀傷得令人心碎。趙何拙所說正是他最大的軟肋,他沒有足夠證據去告訴天下人他趙瑜其實是昭王趙擎遠與番邦王后的兒子。
  如果不是因為母后被族人找到,然後被強制帶回了番邦,或許現在的一切都會改變了吧……或許父王會重新當上大越的皇帝,與母親一起過著快樂的日子,而自己就會是這世間最幸福的孩子了……呵呵,多麼美好的夢啊。想必母親也與自己一樣懷有相同的夢想吧。所以她才會不惜一切在國內發動政變,殺死了自己的夫君,輔佐自己的幼子——她與番王的兒子軒轅凌登基為王。
  女人一旦瘋狂起來恐怖得讓人毛骨悚然。可惜這一切都太遲了,因為她的對手是那個強大到可以從攝魂術中逃脫的男人。
  趙瑜並不知道之後的故事,只是偶爾聽母親絮絮叨叨的提及,她說擎遠是不會死的,因為她不允許。
  趙瑜輕笑著將無情的冷箭收入眼底。他一面流淚一面笑著說:「可是哥哥,你不知道,並不代表我不存在。」
  
  趙瑜仰起頭來,五指優雅的琴弦上一劃。
  他說:「哥哥,你可知道,比起我,你是多麼的幸運?」
  趙瑜從小便沒有父親,甚至連自己的母親都只能喚作太后娘娘,呵,多可笑啊。
  記憶中那個玩泥巴的髒孩子總是喜歡躲在柱子後面偷聽太后娘娘彈琴,她的手指蔥白細長,漂亮極了。她的琴聲也很好聽,趙瑜越聽越是喜歡,越聽越是入迷,於是,他不由自主的走到太后娘娘跟前,結結巴巴的說:「太,太后娘娘,你可不可以教我彈琴啊,緝熙好喜歡。」
  她伸手替他擦掉臉上的泥巴,溫柔的說:「現在這裡沒有別人,你可以直接叫我母親。」
  「嗯。」小趙瑜吸了吸鼻子,開心的喚她:「母親,母親。」
  「嗯,緝熙真乖。」
  緝熙真乖,緝熙真乖,緝熙真乖……這話他聽了十年終於倦了。
  他要向所有人證明他的存在,包括他的母親和大越子民。
  
  「哥哥,父親留給我的東西確實很少,除了這個姓氏便只有鴦玉了。」趙瑜從懷中摸出一塊折疊好了的錦帕,打開來看,裡面躺著一塊玲瓏剔透的玉珮,玉珮上墜著明黃的流蘇,很明顯這是宮中的事物。趙瑜拾起玉珮,淡淡的綠色水墨畫似的清雅,隱約可透見手掌的紋路,趙何拙凝視片刻,心中暗自訝異,這塊玉珮應該在哪裡見過才對!
  趙瑜見他眸光微動,立刻解說道:「這玉珮由碧山靈石打磨而成,共有兩塊,一為鴛,一為鴦,當鴛鴦相遇時便會浮現出鴛鴦鳥的圖騰。我手中這塊便是鴦玉,而鴛玉應該就在哥哥手中了。」
  鴛玉?趙何拙依稀記得有有過這麼一個東西。但是昭王府內的奇珍異寶多的是,所以他匆忙出逃之時也顧不得帶上它了。
  趙瑜滿意的笑道:「看來,哥哥是見過它的了。」
  「沒有。」趙何拙冷笑著矢口否認:「我從未見過這個東西!」
  不管你是否真是我弟弟,可是你心術不正,妄圖利用攝魂術這類的旁門左道來實現自己的野心,我就不能夠承認你!
  「是麼?哥哥真是好狠心呢。」流動的紫光瞬間凍結成冰,唇邊的笑容一點點裂開。
  陡然拔高的琴聲帶起陣陣詭異的寒風。
  「為什麼不願意承認我,為什麼不願意承認我?!」
  趙瑜撕心裂肺的吼聲千百倍的放大。
  趙何拙再也壓制不住,張嘴便吐出一口鮮血。「……好厲害的攝魂術……」
  他昔日跟隨南疆的干爺爺也曾見識過不少攝魂術,但是卻沒一個有此等功力。
  趙何拙閉目凝神片刻,突然伸手打了個響指。
  除他之外的其他人頃刻間應聲而倒。
  琴聲嘎然而至,趙瑜伏在瑤琴上,呵呵笑著吐出一口血:「哥哥不愧是父王的兒子,竟然破得了我的攝魂術。不過你可以將他們迷暈,我也照樣可以控制他們。」
  趙瑜勉強支起身來,再次撥動琴弦。那些倒下的人又都站了起來。只是他們都是一副神情呆滯的模樣,如同行屍走肉。
  趙何拙按著胸口,惱怒道:「趙瑜,你瘋了嗎?你趁他們昏迷的時候操控他們,很有可能會讓他們再也醒不過來!」
  趙瑜輕輕抹去唇邊的血跡,冷哼道:「那也要怪哥哥你的婦人之仁,如果你一下子毒死他們又怎會被我鑽到這個空子?」
  趙何拙越發的厭惡趙瑜那時刻掛在臉上的不可一世的淡漠。「你不是希望得到他們的承認嗎?你殺了他們還有誰來認可你?!」
  趙瑜根本不為所動。他說:「哼,事到如今,我早就不在乎了。只要殺了你,我就有辦法證明我才是唯一的昭王世子!」
  眼見著一群人揮舞著手中的兵器向自己一步步的靠近,趙何拙卻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咳咳,該死的攝魂術……」他突然有一絲同情昭王了,這樣強大的法術真是讓人難以抗拒。他微微的閉上眼睛,感覺的心臟的壓力越來越來……如果是他從前的身體狀況,恐怕早就吐血暴斃了吧?
  
  「趙何拙!你可不能死!」一聲大喝從頭頂上方傳來。
  「趙維嘉?!」趙何拙吃驚不小:「你怎麼來了?千萬別靠近我!」
  可是他的叮嚀還是沒有快過趙維嘉的動作。
  趙維嘉衝進來扶起搖搖欲墜的趙何拙,急切的詢問:「你怎麼了?……」
  結果他一句話沒說完自己便倒下了。
  「真是個……大傻瓜。」趙何拙一邊喘氣一邊道:「叫你不要過來的……」
  據趙何拙的觀察,攝魂術的使用範圍應該在半徑五十米的範圍內,如果在這個範圍之外便可輕易的將趙瑜射殺!
  趙維嘉在地上掙扎幾下,突然又爬了起來。他半跪著仰起頭,對著趙何拙淘氣似的笑道:「呵呵,真不好意思啊,拙姐姐,我總是這麼笨手笨腳的。」
  趙何拙一聽這句拙姐姐,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抬手就賞給他一個暴栗:「死孩子……」
  等等!伸出去的手停頓在半空中來不及收回……怎麼回事?我竟然能動了!
  趙何拙驚喜般的看向自己的雙手,真的能動了。
  原來這個攝魂術還是可破的,當你的心中完全無視他的存在,當你能夠不為傷痛所左右,能夠發自內心的微笑,便可破了這個局!
  既然是操控精神,那麼只要你的精神比他強大就可反客為主!
  
  趙何拙微笑著走向趙瑜。手中的寶劍閃著淡綠色的光芒,這是鏡湖的顏色,同樣也是勝利的顏色。
  冰冷的劍鋒指向趙瑜的鼻尖。
  趙何拙薄唇輕啟,他輕聲說:「你輸了,趙緝熙。」 購買
  
  




第 75 章

  趙瑜抿唇一笑,停下琴曲,伸手輕輕撥開劍尖。
  「哥哥,你終於是承認我了,不過,這已經太遲了……」趙瑜指著鏡湖的一端突然出現的人說「看看他,你可認得?」
  他瘦了,可是那熟悉的輪廓趙何拙又怎會不認得!
  「簡竹!」他高興的朝簡竹跑了過去。一時間的狂喜竟讓他忘記了自己正身處險境。
  「不要過去!」趙維嘉在他身後大喊,奈何他腿腳無力,根本追不過去。
  失蹤了這麼久,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的簡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突然出現呢?就算是趙維嘉也知道,其中定有陰謀。
  可是,一想冷靜理智的趙何拙卻彷彿沒有聽見。非\凡
  趙瑜低頭一笑,復又重現他淡漠的表情。趙何拙,你這般心慈手軟,感情用事,注定了你是鬥不過我的。
  
  簡竹還是穿著他那件樸素的藍布衣服,淡淡的眼神帶著他一貫的清高。
  「簡竹,你還好嗎?」低低的喘息在耳畔輕柔響起。
  趙何拙一把摟住簡竹,這個熱情的擁抱一如當初在獄中時的情景。
  還好,他的身體是熱的……自己欠他的實在是太多了。 購買
  簡竹僵硬的站在原地,半響才道:「不好,一點也不好。」
  袖筒中寒光乍現。
  趙維嘉眼尖,心急之下想要站起來,但是卻又立刻重重的摔了下去。他不甘心的一拳砸在地上,大聲提醒趙何拙:「快躲開!他手中有兵器!」
  趙何拙反射式的跳開,躲過了對準心臟的致命一擊,但是短刀依舊深深的插入了他的肩頭。
  「為什麼?」他問簡竹「為什麼要殺我?」
  「因為我恨你。」簡竹還是那麼的直白,他說:「宋策,我對你的恨超過了對你的愛,所以,我要殺了你。」
  他確實是簡竹,但所不同,現在的他心中充滿了恨意。
  他說:「宋策,為什麼我要認識你,為什麼我要一次又一次的幫你,我好後悔。」他的述說帶著一點回憶的味道「記得當初見到你時我就很討厭你,你每天都不務正業游手好閒,可夫子卻還是那麼喜歡你,他跟我說,其實啊,宋策這小子比誰都聰明呢。你不知道他說這話的時候我有多難過。但是,我竟然跟他們一樣慢慢喜歡上了你。呵,你說我傻不傻……」
  「簡竹……」簡竹的話語讓趙何拙想起了在祁陽的往事。簡竹雖然學業很好,深得夫子寵愛和同學敬重,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竟然是京城裡皇子。我當時就想,命運還真是不公平,為什麼你一出生便什麼都有了……」不知何時湧出的淚水自他臉上滾落:「可是啊,當我知道你被抓了之後便什麼恨也顧不上了……我像瘋了一般想要救你,就連功名仕途甚至性命都不在乎了……可是宋策,為什麼你要害死小董?你還是人麼你!!」
  怎麼會這樣?簡竹到底聽說了什麼?
  趙何拙來不及細細思考,他更知道,想讓簡竹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明白過來是不可能,除非,如他所願…….
  
  趙何拙露出痛苦不堪的神情,慘叫一聲便倒在了地上……彌\雨/昍音
  「……」簡竹的雙手開始發抖。
  「咳咳……是不是……我死了你便滿意了?」
  「我……」
  「簡竹……我對不起你……一直都是……我不奢望你的原諒……能夠死在你手你我很滿足了……呵呵,真的,謝謝你為我做過的一切。」趙何拙伏在地上吐出大口的鮮血,然後他揚起頭來微笑著對簡竹說:「我一直都在找你,現在終於是見到你了……」
  「不!不!」簡竹突然神情大變,一下子抱住了他倒下的身體:「宋策,你醒醒,你不要死,聽見沒有!」
  不管他如何奮力的搖晃,那個帶著滿足笑容睡去人卻再沒給他一絲回應……
  「不!不是這樣的!」簡竹抱著頭痛苦的嘶吼著,然後突然吐出一口污血便徹底暈了過去。
  
  感覺到身上人再無動靜,趙何拙這才睜開眼睛緩緩的站起身來。
  趴在地上的趙維嘉嘿嘿一笑:「我就知道,那短劍你怎麼會躲不過去呢。」所以,只能是他故意為之了。
  趙何拙亦是眨眼笑道:「別逗我笑,剛才把舌頭咬破了,疼著呢。」
  趙瑜難以置信的看著趙何拙,嘴裡喃呢道:「怎麼會……」
  趙何拙轉過頭看向他:「趙瑜,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會傷害我的朋友和我珍愛的人,這不是你口中的婦人之仁,而是作為一個人最起碼應該做到的。」上輩子沒有得到過關愛,所以這輩子他比任何人都珍惜。
  「我明知道這是設下的全套,可我還是得跳下去,因為這是救回簡竹的唯一方法。」趙何拙看了一眼昏睡過去的簡竹,然後一步步走向趙瑜,他俯下身來對視那雙狹長的眸子:「趙瑜,難道你就沒有珍視的人嗎?」
  趙何拙笑了笑:「不過,這場戲你也看夠了,所以,請你倒下吧。」
  

第 76 章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琴弦斷裂,紫眸緩緩的闔上。
  朦朧中那人的眼睛依舊清亮得宛若雨後的晴空……
  哥哥,你真的會殺我嗎?
  
  「緝熙,跟我回家。」
  最後的瞬間,他似乎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是誰?這麼的……溫柔?
  
  突然出現的男子用自己的右手替趙瑜擋住致命的一劍。左手則穩穩地接住趙瑜倒下的身軀。「我一直都在找你,緝熙。」
  「你是誰?」趙何拙重新握緊手裡的劍。眼前的這名男子身形高大,且動作敏捷,明顯就是習武之人,若是單打獨鬥自己根本沒有勝算。
  男子不答,挪開停駐在趙瑜臉頰上的目光,將趙何拙上下打量一番反問道:「你就是趙何拙?」
  趙何拙緊抿嘴唇,對上那雙充滿敵意的眼睛。心裡卻電光火石的盤算著該如何「投機取巧」拿下這個棘手的人物。
  眸光從昏睡過去趙瑜身上掠過,趙何拙心道,假意偷襲趙瑜然後趁那人不備灑下軟筋散應該最好的的方法,雖然算不得光明正大的法子,但是兵不厭詐生死關頭誰能計較那麼多。
  「你真的打算殺死你的親兄弟嗎?」男子鄙夷道:「你們大越果然都是一群冷血的人,真不知道緝熙為何千方百計的都要回來。」
  趙何拙暗中提氣,面上依舊波瀾不驚。他確實沒有因為知道趙瑜是他弟弟而對其有些許憐憫。一方面是他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趙瑜的所作所為實在不能被原諒,特別是他對簡竹和小董所做的事情。
  「曌和公主確實如傳聞中的一樣寡言少語。不過,」男人看著趙何拙的目光宛若俯視螻蟻:「我今日來只是為帶緝熙回家,所以暫且饒你的小命。」
  「謝謝。」趙何拙舔舔嘴角,笑容陡然綻放:「不過請你記住,下次見面我會要你的小命,軒轅凌。」
  「哈哈,哈哈。」男人狂笑道:「很漂亮的眼神,你這雙眼睛拿來泡酒最好不過。本王要定!」說完,男人抱起趙瑜縱身一躍,不消片刻便消失在茫茫樹林間。
  
  「為什麼放他們走?」趙維嘉踉蹌的跑過來,心中很是納悶。
  趙何拙的臉上再也看不出一絲笑意,與前一刻自信輕鬆判若兩人。他低聲道:「因為,我看見另一雙紫眸……」而且這個人遠比趙瑜厲害,自己身受重傷,又必須保護身後的簡竹,連兩成的勝算都沒有。值得慶幸的是,軒轅凌比趙瑜還要自負……不過終有一天他會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清帝,都能擁有那樣恐怖的心機與城府,都能那麼的殘忍無情……可以將人玩弄與股掌之中。
  呵,真該死,為什麼會突然想起他]?
  散亂的髮絲貼在眼角,濃而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形成一片陰影。
  趙維嘉只當他是不甘心放走趙瑜,連忙安撫他道:「沒關係,今天就算我們放他一馬,只要你說句話,我趙維嘉就是翻山越嶺也會把他抓回來。」趙維嘉宣誓完畢卻沒有等來趙何拙的嬉笑,心裡越發的不安,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繞著趙何拙轉圈追問「我,我是不是說錯什麼?」
  
  「不管你的事。」趙何拙良久才擺脫心中的魔咒,搖頭道:「我們不用去找他,用不多久就會再見。而且軒轅凌既然來就自然不會這麼輕易的離去。」他那麼急著走恐怕是在擔心重傷的趙瑜。
  「你怎麼知道他就是軒轅凌?」
  「若想戰勝誰第一件事便是去解他,哪怕你根本不想聽到他的名字。」趙何拙簡單的解釋道:「我早就懷疑趙瑜與番邦有關,所以派人打探過。」與他對視的時候趙何拙就在心裡快速的分析此人的身份,最後得出[這麼驚悚的答案。
  微微揚起頭來,天空倒映進他的眼眸中,一片湛藍之光。
  他剛才在想什麼?趙維嘉不懂,但是他知道眼前之人早就不是當初的宋策,他方才斬殺趙瑜,對峙軒轅凌時的那份狠厲和冷靜竟有幾份父皇的影子。
  明明還是那個修長纖細的身體,可是有什麼已經改變……
  
  「維嘉,你的人呢?」
  趙維嘉並非獨自一人出來尋找他的拙姐姐。雖然他的親兵不過數十,但也都是精兵強將。
  趙維嘉撇嘴道:「都留給螞蚱。」
  說到這個他就冒火。螞蚱與趙何拙分開之後獨自對付神秘的鬼面人。趙維嘉奉趙何拙之命去給他幫忙,結果馬大才子非但不領情,還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你的人留下,至於你,趕緊給我滾回去!何拙要是受傷,我就用你的腦袋插花!」
  趙維嘉兩眼一瞪,叉腰回罵道:「你爺爺的綠螞蚱!你憑什麼指使小王,要不是他叫我來,我……唉喲。」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馬紥一腳踢飛。
  趙小王爺這些年雖然很有長進,但是比起自幼習武的馬大才子還是差不少。
  「……你,你給小王記著!」
  「囉嗦!這個你接著,或許會有用!」馬紥看也不看就往他飛出去方向扔個淡青色的小藥瓶。
  「唉喲!…….」這一次趙維嘉再沒逞口舌之快,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堂堂大越王爺還怕整治不你這只綠螞蚱?還是……回去看看吧,不知怎的心裡慌得很。千萬莫要出什麼岔子才好……
  
  聽完趙維嘉的敘說,趙何拙心裡隱隱感覺不妙,依馬紥的性格他應該是一個人也不會留下的。
  「他們有多少人?」
  「看得見的不足五十。」躲在暗處的有沒有並不清楚。
  那些人是武林人士,而且喜歡放冷箭。馬紥本就帶去一部分人馬再加上趙維嘉的親兵,在人數上是超過他們,但是別的就不好說。
  趙何拙掃躺在地上橫七豎八的人,然後遞給趙維嘉「幫我把解藥餵給他們,要快。」
  「嗯。」趙維嘉點點頭,這才想起螞蚱最後扔過來的凶器「對,這個是馬紥給你的。」
  趙何拙接過一瞧,頓時冷汗大冒。
  這藥……是馬紥用來保命的,他時常貼身帶著。
  
  那時,馬紥總揣著他的寶瓶在趙何拙面前晃悠「貓有九條命,我馬紥也有七條半。」
  至於那半條命是如何得來的馬紥並沒解釋。
  
  「怎麼?」
  「我們得盡快趕去馬紥那裡,他遇到真正的麻煩。」趙何拙很是焦急,想想又咬牙道:「維嘉,你先過去,等給他們服下解藥我就去與你們匯合。」
  趙維嘉狂翻白眼「怎麼一個二個都這樣啊!我到哪裡都趕我!」不帶這麼玩的,欺負王爺是要進宗人府的!
  「別傻站著,快去。」趙何拙推他一把,又把藥瓶重新塞進趙維嘉懷裡。
  「乖。」他突然像小時候那樣揉揉趙維嘉的臉蛋。
  趙維嘉一下子傻掉,只剩下點頭的份。
  
  趙何拙的預感相當正確。
  但是後來,趙維嘉卻非常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會這麼的聽話……
第 77 章

  當趙維嘉趕到馬紥的戰區時,他徹底被眼前的「景色」震驚了!
  漫天飛舞的綠葉宛若翩躚之蝶,紛紛揚揚在空中盤旋著飄落……如果可以忽略一地呻吟的話,這確實能稱之為浪漫迤儷的畫面。
  
  「你爺爺的!」自從趙維嘉無意中從趙何拙那裡聽說過韋爵爺的光輝事跡之後,他就喜歡上了這個無良詞句,「綠螞蚱!你還我兄弟命來!」
  趙維嘉年輕氣盛,而這些屬下都是他在軍中的好兄弟,他們甘願背著潛逃的罪名與趙維嘉一同出來尋找趙何拙,這份友情與義氣怎可辜負?!
  可是現在,他們卻躺在他的眼前,死的死,傷的重傷……
  
  趙維嘉憤怒的瞪著馬紥那可惡的背影,大聲喝到:「綠螞蚱!小王要殺了你替我兄弟報仇!」
  說著便提劍朝馬紥衝了過去。非\凡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馬紥不由的在心裡咒罵起來。他現在可謂腹背受敵,動作微滯便露出了破綻。
  鬼面人瞅準時機,挽了個劍花便向馬紥的肋下襲去。
  眼看馬紥躲過去這一劍就必定躲不過身後的趙維嘉,鬼面人的冷笑從面具後嗡嗡的響了起來:「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朋友,衝動,愚蠢,自不量力!就憑他怎配得上這大越天下?」
  
  鬼面人的咆哮最終卡在了他的咽喉裡,他難以置信的盯著沒入胸前的長劍「怎麼會…….」
  長劍的另一端巧妙的穿過馬紥的腋下,穩穩的握在趙維嘉手中。
  「嘿嘿,你說得沒錯,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朋友。」趙維嘉咬牙瞥了馬紥一眼,陰森森的道:「我們之間的『情誼』豈是你這種小鬼能夠明白的?還是回去問問你家閻王吧!」
  趙維嘉正要拔劍,卻被馬紥死死的按住了手腕。
  「死螞蚱,你幹什麼!我剛才是騙你的!快放開我!」這傢伙不會連兵不厭詐都不知道吧。
  由於趙維嘉站在馬紥身後,所以他根本想不到那張總是嬉笑玩樂的臉上,有一天也會淚流滿面……
  
  跌落的鬼面具握在手中。
  目光再也挪不開…….
  「哥哥,果真是你……」
  「行之…….」(解釋一下:馬紥的字是行之,前文提到過)馬戚苦笑道:「你什麼時候知道是我的?」
  「你剛才用的那一招是我們小時候玩鬧用的。」
  「呵,看來,我還是不夠小心呢……」要不是馬戚處處隱藏自己本身的武功,他早就可以把馬紥拿下了,整個武林,乃至整個大越能與他對抗的人屈指可數。
  
  二人同時沉默下來,千言萬語到了這個時候卻不知該說什麼了。
  馬戚與馬紥是雙胞胎兄弟,可是他們卻長得一點也不像。馬戚長得像他們的母親,清秀可愛,但是馬紥就是一怪胎。
  雖然父母一視同仁,但是上至爺爺奶奶,下至府中侍婢都明顯的偏愛馬戚,這也難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馬戚乖巧懂事,馬紥卻是頑劣不堪。就連小夥伴們見著馬戚都會主動過去與他嬉戲,但是見到馬紥卻會遠遠的繞道,生怕惹上這隻小毛猴。
  唯一會主動找上馬紥的就是他的親哥哥馬戚。
  「弟弟,奶奶剛才教了我一套劍法,我教你啊~」稚氣的童聲軟軟糯糯,可別小看這個秀氣的小男孩,馬戚馬紥兄弟倆精骨極佳,天生便是習武的好料子。而他們的奶奶是武林盟主的女兒,年輕時曾是響噹噹的第一俠女。
  「不要,我今天要去抓鳥。」小馬紥打了個哈欠從床上爬起來。要不是他不肯早期練功,也不至於把他奶奶氣得從此不再教他武功。
  「弟弟~」小馬戚笑瞇瞇抓住想要溜掉的小馬紥「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隨便你。」小馬紥拍拍屁股就跑開了。
  
  樹林間兩個小男孩歡快的玩耍著……
  「弟弟~你看,它躲在那片樹葉後面哦~」小馬戚小聲咬著馬紥的耳朵。
  小馬紥「咻」的一縮脖子,使勁揉著耳朵埋怨道:「癢死我了,告訴過你不要靠得這麼近嘛。」
  可等他一抬頭,驚恐的鳥兒便飛走了。
  「都怪你,下次不許跟著我了知道嗎?要不然我就抓只毛毛蟲放進你被子裡。」其實這種事情他已經干了很多次了,馬戚的皮膚容易過敏,所以他很怕毛毛蟲。但奇怪的是他卻從未向父母大人打過馬紥的小報告。
  「知道了~可是,如果我能幫你把那隻鳥兒抓回來,是不是就可以繼續跟著你了?」
  「唔,好啊。」小馬紥心想,那鳥兒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看他怎麼抓得回來。
  「嗯~」可是小馬戚卻開心極了「你等會兒,我馬上回來~」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馬戚的掌心裡便多了一隻彩色的鳥兒。
  「呵呵~你看是它嗎?」
  「哇,你怎麼抓到它的?」
  「很容易的~我可以教你啊~」
  「真的?太好了!」
  小孩之間不會記仇,一會兒功夫便玩得不分彼此了。
  小馬戚掛在樹枝上,悠哉悠哉的晃蕩:「嘻嘻,這叫水中撈月~」
  小馬紥一臉崇拜,認認真真的照做。
  「吶~這個呢,叫做黃雀在後~」
  「嗯嗯。」
  「這招是雲龍出海~」
  「嗯嗯。」
  就這樣,小馬戚將他在奶奶那裡學到的功夫都以遊戲的形式交給了馬紥。這件事情其他人都不知道,所以後來他們都認為馬紥是無師自通的天才。
  
  可是,馬紥學了些功夫便越發大膽,上房揭瓦,上樹抓蛇,什麼都幹過。直到有一天他不小心捅了馬蜂窩。
  「啊!」馬紥慘叫一聲從樹上跌落下來。
  「弟弟!」馬戚扔下手裡的物什,飛快跑過去接住了馬紥。
  但是他們在倒草地上的時候,卻忽視了隱藏在其間的石頭……
  「哥哥,你怎麼了?」馬戚當場便暈厥了過去,馬紥抱著他的身體不知所措「血……怎麼會有這麼多血…..哥哥,哥哥,你醒醒啊!」
  馬戚不知怎的又睜開了眼睛。
  「呵呵。」他依然笑著說:「……我,我沒事,弟弟別哭啊…..」
  
  從那以後,馬老爺子(他們的爺爺)明確禁止兄弟兩個再一起玩耍。馬戚不負所望成長為了彬彬有禮的長公子,而馬紥依然頑劣,卻因為一次偶然的詩會讓他突然間名聲大噪,甚至遠遠的超過的他哥哥馬戚,這讓馬家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知道何時起,他再也不叫他弟弟,而只喚他行之。
  再後來,馬戚轉戰武林,與弟弟見面的機會愈發減少……
  
  「哥哥,你為什麼要參合這些事情?」一直以來馬紥都以為哥哥心在江湖,不會參與這烏七八糟的宮廷政治。
  「呵,你不也是一樣麼?」明明不怨願入朝為官,卻還是為了趙何拙走到了這一步。
  「那不一樣…..」馬紥搖頭,伸手接住了馬戚倒下的身子「哥哥,我與何拙,你和趙瑜,是不同的。我們……」他突然說不下去了,他們有什麼特殊的關係嗎?沒有。
  「行之啊,我欠趙瑜一條命,我必須還給他。你還記得那年你調戲朱姑娘,後被四大門派追殺的事情麼?我當時身中劇毒,為了救你強行運功,結果傷及五臟六腑。在送走你後便暈倒在溪邊差點一命嗚呼。趙瑜他不但救了我,還替我療傷,直到現在我還需要大量荊果養著……」馬戚笑得溫和,一如從前:「不過,你殺我也是應該的。道不同不相為謀,在戰場上我們就是敵人。」
  「可是,可是你為什麼不殺我?」馬紥泣不成聲。
  現在想來,馬戚的每一招都不曾傷及要害,看著狠辣,往往也儘是虛招。馬紥本以為鬼面人是在耍什麼花招,可是他現在終於明白了,哥哥一直都在讓著他……一直都是…..
  「呵呵,其實我是有私心的。你能不能答應哥哥,永遠不要難為趙瑜。」馬戚艱難的抬起手,摸了摸他沾滿淚水的臉。
  「好。」雖然不能理解哥哥對趙瑜的關心,但馬紥還是答應了;「那你也得答應我不能睡著了。」
  「嗯。」馬戚微笑著衝他眨眼睛,清秀的臉上升起一抹紅暈。
  「帶我回去見父親吧,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只有兩種人會如此想家,一種是遊子,一種便是即將死去的人。這是他們在生命最後時刻的眷念…..
  「嗯。」馬紥輕輕的抱起馬戚,就像小時候那樣,他幽幽的問,像是唱著一隻搖籃曲:「哥哥還想要什麼?」
  「唔。」馬戚想了想說:「行之,你回來吧,離開皇宮回家好好做買賣,那裡實在是太危險了……」
  「好,我答應你。還有嗎?」
  「唔,你應該娶個好姑娘,給爹爹生個胖孫子,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天天盼著呢….」
  「好,還有什麼嗎?」
  「還有啊~我想想看」或許是迴光返照的緣故,馬戚很喜歡說話,而且還帶著孩童時代的純真,也許現在在他眼中,他們不是廝殺的敵人而是兩個相親相愛的好兄弟。
  「啊~我想到了,行之~我想叫你弟弟可以嗎?」
  「可以啊,我不是一直都說不要叫我行之的嗎?」
  「可是,我只要一叫你弟弟就會響起我們小時候的事情……」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弟弟,你知道嗎?你和趙瑜的眼睛很像,都是那麼寂寞。」
  一個是假裝歡愉的寂寞,一個是假裝強大的寂寞,但同樣都是寂寞。
  「是麼?那哥哥你呢?」
  「我啊……」
  「哥哥?」
  「……」
  「哥哥,你若是睡著了,我就抓只毛毛蟲放進你的被子裡……」
  「……」
  「哥哥……」
  
  很多東西,我們都以為不重要。因為每當我們需要他時他就會準確無誤的出現在身邊。
  久而久之,便成了理所當然。
  直到失去,才驟然發現,曾經的我們是多麼富有。
  
  
  




第 78 章

  趙維嘉頹然靠在樹枝上,不敢去看那兩個離去身影。
  軍中男兒本來就是活在死亡線上,一眨眼便是身首異處,陰陽兩隔。所以大家活著的時候都十分的乾脆爽快,愛就是愛,恨就是恨,生氣了就打上一架,高興了就抱上一罈酒不醉不歸。
  可他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張薄薄的面具就可以隔絕倆個相親相愛的人……
  
  趙何拙要做什麼,趙維嘉其實是知道的。
  可他真的只是想要保護那個人,與這天下無關。
  所以,父皇,兒臣不孝……
  
  他緩緩仰起頭來,澹然恬靜的臉上已不見了年少輕狂,或許長大便是這麼一瞬間。
  因為這一刻,他學會了疼痛。
  「等等我……」他一點點站起來,向那個人走去。
  
  鏡湖之畔,眾人漸漸轉醒,趙何拙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主子,您還好吧?」
  趙何拙肩上的短刀還沒有拔出來,這是為了防止失血過多而暈厥。但是身體卻因此背負了更多的疼痛,額頭上冷汗直淌。
  「沒事,就是左臂暫時用不了。倒是你們剛清醒過來,短時間內會覺得噁心乏力。所以先不要急著活動。」
  「謝主子!」眾人無不感激涕零,能輔佐這樣的主子,這樣的仁君是大家的福氣。
  
  按照趙何拙的意思,眾人都在此稍作歇息。
  不料卻突然收到了一份密報,說文宇正打算包圍這裡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消息可靠嗎?」趙何拙有些懷疑,畢竟文宇已是賣國賊,他早就沒有了從前的實力。
  「回主子,應該可靠。」密碼沒有任何破綻。
  趙何拙看了看休養中眾人,小聲道「再等等。先不要告訴大家。」
  「是,主子!」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不等也得等,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戰鬥力,而援兵最早也要一個時辰後才能到達。
  那隨從正待退下,卻突然停住了腳步,指著不遠處一個模糊的人影附在趙何拙耳邊道:「主子,那裡好像有個人。」
  雖然有些遠,但是卻能看出是個身受重傷的人。「主子,他好像還活著。」
  「你去瞧瞧。把他帶過來。」
  「是,主子。」
  
  此刻的趙何拙已是滿身疲憊,所以他不能再輕易消耗體力,只能坐在樹下養精蓄銳。
  「主子,就是此人。」
  被救回來的重傷之人滿身泥濘,但是趙何拙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
  「明珠?」他竟然是失蹤多日的沐王趙明珠!這也太巧合了吧。而且從他憔悴的神情和污濁不堪的衣服來看,他已經連續奔走多日。
  「……快走……」就在此時,趙明珠忽然恢復了些許些意識「你快走……」
  「你說什麼?」趙何拙以為他在說胡話,可是他接下來的話卻更令人吃驚。
  「宋策……你快走,文將軍馬上就會找到這裡了。」趙明珠所說確實與密報相符,但是趙何拙卻仍有疑惑「你怎麼會知道?」
  他與趙瑜在此的事情屬於機密。
  「呵,」趙明珠此時極為虛弱,「文將軍和趙老闆是同夥……我,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說完,他便徹底暈了過去。
  「明珠!」趙何拙低頭一看,原來他的腹部有一道明顯的傷口,不斷有血滲出…..至於他身上還有沒有其他的傷就不得而知了。
  來不及細想,趙何拙立刻抱上趙明珠跨上一匹栗色的馬朝臨州城的方向跑去。
  必須盡快的找到藥材和大夫,否則明珠他……非/凡
  
  鬱鬱蔥蔥的樹林從路旁一閃而過。
  趴在趙何拙背上的那個人卻突然睜開了眼睛……藏在袖中的利刃從身後猛的刺入。
  「你……」刀上抹有強勁的迷藥,趙何拙來不及回頭就徹底暈了過去。
  趙明珠接過趙何拙手中的韁繩,一夾馬肚,繼續朝臨州城的方向奔馳而去。
  
  臨州城內井然有序,絲毫感覺不到戰火和硝煙。
  西隅的一家偏僻的客棧內,突然來了一位身著黑色披風的男子。他的懷中似乎還抱著一個昏睡之人。
  「這位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臨州是去往邊城和幽州的要塞,經常有些受傷的將士或武林人士從此路過,所以大家都見怪不怪了。
  「前些日子定下的天字三號房。」
  「誒。好勒。」店小二把白布往肩上一搭,做了個請的手勢「二樓,左拐第三間。」
  客棧內的客人很少,大家也沒有相互打探的興趣。
  黑衣男子要了一壺熱水便上了樓。
  
  一切都很順利。
  黑衣男子終於吐出了一口氣。腹部的傷口是真實的,雖然傷得不深,但是他一路奔波也耗去了大半精力。
  可是推開房門的剎那,他卻驟然失去了力氣,跌坐在地上。
  
  「父,父皇……?您怎麼會?」
  太子預謀行事,封郡動盪不安,父皇應該是守在京城才對,怎麼會私自出宮?!可站在自己面前,眸光如鷹的錦衣男子確實是父皇沒錯!
  「不然,你以為是誰呢?」清帝冷笑道:「是你舅舅文宇麼?」
  「不,父皇,我……我沒有。」
  「明珠,朕很失望。」清帝道:「你比燁兒聰明,比嘉兒穩重,比勳兒仁和,本來你是最有希望繼承皇位的。不過,很可惜,你走錯了路。」
  「父皇,您聽我解釋…….」
  儘管趙明珠極力辯解,可是清帝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他說:「明珠,你中毒是真,失憶也是真。可是就因為你做得太真了反而露出了馬腳。因為你的舅舅實在不適合演戲,朕太瞭解他了。」
  清帝一步步走到他跟前,扔下一枚玉扳指。http://
  「這是你的東西吧,在楊鳳肚子裡找到的。他為什麼要吞下這枚玉扳指想必你也能猜得出來。」
  「呵呵。」趙明珠盯著那枚扳指忽而慘笑道:「原來,原來父皇您早就知道了,呵呵,我真傻,我就像個小丑一樣演出了一幕鬧劇,哈哈,我真傻。」
  聳動的雙肩讓跪在地上的趙明珠看起來是那樣消瘦而單薄……他像小時候那樣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不……」寬大溫暖的手掌突然撫上了他的肩頭:「明珠啊,朕怎麼會懷疑自己的兒子呢…….可是親自像朕證明這一切的就是明珠你啊。」
  「父皇…….兒臣知錯了。」
  「明珠,朕不想追究下去。回去安心做你的王爺吧。」一開始的冷漠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趙明珠期待了二十多年的溫情父愛。
  趙明珠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父皇,那我舅舅他…….」
  清帝笑得慈祥「他已經被尹威拿下了,不過朕答應你,會留給他一個全屍。」
  「謝父皇!」文宇叛國是板上釘釘的死罪,能留個全屍已是最大的恩賜。
  
  這樣的結果也不錯呢。
  趙明珠看起來很滿足,他本來就有些擔心舅舅會出爾反爾殺了趙何拙,現在看來是沒這個必要了…….
  其實,如果不是他中毒失憶後與趙何拙長期相處,感情相當深厚。
  方纔那背後的一刀就會直接捅向他的心臟了……..
  或許,這便是命運了吧。
  
  




第 79 章

  臨州城的小客棧並未因皇帝的聖駕有所改變,盛酒的瓷碗該有缺口的一個都不少。
  「皇上,渴死微臣了,賞口酒喝吧。」滿臉鬍渣的男子不由分說的搶過清帝手裡的瓷碗,一口悶下了碗裡的酒。
  能這麼跟當今皇上說換的人只有一個,他就是大將軍尹威。
  「大膽尹威,竟敢跟朕搶酒喝,你就不怕掉腦袋麼?」清帝佯怒,作勢就要拍桌而起。
  尹威哈哈一笑說:「 回皇上,您要殺的那個尹威早就死了,死在峰林谷裡。」說著,他立刻擺出了一副萬箭穿心的痛苦狀。
  當年清帝將那件繪有火麒麟的金色披風賜給尹威時他曾立下過誓言:衣在人在,衣亡人亡。所以那日在峰林谷中,文宇才會堅信身披金色披風的人就是尹威。
  「哦?」清帝揚眉道:「那你又是誰?」
  尹威萬分激動的述說道:「話說當日,微臣正走在黃泉路上,忽然聽見一個渾厚的聲音自半空傳來,他說,玄武君有難,而你還有凡塵心願未了,你且回去吧。然後……我就回到您身邊來了。」
  「哈哈,你這臭小子……還是跟從前一樣喜歡胡謅。」清帝被他逗樂了,再也裝不出冷酷的表情。
  尹威口中所說的玄武君指的就是清帝,而他的心願就是保護清帝和他的江山。他既成功的完成了立下的誓言,又真切的表達了忠貞不二的護君之心,果然是清帝最欣賞的愛將。
  其實尹威搶酒喝也並不是因為他真的渴了,而是以清帝目前的身體狀況來看,實在不適合飲酒。這一點清帝和尹威都明白,只是不挑破罷了。
  
  「尹威啊,你覺得這雲娘酒的味道如何?聽說你們這些守城的將士都喜歡喝。」
  清帝問話可是大意不得,一不小心就會鑽進他的套子裡面。雲娘酒的發明人是昭王趙擎遠,是反賊。但是大家都喜歡喝,你就不能違心的說它很難喝。
  「這個嘛,味道自然是好的。可微臣這輩子喝過最好的酒卻是從前跟隨皇上征戰前飲下的血酒。」尹威認真的說:「從那時起,我就決定要一直跟隨皇上。」
  也許是想起了從前的往事,他們二人都不再嬉笑。
  
  「兄弟們,今日我們喝下自己的血,是為了明日痛飲敵人的血!」
  千軍萬馬前,年輕的皇子拔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當他高舉手臂的剎那,赤紅的雙眸就像來自地獄的修羅。他用行動告訴了所有人,為了大越,他願意化身惡魔,從此嗜血為生!
  不是他不想像擎遠一樣吟詩作賦北窗裡,或者撫琴弄柳月夜下。而是他知道必須有一個真正的強者來守護安樂的家園。
  
  「尹威,你說朕這一生操戈,半世戎馬,究竟得到了什麼?」
  「自然是天下臣服,百姓安康。」
  清帝歎氣道:「這天下是臣服了,可是當朕將一切都踩在腳底下時,朕才發現原來朕至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人。直到他來到了朕身邊……」
  
  清帝的目光一直注視著躺在床上的昏睡之人,許久沒見了,他還是印象中的樣子,清淡秀麗的眉目,微微撅起的薄唇……
  他是在怨我嗎?一定的吧……
  
  「皇上,他就是您和夏小姐的兒子麼?」
  「嗯,他很漂亮吧?」清帝滿足的笑容代表著為人父親的幸福「他呀,很聰明,雖然有時候會使些小花招,但是他一直都很乖。就像春風一樣,你看不見他在你身邊,可是他卻可以理解你所做的一切,如果你仔細的看你就會發現他跟別的孩子很不一樣……」
  說道後來,已經完全變了味道。但是尹威卻不忍心打斷,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清帝流露出自己真實的情感…….這個強大到讓他五體投地的男人……竟然也會落淚。
  「聽荷因為恨我,所以本不想要他。可是他還是來到了這個世上,卻帶著一身的傷痛。每當我餵他喝藥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他能健健康康的該有多好……該有多好啊。這是朕欠他的,所以朕現在還給他。」清帝笑著輕聲說:「尹威啊,朕這輩子殺過很多人,朕不怕因果報因,可是……..朕真的很怕會報在拙兒的身上。」
  
  眼眶漸漸發熱,尹威心道難道是酒喝多了?不應該啊。
  再看清帝,他雖然一直注視著何拙,卻沒有守在他床邊,只是遠遠的坐在屋子的另一邊。
  真實個固執而矛盾的男人。
  
  「他還有多久會醒來?」
  「一個時辰左右。沐王的藥下的夠狠。」
  「嗯。」也就是說,朕還能這樣看上一個時辰…….真好。
  
  「皇上…….您為什麼不過去看看他?」尹威實在受不了這氣氛。
  清帝看了看一臉糾結的尹威,淡淡笑著說:「朕怕自己一旦走過去,就再也走不開了。」
  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可這世間能有幾個人能做到?
  放下了一次,兩次,還能再放下第三次嗎?
  不,他做不到。
  
  「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乎禮義。而霸道則是不顧一切,巧取豪奪,只為了最終目的。」清帝對尹威說:「朕走的是這霸道,所以並非真正的王者。但是拙兒他不同,他比朕細膩,同時不乏手段。所以,尹威。」清帝突然握住了尹威的手:「我現在把拙兒交給你,希望你能輔佐他成為正真的君王。」
  尹威一驚,立刻跪地道:「微臣不敢!」
  這可是大逆不道啊,而且,只要清帝願意,他完全可以去做一個明君。
  尹威不知道清帝為何會心生退意,難道是對夏小姐的愧疚麼?
  
  「尹威,這是聖旨!」清帝神情嚴肅,不容拒絕。
  「可是…….」
  「朕自知時日無多,而太子愚鈍,剛愎自用。明珠則生性軟弱,不可擔當天下。至於嘉兒,你比朕更清楚,比起做皇帝,他更適合做將軍。所以,拙兒是朕唯一的希望,你明白嗎?」
  清帝言辭懇切,句句有理,尹威根本無法反駁。
  「是,微臣尹威,謹遵聖旨!」
  尹威久久伏在地上不肯起來。因為他知道這很有可能是他最後一次叩拜清帝了。
  




第 80 章

  清帝離京是個半公開的秘密,所謂半公開就是只讓那些需要的人知道。
  比如,太子趙燁。這使得他有更多的時間去密謀行動。
  
  事到如今,尹威總算明白了清帝為何有次怪異的舉動。明明密詔自己回來(那枚戒指是清帝的,但是尹輝誤以為是泓王的),卻又悄無聲息的來了臨州。原來清帝不只是想廢黜太子這麼簡單,更重要的是他想要扶植趙何拙上位。
  但是……尹威看了一眼仍在昏睡中的趙何拙不由的替清帝捏了一把汗。這孩子做過什麼,又抱有什麼樣的目的,他是知道的。
  趙何拙肯定不會接受清帝的「美意」。不光如此,他還很有可能……尹威沒有繼續想下去,可是皇上,他應該比誰都清楚吧?
  
  「尹威,你現在什麼都不需要做。」這是清帝離去前留下的聖旨。 購買
  什麼都不需要做?他懂,有時候無為便是有為,等待就是收穫。
  只是「皇上……微臣不懂,這樣……值得麼?」
  「倘若做一件事情要考慮它值不值得,那麼它根本不值得去做。」清帝至始至終都沒有靠近那張小床,他走的之前扶著憑欄站了好一會,似乎轉過身去的剎那已是經年……他在猶豫,可他還是沒有退後一步。
  馬蹄聲漸漸遠去,喧囂的塵土掩埋了那一世情懷……
  
  等到范異趕來之後,尹威便先行離開了。所以趙何拙醒來後看見的人便是他。
  「范太醫?」還是習慣了這個稱呼。趙何拙掙扎著坐起來「……是你救了我麼?」印象中他應該是被趙明珠俘虜了,可現在看起來又不像。
  范異含笑默認:「你身上的傷我都看過了,只是皮肉傷,很快就可康復。」
  「謝謝,你怎麼會到臨州的?」他不是被派去了邊城傳旨麼?雖然邊城距離幽州並不遠,但是他這麼及時的出現又救下自己未免也太幸運了。
  「呵呵」范異笑道:「那是因為你運氣好。我回京覆命,正好遇上沐王叛亂,所以就順道拿下咯,碰巧就把你也給救下了。」
  范異朝他擠眉弄眼,那輕鬆的語氣簡直就像是在喝稀飯。范異當然是輕鬆,他什麼也沒幹,只是坐了一天的馬車而已。
  趙何拙只當他是老不正經,也沒放在心上。既然自己安全了就應該先告訴趙維嘉和馬紥他們才是。
  「別急嘛,」范異將趙何拙重新按回床上「我已經跟他們通過信了,你就好好歇著吧。」
  雖然趙何拙的傷勢並無大礙,但是他連日來的奔波和操勞也是極耗費體力的。
  「還是不行,我得去看看……」他很不放心馬紥。
  「什麼行不行的,你現在是我的俘虜,就得聽我的。」
  「什麼?」
  「你沒聽錯,你現在是我,范某人的俘虜,而我現在正在拷問犯人。」范異說完,朝門口瞅了一眼,示意門外有重兵把手。
  趙何拙滿頭黑線,這不是從一個籠子裡鑽到了另一個籠子裡麼?雖然范異是自己人,但是他討厭這種被人約束的感覺。
  趙何拙動了動胳膊,感覺情況還不是很糟糕「我可以…….越獄。」
  「咳咳,昭王世子這麼重要的犯人,本大人怎麼可能這麼容易讓你逃走呢……」
  「呵呵……你確定?」趙何拙突然笑了笑。
  「咳,別找了,你所有的兵器和毒藥都在我這裡。」
  趙何拙眼皮一跳,簡直想把這個悠哉游哉的范大人直接從窗口扔出去。
  
  「我要去邊城,不能跟你回京。」不得已,他終於吐露了真實目的。
  「為什麼?」范異心道,他先前不是要去幽州麼?怎麼又改成去邊城了?
  「軒轅凌來了。」這是趙何拙最擔心的事情。
  據史書記載,三十多年前與番邦的那場大戰死傷無數,番邦王室動用了修隱一族,強大的攝魂術使得大越軍隊潰不成軍。雖然最後兩國握手言和,損失依然是慘重的。
  趙何拙翻遍了所以書籍都沒有找到有關那場戰役的詳細描述,直到親身經歷,方知其可怕之處。而且比起趙瑜,軒轅凌顯然更厲害。既然他有備而來,對自己又懷有深深的仇恨,那麼他就更不可能就此罷休了。
  「你怎麼知道的?」范異也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我見過他。」
  一聽這話,范異頓覺後怕,趙瑜本就棘手,再加上個軒轅凌,趙何拙,你可真是死裡逃生啊。
  「幹嘛這麼盯著我?」趙何拙被他看得發毛,扭過臉撇嘴道:「你也知道我這人有時候也有那麼點運氣,所以軒轅凌當時沒打算殺我。」
  這叫「那麼點運氣」麼?范異心道,這應該叫吉星高照!
  
  「可是,我還是不能讓你走。」范異糾結了半天,還是下了這個結論。「再說了,你去邊城幹嘛?去送死麼?」
  「我是去救人。」趙何拙橫他一眼:「我見過最厲害的攝魂術,所以我可以給他們提供很大的幫助。」
  「你覺得他們會聽你這個『昭王世子』的命令麼?」
  「……」趙何拙啞口無言。
  以自己的身份冒然去邊城確實不是聰明之舉。他前來幽州,一方面是為了查明當年真相,還父王一個清白。另一方面就是讓追捕他的人誤以為他想在幽州起事,而忽略了他暗地裡安排在封郡的勢力。
  不過在外敵當前,他還是決心改變先前的計劃,推遲宮變。
  「我怕……邊城會失守。」
  「泓王已經趕回去了。」確切的說,是被尹威壓回去的。
  「那我就更得去一趟了。」趙何拙咬牙道:「他做事莽撞,不顧後果…….」
  「你其實是在擔心他吧。」范異一語中的,把趙何拙噎得滿臉通紅。
  「咳咳,范異,你是想氣死我麼?」老是被人說破心事,簡直讓他有殺了此人的想法。
  「不敢。」范異拱手道:「不過,范某認為,世子大人不應該推遲宮變的計劃。」范異心道,你一變別人也得變,這樣變來變去很麻煩的,還是皇上的安排最省事。至於其他的事情,就然別人操心去吧。
  
  趙何拙哪知道范異的心思。他沉默了好一會,最後走到桌邊寫了一封信交給范異。
  「把這個交給維嘉,他知道該怎麼做。」
第 81 章

  押解回京的路上,趙何拙一直在想,人終究是自私的,為了藏在內心深處那個不可告人的願望,或者可以稱之為欲 望。他還是走上了這條不歸之路。
  太子預謀造反的事情,他通過東宮的眼線早有耳聞。根據他對趙燁的印象,他並不認為太子是個容易衝動的人,那麼是誰策動他反叛自己的父皇的?
  寫在紙上的名單令他想要大笑。彌*小*音購買
  曌和公主?這對她有什麼好處?這個女人的舉動實在是太奇怪了。清帝對她寵愛得不得了,她說想去江南看看,清帝就在那裡專門修建了一座行宮。她說她喜歡夜明珠,清帝就命朝中大臣每人獻上一顆,無論大小,只要公主喜歡通通有賞。
  這不就是大越版的唐明皇與楊貴妃麼?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不僅如此,魏丞相托病隱退,文宇舉兵造反,使得太子黨一枝獨秀。而清帝身體抱恙,說不定幾時他就會命歸黃泉。太子作為名正言順的正統完全沒有必要冒這個險。
  
  要想弄清楚原因就必須從綵鳳身上下手。
  這個女人與趙瑜的關係就是最大的關鍵所在。可是派過去的探子連續潛伏許久都沒有找到綵鳳與趙瑜有過聯繫的證據,就好像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意識一樣。
  而她與太子之間的交易更令人啼笑皆非。綵鳳自願協助太子奪得天下,並且為他生下子嗣。而太子則必須保證給她安排一處隱蔽的世外桃源,讓她和清帝共度餘生。
  呵,她的想法確實和母妃很是相似,但是同時又那麼不切實際。當初清帝沒有選擇母妃,這一次也不一定會跟她走。
  趙何拙對那個人的瞭解讓他自己都覺得鬱悶。
  
  身上套著枷鎖讓趙何拙覺得很不舒服,雖然三番五次入獄,卻是第一次帶上這麼個礙手礙腳的玩意兒。但是范異說,既然是騙人,那也得像個樣子。
  沒錯,最好的獵手,從不吝嗇偽裝。
  
  趙何拙坐在搖搖晃晃的鐵質囚車中,閉目凝神。聯想過去的種種,一幅清晰的關係圖在腦海中舒展開來。
  其實番邦一開始要找的貴人不是綵鳳,而是趙瑜。但是他們顯然知道綵鳳是趙瑜身邊的人,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帶走綵鳳。
  趙瑜把綵鳳放在清帝的身邊自然是為了他之後的奪位計劃。
  不過,他最後為什麼要把綵鳳留下來?
  她到底是棄子?還是關鍵的一步?
  恐怕,只有事實才能證明一切了。
  
  清和二十七年夏,太子趙燁發動宮變。
  昭王世子趙何拙在返京途中大舉義旗,成功奪取兵權,隨後率領義軍急速開赴封郡,直達宮廷。
  
  封郡城的百姓安逸得太久,以至於戰爭來臨的時候他們還沒來得及驚呼,便就這麼過去了。
  昭王世子的軍隊從攻破城門的那一刻起,長驅直入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因為大部分的軍隊不是被太子帶去攻打皇宮就是自動投靠了昭王世子。而這些自動投靠的人基本上都是受到了周圍將士的煽動,他們說昭王世子才是正真的帝位傳承者,因為當年先帝就是想傳位於昭王的。再說當今天子殘暴不仁,為了一個女人竟在雪災之後又加重了賦稅,到處大興土木,只為博紅顏一笑。太子趙燁在國難之時發動宮變,而且想要謀害自己的父親,本來就是不忠不孝之徒…….
  這些大膽的言論流傳得很快。三人成虎的效應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
  再說昭王世子紀律嚴明,珍視百姓的生命與財產,也使得他的軍隊受到了普遍擁戴。
  
  但是,只有一個地方不一樣,那就是大越皇宮。
  放眼望去,到處隨地散落的兵器和失去生命的宮庭侍衛。而腳下那些已經乾涸的,或是正在流淌的鮮血……無一不在述說著前一刻所發生的慘劇。
  有的宮殿被燒燬了,冒著黝黑的煙霧。宮女散落著髮髻在期間奔跑……她們顯然不懂,為什麼有人要破壞這安逸的生活,焚燒這漂亮的殿宇。她們可悲的活在權利的中心,卻沒能擁有主宰自己生命的權利。
  趙何拙握緊了手裡的劍。雕樑畫棟又如何?沒有力量去保護,它一樣會灰飛煙滅。後宮三千又如何?沒有珍惜之人,最終也是獨自老去。
  
  耳旁充斥著零散的慘叫和刀劍的碰撞。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他,很幸運的成為了黃雀。
  
  就在封郡城的郊外,帶領部分精銳回京覆命的范異收到了太子宮變消息的,於是,他即刻配合趙何拙策反了軍中的重要將領,然後打著誅殺太子趙燁的旗號攻入了封郡城。
  對於趙何拙來說,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但是對於趙燁來說,這是自取滅亡。
  
  踏上寧德殿前的台階,他突然有了一種久違的感覺。
  這個地方他呆了多年,卻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提著兵器,帶著滿身殺戮和戾氣走進來。
  「報告世子!殿內已完全被我軍控制!」
  聽到這個消息,他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
  
  出現在宮門口的那一刻,他看見那個男人緩緩的轉過身來。
  他還是帶著他萬年不變的冷靜面孔,就好像擺在他面死亡不過是台上的一齣戲,而他始終是看戲的人。
  
  綵鳳睜著眼睛躺在地上,她死了,帶著她肚子裡的孩子。插在她胸口的寶劍是太子的。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太子趙燁也躺在了冰冷的金磚上,他的嘴裡不斷冒出血泡,眼睛直勾勾的望著那個讓他愛到絕望的人。
  「勳,勳兒,你為什麼要殺我?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如果我能當上皇帝,你就不用再被軟禁在宮裡,也不用一直裝瘋賣傻了啊。」他的眼角有淚,混合著濺在臉上的血跡,如同血淚一般滾落在地上。
  可是他忘了,這個無情的地方,最不可信的就是眼淚。
  趙勳的出現或許超乎了所以人的預料。他已經瘦得不成樣子,藍色的眼睛鑲嵌在凹陷的眼眶裡有些可怕。他看了看眾人,張開雙臂擋住身後的清帝,「我不管你們想要什麼,可是你們不可以殺他!」
  沒有人會理會趙勳此刻的癲狂,但是他們都讀懂了他眼裡的執著不悔。
  「趙勳,你為何如此執迷不悟。」唯一同情他的反而是趙何拙。或許是因為他們都深愛著同一個人,所以才會感同身受。
  「呵呵,你們又怎麼會理解我的心情。」趙勳如今的模樣,很是淒涼。他癡癡的笑,不過此刻的他早已沒了從前的風情萬種「如果你們真的愛上一個人,就會明白了。」
  「可他是你父親。」
  「父親?父親又如何?」趙勳越說越激動,他從未像今天這樣渴望過將自己的感情公之於世,大不了和父皇一起死。「父之於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發耳。哈哈,哈哈,小王不過是父皇發情的產物,小王只不過愛上了自己的主人……」
  趙勳癲狂的言論迴響在大殿裡,最終卻結束在清帝的懷裡。
  「勳兒,夠了……」清帝抱著被敲暈過去的趙勳,對趙何拙說:「你似乎來早了一點。」
  「是,我是來早了一點。」趙何拙的語氣冰冷而清晰的,與站在他面前的清帝如出一轍:「否則怎麼能看上這出驚世駭俗的好戲。」
  
  背對著宮門外明媚的陽光,他舉起了手中的劍…….
  
  




END

  清冷的劍鋒在空中劃下優美的弧度,流淌在上面的金色陽光炫耀了每一雙眼睛……
  呵,生與死,愛與恨……不過轉瞬。
  
  清和二十七年秋,持續三個月的戰火最終以軒轅凌被俘告終,但是泓王並沒有斬下他的頭顱懸掛在城樓示眾,而是與之達成了休戰協議,後又在昭王世子的要求下追加了通商協議。
  他們的做法自然受到了許多氏族大夫的反對,但是礙於泓王的軍威和昭王世子的民心沒有人敢過多反駁。而此後長達半個世紀和平充分證明他們是正確。
  
  清和二十七年末,昭王世子趙何拙在大將軍尹威、丞相魏長青、泓王趙維嘉、沐王趙明珠的擁戴下順利登基為帝,改國號為曌熙。史稱曌熙帝。
  曌熙元年元月,曌熙帝頒布四項法令,休養生息。
  曌熙元年四月,曌熙帝宣佈大婚,同時大赦天下。
  
  「啟稟皇上,這是禮部呈上的大婚清單。」
  又是一年飄絮時,不過物是人非罷了。殿宇樓閣經歷過戰火依然能夠修繕一新,可是人呢?
  翻閱折子的手保養得很好,但是挽起袖口的手腕處卻有一道明顯的疤痕。他的聲音很是清亮;「小米,朕不是說過一切從簡麼?禮炮什麼的就不用了。」
  「是,奴才遵旨。」跪在地上的不再是胖乎乎的王甫勝,因為他在宮變的時候企圖刺殺廢清帝,最後被廢清帝親手斬殺。有人說,他臨陣倒戈是為了向趙燁邀功,又有人說,他根本就沒有刺殺廢清帝,就毫無徵兆的被割斷了脖子。不管怎樣,王甫勝確實死在了他主子的手上,而現在的大內總管就是眼前的米公公。
  
  柳雲寺中香煙裊裊,不管是亂世還是盛世彷彿都與它無關……
  「擎遠,你還是以前的樣子,一點都沒變。」
  他當然不會變,當那個癡情的王后餵他喝下自己丈夫心尖之血的時候,他就被種下了情蠱,從此白髮如雪,青春永駐。
  「可是你變了,不是容貌,而是你的心。」他揮動的手裡的掃帚,一下一下,清晰而規律。站他身旁的人穿得很普通,淺灰色的,如同地上的塵埃。
  「你……可恨我?」非/凡
  「在我的眼中,你跟這些柳絮沒有區別。」他依舊沒有停止掃地。
  「那她呢?」
  「她?」這次他停了下來,支起掃帚想了很久很久,最後才淡淡道:「……我都忘記她笑起來是什麼樣子了……」
  想她一次就在手上刻下一道記號……可是現在已經用不著了。
  是因為時間過去得太久?還是因為心已被蠶食成空洞?
  如果一切皆已成空,又何必要去執著於一粒沙塵,一片落葉?
  
  突然間,他笑了起來,是很開懷的笑容。
  「貧僧苦渡,謝過施主點化。」他放下手中的掃帚,對著昔日的兄長行了個大禮:「施主身在陽間,心在煉獄,如此作繭自縛卻只為了還他一片天空。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是罪是緣不由爾等自行定奪。你又何必獨斷天意呢?」
  「擎遠?」忽然間……就陌生了。「你怎麼?……」
  「這算是貧僧留給施主的箴言吧。」
  苦渡微笑著轉過身大步離去。前方茫茫,滿是飄絮……
  「佛在心中,心卻成空,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苦渡走了,留下了那把掃帚,和幾句他聽得懂卻弄不明白的話。
  可是趙擎蒼卻沒有離開,他站在瞭望石前沉默了很久。這一生他都曾不相信天意,他習慣了安排好一切,然後看著他們一步步的走完棋局。可是當劍鋒劃過趙何拙的手臂最後停在他胸口的剎那,他卻痛得流淚了。
  為什麼要停下來?
  「傳令下去!趙擎蒼惡貫滿盈,本應立刻處決以謝天下。但念其心存悔過,特廢其封號,留其性命,永禁柳雲寺修行,為我大越百姓祈福!」
  這,不是他要的結局……可是他卻哭著笑了。
  
  一個人活著需要有一個信念,一個人站著需要有一種姿態。
  你拔劍的樣子很像當年的我,可是你眼裡的豁達與寬容卻是我窮其一生都無法擁有的。
  所以現在,我把選擇的權利交給你,由你決定我的生死……
  不應有愛,吾愛無雙。
  
  不久之後,番邦的王宮突然刮起了白綢,但是番王和太后卻都還健在。
  知情的宮女說,那是因為太后種在花園裡的柳樹突然死了,而且是瞬間枯死的,就像是被人抽乾了汁水一樣。這棵看似普通的柳樹是太后最為珍視的東西,日日澆灌,夜夜獨倚。可是誰都不知道,這棵樹下埋葬著先王的心臟,樹若活著便表示飲下心尖之血的人還活著。
  「你還是決定要走了麼?擎遠……」雍容的女子穿著雪白衣裙,撫著枯敗的柳枝喃喃自語「你放心,我會隨你去的,你去哪裡我便去哪裡……」
  她的目光順著樹枝椏飄向很遠的地方。或許她是想看看柳雲寺的那座新墳吧……
  留不住的人終究是留不住的,那怕是等候了一輩子他依然會離開。
  不過,這位憂傷的太后在樹下自縊後不久,那棵柳樹卻又奇跡般的復活了……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於此同時,大越皇宮卻是一派喜慶,因為今日便是曌熙帝迎娶皇后的日子。
  眾人都在猜測,曌熙帝大婚,誰會是那個幸運的女子?
  這是一個謎,迷住了所有的人,包括趙擎蒼。
  他想要找些酒來喝卻發現這裡根本沒有酒。有的只是佛燈和暮鼓晨鐘,還有他黯然的影子…….
  夜幕降臨,月兒悄悄的掛上枝頭。
  他驀然望去,原來不知不覺的已是花好月圓之夜,而他的新娘又該是如何的溫柔美麗?
  紅燭帳暖,春宵一刻……
  
  晚風吹開了虛掩的門,趙擎蒼穿上外衣走前去想要將它鎖上,卻被一雙均勻修長的手推開了。來人穿著一身靚麗的喜服,紅艷似火,清雅如梅。
  「合巹酒都沒喝,你怎麼能先睡了呢?」趙何拙輕笑著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你……你不用陪你的皇后麼?」任何詞彙都表達不了趙擎蒼此刻的感受,是悲是喜,是感動還是傷懷……他站在原地,茫然無措。
  「呵,他……就在眼前啊。」趙何拙掬起他胸前的白髮,低聲念道:「白髮如雪,青春卻永駐…...范異的換血之法救活了三個人。你說是不是呢?我的父親。」
  
  史官書曰:曌熙元年四月,曌熙帝於蒼穹殿上迎娶林皇后的牌位。並在群臣面前立下誓言,此生獨愛皇后,不立嬪妃。
  
  ——END——

番外一

  「爹爹,爹爹。」
  「太子殿下請留步。」
  寧德殿前跪了一地的侍衛,宮女和太監。身著明黃騰龍錦袍的小太子氣勢洶洶的俯視著跪在腳邊戰戰兢兢的奴才們。
  「我爹爹呢,我找我爹爹!」
  「回,回稟太子殿下,皇上不在寧德殿。」
  趙淼伸出五個指頭開始算計:「不在蒼穹殿,不在御書房,不在西苑花園,也不在寧德殿,那爹爹會是在哪裡呢?」
  他盯著最後豎立的尾指,自言自語的說:「難道他……又去拜菩薩了?」
  
  自從趙淼被立為太子之後,他就被生生的剝奪了與他爹爹同寢的權利。當時他爹爹是這麼說的:「淼兒,你做了太子之後就是爹爹唯一的兒子,便可以一直住在宮裡,什麼時候相見爹爹了,就可以過來找我,你說這樣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趙淼當然求之不得,可是當他真的當上太子之後才發現這只不過是個甜蜜的陷阱。太子必須要讀很多書,太子必須要嚴格遵守太子守則,太子必須……時時刻刻像個太子。
  「爹爹,你騙人!」
  「淼兒。」曌熙帝抱過氣呼呼的太子說:「我先前告訴你的是你作為太子的權利,而後來你所知道的是做一個太子的責任和義務。你要記住了,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只有一面,就像一朵美麗的花兒想要結下最後的果實就必須向蜜蜂獻出甘甜的花蜜,這是自然法則,任何人都逃脫不了。」
  曌熙帝就這樣抱著太子批閱奏折直到深夜……趙淼心想,這便是爹爹口中的付出和責任了吧?
  
  雖然趙淼作為太子享受了很多的權利,可是他卻遇到了一個很大的麻煩,比如,他在做功課的時候爹爹在早朝或者批閱奏章,會見大臣。可是等他完成功課想要去找爹爹時,他卻不見了。
  「你們把我爹爹弄丟了該當何罪!」趙淼指著一群太監說。
  「死…..死罪。」眾太監直哆嗦,心裡卻道,皇上要去哪裡我們怎麼管得著?
  趙淼抿嘴一笑,心裡頓時舒服了不少。這是他作為太子的權利,可是他並不能真的拿這些無辜的奴才撒氣,因為太子守則第五條就是不可濫殺無辜,否則杖責30,關禁閉一個月。曌熙帝雖然十分寵愛太子,但是向來說道做到,從不含糊。所以趙淼再是頑皮也不敢明知故犯。
  
  「哼」趙淼哼了一聲,轉身便要離宮。
  「太子殿下請留步。」米公公匆匆趕來,攔住了趙淼的去路。「皇上有旨,太子殿下不得擅自離宮。「
  「我要去找爹爹!」
  「太子殿下應該稱呼皇上為父皇。」
  「爹爹說了,父皇可以有很多皇兒,但是爹爹只有淼兒一個,所以我就是要叫他爹爹。」太子殿下據理不讓,米公公哭笑不得,反正皇上也不管這事就由他去吧。
  
  太子走了之後,米公公獨自走進了寧德殿。
  那日宮變之時,他就在這裡親眼目睹了一切。
  趙燁欲殺清帝奪取皇位,但是曌和公主不依。他們兩個的同盟本就不牢靠,彼此怨恨在先,各自為利在後,所以當場就破裂了。
  趙燁一路殺進宮廷早就殺紅了眼,哪裡還管得那許多,爭執間就殺了她。正當他揮劍想要刺想向清帝的時候,他的胸膛卻被另一把劍刺穿了,殺他的正是趙勳。這個一直被幽禁宮中的王爺不知什麼時候乘亂跑了出來。
  小米當時就躲在床下,他嚇得正想驚叫出聲卻被一隻大手摀住了嘴。
  這人好像是新上任不久的御林軍總管張懸張大人,他怎麼會在這裡?還躲在床底下!
  「別叫。」張大人壓低聲音道:「若是驚擾了他們我現在就擰斷你的脖子!」
  他連忙點頭,喘息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問:「可是,張大人為何會在此啊?」他此刻應該在守護京城皇宮才對。
  「我……是來保護皇上的。」這話說得不對,張懸懷中揣著一份密旨,清帝下了兩條旨意,第一就是稍作抵抗便放昭王世子的軍隊進城。第二就是要他親眼看著太子趙燁弒父,作為見證太子罪孽的證人。
  但是結果往往出人意料,太子還沒有來得及殺死自己的父親便被自己的弟弟親手刺殺了。而昭王世子走進寧德殿的時候,清帝還活著……
  人算不如天算,清帝算計了一生,在最後時刻還是要面對他最不想面對的人。
  米公公站在高高的台階上歎了口氣,然後甩了甩拂塵。
  
  柳雲寺的灌木叢中躲著兩隻大老鼠,一隻名為趙淼,一隻名為周濟。
  「他們在說什麼?」
  「聽不清楚,離得太遠了。要不再靠近一點?」
  「不行,會被發現的。」若是被爹爹知道了,他就完蛋了。
  
  但是他們躲得再好也比不過趙擎蒼敏銳的聽覺,和趙何拙與生俱來的敏感。
  「你兒子怎麼一點也不像你,這麼調皮。」
  趙何拙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對坐在身旁面趙擎蒼說:「你兒子也不像你啊。」
  「也對。」趙擎蒼笑得爽朗;「正所謂無仇不成父子,我果然是你爹啊。」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很早,你呢?」
  趙何拙斜他一眼,對趙擎蒼含糊的態度表示鄙夷。
  「你覺得范異要說服我有那麼容易麼,他要是不和盤托出怎麼能讓我老老實實的呆在囚車上這麼久。」趙何拙順手摘下一朵紫色的小花插在了趙擎蒼的衣襟上。
  「拙兒,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趙擎蒼冷不丁的摟住了趙何拙,後者一臉微笑的說:「我哪有折磨你,你以為我像你一樣變態麼。」
  說完倒也不掙扎,就由他那麼抱著。
  「看得見,碰得著,卻吃不了。你這不是折磨我是什麼?」
  「你明白最好,我就是要你欲仙仙不了,欲死死不了。」趙何拙笑著吻了那朵紫色的小花:「這是對你的懲罰。」也是……對我的。如果你不是我的父親,如果我們不曾有過那些過往,該有多好……
  趙擎蒼看著他飄渺的眼神,頓時有些醉了,俯下身便想吻下去,結果卻是吻到了那朵小花。「如果你繼續下去,我從此以後便再也不來柳雲寺。」
  「拙兒好狠心,難道你就不想麼?」寬大的手掌在腰間輕輕的捏了一把。
  趙何拙身子一顫便紅了耳根,腰部是他的敏感處,趙擎蒼最是清楚。
  「……你這混蛋,我真不該放過你!」其實也算不得放過,對於趙擎蒼來說,活著的懲罰更勝死亡,因為他的靈魂就永遠得不到救贖。
  趙何拙揚起頭瞪了他一眼,原本清涼的眸子忽然就染上了紅暈。而這一切在趙擎蒼看來就是盛大的邀請。
  「拙兒,我…….我快瘋了。」因你而瘋狂…….
  趙擎蒼再也把持不住,手臂一壓就將趙何拙放倒在地上。
  可是,趙何拙那肯讓他得手,不等他寬衣解帶就一拳招呼了過去。
  「那我便叫你清醒清醒。」
  說話間,二人便在草叢上翻滾扭打起來。趙何拙自從身體恢復之後也練就了一些武功,打起來也算有模有樣,趙擎蒼武功上乘,但是一來他怕上了傷了何拙,二來他得防著何拙下藥,所以兩人暫時勢均力敵。
  
  就在這難解難分的時刻,趙擎蒼突然覺得頸後一麻便被人砍暈了。
  「周濟救駕來遲,還請皇上恕罪!」
  話說趙淼和周濟蹲在草叢裡越看越揪心,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兩人說話說得好好的怎麼就打了起來了。而且那個人還非常厲害。於是為了爹爹的安危著想,趙淼還是義無反顧的……吩咐周濟挺身而出了。
  
  趙何拙推開趙擎蒼地上站起來,將滑下肩頭的衣襟向上拽了拽,這才抬眼問道:「淼兒他人呢?」
  周濟一愣,立馬回答道:「太子殿下沒有躲在草叢裡!」 購買
  「哦?」趙何拙看了眼暈過去的趙擎蒼,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只得揮手道:「罷了,也多虧了他。你們回去吧。」
  
  此次事件之後,這爺孫倆的梁子也算是結下了。
  趙擎蒼對趙淼破壞他和趙何拙的好事耿耿於懷,而趙淼則發誓一定要練就一番好本事,把趙擎蒼打的跪地叫爺爺。
  至於趙何拙,倒是清靜了好一陣……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有不少獨立劇情,所以很多親看的不是很明白,我會在番外中做些解釋。
至於番邦那群人的番外我會標注出來,不喜歡看壞蛋的親可以跳過....




番外二

  馬紥這個人從前懶散慣了,只要能坐著他就絕對不站著。但是自從馬戚去世之後馬紥就變得勤快了不少,馬老爺子也很是欣慰,但是只要一想到長子的死因他就沒有好臉色。
  不過,好在浪子回頭……也總比一去不回的好。
  閒下來的時候,他就養養花,喂喂鳥,偶爾回味一下自己年輕的時光。不過,他想萬萬不到的是,像他家這樣的良好公民,按時繳稅不偷不搶也有被官兵包圍的一天……
  
  從大門外走進來的人高瘦白淨,聲音纖細。
  「皇上有旨,請馬公子進宮……咳咳……喝茶。」這是曌熙帝的口諭,所以米公公只好照說不誤。
  喝茶?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
  馬紥一聽,兩眼一翻便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起來,嘴裡還不停的哆嗦:「馬某…….舊疾復發…..實在有負皇上…….美意。」
  馬府上下頓時哭天搶地,忙做一團。
  米公公眉毛一抬,心道哪有你這樣說復發就復發的,你當皇上這麼好騙麼。
  
  正待眾人欲扶馬紥回寢的時候,一個身著白衣,手持金扇的男子卻笑吟吟的走了過來。
  「馬紥,才幾日不見你怎麼就得了個羊癲瘋的舊疾了?要不要傳幾個太醫給你好好整治整治?」
  馬紥一看來人,「噌」的便跪在了地上,全身的病痛馬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草民馬紥,參見皇上!」他這一呼喊,一屋子的人都跪了下來。
  「喲,病好了?不用整治了?」
  「托皇上的福,您是吉祥玉體,您這一來,我這哪哪都舒坦了!」馬紥的馬屁拍得溜,但是曌熙帝也不想與他多做計較,否則他就不會親自登門造訪了。
  不過皇帝日理萬機,卻突然間興師動眾的造訪民宅,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所以馬紥已經做好了噩運降臨的準備。
  
  「這麼說,是朕治好了你的病,那麼你是不是該知恩圖報呢?」
  「那是那是。能為皇上效力,馬某三生有幸。」馬紥連忙應著,一臉誠懇的表象。
  「大家都平身吧。」曌熙帝親自上前扶起馬紥,溫柔得再不能溫柔「我們坐下慢慢談。」
  「謝皇上。」
  
  待到無關人等統統退下,曌熙帝卻悠閒的喝起茶來。可是馬紥很清楚,趙何拙表現得越平靜則越是證明來者不善。
  馬紥靠在椅子上,略帶自嘲的說,「我以為,你現在已經貴為一國之主,應該……不需要我了。所以我們還是不要見面的好……也好斷了我的想念。」
  從喜歡到愛,或許需要一輩子,或許只是轉瞬。
  馬紥閱美無數,似是醉生夢死,實則清醒避世。從封郡到祁陽,他只是為了去弄清楚一件事情,可是一不小心他就重新認識了一個人……宋策便是趙何拙,趙何拙便是曌和公主。
  這個驚天秘密出自秦夫人口中,因為她正是當年的小侍女蓮雪……時隔二十年,她早已不是懵懂少女,可是對於昭王府的過去種種,對於曌和公主的離奇故事,她卻記得很清楚。
  
  在昭王妃的衣冠塚前,紫衣女子輕輕的放下了一束鮮花,略顯憂傷的眼中有了些許淚光。宋策離開祁陽的時候並沒告知她,這麼多年也不曾有過音訊,也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直到從馬紥口中得知京城裡突然出現了一位曌和公主,她才知道事情不妙。
  「馬公子,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我才跟你嘮叨這些。」她俯下身子福了福。「馬公子若是能替蓮雪找到公主……蓮雪感激不盡。」
  馬紥扶起蓮雪,笑嘻嘻的說「夫人不必多禮。你若是真想謝我就多說些故事給我聽吧,馬某閒來無事就愛聽故事。」
  她微微一笑「好,蓮雪不會講故事,就隨便說些好了……」
  
  從祁陽回到京城,馬紥滿腦子都是秦夫人講的故事,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過往竟然有這等魔力,叫他寢食難安,夜不能寐。而且越想便越是渴望立刻見到他。他一度也曾痛恨自己,為什麼會去祁陽,為什麼要上玉峰山,為什麼要背不慎扭傷腳的秦夫人回家,為什麼要告訴她京城裡的新鮮事,為什麼要……聽她的故事。
  然而一切為時已晚,思念是一個魔咒,一旦開始便永不停歇,當他發瘋的想要找到這個傳奇的公主時,他便知道自己已經無藥可救了。
  
  曌熙帝實在受不了馬紥此刻迷離的眼神,重新打開手中的折扇擋在了二人中間。
  「馬紥,朕來找你是有事相求。」
  馬紥瀟灑的拱手道:「皇上請講。」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找你借點錢。」
  「又是多少?」馬紥欲哭無淚。
  曌熙帝放下折扇,伸出五個手指。
  「五萬兩銀子?」
  曌熙帝搖頭。
  「五十萬兩銀子?」
  接著搖頭。
  「五……百萬兩銀子?」
  「金子。」
  「咳咳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馬紥總算緩了過來,他拍著胸口道:「好,沒,沒問題。那,那你打算多久還?」
  「不還。」
  「什麼!」第一次聽說借債不還,還這麼理直氣壯的!
  「皇上,您直接殺了我吧。」馬紥一低頭,把脖子伸到曌熙帝眼前,閉著眼睛道:「你最好再給我安個欺君之罪,那樣的話就可以把馬家所有的家產都充公了。」
  「朕話還沒說完,你急什麼急。」曌熙帝毫不客氣給了他一扇子。「這筆錢朕會用來修路,在路修好之後會在固定的出入口設置關卡收取路費……」
  「然後呢?」
  「這些路費歸你馬家所有,但是二十年之後會收歸國家。」
  「想法不錯。」到底是商人,一聽見有利可圖馬紥就來了精神,他一手撐在桌上,細細琢磨了半響又猶豫道:「可是,這樣以來我不是成了山賊了麼?」
  「咳咳,」曌熙帝差點噴茶,他闔上茶蓋一本正經的說:「那也是合法的……官賊嘛。」
  二人很有默契的對視一眼,同時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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