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龍煊燁
受:龍麒光(林笑)

一個倒黴地死于心梗的腦外科博士生,再次醒來卻發現自己成了更加倒黴的質子……第一章 一無所有之後……

  風很大。
  秋天的落葉被風裹挾著在路面翻滾,沒有幾顆星的窗外孤懸著一輪明朗的月亮。
  林笑站在宿舍的陽臺裏,沉默地看著月色下空無一人的甬路。路燈壞了好久了,宿管科的人換了幾次燈泡,可是不久又有人把路燈打滅——對面是女生寢室樓,很多送女友回寢室的男生都在門口和女友親熱一番,這時候自然是不喜歡路燈太亮的。
  博士生的雙人宿舍人不多,可是走廊裏還是傳來啪噠啪噠的拖鞋聲、偶爾開門關門的乒乓聲、互相打趣地笑言笑語。林笑站在漆黑一團的陽臺裏,腿已經站的僵硬麻木。
  從蘇諾的訂婚宴回來之後,林笑就站在陽臺裏。
  已經站了快十個小時了。
  他的心很亂,但是奇怪的是腦中卻一片空白。
  只剩下兩個字:蘇諾  
  學院最出色的兩個博士,蘇諾耀眼如太陽,林笑清傲如孤竹。
  同是院士肖亞光的弟子,兩個人走到哪都倍受關注。分不出高下,只因同樣優秀。只是今日開始,蘇諾的光芒將蓋住林笑了。
  今天開始,蘇諾就是肖院士的乘龍快婿,而他的講師資格已經到手,很快,便會在院士的蔭護下前途無量,成為國內腦外科的年輕翹楚。
  日後,蘇諾將漸漸成為權威、成為專家。
  而林笑,孤零零地站在黑暗的宿舍裏,看著被月光鍍上一層淒寒之色的落葉在秋風裏翻滾、掙扎.  
  三天前,肖眉約林笑在月穀洞的舊茶樓見面。
  小時候,他和她經常在那間茶樓買茶,肖亞光和林天帆都嗜茶,那間茶樓是當年的老字型大小,後來被國營茶廠做了門市部,只在那間茶樓買得到最醇最香最好的茶葉。
  現在,那間茶樓被舊年老字型大小的後人盤下,繼續做著茶葉生意,但是走動的都是老顧客,凡是知道這裏的人,都是嗜茶如命又肯花大錢的主兒了。
  飲了四杯茶,肖眉對林笑說:“我們去hotel吧。”
  肖眉和林笑是情人。很多年了。
  14歲的時候,兩個人就偷偷摸摸地湊在一起,越過了那條線。
  後來,各自分開去尋自己想投放情感和真心的人,各自在不同人的笑顏裏沉淪,為一個又一個的人傷懷或流淚。
  而今大男大女了,原本可以相守在一起,無奈出了那件事,肖亞光夫婦對林笑再也不能原諒,原本眾人眼中的金童玉女一時間也變了味道。肖眉便答應了蘇諾的求婚。
  那件事也簡單,只是幾張照片而已。
  照片裏的人是林笑。
  被一個男人親吻的林笑。
  男人只露出後腦勺,林笑的臉倒露出大半。
  寄到校長和黨委書記手裏的照片最後幾乎流傳到了整個學院,連本科的學生都聽到各種出格的流言蜚語。
  林笑的腦門一下子就被打上了“同性戀”的標籤。眾人避之唯恐不及。
  連平時見面對他打招呼的學生現在路上遇到他都忙不迭地轉開臉,好像他的笑容會釋放劇毒。
  上課的時候課堂裏出奇地安靜,沒有學生再抬頭看他,一個個沉悶地低著腦袋看教材,偶爾抬眼掃一眼黑板,嗖嗖記著筆記。答疑時間也成了擺設,教室前5排都空了出來,似乎離他近了會被毒電波掃到。
  林笑一個人站在講臺上,感覺自己慢慢變成了一株植物,在陽光下開始枯萎。  
  照片裏的那個親吻林笑的男人是蘇諾的表哥,開了幾家紅火的海鮮自助餐廳,而且是一家著名gay吧的幕後老闆。
  那天林笑參加同學的畫展遇上了男人。男人買了兩幅畫,之後執意請林笑的同學吃飯,因為林笑是二人的熟人,所以作陪,之後男人送林笑回學院。下車時男人探身過來替林笑開車門,隨後便欺身壓住林笑,狠狠親吻。
  林笑憤怒,劈手打了男人,男人卻不語,打開車門,讓林笑離開了。
  不久,那幾張照片就擺在了校長書記的辦公桌上。
  
  酒店的房間裏肖眉狠狠咬著林笑的肩膀。
  兩個人都不說話。
  每次激情過後,兩個人都這麼沉默不語。然後繼續瘋狂地壓榨體內的激情。
  “真不小心啊你……”肖眉歎氣。
  林笑無言地抱緊肖眉。
  “知道是誰幹的麼?”
  “不知道。”
  ……
  兩個人再次沉默了。
  然後繼續兇狠地做愛。  
  林笑也不怨誰,他不算冤枉。
  他雖然不是gay,心裏卻一直有一個男人,很特別。
  對他來說,男人女人都可以,只要他看上眼了,他並不在意性別。只是在那個人之前,他沒遇到過看得上眼的男人而已。
  只有那個人是不同的。
  那個人笑起來明朗而放肆,充滿了掠奪的激情也充滿了野心的冷酷,那雙總是驕傲地看著一切的眼睛讓人忍不住被他迷住,那雙有力乾燥的手總是堅定不移地伸向他將征服的目標,或者揮起閃亮的小手術刀,或者抓住林笑的心不放手。
  那時候也是這個人在充滿福馬林酸味的解剖室裏,緊緊抱住林笑,兇狠而不容分說地把林笑壓在硬邦邦的屍體上親熱,他熱切地訴說著自己的愛,瘋狂地掠奪著林笑的身體,卻不容林笑掙脫那濃烈禁忌的感情。
  林笑完全沒有掙扎就接受了那份禁忌,因為他早就陷入了那禁忌,那個人,早就闖進了他的心裏。悲哀的只是,他的心是真的,那個人卻是假的。
  沒有缺點的林笑,最後完敗於感情的陷阱。
  
  蘇諾。
  蘇諾。
  蘇諾。
  蘇諾……
  原來你伸出手的時候,就已經預見了結局。
  正是為了那結局,你才毫不猶豫地伸出手。
  其實你若明說,你想得到的一切,我也都會毫不猶豫地讓給你。
  只因為,我是真的愛上了你。
  
  林笑對肖眉說,以後不能再這麼在一起了。肖眉怔忡。
  林笑說,蘇諾會以為我故意給他戴綠帽子。
  你沒有麼?肖眉不屑地問。
  我有。可是我原以為,你是我的。誰知他把你變成了他的。
  你愛過我麼?肖眉忽然流淚。
  當然愛呀……林笑心裏想著,口裏卻沒回答,只是默默看著肖眉,然後伸手拭去她的淚珠,把沾了淚的手指放進嘴裏舔舔,真的,很鹹。
  看著肖眉林笑忽然覺得,讓這兩個自己最愛的男女結合在一起,真的是一件不錯的事情呢。
  
  站在陽臺裏,林笑漸漸忘記了自己最初為什麼站在那。
  只是看著空蕩闃靜的甬路還有被風吹趕的落葉,腦中一片空白。
  後來,天就亮了。
  北方的天空永遠藍得那麼乾淨耀眼。連太陽都格外明亮。
  一夜未眠的林笑迎著清晨5點的朝陽,拉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最後看了一眼生活了8年的大學,招手攔下一輛計程車。
  “去機場。”
  

第二章 分 裂

  一夜未眠的林笑在飛機起飛時感覺到巨大的不適。心臟似乎就在腔子口蹦跳,只要一張口就會把五臟六腑全吐出來。耳中嗡嗡作響。大腦內狹窄的血管壁似乎被洶湧的血液崩裂了,林笑用力按壓著自己的太陽穴,以此緩解一點頭部的疼痛。
  太陽穴的大血管嘣嘣跳著,林笑從包裏找出幾顆藥吞下去,閉上眼睛。
  就這麼睡一路吧……醒了就到長島了。
  夢裏肖眉燦爛地笑著,還是4歲時紮著小辮的樣子,林笑坐在太陽下看著圖畫版的《快樂王子》,然後肖眉從他身後撲上來捂住他的眼睛,撒嬌地讓他猜她是誰……然後他扳開她的手心,笑著抬臉看她——卻看到蘇諾笑得得意的臉。一瞬間嘴裏全是苦澀,林笑怔怔看著蘇諾嘴唇翕動著對自己說這些什麼,表情那麼開心那麼生動,然後他的頭拱進林笑的懷裏,壞壞地把林笑壓倒在草地上——那好像是高中的操場,那草修剪得很短,短的有些紮肉。蘇諾附在林笑的耳邊吃吃笑,林笑摸著他堅硬的寸頭,恍惚間心口便開始劇烈地疼痛……
  耳中似乎傳來嘈雜的聲音,但是最後只剩下如擂鼓般震耳欲聾的耳鳴,似乎是心跳的聲音,似乎……林笑的腦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那心臟的巨響中砰地斷了,隨後,林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溫暖的白光,越來越耀眼……
  飛機起飛一個小時二十七分鐘後,林笑死於心梗。
  
  很大的雨聲。
  很濃的水氣。
  還有中藥味兒。
  循著白光行走的林笑在白光消散後,發現自己躺在冰冷潮濕的硬板床上,耳中只能聽見清晰的雨聲。
  不能動彈。連一根小手指頭都指揮不動。
  整個人虛脫地躺在硌人的木板床上。
  很冷。
  很不舒服。
  整個人前所未有地虛弱。
  張張口,卻發現連聲音都發不出一絲。
  只能張大眼睛,無聲無息地躺在黑暗裏,躺在自己的冷汗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昏暗的燭光映在臉上,看到林笑圓睜的雙眼,執著蠟燭的手不由一抖,一串蠟燭油就滾在了林笑衣襟上,接著頭上方傳來一個有點驚慌的尖利聲音:“快來人啊!十四殿下醒了!!!”一張佈滿細紋卻沒有一根鬍鬚的老男人臉從燭光裏冒出來,活似鬼片裏的恐怖畫面。虧了林笑見多了死屍,才沒被他嚇死。
  隨後一陣腳步雜遝,光明伴隨著一群人沖進來,林笑不由閉上眼睛,虛弱地呻吟了一聲。
  “倫總管來了……”又是一陣嘈雜聲響,一張沒有鬍鬚卻連下巴都是細褶子的老臉出現在林笑面前,“麒光王子,您感覺怎麼樣了?”
  “水……”林笑呻吟著,喃喃道。
  “水麼?……快,把水拿上來!”
  水盛在小小的白玉碗裏,倫總管親自用勺舀了一小勺,慢慢喂進林笑口中。
  喝了大半碗水之後,林笑疑惑地看著這群圍著自己、身穿古裝長袍的怪人,“你們……在……拍……古代劇……麼?”
  “嗯?……”倫總管一愣,隨即掃了身邊的人一眼,“十四殿下,太子殿下和六殿下已經滅掉了蕭國,您得救了,皇上說了,以後咱們大昊國再也沒有做質子的皇子了……”
  “什……麼……蕭……什麼……大……昊……我……我是誰……”林笑忍不住混亂地呻吟起來,他覺得頭疼無比,這是幻覺麼?這是夢麼?
  “我……到底……在哪啊……我……做夢了麼……”他喃喃道,眼一翻,又昏了過去。
  這次沒有昏很久,很快他便清醒了。
  一個穿著黑色蟠龍錦袍的俊秀男子正坐在床榻前看著林笑,男子身旁坐著兩個也穿著蟠龍衣袍的青年男子,這時見林笑睜眼,其中一個眉目清雅俊朗的青年首先開口:“十四弟,太子哥哥來看你了。”
  “你們……是誰?”林笑呐呐問。“我又是誰?”
  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這時那個“太子”皺了一下眉,隨後和聲道:“光兒,你不記得我們了麼?”
  “我……不是光兒……我是……林笑……”林笑艱難地說。“我怎麼在這?……我明明……在飛機上啊……這是做夢麼?……”
  幾個人聞言都皺起了眉,隨即那個“太子”就憂心忡忡地問一個老頭:“沈太醫,十四弟這是何症狀?”
  “十四皇子之前被蕭國君綁在城樓折磨,後來在鄴宮大火裏又險些燒死,吃了巨大的驚嚇,此時身心俱損,恐是患了離魂之症,此症發作後會出現些記憶混亂的症狀。看十四皇子這般,怕就是此症無疑。”
  老頭恭敬地回稟。
  “那不知何時會痊癒?”坐在太子身邊的一個似乎也是皇子的清秀少年問。
  “這個……患了此症的人,有幾月便痊癒的,也有終生都不痊癒的……端看個人福緣了。”老頭子看著太子的臉色,謹慎地回答。
  太子沉吟著,“這可如何是好……”
  “老朽再給十四皇子開些安神定心的藥,看看效果如何……”
  “若是父皇看到十四弟這般模樣,定要傷心。”最先開口那個俊雅青年輕聲說。“十四弟,你莫不是怪我們不顧你而攻城麼?其實,還多虧了我們下令攻城,這才及時破城救下了被火困住的你啊,若再遲上片刻,你便真被燒死了……”
  “六弟莫再說了,十四弟現在病著,需要靜養,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太子”微微一笑,開口阻止了別人的言語,隨後溫和地對林笑說:“十四弟,什麼都不要亂想,好好養病吧,過幾日,我們就一同回炎都、見父皇,父皇與你十年父子相隔,一直惦記著你呢。哥哥明兒再來探望你。”說罷又轉身吩咐,“福倫,派精細的宮人好好照拂十四皇子,不能再讓十四弟有一絲差池!”
  林笑看著太子領著一群人呼啦啦地去了,心頭亂成一團。
  難道這不是夢?
  難道我遇上了奇遇?
  難道……難道我像那些無聊的小說裏寫的那樣,穿、越、了?!!!
  這也……太狗血了吧!!!!
  算了,睡吧……睡醒了可能就發現,自己已經到長島了,這一切,不過是個荒誕不經的夢而已……可能每一個人,都在潛意識裏夢想著去一個異世界,在那世界裏,自己是唯一的主角,翻雲覆雨,獨立巔峰。
  原來,我也是這樣的一個人呢。
  林笑自嘲著,閉上眼睛,再次陷入睡眠。
  
  林笑又開始做夢。
  夢見蘇諾面無表情地慘白著臉,努力地站直身版,肖眉站在蘇諾身邊,雙目紅腫,緊緊咬著唇,卻倔強地不肯流一滴淚。
  那似乎是林笑的葬禮。
  很多人。
  包括那曾指著照片對林笑陰陽怪氣說話的黨委書記,都裝出一副嚴肅悲哀的表情,在主持葬禮。
  掛在禮堂上的大照片是掛在教師宣傳欄裏的那張,亮灰色西服,銀灰的襯衫領帶,襯著一張沉靜如水的臉,微微漾著笑意的眼睛和唇彎出親切的弧度,那個屬於林笑的形象是完美的,完美得近乎童話裏的王子。
  母親在姐姐和嫂子的攙扶裏,哭得如同風中的蠟燭。父親沉默地坐在那邊,挺拔的背脊似乎有些彎曲了,兩鬢似乎也有了灰白的頭髮……
  我,居然在旁觀著自己的葬禮?……
  我死了麼?
  不,這都是假的……我沒死啊,我怎麼可能死呢?……
  儘管這麼告訴著自己,林笑的心臟卻還是揪緊了,巨大的悲傷海濤般襲來,讓林笑忍不住痛苦地戰抖,然後聲嘶力竭地大吼……啊~~~~~~~~~~~~
  
  “十四皇子!十四皇子!醒醒!快醒來呀!”一陣猛烈的搖晃,林笑被晃醒了,睜眼卻看到那張燭火裏曾把他嚇出一身冷汗的老太監正一臉驚惶地看著他。“十四殿下,您是不是又夢見蕭國那些人害你的事了?方才你叫的好大聲呀……真把老奴嚇死了……”
  “你是?……”林笑忍不住又問。
  他發現自己現在一開口,保證就是問人家“你是誰”。
  “呃?您不記得老奴了?……也是,您把自個兒都忘了,更何況是老奴呢……老奴是承恩啊,當年,就是老奴陪著殿下到蕭國來的,咱們一直在一塊兒,殿下的一切都是老奴照管的啊!”
  “承恩?……”林笑重複了一遍,看來,這個老太監是那個十四殿下最親近的人了。“承恩,我這是怎麼了?”
  “殿下,您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麼?”老太監看著林笑,目光中有著些困惑和小心翼翼。“一點都……想不起來了?連咱們怎麼來的蕭國,還有在蕭國的這些年,您都不記得了麼?”
  林笑苦笑了一下,“甚至連自己長什麼樣子,還有叫什麼,我都不記得了……統統不記得了……他們說的那些,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我卻記得我叫林笑……這一切似乎都是我在做夢而已,你們,都是我夢裏的人吧?……”
  “……不記得了……不記得也好……也好……”承恩忽然垂淚道,“也不都是多麼好的事,不記得更好。”
  林笑訝然看著承恩,“聽你的意思,我……這個十四皇子,過的很不好麼?”
  承恩黯然點點頭,“您是皇上送給蕭國的質子,一個人質而已,又能過得怎麼順心隨意呢?咱們到蕭國這些年來,您……受了不少委屈,最後那蕭國皇帝,還狠心地把您擄到皇宮去,打算把您燒死給他陪葬呢……”承恩恨恨道,“要不是淳于將軍及時趕到,只怕您也死在鄴宮那場大火中了,還害的您一身傷,都是因為那個昏君……”
  “哦……”林笑也沒細想其中細節,只是淡淡應承一句,接著問:“承恩,我叫什麼?是什麼身份?為什麼會來做質子?”
  “殿下,您是大昊國的十四皇子,您的名字叫麒光,是當今陛下聖烜帝為您取的名兒……您的母親是慈敬儀端禮孝淑皇后……”
  “等等……這怎麼聽著像諡號呢?”
  “呃……您的母親孝淑皇后,在您出生時便難產薨了……您還有三位姐姐兩位皇兄,一位是九皇子麒泰,一位是十一皇子麒惠。”
  “那太子又排行多少?他是誰所出?”
  “太子與六殿下、七殿下、十殿下均是慈孝恩政敏文慧泰甯皇后所出,太子排行第三。泰甯皇后是當今聖上的髮妻,亦是東宮皇后,我們孝淑皇后是西宮皇后,不過如今兩位娘娘都是病薨的,東宮之位虛懸已久,大殿下麒正的母親錦貴妃被皇上立為西宮娘娘已經很多年了,如今也是端娘娘主持後宮事呢。”
  “為何,父皇選了我做質子?”
  “還不是聽信了欽天監那個政塗的讒言!當年娘娘難產,政塗就上書誣陷殿下是夭桃星轉世,妨母惑主,離間兄弟什麼的,其實都是一派胡言,還說您命格詭異,不是吉兆。後來還是國舅大人上書,才保住了殿下您的安全。不過聖上也從此不怎麼親近殿下。您5歲時,國內大旱,聖上向蕭國借糧,誰知蕭國就趁機向我國要質子,那政塗聯合了一群腐儒上書要皇上下詔,讓您做質子……結果,咱們就到蕭國來了。”
  “原來是這樣……”我歎了口氣。看來這十四皇子命運也夠淒慘的。
  “……殿下,那太子和六殿下、七殿下,也不是真心對你,他們明知您在蕭國做質子,卻打著迎接您回國的名義毫不顧及您安危地攻打蕭國,甚至連您在城頭被蕭國守將侮辱時都不肯撤兵……後來還……哼,要不是淳于將軍,您現在早就陪著蕭國那昏君一道去了……”
  “我猜到了……”林笑歎了口氣。
  “殿下,等咱們回了炎都,老奴一定給您找個好太醫,好好治您的病……”
  “謝謝你了,承恩。”林笑疲憊地道。渾身一陣陣酸疼,但是手腳慢慢都有了些氣力,只是還不能翻身。
  “殿下,老奴就在您身邊陪著,有什麼事您就吩咐老奴就是。”
  “承恩,我除了受了驚嚇,身上到底受了什麼傷啊?怎麼這麼乏力呢?”
  “蕭國君主給您喂了很烈的……毒藥,對,就是毒藥,您身上也……受了傷,內外俱損。而且,大軍圍城時,您一直在城頭做人質,被那群蕭國守軍又綁又吊又打的……六殿下還……還射傷了您的臂膀,您失了好多血阿!”承恩又開始掉眼淚了。“那幫狠心的……”
  “噓……”我示意他小聲。“難怪,我連動動小手指的力氣都沒了。”
  “這幾天,換藥的時候都是老奴跟著沈太醫,您放心,沒人看到您的傷……”
  “唔……”林笑沒多想,直到第二天,沈太醫和承恩再次給他換藥時他才驚駭地理解承恩的意思。
  原來……原來那傷在……後 庭……
  難怪這老太監說他失憶了也是好事。
  這個質子……做的還真淒慘!
  

歸 去
  沈太醫給林笑吃了幾劑藥,林笑便時常地昏睡。
  不過卻不再夢見蘇諾,也不再夢見“林笑”那個世界的任何事了。
  林笑現在總是夢見一個玲瓏剔透的小男孩,在開滿櫻花的樹林間奔跑。
  一樹一樹,燦若雲霞的櫻花,在湛藍的天空下,瞬間飄落如雪……而那繁花落盡後,素袍的男子站在遠處,微笑地看著男孩在花瓣裏歡喜地笑。
  男子面目溫和,氣質儒雅。似乎,他讓孩子覺得很溫暖、很安全。
  林笑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看著男子和男孩在落英繽紛中遙望,相視而笑,隨後,男孩便長大了,穿著飄逸的白衣,依舊站在落英繽紛中,卻魅惑地望著遠處的男人,毫不吝嗇地綻放著青春而青澀的美麗。
  男人癡望著妖嬈的少年,飛蛾撲火般一步步走進了少年張開的美麗陷阱。兩個人相擁著站在落英中,那一刻,林笑看到,少年的臉上含著一絲得意,又有無限傷感。
  
  再一個夢中,男人躺在病榻上,臉色憔悴不堪,鬢角也添了白髮,沉沉地睡著,而少年一身紅衣,立在紗帳後,遙望著跪在男子榻下的俊秀青年,藥味混著死亡的濁氣侵蝕著少年的明媚,少年對俊秀青年拋了一個媚眼,轉身出了殿。
  少年在溫泉裏魚兒般遊弋,溫暖的水溫洗去了少年的郁色,轉而添了玫瑰色的紅暈麗色,襯著那氤氳的蒸汽,恍如天上謫仙。
  青年不知何時坐在了溫泉旁,癡癡看著少年。
  少年邪魅一笑,慢慢游向他……
  就在男人死去的時刻,少年與青年如同兩條不知厭足的蛇般交纏吞噬著彼此,激烈地釋放著兇狂的欲 望。
  
  又一個夢中,青年登基為新君。當夜,少年在月光中壓低聲音哭泣。
  嗚咽的哭泣在幽暗的寂室中回蕩,更添傷感。
  少年穿著單薄的綢衣,光腳穿過回廊,走過一道道寂巷,直走到皇后的鳳儀宮,遙望著高照的紅燈,少年才轉身回返。
  行至一片陰暗的宮牆下時,兩個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少年單薄的身影,少年的目中滿是茫然與哀傷,卻在兩個侍衛粗暴激烈的愛撫中瘋狂地沉溺於情 欲,如同一朵柔韌的白色花朵,絕望地伸展著自己脆弱又強悍的激情與美麗。
  林笑醒了。
  淚已經打濕了他的臉。
  那個少年,就是曾經的質子,如今的大昊國十四殿下。
  就是林笑這個身體曾經的主人。
  在第一次照鏡子的時候,林笑啞然地看著自己的臉。那麼熟悉,熟悉到恐怖的地步——在那一個個荒唐而悲哀的夢裏,自己見過無數次這張顛倒眾生又禍國殃民的臉,那時還在惋惜,這樣的一張臉白白長在了一個男人身上。如今卻發現自己就是那個悲慘的長了一張絕色美人臉的男人——這玩笑開得有點大了。
  不過又忍不住想,若是林笑也長成這般絕色模樣,不知蘇諾還會不會捨得害他?
  
  蘇諾,我死了,你為我哭泣過麼?
  肖眉,我死了,你還好麼?
  我是林笑?
  還是麒光?
  我是那個聲名狼藉的年輕助教,還是這個更加身世不堪的少年質子?
  我,究竟是誰?
  這一切,只是夢吧?
  若是夢,那該多好……
  
  太子麒浩與六皇子麒賢、七皇子麒玉每天都來探望林笑,他們看著林笑的眼神讓林笑明白,十四皇子的一切秘密在他們眼裏都是透明的,他們什麼都知道,他們雖然什麼都不說,但是他們的態度讓林笑懂得他們什麼都知道,他們是有意這樣做,他們需要林笑明白他們什麼都清楚。那樣,林笑才能讓他們放心。
  林笑的表現似乎已經穩定了,他會安靜地聽大家說話,會叫他們哥哥,會打聽炎都的情況,會對一切表現出關切和好奇。
  唯獨對自己的一切他什麼都不知道。當他們旁敲側擊地試探他時他便陷入茫然與混亂。
  漸漸的大家便不再問,習慣了他的顛倒與癡茫。麒玉倒是漸漸對林笑親近起來,或許是因為麒光那美麗的容色,或許是緣于林笑純淨的眼神,或許是因為林笑示弱的表演成功地引發了他的同情心……淳於煌冷眼旁觀著林笑的一舉一動,冰冷的眼中滿是莫測的深沉。
  本來,林笑還以為淳於煌能捨命救麒光與火海中,或許是母党親信,試探著接觸了幾次後才明白這人根本和舅父一党毫不沾邊。那麼這次的舉動或許就另有原因。這人,大有玄機。
  離開蕭國時,淳于策馬而立,忽然對林笑說:“那邊就是鄴宮,如今只剩下一片瓦礫了。殿下這次離開,就再也不會回到這裏了。”
  林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隨後轉身望著鄴宮的方向,天藍如洗。曾經的輝煌宮殿早已成了一堆瓦礫頹垣,再過兩年,那瓦礫便會叢生著荒煙蔓草,一切繁華舊夢都隨著時間被埋葬了吧?
  淳於煌卻有點失神地看著藍天下那個清臒蒼白的小人兒,裹在身上的黑色團龍袍讓那單薄的身體更形纖細,直如一縷輕煙般恍似隨時會隨風飄散……這就是那個沒出生便背上妖星惡名,註定顛倒眾生禍國殃民的禍水麼?明明脆弱得如同風中的葦草,明明只是個連自保都不能的小小少年,明明,就只是一股隨時都會散在風中逝於流水的輕煙罷……哪里是什麼妖物禍水的風度?
  生活了十年的鄴都,而今卻將永別,林笑忽然覺得心中泛起難解的傷感,那是屬於麒光的哀傷,還是屬於林笑的多愁善感?
  林笑從來不是多愁善感的人,這傷感,是屬於麒光的吧?原來失去靈魂的身體,也還是會在告別生活十載的舊地時感覺到痛的。辭國日久,只把他鄉也認作故鄉了。
  別時容易見時難。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
  
  歸去,故國。
  卻不知是福是禍,往前一腳是萬丈深潭,回首一步也不過是沼澤千里。回首過去是一片泥淖,展望未來也不見得便光明前程。
  夭桃星轉世,防母惑主,離間兄弟,禍國殃民……哪一樣,都能讓聲名狼藉的麒光死上百千次不得翻身了。更何況,那些打入蕭國的暗諜,怕是早就將質子與兩代蕭國君主的齷齪事傳回大昊,婦孺皆知了。這樣的一個兒子,在父親兄弟朝臣百姓眼中,活著也只是活生生的瘡疤恥辱。
  “淳於,你真不該救我……”林笑忽然啞著嗓子,咽咽地飄出一句來。
  一句便引得眾人側目震驚。
  “殿下……”淳於忽然也失了言辭,心中有些亂。自打這少年被蕭國守軍綁上城頭,淳於煌的心裏便對少年有份不同。看那孩子含淚的眸子,雖無言語,卻令人心顫。質子,就算真是個妖物,可也沒害誰,何必趕盡殺絕?只是個孩子而已,就算名聲不堪,到底只是孩子,同是皇家血脈,偏就有這等不同際遇。一個城頭被脅受盡屈辱,其餘三個城下橫刀立馬意氣風發……鄴宮起火時奮不顧身沖進大火尋找國璽,卻在蕭國君主的伏屍下找到身心俱損的少年,那雙眼沉靜地望著自己,遍佈全身的淩虐痕跡讓少年宛如破碎的玩偶,但是那雙安靜的眼睛,卻讓淳於瞬間失了神,忍不住伸出手去抱起他。
  那個時候,少年的口中也是這般低語著,當時他根本沒聽見少年的話,後來才想明白,少年那時翕動著嘴唇說得就是:“不要救我……放下我……”
  不要救我。
  不該救我。
  放下我。
  真是個咒語,從此,淳於煌便虧欠了這少年一輩子,只因一時心魔起,救了別人卻坑了自己。
  無可奈何。
  真是夙世冤家罷?
  放下麼……
  救起來了,還放得下麼……那一眼就成了魔障,讓淳於再也放不下了。
  原來人和人的緣分就是這樣,看一眼便魂牽夢繞,不知不覺便魂夢相隨了。
  
  
第四章 故 國(上)
  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還未到炎都,林笑便覺得自己已經斷腸了。
  原來辭別鄴都時麒光傷感,如今越近炎都麒光便越情怯,倒折騰得林笑滿眼哀怨,動不動就做小兒女彆扭糾結之態。
  此時正是入夏時節,滿眼的綠,滿耳的蟬噪。
  夜宿驛館,只聽得涉江而來的幽幽箜篌絲竹之音。
  這便是大昊的風土人情,林笑有些想不通,有著如此纏綿的浪漫文化的大昊,竟然對開疆辟土有著不可遏制的欲望。及至後來入了炎都,林笑才明白自己錯的有多麼厲害。大昊的文化,是建立在鐵與血之上的文化,箜篌絲竹是大昊文化的一部分,但是只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大昊的文化裏最核心的竟是擴張與鐵血。箜篌絲竹,終究只是盛世華章裏最不起眼的點綴而已。
  “十四弟,在想什麼?”麒玉饒有興味地端詳著林笑,一副探究的神氣。
  “只是忽然感慨,離鄉久了,竟漸漸變得像個外人。”
  “呵呵,你離京那時還小,又一直只是在皇城裏圈著,對故土能有什麼印象,以後慢慢就習慣這邊的日子了。”麒玉寬慰道。
  林笑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十四弟,以後入了京,就有自己的王府了,你想怎麼玩都沒人管了,不過估計你的王府還要蓋一陣,不如我求父皇讓你先住我府裏如何?這樣我們就能天天在一起玩了,我帶你好好在京裏走走,怎麼樣?”
  “到時看父皇的意思吧,要是他能答允自是好的。”看著麒玉雀躍的模樣,林笑不好潑他冷水,暗想自己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不知會怎麼安置自己這個禍害,恐怕會直接扔進宗人府軟禁都說不准……
  林笑的夢裏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那個父親,可見,在麒光的心目中,那個父親也只是個符號般的人物。而聽承恩的意思,那位皇帝陛下,對自己這個夭桃星轉世的孩子,抱持的惡感還不是一點兩點。
  愚昧的古人呀,你們幹嗎都那麼迷信呢?!
  
  又是麒光的夢境。
  春狩的獵場,鼓角聲聲,騎甲崢嶸,少年穿著輕薄美麗的銀鎧,傲慢地騎乘著一匹高大的黑馬,斜負弓箭,昂首趨馬追逐著一隻灰兔。剛及引弓,卻被斜刺裏飛出的羽箭射走了兔兒。一張神采飛揚英武至極的臉沖進眼簾,身披黑鎧的青年將軍似笑非笑的看著氣得臉色紅漲的少年。那箭大勢沉,本是射虎的巨箭,卻用來射了只小兔,可憐兔兒被射得幾成肉泥。
  “百里青鋒,你幹嗎搶我的獵物!”少年憤怒地質問,嬌嬈的臉色因薄怒而染成緋紅一片,更添嬌豔。
  “我用這鹿換你的兔兒,如何?”百里青鋒眼中滿是狡黠,用更好的獵物引誘著少年。
  “我才不要你的破東西!”少年負氣,揚鞭狠狠抽打坐騎,絕塵而去。
  百里青鋒看著少年的背影,目中閃過渴慕的光芒,直似獵人看著自己的獵物。
  少年奔了會,漸漸放緩了速度,誰知山中忽然響起虎嘯,坐下黑馬立刻四蹄發軟,堪堪的便要把少年甩下馬。
  少年驚慌失措,緊抱著馬頸,忽聞虎嘯聲愈近,隱隱的綠葉叢中似已可見黃黑的毛色……急急催馬,馬卻癱住,動也不動,只是悲嘶。“無用的廢物!”
  少年棄馬,急急奔跑,生恐被虎追上。
  耳畔忽地響過一道勁風,凜冽地貼著少年的臉頰掠過,少年失驚,一跤跌倒。緊跟著身上一輕,被人抓著後腰玉帶提起,拎上了馬背。駭然抬眼看,卻見百里青鋒笑嘻嘻的正看著少年,“怎麼馬都丟了一個人亂竄?”
  “有老虎!!”少年羞紅了臉,急忙分辯。
  “那虎被陛下圍著正無計可施呢,遠遠的一聲嘯倒把你嚇得慌了神。羞也不羞?”
  少年啞然,紅透耳背。原來虎還遠,自己倒嚇得都出了幻覺。
  百里青鋒的唇卻貼在了少年雪白的頸項上,輕輕吸 吮。少年止不住呻吟一聲,身子卻軟了。臉被百里青鋒扭過來,櫻唇也被他霸道地侵犯。
  零亂的樹叢裏,少年被黑鎧的將軍壓在身下,少年抱著男人健壯的腰身,纖細的身體在男人激烈的衝撞中如同湍流裏的小舟般搖晃,口中溢出誘人的低吟嬌喘,雙目卻失神地望著頭頂的如蓋綠陰。
  繼而是山寺內禪床上的偷歡,百里青鋒附在少年耳邊說:“我只要你。”
  於是蕭國的定北將軍在蕭國內外交困的時節舉兵作亂,投靠了大昊,成了大昊的安南侯。少年立在鄴宮的香樟樹下聽著承恩說:“殿下,陛下對您策反百里深表嘉許。為了和您廝守,那百里青鋒已經什麼都不顧了。”
  漆黑的鄴宮裏蕭衍緊緊抱著少年,“光兒,光兒……”少年心下一陣辛酸,忍不住也緊緊抱住了這走投無路的君王。“我不會把你留給別人的……不管是百里青鋒,還是獨孤無依,還是白鼎臣……”蕭衍的聲音忽然一片冰冷,聽得少年一腔柔情瞬間冰消雪融如墜冰窟,僵直了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光兒,你這般無情冷血,是隨你的父皇吧?……”君王的聲音裏,含著滿滿的不甘與悲憤。
  
  林笑睜開眼睛,忽然感覺徹骨地冰冷。
  最是無情帝皇家。
  原來自己的孩兒也只是工具而已。
  明君明君,原來對妖物也是利用得充分,總之是個禍害,不如送給敵人去禍害他們。
  沒成想還真的成全了大功,防母惑主,惑得原是敵國的主;離間君臣,原來離間的是敵人的君臣;禍國殃民,原來遭殃的是敵國的百姓。
  蕭沐華為討麒光的歡心盡搜天下奇珍;蕭衍為博麒光喜愛大興土木,鑿山掘湖,增賦窮奢;丞相白鼎臣為麒光一首頌揚高潔的詩亂了陣腳,奉敵國質子為知己,對君王的昏聵毫不諫阻;太師獨孤無依收了大昊無數錢財,對質子亂政爭一眼閉一眼;而蕭國最倚賴的百里家族少族長陷入美色陷阱,竟不惜做貳臣。
  美色,竟有如此魔力?
  林笑起身,攬鏡自照。
  原來天地間真有尤物,難怪人皆入彀。只是少年時美豔,及至長大,卻不可能再有此容光。
  顛倒眾生也不過這幾年光景,過了青春,退卻青澀,再想迷人也是妄想了。
  如此看來,麒光死得倒恰好。
  不必經歷美人遲暮的悲哀。
  林笑又該怎麼辦呢?
  不能如麒光般以色事人,就做回林笑,低調做人吧!
  

第四章 故 國(下)
  六月二十三。
  諸事皆宜。大利東方。
  大皇子麒正攜一眾朝臣、親貴都至炎都龍禮門外,於南郊50裏迎候凱旋歸國的太子一行將士。
  麒正的臉很端方,犀利的五官透著身居上位者的威嚴冷酷,雖然他始終掛著微笑,但眼中卻沒有一絲溫暖。在朝中,關於立長還是立嫡的爭執從來沒有斷過,雖然麒浩早已被策封太子,但是他卻是個母親早逝的太子。而當今的後宮,主事的恰是長皇子麒正的母親。雖然端貴妃娘家無勢,可憑著皇帝對端妃的恩典,憑著如今端妃西宮娘娘的尊貴,後宮中再無一人可與其比肩,而端妃籠絡朝臣的手段,也非一般宮妃可比。若非太子的後臺是外祖父一等公威烈爵爺,三個舅父也都是肱股之臣執掌重兵,只怕太子早被廢掉了。
  這一次,太子兄弟三人滅了蕭國,本能令自己的太子之位坐得更穩,可誰知離京這段日子,皇帝就任命了皇長子麒正為監國親王,代君朱筆。一時間,本已漸漸明朗的儲君之爭又回到了勢均力敵的狀態。
  今日,皇帝更以身體不適為由,命麒正率文武百官出南郊迎太子回京,本來見了太子當行跪禮的皇長子,因為身懷君命,怕是反要太子下跪行禮了。
  朝臣們一個個繃著高深莫測的嘴臉,施施然等著瞧這場好戲。心情不錯的麒正忽然掃見皇子堆裏無聊站立的麒泰麒惠。
  於是麒正挑起嘴角,做出一個親切的笑容沖麒泰麒惠招招手,“九弟,十一弟,十四弟今日歸國,我們兄弟總算是團圓了。不過聽報子們說,十四弟受了好多驚嚇,如今腦子似乎……有點不那麼清楚,你們一母同胞,以後可要費心照顧他呀!我今早求了父皇,父皇已經答應讓幾位御醫院的供奉們給十四弟會診,想來他福大之人,在蕭國十年都安然無恙,這次定也會遇難呈祥。”
  一旁的朝官親貴聽到此言,臉上都泛起了詭異之色,一個個的要麼不以為然要麼暗懷譏諷地望著麒泰兄弟倆。年少氣盛的麒惠氣得臉色紅漲,狠狠瞪了一個笑出聲的官員一眼,恨恨咬住嘴唇。麒泰卻泰然自若地一笑,向麒正深深一禮,“多謝大哥關照光弟,小九在此代小十四謝父皇恩典,謝大哥的照拂!”
  “都是自家兄弟,本就是應該做的麼,何來謝字?”麒正忽然附耳在麒泰耳邊小聲道:“呵呵,安南侯也是望眼欲穿地盼著十四弟呢,聽說他正在找神醫薛讓,搞得民間議論紛紛,都上達天聽了。”說完,若有深意地沖麒泰微微一笑。“今早父皇還問起安南侯了呢。”
  麒惠鐵青了臉,扭頭就走,
  麒泰卻依舊不卑不亢不慍不火地微微一笑,“是麼。父皇真是憂勞國事阿!”
  “父皇乃千古第一明君,自然是鞠躬盡瘁,勤政不已,我們這些做兒子的,要時時不忘父皇教誨,萬萬不能有一日懈怠,全心全意為父分憂,才是做兒臣的孝道本分,你說對麼?”
  “皇兄一直是我們兄弟中的楷模,這一點,是誰都比不過您的。”麒泰微笑著回答。
  “哈哈,可惜,大哥也沒像十四弟一樣,為父皇解決了蕭國這個大患,哈哈哈哈!要論起為父分憂,還是要首推十四弟啊!不知這次,父皇會給十四弟加封什麼封號呐哈哈哈哈……”五荒子麒鎮狂笑,與一眾皇子大扮鬼臉,這下百官哄笑,素來放誕的皇族親貴們也一個個笑得打跌,只有一些年高德昭老成持重的朝臣面無表情不為所動。
  麒惠氣得結結巴巴,指著麒鎮怒道:“你你你……有膽你去父皇面前說這話……看父皇怎麼回你!”麒泰卻輕輕伸手按下了麒惠指著麒鎮的右手,沉聲道:“太子還朝,郊迎聖典,朝臣皇子焉可做玩笑之語?如此無聊輕薄舉止,也是堂堂大昊國朝臣所當有麼?五哥,你這般無視郊迎禮儀,口發輕俗之語,實在僭越,不成體統!回見父皇之時,泰必實言上奏父皇!”
  麒鎮臉色一變,隨即冷笑道:“隨你去告狀吧,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黃口小兒,也敢言體統?大昊的體統早被那個夭桃星轉世的妖孽丟光了!哼,就是父皇責怪,我也是如此回話!”
  “那我們就等著聖裁吧!”麒泰冷然道。
  一時間氣氛陷入尷尬,五皇子九皇子都冷著臉撇轉頭,滿含怒氣地望著寬敞的官道憤憤不已。
  朝官們也都整起肅容,一個個老神在在地轉著自己的小九九。
  
  黃土鋪道,清水灑地。
  遠遠便傳來吹打鼓樂之聲。
  林笑長吸一口氣,炎都,終於到了。
  看遍世情嚇破膽,識盡人心冷透心。
  不知這炎都煌煌然矗立在前頭,又要給自己怎樣的當頭棒喝!
  “十四弟,前面就是炎都了,父皇率領朝臣在前面迎接我們呢。”麒玉笑呵呵地騎在馬上,林笑撩起簾子坐在馬車上跟麒玉說話。
  “老七,你光顧著和小十四說話了,剛才前報子們剛說父皇有恙,是大皇兄麒正代君出迎。”六皇子麒賢冷笑一聲,糾正麒玉。
  “父皇有恙?怎麼可能?父皇的聖體……”隨即了然,偷瞄太子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大皇兄這次倒是得意了……”
  “哼……”麒賢冷笑,“我倒要看他得意成了什麼嘴臉!”
  “咄。天皇貴胄,怎可口出村語?沒的讓十四弟笑你沒有做兄長的樣子!”太子忽然出言,“大皇兄等了我們一早上,十分辛苦,見了皇兄,要好好問安才是。”言罷看了林笑一眼,“六弟從小就和大哥不合,大哥是長兄,對待弟弟們自然有份威嚴,可賢兒總是不服氣,如今長大了也還是這副小孩子脾氣,十四弟別要笑話他才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看得林笑心裏一驚,忙也露齒笑道:“麒光一直受三位兄長照顧,怎麼會笑六哥呢。”
  麒賢看了林笑一眼,隨即道:“小十四,你要有點準備,一會見了那幫朝臣,他們保不齊對你有什麼迂酸言語,你就全當他們是放屁,不要放在心上。等會大哥見了你,必定故示親近,休要信他,他這人最是口蜜腹劍,對你一定不懷好意。”
  “啊……”林笑點點頭,一臉紅暈。
  “光兒,你真是好看!”麒玉兩眼發直,不由自主地道。
  “七弟,你這副模樣,還是不要在別人面前擺出來的好。”麒賢撲哧一樂,打擊他。
  麒玉的臉也一紅,訕訕地看看四周,見眾人都在含笑望著他,當時也羞赧不已,悄悄對林笑眨眨眼,催著馬跟上了太子與麒賢。
  林笑放下簾子,看到承恩隱含激動的老臉,不由一陣反胃,鬱悶地垂首看著自己腳面,承恩卻已靠過來,湊在他面前小聲說:“殿下,百里將軍算是您的人了,他的勢力必是大皇子與太子都想爭取拉攏的物件,這對您可是值得好好利用一番的有利條件呀!我們這回回去,皇上也會對您另眼相待的,您,可一定要把握這機會呀!老奴等了十幾年,為的就是這一天,我們一定把屬於您的東西都拿回來!那老奴將來見了九泉之下的娘娘,也能有臉回話兒了……殿下,咱們一定要小心,現在千萬不能明著幫他們任何一人……只有他們勢力均衡鷸蚌相爭,咱們才能渾水摸魚漁翁得利!”
  震驚的林笑駭然看了承恩一眼,直至此刻才發現,這承恩,竟然也不單純!
  看到林笑震驚的眼神,承恩混濁的老眼冒出一股寒光,再次低聲進言:“殿下,就算您把什麼都忘了,可這十幾年來您受的苦,老奴都看在眼裏呢!您就算現在不願想起來,日後也都會記起來的!咱們在蕭國這十年忍辱偷生,為了活下去,咱們什麼都犧牲了,如今雖然回來了,可這大昊,比那蕭國更兇險呐!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哇!在蕭國還有那昏君父子照顧我們,可回來了,咱們就只能靠自己了!您那些苦不能白吃,咱們得比他們更能忍更心狠手辣才能活下去……殿下……殿下呀……老奴這都是肺腑之言,您可不能不聽呀!”
  林笑豎起食指攔在唇邊,示意承恩噤聲,隔牆有耳。隨後輕輕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嘉許,表明自己都明白讓他放寬心。看著承恩眼裏冒出來的喜悅,林笑忍不住心中暗歎:“承恩啊承恩,你一口一個‘咱們什麼都犧牲了’‘咱們只能靠自己’,你犧牲的只是麒光那孩子的一切,你如今要依靠的也只是我而已……麒光那孩子的魅惑手段,怕也都是你挑唆調 教的……你究竟想要得到什麼呢?真是忠心耿耿之人,又怎會如此作踐主子?……”心念電轉,臉上卻不露聲色。從此卻留個心眼,對承恩也不敢全信了。
  各人存著各人心思垂首無語的時候,太子的凱旋隊伍終於見到了皇長子的郊迎隊伍。太子遠隔數十米便滾鞍下馬,向著熱情地迎過來的皇長子同樣熱情地迎過去……兩人把臂熱言,好一番虛情假意地寒暄過後,麒正才整肅袍帶,請了聖旨來宣,一眾人等黑壓壓跪接,只聞聖旨中對太子凱旋褒揚,並許諾對將士的褒獎,最終卻命太子等人去紫宸殿面聖,皇帝要親自給功臣授賞。而聖旨的末句是:“十四皇子麒光,去國十年,為蕭人質,朕每思之,均徹夜心痛。今幸上天垂憫,使我父子團圓,雖然經歷離亂,終於相聚,可見天恩浩蕩,佑護大昊,即日起,大赦天下,朕將親去崇聖山祭天、祭地,並於三日後於太廟行恭謝之禮。”
  眾人領旨謝恩之後,麒玉附在林笑耳邊小聲說:“十四弟,父皇對你很好啊!這下就沒人敢對你無禮了!”
  林笑抬起臉,淡淡掃視了對面的眾人一圈,那些人一個個表情各異地盯著他看,有的驚豔,有的詫異,有的輕蔑,有的冷然,有的滿眼目迷之色癡癡傻笑,有的喃喃自語念念有詞,有的兩眼翻白滿面不屑,也有打點起滿面笑容的,也有一副奴才嘴臉滿眼討好的,其中一個戴高冠、穿道服、紫臉膛的白鬍子老頭狠狠瞪著林笑,咬牙切齒地嘀咕著“你個妖孽又回來了……”的,想必就是政塗無疑了。
  林笑淡定地看著眾人,這時麒正率領著一眾皇子圍攏過來,“十四弟,你受苦了……父皇天天念著你呢。我是你大哥麒正,這是二弟麒旭……”一一介紹一遍後,拉著麒光的手說:“你離京時還小,估計現在已經認不全這些兄弟了,大家也都長大了變了樣子,你也不用急,以後慢慢就熟悉了……這是你一母同胞的哥哥麒泰麒惠,他們都很是掛念你呢……”
  麒泰拉著麒惠的手,微笑著走過來,“光兒……”林笑忙紅了眼圈,伸手抓住麒泰的衣袖,哽咽地叫了一聲“泰哥哥……”剛伸手也去拉麒惠的手,卻見麒惠鐵青著臉,一臉慍色地盯著自己看,當下趕緊縮回手,垂下眼簾,作出一臉委屈地小聲叫了一句“惠哥哥……”,麒泰趕緊抓住林笑的手,道:“你惠哥哥剛跟五哥鬧了一肚子氣,咱們不理他。他其實最惦記你的。你們小時候總在一處玩,你跟在他身後跟小尾巴似的,還記得嗎?”林笑尷尬地搖搖頭,偷眼又瞧麒惠,卻見他紅了臉,隨後麒惠瞪了林笑一眼,“你好好的男兒怎麼長成這麼一副娘們樣?一點都不像小時候了!我一點都不喜歡!以後給我好好改改!”說著一把拽過林笑的手,握得緊緊的,“我們這就去見父皇,我以後親自教你武功,讓你好好做個男子漢!”林笑看著疾走的少年羞紅的頸項,心裏一暖,到底是一母同胞,嘴上厲害,手心卻透著溫暖。於是乖乖地任他拉著走,皇家或許也不都是無情人,呵呵。
  看著麒惠麒光的樣子,麒泰悠然地笑了,轉首對麒鎮微微一笑道:“五哥,我們可要去父皇那告狀了,你不跟來麼?”
  “切!小人得志!”麒鎮臉一扭,“我才不跟你們一處走呢!’”
  “喲,告什麼狀呀?”麒玉好奇地開口追問,早有多嘴的皇子告訴他經過,麒玉立刻大大興奮,“一同去一同去,有熱鬧不看的是傻子!”
  眾皇子轟然叫好,一個個忙忙地緊追幾人身後,生怕錯過了好戲。
  “大哥,你怎麼也不管束一下弟弟們,任憑他們胡鬧?成何體統。”麒賢皺眉道。
  “這件事……終究要父皇給個說法的。”太子淡然道,麒正看了太子一眼,微笑著介面說:“是啊,總得父皇才壓得住這幫小子的嘴。”
  “哼。”麒賢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忙忙地卻也追著眾人去了。
  
  注解:
  恭謝禮:帝王在祭天大禮後要向神靈與祖宗禮拜恭謝,稱恭謝禮。
  

第五章 父子君臣


  林笑從小生活在北京,對故宮等宮苑建築十分瞭解,可如今進了炎都外城,一眼看到巨大的內皇城,還是吃了一驚。
  紫禁城占地七十二萬平方米,可謂巨城了,可那炎都的“昊天城”規模更在紫禁城數十倍上。林笑看著那足有二十米的內城牆,還有那差不多三百多米寬的護城河,便忍不住感歎了。
  眾人進宮面聖走南門,南門名“麗正”,門高9米,系由黃銅所鑄,門首浮雕是兩尊阿修羅浮屠,足蹈火海,項懸魔首,披發豎目,身後萬千妖孽骨骸。看著那修羅雙目冷冷俯視著腳下蒼生,林笑忍不住激伶伶打個寒戰,心道這哪是什麼“麗正門”,分明是道修羅門!
  過了麗正門,便是巨大的廣場,廣場上鋪黑色大理石,無一塊異色,映襯著血紅的內城牆,隱隱地透出血腥之感。廣場大約有一千平米左右,中央豎著一杆高聳入雲的黑底金龍旗,那正是大昊炎都的象徵,遠處城外百里均能望見的“龍旗”。
  眾人繞行過旗壇,進入更內城的城門“南宮門”,進了南宮門,這才算正式進了禁城。南宮門雖不若“麗正門”那般雄偉猙獰,但是城牆卻比麗正門更高幾米,連城牆上似乎都寬闊的如同高速公路,足可16車駕並行不悖。“南宮門”的宮門是紅銅所鑄,上面的浮屠是兩個天神,左首者高髻鳳目,足踏千瓣蓮台,手拈法咒,神態慈悲,右首者披甲散發,五官猙獰,項懸骷髏,耳垂毒蛇,足踏著妖怪之首,左手指天,右手持戟,見了此門,文武官員排分左右,魚貫進門,原來左是文官道,右是武官道。進了此門,文武官員便只能分開行走了。
  門內鋪的是隱有血色肌理的玄武岩石板,每一塊石板幾乎都有五米見方,隔數步便是成對站立的御林軍,刀甲輝煌,目不斜視,威風凜凜。走了大約五百米,進了“宣德門”,“宣德門”是“宣德殿”的正門,便是朱紅漆木鑲黃銅的裝飾了,林笑行一路歎一路,心想這昊天城好生雄偉壯觀,自己居然能看到如此的建築,也真是幸運。
  過了宣德殿,又過玉帶橋,過了玉帶橋,又進“正陽門”,過了“正陽門”穿過“正陽宮”,又過了“玉華門”、“玉華殿”,過了“玉華殿”,終於遠遠地看到一座煌煌大殿雄闊地矗立在不遠處,那殿門前門樓上高懸著一塊金匾,正是“紫宸門”。
  “紫宸殿”原名“聖節”,後來因為先帝駕崩於此殿,而當今皇帝聖煊帝於此得位,是故從此更名“紫宸”,還定下每年在此殿中上壽的規矩。
  一般皇帝招常朝四參的重臣商議國事在“天策垂拱殿”,百官朝聖在“文德”殿,明堂朝賀在“顯慶殿”,上壽封賞在“紫宸殿”,進士唱名則在“集英殿”,商議軍機在“武英殿”,以上謂之“正朝”。
  今日大軍凱旋太子還朝,是皇朝盛事,又要宣詔封賞又要接風洗塵又要大宴群臣,是以皇帝直接擺駕紫宸殿,一時間紫宸殿花團錦簇,鼓樂齊宣,宮彩輝煌,金璧炫然。
  林笑跟在眾皇子身邊,垂首凝思。
  這皇帝大張旗鼓迎接,方才在南郊聖旨中似乎也有意要給麒光正名,此番面聖,不知是何結果?自己依舊喬癡做呆,裝乖賣小下去麼?唉,夾起尾巴低調些的好,免得成了出頭的椽子先遇上打頭風浪。就這麼裝扮弱者吧!寧可身臥糟丘,賽強如命懸君手!由是收斂了眉眼,端正顏色,小心翼翼數著腳下的白玉階,一步一步跟著眾人進了殿。
  殿中燃著龍涎香,隱隱又飄出些蔬果之香。只見寬敞的殿內陳列著數列席案,案上都擺著時鮮果品、禦制點心。紅毯那端遙遙端坐著冠冕齊整、服儀奢華的帝王。
  眾人在殿門口邊下跪,山呼萬歲。遙遙的帝王一句懶散的“平身入席”頓令人心頭一緊,一個個垂眉斂目規規矩矩地按次入座,太子卻回頭示意林笑跟在他們這些凱旋功臣身後一起上前晉見君皇。林笑微錯後一肩距離跟在太子、麒賢、麒玉、淳於煌等後面,下跪時也遙遙落在眾人身後,離玉樨稍遠。耳聽得太子跟皇帝稟奏征蕭國之事,又聽得皇帝笑笑的聲音跟淳於等人敘話,隨後聽到太子跟皇帝說:“蒙父皇真龍福佑,兒臣幸不辱命,終是帶回了十四弟麒光,如今我們皇家骨肉是真的團圓了!十四弟……”回首卻一時在人群中找不見躲在眾人後面的林笑,臉上不由一愣,眾人隨著他一起回頭看向林笑,滿殿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林笑一人身上,林笑嚇得一顫,隨即挪了挪,露出身形來對著御座上的皇帝俯首拜倒,口稱:“父皇,兒臣麒光,去國十載,今日總算再見天顏,兒臣……心中好生激動……”伏在地上把臉埋的深深的,憋著哭腔嗚咽著,哭了兩聲哭順了,眼淚居然真的嘩啦啦淌出來,於是乾脆嚎啕大哭起來,殿中眾人一時全傻了眼,林笑哭得高興,臉埋在衣袖中就是不抬頭,忽然覺得耳邊過於安靜了,一抬頭,卻見到一雙穿著雲履的腳丫子!當時便害林笑嗆了一口氣。
  林笑憋紅了臉,慢慢抬起頭,只見剛剛還在御座上的皇帝此時已站在了自己面前,身邊人跪了一地都斜眉愣眼看著自己。林笑咽了口唾沫,一邊嗚嗚幹嚎,一邊抬袖裝模作樣地拭淚,趁機用袖子擋住臉,偷眼打量這個威名在外莫測高深的皇帝。
  據承恩說,麒光出京時皇帝正好28歲,如今過了十年,皇帝應該是38歲了,可林笑一眼看去,卻覺得他比大皇子麒正還年青些,發墨膚白,臉色皎然如月光一般!而那五官更是完美,眼睛鼻子嘴都堪堪正好,直如刀劈斧鑿的雕刻,沒有一個線條不是恰到好處!長長的劍眉斜飛入鬢,微眯的鳳眼吊著狐狸精般的桃花梢兒,似笑非笑地站在那裏玩味地看著林笑,那笑容裏竟有一絲殘酷的邪魅之色一閃而過。
  有殺氣!林笑渾身一震,腳都有點軟了,只看了一眼,直覺就告訴林笑這個皇帝很危險,絕非善類!
  “父……父……父皇……我……兒臣……”看到皇帝眼中的神氣,林笑立刻嚇得止住幹嚎,跪在皇帝腳下渾身戰慄,眼巴巴望著皇帝,結結巴巴地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光兒,你受苦了!”皇帝看著林笑的眼睛,忽然展顏一笑,俯身拍拍林笑的臉蛋,柔聲道,“可憐的孩兒,父皇這些年一直惦記著你呢,唉,看見你這般傷心欲絕,父皇心下也好生酸楚……”說罷拍拍林笑肩膀,“好孩子,站起來讓父皇看看你的模樣……”林笑幾乎是被皇帝捏著後脖梗拎起來的,這皇帝好大的力氣、好粗魯!而且讓林笑更沮喪的是,站起來才發現,皇帝幾乎比剛才林笑跪著時揣測的還高大健壯,帥哥,還是極品帥哥!難怪能生出這麼一幫清秀俊朗的皇子——甚至還生了現在正被林笑佔據身體的妖精禍水,本來林笑還道麒光是基因突變,誰知人家是根紅苗正品種優良。
  皇帝看著林笑,依舊一副溫和的慈父嘴臉,眼中卻流露著非一般的玩味之色,用林笑姐姐常說的話來形容,那就是“狡猾狡猾地”!
  “哎呀,光兒長大了,都這般高了,父皇都讓你們這些孩子給催老了……”皇帝捏著林笑的下巴頦兒,裝模做樣地感歎著,眼角餘光卻瞟著林笑,“光兒,你這十年來為國忍辱,不負使命,父皇很是欣慰呀!”說著忽然揚聲道:“六出,呈帕子!”一個穿著總管太監服色的老太監馬上小碎步跑過來,呈上一塊紅羅帕,皇帝接過帕子一抖,沖林笑嘻嘻一笑,在林笑還楞神的時候囫圇在林笑臉上一抹,口中還道:“你這孩子哭得這般狼藉,滿臉的眼淚鼻涕,虧朕剛還誇你長大了……”林笑滿臉黑線,這皇帝根本不是給他擦鼻涕,根本就是拿著手帕把鼻涕在林笑臉上均勻塗抹!“兒臣自己擦吧!怎敢煩勞父皇!”林笑趕緊大叫。手卻被皇帝按住了,“傻孩子,父皇不嫌你髒,你乖乖不要動,父皇給你擦!”
  ……什麼人品呀!?
  史官在旁筆走龍蛇,飛快地寫道:是日,十四皇子涕泣狼藉,上為之感,遂親取羅帕為皇子拭面,雖皇子惶恐止之亦不能。上之仁愛至此,殿內百官感此舐犢情深,齊呼皇帝萬歲!內有數人為陛下之舉感涕不已。
  我呸!怎麼都睜著眼睛說瞎話??!!
  
  皇帝把林笑捉弄夠了,才停下手,笑眯眯端詳著林笑的臉,林笑無奈地吭哧一句:“謝謝父皇。孩兒永世不會忘記父皇今日的慈愛。以後都要好好回憶父皇今日的恩典,每日晨昏三炷香,願上天保佑父皇身體健康、青春永駐、文成武德、澤被蒼生。”
  “哈哈哈哈……”皇帝縱聲大笑,摸摸林笑的頭,“你這孩子真有趣!難怪蕭沐華父子那麼喜歡你!真是個小機靈鬼兒!”殿中人聞言都呆住,面面相覷地不知道皇帝這話是何用意,麒泰身體一滯,目光一閃,咬住唇臉色微沉,不知什麼心思。林笑則呆呆看著聖煊帝,心中也亂了,怎麼也想不到,這皇帝居然在大殿之上百官面前把皇家最大的瘡疤揭開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啊?!
  看著林笑無助失措搖搖欲墜的模樣,皇帝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隨即伸手按住林笑的肩頭,林笑訝然發現這皇帝的氣質陡然間全變了,王霸之氣瞬間四散開來,威壓籠罩了整個大殿,林笑在那巨大的威懾下渾身都戰慄起來,附近的朝臣也一個個簌簌發抖,一臉恐懼地看著聖煊帝。
  “六出,宣朕旨意!十四皇子麒光,幼有早慧,心思純孝,好禮樂善,聖煊十六年入蕭國為質子,曆十載艱難,身在敵國卻始終心懷故土,忍辱籌謀,負辛策劃,不但保全了大昊體面,更以仁厚之風度、睿智之思慮,折服蕭國故臣,為大昊統一勝洲南北立下第一大功,堪稱昊國之棟樑,皇子之楷模!朕欽封,十四皇子龍麒光,加封敏孝親王,授黃袍龍馭朝服、著玉帶,居隆慶宮,賜御前行走金牌,歲日雲吉,威儀孔時,順爾成德,永言保之。欽此。”聖煊帝一口氣說完,目光灼灼地掃視一周,隨即看著林笑微微一笑:“光兒,還不接旨。”
  “十四皇子龍麒光接旨!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林笑趕緊跪下,乒乒叩頭,心下卻大喜過望,皇帝加封麒光親王,還將蕭國質子時的醜事完全美化,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敢拿此事羞辱麒光了。沒想到這皇帝雖然一肚子壞水,對麒光還真不壞。
  “哈哈哈哈,光兒,來,父皇賜你一杯酒,為你洗去這一身風塵吧!”說罷,聖煊帝一揮手,已有人捧上金盞玉杯,滿滿斟上,聖煊帝穩穩執起金盞,向林笑微微一笑:“此酒名為‘第一江山’,為北府兵廚所釀,乃朕最愛,今日我們父子團圓,便借此酒,洗去吾兒十載風塵,願爾從今日起,潔質淨心,同光如月!”林笑跪地仰首飲盡,皇帝回身大笑,回歸御座,昂然對殿中人曰:“今日太子凱旋是一大喜,麒光還朝我骨肉團聚為另一大喜,雙喜臨朝,朕心甚悅!賜酒!朕與眾卿同飲此杯!願我大昊千秋萬代,光照神州!天地德澤,江山永固!”
  殿中百官舉杯,轟然祝禱“大昊千秋萬代,光照神州!天地德澤,江山永固!”
  於是宴會開始,歌舞歡慶,眾人頻頻敬酒,林笑坐在麒泰身邊,眾人紛紛過來敬酒,賀喜林笑晉為親王,一時間林笑簡直有些招架不住了,麒玉哈哈大笑著,擠眉弄眼地對林笑說:“十四弟,看來你是不能住我的府邸了,不過父皇賜了你金牌,便能隨意出宮門了,呵呵,七哥答允你帶你開眼界,決不會食言的,哈哈哈哈……”林笑也嘿嘿一樂,這時皇帝的貼身太監六出走過來,對林笑和麒玉等道:“七殿下、九殿下、十一殿下、十四殿下,皇上命你們與太子殿下和六殿下一同去慈明宮見太后。”
  “見皇祖母?”麒玉一怔,隨即便垮下臉來,沖林笑夾夾眼睛,“這下慘了,老祖宗不知道又要嘮叨多久……”
  “就你話多!每次都是你累我們被老祖宗訓斥!”麒惠瞪了麒玉一眼,然後親熱地拉起林笑的手,“光弟,老祖宗一定是聽說你回來了,特意召見你呢!當年也是老祖宗最疼你,你被送走的時候老祖宗哭了好幾場,年年你生日她老人家都要念叨念叨。走,我們一起去見老祖宗,你回來了,她老人家不知道多高興呢!”
  祖母嗎?完全沒印象呢……慈祥的奶奶麼?
  林笑跟著興沖沖的麒惠麒玉一道你一言我一語地向慈明宮走去,卻沒看到御座上皇帝旁觀他們的眼眸中閃過的一絲異色。
  “六出,承恩已經到太后那了麼?”聖煊帝輕聲問。
  “是,太後跟承恩密談一個多時辰了。”六出低聲回稟。
  “哦?……”皇帝斜睨了六出一眼,轉了轉手中酒盞,眯起眼睛盯著杯中的酒,輕輕歎了一口氣,“這酒的味道,似乎比以前醇厚了……”
  “酒是越陳越香……”六出恭敬地道。“這次北府為了恭賀太子凱旋,特意啟出了三百年前的陳釀,所以酒味特別醇厚。”
  “好啊……三百年……三百年前,我們大昊的太祖和蕭國的太祖,還是騰龍帝的臣子,誰又能想到,一杯毒酒,就瓜分了偌大的騰龍王朝呢……”聖煊帝淡然道。
  “騰龍沒了,蕭國也沒了,現在,只有我們大昊了……”六出恭敬地道。
  “當年太祖與蕭太祖一同埋下這‘第一江山’,誰知三百年後,只有朕來享用這佳釀……再過三百年,又會是何人,來坐朕的江山,品新的佳釀呢?”皇帝的目光定定地看著杯中酒,唇邊泛起一絲譏諷的笑意。
  “必是聖上的子嗣無疑。”六出肯定地道。
  “……六出,光兒變了……”皇帝漫聲輕語,“那雙眼睛……不是光兒了……”
  “想必是十四皇子病著的緣故。”
  “不是病……”皇帝若有深意地看了六出一眼,“病人哪有那麼清澈的眼睛。”
  “那便是十四皇子長大了……”
  “唔……孩子都長大了……”皇帝忽然沖著六出粲然一笑,“六出,朕何時會老呢?”
  六出看著皇帝,深深地道:“聖上,您永遠都不會老的……”
  不老,可是會寂寞呢。
  聖煊帝微笑著飲幹盞中佳釀,目中卻漸漸浮起迷茫之色。
  
  

番外之 尋常事
  “姍妮,看這裏,這是什麼?”護士溫柔地對著頭纏紗布的少女低語,手上舉著一張印著貓的卡片。
  “是……貓。”少女盯著卡片看了一會,艱難地出聲說。
  “很好……那麼,你能把下面這些卡片按照順序排出來麼?”護士又拿出三張卡片,打亂順序,放在少女面前。過了一會,少女完成了。
  病房內站著一群人,院長、蘇諾、幾個住院醫生,還有病人家屬。所有人都緊張地關注著護士與少女的互動。
  病人的家屬,恰恰就是省長大人。
  “姍妮,你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了嗎?告訴姐姐。”護士再次提問。
  “19歲。”少女微微一笑,輕聲回答。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隨即都熱烈地注視著蘇諾,蘇諾微微一笑,對省長夫婦說:“姍妮的手術非常成功!她很快就能康復了。”
  “蘇大夫!謝謝你!”省長緊緊握住蘇諾的手,“你救了小女的命!”
  省長夫人激動的再次泣不成聲,“幸虧……”
  “這本就是我應該做的,救死扶傷是醫生的天職,也幸虧姍妮的腦瘤還在早期,不然,你們就是找到了我,我也做不了什麼了。”蘇諾微笑著,平靜地對省長夫人說。“這是姍妮自己的運氣。”
  …… ……
  
  回到辦公室,住院醫生早給蘇諾沖好了一杯咖啡。
  蘇諾放鬆身體坐在椅子上,一邊喝著醇厚的咖啡,一邊散漫地看著整潔的辦公桌。
  辦公桌上放著一遝處方箋,還有一摞病歷夾。但是最顯眼的,是一個金屬的三角鎮,上面用黑色的宋體字篆刻著蘇諾的名字與身份——腦外科主治醫師蘇諾。
  啜了一口熱咖啡,不期然地腦中掠過一句久違的話,“專家不過是一條訓練有素的狗。”
  蘇諾坐直身體,把咖啡杯放下,打開抽屜找出一個金屬的小盒子,又從小盒子裏取出一把很小的鑰匙。
  那把鑰匙打開了他一直鎖住的辦公桌最底層的小抽屜。
  小抽屜裏只放著一個孤零零的舊數碼相機。
  按下power,相機開啟,打開照片庫,裏面跳出林笑漫不經心的笑臉。站在圖書館的窗邊,眼睛裏含著無所謂的笑意,注視著相機——或者注視著照像的人。接下來,是在寢室裏,躺在床上讀厚厚的醫學專著,鼻樑上卡著一副黑框的平光鏡,這一張是蘇諾趁他不注意照的,照完了林笑都不知道。再往下翻,一張一張,都是林笑,或者在食堂啃著饅頭傻樂,或者站在漫畫書屋裏一臉歡喜,或者被肖梅挎著胳膊逛街,或者坐在老茶樓若有所思地望著天,或者歪在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睡得像豬,或者在實驗室裏對著某個東西發愣,或者在解剖室一本正經地拿著解剖器具操作……好幾百張照片,都是林笑。
  螢幕上方的紅框開始閃,顯示電量不足。
  蘇諾也翻到了最後幾張,黑黑的車裏,林笑吃驚的瞪大眼睛被一個男人親吻,那雙圓圓的眼睛吃驚瞪大的時候林笑很像肖梅喜歡的哈姆太郎。而他吃驚的時候,才不再是那一副漫不經心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無所謂的表情。
  所有認識林笑的人都說林笑冷、傲、獨,其實他們都不瞭解林笑。蘇諾知道,其實林笑是懶。
  懶得親切、懶得合群、懶得平易近人、懶得事事關心,懶得……懶得追究對錯。
  紅燈最後一閃,黑屏了。
  徹底沒電了。
  蘇諾盯著漆黑的相機螢幕,忍不住苦笑。這個傢伙,或許根本就懶得被人記住。
  可就是有那麼一種人,總是滿不在乎地自由散漫,卻總是成為最顯眼的存在,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
  就比如,林笑。
  
  本科時蘇諾站在新生隊伍裏,看著高臺上站在麥克風前代表新生致辭的林笑,心裏五味雜陳。
  本來以為憑著自己省理科狀元的身份,怎麼著也會成為學校的新生之星,誰知第一天就發現同住一個宿舍的傻小子居然比自己還多考了34分。而且還是院士的世交之子,家世顯赫。
  恨恨地看著臺子上穿著白運動服的小子,那懶洋洋的聲音居然因為致辭的緣故顯得十分穩重嚴肅,渾不似平日裏那漫不經心的調子。卡在鼻樑上那副裝樣子的平光黑框眼鏡也沒有了私底下酷似銀行老會計的滑稽效果,反而襯得五官深邃小臉漂白……已經有很多女生對著他花癡了——雖然醫學院的女生不算多,但不算多的春心氾濫也足以讓眾多的男同胞心口泛酸。
  就這麼一年兩年的過去,蘇諾慢慢成了學院中站在頂點的學生,開朗優秀,能力突出,堪堪的足以與林笑比肩。是的,僅僅是“與林笑比肩”而已。蘇諾付出了全部精力,成就也不過是換來大家一句“跟林笑不分上下”。
  而林笑,只是散漫地睡著懶覺,散漫地打著籃球,散漫地穿著大拖鞋啪噠啪噠穿過甬路去租書鋪借漫畫,散漫地不知道今天過去明天要幹什麼,卻偏偏就是讓蘇諾累得吐血地追趕。
  和他一個寢室的蘇諾最明白,林笑有多天才,而那天才的光輝把自詡天才的蘇諾擠兌得多麼難堪。——沒錯,林笑根本不曾意識到自己是天才,也根本沒有擠兌蘇諾,他只是漫不經心地揮霍著自己的天分,讓努力型的天才蘇諾追不上而已。所以才更讓蘇諾洩氣。
  但是某個契機卻讓蘇諾消了氣。他忽然發現,天才是追不上的。自己能做的只是不讓天才比下去而已。
  
  那學期的期末考試是實驗,測定有機糖。要求大家利用各種方法來求出不同的糖類,究竟是乳糖、蔗糖、葡萄糖、還是果糖……考試前每個人都成了諾貝爾分 身,忙得團團亂轉。離心機要排隊用、分析天平差點被搶報廢,高度的使用率使得儀器破壞率直線上升……班長蘇諾領著一群班委召開了無數次班會,探討呼籲使用設備的秩序及禮節,後來,實驗課變成了體育課,所有人包括那幾個愛美的女生都穿著運動服來上課,衝突不斷上演,為了不多的設備,所有人都搶紅了眼。
  只有林笑一個人依舊那副散漫的樣子,晃蕩著穿梭在偌大的校園裏,無所事事。面對考試,他唯一所作的就是在最後一次實驗課時把所有糖類的溶液一一貼上標籤裝進試劑瓶,然後回到寢室打開來一個個喝掉。
  這就是他的考試準備!蘇諾和同寢的兄弟都傻眼地看著他。
  第二天考試了。大家像端祖宗牌位一樣把發下來的未知溶液接過來,每個人都如臨大敵,安靜的實驗室裏只能聽到離心機嗡嗡的馬達聲,蘇諾站在畫好的流程表前面,每出一個結果就畫一個到表上,然後一臉嚴肅地分析判斷。
  在大家一副看白癡的眼光注視下,林笑一邊喝著清水漱口,一邊觀察、嗅聞、舔著發下來的溶液……口中還大仙樣念念有詞,那副神經模樣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漸漸的就快到了下課時間,大家的結果也都出來了。
  蘇諾的答案是:木糖、蔗糖、葡萄糖。
  林笑的答案是:木糖、蔗糖、半乳糖。
  掃了蘇諾一眼,林笑悠然說:“絕對不會是葡萄糖,不信你喝喝看,看有沒有咖啡裏那種方糖的味道!半乳糖有一點焦灼的氣味,又沒有乳糖的焦灼氣味那麼重,甜度淡並且酸度適中,氣味裏有一點點奶精味,又有點像鳳梨皮削下來的感覺……”
  最後蘇諾堅持己見,還是認為最後一種是葡萄糖,但是拿著試管在燈下看來看去,竟漸漸覺得加了催化劑的紅色試液的確沒有變成葡萄糖的橙紅色……
  後來的考試結果公佈,全班唯一的滿分就是根本沒做實驗的林笑。
  
  那天面對著懶洋洋看《銀魂》漫畫的林笑,蘇諾真誠地說:“你真厲害!比專家都強。”
  “專家?不過是一條訓練有素的狗而已。”眼睛都沒從漫畫裏轉過來的林笑漫不經心地回答。
  
  後來,蘇諾費盡周折考了個第一名的成績,終於成了院士肖亞光的入室弟子,而林笑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成了蘇諾的同門師弟。很多人都嫉妒地說,林笑不過是靠著裙帶關係罷了,哪像蘇諾這麼憑著自己的真才實學。
  可蘇諾知道,自己也不是全憑了才幹,沒有林笑領著蘇諾去認識肖梅,又被肖眉引薦給父親,蘇諾是做不了院士的弟子的。
  而林笑會為了蘇諾這麼做,或許只是因為蘇諾曾認真地告訴林笑:“我選擇腦外科。”
  林笑看著蘇諾的時候,一直漫不經心的眼神忽然變得很嚴肅,然後他對蘇諾說:“好。”
  林笑從來不求人。因為他自己的事情從來用不著求人。
  但是為了蘇諾他終於還是求了自己的女人。
  蘇諾知道林笑和肖梅的關係,肖梅第一次出現在蘇諾面前的時候,蘇諾就覺得自己見到了女版的林笑。
  一樣的漫不經心,一樣的光彩奪目,一樣的清高驕傲。而那女子淡淡的眼神掃在蘇諾臉上,卻若有實質般讓蘇諾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灼燙之感。
  這兩個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對龍鳳胎。
  蘇諾忽然無法容忍自己那種與他們兩人格格不入的感覺。
  
  解剖室冷颼颼的,空氣裏滿是福馬林刺鼻的酸味,蘇諾看著一臉專注的林笑縫合著屍體標本,一縷劉海在林笑光潔的額頭上晃蕩,蘇諾看著,忽然忍不住伸手把那縷劉海給林笑撩上去,林笑看著蘇諾,眼睛彎彎地笑了。
  蘇諾從來沒注意過,林笑的眼睛那麼清澈。
  清澈得就像個孩子。
  如此清亮美麗的一雙眼睛,卻在這個血腥的解剖室冷冷的光線裏綻放出能令太陽都失色的光芒,耀眼的讓蘇諾一瞬間失了神,茫然地伸出手,只想抱住長了這雙眼睛的那個人。
  那個人在動情的時候,又會綻放怎樣動人的風情神采?
  
  電話鈴忽然響起,打斷了蘇諾的回憶。
  “老公,寶貝兒子要跟你說話……”電話那頭傳來肖梅的笑聲,然後電話那端傳來兒子奶聲奶氣的聲音:“爸爸爸爸……笑笑得了大紅花,阿姨說,笑笑的歌謠背得最~~好……”
  “乖笑笑,你當然是最好的……我的兒子當然是最好的……”蘇諾笑眯眯地講著電話,窗外的天空好藍。
  陽光真好。
  
  




第六章 貌若哀家

  很小的時候,林笑曾經失足跌落圓明園的蓮花池。
  因為他以為蓮花上有拇指姑娘。
  不過後來喝了些池塘裏的綠水並且被癩蛤蟆踹了腦門一腳之後,林笑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傻氣。蓮花上不一定會住著拇指姑娘,卻極有可能住著一窩癩蛤蟆。
  慈明宮坐落在一片巨大的荷花池間,荷葉田田,一派水鄉風光。也給六月的暑熱添了份清涼。
  對蓮花不感冒的林笑看著這烏泱泱的蓮花海,心裏忍不住歎氣,好好的住在這麼大的水池子旁邊,不得關節炎才怪!冬天那些幹荷葉就剩下梗子在寒風裏搖晃的模樣,想必也難看得很。太后一個老太太,就算是寡婦心態,也不必把自己住的地方弄得如此清冷。
  其實林笑不知道,慈明宮只是太后夏天的居處,天冷了荷花謝了太后就搬回“紫霄宮”了。
  他還不知道的是,其實,叫太后的也未必就是老態龍鍾的老太太。以為叫了太后的就都是年高德昭拄著鳳頭拐杖撚著瑪瑙念珠的婆婆的,都是看斯琴高娃的戲看多了。
  高辛太后今年59歲,卻保持著四十歲時的容貌,據說,她保持容貌的秘訣就是每天喝一碗烏雞湯,食一枚鴿子蛋,服一匙珍珠液,並用秘制的美容粉敷臉。宮中得寵的嬪妃每個人都渴望得到太后御賜的美容粉,以保持自己的青春美貌。太后是個和藹慈祥的人,常年吃素,終日念佛,對兒子的妻妾們也一向很親切。去世的兩宮皇后都曾是太后心愛的兒媳,所以常年使用太后賜下的美容粉,給皇帝誕下兒女的妃子也都或多或少地得到過那種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芬芳、色澤淡玫的粉末。
  林笑見到風姿綽約的太后“老祖宗”時,著實吃了一驚。但隨即就釋然了,畢竟,在現代,很多城市裏的中年婦女也都保持著自己的青春和風采。
  “皇祖母!玉兒參見皇祖母!”麒玉第一個大叫起來,接著抓住林笑肩膀一推,“皇祖母,您猜這漂亮的小哥兒是誰!?”林笑被他推到太后面前,只聞到一股淡淡的荷花香氣,便被太后輕輕拉住了手腕,和太后臉上溫暖的笑容不同的是,那只手涼涼的沒有多少溫度。
  “光兒……哀家苦命的小光兒……”太后一把將林笑拉近身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看著林笑,“好孩子,你受苦了……祖母天天都盼著你回來呢,還道這輩子都沒有相見的日子了,沒想到天可憐見,總算把你盼回來了……這下祖母就是殯天也瞑目了……”說著說著潸然淚下,抱住林笑哭個不住,心肝肉兒地不停叫喚。林笑忙也嚎啕大哭,抱住太后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痛哭流涕,兩人抱著哭了半晌,太后才在眾人的勸慰下慢慢止了啼聲,接過宮人遞上來的帕子擦了臉淨了手,拉著林笑的手讓坐在自己身旁的繡團上,與幾個孫兒重新敘話。
  “今兒可見著老祖宗偏心了,素日裏見了玉兒就是訓斥,現如今光兒剛一進門老祖宗就抱著他哭,唉……玉兒命好苦,祖母都不疼我……”麒玉故意挑理撒嬌,太后笑駡:“你個小猢猻,一天到晚不學好,儘是想著法地淘氣,比泰兒還年長兩歲卻不及弟弟的沉穩,還敢怪哀家素日對你嚴厲了!今兒看你三哥和光兒的面子上不打你,你倒反過來挑起哀家的理來了!想去殿外日頭下跪三個時辰麼?”
  麒玉伸伸舌頭連連討饒,一迭聲地道再不敢了老祖宗饒命。
  擠眼吐舌的扮鬼臉惹得眾人大笑。
  看這些皇子一個個到了太后面前都老老實實噤若寒蟬,就麒玉一個人插科打諢處處耍笑逗趣,顯見得麒玉就是太后最心愛的皇孫了。果然林笑剛想通,太后便命太監總管親自端了個腳凳放在太後腳邊,只聽太后笑道:“你這小猢猻既然挑了理,哀家為了堵你的嘴只好給你賜個近座兒拉!守著你老娘的腳,好好給哀家捶捶這雙老腿!”麒玉立刻笑嘻嘻地坐在了太後腳邊,嬉皮笑臉地給太后捶腿,口中還叫著:“孫兒遵皇祖母懿旨!”
  太后伸手摸了摸麒玉的頭,笑道:“你作死作活地非要跟著兩個哥哥去打仗,這一路可吃了不少苦吧?又建了什麼大功勳阿?說來給我這老太婆聽聽!”
  “有太子哥哥和六哥在,哪里輪得到我建功啊,唉,孫兒就殺了幾個蕭國的總兵,一點都不過癮!還差點被冷箭射破了相,哼……等滅北朔的時候,孫兒再去大顯身手吧!”麒玉嘿嘿笑著,“這次是六哥和太子哥大顯身手,嗯,那個淳於煌也不差,就是孫兒表現不佳。不過,我倒是在鄴宮裏給祖母找到了這個……”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繡囊,小心翼翼地打開,眾人忙都伸頭去看,只見裏面原來是一支鳳釵,那鳳釵是由一塊通體透亮的火玉雕琢而成,鳳凰展翅翱翔之態栩栩如生,雕工不俗,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別人都沒什麼大反應,一直被太后握著手的林笑卻清晰地感受到太后見到鳳釵時的激動,全身都一震,然後就聽見太后顫著聲道:“火鳳釵!是騰龍聖母的火鳳釵!”
  “正是。當年這釵子落進了蕭國後宮,今日到底還是要歸祖母所有。”麒玉得意地道。
  “來,好孩子,給祖母戴上,讓哀家看看。”太后激動地道。
  麒玉趕緊站起來,小心地在太后的盤鳳髻上找了個最適當的位置把鳳釵插在太後頭上,機靈的女官早捧了鏡子出來,給太后照著。太后站起身在鏡前左右端詳,終於粲然一笑,容光煥發地道:“果然是火鳳釵,哀家這一戴上,就覺得腦中一陣清涼舒醒,真是寶物啊!”然後對麒光欣喜地道:“果然還是你這小猢猻心裏惦記著祖母,不枉哀家平日裏疼你一場!”
  “反正有哥哥他們去找國璽呢,玉兒也沒什麼大事,一路就惦記這根鳳釵,琢磨著怎麼把它給皇祖母弄到手,還以為會費多大周折,誰知道進了鄴宮還沒開始找呢,就撞上一個倉皇逃命的小太監,見了我嚇的魂飛魄散,為了讓我饒他性命,自己就把釵子獻了出來,哈哈哈,可見機緣天定,該是咱們的躲都躲不掉!”麒玉得意地大笑。
  太后欣喜地端詳著鏡子,笑道:“哀家倒是托了你的福緣,才得了這寶貝鳳釵……真是哀家之幸阿!”
  林笑冷眼旁觀著,只見太子和麒賢對視一眼,神色裏都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看著他們林笑暗忖,這釵子不知道是這三兄弟怎麼費盡周折使盡手段弄來的,什麼遇到小太監云云,顯得得到的機緣湊巧恍若天意,哄的太后心花怒放,還不是討太后歡心的手段。這兄弟三個倒是珠聯璧合,配合的天衣無縫,太子沉穩老練處事精明大氣讓朝中老臣欣賞;六皇子武藝非凡軍功彪炳,收攏了幾乎全部武將的忠心;麒玉貌似活潑放誕行事不羈,實則是兄弟中最大的伏招,牢牢地把住太后的寵溺,讓三兄弟的地位穩如泰山。不管端妃母子怎麼左右聖意,太后都不會站在大皇子這邊。
  眾人正熱鬧著,殿外又來人稟告說西宮娘娘賀蘭端凝攜敬嫻德貞四位貴妃在殿外候著待宣。太后忙讓傳她們姐妹進殿敘話。
  一時間衣香四起,鬢影堆疊,幾個美婦人在一大群宮人簇擁下進了殿與眾人見了禮,太后賜了座,一個個都笑盈盈地跟太后說話,其中服飾最奢麗,容貌最美豔的美婦人眼最尖,看著太后的鳳釵笑道:“母后今日容光煥發,看上去格外光彩照人,不知是什麼緣故?莫非是見了太子他們心中太歡喜了?呵呵,今日母后戴的釵也十分不同,竟是襯得母后的容色益發動人了,母親這是特意逼得我們這些蒲柳之姿嫉妒您的花容月貌,一個個回了宮都對著牆角哭哇!”
  “凝兒你個小蹄子好一張利嘴!哀家剛得了這火鳳釵才插在頭上美一會兒,就你眼尖,一眼就盯上這寶貝!倒好像哀家為老不尊,自個兒戴著寶釵臭美,不給你們這些媳婦兒戴!”太后大笑。
  “火鳳釵?……呀,那不是騰龍聖母的聖物,據說戴著此釵可保青春永駐,還能醒神護體嗎?哎呀,母后慈德厚熙,果然上天感動,知曉除卻母后這天下再無一人配戴此寶釵,是以借著機緣讓母后得到此寶,妾身在此可要恭喜母后啦!”賀蘭端凝說罷盈盈地站起給太后道喜,笑得春風拂面般喜氣洋洋,其餘四位貴妃忙也都站起來紛紛給太后道喜,太后又是一陣開懷大笑,又把麒玉如何得釵的經過講了一遍,眾人又是一陣誇讚麒玉孝心又是一陣給太后賀喜。
  “哎呀,光顧了說咱們這些女人家感興趣的話了,都忘了還坐著這些孩子,剛一進門妾身就想問了,坐在母后旁邊這位畫中仙似的小哥兒是誰家的孩子呀?怎麼長得這般好看,不說妾身等幾個黃臉婆,就是皇上最寵的董美人也沒有這孩子長得招人疼,莫非是太后娘家的孩子?”賀蘭端凝看著林笑,脆聲脆語地道。
  “哈哈哈,你這小蹄子一向眼尖舌利的,從來不曾看差人,今兒卻是看走眼了!這孩子可不是哀家娘家人兒,倒是哀家的心尖肉——”太后故意賣個關子,然後道:“哀家念叨了他十年,還道見不到這孩子了,誰知上天垂憫,讓這孩子安然無恙還了朝……你們看看,這就是哀家那苦命的孫兒麒光啊,你們看看這孩子,可長得大了罷?可還有小時候的模樣?”
  “喲,竟是淑妹妹的光兒……”賀蘭端凝立刻紅了眼圈,“我就說今兒早上我宮前那株老榕樹上怎麼落了一大群喜鵲叫個不住,原來是為了這遭兒,就聽人說這孩子回來了,但又聽說是染了恙,妾身剛才見到了還沒敢猜就是光兒,因為看著眼神氣色不像病中,想是回了家見到祖母父皇又見了一幫兄弟,心情好了病也減了……可憐我那苦命的淑妹妹,要是看到光兒出落得這般丰采不知道該多高興……”說著拿了帕子抹淚。
  太后紅了眼圈道:“哀家和光兒剛止了眼淚,你別又來招我們娘倆!這孩子吃了這麼多年苦,前段時間又受了大驚嚇,可哭不得久了!”
  “看我這沒眼色的,光想著淑妹妹就自己傷心起來了,都忘了好好跟這孩子說話。”賀蘭端凝趕緊收了眼淚,柔聲道。“光兒,見過你父皇了麼?”
  “剛才在紫宸殿已經見過了,父皇禦口親封了十四弟敏孝親王,賜居隆慶宮。以後還要時常給母妃們請安呢。”太子忙插口道。
  “哎呀,原來陛下已經安排好了,隆慶宮裏久不住人,只幾個老宮人守著,我這就安排些人去收拾下……”
  “不用你忙活了,哀家已經安排人去拾掇了。今兒晚上你們陪著哀家說說話,都不用操心別的事兒。”太后笑眯眯地握著林笑的手,“這孩子小時候就離了宮,很多事都忘了,正好多跟家裏人團聚團聚,把雲思、雲意她們姐妹也召進宮來,雲心那小妮子也該從庵裏回來了,大家都湊一塊熱鬧上些日子,這孩子也和他父皇兄長姐妹們多親近親近。”
  “母后說的是正理兒。”賀蘭端凝巧笑嫣然地奉承著太后,看著太后輕撫林笑的手背一副唏噓不已的表情,她眼珠一轉,又笑道:“不知是不是賤妾眼花了,怎麼看著母后和麒光娘倆坐在一處,那麼好看呢……倒不似祖孫,反似姐弟倆一般,不是妾身妄言,倒覺得麒光比陛下更肖似母后呢!”
  “你這孩子……”太后立刻展顏笑了,隨即見眾人都紛紛附和,於是愛憐地摸摸林笑的臉蛋,神色間微露得色地道:“這孩子剛一出生,婆子把他抱給哀家看時,煊燁便說這孩子酷肖哀家,沒想到,過了十年,這孩子竟然越長越像哀家當年了。看著他,就像看到哀家剛進宮的時候……唉。”太后又撫了林笑的臉一下,“尤其這雙眼睛,當年先帝就是喜歡我的眼睛,說是明瞳如水,這孩子最像哀家的便是這雙眼睛。可惜是個男孩。”
  “男生女相,非富即貴。光兒長得貌似母后恰是大福大貴、大吉大利的徵兆!”賀蘭端凝笑語如珠,連連哄得太后高興。“怪道是受了那麼多災難都無恙,定是沾了母后的福澤才能這般遇難呈祥!”
  “呵呵,也是這孩子自己福厚。”太后愛憐地摸摸林笑的手指,“小時候可是圓滾滾的一臉福氣,兩個小臉蛋也紅撲撲的,現在這般清瘦蒼白,可見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總是老天有眼,讓那分人骨肉的蕭國昏君死於非命,母后就莫再傷心了。”賀蘭端凝開解道。“太子這次立了大功,可跟我們這些婦人門講講那蕭國的事情,讓我們也開開眼界啊!”
  “呵呵呵,無非是些殺伐之事,兒臣們怎敢講這些血腥的事汙了眾位母親和老祖宗的耳朵?還是不要講了吧。”太子趕緊謙辭。
  “要說開眼界,我倒還真聽說了一件新鮮的事兒。”一直悶不吭聲麒惠忽然道。
  “哦?”太后來了興致,眾人一起看向麒惠,卻不知他要說些什麼。
  
  


第七章 癡小兒女(上)
  看見大家都來了興致,麒惠倒慢吞吞整整衣襟,“還是聽大皇兄說的呢,六哥在鄴都城下大顯神威,把鄴都的守將東門俊馳逼得好慘,可不知道怎麼的六哥就讓大家大開了眼界,居然沖著綁在城頭的小十四射了一箭,說是幫小十四解除痛苦早日超生,可居然又沒把小十四射死,倒把東門俊馳氣得差點吐了血,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這事阿六哥?”說完含著笑卻鳳眼冰冷地看著臉色鐵青的麒賢。
  “是有這事……”麒賢額上青筋暴跳,咬牙切齒地嘣出幾個字。卻被太子打斷了,“確實有這事,是我下的令。那時我軍已經圍攻鄴都十一天,前五天都攻城慘烈,那東門俊馳幾乎已經守不住了,卻把麒光從鄴宮綁來吊在城頭折磨,讓我們無法攻城,也無法救麒光,40萬大軍困頓在鄴都城下整整六天,圖耗糧草,而東門俊馳拖延時間不過為了等候援軍,我們大軍一動,他們就把十四弟吊出來折磨,又打又罵甚至辱及父皇,我們對著他們這般齷齪手段實在沒有辦法,後來看十四弟已經被他們折磨得奄奄一息,甚至被守軍污言穢語地辱駡氣得口噴鮮血,為了挽救十四弟,也為了讓他們放棄利用人質,我才下命令讓六弟射麒光左肩一箭。六弟箭術超群,可挽千斤神弓,攻鄂州城時曾一箭射穿鄂州城門,可射十四弟那一箭只是輕弓羽箭,連箭頭都只是射小兔的烏木鍍銀頭兒,所以十四弟才只受了些輕傷,要不然,憑六弟的箭法,若是一心殺人,十四弟現在哪還有命在?”太子從容地解釋道,又對林笑微笑道:“不信可問光兒,他那箭傷都好了三日了。”林笑忙點頭,緊張地看著麒惠,卻見麒惠根本不理自己,林笑心裏著急,琢磨怎麼出言勸解一下麒惠。一眼望向麒泰,卻見麒泰只是面無表情地坐著,似乎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林笑不由有些猶豫,還未開口,麒賢就冷著臉道:“東門俊馳是跑到皇宮從蕭衍面前把光兒綁走的,就為了保護光兒性命,那蕭衍派了一大堆太監在城頭守著光兒呢,我們也是商量了一番,認定只要光兒受傷蕭衍必會把光兒奪回宮去,所以才射了光弟一箭。”
  “若是太子哥哥或者七哥被人綁在城頭,你會射麼?”麒惠冷笑著。“當然,除了他倆換成是我們兄弟中的任何一人,我都不懷疑你會射那一箭的。”
  麒賢腮邊肌肉抖動,眼神一下子變得兇悍之極,直直瞪著麒惠道:“不管是太子哥還是七弟,我都不會手軟。若是我被人綁在城頭威脅你們,你們不必用輕弓也不必留我性命,直接一箭射死我便是!想我麒賢一條爛命,為國捐軀馬革裹屍正是最好的歸宿!能死在自己兄弟箭下,好過被敵人折辱!哼!你若心中還有氣,不妨記著六哥今日這番話!我們若真有那麼一天,你也不必猶豫,痛痛快快儘管給六哥來個一箭穿心!六哥絕不怨你!”
  “我記著了六哥,真有那麼一天,到了泉下你可不要怨我!”麒惠也悍然回瞪麒賢,冷著臉跟他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住口!什麼你射我一箭我射你一箭的,兩個小混蛋放的什麼屁!?哀家還沒死呢!你們就要兄弟鬩牆了?!這麼仇深似海,乾脆滾到外面打一架去,反正從小也沒少窩裏哄打得眼青鼻腫,快給我滾出去拼個你死我活吧!省得在我這老太婆面前起哄架秧子的惹人生氣!光兒好好的坐在這,你們倒一個個掐起來了!不知道身體發膚授之父母嗎?你們就是這麼讀的聖賢書,這麼學的孝道?!辛吉!把這兩個不知好歹的小畜牲給我趕出去!每人十個板子!受完了板子給我乖乖在階前跪著,想想你們剛才都說了什麼混帳話!想不明白就乾脆跪死在那算了!反正也是兩個不知道骨肉之情的畜牲,死了乾淨!”太后越說越怒,沉下臉也不管殿中眾人勸阻,就揮袖命人把麒賢麒惠拖下去打。
  聽著殿外傳來的幫幫板子聲,眾人都無語而坐,過了一會兒殿前軍士進來稟告板子打完,已經把兩個皇子架到日頭底下跪著了。
  太后沉著臉揮退軍士,氣呼呼坐回榻上。“兩個小畜牲,剛回來就惹哀家生氣。”
  “這事也不能怪兩個孩子……麒賢一心建功立業為他父皇分憂,考慮的自然都是大事;麒惠心疼弟弟,原也沒錯……只是都是年輕氣盛,脾氣也都暴躁,說著說著就杠上了,小孩子們吵架罷了,什麼氣話不說呢……母后就別為了這點小事著惱了。他們金枝玉葉的一向養尊處優,挨了那十大板再跪到日頭地裏,怕是要跪壞身子的。麒賢剛在戰場上撿回條小命兒,麒惠也就是個大孩子,再說看在太子麒玉還有光兒的面子上,母后今兒就饒了他們這遭吧!”賀蘭端凝眼珠一轉,和聲細語地勸解著太后。聽了她這話,太后的臉色漸漸好轉,歎了口氣,“這些小冤家,沒一個讓人省心的……罷了罷了,都怪哀家平日對這些小混蛋太嬌慣了,一個個才敢在哀家面前這麼放肆,說來也是哀家疏於教導的錯……辛吉,傳太醫給他們倆混小子上了藥,傳哀家的話給他兩個仔細聽著‘古語雲:輕聽發言,安知非人之譖訴,當忍耐三思;因事相爭,焉知非我之不是,須平心再想。’要他兩個記住這話,以後遇到事情都多些穩重三思,跪就免了罷。”
  “諾。”太監總管辛吉領了旨意去了。
  “謝皇祖母恩典!”林笑和太子、麒玉麒泰趕緊給太后下跪謝恩。賀蘭端凝的臉色卻微一動,閉口不語。麒泰貌似不經意地掃了端妃一眼,目中若有深意。太后也不看神情各異的眾人,接了侍兒奉上來的荷葉茶,淺淺啜了一口。
  
  “光兒,肩上的箭傷好了麼?”太后轉頭跟林笑說話。
  “回皇祖母的話兒,全好了。”林笑忙說。
  “唉,當年也是趕上大災荒,要不然也不能把你送到那可惡的蕭國去當質子。這十年……你吃了許多苦吧?”太后又紅了眼圈,“本來這次是讓你太子哥和你六哥去接你回來,誰知道又害你受了那許多折磨,吃了不少驚嚇。”
  “孫兒這不是都好好地回來了麼……再說,光兒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在蕭國這十年,也不知道都是怎麼過的,談不上什麼過的好過的壞。現在能與父皇祖母兄弟們團聚,就是孫兒最大的幸福了。”林笑淡淡道。“其實什麼都不記得也好。就當人生重新開始一次吧。”
  “唔,”太后深深看了林笑一眼,婉然一笑道,“也好。”
  “對了,今兒晚上大傢伙都在太后這納涼飲宴,把公主額駙們也都叫上,光兒離開宮裏久了,可還記得你那三個姐姐?”賀蘭端凝插嘴道。
  “呃……記不清了。”
  “雲思姐姐嫁了太師家的老四沈銓,雲意姐姐嫁給了舅父家的老六薑澤恩,雲心那丫頭還沒被父皇指婚,現在天天跟著慈航庵的孫妙常讀經呢。”麒泰笑呵呵地給林笑介紹著,“雲心的身子骨弱,從小就三天兩頭鬧病,跟著孫妙常學了這幾年經,居然身子骨大好了,呵呵,真是佛祖保佑呢!”
  “對了,聽說淳於煌是把麒光從鄴宮大火裏救出來的大恩人呢,今兒把淳於煌也叫來吧!”太后忽然笑顏逐開地道,“阿唷,哀家居然忘了這茬兒,雲心那小妮子上次還給淳於煌求了護身玉符,還跑到庵子裏說什麼給大軍祈福,給太子和哥哥們祈福……我看這丫頭啊怕是對那淳於煌動心了!呵呵呵呵……”
  “母后您還不知道呢,上次雲心繡的那個折枝梅的扇面就是給淳于少將軍的!他們兩人早就……”賀蘭端凝掩口笑道。“怕是就等著淳于少將軍這次立了功回來跟聖上求婚呢!”
  “阿……這小妮子……”太后大笑,眾人也都笑了。
  “淳於煌那小子倒也配得上雲心。要不哀家和聖上還為了該把這妮子指給誰犯愁呢,不想她自己倒給自己尋好了婆家!”太后笑吟吟地,“這一來,咱們皇家今年又多一件喜事啦!”
  
  
第七章 癡小兒女(下)
  太后開了金口,自然人人捧場。
  宮人穿梭如織,忙忙地為夜宴納涼準備。翠寒堂紅燈高照,亮如白晝。
  林笑和麒泰攙著一瘸一拐的麒惠,跟太后一起先到了翠寒堂。只見那翠寒堂畔長松修竹,濃翠蔽日,層巒奇岫,靜窈縈深,寒瀑飛空,下注一大池約十畝。池中紅白菡萏萬柄,都是園丁用瓦盎分別種植,列于水底,時易新者,端的美不勝收。又有茉莉、素馨、建蘭、朱槿、玉桂、紅蕉、闍婆、薝葡(即鬱金香)等等奇花異卉各數百盆置於廣庭,鼓以風輪,登時清香滿殿。禦笐兩旁各設金盆數十架,放置冰塊;紗櫥後先,都懸掛伽藍木、真蠟龍涎等香珠百斛。席案上陳列著新荔枝、軍庭李、奉化巷裏楊梅、聚景園的秀蓮、心藕、蜜筒、甜瓜、椒核、枇杷、紫菱、碧芡、金桃、蜜漬昌元梅……等等冰雪爽口之物。太後跟林笑兄弟三人圍著一張席案坐了,見麒惠怏怏的沒精打采,太后便又說了他幾句,問了問傷勢,讓辛吉去取了些生肌膏賜給麒惠。
  閑敘了半晌,人漸漸都來了,麒賢也撐著到了,見了麒惠不由臉色難看。
  麒鎮看到兩人模樣,忍不住嗤笑:“還道是去討賞,卻都被祖母打了板子,兩個人都似鴨子學步,還凸眉瞪眼地發狠,哈,可笑、可笑!”引得麒惠麒賢二人一齊紅了眼珠子恨恨瞪向麒鎮,這時節倒知道同仇敵愾了。
  這時幾個公主也嬉笑著到了,太后和麒泰忙叫她們幾個過來,跟林笑一個一個辨認,幾位公主倒是開朗,圍住林笑說個不停,林笑暈頭脹腦地倒也記住了各人身份,高挑圓臉英姿颯爽的是大姐雲思,清秀文靜聲音溫柔的美人是二姐雲意,最吸引林笑的是三姐雲心——嬌小玲瓏的身材卻凹凸有致,盈盈一握的纖腰似乎一掌便可攏過,靈動明亮的大眼睛顧盼生輝,好一個美人!見了林笑最不拘束的也是雲心,笑著撲過來就抱住林笑,硬是要和林笑比身高,唧唧咯咯笑個不住,登時整個殿裏都熱鬧起來。於是林笑兄弟姊妹幾個都挨著坐在一起,太後跟幾個公主嘻嘻哈哈談著駙馬爺的事兒,又打趣揶揄雲心和淳於煌,臊得雲心一個勁把臉往林笑懷裏拱。鬢香湧進林笑鼻中,惹得林笑心臟大跳。這也難怪,林笑最喜歡的就是雲心這般嬌小活潑的女孩子,以前正式談過的女朋友都是這種類型的——除了肖眉。
  到了這個世界之後,林笑還沒起過什麼綺思異想,誰知剛遇見親姐姐倒有些蠢蠢欲動把持不住了。
  “拜託,她可是你現在占著身體這人的親姐姐,你不要胡思亂想了,你這癩蛤蟆吃不到這口天鵝肉……更何況她都有心上人了,就是那個傻呼呼的冷面孔大個子將軍……唉……淳於煌倒是好狗運……”亂七八糟轉著糊塗心思,嗅著雲心身上的香味,盯著她白膩的頸子發呆,漸漸的就把淳于煌當成情敵看待了。眾人說了些什麼林笑全都沒聽進耳朵裏,光顧著感慨自己命蹇時乖,明明遇到了可心意的人兒卻偏偏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和別人雙宿雙飛。
  一時間,林笑的笑容就變苦了。麒惠困惑地盯著他看,不明白他怎麼忽喜忽憂的神情顛倒,暗暗擔心他莫不是那離魂癡懵症要犯了,忖度著自己得看住林笑點免得萬一他發起癲來嚇著人,哪里知道林笑是在春心蕩漾!
  
  鼓樂剛吹打起來,聖煊帝領著淳於煌也到了。
  亂紛紛見了陣禮,聖煊帝也挨著太后和林笑他們坐下,樂人們齊聲大唱《粉蝶兒》,左一句“寰海清夷,扇祥風太平朝世,贊堯仁洪福天齊”,右一句“樂時豐、逢歲稔、天開祥瑞”,龍煊燁聽著頌歌兒,笑呵呵地拈了枚荔枝,剝了皮送進太后口裏,又剝了一個,卻笑吟吟地遞給林笑。“孩兒,嘗嘗閩南郡新獻上來的荔枝。”
  林笑伸手去接,聖煊帝卻避開了他的手,示意林笑張口,林笑尷尬地看著他,聖煊帝依舊笑吟吟地,卻絲毫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林笑只好猶猶豫豫地張開嘴,就著龍煊燁的手吃了荔枝,誰知龍煊燁又笑咪咪地把吐出來的荔枝核也接在了手裏,“父皇……不用管兒臣……”誰知這時恰趕上樂人們齊聲高唱“萬世皇基,肱股良廟堂之器。祝吾皇萬萬年,鎮家邦萬萬里,八方齊賀當今帝,穩坐盤龍亢金椅”,於是大家都忙忙地鼓掌叫好,林笑眼看著皇帝把那枚荔枝核握在手裏帶頭鼓掌,又讓六出指揮宮人抬了幾筐銅錢打賞臺上樂人,一邊看樂人哄搶賞錢,一邊把手縮在袖中,拿著那荔枝核不住把玩摸挲,臉上笑笑的似乎心情甚好,一時間林笑倒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添陪末座的淳於煌冷眼旁觀著父子二人的小動作,臉上面無表情,籠在袖中的手卻忍不住把一枚軍庭李捏得稀爛。忽覺腳上一陣疼,回過神來發現坐在斜對面的雲心正咬著唇狠狠瞪著自己,看淳於煌愣頭愣腦地望著自己,雲心忍不住捉住一個李子,趁大家不注意擲到淳於煌胸口,然後得意地偷笑。淳于煌這下連脖子都泛紅了,看見他訥訥的模樣,雲心也羞紅了臉,兩個人偷偷地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你傻傻一樂,我也傻傻一樂……挨著雲心坐的林笑看在眼裏忍不住怒氣衝衝地狠瞪了淳於煌一眼。
  “淳於煌!”聖煊帝忽然出聲叫道,把淳於驚出一身冷汗!
  “陛……陛下!”淳於煌都有些結巴了。忙忙地起身在皇帝面前跪下。
  “淳於煌,你在鄴宮大火裏捨身救出麒光,朕和太后都非常感激於你,你想要什麼賞賜,儘管開口。”聖煊帝和太后一起笑咪咪地看著他,“什麼都可以要求,朕什麼都能答應你!”
  “臣……”淳於煌猶豫了,忍不住看著林笑和雲心,雲心已經羞得小臉通紅,垂下眼簾看著腳尖,睫毛卻不住顫抖;林笑見他望過來,卻忍不住板起臉,圓睜了秀目狠狠瞪著他。
  “你儘管說,自有哀家給你做主!”太后笑呵呵地加了一句。大家都等著淳于煌向聖煊帝求婚,誰知淳於煌跪在席前低頭沉吟了一會,竟抬起頭說:“救十四殿下本就是下臣份內之事,理所當為,怎麼能居功呢?下臣不要什麼。”
  “這……”聖煊帝也一滯,大家都傻了眼,這時太后忍不住道:“你雖然做了你份內的事,可是這件事對皇家來說居功至偉,所以你不用擔心,你想要什麼哀家都做主答允你……”聖煊帝輕輕把手按在太后手背上,太后停下話語,皇帝依舊微笑著,“淳於煌,你真的沒有話對朕講麼?”目中卻已現出一絲不豫之色。
  “……真的沒有。”淳於煌咬咬牙,堅定地道。
  雲心倒抽一口涼氣,臉色霎時間雪白,圓圓的眼睛迅速漾出一層淚光,卻咬住唇倔強地不肯讓淚流下。麒惠怒視著淳於煌,粗聲粗氣地道:“喂,你想好了再回父皇的話!”
  “十一殿下,下臣想好了。”淳於煌的聲音很安靜,卻隱隱地透出一種決心。抬起眼睛與麒惠對視。氣得麒惠說不出話來。
  “那好吧。”聖煊帝輕輕歎了口氣。“你起來吧!”
  “你可別後悔。”雲思的聲音卻憤憤地飄過來,淳於煌垂下眼簾,一言不發。
  雲心僵坐在林笑身邊,像被雨淋到的小動物一樣,全身都簌簌地發著抖。
  “三姐……”林笑趕緊叫了她一聲,雲心卻只是搖了搖頭,不吭聲。林笑忍不住也來氣,惡狠狠地瞪了淳於煌一眼,心說這死棺材臉不知道想什麼呢,居然在那裝模作樣,害得雲心傷心。實在罪大惡極!
  於是一時間眾人都悶悶地坐著,聖煊帝忽地起身,對淳於煌說:“罷了,還有那麼多奏摺沒批,愛卿隨朕回南書房吧!也給朕說說你們征討蕭國的事兒……”跟太后告了罪便帶著淳於煌走了,又呆了會太后便乏了,連連打著呵欠,眾人便都散了。
  麒惠麒泰都有自己的王府,是以也都和別的皇子們出了宮,妃嬪們各回各宮,雲思雲意也都回了駙馬府,一時間就剩下林笑與雲心二人,“三姐,你別傷心了,那個淳於煌也沒什麼好的,天下的英雄多了,咱們又不是非他不可!”林笑安慰著雲心。誰知雲心小嘴一癟,哇地放聲大哭,嚇林笑一大跳。
  雲心哭了一會,忽地一抹眼淚,昂然道:“我才不傷心呢!我才不為那個混球傷心呢!……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為他傷心了?!……我……我是……我是想喝酒!我……我要喝酒!!!”
  “這麼晚了上哪去弄酒呀……”林笑鬱悶地道。
  “不用你操心!我知道!”雲心一拍胸脯,大聲道。
  
  “禦酒監”。
  雲心所謂的“知道”居然就是到禦酒監偷酒喝。
  兩個人歪歪斜斜地靠在一個幾乎有半人高的酒壇上,一人拿著一個大酒勺。
  林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也不知道雲心喝了多少。
  反正他現在舌頭也大了,眼睛也花了。
  雲心靠在他身上,喃喃地還在罵著淳于煌負心混蛋,林笑無力地想她還真能喝,林笑現在話都不能說了,雲心卻還能罵人呢……
  撲通,林笑一頭栽倒在地上,睡死了。
  “哈哈哈哈,沒用的……光兒……這麼快就……醉了……我還……能喝呢……我……”撲通,雲心倒在了林笑的身上。
  
  恍恍惚惚地林笑聽到有人在耳邊輕輕叫著麒光。然後他嗅到了很甜很甜的桃花香。
  “蘇……諾……”林笑呻吟著,抓住那人的手,貼在自己滾燙的臉上。好舒服。
  “蘇諾?”龍煊燁輕輕皺了皺眉,重複著這個名字。
  夜風吹拂著皇帝的袍角,帶起滿袖花香。
  “淳於……”雲心也低低呼喚著,纖秀的眉輕輕皺起,似乎在夢裏都忍不住傷心。
  皇帝垂首看著臥在膝頭的一對小兒女,又抬眼望著天上的星星,“倆傻孩子……唔……不過蘇諾又是誰?”
  池畔的菡萏輕輕搖著頭,皇帝長歎一口氣。
  “唉……”
  
  

第八章 桃子該由誰摘

  “頭好疼……”林笑捧著腦袋坐在垂拱殿西暖閣的榻上,承恩捧著濕手巾站在旁邊,“殿下,擦擦臉,喝點醒酒湯……”
  抬臉讓承恩給擦了臉,又接過醒酒湯喝了,用田七鹽粉刷了牙,就上來幾個小宮女給林笑穿衣梳頭。
  “承恩,你把我弄回來的?”
  “不是,老奴一直在隆慶宮等殿下,都半夜了您也不回來,只好派人去翠寒堂找,回話說宴會早散了,您和寶琛公主一道走的,老奴就打發人去寶琛公主的瑤安宮去,結果人還沒等出門,寶琛公主宮上的商大宮就過來了,說是也找公主呢。老奴跟著商大宮找了半夜,後來值夜的御林軍校尉說皇上把兩位殿下帶到西暖閣了,於是奴才們也就跟著過來伺候了。”
  “是……是父皇帶我到這來的?雲心呢?”林笑大吃一驚。
  “寶琛公主被安置在閣子內室的龍榻上,現下還沒起身呢……”承恩眨巴著眼睛看著迅速垮下一張臉的林笑又道:“二位殿下一個占了聖上的龍榻,一個占了暖閣的胡床,聖上倒一夜沒睡,守了二位殿下一宿不曾合眼,現在又召了常朝四參的眾位大臣議事呢。”
  “哈?~~~~~”林笑苦惱地看著承恩,“父皇怎麼找到我們的啊?這下慘了……”
  “殿下何必惶恐呢,聖上對您很好,不會責備您的。”承恩笑呵呵地道。
  二人正說著,只見六出領著一個小宮監就走了進來,笑笑地對林笑說:“皇上聽說殿下起了,就吩咐老奴領殿下去殿內旁聽政事。”
  “啊?我?”林笑詫異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問。
  “沒錯!”六出笑道。“快跟老奴走吧,別讓陛下久候。”
  “啊,就走就走!”承恩飛快地給林笑整理了一番儀容,然後就把林笑推到六出面前,“我家殿下不懂朝儀,就麻煩六出大人給他些指點了!殿下,快去吧!”
  “那老奴就在前面引路了。”六出一笑,轉身就走。
  林笑趕忙跟上。
  
  剛走到垂拱殿側門口,就聽見裏面有激烈的爭執之聲,吵嚷的聲音直達殿外。
  林笑不由一怔,“六出公公,這是怎麼了?”
  “呵呵呵,沒什麼,大人們商議安撫治理蕭國的事呢。”六出笑咪咪地回道。
  進了殿,見龍煊燁端坐在禦案前,以手支頤,正出神地聽著一個五十多歲身穿宰相官服的白鬍子老頭慷慨陳詞。“稟聖上,十四殿下來了。”六出揚聲稟告,殿中眾人一齊緘了口,登時安靜下來,全都望著林笑。皇帝抬起臉看著林笑一臉無辜地站那,然後在六出的示意下才忽然反應過來似的跪下見禮,忍不住噗哧一聲樂了,“皇兒不必拘謹,過來朕這邊,跟你哥哥們一起聽政。”林笑諾諾地走過去站到麒泰身邊。
  “頭疼不疼?”皇帝又問。
  “回父皇,還好。謝父皇關心。兒臣……好生慚愧。”林笑紅了臉訥訥道。
  皇上看著林笑局促的模樣,忍不住又一笑,“那就好好旁聽政事,身為皇子,早晚要學著處理國務,你可要好好用心聽著眾位大臣們的政議,此時方是能學到真本事的場合。不要辜負朕對你的期望啊!”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必當時刻用心,不敢懈怠。”
  “好……王太傅,你繼續說吧。”皇帝又垂下眼簾,淡淡道。
  “……皇上,雖然方才簡禦史聲言武官難以治理蕭國言之有理,但是這蕭國現在政治混亂民心不穩,光是派遣文官治理沒有武官坐鎮,那是萬萬不能的!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蕭國剛亡覆,留下一個亂攤子,四處盜匪橫行強盜現世,一個處理不好,就是造成邦分國裂的局面呀!雖然我們有大兵駐守鎮壓,可是現在漸漸的已有反抗勢力冒頭。這是光憑文官治不來的事情!”宰相王恒慷慨陳詞道。“亂世用重法,更何況是剛收服的國家,沒有武官鎮懾是不行的!簡禦史年輕識短,全憑書生意氣,想問題還是太不周全了!”
  “丞相此言謬矣!”一個白麵中年人冷然道。“聽丞相的意思,那蕭國只能武官轄制,文官去了還毫無用處了?既然蕭國政亂如此,太子和六殿下還回來幹嘛?不等整頓好政治再還朝!難道太子與六殿下還都沒有那些帶兵打仗的武夫們才能卓越,懂得治理家邦?要是因為太子和六殿下離開了才出變故,那恰是說明統兵的武夫不足以收服民心,反而激起了民變!簡某說武夫不足治國怎麼就書生意氣見識短淺了?”
  “太平盛世,文官足以安邦定國,可現在是收服蕭國,一個剛剛被我們大軍攻克的國家!這種時候不用雷霆手段壓制民變,把所有有反心有造反實力的勢力都剷除,是很難坐穩這片新江山的!沒有完全吃進嘴裏的肉,還侈談什麼細嚼慢嚥?真真迂腐婦人之見!”王恒氣的戟指大罵,鬍鬚都一抖一抖的。
  “那照王丞相的意思,不派文官治理,全憑武官殺人,誰又壓制得住武官們?難道讓太子和六殿下再回蕭國去坐鎮麼?”簡按憤然道。
  “那怎麼可以?!太子是國之儲君,六殿下一介藩王怎可執掌兵權政事,你這是何用意?要亂我國政嗎?”這回是一個穿著大學士服色的老頭站出來訓斥簡暗了,“黃口小兒,聖上面前也敢信口雌黃!”聽這老頭的意思,甚是擔心太子和六皇子重新回了蕭國之後會收買民心擁兵自重從此與大昊裂土分疆。
  “文官不管用,皇子不能動,那讓誰來治理?太師嗎?還是淳于將軍?要不要皇上親自去治理呀?朝廷養著我們這些大臣難道不是為了替皇上分憂,反而是把事情都推給皇上做的嗎?”簡按徹底激動了,一張白臉漲得通紅。
  “哎呀,都消消氣,各位大人……都別這麼激動,聖上面前怎麼能高聲叫嚷,全無體統呢?都消消氣消消氣……”這時一個白胖的老頭子站出來做和事佬,正是戶部尚書周文達。“要依老臣看呢,其實這事也沒那麼複雜。不管是文官武官,都少不得,只是開頭這一個階段武官作用大些,全靠他們鎮壓反叛,民心安服之後,就是文官的作用大些了。這個時候爭來爭去也沒用,現在的關鍵是怎麼收服民心,難道只能靠武官的鎮壓麼?我看不一定。”
  “哦,愛卿不妨談談,你認為蕭國現在這亂攤子該如何整治為上?”皇帝曼聲道。
  “臣以為,要想讓民心歸附,不妨啟用蕭國遺皇族子弟,那樣蕭國的遺舊勢力都會歸附,我們的勢力就可以用來治理蕭國了。反正就算我們啟用舊皇族,也只是用他們吸引那些反叛勢力,等天下安定了再一個個剷除掉不遲。”周文達道。
  “不可!我們的將士拋頭顱灑熱血收服的土地,怎麼能安排一個蕭國皇族子弟治理!就算是讓他做傀儡也不成!那等於是給蕭國復辟製造機會!”工部尚書陳國正厲聲道,“我們決不能自己給自己製造隱患!”
  “那你說怎麼辦?!”周文達怒道。
  “反正不能這麼辦!”
  “那還不如……”
  “反正都要……”
  “你這短見小人……”
  “你也不過如此……”
  “匹夫無知……”
  “老朽昏聵……”
  一時間殿中又沸沸揚揚你一言我一語,一眾重臣都面色激動鬍子戢張地互相指責吵鬧不休。林笑一直注意看著眾位皇子聽眾臣發言時的表情,只見一個個都目光閃爍,林笑心裏暗暗把臣子與各個皇子的勢力對上了號,從他們各自的發言看,似乎有的是大皇子的勢力,有的是向著太子的勢力,還有的看不出來。但是從各位皇子的表情來看,似乎屬於大皇子的人不少,尤其是文官團體。看大皇子嘉許的目光,林笑就明白了很多事。看來大皇子的勢力是想瓜分蕭國這塊肥肉,爭來爭去,無非就是“桃子該由誰摘”的老問題,可惜這些人並無一個是真正為百姓和國家考慮,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為自己的勢力集團爭取最大利益。
  “咳……”皇帝掩口輕咳一聲,眾人都安靜下來,看著皇帝。卻見皇帝若有所思地看著林笑,“光兒,你在蕭國十年,覺得蕭國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國家?”
  林笑一愣,隨即尷尬地思忖自己說失憶了什麼都記不得了,皇帝還問自己蕭國的事情,這可如何是好?猶豫了一下,暗忖憑著自己從蕭國到炎都這一路的觀察,對蕭國目下的狀況至少還能說個八九不離十,於是抬起眼簾望著皇帝朗聲道:“啟稟父皇,麒光認為,蕭國原本國富民豐,百姓樂業安適,尤其是蕭國因為糧食產量高、其他物產亦豐富,是以民心知足,少有開拓精神。文化也是重乎藝術與仁禮,但是自從……自從蕭國哀帝蕭衍窮奢極欲、增加賦稅,任用貪官盤剝百姓,逼得民不聊生之後,蕭國便民心思變了。尤其是最近這二年來蕭國連遭大災,我國又侵擾其邊境,蕭國不得不強制百姓服兵役,又苛以重賦,弄得百姓家破人亡,父子離散,是以民間盜匪四起,就算我國不出兵,只怕蕭國也撐不住幾年就會被起義的百姓推翻,改朝換代了。所以……”
  “窮奢極欲……說得好。接著說。”皇帝看著林笑鼓勵道:“把你的想法都說出來。”
  “兒臣以為,蕭國百姓對皇族早已毫無感情了,所以任用舊遺皇族子弟做傀儡皇帝歸附民心不可取,頂多是召集些投機取巧的騎牆派,或者賊心不死的保皇黨。這些人都不成氣候,成不了大患。要想收攏那些舊勢力中的騎牆派,只要那些投向了我們的蕭國勳貴世家登高一呼,就能做到。而至於那些被逼不過走投無路的盜匪,就算有的已經成了些氣候,但是依舊是一群烏合之眾,不足為慮。他們有的是吃不上飯,有的是為了逃避兵役,有的是為了在亂世中撈一把……”
  “撈一把?哈哈哈哈,好生動形象地形容!”皇帝大笑,“光兒說得太妙了!接著說!接著說!”
  “他們都是沒有雄心壯志替蕭國遺老遺少出頭賣命的!所以,只要我們派大軍招剿,聰明的自然會歸順,愚蠢的剿滅就是。那麼匪患可除。只是百姓的安撫,就很困難了。”
  “依你看,癥結在何處呢?”
  “麒光以為,百姓不服,是因為民心不安,不相信官府。這是因為我們佔領了蕭國之後,依舊任用了蕭國的全部舊官吏,雖然我們把一些大員換成了我們的人,但是那些基礎的地方長官卻一個沒動,而恰恰就是那些地方官吏都是平日裏盤剝迫害百姓們的貪官污吏,百姓們對他們早已恨之入骨深惡痛絕,讓他們招撫百姓,怎麼能讓百姓相信我們確實要施行仁政呢?對於他們來說,只要那些貪官還在任上,老百姓們就永無出頭之日,依舊要過蕭王朝統治時那悲慘的日子,所以才對我們失去信心,無人歸附。我們要想收服民心,第一個要做的就是整頓吏治,把那些民怨沸騰的貪官污吏全部撤換並且繩之以法,這才能大快人心,使民心順服。”
  “可是……蕭國的官吏甚眾,全部撤換殺掉,我們又從何處找人來繼任?又怎麼確保我們選派的官吏會被百姓信任呢?”太子忽然插口問。
  “我們朝中不妨開科選士,加上歷年的候補官員,可以解決些名額,最主要的,還是要從蕭國民間啟用官吏,不妨在蕭國民間的能人賢士中選薦官吏,尤以貧家出身者為主,這些人沒有根基又出身草莽,除了為民請命之外沒有別的心思,也不是世家望族的勢力所及,日後也不必擔心他們成為尾大不掉的勢力。以蕭人治蕭,當可保民心不亂,政令通暢。同時,也要善用世家勢力,啟用他們的年輕子弟,這樣可憑藉他們的勢力收攏大部分民心,我們也可省去些費心之處。”林笑慢條斯理地說完,看著皇帝。
  “開科取士可以,用那些候補官員也可,但是也不能都用這些沒有經驗的雛兒。”大皇子忽然也插口道。
  “那就由三省六部合商,推舉能幹官員,去蕭國任職。”林笑看著大皇子的眼睛,沉著地道。
  “三省六部共同協商……”皇帝笑了,笑得很開心。“好皇兒,好才幹!思慮周密,進退有據,謀劃平衡,堪當大用!哈哈哈哈,皇兒所言,句句切合朕心!就按皇兒說的辦吧!秘書郎!擬旨,全部按麒光說的辦!”一時間殿中眾人都開始審慎地打量林笑,暗忖這麒光太不簡單,原來以為龍麒光不過是個下賤□迷惑取悅男人的質子,誰知卻雄才大略,能力不俗。若不是曾經以色事人,憑他的能力足以壓過太子與大皇子,說不准會成為一代明君!今日林笑在垂拱殿裏這一番侃侃而談,頓令眾人刮目相看,一開始的輕視之心立刻都去了,看向林笑的時候一個個也都肅敬起來。
  “好孩子,你是怎麼想到這些的?”皇帝柔聲道。
  “光兒是從蕭國百姓角度出發考慮問題,才想到了這些的。”林笑畢恭畢敬的回答,暗道自己現在的嘴臉一定像足了西施犬。
  “想不到,朕滿殿的能臣大儒飽學才高之士,卻無一人能如一個孩子為朕分憂、出些有用的主意。唉,是不是朝廷養了你們太久,一個個的都不思進取,把心思都用在了詩酒爭鋒、言語擠兌上了?今兒回去,都好好的反省反省,什麼叫家國天下,什麼叫憂國憂民!”皇帝長歎一聲,“你們要是也能從百姓出發,就不必讓朕聽那麼多吵吵鬧鬧的廢話了!”
  “臣惶恐!”眾臣一起下拜。
  “算了,都下去吧,好好合計合計派多少官員、派哪些官員去蕭國任職。出結果之前,不要再在朕面前爭執了。”皇帝無聊地揮揮手。“你們每個皇子也可以推薦兩個人選。太子和麒光推薦五個。”
  “遵旨。”眾皇子諾。
  “對了,朕已任命淳於煌為御林軍總管,以後全權負責保衛皇城安全。”皇帝看著麒光,又說:“你身邊沒有侍衛,行走也不安全。朕就把礫岩、鷹鋒、准提、朱明四人撥給你做你的貼身侍衛,呵呵,以後再去偷酒喝,承恩也不用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找了。”
  “謝父皇……”林笑紅著臉道。
  從殿中出來。身後跟著四個彪形大漢,林笑忽然有了種當大佬的得意,嘿嘿嘿,我也有跟班的了!
  “小十四,你行呀!”麒玉和麒惠一左一右夾上來,一人拍了他肩膀一下。“沒看出來你還有兩下子阿!”
  “哪里呀……”
  “你怎麼想到那些的呀?”麒玉樂呵呵地問。
  “在鄴都醒來之後,我聽了許多鄴都裏百姓的議論,這一路上看到老百姓那些淒慘狀況也讓我忍不住去思索,究竟怎麼做才能幫幫他們,所以才想到了這些……”林笑摸摸鼻子,憨笑了一下。
  “難怪呢!看來還是你宅心仁厚,我們一直在一起,我卻什麼都沒注意也沒上心去想。”麒玉也摸摸鼻子,尷尬地說。
  “我只是,太想為蕭國百姓做點什麼了……”林笑輕輕歎了口氣,把眼轉向一邊。
  一旁的太子看著林笑有些失神的表情,目中顯出一絲了然。
  麒泰跟在麒惠身邊,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只在宮門口時對林笑輕聲說:“跟我們出去一趟,一起聚聚。”
  林笑一愣,隨即興奮地答應:“好啊!”
  
  

第九章 帝皇家事
  “六出,麒光還真讓我們看了場好戲呢。”朝臣散盡的殿裏聖煊帝笑眯眯地道。“和我們所知道的那孩子相比,如今這個麒光,表現太驚人了。”
  “聖上的意思是……”六出小心地看著皇帝的臉。
  “很有趣。朕倒真想看看,這孩子還能給朕多少驚喜。”皇帝輕聲道。“不能讓他出一點差池。讓靈光暗中隨在他身邊吧。”
  “是。”六出答應著。“盤烈說太后昨日又進了夜輝閣。”
  “隨她去吧……”皇帝閉上眼睛。“左右不過還是那點事兒。”
  “蕭乾的特使還住在童駙馬的別業裏。”六出低聲道。
  “正兒與嵐兒不堪大用,不必擔心。”
  “最近幾日五皇子和大皇子走的也近了。”
  “唉……”皇帝長歎一聲。望著殿門外耀眼的陽光,忽然說:“為什麼人一長大,就不復孩童的純真無欺,偏偏要多了那麼多的野心和算計呢?”
  “……”六出無言以對。
  “……光兒……”皇帝忽然笑了,“只有那雙眼睛不曾騙我……透過那雙眼就能看到那孩子的靈魂……呵呵呵,真是有趣。”
  “不知道十四殿下會推薦什麼人出任蕭國官吏。”六出道。
  “左右不過是能給蕭國百姓帶來好處的人選。”皇帝笑笑。“只可惜,這孩子心腸太軟,不是為帝的材料。若為臣子,倒是賢臣。”
  “或許,殿下只是對蕭國百姓歉疚罷了。”
  “……”皇帝沉默了。“若有對蕭國的歉疚,就沒有對朕的怨恨麼?”
  六出無語,眼觀鼻鼻觀心。
  “朕,難道真的是個寡人了麼?……”皇帝長歎一聲。
  
  皇子們的府邸都在皇城外東皇巷裏,麒泰被封“睿仁親王”,府邸也比那些還沒有親王封號的皇子大多了。其實,十六個皇子中,除了新晉親王的林笑,只有四個皇子是有親王封號的。皇長子麒端因為某年主管整修京城城牆有功被封“德成親王”,皇六子麒賢武功彪炳,參與了數次對外作戰,名震塞北,屬下“黑炎鐵騎”五萬,功勞赫赫,是以早被封為“威烈親王”;而一向無心政事,從來只是養花養草讀書練字清靜無為的二皇子麒旭倒因為某次主持科考有功,被加封“文熙親王”,不過誰都知道,這位王爺是個虛號王爺,不理政事,也無心王位,所以這位王爺府邸從來是門前冷落車馬稀。
  至於麒泰之所以被加封親王,倒是因為上次的白練河水患治理有功,挽救了沿河上下數百萬百姓。要說四個親王裏誰的封號裏含金量最高,自然要推麒賢麒泰。至於林笑的“敏孝親王”不過是龍煊燁給麒光正名時故做的姿態罷了,連座王府都沒給建,只是讓麒光住在宮裏,雖然和麒光還沒成年有關,但也是由於麒光確實沒有足以服人的功勞難以服眾的緣故。
  林笑跟著麒泰麒惠回了麒泰的王府,剛在花園亭子裏坐定,麒泰就揮退了左右,憂心忡忡地對林笑說:“光兒,你今日朝堂上那番言語可把自己的退路堵死了!”
  林笑一怔,隨即問:“此話怎講?”麒惠一撇嘴,不屑道:“那又如何?”
  “惠兒休要出言莽撞!”麒泰申斥了麒惠一句,麒惠當時就噤聲了,隨即只見麒泰皺起一對秀氣的長眉,沉聲說:“光兒,今日我就把朝中這些事跟你徹底講明白吧!太子滅了蕭國,又帶回了你,可算是坐穩了太子之位,可大皇兄和端娘娘籌畫多年,拉攏了無數臣工,面對這個結果豈能甘心?尤其太子出征這段時間,父皇又命大皇兄監國,利用這段時間,又被大皇兄拉攏了幾個稀裏糊塗的親貴子弟,現在這夥人趁著蕭國起亂勢、文官集團對武官集團不滿的時機,已經聯繫了一些外族勢力,打算向太子發難了!本來今天朝堂上那番爭執,不過是開個頭而已,那個禦史簡按就是大皇兄出的第一刀,本打算借著這次機會給文官集團和大皇兄、四皇兄爭取到蕭國的治理權,雖然他們也明白不可能完全隨他們的願,但是能給文官集團——尤其是那些年輕的親貴和言官勢力多爭取到些利益也是好的,王太傅陳國政他們這些太子的後臺那種激烈的反應早在他們意料之中,所以才在兩方糾纏不清時又推出了周文達,周文達那些話才是大皇兄真正想達成的目的……”
  “什麼?難道大皇兄真正的目的是……”林笑大吃一驚。
  “沒錯,裂土分疆!大皇兄通過大姐金萍的駙馬童輝祖引介,前幾日就與蕭國的承平郡王蕭乾的特使見了面,還定下了些計畫,而且,北朔的暗諜與大皇兄也頻有往來,這些事情,就算今天我不告訴你你早晚也會知道的。”麒泰沉聲說。
  “什麼,大哥竟然勾結北朔……”林笑大驚,這次卻連麒惠都聽得變了臉色,“泰哥哥,這消息是真的麼?你怎麼知道的?這事可不能胡亂猜測的!”麒惠緊張地小聲道。
  “我自有可靠的管道。你以為我像你一般沒心沒肺麼?”麒泰皺了下眉,低聲道。“憑大皇兄的準備,奪不到太子之位,恐怕就會起兵造反呢!”
  “那我們還不趕緊去通知父皇!”麒惠急切間一下子站起來,連屁股上的傷勢都忘了,這一下起急了疼的“哎喲”一聲。
  “惠哥哥且住!”林笑趕緊拉住他,“連泰哥哥都知道這種消息,難道父皇會不知道?恐怕太子哥哥他們也是心知肚明的呢!”
  聽了林笑的話,麒泰面上現出一絲寬慰的笑,沉聲說:“沒錯,連我都知道,父皇和太子哥哥更是早就知道了,哪里輪得到咱們去點破?之所以都沒有動作,我看此中大有玄機!”
  “父皇莫非是在等著瞧大皇兄的動作,看他究竟能走出多遠?”林笑沉吟道。
  “或者……父皇是在旁觀太子哥和大皇兄鬥法,看到底誰是勝者?”麒惠也怔怔道,“可是……不應該呀……大皇兄……”
  “大皇兄鬥不過太子哥哥!”林笑馬上說,隨即皺起眉,拼命思索著,“父王是不是想借著這次機會把大皇兄設下的那些釘子全拔掉,給太子哥清路啊?”
  “我也不知道……或許,父皇想要收拾的不止是大皇兄和端娘娘呢。”麒泰沉重地說,“還有那些跟北朔、蕭國、甚至是射雕與西燕有勾結的人呢……最支持大皇兄的淮左陸家,號稱兩江鹽業霸主,把持了淮鹽命脈,父皇早就在想辦法剷除他們了,如今這次說不定就是……”麒泰歎了口氣,“這個時候,我們這些皇子本是不該冒一點頭的,不然,誰知道何時就被人當成靶子射了。”
  “所以你才說我……”林笑忍不住咬住唇,鬱悶地道。
  “是呀,今天那場合,誰也沒想到你會跳出來,父皇和我們兩個知道你是為了幫蕭國百姓,可朝臣跟大皇兄他們卻未必這麼看,說不定以為你向著太子,或者以為我們兄弟三人也要趁機在父皇面前顯才幹爭奪王位呢——誰都知道百里青鋒幾乎算是你的人,他們拉攏我們兄弟為的不光是我和舅父手裏那點人脈,更是想要蕭國第一門閥百里家族的勢力支持!本來我們只要不動聲色,他們誰都不會戒備我們,反而都會對我們百般討好,因為他們都以為我們是註定會投靠一方的一支力量,就算是我們不做任何選擇,僅僅保持中立,就絕不會威脅到他們,他們兩方面都會很滿意!可你今天出了這番風頭,咱們哥仨跟兩個姐夫一下子就都成了眾矢之的,所有人都會先把矛頭對準咱們,覺得咱們是第三支力量,會趁他們互鬥時坐收漁翁之利!現在他們還沒開始咬個你死我活,但卻會在開始對決前合力解決掉我們!”麒泰咬著牙說,“現在最受威脅的不是父皇也不是太子,最危險的是我們!太子和麒賢麒玉至少還能忍耐些先觀望我們的動靜再說,但是大皇兄和他手下那幫多疑的小人卻會搶先對付我們!而且一上來就不會再留一點餘地!我們一不小心就得被他們祭了旗!”
  “這……這……”林笑和麒惠登時臉兒全白了,傻傻看著麒泰,失魂落魄地話都講不出了。
  沉默了半天,林笑咬著牙,抬起頭,看著麒泰,沉聲道:“九哥,我們該怎麼辦?!”
  “……”麒泰咬著唇,半晌,一字一字道:“既然躲不過,就不躲了!”
  “……”麒惠和林笑一齊看著麒泰,“那……要怎麼做?”
  “我想來想去,除了偏幫太子,我們幾乎已經沒有退路。所以,我們不如乾脆明著站在太子這邊。反正我料定了,大皇兄成不了氣候!”麒泰眼中閃爍著一絲兇悍的光,“還不如趁他沒動我們,我們先跟太子結成同盟,這樣最多只需要對付大皇兄一股勢力,不至於兩面挨打,而且還能拉上一個有力的幫手……唉……”
  “……”林笑沉吟著。
  “光兒,你在想什麼?”麒泰問。
  “我只是在想……父皇……究竟打算怎麼做……”林笑慢慢說。“還有,我們該如何取信于太子哥哥。”
  一時間兄弟三人全不說話了,坐著沉吟。
  “早知道就不跟麒賢那混蛋吵架了……九哥你當時怎麼也不攔著我……”麒惠紅了眼圈,呐呐道。
  “唉……那時候我心裏也是有氣,再說還以為你那樣做一箭雙雕,還讓端妃看到我們和太子的勢力沒關係,太子也不敢再欺負我們兄弟,要不然他還打著如意算盤以為麒賢射光兒那一箭能就那麼糊塗著揭過去呢!我那時料定了他們都不敢得罪我們所以才沒攔著你……”麒泰有些鬱悶地解釋道。“可現在看來,只怕倒是讓他們都以為我們是跟他們兩方宣示地位挑戰他們了……”
  “不如,就借著惠哥哥和麒賢這個梁子,我們倒有辦法了!”林笑眼睛一亮,開口道。“麒玉哥一直做和事佬,還說要帶著我逛京城,我看我這就去跟麒玉哥見面,然後我做東,請太子哥和六哥吃飯,就說是謝謝三位哥哥救了我,然後,惠哥哥再給六哥道個歉,把這段梁子解了,不是正好順理成章!”
  “不錯!”麒泰眼睛一亮,忍不住笑了。“小十四好快的腦子!這麼一來,太子那邊對我們就放心了,這同盟……就結成了!”
  麒惠的腮幫抖了抖,咬牙恨聲道:“既然這樣……我就給那灰孫道個歉算了!哼,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下這次罷!”
  三人相視而笑,心中一時都放鬆了。
  正笑著,忽然麒泰府上的大管家何太平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急匆匆地道:“三位殿下,太子殿下帶著六殿下跟七殿下過府來了,奴才給安排在花廳看魚呢,三位殿下快過去吧!”
  “什麼?!”三人一齊失驚問,而後互相對望一眼,麒泰沉吟一下,忽然恨恨地跺了下腳,“太子哥好高明的算計!”一時間竟有些氣急敗壞。
  “嚇……”林笑和麒惠一愣,不解地看著麒泰,麒泰恨恨道:“今兒大殿上他怕是就算計好了,只要我找你倆過府敘話定是為了這事,他是算定了我們只能投靠他,所以乾脆自己領著人過來了!哼!……”麒泰目中閃過一絲深沉,“連時間都掐算得正正好好……真真是……”
  “……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既然他們自己過來了,那倒省了我們找藉口拉攏他們,倒不必費神了。”林笑只好開解麒泰。
  “人算不如天算呀!”麒泰仰天長歎。
  
  “九弟好心胸,竟把府邸收拾得這般大氣堂皇,若非胸藏丘壑,怎能佈置出這般快意逍遙的所在!”麒泰三人剛滿面笑容地踏進花廳,太子便從金魚池前回轉身來,微笑著對三人朗聲道。
  “怎能與太子哥府上的‘一壺天’相比,愚弟胸中頂多只是半尺荒草坡,太子哥胸中可是萬里錦繡山河哪!”麒泰馬上回拍了太子一記響亮的馬屁,然後與太子相視大笑,把臂入庭落座敘話。
  “今兒三位哥哥怎麼有雅興來小弟府上呀?莫非是聽說了小弟新招的廚子,也趕過來嘗他的手藝的?!”麒泰假意問。
  “哈哈哈哈,不光是為了廚子,還有另外更重要的事情要三位弟弟幫忙呢!”太子笑吟吟地道。
  麒泰一滯,隨即笑了,“哥哥有什麼事直接吩咐就是了,還說什麼求不求的,只要哥哥開口,就是赴湯蹈火,弟弟們也是萬死不辭的!”
  “九弟這麼一說,三哥就更不好意思了,呵呵呵,我這個哥哥倒是厚顏,盡占弟弟們的便宜,哈哈哈哈,汗顏得緊!”太子仰天打個哈哈。
  “哥哥但說無妨。”麒泰笑得極真誠。林笑和麒惠也在一旁陪著笑,幫腔道:“太子哥哥盡說無妨。”
  “既然如此,哥哥就腆顏說了,”太子微微一笑,“其實,我想跟弟弟們借六個推薦到蕭國去的官吏名額。”
  麒泰兄弟三個聽了心中都忍不住冷笑,暗想果然在這等著我們呢。
  每個皇子有兩個推薦名額,太子和林笑各有五個,麒泰哥仨加起來才九個名額,可太子獅子大開口,一下子就要走六個,留給哥仨的只有三個名額了。
  “好啊,反正我也沒什麼認識的人能推薦的,要那五個名額也沒用處,就都給了太子哥哥吧!”林笑馬上笑咪咪地道。
  “我的名額也沒什麼用,也全給了太子哥哥吧!光兒你留下一個,說不定百里家的人用得上呢。”麒惠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
  “太子哥哥,光兒的四個名額加上惠兒的兩個,不知可夠用?若是不夠,也不必再勞煩別家了,我的名額也有兩個,給了哥哥就是。”
  “不必了,六個正好。哥哥豈能可著你們三個欺負,哈哈哈哈!”說著,直接從袖子裏拿出一張名單,寫了六個人的名字籍貫要推薦的位置等,遞給麒泰,“就這六個人了,多虧了三位弟弟大方,哥哥記著三位弟弟的恩情,替這六人謝謝三位弟弟拉!”
  “說哪里的話呢,都是自己兄弟。”麒泰笑道,“今兒你們不來,我們也要去請你們呢,呵呵,還沒謝謝三位哥哥把光兒救回來,這才是恩同再造的大恩大德呢!就算是讓我們三個不成材的弟弟給哥哥們牽馬墜蹬也是應該的!今兒既然趕上了,小弟就做個東,在家裏整治一桌子菜,跟三位哥哥好好喝上一回!”
  “哈哈哈哈……那我們也就不客氣,要叨擾九弟啦!哈哈哈哈”太子朗聲大笑,“你六哥還有話要跟惠兒講呢。”
  “巧了,惠兒也有話跟六哥說呢!”麒泰眨眨眼睛,也笑道。
  “六哥,那天在太后面前,都是弟弟的錯,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揭過這一場吧!都是弟弟聽信了小人讒言誤會了六哥,泰哥哥跟弟弟把話都講清楚了,光弟也跟我都說了,六哥不光不是大哥所言的壞人,反是救了光兒性命的大恩人!前日弟弟不知好歹,豬油蒙了心,現在後悔慚愧的無地自容!請哥哥責罰我!”麒惠上前一步,握住麒賢的手,倒頭便拜,麒賢忙攙起麒惠,“弟弟快別這麼說,折殺哥哥了!都是自家兄弟,從小一起長大的,嘴也不知拌過多少回,你也知道你六哥脾氣暴躁直肚腸,不耐煩跟人解釋,所以那日裏口氣就不好了,虧我比你年長許多歲,卻還沒有你明事理!慚愧!慚愧!十一弟快快請起!沒的羞死你六哥!”說著用力攙起麒惠,麒惠順勢站起來。
  “好了好了,這就好了!”太子與麒泰一起上前,握住二人的手,一齊大笑。
  “呵呵呵,我就知道六哥和十一弟都在後悔呢,果然這就和好了!”麒玉呵呵笑著,“小光兒,一會兒吃了飯,我帶你去逛個好地方!”
  “什麼好地方啊?”林笑笑呵呵地問。
  “當然是……”麒玉附在林笑耳邊,輕笑道:“男人都喜歡的地方咯!”
  林笑也樂了,倆人互相擠擠眼睛,“兩個小傢伙密謀什麼呢?”太子笑問。
  “不告訴你!”林笑與麒玉異口同聲地道。
  隨後對視一眼,一齊笑得打跌。
  看他們這般模樣,旁人也都被逗笑了。
  一時間花廳中其樂融融,賓主皆歡

第十章 有女如蘭

  貴璫要地,大賈豪民,買笑千金,呼盧百萬。癡兒驕子,密約幽期,日糜金錢,靡有紀極。這八句說的就是大昊炎都“十八裏”的繁華景象。時諺所號“銷金鍋兒”、“葬銀窩兒”,指的就是炎都四城裏那繁華無雙的十八條街巷。
  林笑跟著麒玉坐在馬車上一路出東皇巷向南城行來,一路上看不足的行人如織、燈火輝煌、笑語買賣、市肆樓臺。
  “那邊是諸市街,但凡藥市、花市、珠子市、米市、肉市、菜市、鮮魚市、布行、柑子團、書房、青果團、蟹行鼇團都在南城和東城相接處,離東皇巷也最近;再來是瓦子勾欄院,雖說四城皆有,但惟有南城最多最大、大班名角最多,要是十四弟出來看戲聽曲,盡可到南瓦、中瓦、大瓦、蒲橋瓦去,石板頭街的舊瓦也不錯,就是遠了些;至於歌館妓寮……嘿嘿嘿,獅子巷、後市街、上下抱劍營、太平坊、薦橋的歌館是不錯的,尤其薦橋的‘合歡歌寓’裏面孟家蟬、賽觀音、吳憐兒等頭牌真真是不錯,前日聽說新街裏的連三茶坊出了個冀州美人焦嬋娟,風頭也是極勁,都說是膚白如玉,膩滑如脂,說不出的千般風情萬種嬌質……”麒玉兩眼冒光,咽了下口水,“可惜我還沒見著,不過已經花了五百兩金子排上號了,下個月初七初八的大概就到能見著了……”,看著麒玉那副色迷迷的模樣,林笑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虧七哥你還是個皇子,見個平康女還要排號,居然還排到下個月去了!”
  “噯,一行有一行的規矩,他們這些風塵賣笑的人最是不易,客人拿了錢來就定下了日子,都憑著勢力夾塞,最後得罪人的倒是那些可憐的妓家子,那些勢力不如人、心腸狹恣的倒把自己爭不過人的氣撒到妓家頭上,怨她們勢利、擺譜、給臉不要臉,多有借著機會羞辱折磨那些娘兒的,所以你七哥我是不會仗勢搶鮮、讓人為難的。”麒玉紅著臉解釋道,林笑笑呵呵地說:“七哥真是憐香惜玉之人,想必甚受平康人家的歡迎吧?”
  “嘿嘿嘿,那是……哎呀,到了!”麒玉推開車門,當先跳下馬車。林笑下車一看,卻是一家三層高的酒樓,白底紅幌上大書著三個大字“春風樓”。看著卻是家酒樓。
  “七哥難道還沒吃飽麼?”林笑笑問。
  “哈哈哈哈,你不曉得,這是戶部檢點所設下的官庫酒樓,在升暘宮南庫、武林園南、銀甕子中庫、金文西庫、北外庫還有十來家官庫,往來的都是學舍士夫,等閒人等是不能進門的,想見誰也不用排號。咱們這些皇子到這來不用擔心被人認出身份,在雅間一坐誰也不知道裏面都是誰。這春風樓是南庫最大的酒樓,而且我之所以帶你來,是要帶你見見咱們炎都第一名妓……嘿嘿嘿……”麒玉賊忒兮兮的低聲跟林笑說。
  “第一名妓?”林笑詫異地看著麒玉,“是呀,第一美人、第一才女、第一讓人心動之人……”麒玉悠然地道,眼睛卻已經飄到樓上去,蕩漾地似乎恨不得直接穿過牆壁而去。
  酒樓內的小廝顯見是熟悉麒玉的,剛一見麒玉的車駕停下,就忙不迭地奔出來迎接,連掌櫃的都跑出來,躬著腰給二人請安,口中雖然叫著“七公子”,可那恭敬地看著麒玉的眼神卻顯然是知道麒玉身份的,極為恭謹地在前給二人引路,二人領著一眾侍衛,浩浩蕩蕩地直接上了三樓一間最大的雅間,“飄蘭軒?”林笑念出來,“因為咱們今兒要見的人兒名字裏有個蘭字,”麒玉笑說。
  “蘭若小姐聽說七公子來歡喜的不得了,正往這邊來呢,二位公子稍待些兒。”掌櫃的滿臉堆笑的說。
  “這是十四公子,記住了,以後十四公子來了伺候得機靈些。”麒玉吩咐道。
  掌櫃的連忙給林笑下跪口稱:“奴才見過十四公子。”
  “免了免了,趕緊叫幾個小丫頭來伺候我們帶來的這幾個屬下大哥!”麒玉不知道從哪掏出把扇子,洋洋得意地搖啊搖,掌櫃的忙吩咐,一大隊女侍排著長排進來,跪奉了茶果,又幾個跑到二人身後打扇,接著又有幾個捧了樂器彈奏起雅樂,麒玉端著茶吸溜一口,抻著脖子不斷往門口望,好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樣。
  “這位蘭若小姐可是七哥的老相識?”林笑看麒玉那副抓心撓肺盼得眼穿的模樣,忍不住問。
  “嗯……她還沒沒籍成官妓時我就認識她了,那時候還小,她又才高,極得老祖宗歡心,本來都指給了王太傅家的樂檀,誰知道她爹犯了糊塗心思,居然上旨彈劾太后娘家的高辛老國丈,結果父皇大怒,就把她爹給斬了,連帶著蘭若也沒入了妓籍。我求了老祖宗好久也沒給她脫了籍,只能保她清白身子,唉……”麒玉神色一黯,歎了口氣,“她們這些官妓每半月就輪換著到別的官庫去,這個月蘭若又輪到了‘春風樓’來,下個月就到‘和樂樓’去了,我也不能日日去看她,三五日的來一回,也不知她惱我沒有。”
  林笑看著麒玉,心中不由感慨,想不到麒玉竟是如此深情之人,“七哥如此喜愛蘭若姑娘,怎麼不給她脫了籍,就是娶回府上做個側妃也是好的,總強過讓她在這齷齪之所耽誤青春,想見一面也不易。”
  “她爹的事當時鬧的不可收拾,所以父皇當時下的旨意就是終身為妓,不得脫籍。我那麼哀求皇祖母,頭都要磕爛了,最後也只是允她不賣身而已……”說到這,麒玉的眼眶有些泛紅,“我也想將她接出去,看著她在這裏日漸憔悴,我……我腸子都快斷了,可是哪那麼容易就能把她弄出去?更別提嫁娶了。也怪我自己沒出息,要是像太子哥和六哥他們那樣有本事,立些大功,讓父皇祖母都另眼相待,就不必這麼日日耽在這裏無計可施了。”麒玉的眼中浮上一層傷心無奈之色,聲音也低下去,“本來這次我鬧著參加平蕭國的大戰,也不過是為著能立些功勞,誰知那麼快就什麼都結束了,我也沒機會好好表現。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有辦差的機會。太子哥說他會幫我,可那又不知道要到什麼年月才能實現。唉。若是……我現在就擔心有人會趁著蘭若在這風月場所的時候發難,欺負了她。那我就算死一百次,也沒法挽回了。”
  “不如派人常駐蘭若小姐身邊保護她,這樣……其實過了這段,想來就沒什麼大危機了。”林笑低語道。
  “我已經派了人了,可是又不敢派太多,怕招人議論。”麒玉握住拳,恨恨道:“對付我的我倒不怕,可就怕他們對付蘭若,真是可恨……”忽然眼睛一亮,歡聲叫道:“蘭若!”人也一下子跳起來,疾步跑過去。
  只見卷起的繡簾間,一個白衣美人笑盈盈地站在那。新月般的彎眉,亮若晨星的一雙杏核眼,直挺秀氣的鼻樑,編貝皓齒,柔潤的唇就像頂著晨露的玫瑰花瓣一般嬌嫩,可喜的是還盈滿了發自內心的笑意,楚腰纖細,酥 胸柔軟。“好一個美人!”林笑也忍不住站起來,滿心讚歎。
  其實要說美貌,蘭若的五官不是多麼美,但偏偏組合起來就是絕頂的和諧,看上去說不出的舒服可人,再這麼一笑起來,就如同和暖的陽光般讓人心都亮堂起來。她的身材也不是多麼火辣,甚至可以說是過於纖細了,可就是顯得亭亭玉立、清華婉揚,淡淡的素著一張臉也能散發出讓人目不能移的光彩,直如一顆深藏海底的珍珠,光華內蘊,寶光出塵。
  “蘭若,你可來了!”麒玉欣喜地拉著她的手,整個人都精神煥發,連額頭似乎都亮了,“我帶了十四弟過來看你,他這還是頭一次出宮呢,第一個見的就是你!”
  “奴家秋蘭若,見過十四殿下!”美人盈盈地施禮,林笑紅著臉趕忙還禮,口中道:“嫂嫂不必多禮,該是小弟給嫂子行禮才對!”
  “嫂嫂?”蘭若和麒玉都愣了一下,蘭若的臉一下子紅了,麒玉卻咧開大嘴樂了,“對對對,是該叫嫂嫂!就是嫂嫂!”
  “你這人!”蘭若忍不住紅著臉嗔了麒玉一下,“十四殿下開玩笑的,奴家泥淖中人,怎配與貴人攀親。”
  “七哥對姑娘的情意我們兄弟中皆知,就算造化弄人,也未必沒有轉寰良策,只要姑娘不嫌棄我家七哥,這嫂子,小弟是叫定了!”林笑打趣道,卻若有深意地看了麒玉一眼,這一番話說出,自然就是告訴麒玉他會給這對苦命鴛鴦幫忙了。
  麒玉大為感激,拉住林笑道:“好光兒,這些兄弟裏就你和我對心思,我就知道沒看錯你!”蘭若也深深向林笑施了一禮。
  三人坐定,蘭若給二人斟了酒,嫣然道:“七殿下剛回來時就跟奴家講起了十四殿下何等風流人物,奴家還道是他誇大了,今日一見才知道,七殿下說的還不及十四殿下本人的十分之一,原來世上真有這般人物,若非親見,任憑怎樣也想不到的。今兒奴家有這份機緣,定要敬十四殿下一杯水酒,還請殿下賞面滿飲此杯。”纖手端起酒盞,盈盈地向林笑舉杯飲盡,又一笑,兩靨染上了玫色酒暈,益發動人了。
  林笑喝了酒,麒玉給林笑滿上,卻沒給蘭若倒,“蘭若從不飲酒的,沒成想今兒倒豪爽,想是見到十四弟這般美男子,心裏也暢快,居然還勸起酒來了!呵呵呵,不過可不敢再讓她喝,上次六哥逼著若兒喝了三杯酒,她整整病了二個月。還是咱們哥倆喝吧!”
  林笑注意地觀察蘭若面色,只見她兩頰潮紅,飲酒後胸膛起伏,似乎有些氣促,心中暗想這蘭若似乎有哮喘之症。
  “嫂子上次發病時是否胸悶氣促,甚至有窒息之感?”林笑肅然道,“而且呼吸伴有哮音,每每夜半發作,且咳出泡沫狀唾液?”
  “是呀!十四弟你怎麼知道?”蘭若和麒玉一起訝然。“蘭兒上次病的兇險之極,每晚都是掙扎在生死之際,各個御醫都束手無策,後來還是父皇派了三位朝奉,才勉強把蘭兒治過來。”
  “那時虧了你七哥,一點不避骯髒,奴家被痰唾憋住倒在榻上昏死過去,他居然用口給奴家吸痰……這才救過來……”蘭若忍不住握住麒玉的手,“七殿下對奴家這千萬般的好,奴家就是幾輩子也還不完。”兩人對望,深情款款,十指交握,說不出的纏綿心酸。
  “若是嫂子信得過我,可否讓我給嫂子聽聽診?”林笑忍不住說。
  “哦?”麒玉和蘭若對望一眼,皆十分驚訝,“好啊!”
  林笑讓人拿了一本薄書,卷成筒貼在蘭若背後仔細聽,又讓蘭若轉過來,道了聲失禮,放在心肺處細聽,面色漸漸嚴肅,麒玉緊張地看著林笑,“十四弟,到底怎麼樣?能治麼?”
  “嫂嫂咳嗽發作時,是否咳出了粉色泡沫唾液?”林笑肅然問。
  “沒錯!是粉的!”麒玉失聲道。
  “而且,半夜睡著時常驚起,咳嗽、氣喘,坐直身體可令症狀減輕?”
  “沒錯……”蘭若也緊張起來,“我每夜噩夢,是不是和那有關係?”
  林笑心下暗歎,這蘭若的哮喘竟是心源性的,就是左心衰竭,造成肺部瘀血、氣體交換障礙,這大部分是風濕性心臟病、心肌炎、冠心病或者高血壓引起的,看這蘭若的瘦弱模樣,不可能是冠心病和高血壓,不是心肌炎就是風濕性心臟病。本來哮喘就無法根治,若有心肌炎之類的病,在這種醫學不發達的朝代就幾乎沒什麼指望了。
  沉吟了半晌。林笑又仔細聽了聽蘭若的心臟音,努力辨別著。過了半晌,他直起身,長歎一口氣,他可以肯定蘭若的心臟病不是風濕性心臟病,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了。“嫂嫂,你可有疲乏、發熱、胸悶、心悸、氣短、頭暈等症狀?甚至曾經昏倒?”
  “嗯……是有的……”蘭若看著麒玉緊張的表情,咬了咬唇,點頭道。
  “第一次是什麼時候?”
  “父親被皇上下了獄……我和母親分開入了籍,那晚有位宮裏的嬤嬤讓我喝了一碗黑色的藥汁,大家說是規矩,為了讓女子閉宮不再能生產,每個入籍的姐妹都要喝的。只是喝了那碗藥汁後,當天夜裏就發了高熱,那次就昏迷了,後來身子就一直不好,總是心悸疲乏,偶見發熱,氣促時頭暈也厲害、也昏倒過幾次。但都無大礙。”
  “你……這麼多年,你怎麼不對我說!?”麒玉心疼地大叫,眼圈都紅了。“那些渾蛋怎敢背著我給你灌藥?!是誰!?我……我……我殺了她!”
  “籍中姐妹說都是這般慣例,誰也避不了的。素日發作時,我只道是心思過慮氣血不足,都有官中的大夫給我抓了藥吃,這在籍中的姐妹裏也很常見。總不能事事都要你用特權,本來我們這樣子,已經讓很多有心人記在心上了。”蘭若低聲道。
  “十四弟,蘭若她……她病的是不是很重?”麒玉轉過臉,激動地問林笑,“你看得那麼明白,連她瞞著我的事都看出來了,你定能醫治好她,是不是?”
  這下林笑也啞然了,很多時候,大夫能搞清楚臨床症狀,卻不一定能知道怎麼治療,更何況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體質差異、病源差異、甚至環境差異,種種的複雜因素摻在一起,想要治好一個病人哪里那麼容易?但是看著二人模樣,林笑還是忍不住心軟了,琢磨著怎麼委婉地告訴他們實情。
  “蘭若嫂子的病症叫‘哮喘’,但卻是因為心臟疾病引起的,嫂子說的那碗藥汁只怕是什麼堿類的毒藥,讓病毒進了心肌才引起了心肌病變,這病……”林笑歎了口氣,“現在我也不知道你喝的那碗藥裏究竟放了什麼,就算知道了,恐怕也無法可想。因為……能醫治你的藥物這裏不可能有。”
  “什麼藥?我就是把整個大昊翻過來,也要把那藥找著!你說吧!是什麼藥?”
  看著麒玉激動的臉,林笑苦笑,肌苷、環化腺苷酸、極化液、強地松、糖皮質激素……這些去哪里找?又怎麼提取?……幸虧林笑曾經記過一些中藥的治療辦法,於是把燈心竹葉茶、紅玉茶、丹參豬心湯、竹筍肉片、菊花鯉魚湯、酸棗蝦殼湯銀耳太子羹銀耳、豬心大棗湯等等的食譜給蘭若寫下來,並告訴她注意休息、不可吃菜籽油,不可晚睡、不可飽食、不可頻繁起夜、不可飲酒等等禁忌。
  “這樣就成了麼?”麒玉焦急地問。
  “不成,但是可以保健,至少不會經常性地發作。”林笑猶豫了一會,想起心肌炎患者有時會注射些增強免疫力的藥物,於是又猶豫地說:“新鮮健康的豬脾臟製成的藥物可以增強抵抗力,我們可以找御醫商議一下怎麼用豬脾製作藥物。”
  “好!”麒玉趕緊答允。
  “至於嫂子的哮喘症狀,我這裏也有些保健的食療方子,嫂子平時可以飲用些杏仁粥、茯苓大棗粥、糖水白果、蜜餞雙仁,多吃些核桃仁。”林笑想了想又把這些食療的偏方寫了下來。
  “十四弟,要是你嫂子能好,哥哥就是結草銜環也……”麒玉激動地說著,林笑尷尬地解釋這些不能治好蘭若的病,只是緩解些症狀,治標不治本,只能保健而已。
  “不管怎麼說,都是十四弟你看出了蘭兒的病,那些個御醫都沒看出來癥結在何處!虧了今日帶你來!真真是皇天保佑!七哥記著你的好兒,以後若有機會,七哥再好好報答你!”回頭對蘭若柔聲叮嚀:“蘭兒,我這就讓人每天照著這上面的東西整治,你可一定要乖乖地吃呀!”
  “其實,最主要的還是保持心情的穩定,切忌大喜大怒大悲等情緒波動,也不可劇烈運動。”林笑補充說。
  蘭若柔情款款地看著麒玉,摸了摸他的臉頰,輕聲道:“不必擔心我。”然後對林笑灑脫地一笑,道:“人各有命,能與你七哥相識相知,便不枉來世上走過一遭兒,蘭兒的福氣不知羨煞了多少人呢!我們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裏,何必做這般楚囚相對之態?奴家相信蒼天有眼,蘭兒不報答了玉哥哥的恩情,是不會去的……而我欠下的情分,早已百世都還不清了……”看著麒玉,展顏笑道:“不說病了,蘭兒給你們哥倆唱個曲兒吧?這曲是前日蘇學士新作的,煞是有趣!”說著接過侍兒抱著的琵琶,曼挑珠弦,輕啟檀口,悠悠地唱道:“醉顏酡,太翁莊上走如梭。門前幾個官人坐,有虎皮馱馱,呼王留喚伴哥,無一個,空叫得喉嚨破。人踏了瓜果,馬踐了田禾!”聽得麒玉林笑都忍不住撲哧笑了。
  只見蘭若展顏一笑,轉了調,朗聲唱道:“同是天涯萬里身,相依萍梗即為鄰。閑愛白雲頻來往,清歌杯酒訴衷情。明月滿庭涼如水,綠莎三徑軟於菌。生經多難情愈好,未覺人間古道淪!”
  麒玉看著她,不由癡了。
  人生無常,誰也不知道彼此能相守到幾時,能廝守的時候萬千珍惜,離別時才不會徒歎奈何,說什麼“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林笑看著二人模樣,心中暗暗嘆羨。
  人間自是有情癡。富貴榮華又何如?
  
  注解:
  1 平康:緣自“平康諸坊”,唐代長安之平康裏為妓 女聚居之地,故後世稱妓 女所居為平康。
  2 “楚囚相對”:出自《世說新語*言語》:“過江諸人,每至美日, 輒相邀新亭,藉卉飲宴。周侯(周顗)中坐而歎曰:‘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皆相視流淚。唯王丞相(王導)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楚囚相對本指春秋時被俘到晉國的楚人仲儀和他的同伴相對悲泣。後用以形容人們遭遇國難或其他變故,相對無策,徒然悲傷。與此成語同時產生的另一個成語是“新亭對泣”。
  3 所引“醉眼酡”:元劉時中所作[雙調]殿前歡(二首)中的第二首。
  4 “同是天涯萬里身”:清楊瑄《謫居柬友》詩。其中3、4句原句是“閑騎騫衛頻來往,小擘霜鼇忘主賓”。因原句不符合文中情節要求,故作修改(可惜阿螭水準太差,失了意境。臉紅,大家對付看吧!)
  

第十一章 什麼事都在發生……

  回到宮中已是半夜,進宮門時費了好一番口舌,幸虧龍煊燁賜給了林笑四個禁衛,他們都是御林軍中有些來歷的人物,是以人人都認識他們,要不光憑林笑的金牌還不一定能進得了宮門呢。
  進了"隆慶殿"卻見承恩站在前廳苦著一張臉,雲心卻正有滋有味地看著一本書,見了林笑,承恩的一張臉更苦了,雲心卻欣喜地放下書奔過來,“聽說你出宮了,都去了什麼好地方?快跟我說說!”
  “哪里去了什麼地方,不過就是在九哥的府裏坐著,後來跟太子哥六哥七哥一塊吃了飯,這不才散!”
  “撒謊!”雲心鼻子一皺,貼著林笑胸口一聞,“你身上好大的香氣,九哥府裏才沒這麼香!這是‘芳華齋’特製的‘冷凝脂’,賣得貴極了,連我都不捨得用,你定是跟著幾個沒正經的哥哥們去看什麼漂亮的女人了!要不然……”雲心眼珠子一轉,得意地沖林笑粲然一笑:“要不你們吃完了散得這麼晚,九哥定要留你在他府裏歇著,又怎會讓你大半夜地叫城門!哈!你還不說實話?!”
  “姑奶奶,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林笑垮下一張臉,苦笑著道。
  “我當然知道!我這麼聰明,你這小鬼怎麼瞞得過我?哈!”雲心得意地仰天打個哈哈,一把抓住林笑的袖子,“快招吧!你們去哪里鬼混,都見了哪個美人兒啊?”
  “呵呵呵,這種事情,你一個女孩子家打聽什麼?”林笑摸著鼻子想,這小丫頭居然叫我小鬼?真是崩潰。
  “快說!不然我就去皇祖母那告你的黑狀!”雲心掐了他一把。小臉一繃,做惡人狀。
  “也沒什麼不能告訴你的……”林笑眼睛眨巴眨巴,笑了,“其實,我和七哥去了‘春風樓’。”
  “啊?……你見到七哥那個蘭姑娘了?!”雲心一下子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七哥還沒死心呀?”
  “連你都知道七哥和蘭若的事情啊?”林笑不由訝然。
  雲心小嘴一撇,“誰不知道啊!京裏都傳得沸沸揚揚的,說七哥仗勢霸佔了蘭若還不許別人碰她呢!我倒覺得七哥是真心對蘭姑娘的,大姐二姐也說七哥和蘭姑娘很可憐呢!不過你見了她,覺得怎麼樣啊?七哥是真的喜歡她麼?”
  “不光是喜歡……”林笑深深吸了口氣,“簡直是情深似海!他們倆是兩情相悅,才不是七哥霸佔蘭若呢。”
  “我就說阿,七哥那人雖然紈絝膏梁了些,但是對人的心卻一向很真呢,又最懂得憐香惜玉,連家下的奴才都不捨得打罵,慣得他們連七哥都敢頂撞!”雲心撇著小嘴說,“可父皇說七哥是善人,所以人皆不畏。”
  “……父皇說過這話?!”林笑不由一驚。
  “嗯,有年祭陵去,在墓園裏父皇和我溜到後山喝酒時說的。”雲心說。“那天我看到幾個馬夫跟七哥鬥嘴,我看得心裏生氣就抽了他們幾鞭子,七哥卻不高興了說我不曉事理以勢壓人,我很生氣,喝酒的時候就跟父皇說了。那時候父皇就說了那話。”
  “那父皇說過大皇兄和太子哥……或者九哥麼?”
  “我跟父皇都不談哥哥們的,”雲心無所謂地道,“啊對了,父皇還說七哥可憐什麼的,還說人不可太癡情,情深不壽什麼的。”
  “情深不壽,強極則辱。”林笑慢慢道。
  “對啊!就是這句!強極則辱是父皇說六哥的。”雲心撓撓頭,可愛地撅起嘴,“喂,我是你姐哎!你不要一副什麼都瞞不過你的模樣,你這樣我很不受用哦!應該是我比你聰明機靈才對!”
  “你等我到大半夜,為的就是跟我顯擺你比我機靈麼?”林笑戲謔道。
  “當然不是……”雲心嘿嘿一笑,然後四顧一下,拉著林笑袖子走到離大家遠些的地方,附在林笑耳邊小聲說:“以後你出宮的`時候帶著我!”
  “啊?”林笑橫了她一眼,“為什麼?”
  “我也想出皇城阿……可我又沒有金牌出不去,整日裏不是呆在這巴掌大的宮裏,就是呆在山上的尼姑庵,你道我很愜意麼?”雲心剜了他一眼,一副你是白癡啊的表情。
  “……好吧!”林笑想了想,然後乾脆地答應了。
  “嚇?答應的這麼痛快?!”雲心狐疑地看著林笑,“你不是哄我吧?”
  “什麼哄你啊!你既然能枯坐著等我這麼久,可見你的決心有多大,我不答應你的話不知道你要磨我到什麼時候呢,這大半夜的,我還要睡覺呢,可陪不起你老人家磨嘴皮子!”
  “切!”雲心敲了林笑腦瓜一記,“壞光兒!哼!”
  “那,門在那邊,姐姐大人您走好!小弟就不送了……呵欠……”林笑打個大大的呵欠,一副恕不遠送的模樣。
  “好了,我走了,你別忘了你答應我的話哈!”雲心揮著小手,美滋滋地回宮了。
  “殿下!”所有人都下去了之後,承恩一邊幫林笑換衣服一邊低聲道,“殿下,您今天和太子他們在一起了麼?”
  “嗯。”
  “九皇子要跟太子殿下結盟了麼?”承恩老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唔。”
  “九皇子果然沒讓老奴失望,嘿嘿。”承恩小聲笑道,“不過殿下切記不要跟七殿下走太近了,免得以後不好切割。那個秋蘭若,是個不祥之人,七殿下把心思全使在了女人身上,志氣消磨,以後也沒什麼大的能為。說不定還要妄圖給那妓子脫籍,到時候定要惹禍上身,咱們可得離這些事情遠些的好。那個黴頭還是讓太子和六殿下去觸吧!”
  “承恩,你到底還知道些什麼?為什麼不能跟我說實話呢?”林笑看著承恩,靜靜地道。
  “老奴能有什麼瞞著殿下的……”承恩一滯,隨即尷尬地一笑,“以前在蕭國的時候殿下跟老奴也是這般商量事情的,只是現在殿下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連咱們怎麼謀劃的那些大計都不記得了。老奴卻還以為現在是以前,都沒注意自己的身份……”
  “罷了。”林笑沮喪地揮揮手,“你不想說就算了,下去吧。”
  承恩抱著林笑換下的衣裳,踟躕地站在門口欲言又止,想了想又走回來,跟林笑低聲說:“皇上現在對您很好,您可要抓住機會呀!我沒看錯的話,陛下把他的貼身龍衛都賜給您了,還是四個……這可是連太子都沒有的恩典,您可明白聖上的用意?”
  “父皇是怕我被人暗害了麼?”
  “嗯!關鍵是……”承恩低聲說:“其實大皇子和太子都不足為慮,真要害你的人這幾個龍衛是沒法對付的,皇上這是做出個姿態給那些起意的人看,他不允許人傷害殿下。”“噢?你是說,想害我的人不是大皇子或者太子?”
  “……老奴知道的也有限,不敢亂猜。只是您自己小心些就是了。”
  “……”林笑歎了口氣。這承恩根本就是知道些什麼,卻總是不肯交底,實在讓人洩氣。
  “殿下您只要記住,老奴的心一直是向著殿下您的,就夠了。”承恩說完走了。
  林笑看著跳動的燭火,心中直如塞著一團亂麻,理也理不清。
  
  第二日早朝時大臣們又是吵吵鬧鬧的,簡按和王恒之子光祿寺卿王宸輝因為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在殿中唇槍舌劍幾乎打起來。看得林笑暗暗搖頭,這臣子一旦結党,就不免彼此爭鬥。還真是讓人心煩。偷眼瞄龍煊燁,卻見他只是笑呵呵地看著二臣在下面吵嘴,既不阻止也不發話,倒像看熱鬧似的。
  “夠了!你們二人把這大殿當成什麼了?堂堂朝廷大員,本該為民請命,可你們這般對罵成什麼體統?聖賢書都怎麼讀的?簡直不像話!”兵部侍郎霍四奇終於忍不住了,怒聲打斷二人爭吵。
  “嗯,二位卿家的確不成體統,你們方才那些言辭,更應該在東城菜市使用才對,我想那些村婦鄙夫還能跟你們學學罵人的本事。”皇帝終於悠然開口了。誰知竟說出了簡直讓人噴飯的話。林笑一個忍不住,噗地就笑了出來。隨後把臉埋在麒惠身後,吃吃地笑。
  王宸輝和簡按臉都黃了,伏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告罪。
  “算了,既然卿家們也沒什麼大事可吵了,就散朝吧!今兒天氣這麼好,都回家跟老婆賞賞花,或者跟朋友詩歌唱和一番,至不濟還可以打打小妾出出氣,朕不好意思耽誤愛卿們逍遙,快快的都散了吧!””龍煊燁冷笑著道。一眾大臣摸不著頭腦地站在哪,龍煊燁卻連退朝都不等,直接拂袖而去,留下滿殿的大臣面面相覷。
  “……我們也散了吧!”林笑當先撤了。
  “我和太子哥六哥去給父皇請個安。你們先回吧!”麒泰跟太子麒賢往宮裏去了。
  麒玉卻跟麒惠對林笑說:“我們回府換衣裳,你一會換了衣服到春風樓去,咱們一起樂樂!”
  見麒惠也興致勃勃地樣子,林笑應了聲好,回身卻奔雲心的瑤安宮去了。
  
  林笑帶著喬裝打扮了一番的雲心興沖沖地一進“飄蘭軒”,屋裏的麒惠麒玉就傻了眼,蘭若撲哧一笑,道:“不想除了十四殿下,還有這般明麗人物,果然是龍種,端的出落得不落凡俗!”說著上前拉了雲心的手,顯是看出雲心是女扮男裝了。
  “你怎麼把九妹也帶來了!?”麒玉不由氣急敗壞地道。
  麒惠苦笑著看林笑,“父皇知道了非訓斥我們不可!她每次出宮都鬧得厲害,不惹出些事來不肯回去的!”
  林笑把手一攤,一副我有什麼辦法的模樣。
  “你們說什麼呐?!”雲心立刻小嘴一噘,憤憤道:“誰說我惹事了!我一共才出過三回宮!次次都倒楣地攤上莫名其妙的事情,害我從來沒玩痛快過!你們還說是我惹事!我才沒有!”
  “你不好好地在宮裏讀經,跟我們這些人混什麼?皇祖母知道了,又要責備於我!”
  麒玉不由皺眉道。“何況這裏怎麼是你這女孩子家家來的!”
  “女孩子有什麼不能來的!你們還不是為了這裏的女孩子才來?!”雲心憤憤地道,隨即看著蘭若,氣鼓鼓地說:“好姐姐,你說是不是?你天天在這裏,他們不說不對,我不過來看看,他們卻編排我的不是!太過分了!”
  蘭若不由尷尬,“小公主身份尊貴,怎能與賤妾這般命薄之人相比。”
  “你是我七哥心愛之人,你自然是我們的七嫂,不用這麼跟我客氣!喏,我走的匆忙,也沒帶什麼好東西見禮,剛才和光兒在‘禾芳齋’買了幾塊雲片糕,你嘗嘗!”說著從林笑懷裏拿出糕點遞給蘭若,“上次我就沒吃夠,一直惦記的很,那味道……真是入口即化,好吃極了!姐姐你吃!”雲心拍拍蘭若的肩膀,豪氣幹雲地說,那副小大人般的模樣可愛又可笑。“不過,給我剩一塊……”轉著眼珠子又嘿嘿叮囑一句。林笑當時就忍不住笑得把茶噴出來。
  大家也笑了。“你還真是大方的很!”麒惠忍不住羞她。“這也好意思拿出來獻寶!”
  蘭若卻欣喜地拿起一塊就吃,心知雲心心思單純長於深宮,對宮外的一切都甚是好奇,好不容易出宮一次,惦記的不過是些小點心,雖然不是什麼貴重之物,但是在她小小的心中這糕點卻比金銀珠寶更是寶貝難得。於是二女笑嘻嘻地執著手一起吃糕,隨後唧唧咯咯有說有笑,不一會就互相打趣混熟了。林笑等人也都樂呵呵地瞧著。
  眾人坐著談了會天,又吃了些酒饌,雲心便吵著唱歌,唱了兩句《寒衣調》又不好意思了,要蘭若替她唱完。蘭若笑吟吟取了琴,卻沒接著雲心的唱,對大家嫣然笑語:“妾身獻醜,就把這‘思凡’送給雲心吧!”
  於是笑呵呵地唱道:“只因俺父好看經,俺娘親愛念佛。暮禮朝參,每日裏在佛殿上燒香供佛。生下我來疾病多,因此上把奴家舍入在空門為尼寄活。與人家追薦亡靈,不住口的念彌陀。只聽得鐘聲法號,不住手的擊磬搖鈴,擂鼓吹螺。平白地與那地府陰司做功課。多心經都念過,孔雀經參不破。惟有蓮經七卷最是難學,咱師傅在眠夢裏都教過。念幾聲南無佛,哆呾哆薩嘛訶的般若波羅。念幾聲彌陀,噫!恨一聲媒婆。念幾聲娑婆訶,噯!叫,叫一聲沒奈何。念幾聲哆呾哆,咳!怎知我感歎還多!……佛前燈做不得洞房花燭,香積櫥做不得玳筵東閣。鐘鼓樓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團做不得芙蓉軟褥……啊呀天嚇!不由人心熱如火!不由人心熱如火!今日師父師兄都不在庵,不免逃下山去,倘有機緣,亦未可知。有理阿,有理!……”
  眾人聽到最後,齊齊笑得打跌,趣雲心道:“原來九兒是思凡了!難怪不再拜菩薩讀經了!”
  雲心呵呵笑著,絲毫不惱地道:“我就是阿!怎麼樣!?”隨後沖蘭若大笑,“這詞誰寫的阿!真是說到我心裏去了!每日裏讀經真是煩死人了!姐姐你唱得好!我要學!”
  …… ……
  大家熱熱鬧鬧樂呵著,忽聽樓下傳來乒乒乓乓的摔打聲,又聽見對罵聲,眾人都好奇地聽著,麒玉趕緊打發了個小廝去打聽樓下出了什麼事,過了會聽見都消停了,小廝回來說樓下是兩位大臣爭奪一個叫“燕娘”的歌 妓,都要那女子伺候,然後吵了起來,兩邊都有一群人,還動了手。最後還是掌櫃的說再鬧下去恐驚擾了樓上的貴客,那兩夥人才悻悻地各自散了。
  “是哪兩夥人阿?”
  小廝回道不知,就把掌櫃的找上來。掌櫃的來了,回說是簡禦使跟王太傅家的孫子樂榕,各自帶著自己的友朋,兩邊起了爭執。林笑等人對視一眼,均想這哪是什麼搶歌姬,根本就是看不順眼藉故找茬。這群大臣一個個真是沒救了。
  於是放下這事,又是笑鬧嬉耍不提。
  
  及至到了夜深,快到了宮禁的時間,林笑和雲心不得不走了,大家才意猶未盡地分開,雲心和蘭若已經好的親姐妹一般,這時雲心戀戀不捨地站起來,跟蘭若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還約好了下次有機會雲心還要偷跑出來找蘭若玩兒……
  麒玉跟蘭若戀戀不捨地執著手又訴了些體己話,才一步三回頭地跟著林笑他們下樓。還沒等眾人各自上車,就聽見河面上傳來“撲通”一聲。
  “有人落水了!”麒惠眼尖,立刻叫道,然後眾人就忙忙地趕到河邊,礫岩一把拉住林笑等幾個皇子,沉聲道:“殿下們請在岸上呆著,屬下們自會下去撈人!”說著對朱明和准提二人下了個命令,二人魚一般躍入河中,水花都沒濺起多少,林笑心道這要是在現世,憑准提朱明二人壓水花的本事准能進國家跳水隊了。正胡思亂想著,朱明已經把那落水的人撈了上來。
  “啟稟四位殿下!這人已經死了。”朱明把落水者弄上岸,就開口道。
  “啊!”雲心尖叫一聲,一下子把臉鑽進麒玉懷裏,渾身都不住打戰再也不敢看。麒玉趕緊抱著她的肩膀不住撫慰。
  “死後拋屍……”林笑一看那人渾身僵硬、臉色蠟白,身體挺得直直的,放在平地上腦袋卻向斜上方抬起一個詭異的角度,立刻有了判斷。
  “沒錯,我和准提一摸到他的僵硬之態,就知道是個被拋屍的,所以准提順著剛才出聲的方位追去了……”朱明擦了把臉上的水,沉聲道。
  “這人……”林笑和麒惠仔細看著那落水者的模樣,只見他穿著單衣,頭髮有些淩亂,一雙手卻緊緊佝僂在胸前,而那略有些腫脹的臉上雙目凸起,林笑等人仔細看了一會,不由一起驚叫:“簡按!這不是那個禦史簡按麼?!”

第十二章 大昊法醫?

  “去通知大理寺!”麒玉忙對身邊的春風樓掌櫃道,掌櫃的剛要吩咐人,忽又抬起眼問麒玉:“奴才該說是哪位殿下吩咐的呢?……”言外之意,公主的身份是不能說的,麒玉領著弟弟們逛官庫自然也不是什麼好聽的說法,林笑微一沉吟,麒惠已經搶著說:“七哥你送心兒回宮,就說我們是在你府上吃酒,我和光兒散了之後自己出來玩遇上的。”麒玉猶豫一下,點點頭,林笑對春風樓掌櫃吩咐道:“我們今兒沒來過,是走到這邊撈了人,才通知你們過來的。”掌櫃的連連答應著,對身邊一個眉目靈秀的青年吩咐道:“都聽到了麼?還不機靈點,去大理寺叫人!”青年打個千兒,飛快地去了。
  掌櫃的又忙忙地跟樓裏人囑咐了一遍,麒玉抱起渾身癱軟路都走不了的雲心上了馬車,忙忙地去了。不一會大理寺卿羅振綱帶著大理寺少卿與右丞,領著一眾刑官差役就急火火地趕到了。可羅振綱剛到就忍不住沉下臉,因為他看到林笑正在簡按的屍體上東摸西摸,偏還一副嚴肅的模樣,而且還把簡按得衣服也扯下來,正對著簡按背部形狀詭異的紫紅色屍斑按壓。
  “十四殿下!”羅振綱沉下臉,肅然道:“請二位殿下避開一邊,死屍醃臢,天潢貴胄怎能紆尊觸碰此等污濁之物!下官已帶了提刑官與經驗老到的仵作,殿下們就不必費心了!”
  麒惠臉色不豫,卻也沒說什麼,只是拉拉林笑的衣袖,示意林笑走開。
  林笑起身讓開,麒惠掏了帕子給林笑拭手,旁邊幾個刑官立刻跑上來抬了屍體放到敞亮的地方檢察起來。
  “二位殿下,可否講一下發現屍體的始末?”旁邊大理寺少卿陳平和右丞張挺帶著兩個主薄捧著紙筆上前詢問二人經過。羅振綱卻跑到提刑處跟著屍檢。
  “我和光弟從這邊過,聽見水響,初時我還道是有人落水,因為距離還遠,也看不分明,及至到了這邊,光弟的兩位侍衛大哥就下去兩個把簡禦史撈了上來,朱明大哥負了這屍體上來,一上岸就說人已經死了,推測說是拋屍於此,然後准提大哥就順著拋屍的方向追下去了,不過他剛才回來說沒見到拋屍的人。”麒惠迅速說道。
  “十四殿下為何動這屍首?”陳平想了想,還是問道。只見滿滿的圍著的一圈大理寺差官都堪堪望著自己,林笑只好無奈地說:“我想看看他的屍首,推測一下大致的死因和死亡時間罷了。”
  聽了他的話,很多差役不由撇撇嘴,露出嘲諷的神氣,心道你這長在禁宮裏的小娃兒怕是好奇、想看看屍體啥樣吧?!還大言不慚地說什麼推測死因和死亡時間。真是好笑。陳平和張挺顯然也是如此想的,但是表情卻依舊肅然。羅振綱和幾個提刑官低聲嘀咕了半天,這時聽到林笑的說法,羅振綱走過來,面無表情地道:“十四殿下,那你覺得簡禦史死因是什麼呢?”
  “扼頸而死。而且似乎死在榻上。”林笑只好說。“他已經死了至少2、3個時辰了,當然,也很有可能是因為現在是夏日,氣溫高,屍僵出現的快,但是考慮到簡禦史是壯年男子,所以死亡時間最快也不會超過2個時辰。”2個時辰換算一下就是4個小時,也就是說,這簡按大概是傍晚時分死亡的。
  “哦……”羅振綱瞳孔縮小,深深地盯著林笑,“殿下如何判斷出他是被人扼頸致死的?”
  “他頸部已顯出扼痕,並且上下唇有粘膜出血,而且眼結膜也有出血點,還有頸部有點狀表皮剝落,及皮上有片狀出血,那些都足以說明是死於扼頸。更何況他的屍斑呈深紫紅色,顯見的死得非常迅速。並且,屍身手臂佝僂於胸前,手掌呈抓握態,似乎死前經歷過掙扎,指甲中也有從施暴者手臂上摳下來的皮肉。”林笑輕聲說。這下所有的差官都傻眼了,愣頭愣腦的地看著他。連張挺和陳平都訝然看著林笑,“想不到十四殿下竟然還精通屍檢勘驗之學!”羅振綱忽然展顏贊道,繼而悠然道:“可殿下又怎麼肯定他死於榻上呢?”
  “從屍斑出現的位置看。如是仰面平臥的屍體,屍斑出現在枕部、頂部、背部、腰部、臀部兩側和四肢的後側,當然有時也見於屍體側面,甚至上面的傾斜區如鎖骨上部。從簡禦史屍體背部、枕部、腰、臀兩側出現的屍斑可推測他死時正是仰臥姿勢,而他脖頸向斜上方不正常的抬起,恰是因為他死時枕著枕頭,並且死後一段時間裏屍體都未曾移動過位置。而且,我剛才仔細檢驗了簡禦史背部的屍斑,均勻地呈現出花紋狀,有可能是臥榻上的枕席的花紋印了上去形成的。”林笑侃侃而談。
  聽到這裏,羅振綱和陳平張挺對視一眼,一起不顧官儀地飛奔到屍首旁邊,翻過簡按的後背貼近了細看屍斑,張挺訝然叫道:“果然!不細看還看不到!”於是好多刑官都圍上去也跟著看,這下子眾人再看向林笑時目光就不一樣了,帶著些佩服帶著些敬意。麒惠笑嘻嘻地看著林笑,一臉得意。羅振綱本來出言詢問不過是想給林笑個下不來台,讓他記住以後不可亂動大理寺的人還沒動過的東西。誰知林笑竟然讓他們大吃了一驚,還說出了他們沒發現的線索!登時羅振綱這個朝中著名的強項酷吏就對林笑刮目相看了!
  “沒想到十四殿下竟然是勘驗的高人!下官們剛才多有得罪了,請二位殿下恕罪!”羅振綱誠懇地對林笑施了一禮,“還要請教十四殿下是如何準確地斷定簡禦史死於2、3個時辰前的?”
  “我剛才檢查時發現簡禦史的下頜、項、肩、肘都已僵硬,唯獨下肢偏弱,考慮他曾遭移屍,所以屍僵可能被人為強行破壞過,於是就重點檢查了他的下頜,肌肉強直,又看了眼球狀況,因為是眼瞼未曾閉合始終張著雙目,所以鞏膜乾燥變薄,有些許鞏膜黑斑,並且瞳孔透明度逐漸喪失,可見其死亡時間至少2、3個時辰了。”林笑道。“當然,更精確下他的死亡時間還要靠解剖,看他腹內的食物消化的情況。”
  “……”一堆刑官都聽傻了,幾個年紀不小的老仵作都現出激動之色,羅振綱怔忡聽著,愣了半晌,忽對林笑一揖拜禮,歎道:“想不到啊,殿下真乃奇人也!金枝玉葉,竟肯下心思鑽研這些刑修勘驗之學!下官實在汗顏!……請問殿下師從何人?下官想請那位傳授這些勘驗學問給殿下的老師到我大理寺中任職供奉,還望殿下不要推辭!”
  “啊……這,”林笑不由現出為難之色,“傳授我這些知識的老師……已經去世很多年了,他尊諱宋慈,是位——郎中,只是他曾深入研究過法醫勘驗之學,是以自己總結編撰了一本書,叫《洗冤集錄》……”
  “那書現在何處!?”陳平激動地問。“可否給我等一觀?”他身邊的一些仵作也都激動地拼命點頭。
  “阿……那個……在蕭國時丟了。”林笑一頭汗地道。
  “啊?……”大理寺的眾人都面露失望之色,羅振綱也忍不住歎了口氣:“唉,也算天意吧……實在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他知道林笑身為皇子是斷不會到大理寺任職的,本來指望林笑能把他的老師弄到大理寺當供奉,可誰知那位高人“宋慈”竟然已經死了,再聽說宋慈還有著訴傳下,當即大喜過望,誰知又是一場空。平日裏棺材板似的臉此時也忍不住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看著眾人失望的表情,林笑猶豫了一下,想了半晌還是說:“麒光幼時常誦讀師傅大作,所以……還記得個八九不離十。等下回去了我給你寫下來吧!”
  “啊?!……殿下竟然已經背誦下來了,太好了!邀天之幸阿!”羅振綱等人立刻又大喜,這一波三折忽喜忽憂的簡直像坐過山車一般,好在最後結局不錯。“二位殿下不如跟下官們回大理寺一趟,嘗嘗我們後院橘樹上結的新橘,下官等再與殿下談談這勘驗的學問……”陳平熱情地邀請著林笑,羅振綱等人也一臉熱切地望著林笑,生怕他不答應。
  “羅大卿,陳少卿,諸位差官,光兒住在宮內,是有門禁的,此時還不回宮的話只怕皇祖母和父皇惦記,反正他也跑不了,明兒散了朝讓他跟你們回大理寺衙門,任你們差遣如何?”麒惠這時笑著出來解圍,大理寺的眾人一想也對,當下也不強拉林笑了,羅振綱揮手讓刑官們抬了簡按的屍首回衙,自己領著幾位主官卻熱情地又跟林笑敘了幾句,這才滿面笑意地走了。
  
  夜風暖暖地吹拂在身上,一掃剛才在河邊時的污濁陰晦之氣,林笑和麒惠急匆匆地趕到麗正門下,剛要叫門,就見淳於煌出現在麗正門城樓上,對著二人說:“陛下剛才傳旨,十四殿下回宮後速去勤政殿見駕!”
  林笑心中一沉,暗道莫非雲心去春風樓的事被皇帝知道了?!麒惠也是面色微變,二人對視一眼,林笑對麒惠說:“惠哥哥就送到這吧,光兒這就去見父皇。”
  “嗯……若是父皇責怪,你就全推到我身上就是。”麒惠不放心地叮囑一句,才一步一回頭地去了。
  林笑跟在淳於煌身後,兩人都沒說話。走了一陣林笑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淳於煌:“淳于將軍,父皇為何事找我?”
  淳于煌默然。
  林笑看著他沉默高大的背影,面上不由泛出一絲苦笑,這淳於煌自上次太后設宴、拒絕皇帝讓他向雲心求婚的暗示後就宛若在宮中消失了,身為保衛皇城安全的禁軍統帥卻天天呆在皇帝身邊,都不曾在宮中與眾人打個照面,就像故意躲著雲心林笑似的。
  今天又冷冰冰地傳聖旨,跟他打探他也不肯開口,倒像林笑欠了他八百貫。
  “喂,大個子……”林笑忍不住鬱悶,緊走幾步扯了疾走的淳於煌袖子一下。這下淳於煌站住了,卻回過頭來直直地盯著林笑看,那眼神深幽幽的,嚇得林笑登時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肚裏去了。
  “聽城門的兄弟說,十四殿下這幾日回宮都在宮禁後?”淳於煌終於開了金口。
  “只有昨天阿……今天這不是就趕在宮禁之前回來了麼……雖然也有些晚了,不過那是有緣故的……”林笑趕緊解釋。淳於卻還是那副表情看著林笑:“都說殿下跟七殿下走的近,玩得好,還一同去了戶部設下的官庫喝酒作樂。”
  “什麼呀……誰胡說的呀?……”林笑尷尬地訥訥道。“七哥只是帶我去了些酒樓吃飯,之所以去戶部檢點所的酒樓只是因為在那不會被人打擾,而且身份也沒那麼敏感……父皇莫非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宣我?”
  “我不知道!”淳于忽然打斷林笑,硬硬地說。
  這下林笑也不好再說什麼了,住了嘴氣呼呼地跟在淳於煌身邊。幾個龍衛見淳于對自己主子出言不遜,登時互相交換了下眼色,看向淳於的眼神就不由都有些帶著涼意了。
  到了勤政殿門口,淳於煌還沒側身請林笑進殿,林笑就噘著小嘴沖了進去,掠過淳于煌身邊時還細細“哼”了一小聲。幾個龍衛也都斜了淳於一眼,跟著林笑進了殿。
  淳于煌盯著林笑的背影,忽然狠狠拍了身邊的石獸雕像一掌,咬緊牙關:“一身脂粉香!!還說不是鬼混!”目中卻現出狂熱悲憤之色。
  
  “兒臣拜見父皇!祝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林笑在皇帝的書案前拜倒磕頭。皇帝坐在案前正批著奏章,頭也不抬地道了聲起來吧就不說話了,繼續執著朱筆在奏摺上筆走龍蛇。
  林笑立在那看著勤奮的帝皇,等著他說話。可左等右等也不見皇帝開口,奏摺倒是一本一本地改完了,直把林笑站得腿都快直了皇帝才終於抬起頭來,淡淡地掃了一眼,然後開口吩咐說:“自己找個地方坐,怎麼還傻站著?”
  林笑苦笑,“孩兒還是站著回父皇的話吧!父皇叫兒臣來,莫非是有什麼急事?”
  “嗯,也不算很急的事情。不過……”皇帝笑了,“想跟你說說話兒。”
  “兒臣惶恐。”林笑趕緊道。
  皇帝直起身放下朱筆,在椅子上坐正了身子,眼睛卻有些失神地看著桌子上的奏摺,過了一會,才對林笑說:“光兒,你那五個推薦到蕭地任職的名額,都有人選了麼?”
  “呃……”林笑一愣,隨後說:“還沒……有四個了,還差一個。”
  “哦?”皇帝掃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光兒倒是急性子,這麼快就找到合適的人選了……是你九哥跟你推薦的,還是你太子哥哥的人啊?”
  一句話,嚇得林笑渾身僵硬,半晌才期期艾艾地支吾著:“兒臣……也不認識幾個人……名額給我也是白給……再說……”
  “再說他們都跟你開口要了,你也不好意思拒絕。”皇帝看著林笑的眼睛,一字一頓道。
  “……我還剩下一個名額……”
  “是給誰留的呀?”皇帝笑笑地道。“百里青鋒的兄弟們麼?”
  “兒臣……不知。”林笑一咬牙,只好道。
  “若都不是的話……”皇帝輕歎了一口氣,“莫非是留給那個叫蘇諾的人麼?!”
  宛若晴空霹靂,一句話就把林笑身子劈黑了半邊,林笑瞠目結舌地看著皇帝,“蘇諾……蘇……父皇怎知蘇諾?!”這下匆匆地問出,語氣竟帶著些氣急敗壞。
  皇帝深深地看著林笑,面容沉靜如水,端坐在輝煌的殿中宛如神祗端坐在神臺上俯視蒼生。“那天你醉中念的都是蘇諾,朕想在你心裏最惦記的當必是此人了。不過在蕭國的臣子裏,似乎並沒有叫蘇諾的人。”
  “我……”林笑一時間茫然了。醉了口裏叫的都是蘇諾麼?本還以為,自己把什麼都忘了,本以為,那蘇諾早就化成了塵煙隨著死去的林笑埋葬在遙遠的塵灰中、再也不會興風作浪,擾人愁腸。卻原來,根本就什麼都沒忘、根本就烙印進靈魂之中,在林笑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時候突然蹦出來,狠狠在林笑心上戳下一根刺。
  看著林笑變幻不定的表情,一時悲一時憂一時苦一時怨一時失魂落魄一時又溫情默默,清澈的大眼睛裏就如刮起了颶風,掀起的卻是令人不由不動容的波濤洶湧。看得六出和皇帝都傻了眼。
  “皇兒……”過了半晌,皇帝才輕歎了口氣,叫林笑。
  “啊……”林笑驀地回過神來,扯動嘴角,故作灑脫地道:“這人欠了我好多錢,可是他還沒還我——就死了。”
  “哦……原來他欠了你很多錢。”皇帝淡然重複。“原來他已經死了。”
  “是呀……皇兒我其實……最恨人家欠債不還就自私自利地一死了之。太不負責任了,當債主好可憐啊!每次想起來孩兒都心疼得要死要活。”林笑做出歡容,強笑道。
  “……”皇帝看著他,好一會才淡淡道:“看來你雖然對別的都不記得了,但是對虧欠過你的人卻念念不忘呢!”
  “哈?”林笑一呆,心說這都是哪跟哪啊。
  “你大皇兄上了摺子,他推薦的人選已經選好了。”皇帝目光一閃。
  “哦。”林笑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大哥推薦了誰呀?”
  “你的故人。”皇帝看著林笑,在面前一遝奏摺裏翻出一個黃皮封的摺子,遞給林笑。
  林笑狐疑地接過奏摺翻開一看,寥寥的數行內容,用工整的楷書書寫著兩個人名一下子躍入眼底,其中之一赫然竟是——
  “白鼎臣”!?
  
  


第十三章 逆彼忘川,順彼忘川
  林笑聽說過白鼎臣。
  蕭國年輕才高的宰相,出身宰相世家。年少登高位,清高自許,在蕭國士大夫中名聲最高、才名亦最高——最初蕭衍寵愛麒光時,白鼎臣曾五次上書要求皇帝規範行為、調和陰陽,卻在蕭衍壽辰時親眼見到獻舞的麒光,立時驚為天人,而後麒光即興賦詩唱和白鼎臣,以“天涯地角同榮謝,豈要移根上苑栽?”句打動清高自許的白鼎臣,從此白視麒光為知己,竟對國君的荒淫漸漸不聞不問了。後來蕭國大水災,白鼎臣親自坐鎮治河現場治理水患,誰知才見成效、蕭國就被大昊的鐵騎踏破了國門,此後白鼎臣帶著一些遺臣率領十萬軍隊奔赴國都,半路就聽見國都陷落、國君自殺、皇族被滅、國土完全淪陷的消息。白鼎臣的祖父白光禮命白鼎臣投降。白鼎臣帶著一身風霜遙拜國都,封了相印,便舉劍自殺——卻被家臣救回,後來聽說被帶回越州老家養傷,再無音信。
  拿著大皇子的奏摺,上面居然舉薦白鼎臣為“總督十三州招撫使”,林笑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難道這個蕭國最後的忠臣竟然投靠了麒正?!
  所謂忠臣,所謂最後的忠臣,最終的下場也不過是背叛而已。
  “你很震驚啊。”龍煊燁看著林笑,平靜地說。“這個亡國宰相,現在要東山再起了。你不想說點什麼?”
  “我……”林笑一時間只能苦笑,“沒想到……聽人們的評價,我還以為,他會為了復辟蕭國不惜粉身碎骨呢……”
  “人心是很容易變的,尤其是他這種死了一次卻沒死成的人,既然死不成,那就只能想著活下去的事了!”龍煊燁面無表情的說。
  林笑一凜,要是這麼說來,自己豈不是也是“死了一次沒死成,只好想著活下去”的人?!
  龍煊燁定定看著他。
  “光兒,想要忘卻一切是很難的,與其掙扎著去遺忘,還不如勇敢點去面對,那樣傷口癒合的反倒能快點。”龍煊燁語重心長地說。
  “……謝父皇指點迷津。”林笑低聲回覆。
  “白鼎臣是個君子,也是個才子。只可惜,卻非真正的宰相之才。不管他是君子還是才子都守不住鐵打的江山!”龍煊燁道。“若是他做個大學士或者一郡之長,倒可勝任。或者,安安分分做個書畫自娛的文人,也可長壽。偏偏,他要捲進亂世的政治。在這個時代,既成不了英雄也成不了梟雄的白鼎臣只能當狗熊。他是個可悲的人。”
  聽著龍煊燁的評價,林笑覺得皇帝似乎已經給白鼎臣蓋棺定論了。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林笑就是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父皇會准大皇兄的奏請麼?”林笑抬起頭問。
  “你可知,蕭國世家中最大的是哪幾家麼?”龍煊燁卻不回答,反問林笑。
  “百里家、白家、東門家、獨孤家,號稱四大家族。”
  “是啊,百里家兵雄三百年,乃是當年騰龍王朝十大守護世家之一;白家代出相國能臣,是蕭國的文脈所在、文士們的魁首龍頭,門下弟子無數,白家的影響甚至超越了蕭國一國之境,連整個勝洲大陸都是白門弟子的學說與思想;東門家也是騰龍十大世家之一,雖然沒落,但是歷代門主卻都善養死士豪俠,在民間的聲望亦很高;獨孤家富甲天下,號稱天下之利半入獨孤。這四家,哪一家都不容小覷。蕭國雖亡,可這四大世家卻屹立不倒。只要他們聯合起來,蕭國不但不會被我們滅亡,反而會重新振作起來。好在東門家的族長東門俊馳和他的長子東門器都死在了鄴都之戰,現在繼任的東門乾勇則勇矣卻無長謀,困守著屠龍關被張統、佘錦打得焦頭爛額自顧不暇;獨孤家卻油滑自私,只要能保證自己家族的利益,不管誰做統治者對他們來說都一樣。白家無兵無錢,只有聲望和道學,百里家已經是導致蕭國滅亡的首惡貳臣,這四家,很難團結一致、共進共退了!”龍煊燁長歎一聲。“但是要想徹底收服蕭國,卻必須讓這四家一起出力才行!我們不倚重他們,他們就會讓我們失敗的比蕭國更快!”
  “父皇……”林笑遲疑地看著龍煊燁。
  “現在白家自己跳出來要為我們出力,我們當然不能拒絕。可是我們也不能信任他們。”龍煊燁淡淡道。“或者應該說,可以信任白家,卻不能信白鼎臣。”
  “您的意思是,白鼎臣不是真心歸順?!”
  “他把朕看的太簡單了——就像當初,他把你看的太簡單了一樣。”龍煊燁意味深長地看著林笑。
  “……既然父皇已經看出了他的用意,為何還要起用他?”林笑忍不住迷惑。
  “他看不起朕,所以朕才有機會利用他。”龍煊燁慢慢說,然後笑了。林笑看著他的笑容,忽然覺得渾身發涼。
  “光兒,你害怕父皇麼?”龍煊燁忽然柔聲問。
  “父皇既是父、又是皇,兒臣既是子、又是臣。”林笑卻道。龍煊燁看著他,很久很久,歎了口氣:“你說的沒錯。”心裏卻想,這孩子果然是怨著我的。
  這麼想著,一股憤鬱之氣就湧上心頭,看著林笑那不卑不亢不冷不熱地模樣,龍煊燁一陣沮喪。再看那張清麗的臉上澄淨的大眼睛,心中不由一動。
  林笑正站著,只覺眼前一花,剛才還在禦案前坐著的龍煊燁居然一下子站到了自己面前,捏起林笑的臉,凝視著林笑的眼睛出神,看了半晌才苦笑著道:“光兒,你這雙眼睛裏清澈的找不到一點蔭翳,可為什麼,就是讓父皇看得心裏冷呢?”說著放開林笑,慢慢走回禦案前。看著他高大又落寞的背影,林笑下意識地摸了摸臉上被他捏過的地方,暗忖,他的手,很暖。
  “父皇,簡按死了。”看著龍煊燁的後背,林笑終於說。
  龍煊燁詫異地一下子轉過身來看著林笑,“哦?你怎麼知道的?”
  當下林笑把自己今晚的見聞侃侃道來。龍煊燁聽完後卻沒說話。
  過了一會,龍煊燁輕聲說:“你出宮遊玩的事,不要跟你皇祖母說。”頓了頓,又說:“你和玉兒……最近走動的很近,那個秋姓女子的事,你想必也知道了?”
  林笑尷尬地看著龍煊燁。
  “你只要記住,不管到了什麼時候,永遠不要在你皇祖母面前提秋蘭若的事。”龍煊燁的語氣忽然嚴厲起來,眼神也變得十分淩厲。
  “為什麼?蘭若姑娘很無辜!七哥他們很可憐……”林笑忽然忍不住大聲道。
  “住口!你什麼也不懂!”龍煊燁忽然發怒了。“這話在朕面前提提就罷了,以後再不許你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你回去吧!”
  林笑咬著唇,跟他施禮告退。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聽到龍煊燁的聲音從身後遙遙地傳來:“你記著,沒誰不是無辜的!”
  
  回到隆慶宮,林笑怏怏地梳洗睡下。卻因為龍煊燁那番話攪得一夜輾轉反側,不能睡實。
  “沒有誰不是無辜的……嗎?”林笑歎息。
  第二天朝中就亂了套,簡按的死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的大臣都激動了,有為簡按鳴冤的,有指證王樂榕就是兇手的,有力保王樂榕無罪的,有彈劾王恒家教不嚴、縱孫行兇的,有指摘王恒包庇孫子的,更有人直接彈劾王恒身為太傅結交朋黨、睚眥必報、壓制朝廷言論、實為大昊第一奸臣的……王恒氣得白鬍鬚不斷抖動,話都說不出來了,面對一大堆青壯年官員群情激憤的指摘,王恒有些傻眼了。而幫他腔的人也都有點傻了,幫王恒說話就要被扣上“王恒朋黨”的大帽子,可不說話的話王恒就要獨自面對敵人的萬千冷箭……真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看著那些反應迅速、攻守有度、進退有序、首尾相助的青年官員的進攻,林笑忽然明白了,這就是大皇子砍向太子党的第一刀,倒楣的簡按不光活著時被大皇子當槍使,連死了都要創造剩餘價值,成為打擊太子勢力的開山炮——顯然,簡按死掉遠比他活著發揮的作用更大!
  再看無措的王恒,已經臉色發青,神情惶然了。
  “好了!案情還未水落石出,一個個的吵些什麼?!”皇帝終於一皺眉,冷聲道。“羅卿家,禦史被害,于國不祥!朕望你從速破案,以慰簡禦史在天之靈!”
  “遵旨!……臣僭越,要向陛下討一人,有此人在,定可迅速破案!望皇上恩准!”羅振綱肅然道。
  “哦?……你要討誰呀?!”龍煊燁的好奇心也被他吊起來了,不由感興趣地問。
  “就是十四殿下、敏孝親王麒光!”羅振綱昂然道。
  “麒光?……”龍煊燁登時看了林笑一眼,隨即又對羅振綱道:“麒光一個小孩子,哪里懂你們刑官那套!?”
  “陛下不知,敏孝親王曾受高人指點,深諳刑事勘驗之學,縱觀天下,恐怕再無一人能出其右了!微臣昨日見識了十四殿下高超的勘驗本事,自愧不如!是以此案定須借重殿下之力,方可從速破案!”
  “好,既然羅卿對麒光這麼有信心,那朕就准奏吧!”深深看了林笑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光兒,你可不要辜負羅卿對你的信任,要好好輔助羅卿啊!”
  “兒臣領旨。必當盡心竭力,輔佐羅大卿,不敢懈怠。請父皇放心。”
  “從今日起,你就每日到大理寺跟羅卿一起辦差吧!羅卿家不必將麒光看成皇子,只將他看做你的下屬差遣便是!”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羅振綱一臉興奮地拜倒,這下倒是讓很多大臣側目,連龍煊燁都吃了一驚,因為大家都熟悉了羅振綱板著一張棺材臉殺氣騰騰的模樣了(平日上朝,所有人都離他遠遠的,連列班時都無人願意站在他身邊,因為靠近了就覺得寒氣森森讓人直起雞皮疙瘩)。不想今日羅振綱居然當眾露出了歡天喜地爛漫如孩童的笑模樣,就差沒有手舞足蹈了,簡直就如閻王簪花、羅刹撒嬌——說不出的詭異難測。
  “呵呵呵,羅卿居然歡喜至此,麒光,你可要全力輔佐羅卿,萬不可讓羅卿失望啊!”龍煊燁笑眯眯地叮嚀。“朕也很久沒見過羅卿展顏了呢。”
  
  散了朝,羅振綱就急急地一把抓住林笑的手腕,拽著他就往外走。
  “羅大人……”林笑苦著臉,差點被他拽個跟頭,“我自己能走。”
  “我們得快點!”羅振綱道。“一衙門的人都盼著殿下把那《洗冤集錄》寫下來呢!昨兒我們一宿覺都沒睡好!”
  “呵呵呵……”林笑看著羅振綱一臉熱切、瘦錚錚的身體拔得如同疾風中挺拔的松樹般的身姿,忍不住笑了,羅大卿那冷酷的臉下隱藏得居然是一顆對科學充滿激情的心!這樣的大臣才堪稱國之棟樑、士大夫中的剛直之臣吧!
  “哈,看不出羅大卿平日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原來好的卻是這一口阿!十四弟好手段啊!”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飄過來,麒鎮冷笑著從二人身邊走過,仰天打了個哈哈,又沖一旁呸地吐了口唾沫,洋洋得意地走了。
  “……”羅振綱的臉一下沉下來,幾乎變成了黑的,眼神陰森森地盯著麒鎮的背影,卻沒鬆開抓著林笑腕子的手,林笑被他捏的手腕都快斷了,情知他是真怒了,當下強笑道:“大卿息怒、息怒!麒光聽說過一個笑話,有人訪友,其友為一僧,那人到時僧正打坐,於是那人笑言:汝看起來好像一坨糞溺之物!僧張開眼看著那人,笑語:老納看施主卻似佛陀。……心中有佛的,看人無一不是佛;心地齷齪的,就看人無一不似糞溺了!大卿何必跟心地齷齪的小人一般見識呢!狗咬了人,難道我們還反咬狗一口麼?狗吠得再歡實,也終究不過是個不通人性的牲口罷了!”說罷笑吟吟地看著麒鎮背影,羅振綱聞言大笑,朗聲道:“不錯,總不能跟狗一般見識!”身邊經過的朝臣聽聞這些言語,也多有偷笑的。麒鎮走的不遠,自然聽得清清楚楚,氣得脖子都紅了,狠狠回頭瞪向林笑與羅振綱,卻被麒旭連拉帶扯地拽走了。
  “哈哈哈哈……”麒玉和麒惠哈哈哈大笑,“小十四,你嘴可真損!……”
  麒泰和麒賢、太子在一旁無奈地看著捧腹大笑的幾人,卻也沒說什麼。
  
  大理寺的後院果然長著繁盛的橘樹。陰森森的衙門後面居然別有洞天,撲面而來的清新之氣令人不由精神一振。
  “好大一片橘樹阿!”林笑不由讚歎。
  “嗯,每年新橘下來都有柑子團的大商戶來收購,所得款項就作為夏補發給衙內家屬及遺屬,還真能解決不少燃眉之急呢!而且後面就是刑司,陰沉慘澹的,種了這些橘樹還能調和下陰氣戾氣,也算一舉兩得。”陳平和張挺熱情地陪著林笑,“下官們給殿下找了衙門裏最好的屋子,門朝著橘園,窗開在向陽的南街,一點濁氣都過不來!平日這屋都是大卿休息時用的,昨兒大卿就給屋子倒出來還讓人好好拾掇了一番,保證殿下能在裏面心情舒暢地辦差!”林笑差點吐血,這羅振綱真不愧是刑官之首,昨晚上就在算計著怎麼把林笑賺到大理寺來了,這心思也太縝密了些!
  “呃,案子進展如何?”林笑忙問。
  “昨兒夜裏下官們就去簡禦史宅裏查了一遍,在他榻上找到了一塊竹編的涼席恰好和他背上的屍斑花紋相符。他府裏只有三個下人,一個管家,年紀挺大半聾了,睡得很早什麼都不知道;一個廚子兼跑腿的,現在押在監裏,一個跟班加馬夫加書童,也押起來了;他還有個叫小桃紅的侍妾,昨晚卻被簡按關在柴房裏,說是因為惹了簡按生氣,所以簡按死的時候身邊一個人沒有……”
  “他們胳膊或者手背上沒有抓痕麼?!”林笑忍不住驚問。
  “沒有。”陳平和張挺一起鬱悶地歎了口氣。
  “難道會是外人進了宅內行兇?”林笑不由皺眉思索。
  “這些事有下官們來辦!只要人都在,總能找出些蛛絲馬跡來!大卿請殿下在這邊休息,好好把那部《洗冤集錄》寫下來,為了這事大卿一夜都沒休息,就等著今兒殿下來呢!”陳平笑呵呵地說。“紙墨筆硯都準備好了,伺候的人也都挑了機靈的……殿下快進去吧!”說著推開一扇雕花木門,果然是一間寬敞潔淨的廳室,空蕩蕩的在地中間擺著一張大檀木桌子,桌子上整齊地放著筆架紙墨硯臺,兩個清秀白嫩笑盈盈的小書童正在研墨,見眾人開門,立刻跪下跟林笑見禮,口稱:“子墨、子濃叩見敏親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果然是機靈的僮兒。
  林笑苦笑著看了眾人一眼,心道這幫人還真是用盡了心機,自己就快給他們寫吧!要不然人家不白費這請君入甕的準備了?
  於是大步走到案前坐下,朗聲道:“子墨,筆來!”
  陳平等人大喜,告了退悄悄地去了,好似生怕發出一點聲音吵到了林笑一般,估計為了讓林笑安靜地默寫《洗冤集錄》,今兒大理寺衙門都不動刑了!
  
  麒玉揣著些“禾芳齋”的點心,樂呵呵地進了瑤安宮。
  一見麒玉,躺在榻上正愁眉苦臉的雲心一下子來了精神,“七哥,你怎麼來了?散朝了麼?”
  “昨兒你嚇壞了吧?剛才散了朝我無事,就去了春風樓。你蘭若嫂子心裏一直惦記著你呢,這不讓我把這點心帶給你,讓你吃著,還帶話跟你說讓你好好將養,昨兒嚇得夠嗆,這些日子讀讀經,去去晦氣,等好了七哥再領你出去玩兒!”說著摸摸雲心的小臉,“一晚上沒睡好吧?臉兒都黃了。”
  “沒事兒,我才沒嚇著呢!呵呵呵,還是蘭姐姐好!”雲心興奮地拿過點心,幾下打開包點心的紙,拿起一塊就放進口裏——“嗯!太好吃了!……唔……最喜歡……的就是……”旁邊的宮人端來茶水,麒玉趕緊喂她喝了一口水喝,“慢點吃,別噎著!又不是什麼好東西,幾塊點心罷了,至於那麼狼吞虎嚥麼?宮裏的廚子做的不是比這好吃……傻丫頭。”
  “當年我自己跑出宮去迷了路,餓了一整天……淳於煌找到我的時候就給了我一塊千層糕吃……雖然擱在他懷裏時間太長都壓扁了,可是也很好吃……”雲心忽然鬱鬱地道,手裏拿著千層糕,卻再也吃不下去了。看著手裏的糕,淚水漸漸蒙住了眸子,“以前都是他給我偷著買點心帶進宮來的。”
  看著雲心垂首傷感的模樣,麒玉不由歎了口氣。“傻丫頭……你要真那麼喜歡那個淳於煌,我就去跟父皇說讓父皇給你們賜婚算了!”
  “才不要!誰喜歡他!?一張臉傻乎乎的,人又是個笨木頭!我才不要他呢!”雲心嗔道。臉兒卻紅了,隨後從榻邊枕頭下找出一個小檀木首飾盒,遞給麒玉:“這是我昨兒晚上回來找的,你幫我給蘭姐姐!”
  “什麼呀?”
  “冰玉鐲,我有一對,給姐姐一隻!呵呵呵,我要和蘭姐姐結成金蘭姐妹!”雲心得意地道。
  “那怎麼行?這鐲子是皇祖母在你生日時賜給你的,怎麼能隨意送人呢?”麒玉趕緊推辭。
  “結拜姐妹當然要送自己最好的東西呀!再說就這鐲子成對,我和姐姐一人戴一隻,就算不能常見著,也跟在一起一樣……”
  “這我可不敢要!”
  “又不是給你的!”雲心小嘴一噘,把盒子塞進麒玉懷裏,嗔道。
  “那……算了,我就收著吧!”
  “我的蘭譜也在裏面呢。嘻嘻。”雲心得意地笑著。
  “你這丫頭呀!”麒玉無奈地接過盒子。
  “你說話可要算數阿!等我身子舒服些了你得帶我出宮玩去……”
  “好”。
  
  坐在廊下看著宮女們調弄著鸚哥,雲心百無聊賴地放下佛經,拾起一瓣飄落在木欄杆上的花瓣,忍不住歎了口氣,低低吟道:“瑤琴不理拋書臥,無夢南柯。日月似穿梭過,富貴比花開落。青春去也呵……”一雙眸子卻滿含愁思地望著遠遠的垂拱殿高高的殿頂,悵然道:“喚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站在慈明宮門口的麒玉卻看著剛從太后宮裏出來的政塗愣住了,“奇怪,這老傢伙怎麼跑到慈明宮去了……”政塗經過麒玉身邊時微微一禮道“殿下”,就昂然甩著大袍袖走了。
  看著政塗大搖大擺離去的背影,麒玉皺起了眉頭,“太后怎麼又召見他了……”
  
  


第十四章 人與桃花隔不遠
  到了下午,林笑才放下筆,舒展身體,狠狠抻了個懶腰,“啊……終於寫完了……毛筆寫字果然比鋼筆慢多了……”林笑歎了口氣。兩個僮兒早把他寫好的東西公整地收攏在了一起,“千歲,大卿吩咐,您一寫好就讓小的送給大卿看。”子墨笑呵呵地說,聲音清脆。
  “行,正好我也累了,咱們一起去見羅大卿,順便看看案子有沒有什麼進展。”林笑說。
  
  羅振綱坐在審案的高堂上,堂下跪著幾個人,還有些人在堂下的椅子上分左右坐著,應該都是有功名的人。其中左邊的人林笑恰好認識幾個,正是平日在朝堂上跟簡按站在一塊、今日在大殿上唇槍舌劍把王恒逼得毫無辦法的幾個禦史台的年輕言官們。
  “這麼說來,昨日你們與簡大人是在離開太白樓時分開的,那時候簡大人已經喝了很多酒,是宋大人和他手下的幾個人把簡大人送回府上的?”羅振綱冷冷地說。然後又把臉轉向了一個膚色白淨五官卻帶著些許刻薄之色的禦史:“宋大人,你把簡大人送到了簡府門口還是送到了他的臥室?”
  “送到了門口,在門口的時候簡大人家的下人就出來把簡兄扶進去了。”宋明道朗聲說。
  “簡六富,簡明,是這樣麼?”羅振綱對著堂下跪著的兩個中年漢子問。
  “是這樣的,是奴才們把我家老爺扶進去的。”兩個漢子一起道。“我家大人那時候有些醉得厲害了,是以扶上床後我家大人就睡了。”
  “中途醒來過麼?”羅振綱貌似不經意地問。
  “睡了大約半個時辰的時候大人起來吐了一次,還解了溲,小夫人服侍大人吃了些茶,然後大人就又回去睡了。”兩個人道。“後來過了小半個時辰,老爺就跟小夫人吵了起來,然後老爺就叫奴才把小夫人關進柴房去,他自己回去睡了。”
  “小桃紅,你為什麼被你家老爺關進了柴房?”羅振綱對跪著的婦人問。那婦人年紀20多,面目嬌嬈,穿著一身粉緞裙衫,低低地露著紫色的抹胸,軟軟的胸脯顫顫地露出好大一片白嫩,很多人都偷眼看著她那白膩的頸子暗吞著口水。
  “老爺喝多了,還要做那事,可是廝纏了半天都沒做成,老爺就跟奴家發了火,說奴家什麼也辦不好,連給男人搓火都不行,奴家委屈的不行,就頂撞了一句,老爺一生氣,就扇了奴家一個大耳刮子……然後就把奴家趕到柴房去睡了。”那小桃紅抹著眼淚,“早知道老爺會遇上這種事,奴家就是死也不會離開那間屋的!我家老爺雖然脾氣不好,可從給奴家贖身以來,對奴家卻是不錯的,我道他氣消了就好了,也在柴房裏後悔呢,誰知……誰知就出了這事兒啊……嗚嗚嗚嗚嗚……”小桃紅說著說著,就用一條綠紗帕子抹著淚,嗚嗚地哭起來。
  羅振綱冷冷地看著她:“這麼說,你睡的不早。”
  “是呀,奴家一直在後悔,心裏亂糟糟的,柴房裏又悶,蚊子蒼蠅也多……睡也睡不下阿……奴家心裏苦啊,一直哭了一個多時辰呢!”說著說著,小桃紅又哭起來。
  “那你就沒聽到什麼動靜?”
  “不曾聽到什麼……”小桃紅立刻回答。“奴家腦子裏想的都是奴家的心事,又哭著,不曾留意到什麼動靜。”
  這時林笑已經站在了大堂的側門,坐在羅振綱身邊的張挺一眼就發現了林笑:“千歲殿下!您來了?”
  堂上眾人一見林笑,立刻都向林笑行禮,林笑拿著書稿走到羅振綱面前,“麒光不負大卿所托,總算寫完了!”羅振綱一把奪過書稿,迫不及待地翻閱起來。
  “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蓋生死出入之權輿,幽枉之機括,於是乎決。法中所以通差令佐理椽者謹之至也。年來州縣悉以委任之初關,付之右選,更曆未深,驟然嘗試,重以仵作之欺偽,吏胥之奸巧,虛幻變化,茫不可詰。縱有敏者,一心兩目,亦無所用其智;而況遙望而弗親,掩鼻而不屑者哉!慈四叼皐寄,他無寸長,獨於獄案審之又審,不敢萌一毫慢易心。若灼然知其為偽。則亟於駁下,或疑信未決,必反復深思,惟恐率然而行,死者虛被澇漉。每念獄情之失,多起於發端之差,定驗之誤,皆原於曆試之淺。遂博采近世所傳諸書,會而粹之,厘而正之,增己之見,總為一編,名為《洗冤集錄》……”羅振綱抬起眼簾,深深看著林笑:“宋慈先生所言,句句如金石,全說到吾輩心中去了!殿下,這部寶書下官定要廣為傳散,令宋先生的著訴傳遍天下,再也不被淹沒!”
  “好。大卿真是宋先生的知己啊!”林笑感歎一句,“可惜,您二位無緣見面。”
  “唉……真是可惜了。”羅振綱緊緊抓著書稿,貼在自己胸口,“不過能見到先生的著作就如同見了宋先生一樣。”
  “嗯,有大卿這番話,宋先生當可含笑九泉了。案子審得如何了?”
  “嗯,正在取口供。殿下過來坐在下官身邊,一起聽吧!”羅振綱含笑拉起林笑的手,一同坐在了大堂上。
  林笑看了看先頭的筆錄,隨後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殿下可有什麼想法?”羅振綱附在林笑耳邊小聲問。
  “照他們的說法,竟無一人聽到一絲異響,所有人還都有不在場的證據……”林笑壓低聲音說。“怎麼會如此呢?”
  “哼,不是他們串通起來說謊,就是果真如此。”羅振綱說。
  “我覺得……我們似乎應該重新勘驗一遍現場。”林笑低聲說。
  “好。”羅振綱當即大聲對眾人說:“陳平、張挺,你們繼續在此審案,我與殿下一起去重新勘驗一下現場!”
  
  簡按的家住在東皇城街鑼鼓巷的一個小院子裏,林笑四顧一圈,早有留在此地看守的差役走過來給羅振綱與林笑帶路,一一指點哪里是柴房哪里是臥室哪里是發現那塊涼席的臥榻,林笑和羅振綱站在臥室裏細細看著,忽然林笑心念一動,走到簡按的床榻前一把掀起長垂至地的布簾,矮身蹲下,朝裏面看。羅振綱也走過來,和林笑蹲在一起,二人一起伸出手在青磚地面上摸了一把,“沒有灰?!”林笑又換了位置,再繼續探手進去摸,別處卻積著深深的灰塵了。
  “有人藏在了床下。”羅振綱沉聲道。
  “那麼,兇手很有可能是從外面進來的。”林笑沉吟道。
  
  二人又在屋內屋外四處看了幾圈,又走到外面去,林笑看了一會,忽然發現靠近臥室與柴房之間的過道邊上長著的草有很大一片倒伏。羅振綱也看到了。二人順著草倒伏的方向走下去,漸漸的就到了柴房的後邊,在柴房與院牆之間的空地上摞著幾塊大石頭,而院牆上的白灰印上了些許模糊的鞋底印。
  二人忙領著差官們到了院牆外的後巷,只見那條巷子卻是個死胡同,挨著簡家外牆堆著一大堆破甕碎瓦,擺得滿滿當當的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這院子不大,柴房又離臥室不遠,那個侍妾沒有道理聽不到移屍時候的聲響!”林笑肯定地說。
  “嗯,現在想起來,那女子在我們進府中檢查時雖然是從柴房裏出來的,但是卻沒有什麼哭過的痕跡……”羅振綱慢慢回憶著,“雖然當時天晚了,可是她若真的哭了一個多時辰,今天的臉就該是腫的,聲音也不會如此清亮……”
  林笑與羅振綱對視一眼,羅振綱沉聲道:“回衙!重審小桃紅!”
  可是二人剛剛到了大理寺大堂門口,就聽見裏面吵吵嚷嚷的幾乎把屋頂掀翻。進門就見方才坐在左邊的禦史們正與坐在右邊的王樂榕等人對罵,一個個凸眉瞪眼,氣咻咻的。
  見了林笑二人進門,一個年輕的禦史一下子就跳到林笑面前,失聲大叫道:“十四殿下!你可要為簡禦史申冤哪!王家的小子仗著祖父勢力橫行霸道,昨日裏就對簡兄動了粗,要不是我們在旁邊攔著,他那時候就能當街行兇阿!如今他殺了人還不算,還在大堂上公然辱駡死者,簡直喪盡天良、天理不容阿!”那年輕人放聲大哭,揪扯住林笑的袖子死活不撒手,羅振綱立刻黑了臉,一把打掉他的手,大喝道:“都退下!大堂之上,豈容爾等咆哮!?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公然藐視本衙嗎?來呀!方才敢在堂上大聲吵嚷的,一人批頰二十!”指著拉住林笑袖子的年輕人大聲道:“把他給我拖到外面重責二十大板!混蛋東西,在殿下面前竟敢放肆喧嘩!還敢威脅殿下麼?無恥之尤!案情還未審明,你們就胡亂給人羅織罪名了!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真是給天下的讀書人丟臉!”一拂袖,滿面怒色地拉著林笑坐到堂上,使勁一拍驚堂木,“打!一個都不許落下!一幫子給臉不要臉的東西!”看他發怒,底下的差官立刻齊應一聲,迅速把兩邊剛才高聲對罵的一些人抓了,按在堂下啪啪批頰,而那個激動的年輕人已經被四個彪形大漢拎著架到門外,用口枚封了嘴,劈哩啪啦一頓板子,打得嗚嗚痛哭,什麼都不能說了。
  “他們冤枉我,難道我還不能反駁?本來就不是我殺的人,憑什麼打我……我……我是冤枉的!”王樂榕也被差人扯下椅子批頰,王樂榕忍不住叫屈,可被羅振綱冷冰冰瞪了一眼之後,立刻就把話吞回去了,含著眼淚受了二十下耳光,登時臉就腫了。
  “羅大卿!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們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是朝廷命官!他們不過是要給被人殘忍殺害的同僚申冤而已,你怎麼能如此羞辱他們?!”一個沒有挨打的年輕人站出來怒聲責問羅振綱。
  “就因為他們不知體度,在公堂高聲喧嘩,擾亂審案。”羅振綱眯起一雙細長的眼睛,毒蛇般惡狠狠地盯著年輕人,冷冷道:“本卿的衙門,還輪不到你們禦史台的人做主!我尊你們是朝廷命官功名在身,可是你們不識好歹,竟然咆哮公堂、目無法度、全無體統!難道本官還打錯了麼?難道你們這些禦史還要淩駕於國家法度之上麼?!”
  “這……”年輕人漲紅了臉,身邊一人冷笑著拉住他,看著羅振綱冷然道:“那我們就看看羅上卿是如何秉公執法,公平斷案的!”他說完,那些本來激動以極的一些人都安靜下來,連受了批頰之辱的都憤然回到他身邊站定,紅著眼睛瞪著羅振綱。
  林笑掃了一眼,見堂中跪著的又多了春風樓的掌櫃和幾個夥計,還有另外幾個人,估計是陳平等人問簡王二人在春風樓爭妓的事,這才引發了兩夥人的爭執。
  “小桃紅!抬起頭來,看著本官回話!”羅振綱厲聲道。
  小桃紅嚇得渾身一震,隨即抬起臉,哆哆嗦嗦地看著羅振綱:“老爺、不……大人……要……要妾身說甚……什麼……”
  “那兇手移動你家老爺屍首時,你看到了,對不對?!說!!!”羅振綱猛地一拍驚堂木,小桃紅一下子癱軟在地上,顫聲說:“奴家……”
  “說!”羅振綱又厲喝一聲。
  “奴家……奴家真的和這事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小桃紅一下子捂住臉,放聲大哭,“我是看到了那兇手,可是我當時不敢發聲,我怕他發現我在柴房裏會殺我滅口……我真的是害怕呀!!!!”說著又大放悲聲。
  “那兇手長得什麼樣?說!”
  “天色太黑了,我看不太清楚啊……”小桃紅大哭著說,“我只是透過柴房的門縫看到一個穿著深色衣服的人拖著我家老爺的腳,然後悉悉索索地到了柴房旁邊,我就嚇得不敢出氣,生怕被他發現了!”小桃紅嚎啕著,“後來我聽見後牆傳來一聲貓叫,然後就聽見那人跟人壓低了聲音說話,後來,就聽到他們把老爺的屍體拋到了牆那邊,那人也跳牆出去了!”
  “你不要害怕,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說來,我們自然會保證你的安全。”林笑柔聲道。又示意子墨給她拿去一條手巾擦淚,“我們知道你和那兇手無關,可是你也要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們才是。來,擦擦臉吧。”羅振綱作了黑臉,林笑就只好扮紅臉了。
  小桃紅接過手巾擦了擦臉,慢慢收了嚎啕,低聲道:“謝謝千歲殿下。”說著沖林笑妖媚地拋了個媚眼,竟然在大堂上就對著林笑賣弄起風情來。看得林笑不由好笑。
  “那麼,你聽到他在牆外還有接應的人咯!”
  “是啊,奴家早年還沒贖身的時候,要好的恩客裏頗有些江湖上行走的好漢,也頗知曉些江湖上的事,那人對著牆學貓叫,分明就是給同夥暗號,後來兩個人嘀嘀咕咕的,也是在商量怎麼把老爺的屍體弄出去。”小桃紅道。
  “哦,那你可分辨得出他們說了些什麼?”
  “他們說什麼主子讓把屍體扔河裏……哦不對……好像是說……”小桃紅皺起眉毛,“應該是說,主子交待,棄于南護城河,對,還說他們的主子在陳家茶樓等信兒……”小桃紅咬著唇,仔細地回憶著。“而且……”
  “而且怎樣?”羅振綱忍不住急聲問。
  “那個拖著我家老爺屍首的人……”小桃紅猶豫了一下,道:“是個非常瘦小的人,那個人的臉色很奇怪,非常白,在夜色裏還白得發青……而且,他的腰上系了一條很寬的腰帶,足有八指寬,勒得整個人就像要斷了一樣!”
  “還有麼?”
  “他的……他左邊那只耳朵上掛著一個奇怪的圓耳圈,是銀子打的,在夜裏也閃閃發光!”小桃紅大聲說。“我從來沒見過那麼亮的銀耳圈!”
  
  接下來,羅振綱又問了小桃紅些問題,又問了家裏別的人幾個問題,這時,那些站在一旁的禦史忽然騷動一下,然後只見那個放話說要看羅振綱如何“秉公執法、公平斷案”的年輕禦史站出來,對著羅振綱道:“羅上卿,下官等人挨過了打,您手下的人也得到了我們的口供,我們再呆在這也沒什麼用處了,恕下官們無禮,要告退回禦史台了!”然後也不等羅振綱說話,揮手命人抬上挨了20大板的年輕人,浩浩蕩蕩地出了大理寺揚長而去。
  王樂榕等人也看看羅振綱,欲言又止。“你們也回去吧!今天沒你們的事了。”羅振綱道。“不過,你們這些人都不許離開京城半步,否則,本官只能認為你們是畏罪潛逃了!”
  等眾人走了,羅振綱又審了一會兒,最後也沒得到什麼更有價值的線索。只好退堂了。
  留著林笑跟他們幾個主官一起在大理寺橘圓裏吃了頓大理寺廚子準備的八菜二趟,林笑就領著四個龍衛回了宮去見皇帝。
  
  林笑的馬車剛剛離開大理寺,對面街上“天秀樓“上臨窗而坐的一個英武男子便歎了口氣。
  “主子。”一個清秀的青年輕聲叫道。“您不去見光殿下麼?”
  “回雪,你感覺到了嗎,光兒變了。”男子靜靜地道。
  “有嗎?”叫做回雪的青年道。
  “那麼生氣盎然,那麼清靜無染的眸子……”男子輕輕道,“在蕭國的時候,是從來都看不到的……那時候,他總是脆弱的、恐懼的、驕傲又卑微的……誘惑著每一個經過他身邊的人。”
  “不是說光殿下得了離魂之症把什麼都忘記了麼?”回雪提醒男子。“或許是因為病的緣故。”
  “什麼病,能讓一個人徹底改變呢?”男子歎道。“或許,他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就再也不必恐懼不必誘惑誰了,這才是他本來應該有的模樣,不是麼?”
  “主子?”
  “回雪……我若帶走他,他會不會從此恨我?”男子癡癡道。
  “光殿下不是跟主子立下了永不離棄的誓言了麼?再說大昊的太后皇帝不都默許了您的要求了麼?咱們不過是來帶走屬於您的人而已……”青年安慰著男子。“光殿下若是見到您,一定會和您一塊走的。”
  “若是他不肯呢?若是他根本就不記得我了呢?”男子茫然說。“我又該怎麼辦?”
  “……不會的……”回雪目中閃過一絲冰冷,“那我們就帶他回去,讓光殿下慢慢記起您來!”
  “……”男子默默看著空寂得青石板路,大理寺門口紅色的燈籠映得門口的狻猊獸益發猙獰。
  “光兒……”男子輕輕閉上雙目,手卻伸出窗外,在虛空中握成拳,隨後撒開。“從別後,一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是夢麼?
  若是夢,又怎會如此清醒?如不是夢,又怎會如此恍惚?
  
  此時的林笑坐在車裏,搖晃的車身漸漸讓他感到了一絲困意。於是闔上眼簾,陷入假寐。
  夜風依舊很暖,林笑卻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桃花香。
  讓他的眼簾越來越沉重。
  “睡吧……”一聲歎息輕輕落進夢裏。
  那個叫麒光的少年妖嬈地站在漫天桃花裏,溫柔地與林笑對望。“他來了。”
  “誰來了?”林笑茫然。
  “一個不顧一切的男人……”少年嫵媚地笑著。“一個,寂寞的守望著愛情的男人……他拋棄了一切,只想抓住一個關於愛的幻覺……他不知道他有多可憐……可是他不願清醒。”
  “那人是誰?”
  “一個呆子。”少年的淚忽然滾落腮邊。
  “你為什麼哭?”
  “因為……心裏好苦。”
  林笑醒來,卻發現自己流了滿臉的淚水。
  馬車已經停下。礫岩在車門外說:“殿下,下車了。”
  
  
第十五章 小兒無賴

  早朝時分。清煙瑞靄,金殿祥和。
  皇帝捧著羅振綱呈上的《洗冤集錄》書稿,看得津津有味。過了好半晌,龍煊燁才放下手中的書稿,微笑著看著一直恭敬地站在殿上的羅振綱,朗然說道:“依羅卿所奏,這部《洗冤集錄》定為我朝刑官檢校勘驗辦案的範書,以後但凡涉及審刑、提刑官員的考試錄用,出題應考皆以此書內容為准!”羅振綱立即謝恩,龍煊燁又道:“這位著書的宋慈已經去世,就追封為法聖,在各獄司衙門皆懸法聖宋慈像,於京都大理寺衙門設法聖祠,世代接受衙門香火供奉!”
  “謝陛下!陛下聖明!”這下羅振綱差點高興得樂出聲來,不住口地叫著陛下聖明,宋慈受到供奉比他自己受獎勵還讓他開心。
  “想不到,光兒居然還遇到了這樣的高人,記下了如此有價值的著作。嗯,敏孝親王龍麒光獻書有功,朕賜龍麒光玉帶三條、明珠二斛,以示嘉獎。”
  “謝父皇恩典。”林笑跪下受賞。龍煊燁卻笑咪咪地看著他,目中現出一絲奇異之色。
  “光兒,你還真是越來越出息了,從你回來,就不斷地給朕帶來驚喜。”龍煊燁溫和地道。“你和羅大卿辦案子,可學到不少吧?”
  “回稟父皇,兒臣隨大卿學習了很多東西,甚是得益。”
  “那就好。”龍煊燁在朝堂上便對林笑笑咪咪地話起父子家常來。
  “啟稟聖上,臣有本上奏!彈劾大理寺卿羅振綱欺君罔上、營私舞弊、包庇兇手、當堂羞辱朝官並將弘文館博士紀深毆打重傷,請皇上詳察,處置羅振綱,還臣等一個公道!”一個穿著按察禦史服色的青年與眾而出,朗聲上奏道。林笑一看,正是昨日那些禦史們的領頭之人。
  “請皇上為臣等作主!”說著,五六個昨日挨了批頰羞辱的禦史也都站出來,跪在地上叫著請龍煊燁為他們作主。
  龍煊燁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六出把摺子呈給他,他看了幾眼,合上奏摺,對那個上摺子的青年和聲道:“徐莊,你上面所言,可屬實?”
  “臣不敢妄言一句!”徐莊朗聲道。
  “哦。羅大卿,昨日你是否對張敖、徐方、葉偉臣、劉向、王銘真等人行了批頰之刑,且將紀深打了二十大板導致他重傷?”龍煊燁問。
  “臣確實下了命令。”羅振綱昂首挺胸,面無表情地說。“當時十四殿下亦在場,聖上不妨問殿下。”
  龍煊燁看著羅振綱,沉默了一下,隨即道:“光兒,羅卿為何下令毆打朝官?難道他們犯了什麼法麼?”
  “回稟父皇,昨日兒臣與羅大卿從簡禦史家宅勘驗現場,回到衙門正好見到眾位禦史大人與王郎官等人正高聲喧嚷大起爭執,其中紀深大人情緒激動,上前拉扯兒臣的袖子要兒臣給他們一個說法,羅大卿因此發火,以眾位大人不敬公堂、擾亂聽證的罪名各批頰二十,又以紀深大人不敬體度對親王失禮責罰其二十大板。”林笑冷靜地回答。“至於徐大人所言欺君罔上、包庇兇手、營私舞弊等罪名,兒臣不知為何。現在兇手還沒查出,羅大卿應該談不上包庇。”
  “……那麼,除了這幾位卿家,羅大卿沒有處置王樂榕等人麼?”龍煊燁追問。
  “和幾位禦史大人一樣的處置,王郎官自己就被批了頰。”林笑回道。
  “這麼說來,羅卿家並沒有偏袒誰。”龍煊燁把徐莊的奏摺放下,淡淡道。“幾位愛卿也不必覺得委屈,國家自有國家的法度,誰也不能淩駕於國法之上,就是王子犯法,也與庶民同罪。羅卿身為刑官之首,審結冤獄、明正典刑、刻規守矩、繩以法度,公堂之上,怎容爾等喧嚷?就是高聲說話,都是對公堂的不敬,對國法的僭越!何況你等還是在公堂上公然高聲爭執,甚至還衝動地揪扯敏孝親王,這就未免過分了!難道你們欺他年幼,想威脅於他麼?”
  徐莊等人登時冷汗淋漓,一個勁地叩首說不敢。
  “你們都是朝廷棟樑,未來的大昊還要靠你們來治理,可你們如此衝動偏激,哪還有些儒生體度?讀了那麼多聖賢之書,要明事理知分寸,怎麼能做出咆哮公堂之事呢?”龍煊燁道。“今日還給羅卿家安排了這些大罪名,真是……唉,難道你們那些仁義禮法的教育就讓你們學會了這些羅織罪名的能耐嗎?朕念在你們年輕氣盛、難免衝動、又是為了給死去的朋友申冤的分上就不追究你們今日的所作所為了,不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回去好好想想你們今日所為,是不是有失檢點了!”說完,龍煊燁沉著臉讓幾人回列。幾個人高聲謝著恩,飛快地回了自己的位置站好。
  大皇子看著林笑,目中閃過一絲陰沉。而麒鎮幾乎是毫不掩飾厭惡地直直瞪著林笑。
  “啟稟父皇,簡禦史的案子不宜再拖,應當從速破案、速速緝拿兇手,這樣才能讓朝臣安心,讓簡禦史的在天之靈瞑目!”麒正忽然站出來說。
  “大皇兄說的沒錯,兒臣等也贊成皇兄之言!”四皇子麒嵐、五皇子麒鎮、八皇子麒英、十二皇子麒鴻也都站出來幫腔。
  “那麼,正兒你有何提議呢?”龍煊燁看著麒正,慢慢問。
  “啟稟父皇,兒臣認為,應當限期破案,這樣才能讓大理寺差官抓緊辦案,緝拿犯人。”
  “那正兒覺得限期多久合適?”
  “七日。”麒正恭謹地說。“七日之內,憑羅大卿的能力,又有十四弟相助,當可破案。”
  “羅卿家,光兒,你們行嗎?”龍煊燁眼皮都沒抬,淡淡地問。
  “臣領旨!”羅振綱冷然介面。“不必把十四殿下捲進來了,臣只是要十四殿下幫忙寫書而以,十四殿下對審案其實也沒什麼更多的幫助了,這限期破案就不必牽扯十四殿下了!破不了案,臣自己提著頭見皇上就是!”
  “大卿……”林笑不由一呆,他實在沒想到羅振綱會接下麒正的挑釁,更沒想到的是羅振綱還不願牽連自己。剛叫了一句,麒泰就扯了他一下。
  “父皇!”麒泰忽然上前一步,高聲叫道:“父皇,七日結案過於倉促,兒臣認為不妥!”
  “哦,泰兒你也有話說麼?”龍煊燁悠然笑了。
  “兒臣覺得,當以一月為期更佳。”麒泰道。“時間定得過於倉促,難免導致審案不細緻,草草做結,搞不好還會造成冤假錯案,是以不宜限期過短!一月為期將將適當!”
  “嗯,那就聽泰兒的吧!以一月為期,限期破案。”龍煊燁最終宣佈。
  “臣領旨!”羅振綱依舊冷著一張臉,面無表情。
  林笑看著皇帝,目中顯出躊躇之色,皇帝卻不看他,“光兒,羅卿既然不需要你相助了,那就算了,你也不用去大理寺了。”
  “啟稟父皇,兒臣……”林笑踏上一步,剛要跟皇帝爭取一下,結果發現皇帝看著自己的目光充滿了嚴厲,於是只好把要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兒臣遵命。”
  “散了朝到南書房去,朕跟你好好研究研究這部奇書《洗冤集錄》。”龍煊燁這才露出笑容,吩咐林笑。
  
  跟著皇帝進了南書房,林笑無措地站在皇帝面前。
  “來,到朕身邊來。”龍煊燁卻笑呵呵地沖他招招手,把寬大的禦椅讓出一半來,林笑踟躕不已,“兒臣怎敢僭越?”
  “呵呵呵,現在只有我們父子相對,你就不必拘束了,想你小時候,天天都在朕身邊呆著,朕這禦椅上也不知被你口水糊過多少回,連國璽都被你玩掉了一個角,還是匠作監費了四年功夫才用紫金給補上了,現在你倒跟朕講究起君臣體度來!”皇帝哈哈哈大笑,拍著自己身邊的位子,示意林笑坐上去。
  林笑尷尬地垂下眼簾,暗忖原來皇帝對幼時的麒光還是不錯的。於是也就走上前去坐在皇帝身旁。
  “好光兒,這才對嗎!”龍煊燁笑道。“跟父皇說說,你是怎麼遇見這位宋慈先生的?”說罷以手支頤,側身笑笑地看著林笑,一雙高挑著眼梢的丹鳳眼透著說不出來的魅惑之色。
  “就是在蕭國的時候,有次無意間在路上遇到一個老者,和他攀談了一會之後,他就把這書給了我,說兒臣是傳承他衣缽之有緣人,把書交給兒臣,他便可放心坐化了。”林笑眼睛都不眨地撒起謊來。
  “噢,看來,應該還是位得道高人。”龍煊燁看著林笑得眼睛,慢慢說。“光兒果然非為凡人,所以才能有此機緣,得傳此書。真是我大昊之福阿!”
  “父皇謬贊了。”
  “不過,你的字寫得倒是比以前難看多了。”龍煊燁不經意地說。“看來那離魂之症對你的影響的確不小。”
  林笑一僵,尷尬地訕笑著,“是啊,現在總覺得提起毛筆來就不知道怎麼辦呢,這離魂之症真的很討厭,有時候我覺得很多字都是看著認識自己寫就寫不出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哈哈。”心裏卻又想,其實我也是得過幾次書法大賽一等獎的,怎麼就寫的難看了呢?唉。
  “光兒,”龍煊燁忽然深深地凝視著林笑,肅然問道:“如果有一天,你忘記的人對你說,他要帶你走,你會怎麼辦?”
  “……若是父皇或者哥哥們,帶我走我當然不反對。”林笑垂首道。
  “若不是呢?”
  “那就要看他和我到底是什麼關係了,萬一他是要害我呢?我怎麼能隨隨便便就跟人走。”林笑咬了下嘴唇,斷然道。
  “他會告訴你,他非常愛你。”
  “若是曾經深愛過,又怎麼會不記得?”林笑撇了一下嘴。
  “那麼你就是不會跟他走了?”龍煊燁笑了,笑得甚是開心。
  “怎麼,難道父皇希望光兒跟人走麼?”林笑嗔怪地看著龍煊燁,“父皇這麼快就討厭兒臣,想把兒臣趕走了?”
  “怎麼會呢?……”龍煊燁輕輕撫摸著林笑的頭,悵然道:“朕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朕的身邊,一個人吃苦了。”
  看著龍煊燁的表情,林笑的心中無由地一陣歡喜。於是也展顏笑了。
  “光兒,你變了很多,不過,看著你的變化父皇很高興。”龍煊燁突然認真地說。
  “……父皇,兒臣幼時是什麼樣子?”林笑抬起眼簾,凝視著龍煊燁的眼睛。
  “啊……你小時候……”龍煊燁的臉上忍不住泛出一絲笑意,“你小時候,經常生病,害得朕三天兩頭地去看你,後來把你放在朕身邊養著,你倒一次病都不生,還越來越淘氣了……總是吃得小肚皮圓滾滾的,臉上的肉把眼睛擠得只剩下一條窄窄的小縫兒,那雙小手啊,胖乎乎的,全是小肉窩兒,胳膊腿兒都跟藕節一樣,胖得一段一段的,誰見了誰喜歡你,就是太沉了,抱著特別累,你還偏偏喜歡被人抱著,朕只好把你放在背上,或者放在腿上,你就樂得唧唧咯咯一個勁地蹦,讓你在腿上蹦一會,朕的大腿都是腫的。唉……”
  “哈?~~~”林笑不由得傻眼,原來麒光小時候那麼幸福啊!
  “你呀!朕上朝的時候你都不肯讓朕脫身,揪著朕的衣角就大哭,把你抱起來你就不哭了。幾次三番的,朕沒奈何只好帶著你去早朝,結果你倒好,居然把國璽抓著玩,還給扔了……”龍煊燁苦笑了一聲,“把百官嚇得都快瘋了,一個個的趴在地上規勸朕不可輕忽國璽,國璽乃是國家之根本,為君者要以社稷為重,不可驕縱孩兒,如此嬌慣幼子實在太荒唐。害得朕還被你皇祖母叫過去訓斥了好幾回。”
  “孩兒小時真是太頑皮了……”林笑紅著臉囁嚅道。
  “呵呵呵,孩童天性麼,哪個小孩子不是頑皮的。”龍煊燁笑起來,捏了林笑鼻子一下,“你母后走的時候,你和心兒都還幼小,整日的啼哭不住,身體也都病懨懨的,你皇祖母一直照看著心兒,把心兒養在身邊,心兒是沒有吃過什麼大苦的,可你生下來時因你母親的事,朕一直陷在喪妻之痛裏緩不過來,也沒關注過你,及至你病的厲害,差點死掉,朕才想起你來。”龍煊燁的目中充滿了哀傷,隨即又寵溺地看著林笑,柔聲道:“直到那天抱著你小小的身體,聽著你小小的肺艱難的呼吸,掙扎著求生,朕才懂得,最應該被關心的是你,而不是自私地光想著自己的難過,對可憐的孩子不管不問任你自生自滅。”
  “那晚朕抱著你一夜沒敢合眼,上天保佑,那日上午時你居然把那場燒熬過去了,睜著一對明亮的大眼睛就那麼看著朕,然後就望著朕笑了……”龍煊燁看著林笑,目中滿是幸福喜悅之色,“朕就知道,你是活過來。”
  “父皇……”林笑聽得也一陣感動,不由伸手輕輕握住了龍煊燁的大手。
  “唉……”龍煊燁握著他的手,卻終究歎了口氣。
  “父皇何故歎息?”
  “只是父皇最終還是沒有守住你,到底還是讓你被送去了蕭國作人質。”龍煊燁的目光漸漸冷下來,鬱鬱地道。
  “別想了,都是過去的事了。”林笑微微一笑,輕聲說。“孩兒什麼都忘記了。”
  看著林笑淡然微笑的模樣,龍煊燁的心不由抽搐了一下,抬手輕輕撫過他的小臉兒,歎息一聲,“你雖忘了,父皇卻忘不了的。”
  “父皇也忘了吧!”林笑斷然說。
  龍煊燁愕然看著林笑,“我曾聽人說過,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現在種種,譬如今日生。父皇就當以前的光兒已經死了吧,現在在您面前的是一個全新的光兒!”林笑堅定地說。龍煊燁沉默地看著他,隨後微微笑了一下,若有深意地說:“嗯,朕就遂了你的心願吧!”
  “謝謝父皇。”林笑低聲道。
  “光兒,”龍煊燁凝視著林笑的眸子,良久才說,“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林笑的臉不由紅了,“想必是隨父皇。”
  “不,你的眼睛……更像你母后。”龍煊燁長歎。“你長得更似你母后。”
  “母后定然很美。”
  “……唔。”龍煊燁仔細地端詳著林笑的臉,過了好久眸子一黯,歎道:“你母后當年也無你這般容色。”
  “可惜麒光是個男孩。”
  龍煊燁一笑。“唔,幸虧是個男孩,不然豈不要讓天下蒼生為你顛倒?”
  “父皇趣兒臣呢!”林笑淺淺一笑,“只是父皇,雲心姐姐與那位淳于少將軍的事,父皇可有主意?”
  “哼……”龍煊燁斂了笑意,“莫不成還要朕去求淳於小子娶朕的寶貝女兒?!他本來就配不上朕的雲心,現在還不識好歹,朕就冷落他一陣,看他能不能想通!難道朕的女兒還怕嫁不著如意郎君麼?”
  “可是,雲心姐姐很是傷心,似乎對那人寄情很深。”林笑道。
  “可憐的心兒……”龍煊燁也有點犯愁地皺起了眉頭。“今日也無事,你就陪朕去你祖母那看看心兒吧!”
  
  父子二人移駕到了慈明宮,剛到門口就見太後坐在羅蓋下悠然地讀著佛經,雲心卻支著個大大的木架在荷花池邊照著荷花繡花。一旁一幫人給打著羅蓋扇著扇。
  “你們爺倆怎麼來了?”看了父子二人,太后笑呵呵地問。
  “父皇惦記著皇祖母,所以特地領著兒臣來看望老祖宗!”林笑忙道。
  “母后怎麼跑到外面來了,夏日的驕陽對保養皮膚最是有害無益,還是不要在外面坐太久了的好。”龍煊燁卻勸起太后來。
  “沒事。總呆在宮裏,這把老骨頭都鏽住了。今兒正好雲心來繡蓮花圖,哀家也跟著湊湊熱鬧,曬曬太陽。”太后笑眯眯地說,隨後讓人叫雲心過來,雲心全神貫注地繡著蓮花,一點都沒發現龍煊燁和林笑到來,宮人叫了她幾遍她才反應過來,立刻放下針線,樂顛顛地跑過來,興奮地叫著父皇小光兒。一不留神卻被自己的裙角拌了一跤,當時就趴倒在地上,只聽“喀”地一聲,腕上的寒玉鐲子和地面就撞了一下,眾人忙把她扶起來連問疼不疼摔壞沒有,她卻急惶惶地看著腕上的鐲子,只見鐲子上卻裂了個縫。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大了還毛毛愣愣的,跌壞了沒有啊!?”太后急得立刻站起來,抓住雲心就問,還撩起雲心的裙擺要看膝蓋磕破沒有。
  “沒事的皇祖母……”雲心趕緊紅著臉說,隨後沖龍煊燁和林笑吐了下舌頭,“太高興了,把今兒穿了長裙的事兒都給忘了。”隨後惋惜地摸著腕上的鐲子,犯愁地說:“哎呀,磕壞了,出了道紋。”
  太后看了看鐲子,“哀家不是給了你一對麼?這只壞了以後就戴那只吧,人沒摔壞就萬幸了……幸虧你今兒沒把兩隻一塊戴著,要不兩隻都得讓你摔壞了。”太后回頭吩咐雲心的宮人去給雲心取那另一隻鐲子過來換,那宮人一滯,一邊答應著一邊偷眼看雲心,雲心臉色不由一變,忙說:“不用了祖母,那只我在庵子裏的時候磕在石頭上也磕壞了,所以才戴了一隻。”
  “你這孩子,就知道糟踐東西!”太后嗔怪道,“罷了,把我那對安神的翡翠鐲子給你吧!一國公主,怎麼能不戴些好首飾?這個以後就別戴了。”
  “呵呵呵,命匠做監給心兒她們姐妹每人再打幾副就是了,”龍煊燁無所謂地說,“母親也選選樣子,讓他們給打些新首飾吧!”
  “哎喲喲,你這皇帝倒是當的大方,一天到晚地緊著娘跟閨女給這給那的,你對那些皇子們能有對我們的一半上心,他們現在也不至於一個個的都這麼讓人操心……”太后說著又看了林笑一眼,笑了:“倒是聽說光兒最近幫你辦了好幾件大事,給你分了不少的憂?”
  “呵呵呵,兒臣也是沒想到,這孩子居然這般出息了。”龍煊燁大笑。
  太后笑著,卻深深看了林笑一眼。
  
  眾人正說話間,只見淳於煌急匆匆地領著寫侍衛趕來,一見皇帝就跪下大聲稟報道:“陛下,太學生們在宮門前抬著紀深,鬧著要皇上給禦史們一個公道,還要羅大人給他們道歉,並且儘快將殺害簡禦史的兇手繩之以法,現在正在宮門口喊冤呢!”
  “什麼?!”林笑差點跳起來。太后和皇帝聽了這話卻都沉下臉,不言語了。
  淳於煌繼續說:“羅振綱大人已經把王樂榕等人帶回了大理寺衙門,說是要拘押王樂榕,現在那些太學生就要求皇上下令處死王樂榕給簡按報仇。宮門口聚了有三萬人。整個太學的太學生都參加了。”
  龍煊燁沉著臉,過了一會兒,拂袖立起,跟太后道:“母后,孩兒去宮門前看看,不能陪母后了。”
  “你去吧。”太后忙說。
  “光兒,走吧!”
  

第十六章 太學生的憤怒
  大昊炎都號稱三萬太學,而今天,三萬個太學生都跑到了皇宮前面,浩浩蕩蕩地佔據了麗正門內巨大的黑石廣場,一時間,整個廣場上全是穿著白儒衣的太學生,每個人頭上還綁著一條白布,上面用朱砂寫著個“冤”字。紀深趴在擔架上,被十幾個太學生抬著。一個首領模樣的國字臉青年人正站在一個從太學堂拿出的書桌上,對著眾人慷慨激昂地講著些什麼。“那就是領頭的學生,叫盧振會,他身邊的那個拿著冤字旗的學生叫李敏,是另一個頭領。”淳于煌對皇帝說。
  “皇上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所有的太學生都看向這邊,然後人群湧動,淳於煌忙和禁衛軍們護住聖駕,然後沖太學生們大喝:“皇上駕到!爾等還不速速叩見陛下!”
  於是太學生們哄然拜倒,一個個口稱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朗聲道:“平身。”奇怪的是,他的聲音雖不大,卻清晰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中。林笑正在奇怪,卻見龍煊燁帶著親切的笑容,排開一眾禁衛的保護,竟然直直地沖著盧振會和紀深等人走去,淳於煌見狀,趕緊扶住刀,緊緊跟在皇帝身邊。
  只見龍煊燁徑直走到紀深的擔架前,紀深掙扎著要給龍煊燁下跪,龍煊燁卻一把按住他,“紀愛卿有傷在身,就不必行禮了!”
  “陛下,臣……”紀深一句話剛開口,眼淚就稀裏嘩啦地掉下來。
  “你的事,朕都知道了。你不要傷心,朕會給你一個交代的。今日太陽毒辣,你的傷口實在不宜經受如此暴曬,有這些孩子在這就行了,你回去好好養傷吧!朕等下派御醫去給你看診。”龍煊燁親切對紀深說。
  “陛下……陛下,臣有罪……”紀深熱淚盈眶,伏在擔架上放聲大哭。
  “愛卿不必多言,快點回去吧!”說著,龍煊燁就對抬著擔架的太學生吩咐道:“送紀愛卿回去養傷吧,他的傷勢不宜妄動,你們回去好好照顧他,莫要讓他情緒太激動了。等會朕會派御醫去看望他。”那幾個太學生立刻受寵若驚,忙不迭地連聲應是,抬著紀深飛快地走了。
  這時,皇帝轉過身笑呵呵地看著盧振會等人,柔聲問:“聽說你們有摺子要遞給朕?”
  “皇上!請您為臣等作主!”盧振會等人立刻又跪下,高高地把一封藍皮奏摺舉過頭頂,呈給皇帝。六出接過奏摺,跪呈給龍煊燁。龍煊燁接過摺子看了一下,隨後合上摺子,把其遞給六出。然後親手扶起盧振會和李敏等人,扶起他們的時候還親切地問他們叫什麼、籍貫哪里、入學幾年了。眾人都恭恭敬敬地回答,有些人緊張的渾身都在打抖,說話都結結巴巴的了。
  “你們的摺子,朕已經看過了。”龍煊燁微笑著說。“你們認為,王樂榕就是殺死簡愛卿的兇手,是麼?”
  “正是,陛下,請您下旨,將王樂榕繩之以法!”李敏跪下叫道。
  “朕可以體諒你們的拳拳之心,以及你們要為簡禦史報仇雪恨的迫切心情,但是,”龍煊燁忽然加重了語氣,“國家有國家的法度,朝廷有朝廷的體制,任何人皆不可淩駕於國法之上!在大理寺正式審結此案之前,任何人皆不得因私廢公,擅自逼迫刑官決刑,便是朕,亦不能!”他站在太學生們面前,威嚴的目光掃視了眾人一圈,繼續肅然道:“若是大理寺羅卿已經認定殺人兇手為王樂榕,朕不論如何都會處斬王樂榕,給簡按愛卿一個公道,若是兇手另有他人,那麼你們今日硬要逼迫朕處斬王樂榕,又是要做什麼呢?難道你們並不是為了找出真凶,只是為了殺王樂榕而後快麼?!”龍煊燁忽然厲聲質問眾人。
  “臣等不敢!臣等只為找出真凶!並無害人之意!請皇上明鑒!”一眾太學生登時嚇得跪倒在地,一個個大呼著不敢。
  “若是你們誰能站出來以性命擔保,說那王樂榕確是兇手,並能拿出鐵證,那麼朕可以現在就斬了王樂榕!可是你們若是一切都無證據,僅憑捕風捉影,便認定王樂榕是兇手,那麼朕怎麼樣也不能答應你們的要求!你們之中,誰敢以性命擔保,兇手就是王樂榕?!”皇帝厲聲道。威嚴的目光掃視全場,每一個被他目光掃到的人都立刻深深低下頭去,簌簌戰慄著不敢抬頭。整個廣場上立刻陷入寂靜。
  “既然無人可以擔保,那麼,朕可以告訴你們,朕已經限期大理寺一個月內偵結此案,逾期未結,則將羅振綱等刑官問罪!禦史遇害,于國不祥,朕亦深深震怒,此事絕對不可輕恕!但是,朕要問罪的是真凶,而不是疑犯!你們,明白嗎?”龍煊燁洪亮威嚴的聲音在廣場上回蕩,眾太學生深深把頭伏在地面上,齊聲回道“臣等明白”。
  “很好!既然卿等已經明白朕的心意,就好好等著羅卿偵結此案,給朕、給你們、給天下、給死去的簡按禦史一個交代吧!”龍煊燁大聲說。“羅振綱因眾禦史咆哮公堂而責打眾人的事,雖然理由充分,但是處置過嚴,尤其紀深愛卿所受刑責太重,敏孝親王亦深感其情之可憫,對朕陳言,是以朕決定,著即令大理寺卿羅振綱公開張告天下,為紀深愛卿道歉。並予紀深愛卿百金賠償。”
  “聖上英明!”眾人又跪地叫道。
  龍煊燁看著眾人,面上泛起親切的笑容,和聲對眾人道:“眾位太學賢生,你們苦讀聖賢之書,身懷報國大志,今日又挺身而出,以拳拳之心參予國事,不畏強權,直言敢諫,朕,非常感動!你們的激情、熱忱、無私、憂國憂民、遇事不退縮不逃避、為了維護正義而勇於慷慨陳詞的精神,讓朕非常高興!因為朕在你們的身上看到了大昊的未來,看到了大昊的希望!看到了我們大昊未來的國之棟樑們的皎皎身姿!朕相信,大昊的未來有了你們,必將更加繁榮昌盛、國富民強!太學,是大昊的精神之基,而你們,就是將來大昊國的脊樑!朕希望,你們從今日起,更加勤懇地讀書,為我們大昊的輝煌未來做最好的準備!大昊的未來在你們手中,朕相信,你們中最優秀者的名字,日後必將被載入大昊的史冊,光耀千秋!”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學生激動地不住叩頭,每個人都被龍煊燁激動人心的演講煽動起心底的激情,所有人都仰起臉,狂熱地望著龍煊燁的臉。
  龍煊燁對著眾人揮揮手,微笑著說:“朕將給太學生每人每年增加三兩銀子的夏補,希望你們能如朕所望,用功讀書,嚴於律己,將來成為大昊真正的棟樑之臣!”
  “謝聖上!臣等不敢懈怠,定當牢記陛下教誨,勤奮學習,以報國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好多太學生都伏地大哭。高聲叫道。
  “好!好!朕記著你們今日的話了!今年八月,朕將開恩科,選拔治理蕭地之官吏,希望在大考之後,朕能在朝堂之上,親自為你們中的一些人唱名入冊!哈哈哈哈哈!”龍煊燁開懷大笑,眾太學生們群情激動,一時間興奮得幾乎失控。
  看著龍煊燁將太學生們的憤怒一點點轉化為報國的熱忱,林笑幾乎瞠目結舌。
  這才是一國之君的能力,這才是龍煊燁的本事!
  一個真正的國君,是能就勢利用,以一己能力扭轉乾坤的!這才是真正的國君!這樣的國君才能帶領一個國家走向強大,這樣的國君,才能把天下拿在手中把玩,而所有的臣子,都只是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的玩偶而已。誰也違抗不了他的意志!林笑深深地看著龍煊燁,這個皇帝,很可怕。他深信,在這樣的人面前,沒有人能搞小花樣。龍煊燁那雙眼睛,能看透一切迷霧,他不說,只是因為還沒到他出手的時候。
  大皇子和太子之間那些齟齬,不知這個父皇究竟打得是什麼算盤,可林笑明白,不管打得什麼算盤,都是最精明、最受益的算盤!為君之道,在乎以一心禦天下。所以才有聖人說:“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無形者,物之君也;無端者,事之本也。鼓不預五音,而為五音主;有道者,不為五官之事,而為理事之主。”大道之言,果然不錯!
  
  回到隆慶宮,林笑躺在榻上,忍不住長歎一聲。
  承恩趕緊上前來,小心翼翼地問林笑:“殿下,您為何歎氣?莫非遇到了什麼難以解決的事情麼?”
  “沒有。只是忽然感慨。”
  “那殿下又是為何事而感慨呢?”承恩眨著眼睛問。
  
  “承恩,我小時候,可是一直在父皇身邊養著的?”林笑一下子坐直身子,看著承恩問。
  “啊……這個,殿下怎麼想起問這事了?”承恩惶然道。
  “沒什麼,只是父皇跟我說了些小時候的事。你也跟我講講我小時候的事吧!”林笑淡然道。
  “殿下,奴才在您三歲之前,都是在慈明宮當差的,後來太后才把奴才賜給殿下,隨在殿下身邊一直照顧。要說您小時候,本來陛下是很寵愛您的,一直把您親自養在身邊,可是從您把玉璽摔壞之後,朝臣們就一直上旨請陛下不要溺愛您過度,並且請求太后照顧您,以使陛下能專心國事,所以從您三歲後,一直是在太后身邊的。”承恩恭謹地回道。
  “是麼。”林笑淡淡說。“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殿下不是一直很想念太后和陛下麼?在蕭國的時候,我們經常給陛下和太后寫信通消息的……”
  林笑聽得一凜,原來麒光當年竟是時常跟龍煊燁和高辛太后書信來往的。難怪龍煊燁會發現自己的筆跡和真正的麒光不一樣。
  “殿下也無須煩惱。”承恩轉了轉眼珠子,又進言道:“殿下最近事事都顯露出英明才智,皇上喜歡您還來不及呢,依老奴看,在眾多皇子裏,陛下現在最是重視您!您的很多意見都令陛下非常滿意,您不必顧慮其他,只要好好揣摩聖意,全心為陛下分憂,陛下一定會好好對待您的。”
  “唔。”林笑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殿下,老奴得到消息說,白鼎臣已經投靠了大皇子。”承恩又進言道。
  “唔。”
  “殿下有何打算?”
  “他投靠誰和我有什麼關係?”
  “……殿下莫非忘了,白鼎臣可是您的知交好友,在蕭國的時候,白大人可是一直很關照我們的。”承恩提醒道。
  “可是他打算投靠別人的時候,並沒有想起我。”林笑冷冷說。
  “那是他以為,我們不是他投靠的最佳物件。”承恩撇了下嘴,“他若是知道殿下如此受到陛下賞識,定然不會做出那般愚蠢的選擇了!”
  “你覺得他愚蠢麼?”林笑斜眼看著承恩,“在所有人看來,選擇大哥都是明智的,選擇我才是愚蠢的。承恩,我們自信是應該,可是不能妄自尊大。”
  “殿下教訓的是,老奴知錯了。”承恩馬上垂下眼簾,謙卑地認錯,“可是,殿下,我們該有自知之明是不錯,但是也不能妄自菲薄。憑我們的實力,在大昊諸多皇子中,不說排前兩位,至少也是第三位,而且,不管怎麼說,咱們都不是容易受到攻擊和排擠的勢力。白鼎臣若是真想帶著白家東山再起,就該學會審勢度勢,那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而我們才是他最好的選擇。”
  “我們不是。”林笑淡然說。
  “……可是我們若是能掌握了白家的力量,實力就會更上一層樓!那麼我們的地位就能更穩固,自保的力量也更強了!”
  “哼,那樣只能讓我們更具威脅性,讓別人對我們的警惕心更強罷了!”林笑皺著眉頭,不想再說了。
  “不管怎麼說,白大人終究與您交好,他來到炎都,您還是應該去拜望他一下的。”承恩不死心地說。
  林笑深深看著承恩,良久才說:“承恩,若是有心與我相見,不管怎樣都會找到我,既然白鼎臣沒有主動出現,我就沒有必要去拜訪他。因為,他可能根本不想見我!”
  “……殿下就不想見白大人麼?當年只有白大人是真正與您傾心相待,因為惜重您的才華而與您結交的,您不是一直都對白大人很是另眼相看麼?”
  “……承恩,此一時彼一時也。人是會變的。”林笑淡淡說。“就算我沒變,可難保白大人不變。”看著承恩深深道:“你明白了麼?”
  “是。老奴懂了。”承恩看著林笑得眼睛,終於低下頭,沉聲回道。
  林笑看著承恩,暗歎:人未易知,知人未易。古人誠不欺我。
  “老奴還聽說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不知當講不當講?”承恩卻又開口了。
  “哦?”
  “老奴聽說,百里將軍也到了炎都了。”承恩看著林笑的表情,淡淡說。
  “……什麼?!”林笑不由一呆。“你從誰那得到的消息?!”
  “這點殿下就不必多問了,老奴自有老奴的管道。”承恩又淡然說。“只是殿下,您這一回,想要怎麼面對百里將軍呢?”
  “……”林笑沉默了。“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呢?”
  “殿下問老奴?”承恩指著自己的鼻子,笑了,“老奴怎麼知道。殿下不是一向自己拿主意的麼?”
  “你……”林笑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左一句老奴又一句老奴,偏生就沒一點老奴的本分!”
  “殿下是生老奴的氣了麼?”承恩不慍不火地回道,“老奴只是怕說得多了,殿下又要怪老奴僭越。老奴現在很怕殿下生老奴的氣呢!”
  林笑看著他,終於歎了口氣。“罷了,你不想說就算了,不要想轍逼著我求你。我不會求你的。”
  “老奴怎敢為難殿下!”承恩嘿嘿笑著。“只是,殿下心裏清楚,百里將軍和咱們是一條線上的螞蚱,除了聽殿下的,他什麼選擇也沒有。所以殿下也不用為難,該怎麼對待他,就怎麼對待他便是。”
  “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又怎麼知道該如何對待他。”林笑淡漠地說。
  “那是……估計百里將軍見了殿下,也會認不出來呢。”承恩深深看著林笑,悠然回答。
  
  東皇巷內。
  德誠親王府內的明月樓前,一個白衣飄飄,面若美玉的青年當樓吹笛。
  笛聲悠悠,正是享譽海內的《出水蓮》。
  一曲罷了,麒正鼓掌,面帶笑容贊道:“白兄的笛音超凡脫俗,讓我這俗人聽了都有如沐神恩之感。”
  “大皇子謬贊了。”青年淡淡說。“那是你不曾聽過你十四弟的琵琶。”
  “白兄還記掛著十四弟麼?”麒正微笑著。
  “若是記著,還找你做甚。”白鼎臣一笑。“大皇子連這點自信也沒有麼?”
  “哈哈哈哈。”麒正大笑,隨即面色一沉,道:“太學生們都散了。”
  “我在樓上看到了。”白鼎臣緩緩說。
  “想不到他們只掀起這麼點風浪。”
  “不是他們太笨,而是你的父皇太厲害了。”白鼎臣掃了他一眼,然後笑道:“想不到,大昊的國君,原來是這般手腕高明的人物。難怪滅了蕭氏一族。”
  “白兄覺得,我父皇這人怎樣?”麒正的瞳孔微微收縮,凝視著白鼎臣,緩緩道。
  “不愧明主。”白鼎臣惜言如金。
  “那,您看太子……”
  “太子遜明主遠矣。”白鼎臣斷然說。
  “哈哈哈哈,那就好!”麒正立刻高興地說。
  白鼎臣看著他笑,也笑了。
  麒正不知道,白鼎臣心裏想的是:太子雖遠遜聖煊帝,而麒正遜太子亦多。
  只是,他永遠不會說出自己的心裏話,而麒正也永遠沒有機會知道他的心裏話了。
  風拂過竹林,傳來刷刷的聲響。白鼎臣望著滿目翠碧,悠然笑了。
  橫笛于唇邊,悠揚的笛聲再次響起,不過旋律卻歡快靈動的多。
  這一次吹的,卻是《戰金鼇》。

第十七章 故 人 不 遠

  事情總是這樣:深陷煩惱的眾生往往彙聚成絕佳的群體.。
  
  龍煊燁在眠月閣和董美人一起欣賞著禁宮御苑的姹紫嫣紅,董美人的小腹微微隆起,嬌若春花般的笑靨對著龍煊燁綻放著最甜美的笑容、水汪汪的秀目款款深情地看著龍煊燁,目中的柔情蜜意呼之欲出。龍煊燁一邊聽著宮中樂師彈奏瑤琴,一邊柔情款款地將一顆剝好的枇杷喂進董美人口中。
  “陛下想要男孩還是想要女孩?”董美人甜笑著倚在龍煊燁懷裏,纖手卻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嬌滴滴地問。
  “都好。”龍煊燁全神貫注地剝著另一枚枇杷,隨口答道。
  “陛下!”董美人扭動一下嬌軀,嗔怪地道。“怎麼可能都好呢?”
  “那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呀?”龍煊燁寵溺地笑著看她,“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朕都喜歡阿!最好是個小公主,長得像你一般傾國傾城!”
  “妾身蒲柳之姿,哪里談得上傾國傾城呢……這句話,送給那位風華絕代的十四殿下還差不多……”董美人轉著眼珠笑道,“看著十四殿下,臣妾總算明白陛下為何總是對淑皇后那麼念念不忘了,十四殿下若是女子,恐怕天上的仙子都得來接他上仙宮去做客呢!”
  “哈哈哈哈,你給朕生一個仙子般的小公主吧!看看有沒有仙女下凡來,到時候我們也可以借小美人的光兒去仙府遊覽一番了!”龍煊燁哈哈哈大笑。
  “臣妾……”董美人撫著自己的肚子,笑了,“臣妾是第一次生產,總要給陛下生個聰明勇敢的皇子才對。臣妾一直在跟菩薩求呢,只盼著肚子裏的孩兒是個皇子。將來長大了,也能為陛下分憂,為大昊建功立業。”董美人嬌笑著。“就像太子那樣,陛下,您不喜歡麼?”
  “……喜歡阿!只要是愛妃生的,朕都喜歡!”龍煊燁笑眯眯地抱著她,董美人坐在他膝上歡喜無限,龍煊燁的目光卻在一瞬間閃過一絲無奈。
  “啟稟聖上,四殿下和五殿下在閣外候著呢。”六出道。
  “哦,叫他們進來吧。”龍煊燁淡然道。董美人想從他懷中站起,卻被他按了回去,依舊扣在懷內喂枇杷。
  麒嵐和麒鎮兩人走進來,跟龍煊燁與董美人見了禮,然後坐下敘話。
  “董娘娘,聽說再有小半年,我們就又能添位弟弟了?”四皇子笑呵呵地跟董妃說話。
  “呵呵,還不知是男是女呢?”董美人笑眯眯地回答。
  “看著父皇與娘娘這般恩愛,孩兒們心裏真是高興啊!”麒鎮也道。
  “哦,你們高興什麼?”龍煊燁笑問。
  “父皇都很久沒有笑過了,最近卻總是笑顏逐開,使兒臣等心中如沐春風,不知是否是因為我們終於統一了蕭地的緣故?”麒鎮問道。
  “占了些土地倒不至於讓朕如此開心。”龍煊燁微笑回答。“朕只是因為你們十四弟死裏逃生又回到朕身邊,朕終於不再有遺憾了。所以才開心。”他笑著說:“對你們的父皇來說,骨肉團聚,闔家團圓是比什麼都重要的。”
  “父皇對兒臣們的關懷,兒臣們始終銘感五內。但願能有機會報答父皇的如山恩情!”麒鎮和麒嵐忙道。
  “罷了罷了,你們這些孩子是朕一個個看著長大的,每個人怎樣,朕心裏清楚得很。”龍煊燁擺擺手,道。“麒鎮,你若能多長點心眼兒少說點廢話,朕對你也就放心了。至於嵐兒,唉,你若能像你六弟和九弟那麼沉穩,朕也能跟你們少操點心。”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兩人忙道。
  “你們今兒怎麼這麼閑,有時間跑到宮裏來看朕啊?”龍煊燁悠然問道。
  “孩兒們聽說太學生們鬧事,所以特意從郊外趕了回來,誰知居然沒趕上。父皇,您為何不嚴厲處置那些為首的學生呢?他們照這麼下去,豈不是遇到點事就會嘯聚宮門逼宮麼?”麒鎮道。“長此以往,父皇必將不堪其擾!”
  “哦,照你的意思,父皇應該把他們打殺了,血濺宮門,讓他們再也不敢參與國事?”
  “……可是兒臣總覺得這麼縱容他們那幫子酸儒不太合適。瞧他們那一個個一副自鳴清高的樣子吧,看著就讓人來氣!好像他們才是這天下的主人似的。”麒鎮憤憤地道。
  “呵呵呵,鎮兒可知,這群儒生就是我們大昊未來的棟樑?沒有他們,大昊就真的是後繼無人,離滅亡不遠咯!!”龍煊燁大笑。“你以為,你父皇坐在龍椅上就是高高在上了?朕告訴你吧!一旦做了皇帝,就是這天下最辛苦的人,你的百姓、你的臣子,每一個都是你的主子,你的肩上扛著整個天下和天下人,不能有一絲一毫慢待!所以,為君者必須善於聽言納諫,不能固執己見,誰的話都聽不進去!那些青年人血氣方剛,充滿激情,雖然見解不免幼稚,可是,卻充滿正氣與勇氣。對於正直勇敢的年輕人,怎麼能拔刀相向呢?就因為他們犯了點小錯?鎮兒,你這孩子啊,什麼都好,就是氣量太過狹窄,是以始終眼量不寬啊!”
  “……父皇教訓的是。”麒鎮垂首道,說完就緊緊閉上了嘴。
  “唉,朕聽說,你還出言嘲笑你十四弟?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皇帝眼角輕挑,淡淡說。
  “定是麒泰跟您告的狀吧?哼。我就知道他會跑到您那鼓唇弄舌。切!”麒鎮撇撇嘴,不屑地道。拳頭卻握了起來。
  “麒泰?他倒不曾對朕說什麼,不過,你怎麼就覺得一定是他跟朕說的呢?莫非,你和麒泰還有些不合?”龍煊燁皺起眉頭,有些不高興地說。“你是兄長,怎麼連這點氣量都沒有?還跟弟弟鬥氣?”
  “哼,我不過是說了句麒光,誰知麒泰那麼大反應,可見做賊心虛!”麒鎮氣憤地說。“這天下誰不知道麒光那點事兒啊,我不說,他就瞞得住天下人了?就堵得住天下人的嘴了?哼!”
  龍煊燁立時沉下臉來,看著麒鎮,“麒鎮,今日父皇就正式告誡你,以後永遠不許在任何場合談論你十四弟的過去!就是你獨處暗室,也不許腹誹於他!你記住,他是你弟弟,你們在朕身邊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他一個人在蕭國君臣的擺佈下提心吊膽的掙扎求生!你們不愛護他就罷了,怎麼還能欺侮他?!簡直可恥!”
  “……”麒鎮咬著唇,直直地看著龍煊燁,目中滿是憤怒之色。
  “你那是什麼眼神?不孝子,在對你父皇我不滿嗎?”龍煊燁鬆開摟著董美人腰肢的手,目光淩厲地瞪著麒鎮。“你真是越來越不懂事了!”
  “……父皇,你對十四弟未免太護著了!為了他,您是不是可以不要兒臣了?”麒鎮突然流下淚來。“您是不是光要他就夠了?!”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龍煊燁大為惱火,只得站起身,“好好的哭什麼?”
  “兒臣心裏委屈!兒臣不舒服!兒臣就是不喜歡麒光!兒臣……”麒鎮失控地大叫起來。“兒臣就是看不慣您那麼護著他!他把大昊的臉面都丟盡了,憑什麼還要獨佔父皇的寵愛!難道父皇你也和蕭衍他們一樣,看他好看就……”“啪”,龍煊燁怒不可遏,一個耳光打在他臉上。
  “住口,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龍煊燁氣的臉色都變了。麒鎮卻捂著臉,一臉倔強地瞪著龍煊燁。
  “滾!滾得遠遠的!別在朕面前惹朕生氣!混賬東西!朕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混賬東西!”龍煊燁怒聲喝斥麒鎮。
  麒嵐和董美人忙忙地跪下給麒鎮求情,麒嵐又去拉麒鎮,誰知麒鎮一甩肩膀,倔強地瞪著龍煊燁,一字一字咬著牙說:“好,父皇不要見兒臣,兒臣再也不會踏入宮中一步!兒臣是混賬,可是兒臣沒有爬到蕭國君臣的床榻上靠出賣色相苟全性命!父皇不要見兒臣,兒臣就不在您面前惹您討厭了!您有了龍麒光這般懂事孝順的好孩子,兒臣又算什麼?早該乖乖地滾到一邊去呆著了!兒臣這就滾!父皇,您就不該把我帶回來,您就不該生下我!”說著放聲痛哭,跑了出去。
  “父皇……麒鎮他是一時激動,他從小就情緒不穩,都是以前病壞了腦子,您可不能跟他一般見識呀!”麒嵐跪在龍煊燁腳邊不住哀求。
  “你跟著他去看看,別讓他一個人再萬一想不開,出了事!”龍煊燁長歎一聲,“這個麒鎮阿!朕當初真是不該……不該把他留在白巫族,她們竟然把他變成這副樣子!真是……唉……”
  麒嵐忙奔出去找麒鎮。
  龍煊燁頹然坐倒在石凳上,“六出啊六出,莫非是上天在懲罰朕麼?麒鎮這孩子越來越古怪了,要說是被他娘藥壞了腦子,可他也不笨,怎麼就是脾氣暴躁,總是動不動就發狂呢?!還整日地胡思亂想……”
  “唉,陛下也莫要過於自責,五殿下當年能活下來已經是邀天之幸了,現在心性古怪些也屬正常,誰像他小時候受過那麼多折磨都會心性大變的。陛下就多擔待他點吧!”六出忙勸解龍煊燁,“五殿下那些話只是隨口說說,不過是受不了陛下對別的殿下好,心中不平而已。”
  “我以前,是不是太慣著他了?以致他這麼大了還不知分寸不講道理?”龍煊燁悶悶地問。
  “陛下沒有做錯什麼。”六出垂下眼簾。“孩子們爭父母的寵本屬正常,就是尋常百姓家孩子多了,父母也是有偏向的。兄姐們不喜歡父母對弟弟妹妹比對自己好,於是暗地裏欺負弟妹的事,也是孩子中常見的,人之天性罷了。”
  “朕的孩子太多了……”龍煊燁不由歎了口氣。董美人不由面色一變。隨即笑道:“陛下,哪有父母嫌孩子多的啊!”
  “呵呵呵,也是,也是。”龍煊燁攬過她,把臉貼在她的腹部,柔聲對著腹中的胎兒講話:“寶貝兒,能聽見父皇跟你說話嗎?呵呵呵,乖,以後長大了,做個善良寬容的人,不要總是計較得失。父皇很想早點看到你啊!你以後,可不要讓父皇總是為你操心呀!”
  
  麒嵐急匆匆地跑出,卻一路追著狂奔的麒鎮跑進了御花園的涵碧潭前,麒鎮一個人扶著柳樹,幽怨地看著平靜的潭面,淚水撲漱漱地順著臉滑下,砸進土裏。
  “五弟,你莫要傷心了……”麒嵐歎了口氣。“你這樣子,父皇很擔心。”
  “反正他也看我不順眼了!還擔什麼心?!假惺惺的!”麒鎮嗚嗚地哭著,“我早就知道,麒光一回來他就不會理我們了!他就是這樣子!總覺得我拖累了他,他和我娘一樣!他們都覺得我是多餘的!他們都巴不得我死!我還活著做什麼!乾脆死了乾淨!”
  “父皇一個勁地催我找你,就是怕你一個人胡思亂想的出事……你呀,怎麼能跟父皇說那種大逆不道的言語,居然說父皇對麒光……唉!也就是父皇大度,不然,換了別人早把你打進宗人府圈起來了!你還好意思挑父皇的不是!”
  “……憑什麼,憑什麼麒光一回來,父皇就什麼都圍著他轉?!都封了親王了還讓他住在宮裏,早晚見面,在朝堂上也是,凡是那小賤奴說的一切他都說好!都要臣工們照辦,還都不能有一點差樣兒的!那個小賤奴哪里值得父皇這樣?不就是仗著長了一張狐媚子的臉麼?!呸!”
  “別胡說!”麒嵐忙阻住他的話,四下觀望了一圈,急急道:“父皇若是知道你這麼胡說,非重重責打你不可!你生氣也好嫉妒也罷,可是這種話怎麼能亂說呢?!你瘋了?!還嫌現在不夠亂麼?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計較這些有的沒的!?”
  麒鎮沉下臉,撅著嘴,恨恨踹了柳樹一腳,“該死的……總要那小賤奴好看!哼!”
  二人並肩往宮外走,途經玉華宮時忽見一株大桂樹下站著一個白衣如雪的少年,那少年長得星眸杏眼,膚色白嫩,整個人仙儀飄飄,直如畫中人兒一般。
  “莫非是桂花精麼?”麒嵐不由癡癡道,“凡間怎麼會有這般美人?”
  “哼,那是玉華宮裏那老妖怪的徒弟,你就別在那犯傻了!切!”麒鎮氣哼哼地打擊著麒嵐,隨即看了那少年一眼,目中猛地現出一絲恨意:“這妖童,長得與那小賤奴倒有幾分相似,看著就讓人氣不打一處來!呸!”狠狠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拉著神魂顛倒的麒嵐大步而去。
  
  林笑與麒玉、麒泰、麒惠一起,坐在“閱秀樓”上,臨著窗,看著樓外青山綠水,聽著遙遙地隔著畫舫傳來的琴笛合奏,不由心曠神怡。
  “如何,七哥就說會帶你到京城最好的地方玩吧!”麒玉得意地道。
  “此處山青水秀,真是個風水寶地呀!”林笑不由感歎。
  “此處還是文人雅士題詩賦誦之所,你看這滿牆的墨寶,還有七八百年前的大文豪的作品呢……很多人來這邊,一是為了看景,二來是為了看這牆上的詩!”麒泰介紹道。於是林笑跟著他一首一首看過去。直看了兩個時辰,才看到第三面牆。
  那面牆上倒是很多新題的詩,林笑一眼就看到一首名為“夕陽樓”的詩:“花明柳暗繞天愁,上盡重城更上樓。欲問孤鴻向何處,不知身世自悠悠。”,當下擊節讚歎,“好詩!好詩!比些大文人的詩更好!”旁邊的店掌櫃笑呵呵地接茬道:“這是前日一位客人新題的,這幾日被京中很多文士傳抄呢!好多人來小的店裏看就為了能與這位題詩的白先生見一面!”
  林笑等人細看詩旁小字,上面寫著“天涯飄零客越州白某**日題”。
  “這位白先生最近來過麼?”麒泰問。
  “來!每天晚上都過來,一個人喝一壺清江特產的玉湖春。”掌櫃的笑吟吟地道。“很多士子儒生都與他結交了。今兒他也會來呢!”
  “這位白先生,是越州人?”麒泰緩緩問。“莫非是越州白家的子嗣?”
  “哎呀,說來這位白先生,那名聲就大了!”掌櫃的小聲跟四人道:“就是蕭國那位少年宰相,白鼎臣白大才子呀!他已經到咱們炎都了,聽說還要做咱們大昊的宰相呢?”
  “胡說!”麒惠忍不住皺眉道。
  “大家夥兒都這麼說!”掌櫃的翻了一下眼睛,不悅地說:“連徐莊徐大人都稱白先生為‘白大人’呢!”
  “他們叫得也未免太早了吧!”麒惠忍不住憤然道。麒玉趕緊拉住他,微笑著說:“我們也不趕時間,不如晚上就留下用飯,見見這位白大人?!”
  麒泰看著林笑,林笑微微一笑,道:“也好。”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沿著河岸的人家都掛起了紅燈籠,映得河面一片紅暈。直如仙境。
  閱秀樓內燈火輝煌,人來人往,林笑等人坐在雅間裏,吃著菜,品著淡酒,閑閑地話著些奇聞軼事,樓內的人越聚越多,漸漸的只覺似乎整個樓中都坐滿了人。有談天說地的,有語笑不止的,有對著牆上的題詩評頭論足的,還有些詩酒唱和、聯詞作對的,好不熱鬧!
  “他家的生意倒好。”林笑感歎。
  “是呀,整個炎都,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所有的京城雅士遊學士子都聚到他這來了,連訂這雅間都要提前一日預約呢。”麒惠撇了下嘴。
  正說著,只聽見樓外騷動,只聽樓上眾人都在叫著“白大人來了!白先生到了!”……
  林笑幾個一聽,不由也伸了頭出去,好奇地跟著張望。
  只聽樓梯吱嘎響著,一個白衣人,緩緩地走上樓來。

第十八章 未必圓時即有情
  鵝蛋臉,瑤柱鼻,四方口,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劍眉入鬢,目若朗星,笑吟吟的模樣更添親切,一身白衣,身姿挺拔,偏生得氣度從容沉靜如水。
  白鼎臣方一上樓,林笑心中就不由贊道好個氣度不凡的美男子!原來這就是蕭國的少年宰相,號稱天下第一才子的白鼎臣。
  蕭國地處江南,人物風流俊秀,文化浪漫尚清談,在蕭國的社會流行一種奇特的社交文化現象——以貌取人。
  蕭國上至國君下至百姓,無一不熱愛華服美飾,追求容貌的美麗、膚色的姣妍、身姿的瀟灑、步態的動人,可以說,這是一個舉國皆為追求美麗而瘋狂的文化,所以在蕭國,越是長得美麗、身材高挑挺拔、氣度雍容高雅、談吐令人傾心、懂得歌舞詩賦、就越是出名越是受人尊重。想在蕭國出人頭地,第一要相貌好,第二要家世好,第三要善言辭。相貌好、膚色不好,都不行。
  曾有人總結過:相貌好、家世好,才學好,第一等人物;相貌好、家世好,不善言談或者相貌好、才學好、家世不好的,都能算二等;家世好、善言談、相貌不好,就得算三等;才學好、家世不好相貌也不好的——就算你有報國之心,也只能屈居下僚,甚至找媳婦都不容易——姑娘怕找醜男影響下一代!
  所以,在蕭國的朝堂上之上,舉目皆是美人,一個醜人都沒有。越是官位大的,越是注意儀容風度,每個都膚色白淨,鬍鬚光亮順滑,手指甲都要修剪得乾淨無比。而眾人的衣飾就更講究了,寬袍大袖,搖曳生姿,每個人都有些獨出心裁裝扮自己的小手段,皆可引領一國時尚,比如著高冠、比如在發帶上墜玉環、比如佩戴環環相扣的玉佩以使走動之時有琅琅之音……似這般的例子,在蕭國是人人津津樂道的。
  林笑聽說過,蕭國四大世家的子弟皆姿容美好,善於引領時尚潮流,比如東門家的東門琛號稱“乘風郎”,就因為他愛穿廣袖袍,每每立于高處風拂袖動,隱隱地便有仙人乘風之態,於是得此雅號,也因此東門琛只要出現就都是站在高人一頭的地方……再比如百里青鋒,蕭人皆稱其為“玉樹公子”,就因為他“隱然林下風,巍巍如玉樹”;而白鼎臣則是最著名的“白玉郎”,當年只要他一出門,滿大街的人都不幹別的,就是跟著學他走路的姿態,還有很多女子牽手圍住他,要他作詩送與她們之中最美的人,曾經有最誇張的一次就是他到了鄴都附近郊區的當途縣巡查,整個縣的人都跑到大街上圍住他的車馬看他,熱鬧的場面幾乎可用“萬人空巷”來形容,那可真是人山人海——於是把白鼎臣看得缺氧窒息昏倒了——可見人之多!
  也可見得蕭國百姓對追求美麗的瘋狂程度!
  蕭沐華之所以傳位蕭衍,主要就是因為蕭衍“此三德皆具,可為一國之君”;而各大世家選取繼承人時不是光考較才學,也都是要以容貌為主,誰家要是選了個拿不出手的醜八怪,肯定要淪為社交界的笑柄,整個家族都跟著蒙羞、抬不起頭來,很快就被貴族圈拋棄了——沒有一個蕭國的權貴喜歡接待不夠美麗的客人。所以,上不了台盤的家族之長是不會給家族帶來任何好處的。因此大世家在選擇繼承人的時候幾乎都是偏向以貌取人。
  正是有了這樣的文化,麒光才能在蕭國如魚得水,才能憑藉著姿色讓白鼎臣那般的清高之臣認可他——而百里青鋒愛上麒光,最初也不過是源於麒光在蕭沐華生辰時於君前的一曲儺舞……
  林笑聽承恩講過蕭國的很多逸事奇聞之後,才明白為什麼麒光能在蕭國那麼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他的臉就是通行證,就是吃飯不給錢,也沒人告他,反而店家還會以接待過如此美麗的客人為驕傲。本來很多厭惡麒光、覺得他迷惑君主、顛倒陰陽的朝中大臣一但見過麒光之後都立馬對他沒了惡感。沒別的原因,就因為以貌取人的觀點實在太深入人心,蕭國的臣子們都覺得長得越是好看的人越是好人,長得像麒光那般好的人,當然更是好上加好、不能再好的好人!好人又怎麼會有罪呢?……於是就都這麼自然地不再反感麒光了,甚至如白鼎臣這般視麒光為知己、傾心結交的也大有人在。沒辦法,那樣的社會文化下,教育出來的人就是這般奇特。
  或許就如人說的,花在臉上的時間越多,腦子就越空。蕭國的朝堂上滿是整天把時間花在臉上的大臣,難怪都快亡國了還一個個懵然不覺。
  你不亡國誰亡國!?林笑狠狠地腹誹。
  
  白鼎臣剛一上樓,一大群人就圍住了他,一個個的都一臉的興奮與崇拜,看他們的衣著打扮差不多都是些儒生和太學生,口中都叫著白先生、白大人,久仰久仰……
  白鼎臣站在樓口與眾人團團見禮,滿面笑容。
  “盧兄、李兄,白某今日聽得京中都在傳頌你們的大名,百姓們都在談論太學中諸位兄台的義舉呢!不光是君皇對你們賞識有加,連百姓都對你們的行為讚揚不已,所謂‘大昊棟樑’,真是實至名歸呀!”白鼎臣笑呵呵地對著一個著青袍一個著白袍的青年連聲誇讚,二人面紅耳赤,連道謬贊,林笑一看,二人正是太學生們的領袖,盧振會、李敏。原來這二人卻是早就被白鼎臣結交了。
  “還要多謝白先生昨日的一番指點……本來,我們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的宮門,沒想到不光得見天顏,更兼澄清了簡禦史案子中的誤會……吾皇真是明主英君!生等縱使萬死也不足以報答吾皇的善待之情、知遇之恩!”盧振會激動地說。“我們回去之後都在談論八月恩科的事,大家都很是踴躍,為了爭取這個為國效力的機會,人人皆立誓苦讀。”
  “所以,我們以後出來遊玩的機會可能也不多了,大家都要準備參加恩科拔擢……白先生,您若是真能回蕭地做招撫,我們皆願在您麾下為馬前卒!”李敏介面道。
  “呵呵呵呵,那就預祝你們金榜題名!高中魁首!”白鼎臣笑道。“為了你們今日的壯舉,白某就聊表心意,請樓上的諸位兄台每人一杯水酒!”掌櫃的一聽趕緊招呼店小二上來送酒斟酒,於是滿樓皆歡。
  林笑等人坐在雅間裏,你看我我看你,心中都在暗暗琢磨白鼎臣這個人。正自無語間,小二卻敲門也送來一壺酒,道是白大人今日請客,樓上人人有份。麒泰微笑著道了聲謝,命小二把酒放下就是。
  林笑等人看著那壺酒,半晌沒人說話。
  正在這時,只聽見隔壁的雅間裏開門,有人呼喚酒樓掌櫃送筆墨紙硯進去,過了一會,只聽見一個朗朗的聲音在外間響起:“白先生,我家主人為答謝先生贈酒之恩,特賦詩一首,聊表寸心。”然後就聽見那聲音朗朗地讀起了詩來:“問余何適,廓爾忘言。花枝春滿,天心月圓。”
  白鼎臣不由得絕口稱讚好詩,可是接過那張紙時面色卻變了。
  “白先生,可有回復?”讀詩的青年笑咪咪地站著問道。“我家主人吩咐小的,白先生什麼時候樂意,都不妨進去與我家主人一敘,主人一直期待著與先生相見呢!”
  “知道了。”白鼎臣淡然道。
  “那小人就告退了。”青年帶著討喜的笑容向白鼎臣告退,回到林笑他們隔壁的雅間去了。
  “隔壁是什麼人?”麒惠不由好奇地問。伺候他們這間的夥計卻也不知。
  “看樣子好像是白鼎臣認識的人。”麒玉不由皺了下眉頭,“這詩和那青年的話裏都另有所指啊!”
  “可能是蕭國舊臣吧。”
  “搞不好還是和白鼎臣不對付的那種。”林笑暗想。
  “不如,我們也給那人寫首詩送過去?”麒玉忽然道。
  “誰來寫呀?!”麒惠不由望著麒泰和林笑。
  “十四弟來吧。”麒泰看著林笑說。林笑躊躇不已。但是心中卻知道,麒玉麒泰帶了自己到這樓裏來,一準是想接觸一下白鼎臣。那麼自己就算推辭,他們也會千方百計地讓自己去見白鼎臣的。
  還不如借著這個機會,直接順水推舟了。
  可是,寫什麼呢?
  皺起眉苦思,林笑拼命地在腦海中搜尋記憶中的古詩詞。到底哪一首在這個場合更合適?
  
  過了半晌,林笑的詩寫好了。
  礫岩捧著紙,送去給白鼎臣看。
  白鼎臣拿起一看,只見上面寫了一首《山坡羊》:青山相待,白雲相愛,夢不到紫羅袍共黃金帶。一茅齋,野花開。管甚誰家興廢誰成敗,陋巷簞瓢亦樂哉。貧,氣不改;達,志不改。
  “好詞!”白鼎臣一下子激動地站起來,拍案叫絕。
  “這是你家主人寫的麼?”白鼎臣激動的有些失態地詢問站在一旁默默無聲的礫岩。
  “回先生,正是我家公子所寫。”
  “不知令主人……”白鼎臣微笑著,“在下可否與令主人共飲一杯,談談詩賦?”
  “主人本就是命小的過來請白先生的。先生肯賞臉?”
  “那白某就不客氣,過去叨擾令主人了!”白鼎臣笑呵呵地道,跟著礫岩進了林笑等人的雅間。雅間內伺候的人都被支到了外面,礫岩送了白鼎臣進門,自己卻沒進去,和其餘的侍衛一起守在門口。
  一進門,白鼎臣就看到微笑地看著他的麒泰麒惠麒玉,林笑卻站在窗口前,只把背對著他。
  “在下越州白鼎臣。”白鼎臣沖眾人深深一揖,“此詞不知是諸位中哪一位所作?”
  幾個人還了禮,麒泰微笑著道:“白先生,久仰,久仰。此詞正是吾弟所作。”
  “哦?”白鼎臣眉毛一挑,眼睛卻直直看著林笑的背影,“可是窗口所立這位元兄台?”隨即淡淡說,“光是看背影,倒是與白某的一個故人很相似呢!”
  “本就是故人。”麒泰哈哈哈大笑,“光兒,回過身來吧!”隔壁咚地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落了地。
  林笑輕輕歎了口氣,慢慢轉過身來,直直望向白鼎臣。
  白鼎臣面無表情。也直直看著林笑。
  好半晌,二人都沒先開口說話。
  “十四弟,怎麼,見了白大人太過開心,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麒泰微笑著道。“白大人,當初多蒙大人照顧我家麒光,麒泰在此謝過了!”
  “公子,您認錯人了。”白鼎臣忽然一笑,然後淡淡道。“在下並不認識令弟。更談不上什麼故人。您之所言,在下不敢承受。”
  “哦,莫非白大人也得了離魂之症麼?看來,舉劍自刎之說,是確有其事了!”麒泰看著白鼎臣脖子上的那道紅痕,微笑著淡淡道。
  “是啊,在下是個沒死成的亡國孤魂,進來只為跟令弟說一聲,在下不配這等好詞。在下早已沒了氣,改了志了!倒是令弟,年輕有為,才華橫溢,志氣不俗,此地大好,令弟鯤鵬展翅,直入雲霄……不若各自珍重吧!”
  說著,自顧自地拿過酒壺斟了一杯酒,仰首飲盡。深深看了林笑一眼,仰天大笑而去。
  
  “看來,他是鐵了心要和大哥站在一起了。”麒泰靜靜說。
  “可惜了這般風神氣度的人物!”麒玉帶著一絲惋惜之色,“偏生是個榆木腦袋。”
  “光兒,你也不須難過,本來也沒指望他會跟咱們在一起。”麒惠拉拉林笑,關切地安慰他。“是他自己不識好歹。”
  林笑微微一笑。不作聲。
  “光兒,你不必沮喪。”麒泰走上前來,拍拍林笑的肩膀。“我看他也不是真心跟大哥在一起,哼,他這人准是打著什麼別的主意,利用大哥呢。”
  “而且,還這麼高調地結交士子文生。”麒泰的目光一沉,冷聲道。“這個白鼎臣,肚子裏指不定有什麼貓膩呢!”
  “看著就煩!”麒惠忍不住氣呼呼地說。“還不如不來這裏了,平白地受了這個酸丁一肚子氣!”
  “呵呵呵,不白來。不來怎麼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呢?”麒泰悠然道。“白鼎臣嗎?我們就看看他要給咱們演一場如何精彩的好戲好了!”
  “哼!”麒惠憤憤坐下,抓起一杯酒喝下。重重一頓酒杯。
  林笑站在視窗,眺望著遠處暗沉的山色,不覺陷入沉思。
  
  隔壁雅間。
  面目英俊身材偉岸的青年默默坐在椅子上,一個眉目俊朗的年輕人站在他身邊,輕輕地給他揉著肩膀。
  “回雪。”青年忽然站了起來,走到牆壁前,癡癡撫摸著光溜溜的牆壁。“他就在那邊……離我如此之近……”
  “是。主人。”回雪微笑著回答。“主人要見殿下麼?”
  青年的手頓在空中,慢慢收了回去。目中浮起悵然之色,“可是,見了他,我要說什麼呢?我會不會嚇到他?……”
  “主人今日依舊不見殿下嗎?”回雪還是那個笑容,一點都沒變。整個人的臉上就像扣了一張笑臉面具。
  “見……還是……不見呢?……”青年歎息著。指甲無意識地在牆壁上輕輕劃著。
  “白大人已經拒絕殿下了。看來,他也不會進來見您了。”回雪淡淡說。
  “嗯……他本就恨著我的。”青年無所謂地說。“看來即使變了節,他也依舊最恨我。”
  “或許,他還把自己當成忠臣看呢。”回雪微笑著說。“若是變了節,他就不會把脖子上那道傷擺在那麼顯眼的地方給人看,白大人一向是個注重自己容貌的人,平日的講究那麼多,那傷不止難看,還是他忠於蕭氏的證據——一個變節的人,更正常的做法該是掩蓋那忠誠的證據才對。”
  “……哈……這就有趣了……”青年忽然撲哧笑了出來,“這個呆頭鵝到底在自作聰明地打算些什麼呀?!……”
  “隔壁說看戲,那麼咱們不妨也拭目以待,看看白大人給咱們演一出如何精彩的戲好了……主子,您不歡喜麼?”回雪盯著青年的眼睛,笑問。
  “歡喜……有何值得歡喜?……”青年歎了口氣,“那個呆頭鵝……從小就呆……現在還是這麼呆……可怎麼辦啊……”
  “主人在擔心白大人?”回雪訝然。“您不是一向討厭白大人麼?”
  “討厭沒錯,可是看到他自己把自己架到火上烤,還是忍不住難受的。”青年撇了一下嘴,皺起挺秀的劍眉,“說穿了,我們這路降臣,終究還是一路人。”
  “可是他恨您。”回雪不笑了,冷冷道。“您沒看到他剛剛看到您筆跡時的那張臉上是什麼表情!”
  “唉……”青年的手收回袖中,長歎一口氣。
  “篤篤篤……”店小二敲敲門,回雪揚聲問:“什麼事?”
  “白大人已經走了,走前給屋內的客人回了詩,讓小的送過來。”
  回雪到門口接了詩,恭謹地呈給青年。
  青年看著紙上挺秀的字跡,面上浮現出一絲奇特的神色,只見上面寫著:“《月》過水穿簾觸處明,藏人帶樹遠含清。初生欲缺虛惆悵,未必圓時即有情。”
  青年把紙攥成一團,握在手心裏。直直瞪著牆角的花架,目中現出陰沉之色。
  “主人?……”回雪望著青年的臉色,緊張地問。
  “回雪,我,是該見見光兒了!”青年一把把紙團順著窗戶拋出去,回轉身,平靜地看著回雪。
  “……是,主人。”回雪垂下眼簾,安靜地回答。
  
  林笑站在窗邊,看著孤懸在夜幕之上的一彎月。
  心中忽然莫名地惆悵。
  那一晚,自己也是這般一直站在月光下,看著朦朧的月色籠罩下的黑暗出神。
  那時候,自己想了很多很多。
  有痛,有傷,有悔,有心酸,有絕望,有茫然,有反思,有回憶……還有那麼多那麼多的破碎和空虛、寂靜和失落。
  現在的自己活得遠比從前積極,可是為什麼還是有著這般鬱結?是林笑的放不下,還是麒光的左右為難?
  面對自己不想面對的故人,究竟該用何等的面目相見?
  若是能再見蘇諾,自己又會用怎樣的心情看著他,開口說出怎樣的話?
  曾經愛過、恨過、糾纏過的人,怎樣雲淡風輕地遺忘,又怎能漫不經心地憶起?每一個付出過真情的愛人,都曾在靈魂深處烙印下他們獨特的印記,一旦觸及,便隱隱作痛。恍惚間便看到了回憶中那人的臉。溫柔、放縱、瘋狂、直指人心;張揚、冷酷、淩厲、沒心沒肺。同一張臉上變換著不同的表情,每一種都如利刃割過,痛徹心肺。而那人的一切,都隨著痛楚,漸漸的開始清晰。
  林笑一聲長歎。
  他忽然明白,原來讓人痛苦的並不是已經失去,而是曾經擁有。
  
  

第十九章 天使抖落了一地雞毛
  上大學的時候,林笑和肖眉喜歡坐在五道口地鐵站裏,看著匆匆上車匆匆下車的人群潮水般湧來、消退、再湧來、再退去……觀察人群的意義不是消磨時間,而是努力地在一群表情麻木面目模糊的臉上尋找別具特色的表情。總有那種獨特的人,帶著不一樣的鮮活而生動的表情出現在視線中,於是林笑就一直看著那人,直到他消失不見。大部分時間,當林笑注意到特立獨行的人時,那個人很快地也注意到林笑,然後就飛快地掃林笑一眼,有的被他無禮的盯視弄得很尷尬,有的則沖林笑一笑而過。林笑想,當一個人被特殊的目光從背後關注時,那個被觀察者是有感覺的,所以每次他們都會迅速回頭發現林笑。
  那種受到了監視的感覺,可能很多被人熱烈地暗戀過的小女生都曾在上課時感受過——來自身後的或者來自斜後方的小男生熾熱的目光,於是她回過頭去狠狠瞪他一眼,或者,她紅著臉低下頭去。
  林笑隨著麒泰等人一起離開閱秀樓,走在夜色岑寂蛙唱聲聲的大路上時,他忽然有了一種被人關注著的感覺。
  空氣裏飄來陣陣清新的芳草香,伴隨著河岸濕潤的水汽,讓人心中立刻一片清涼。馬兒嗒嗒的蹄聲、清脆作響的脖鈴,坐在平穩的車內,林笑不知不覺的閉上眼睛。
  
  昏暗的車廂內,麒泰側頭凝望著林笑模糊的側影。
  黑暗中那明豔的五官安靜地起伏出溫柔的曲線,毫無防備地在麒泰的身旁隨著馬車車身輕微的顛簸微微搖晃。
  林笑的呼吸輕微的幾乎無法察覺,麒泰忽然忍不住產生一絲恐慌——他會不會就這麼睡著睡著便斷了氣?
  麒惠和麒玉騎在馬上輕聲談著什麼,似乎也被夜色的寂靜感染,所以聲音一直壓得很低。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
  麒泰撩起車簾,卻見一輛巨大的黑漆馬車橫在大路中間,車上高掛的兩盞大紅燈籠映著車夫帽沿壓得低低的臉。
  一個騎著黑馬的錦衣青年笑眯眯地坐在馬上,看著這邊。
  所有的侍衛全都緊張起來,手按住腰間的刀柄,麒玉揚聲道:“前面何人如此大膽,竟敢攔睿仁親王的車駕?!”
  “草民百里回雪,拜見諸位千歲!”回雪微笑著,在馬背上一欠身,算作是行禮了,繼而揚聲道:“請問敏孝親王可在車內?我家主人乃是親王舊日在蕭地時的故人,今日阻擋各位千歲大駕只為請敏孝親王下車一見!”
  百里回雪?!眾人心頭不由皆一震。各自對望一眼。
  “不知令主人尊姓大名?”麒玉也在馬上一欠身,道。
  “家主人上鄴百里青鋒。”回雪恭謹地道。
  回雪的話音剛落,黑漆馬車巨大的車門便打開了,一個高大挺拔的青年走下來。
  紅彤彤的燈光裏,百里青鋒雪白的長袍泛出一圈柔和的光暈,俊朗的五官卻帶著一絲威烈之氣。
  “在下百里青鋒,特為見十四殿下而來。阻途唐突,諸位千歲莫怪!”百里青鋒對著幾人一抱拳,淡淡說道。
  “百里將軍。”麒玉和麒惠也在馬背上抱拳還禮。他們心裏其實都有點不舒服,不管怎麼說,抱拳施禮都是軍營之禮,在戰場上也就罷了沒什麼講究,可是現在這場和,百里和他的家奴都草草地施抱拳禮,就幾乎有些輕慢了。
  麒泰把車簾子放下,卻看林笑已經醒了,大大的眼睛折射著車外的光線,發出閃爍的亮點。
  “光兒……”麒泰不由開口道。
  “我知道,你在裏面。”百里青鋒的聲音突然傳過來,“光兒,我只是想看你一眼。我很想你。”
  眾人的臉都不由抽搐了一下,露出一絲尷尬之色。
  這百里青鋒居然毫不避忌,開口就說想麒光。
  林笑只覺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臉上,火燒火燎的。
  “光兒!下車!”百里青鋒的聲音裏夾著一絲焦躁,隱隱的,又似帶著一絲擔憂。他直直地盯著林笑乘坐的馬車,手卻忍不住握成了拳頭。
  “光兒……”麒泰輕輕抓住林笑的手。這時,礫岩忽然靜靜地開口道:“百里將軍,請容下官通報殿下!”
  百里青鋒猛地看向他,目光淩厲,礫岩依舊平靜地看著百里青鋒,表情泰然自若。
  盯著礫岩看了一會兒,百里青鋒驀地笑了,一字一字道:“好。你去通報你家殿下吧!”
  礫岩趨馬來到車窗下,沉聲道:“稟二位王爺,安南侯百里青鋒求見敏孝親王千歲。”
  “知道了。”林笑淡淡說。
  林笑的聲音剛一傳出,百里青鋒的目中便不可抑制地現出一陣激動之色。
  閉上雙目,深呼吸。陡地張開眼,林笑推開車門,慢慢走下車去。
  
  暗淡的夜色中,林笑略顯瘦弱的身影單薄如剪影。百里青鋒的眼睛卻陡然灼熱起來,定定地凝視著林笑。
  林笑走到距百里青鋒五步之遙的地方便停下來,靜靜看著他。
  “光兒!”百里青鋒一步就到了林笑面前,一把將林笑攬進懷中。剛才還清朗的聲音此時卻有些沙啞低沉。“光兒……”除了叫麒光的名字,百里青鋒似乎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所有人都尷尬地側過臉去不看他們。
  麒惠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又似悲傷又似失落又似痛苦。
  
  他的身上有太陽的味道,還有淡淡的酒的味道。嗅著他的氣息,聽到他有些急促的心跳,一瞬間讓林笑有些茫然若失,這個男人如此生動地站在自己面前,林笑一直刻意逃避的麒光的過去就這麼一下子橫亙在了眼前!他抱得那麼緊,他的心跳那麼急,他的身體那麼溫暖,他是如此地愛著那個少年!
  寂寞太久的身體似乎因此而感動,林笑把臉埋進他的懷裏,貪婪地感受著他的懷抱給予自己的熱情與安全。
  百里青鋒深深埋下頭,把臉貼在林笑的發間,嗅著他的味道。
  “我想你。”百里青鋒的聲音很沙啞,這次卻是因為欲望。
  他的呼吸吹拂在林笑的頸間,林笑咽了口唾沫,渾身發軟。“我想你。”百里青鋒再次貼在他的耳邊輕聲說,灼熱的鼻息噴吐在耳際,林笑渾身酸麻,心臟怦怦跳動,仰起臉看著百里青鋒明亮又深邃的眸子,林笑覺得自己渾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連動動小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跟我走,好嗎?”百里青鋒看著他,溫柔地說。
  林笑猛然驚醒,一把推開百里,目光複雜地看著百里:“不,我不能和你走。我……”
  “為什麼?”百里青鋒的目光現出一絲惶然,語聲中也含著一絲焦急地問。
  “因為……我還沒有記起你……”林笑深深地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百里青鋒望著他,啞然。
  過了很久,他才一臉無奈地說:“那你要怎樣才能想起我?”
  林笑輕輕搖搖頭。
  “那你什麼時候才能想起我?”百里青鋒的臉上現出一絲嘲諷的表情。
  “我不知道。”林笑輕輕抬起頭,看著他,“或許一輩子想不起來了,或許明天就想起來了,誰知道呢。”
  “我希望是後者。”百里青鋒靜靜看著林笑,緩緩道,“我沒什麼耐心,等不了你一輩子。”
  看了看麒泰等人,他又現出一絲譏誚的笑容,“而且,你的兄弟們也等不了那麼久。”
  “這事和別人無關。”林笑看著百里,平靜地回答,“這只和我的心有關。”
  “那麼,你的心要我怎麼做才肯記起我?”
  “……”林笑默然。
  “想好了告訴我。”百里青鋒伸出手,溫存地撫摸著林笑的臉,微笑著說。“我走了。你要保重。”
  “你去哪?”不知道為什麼,林笑忍不住開口追問。從見到這個百里青鋒開始,林笑就發覺自己的體內有種奇怪的情愫,蠢蠢欲動。想要更緊地靠近他的懷抱,想要更貼近地觸摸他的身體,想要更緊密地被他狠狠擁抱,想要……他。
  “我住在澄光裏的李家老宅。”百里青鋒柔聲回答。俯身在林笑額上輕輕印上一吻,“去找我吧。我等著你。”深深看著林笑,俄而轉身離去。
  黑漆馬車的門閉合,車夫揮動長鞭。回雪對著眾人微微頷首,笑眯眯地揚鞭追上馬車,絕塵而去。
  林笑呆呆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癡了。
  過了很久,麒泰歎了口氣,走到林笑身邊,輕聲說:“光兒,我們回去吧!”
  “泰哥哥……”林笑回首看著麒泰微微一笑,隨即身子前傾,怦然倒下。
  “光兒!”麒泰麒惠麒玉一起驚呼出聲……
  
  林笑站在漫天的桃花裏,看著洋洋得意地麒光。
  “你喜歡他吧?”麒光一邊接住一片飄下的桃花瓣放進嘴裏輕輕地嚼著,一邊含著一絲得意地問林笑。
  “你什麼意思?”林笑冷冷說。“打算把你的男人都推給我麼?”
  “哈哈哈哈……”麒光捂住自己的肚子,大笑不止,“你……”
  “你笑什麼?”
  “……我笑你傻……笑你呆……笑你蠢如笨豬!”麒光指著林笑的臉,笑得彎下腰去,“你說什麼?我把他們推給你?!哈”
  “難道不是麼?”林笑冷然說。
  “你怎麼就是不明白……”麒光忽然一下子到了林笑面前,冷冷地說:“你難道都沒想過自己為什麼變成了我?”
  “為什麼?”林笑皺了下眉頭,“因為你死了?”
  “不對……”麒光歎了口氣,不屑地搖搖頭。
  “因為我死了?”林笑冷然說。
  “也不是。”
  “到底為什麼?”
  “因為……”麒光忽然用額頭抵住林笑的額頭,伸出手摟住林笑的脖子,輕聲說:“你就是我啊……我們……本來就是一個人啊……”
  “胡說!”林笑輕輕推開麒光。
  “是真的。”麒光悲傷地看著林笑。“我知道你不信。可是早晚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你到底是人是鬼?”林笑定定望著麒光,“你為什麼總是出現在我的夢裏?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覺得,你是在做夢麼?……”麒光的眼色奇異地望著他,“我知道你不能理解……可是……可是,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幽靈/?……”
  “……我在你的裏面……我們融合了……”麒光抬起眼睛,“慢慢地,你和我就重新合在了一起,我們會成為一個人……”
  “你要融合我?!”林笑大驚。“你……”
  “是你融合我……”麒光笑笑,“以後,我出來的時間就少了……但是……”他看著林笑,“你會慢慢知道我的記憶,我的過去……”
  “你說什麼?……”林笑茫然地問。
  “和百里走吧!”麒光忽然緊緊抓住林笑的肩膀,淒然道。“和他走!永遠不要回到炎都來了!好好地和百里廝守一輩子……不然……”
  “不然如何?”
  “不然……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麒光的目中湧出晶瑩的淚水。
  “……你很愛他麼?”林笑忍不住柔聲問。
  “不……我是為了你……為了我們。”麒光悲哀地看著林笑,說。“記住我的話,跟百里走,再也別回來了。千萬別回來!”
  “為什麼?……”林笑眼看著麒光的身影越來越淡,漸漸變得透明,最後竟消失不見了。
  “為什麼?!!!!”林笑站在漫天飛舞的桃花瓣裏,忍不住仰天大叫。
  頹然坐倒在地,林笑仰望著不斷從天空落下的花瓣雨,無力地躺倒。
  滿天滿地的花瓣紛紛揚揚飄飄灑灑,落滿了整個世界。林笑望著滿世界的花吹雪,忽然覺得一切就像天使抖落的一地雞毛,那麼空洞地圓滿,那麼可笑地浪漫。
  
  “光兒,你可醒了!”龍煊燁的臉出現在視線中,他大喜過望的表情讓林笑一瞬間有些茫然。
  “父皇……”林笑想坐起身,卻被龍煊燁按住。
  “你昏倒了。”龍煊燁輕聲說。“你幾個皇兄送你回來,說你們遇到了百里青鋒。”
  “父皇,兒臣……”
  “不要說了,父皇明白。”龍煊燁輕輕拍拍林笑得臉。
  “我……”林笑咬住唇,忽然忍不住,鼻樑一酸,豆大的淚珠便撲漱漱落下。龍煊燁伸過手去為他拭淚,卻被林笑抓住手,把他的手蒙在了眼睛上。
  滾燙的淚貼著龍煊燁的皮膚,顫抖的睫毛在掌心撲蔌,就如蝴蝶的翅膀,無力地掙扎撲打。龍煊燁的心一下子抽痛起來。
  很久。
  林笑鬆開手,龍煊燁抽回胳膊,默默看著哭腫了眼睛的林笑。“光兒,你到底喜不喜歡百里?”
  “兒臣不知。”林笑啞著嗓子回答。隨即垂下眼簾。
  “唉……”龍煊燁常常歎了口氣。“都是父皇對不住你……”
  “和您沒有關係。”林笑打斷他,“是兒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茫然地將目光落在宮燈的紗罩上,呐呐道。
  “……有父皇在,你什麼都不要多想。什麼都不必怕。”龍煊燁輕輕拍拍林笑,“好好睡一覺吧……父皇就在這看著你。”
  林笑看著他,淚水再一次模糊了雙眼。
  
  東皇巷內德成親王府邸。
  白鼎臣在燈下寫著什麼,忽然傳來敲門聲。
  “進來。”沒有抬頭,白鼎臣繼續寫著。
  是麒正。
  “白兄這麼晚了還不曾歇息呀?”麒正微笑地說,手中摺扇輕搖,在距白鼎臣不遠處的花梨太師椅上坐下,輕輕整整衣擺。
  “此時更深,正好寫些書信。”白鼎臣淡淡道,輕輕抬起眼掃了麒正一眼,“大殿下怎麼也未曾歇息?”
  “呵呵,只是與四弟八弟他們吃酒,散得有些晚了。”麒正微笑回答。“聽說,先生見過十四弟他們了?”
  “嗯。”白鼎臣沒有抬頭,也沒有多作回答。
  “九弟可是希望白兄看在十四弟的面子上加入太子那邊?”
  “沒說。”白鼎臣終於收筆,將信紙拈起,輕輕吹幹上面的墨。
  “那……十四弟可曾說什麼?”麒正目光一動,有些急切地問。
  “大皇子在擔心什麼?”白鼎臣不看他,自顧自地折疊信紙,放進信封,慢慢地封口。
  “這……哈哈,我怎會擔心白兄呢。”麒正仰天打個哈哈,不尷不尬地道。“我只是好奇,十四弟怎麼還有臉面對白兄,他又說得出口什麼?”
  “您就算擔心也是正常……”白鼎臣淡淡說。“他給在下寫了一首詞,可能是別人代筆的吧,我居然沒有看出是他筆跡,所以被他們賺進了雅間。然後在下以不識他們的名義,拒絕了九殿下的邀請……從頭至尾,你十四弟都沒有說一句話。”
  “哦……原來如此。”麒正沉吟著,把扇子收攏握在手裏。“十四弟寫了什麼詞啊,居然能讓白兄心動?”
  “和以前一樣,諛媚之詞。滿篇的恭維,處處皆是頌揚,就和以前一樣……你十四弟還真是心機不淺,從前便知我徒愛虛名,於是以一句‘天涯地角同榮謝,豈要移根上苑栽?’哄得白某心花怒放,從此對他失了提防,現如今他還是這一套,還說什麼‘貧,氣不改;達,志不改’,又哄得白某高興。只可惜,一見是他,白某就什麼都改了!”白鼎臣笑容裏浮現出一絲古怪的神氣,“白某來到炎都,還要什麼氣志?他才是那個一直未曾改變的能人,迷惑白某都不說換個手段。”
  “……”麒正看著白鼎臣,忽然一笑,道:“白熊也不必與他一般見識,十四弟一向以色事人,又有什麼大見識。”
  “哈?……”白鼎臣看著麒正笑了,“你說他以色事人?……”
  “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唉,大昊的臉都被他一個人丟光了,就算父皇嘴上說不許提,可是心裏難說就不為這事惱火。”麒正裝模做樣地歎了口氣。
  白鼎臣靜靜看著他,過了好一會才說:“大皇子,麒光不是個簡單的人,依白某看,他比太子難對付的多。而且,你父皇對他也比對太子好。”
  “……莫非父皇竟然屬意於他?!不可能吧?父皇不可能讓一個以色事人的質子去取代太子的!再說他除了百里青鋒還有什麼後臺會支持他呀!父皇要是立他,全天下都會反對的!”麒正激動地分析著,白鼎臣靜靜看著他,慢慢皺起眉頭。
  “大皇子,你父皇不會立他做太子,但是卻會對他支持的人有所傾斜。他現在支持太子。”白鼎臣打斷了麒正,淡淡說。
  “我就說麼……”麒正不由松了口氣。“其實我最擔心的還是麒泰那小子。父皇不會立麒光,卻一直對麒泰那小子很欣賞。而且,他又很有人望,朝中不少老臣都是他舅父的莫逆,難保不會支持他。現在又多了個死裏逃生的麒光,他更是如虎添翼。”
  “現在,麒泰也不應該是大皇子擔心的主要對象。”白鼎臣說。“太子才是您要面對的首要大敵。對於九皇子他們來說,最好就是你們兩方兩敗俱傷,而他們的實力卻絲毫無損。所以,他們不會輕易對您出手的。”
  “……”麒正無語,垂下頭沉思。
  “明日,我便入朝拜見皇帝吧!”白鼎臣慢慢說,“我猜,百里青鋒明日也會出現的。”
  “啊?……”
  
  百里青鋒凝視著搖曳的燭火,目中滿是溫柔之色。
  “光兒……”他輕輕笑了,“我的小光兒……”
  “主人,明日我們真的要入朝麼?”回雪輕輕把百里青鋒的外袍脫下,抱在懷中。
  “嗯。”
  “主人……”
  “嗯?”
  “……光殿下到底是不是真的得了離魂之症阿?我看,似乎不大像呢。”
  “我也覺得……”百里青鋒笑了。
  “倒覺得,跟換了個人似的。”回雪終於說。
  “唔?……”百里青鋒收斂了笑容,訝然看著回雪。
  “您不覺得麼?”
  “……”百里青鋒的目中現出一片茫然之色,過了一會,輕輕歎了口氣,“我也說不清楚,看著他的時候,覺得不是他,可把他抱在懷裏的時候,又覺得就是他……”
  “……”回雪沉默地低垂眼簾。
  “光兒……”百里青鋒默默地在心中回憶著林笑今晚的所有舉動,面上又現出那種癡狂的表情。
  “請主人好好休息,回雪告退。”回雪看著他的模樣,面無表情地向百里青鋒鞠了個躬,退了出去。
  “光兒,我們定然會在一起的……”百里青鋒現出一絲堅定的笑容,篤定地說道。“就算是背棄全天下,我也會和你在一起的!”
  “你是我的……”百里青鋒目光狂熱地喃喃自語。
  
  隆慶宮裏,龍煊燁看著蜷縮在自己懷中睡得酣甜的林笑,深邃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的睡顏,奇怪的是,龍煊燁的眼睛只盯著林笑眉心處,似乎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居然,是這樣呢……”他的唇邊忽然現出一絲笑意。“有趣……到底是誰幹的呢?……分魂之術嗎……”
  

第二十章 人中龍鳳
  早朝時分。百官朝聖“文德殿”。
  每個人的表情都帶著些詭異。
  因為今天的文德殿裏出現了兩個身份特殊的人——故蕭國宰相白鼎臣,故蕭國大元帥現任大昊安南侯的百里青鋒。
  蕭國四大美男子中的前兩位,今日都站在了龍煊燁的面前,一個風神如玉,一個巍巍然英烈如山,一個蕭國最後的忠臣,一個把蕭國賣給大昊的貳臣,他們兩人站在殿內,還真是各擅勝場,可就不知再一次同殿為臣,各自心中又是什麼滋味。
  龍煊燁看著百里青鋒,笑語“今日方識將軍之面,果然人言百里玉樹之名此話不虛,今日將軍入朝,乃是大昊之幸,散朝後當在紫宸殿設宴,為將軍接風洗塵,百官列席。”百里謝了恩,便入了右邊武將之列,而兵部尚書自覺地將武將列的首席讓給了百里,百里昂然接受,並不推辭。
  林笑垂眉斂目,不敢看他。若是林笑看他,就會發現其實百里並沒有在朝臣們面前盯著林笑看,反而饒有興致地看著白鼎臣和龍煊燁。
  “朕真的沒有想到,今日居然能見到白先生。”龍煊燁把目光定在白鼎臣臉上,“雖然朕早就看過了正兒奏請白先生為總督蕭地招撫使,可朕怎麼也不敢想像,一個為了前朝自刎的宰相,肯屈節事敵。白先生可否為朕解惑?”
  “人都是會變的。”白鼎臣淡淡說。“白某也不過是一介普通人而已。”
  “哦?……是嗎……真有趣呢。”龍煊燁以手支頤,滿臉感興趣的表情看著白鼎臣。
  “啟稟陛下,白鼎臣不可用!”工部尚書陳國正忽然排眾而出,一臉肅然地道。
  “陳愛卿不妨說說,為什麼不可用阿?”龍煊燁笑眯眯地問。
  “白鼎臣曾為蕭國宰相,卻不能輔佐君主,以諫奏規範君主的不當行為、面對國君的荒淫無度毫無勸諫,反而助長君主之昏庸,可見其非為良宰;身為臣子,不思報國為民,一心只想著潔身自好清高自許,以服飾姿容炫世,以詩詞歌賦博名,以清談弄玄為要業,整日無所事事,既不能為民請命,也不能為君分憂,可見其不配做良臣;而其初聞國難時不能立刻組織有力抵抗,可見其無能;後亡國時又自刎,卻又未見其死,可見其忠心不足,一切皆為名利計也!這般無恥無行又無能的人,怎配做我大昊之臣?!”陳國正義正詞嚴地說。
  “有理。白先生,你可有話說?”龍煊燁笑眯眯地看著白鼎臣,悠然問道。
  “白鼎臣不是賢相,也非為良臣,這點不錯。組織不了有力反抗,足見無能也不假,白某無辭可辯。”白鼎臣面上掛著一絲譏諷的笑意,隨即道:“白某一介亡國宰相,的確曾經自殺過。那時候覺得,死了便一了百了,也對故國有了個交待。可是沒有死成之後,白某漸漸想清了一個道理。”
  “哦,不知是什麼道理?”龍煊燁來了興致,笑吟吟地看著白鼎臣。“說來讓朕也聽聽。”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當年戰國混亂,乃有騰龍太祖一統天下,建立騰龍王朝,歷經3000載統治,最後也漸漸衰微,於此乃有大昊太祖與蕭太祖平分天下之事,而今天下二分已經逾三百載,大昊君明臣賢、國力強盛、軍事雄健;而蕭國君主無道、臣民離心離德、對百姓盤剝無度、軍隊積弱不堪,又經歷大災荒,國力衰退急劇,民怨沸騰,如此時世,大昊若不一統天下,取代腐朽昏庸的蕭氏統治,那簡直辜負了如此時勢。所以,白某最後認為,肖國滅亡乃是天數,大昊統一天下乃是天道迴圈,勢不可擋。白某縱然不自量力,最終的結果也不過是螳臂擋車。就算為了成全一己忠名,可是又置天道于何地呢?白某自幼受教,當為天下黎民請命,當以仁義禮教治國,可是為宰5年,白某毫無政績,上不能為君主諫言,下不能令百姓樂業,對於日趨混亂的國政無能為力疲于應付,亦未能察覺亡國之象,為宰輔者如白某這般,簡直是窩囊至極。而種種報國之志亦已消磨殆盡,只是碌碌度日而已。思及如此,白某痛徹肺腑,這般罪孽,雖死亦不可償還,縱然處於泉下亦不能瞑目!吾治國無能、救國也無能,一死了之只是逃避罷了,良心亦不能安!眼看著蕭地百姓身處水深火熱,白某卻依舊渾渾噩噩、虛度年齒,而不能為百姓盡力,白某每日輾轉反側,晤昧思服,終於大徹大悟,不管誰家天下,百姓終究是一樣的百姓,所謂臣子,所謂儒生,所謂國之忠臣,不是為君而生為君而死,乃是為百姓生為百姓死,為社稷生為社稷死,社稷定則天下安,百姓樂則國家興!此才是我輩苦學修身、貨忠於君的宗旨所在!讀書當為天下人讀,立志當為天下人立!做蕭國的忠臣只是成為幫著國君禍害百姓的幫兇,做了蕭國的貳臣卻可幫助百姓重新過上安定富足的生活……”白鼎臣直視著龍煊燁的眼睛,慨然道:“那麼白某不做忠臣又能怎麼樣呢?”
  “好!!!說的太好了!”龍煊燁大笑,起身離了御座,步下玉樨,走到白鼎臣面前,拍拍白鼎臣的肩膀,“白先生有此見識,便不愧為良臣也!但願先生能牢記今日之言,以百姓社稷為重!好好做大昊的能臣,做天下百姓的請命之臣,朕相信,你的名字,會萬世流芳。”龍煊燁看著他,緩緩道。
  “謝陛下!白鼎臣謹記陛下教誨,為天下百姓請命,白鼎臣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白鼎臣聞言跪下,侃侃言道。
  “好!”龍煊燁深深看著他,繼而現出一絲笑容:“白卿,朕有一言相贈。”
  “請陛下示下。。”白鼎臣恭敬地道。
  “計利當計天下利,求名應求萬世名。”龍煊燁平靜地微笑著,看著白鼎臣說:“朕與卿共勉之。”
  “臣叩謝陛下賜言……臣將牢記於心,時時提醒,不敢或忘。”
  龍煊燁扶起他,“愛卿請起。朕得百里如得一龍,朕得白卿如得一鳳啊!哈哈哈哈……天下可安矣!”
  “陛下謬贊,臣愧不敢當!”
  
  一時間朝臣各個面色變幻,神情各異。
  大皇子一派自然都面現得色,而太子一派都面色沉凝,默然無語。
  這時一直默然無語的羅振綱忽然排眾而出,向龍煊燁稟奏道:“聖上,臣有事啟奏陛下。”
  “羅愛卿,莫非是案情有了進展?”龍煊燁眉毛一挑,微笑著問道。
  “是。臣等在簡禦史臥室床下尋到一物,疑似兇手所遺,有人言說此物是蕭國世家家徽,只是苦於無法確認,是以始終不能下定論,今日百里將軍與白大人都入了朝,臣想請求陛下允許,讓百里將軍與白大人辨認一下此物。”羅振綱道。
  “哦,二位愛卿對羅卿之言可有意見?”龍煊燁對百里與白鼎臣笑言。
  “臣等自當盡心竭力協助羅大人破案,怎會有意見。”二人皆道,走上前去。
  羅振綱立刻從袖中取出一個盒子打開,遞到二人面前。
  百里青鋒拿起來一看,是個紅銅的盾形徽,上面雕著三根竹子,反面卻有個人的左手圖案。看罷無語,遞給白鼎臣。白鼎臣也拿起來細細端詳了一會,然後放下。
  “二位大人可見過這樣的家徽?”羅振綱看著二人面色追問。
  “此乃東門家族盾徽,蕭地只有他家是盾形徽。”白鼎臣淡淡道。“白某與東門家族來往不多,不甚瞭解。百里將軍從小與東門家的兄弟交好,想必所知甚多。羅大人還是問百里將軍罷!”
  百里青鋒笑著看了白鼎臣一眼,隨後對龍煊燁稟奏道:“這枚家徽確實是東門家的。以臣看來,此是東門家竹衛之物,多是藏於腰腹束帶之內。竹衛乃是東門家族竹宗長老與繼承人的貼身近衛,多習輕功劍術,擅長潛伏匿蹤、採集情報,並不擅長暗殺之類的事,不知道為什麼,這竹衛會來暗殺大昊的御史大夫。”頓了頓,百里又道:“一般來說,東門家的暗殺都是安排菊宗的菊衛完成的。”
  “這家徽上還能看出來什麼麼?”龍煊燁笑問。“可能看出那竹衛的等級?”
  “三級。乃是僅次於竹宗長老的三竹衛。據臣所知,三竹衛現在只剩下了不足十人,幾乎都在屠龍關內,能進入大昊國都的竹衛,只怕僅有幾人。應該是長期潛伏此地的才對。”
  “哦……原來如此。”龍煊燁笑了,“想不到卿家居然幫上了如此大忙。呵呵呵,簡禦史如在天有靈,必定十分感激卿家。”
  “不敢。”百里青鋒垂首,“協助羅大人本就是臣應當做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乃是分所當為。”
  “哈哈哈哈,好一個分所當為!朕果真得到了賢臣阿!”龍煊燁大笑,“羅卿家,你可滿意?”
  “臣對二位大人感激不盡。謝謝陛下允臣之奏!”羅振綱面肅容地稟道。
  “那,朕就靜候你的佳音拉!”
  “是。”羅振綱收起那枚徽章,退回本位。眼睛卻有意無意地掃了白鼎臣一眼。
  龍煊燁卻看著百里與白鼎臣,微笑著說:“二位愛卿,一會散了朝,隨朕去御花園走走,給朕講講蕭地的事吧!”
  “遵旨。”二人一起躬身道。
  “光兒,本來你們故人想見,該由你陪二位大人遊園,但是你昨日昏厥後今日臉色依舊不好,還是回宮歇息吧。”龍煊燁忽然對林笑說。林笑一呆,然後恭敬地回道“謹遵父皇之命”。
  百里聽聞林笑昨日曾經昏厥,不由急切地看向他,目中的焦慮不安幾乎無法掩飾。
  白鼎臣卻依舊面無表情,眼觀鼻鼻觀心。
  “麒光在蕭地時多承二位大人照顧,朕對二位卿家是無比感激的。”龍煊燁笑著說道。
  “這本就是臣應盡的本分,陛下不必掛在心上。”百里青鋒忙道。
  “下臣沒有盡什麼力,敏孝親王天皇貴胄福大之人,一切都是憑藉自身的福緣造化脫離險境,臣是沒盡什麼心的。”白鼎臣淡淡說。“再說,下臣與千歲在蕭地時也未曾深交。”
  麒鎮忽然發出一聲嗤笑,龍煊燁不由斜了他一眼,麒旭面上泛起一絲無奈之色,麒嵐卻急惶惶地偷扯麒鎮的袖子。
  一時間眾人都有些尷尬。麒泰卻朗聲說:“二位大人不必過謙,十四弟蒙受二位大人照顧是實情,我父皇和皇祖母都很是感激二位大人仗義相助,我們這些兄弟姊妹也都銘感五內。二位大人之恩,情同再造,若有機會,吾等願竭盡全力、報答二位。”
  “九殿下此言白某愧不敢當。”白鼎臣淡淡一笑,“您報答百里將軍就罷了。下臣就算了。”
  “既然白大人不願居功,泰兒就不必多言了,呵呵呵,心中記得便是。”龍煊燁出語道。
  林笑卻看著白鼎臣,心中暗想,這白鼎臣好生倔強,公然讓皇子與皇帝都下不來台。
  他對麒光的恨意就那麼深麼?
  剛收回目光就對上了百里青鋒的目光,二人不由自主都一呆,隨後百里垂下眼簾,林笑卻心臟大跳,面紅耳赤。
  麒惠一把扶住他,只覺他渾身顫抖,氣息不穩。麒惠的目中閃過一絲擔憂。緊緊扶住林笑,生怕他再次昏倒。
  
  陽光明媚,蝶舞蜂忙。
  御花園內姹紫嫣紅,風光正好。
  龍煊燁與白鼎臣、百里等人走在林蔭路上,“朕曾聽說,蕭沐華與蕭衍父子皆善辭賦,天下皆稱其父子之才,不知是否確有其事?”龍煊燁笑眯眯地問道。
  “的確。蕭禮宗善做宮詞,哀宗善鼓瑟吹簫、和聲度曲。不過先賢有言:‘君之才,在乎文德武功而已。文則經天緯地,詞令曲策;武則禁暴戢兵,安人和眾,此南面之宏圖也。至於鼓瑟吹笙、和聲度曲之能,斯乃伶官之職,豈為天子之所務乎?’,是以臣以為,蕭禮宗與哀宗實不可稱為有國君之才,只能算作文士伶官之才也!”白鼎臣笑著道。
  “哈哈哈哈,白愛卿之言甚是有理。”龍煊燁大笑。
  “不過,蕭禮宗的文采的確是很出眾的。”百里青鋒忽然說。“日前臣曾偶然間想起禮宗悼念故孝安皇后的一首《采桑子》,心裏很是有共鳴。”
  “哦,那首《采桑子》是怎麼說的?”龍煊燁笑著問。
  “花前失卻遊春侶,獨自尋芳。滿目悲涼,縱有笙歌亦斷腸。林間戲蝶簾間燕,各自雙雙。忍更思量,綠樹青苔半夕陽。”百里青鋒低聲吟哦,龍煊燁等人聽了皆不語了。過了一會,龍煊燁道:“百里將軍年紀輕輕,又未曾娶妻,怎麼會對這種懷妻之詞有共鳴之感呢?”
  “想必是心懷相思之人。”百里青鋒深深看著皇帝,淡淡道。“思念自己愛人的心情,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唔……”龍煊燁也笑了,“朕也甚是思念去世的二位賢妻,不過後來朕發現,思子更深切、更痛心呢!等百里將軍有了子嗣,就能明白為父之艱辛了。”
  “臣已決定,此生不娶,日後當過繼族中子弟為子。”百里青鋒看著龍煊燁,沉聲說。
  “百里愛卿倒也不必如此。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以你的人物風采,若是沒有親生的子嗣,未免令人遺憾了。”龍煊燁依舊笑眯眯地說。
  “臣已在族人面前立誓不娶了。”百里青鋒說。“臣心中只有一人可為伴侶。他娶對臣心愛之人不公平。”
  “……想不到,百里愛卿如此深情。”龍煊燁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說。
  “為了臣所愛之人,臣可以拋棄整個世界。”百里青鋒的面上忽然現出一絲譏誚的笑意。“臣沒有什麼不能割捨的東西。”
  龍煊燁看著他,不說話了。
  沒錯,這個人為了自己的愛情什麼都敢背叛,貳臣都做了,他還有什麼豁不出去呢?
  “臣心愛之人天下只那一個,陛下的兒子卻遠不只一個……所以,思妻與思子,總歸是不一樣的。”百里青鋒微笑著,慢慢說。
  “是不一樣。不過,朕愛兒子遠比愛妻子深。”龍煊燁淡淡回道。“自己的血脈,感情終究是不一樣的。”
  二人皆微笑著看著對方,空氣裏卻似有火花四濺。
  白鼎臣看著二人,面上浮現出一絲冷誚之意,瞬間隱去。
  
  “呀!陛下!”一聲嬌呼響起,百里與龍煊燁都收了目光,眾人看向嬌呼者,只見董美人與幾位宮妃正款款地在宮人們的簇擁下向這邊走來。
  “臣妾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妃都深深施禮。
  “愛妃你身子不方便,就不要施禮了。”龍煊燁上前輕輕捉住董美人的纖手,扶起她,又扶著她腰肢道。
  “陛下今日怎麼興致這麼好,還來園子裏賞花了?”董美人嬌滴滴地道。
  “哈哈哈哈,朕今日得了一龍一鳳為臂助,心情甚好,是以才來走走,順便跟兩位愛卿拉拉家常話。”龍煊燁笑咪咪地說。
  “臣妾等沒有打擾到陛下和大人們吧?”董美人轉了下眼珠,頑皮地吐了下香舌。
  “沒有沒有,怎麼會呢……來,朕給你們引見引見這二位人中龍鳳!哈哈哈。”說著,龍煊燁便拉著她的手,引著眾女來到百里與白鼎臣面前。
  “微臣叩見諸位娘娘,娘娘慈躬千歲,萬福長安。”二人一起見禮道。
  “二位愛卿不必多禮!哈哈哈,來,諸位愛妃,朕來給你們引見引見,這左邊這一位大人姓白,乃是越州白氏之少族長,諱鼎臣,乃是天下第一才子,現在是我大昊的總督蕭地招撫使……”龍煊燁先介紹白鼎臣,眾女一起驚呼一聲,面上都泛起紅羞之色,“眾位愛妃想必也聽說過‘白玉郎君’的大名吧?哈哈哈哈”龍煊燁大笑,眾女一個個紅著臉低下頭,卻不禁偷偷打量白鼎臣。
  “右面這一位複姓百里,諱青鋒,乃是上鄴百里世家的少族長,我們大昊的安南侯,也是號稱‘玉樹臨風’的玉樹公子,你們今日可飽了眼福了!”龍煊燁哈哈大笑,看著眾女欣喜若狂的模樣,暗道蕭國這四大美男子還真是名聲在外,連宮內的妃子都聽過他們的名聲——不知道有多少宮妃少女時懷春的物件就是那四大公子?
  “朕這一龍一鳳如何啊,愛妃?”龍煊燁輕輕捏了董美人香腮一把,笑問。
  “果然是人中龍鳳,天下無雙。臣妾要恭賀陛下得到二位大人的襄助了!”董美人嬌笑無限,“臣妾早就聽聞過二位大人之名呢,呵呵呵,今日居然有幸見到本人,真是臣妾的福分呢!”輕掩檀口,嬌羞無限。
  “哈哈哈哈。”龍煊燁一把攬過她,“小妮子們一個個的見了這人中龍鳳,都動心了吧?”
  “陛下您又取笑妾身……”董美人笑道,“不要叫二位大人見笑了……臣妾等這就告退!”
  
  林笑坐在隆慶宮的回廊裏,承恩站在一旁給林笑打著扇子扇風。
  “殿下,見過百里將軍了?”
  “唔。”
  “百里將軍對殿下真是沒說的……唉,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殿下,您真是幸運啊!”
  “切。”
  “您打算什麼時候單獨見百里將軍呢?”承恩轉著眼珠問道。
  “為什麼要單獨見?”
  “您說呢?……”承恩翻了個白眼。
  “……”林笑尷尬地轉過頭去,呆看著廊下的一叢薔薇不語。
  “今兒晚上陛下要在紫宸殿招待白大人和百里將軍,到時候您把百里將軍帶出來就是了。”承恩說。“老奴把什麼都給您預備下。您什麼都不必操心。”
  “……承恩……”林笑憤然轉過頭瞪著他,“你管得太寬了!”
  “……啊,殿下,老奴可是為您著想呢。”承恩依舊笑嘻嘻地道。“您真的不想百里將軍麼?以前您可總是念叨他呢,一天見不到他都心煩意亂的。”
  “我忘記了,我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林笑氣呼呼地說。
  “阿……老奴以為,這個您是不能忘的……”
  “你!……”林笑洩氣地轉過臉來,頹然訥訥道:“你這個可惡的老奴!”
  “哎呀,殿下又生氣了,老奴真是罪該萬死……”
  
  

第二十一章 血在燒 (上)
  依舊是燈火輝煌宮人穿梭如織的紫宸殿,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和華服肅容的百官,依舊是冠冕堂皇的說辭和滿面春風的笑臉……一切都沒有變化,只是多了個白鼎臣,多了個百里青鋒。
  “第一江山”喝在百里與白鼎臣的口中和皇帝口中是否滋味不同,沒有人知道,但是林笑覺得酒的味道變了,變得有些苦,而且,似乎更容易讓人醉。
  觥籌交錯,笙歌燕舞,歡宴的人群裏林笑只能感受到兩道不時掃過來的熾烈目光。那目光燙得林笑手足無措,只剩下慌亂和緊張。於是滿手冷汗,正襟危坐,故作平靜地擺出淡然的臉。
  “鄴都一別之後,臣一直牽掛殿下,今日能夠相見,臣心中喜不能言。今日盛宴,臣就借陛下的美酒敬殿下一杯,願殿下滿飲此杯,償臣心願。”百里微笑著走到林笑身邊,舉杯敬酒。
  “啊……將軍不必客氣。”林笑不敢看他的眼睛,低頭將酒一口飲盡。百里看著林笑,忽然伸出手指輕輕抹去林笑唇邊的一滴酒珠,隨後低聲笑道:“不敢看我麼?”
  “啊!……”林笑一顫,被汗濕透的手心滑膩膩地再也抓不住酒盞,“扣”一聲落在朱紅的郴州地毯上。
  “呵……”百里再次笑了,“還是這麼不小心啊……”
  林笑忙忙地彎下腰去撿起酒盞,隨後直起身來看著百里,僵硬地一笑:“不好意思。”林笑的心中很惱火,他的表現那麼失常,百里青鋒把他逼到了退無可退的角落裏,肆意耍弄,而他只能見招拆招,卻左支右絀,處處險象環生。
  越是想要自然地面對,就越忙亂;越是想要表現正常些,就越失態反常。
  林笑悲哀地發現自己拼命地掩飾著自己的無措,卻沒法掩飾自己那拼命想要掩飾的樣子!
  “父皇!”林笑猛地轉過身去,徑直走到龍煊燁面前,“父皇,兒臣身體不適,想要回宮歇息,請父皇恩准。”龍煊燁早看著百里與林笑間尷尬的情態,是以微笑著點點頭,“回去吧,你身子差,早些休息是正經。”
  “謝父皇!”林笑幾乎是長出了一口氣,於是對著眾人團團告了個罪,看都不敢看百里青鋒一眼,逃也似的急急離了紫宸殿。
  匆匆走在曲廊間,夜風漸漸帶了些清涼之意吹散了心頭的燥郁,林笑慢慢放緩了步速,反手摸摸自己的臉,居然滾燙。
  礫岩和准提二人默默跟在林笑身後三四步遠的地方,林笑忽然站住,隨後悵然問:“我看起來是否很糟糕?”
  礫岩和准提二人皆一怔,隨即互視一眼,“殿下沒有什麼失態之舉,是百里將軍舉止不當。”礫岩淡淡回道。
  “我……”林笑看著他倆,隨即住口。歎了口氣,慢慢地轉過身,一步一步緩緩地往回走。
  隆慶宮裏沒有往日的光亮耀眼,只掛了宮門口的四個大紅燈籠,殿內卻有些光線黯淡。
  承恩和幾個小宮人在宮門前的大桑樹下納涼,見了林笑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走進門,承恩不由垂下眼簾,隨即正容問:“殿下,紫宸殿的大宴還未散,殿下怎麼就私自回來了?”
  “我累了。”林笑疲憊地掃了他一眼,,“宴會太吵,我頭疼。”
  “……那您就早點歇著吧。”承恩淡淡說道。跟著林笑進了內殿臥室,服侍林笑換了絲袍,“殿下一身酒氣,洗洗吧?”
  “哦?啊,好。”林笑茫然地回著,心思卻全沒在上面。
  承恩走出去,不一會便帶著兩個小宮監抬著大浴桶回來,林笑泡在熱水裏,閉上眼睛,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殿下,您回來的太早了。”承恩一邊給林笑捏肩膀,一邊說。
  “我累了。”林笑悶悶地說。
  “那麼殿下今日是想早點歇息?”
  “嗯。”
  承恩把林笑的頭髮拆開,披散下來,從一個小桶裏舀了清水澆在發上,“殿下,您的頭髮還是這麼好……”
  “太長了。該剪剪。”林笑下意識地說。
  “您不是最愛惜您的頭髮麼?為什麼要剪呢?”
  “太長了,熱。而且也麻煩,不像個男人的樣子。”
  “……那明兒老奴叫宮裏的梳頭師傅過來幫您剪剪吧?”
  “嗯,好。”林笑忽然覺得承恩的目光看的他渾身不自在,於是說:“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老奴告退。”承恩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行禮告退。
  聽著關門聲,林笑深吸一口氣,隨後迅速把身體沒入水中。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只能感覺靜謐水底令人心安的溫度,如同回到了母親的子宮,安全溫暖,寂靜亦帶著不可思議的張力,令人緊張的情緒漸趨平緩穩定。
  良久,林笑猛地冒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身體徹底放鬆了下來,每一塊肌肉都不再緊張戰慄,甩甩發上的水,林笑忽然聽見雲心的聲音脆脆地傳過來:“睡了?這麼早睡什麼覺?把他叫起來陪我說話!”
  “呵呵呵,公主,殿下昨日曾經昏厥,是以陛下讓殿下早點回來歇息的。”承恩的聲音溫吞吞地也傳過來。
  “我就是聽說他昨日昏倒了才特意過來看他的……剛才還聽人說他在殿裏回來了,怎麼這麼快就睡下了?”雲心疑惑地道。
  “公主還是明日再來吧!”承恩的聲音裏透著些虛情假意的熱情,“老奴讓殿下明日等著公主!”
  “唉……睡下了,也沒辦法……那你記得告訴他,明兒等著我!”雲心失落地道。
  “三姐!”林笑趕緊出聲說。“我在沐浴,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出來!”
  “呀!原來你沒睡!”雲心狠狠瞪了承恩一眼,隨即展顏笑道:“那我等著你,你快些阿!”看著承恩又瞪了他一眼,“你幹嗎騙我?”
  承恩乾咳一聲,苦笑道:“殿下說他想一個人呆著,把老奴都趕出來了,誰知他聽見公主來了就又不想自己一個人呆著了呢!”
  “嗨!我是他姐,怎麼能和你一樣呢!切!”雲心不屑地撇撇嘴,得意洋洋地笑道。
  “那是那是……老奴疏忽了……”
  
  林笑擦乾淨身上的水,草草穿上袍子就趕緊推開門走出去,見雲心正坐在桑樹下,美滋滋地啃著西瓜,“快來快來,我特意從皇祖母那帶了些冰瓜來探你,來坐下吃!”
  西瓜味道很正,汁水甘甜,清涼爽口,林笑大大啃了一口,“真好吃!”
  “呵呵呵,那是啊!”雲心笑眯眯地道。“喂,昨日你怎麼昏倒了?”
  “……中暑。”林笑搪塞道。
  “啊,你身體真差!”雲心歎道,隨即拍拍林笑肩膀,豪邁地說:“多吃點西瓜就不容易中暑了!”
  “……哦。”林笑趕緊又啃了一塊。
  “喂,我聽宮裏的人都在傳,說那蕭國的四大美男子比傳說中還要英俊瀟灑?”雲心眨巴著眼睛問。
  “……”林笑的臉不由抽搐了一下,“哦。”
  “哦什麼呀!快給我講講,到底有多帥阿?!”雲心粉拳輕捶林笑肩膀一下,嗔道。
  “就是臉長得很端正,一說話就一副了不起的嘴臉,誇誇其談唄!他們蕭國人都擅長這個。純蒙人的!”林笑撇撇嘴說。
  “……你就那麼嫉妒人家長得帥阿?”雲心看著他,一臉我知道你是在嫉妒人家的表情對林笑語重心長地說:“其實你雖然長了一張女人臉,不過姐姐我知道你是個男子漢,就算別人長得比你有男子漢氣概,你也不該嫉妒人家……嫉妒的嘴臉最醜陋!就算你長了女人面相,也不要連善妒這點都和女人一樣。乖!”說著還摸摸林笑的頭頂,林笑滿臉黑線地看著她,簡直哭笑不得。
  “誰說我在嫉妒他們阿?!”林笑忍不住叫起屈來,“我沒有啊!”
  “嗯嗯,我知道你沒有!”雲心無奈地說,臉上卻一副我知道你在嘴硬的表情,“那咱們不提他們了好不?”
  “……”林笑無語地看著她。
  “唉……”雲心忽然歎了口氣,“你宮裏有酒沒有?”
  “啊?你要喝酒?……你又怎麼了?”林笑不由苦下臉。這位姑奶奶准是心情又不好了。
  “沒怎麼,就是想喝點酒。”雲心垂下眼簾。“你陪不陪我?”
  “啊……好吧……”林笑只好無奈地答應下來,隨後讓承恩去取酒。承恩抬眼瞅了林笑一眼卻沒動,“承恩,去拿酒。”承恩又看了林笑一眼,才耷拉下眼皮,慢聲應著,去宮內拿了一壺酒出來。
  雲心給二人各斟了一杯,慢慢喝下。
  “今天,我在從皇祖母宮裏回來的路上見到淳于將軍了……”雲心說。
  “啊?”
  “我跟他打了個招呼,他卻只是跟我行了個禮,就走了。”雲心悶悶地道,隨即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他連一句多餘的話兒都沒對我說。”
  “……”林笑沉默。
  雲心一口喝乾杯中的酒,鬱鬱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覺得他現在總躲著我。”
  “……可能他只是太忙了。”林笑只好安慰她說,“他做了御林軍統領,自然比以前事兒多的。”
  “不,我覺得他變心了,他心裏有別人!”雲心忽然落下淚來,“所以他才躲著我!所以那天父皇和皇祖母暗示他求親時他才拒絕!他一定是變心了!”
  “不會的,這天底下還有誰比你更好呢?”林笑趕緊給雲心擦擦眼淚,“你是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我敢保證,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比你更值得他愛了!”
  “……那他為什麼不要我?”
  “……他沒說不要你呀!……他可能只是自覺配不上你……對,他本來也配不上你!”林笑忙說。
  “可我都沒嫌棄他!……”雲心皺著小眉頭,說。
  “……”林笑頭都大了,“或許他是個自卑的人吧!這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沒有什麼錯,不必責備自己。”
  “……唉,我真倒楣。”雲心歎了口氣,似乎已經接受了林笑的說法,“我怎麼就遇上了一個這麼呆的大木頭!”
  “嗯,他是夠呆的,像他那樣的男人,就算看上別人,人家也看不上他,他那麼整天板著張棺材臉,還那麼笨!”林笑趕緊說。
  “就是,誰能看上他那樣的呆子阿!”雲心也笑了,美滋滋地說。
  林笑暗自好笑,你這丫頭不是就看上那個呆子了麼?
  兩人說笑了半晌,雲心心情大好,伸了個懶腰,跟林笑道別,“喝了酒我也覺得乏了,不跟你叨叨這些事了,你趕緊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林笑忙起來送她,走到沐華閣下時停下來,跟雲心揮手告別,看著她在一大堆宮人的團團簇擁下連連回首揮別,林笑心情大好,轉身往回走。
  “心情不錯麼……”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帶著笑意低低地傳進耳中,林笑渾身一僵,慢慢回轉身子,只見百里青鋒倚著一根廊柱,笑笑地看著他。
  
第二十一章 血在燒(下)
  “你……百里將軍……你怎麼在這裏?!”林笑乾巴巴地問,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就像一隻被貓抓住的耗子,無奈而失措,慌張而恐懼。
  “我在等你。”百里青鋒笑笑地直起身體,慢慢走到林笑面前,俯首看著林笑,林笑不由退了一步,百里卻就勢把他壓得靠在了一根廊柱上,“你在怕什麼?”
  “我……我才沒有怕什麼!”林笑爭辯說,但是隨即發現自己的語氣好沒說服力。於是又補充了一句,“我怕你做什麼!”但是這句說完他悲哀地發現自己的氣勢更弱了。
  “哦,原來你不怕我。”百里輕聲笑了,熱熱的吐息噴在林笑耳際,又麻又癢,林笑不由打個哆嗦,不自在地想往旁邊側側,百里卻就勢一撈,將林笑攬進懷裏。“為什麼躲著我?”
  “……”林笑慌張地拼命低頭,卻被他一把捏住下頷抬起臉,看著百里灼灼的目光,林笑不由緊張得目光躲閃,“看著我!”百里低低地命令道。“想起我來了麼?”
  “沒……”林笑小聲說。百里忽然抬起左手,林笑不由嚇得一閉眼睛,隨後聽見百里說:“看著我左手這疤……”
  林笑小心翼翼地張開眼睛,只見百里把左手伸到自己眼前,那虎口上居然有一圈牙咬出來的印痕,不過那咬痕半徑不大,似乎是小孩子咬的。“這……這是什麼?”林笑不由問道。
  “你給我留的記號呀!”百里附在林笑耳邊,笑語。
  “什麼呀……”林笑轉開臉,想躲開他的臉。
  “你忘記了麼?我們第一次相見時,我好心好意給你吃糕,你卻狠心地咬了我一口……”百里低聲在林笑耳邊說,“後來你還說,這是你的記號,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了呢。”
  “……我,我都不記得!”林笑尷尬地說,“隨你怎麼說……”
  “呵呵呵,是麼?”百里笑起來,忽然一把抱住林笑,“那我就不說了。”
  “哎?~~”林笑一驚,剛一抬臉,就被百里攫住唇,狠狠地吻住。
  百里的唇很薄,線條剛硬,但是親吻林笑的時候,卻無比柔軟。“唔~~~”林笑的頭仰起,百里扶住他的枕骨,霸道地吸 吮著林笑嬌小柔潤的唇瓣,寬大的手掌緊貼著林笑的腰際,微一用力,林笑便緊緊地貼住了他的身體,“阿……不要……”林笑失驚地掙扎,百里卻趁機撬開了林笑緊閉的嘴,貪婪地深吻,灼熱的呼吸噴在林笑臉上,林笑渾身都麻了,整個人只能無力地掛在他胳膊上,軟軟地任他親吻需索,唇舌糾纏。激烈的親吻幾乎讓林笑窒息。
  “哎~~~~”良久,百里才停止這個漫長的親吻,林笑的喉間溢出一絲輕吟,目中水汪汪地盛滿春情,似嗔似怨地望著百里,百里看著他,呼吸漸漸急促,林笑剛想開口,不意百里一把就將他打橫抱了起來!
  “喂……你幹什麼?!”林笑不由大吃一驚,拼命掙動身體,“快放我下來!快……”
  “別亂動!”百里緊緊抱住他,力氣大的嚇人地把林笑箍在懷裏,“不想把人引過來就別掙扎!”百里邪邪地在林笑耳邊輕聲說:“今天就算龍煊燁來,我也不會放開你的!”
  “你瘋了?……”林笑不由無力地呻吟了一聲。
  “我瘋了,我早就瘋了,從我第一次遇見你,我就瘋了……”百里貼住林笑的耳朵沙啞著嗓子說,“從鄴都到這裏,我整整盼了一輩子,就是要這麼樣地抱著你,愛你……你知道麼?光兒……不要拒絕我,不要說你想不起我,不要說你忘了我,不要……你不知道我會多傷心,你不能這麼欺負我……”
  “我欺負你?……”林笑無力地苦笑。
  “光兒,我想你……想得心都是苦的……”百里歎息著,聲音卻溢出一絲悲涼。林笑的心一顫,忽然間就說不出話來。
  “為了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放得下,我什麼都能割捨……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我還有什麼呢?如果連你都把我忘了,那我就一無所有、了無生趣了。”百里哀怨地說,“記起我吧……光兒……你不能這麼自私,還沒有好好愛過我就把我忘掉……”
  “別說了……”林笑把臉貼在百里胸口,淚打濕了百里的胸衣,“別說了……”林笑忍不住緊緊抓過百里的衣襟掩住臉,“不要……別讓我哭……”百里話中的深情與無奈一下子揪痛了林笑的心,霎時間林笑只覺心痛徹骨,肝腸寸斷。
  百里緊緊抱著林笑,兩人一時間都沉默了。過了片刻,百里咬咬牙,對林笑說:“我要你!”
  “……”林笑抬起哭紅的雙眼看著他,沉默了一會,輕輕點點頭。“不要在這裏……我們回去……”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不由大喜過望,抱著林笑展開輕功便掠向隆慶宮。聽著耳邊的風響,林笑緊緊閉上雙眼,咬著唇想自己一定是被百里青鋒的瘋狂傳染了……
  立在宮門前的承恩一見抱著林笑的百里,不由一怔,隨即目中現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對著百里微一點頭,便躡手躡腳地引著百里進了內殿。林笑只覺耳根都發燙了,臉緊緊地貼著百里的胸口,死活不肯轉頭只是用後腦勺對著承恩。
  承恩退出去時緊緊地關上了門。聽到門關閉的輕響,林笑才輕輕抬起臉,百里愛憐地把他抱在懷裏,低聲笑問:“怎麼,怕羞了?”
  “……沒……”林笑覺得自己的聲音小的像蚊子,臉燒得像著火。
  “我會很溫柔的……”百里輕聲說。隨即從懷裏拿出一條黑綢帶,“閉上眼睛,我幫你蒙住眼睛……”
  “為……為什麼?!”林笑不由有些惶惑地問。
  “蒙住眼睛,什麼也不要看,什麼也不要想,只是單純地用你的身體感覺我……”百里溫柔地將黑綢帶綁在林笑眼睛上,“用你的身體記起我……”隨著他的話語,他的唇緊緊貼著林笑的耳緣輕輕吻下,吻過耳唇、頸、沿著林笑的鎖骨,輕輕地滑過。
  “呀~~~~~~~”林笑渾身發燙,血液一下子從腳心湧上了頭頂,轟地一聲在腦中炸開,岩漿般向著四肢百骸奔湧……漆黑一片的視界讓感官變得無比敏銳,每一根汗毛都豎起,戰慄地隨著百里的動作而傳導著最細微的電流!
  百里看著少年順從而戰慄的身體,輕輕揭開少年身上的絲袍,忽然而來的涼意讓少年的身體一顫,柔嫩光滑的肌膚也陡地驚起一層麻栗。
  火熱的大手帶著滾燙的溫度貼著少年的皮膚游走,手掌中薄薄的繭子帶著粗糙的質感劃過本已極度敏感的身體,少年不由急促地喘息著,喉間溢出似哭泣又似呻吟的嗚咽……男人滾熱的大手撫過少年深深的鎖骨窩,慢慢地滑向少年纖細柔韌的腰肢,男人隨即伏下頭,輕輕吻住少年細巧的頸窩,慢慢下移,含住少年粉嫩細小的乳珠,輕輕吸 吮舔 舐……少年嗚地一聲呻吟,胳膊無力地蓋住自己的臉,渾身顫抖。
  百里輕輕抬眼看了一眼連頸項間都染滿紅暈的少年,唇邊現出一絲溫柔的笑意,再次伏下頭,沿著少年的胸口一路吻下,吻到肚臍時停頓了一下,伸出舌尖在肚臍處輕輕打著圈,少年感覺到了異癢,不由喘息著挺了下腰肢,“別……”
  百里輕輕一笑,隨即沿著少年的肚臍輕吻而下,直到小腹,少年緊張地繃直了身體,“你……”話音未落,百里已經含住了少年略有些昂揚的分 身,“啊!”少年一聲尖叫,隨即猛地咬住自己的手背,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溫熱的口腔包裹著少年身體最敏感的部位,靈巧的舌尖挑逗著脆弱的神經,“唔……”少年的淚水都已經洇透了綢帶,渾身戰慄地隨著百里的舔吸刺激而全身出汗,晶瑩細小的汗珠在皮膚上閃閃發亮,百里看著沉溺于欲望的少年美麗的身體,口中微一用力,緊窒的壓力陡然壓迫住少年的分 身,“啊!!!~~~~~~”少年猛地繃直身體,失控地尖叫出聲,灼熱而渾濁的白液噴射在赤裸的皮膚上。
  “反應很不錯……”男人輕笑著,隨即舔著少年沾染了白濁的皮膚,“味道也很好……”
  林笑緊緊閉上雙眼,牙齒輕磨,帶著高 潮過後的餘韻顫抖著身體,輕輕咬住下唇。男人看著少年,慢慢直起身體,隨即扯開自己的衣襟,裸 露著健美的胸膛,幾下脫掉衣物,抓住少年的手摸上男人寬闊而堅硬的胸膛。“摸摸我……”男人附在少年耳邊啞著嗓子說,低沉的聲音充滿誘惑也充滿欲望,少年的手被他牽引著,撫摸著他的身體,最後在男人身體最堅挺灼燙的部位停下,男人引導著少年握住那堅硬粗壯的分 身,少年不由一滯,隨即一動都不敢動地握著男人的下 體……“好乖……”男人輕笑一聲,拉開少年的手,將少年的胳膊高高拉到頭頂,林笑不由輕輕掙動了一下身體,“好光兒,不要動……”
  百里分開少年的雙腿,將少年修長結實的腿高高抬起,露出粉嫩的小穴,手指輕輕按揉著小穴周圍的細褶,“啊……”少年一聲呻吟,百里的手指已經侵入到了少年身體的內部,“呀!”手指在甬道中輕輕擴張著,不斷地打圈、按壓、抽動,林笑咬著唇,下腹漸漸升騰起一股熱意……
  “我來了……”百里輕聲在林笑耳邊說,林笑身體一滯,隨即感到一個滾燙堅硬的肉棒抵住了下體,“不行……不……啊~~~~~~~~~~~”林笑尖叫著繃緊了身體,渾身都劇烈地顫抖著,下腹猛烈地收縮,百里不由低吟一聲,“光兒,不要咬那麼緊……”
  “疼……”林笑慘呼一聲,哽咽地叫道,“要死了……快……快……快出去……”
  “馬上就好了……”百里哄著他,“放鬆身體……別那麼緊張……我會很輕很輕地……放鬆,很好……”
  林笑啜泣著,渾身顫抖地癱在百里身下,劇烈的疼痛一時間讓他有些失神。
  男人的分 身如同尖利的兇器,瞬間把林笑刺穿、劈成了兩半,伴隨著男人抽送的動作,疼痛漸漸消退,夾雜著奇異的酸麻,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漸漸從一個詭異的點蔓延至全身——“啊~~~~!”林笑的雙手在空氣中胡亂地揮動,妄圖抓住男人的肩膀,男人抓住少年的膝窩,巨大火熱的肉 棒在少年緊窒無比的甬道內瘋狂而猛烈地衝撞著……“阿~唔唔唔……嗯~~~~~~啊~~~~”少年幾乎是哭泣地呻吟著,單薄的身體被彎曲成不可思議的弧度,在男人強壯高大的身體下瘋狂地搖擺,如同浪尖上的小舟,“不……啊~~~不要~~~~停下呀~~~~~”林笑嗚嗚地呻吟著,哀求著,身體卻逐漸攀上了欲望的頂峰,“呀~啊!!!!!”
  “我都、記得呢……你、每一個、敏感的部分……”男人喘息著說,“喜歡麼?光兒……”
  “呃啊~~~~~~唔~~~要~……要死了……”林笑顫抖著嗚咽……“我……我……我不行了!!!!!!!!”
  “啊!!!!!!”
  伴隨著林笑的尖叫,男人猛地一挺腰身,“唔……”英武的臉上俊朗的五官一陣扭曲,眼珠瞬間發紅,緩緩吐出一口氣……
  林笑抱住男人粗壯的腰,整個人如同八爪魚一般緊緊盤附在百里青鋒的身上。
  “好棒……”林笑失神地喃喃道。百里聞言不由笑了。輕輕吻住林笑,“小東西……
  還想要麼?……光兒……”
  “……唔……”
  “叫我三郎……”
  “……三……郎……”
  “我是你的三郎……”溫柔的吻落在林笑耳畔,暖暖的聲音帶著令人沉迷的磁性,勾魂攝魄地引誘著林笑,一瞬間便讓人沉醉其中。
  “三……郎……”林笑呐呐地重複。“我的……”
  “永遠……”男人笑著補充。
  
  龍煊燁帶著六出等人浩浩蕩蕩地走到了隆慶宮,卻見承恩正坐在殿門口,神情緊張,猛地看見龍煊燁,承恩嚇得一下子跪倒在地,“皇……”
  “平身吧,你家主子呢?”龍煊燁笑問。“睡了?”
  “回……回稟陛下,陛下來的不湊巧,我家主子剛剛歇下!”承恩幾乎是喊著說。
  “歇下了呀!”龍煊燁不由神色一黯,“你這奴才,叫那麼大聲幹嗎?想把你主子吵醒麼?你家主子近日來身子不好……”說到這龍煊燁忽然頓住了話語,瞳孔微微收縮,緊緊地盯著承恩道:“你為什麼坐在殿外,不在裏面伺候著你家主子?!”
  “奴才……奴才……主子說不想讓奴才伺候,想一個人清靜清靜……”承恩滿頭大汗,上下牙直打戰地回道。“奴才怕主子夜裏叫奴才,是以才在外面守著……”
  “這麼說來,你還真是個忠心的奴才……”龍煊燁冷冷道。忽然遙遙地聽見林笑發出一聲隱約的呻吟,龍煊燁一驚,一腳踢開跪在門口的承恩,就要推門。承恩一把抱住龍煊燁的大腿,“陛下留步!!!!”
  “你這死奴才吃了豹子膽了?!”龍煊燁大怒,甩了兩下竟然沒有甩脫承恩,“放開朕!!!!”
  “陛下不可進去!陛下不可……”承恩顫聲道。
  “你這狗奴才在扯些什麼?!”龍煊燁大忿,回頭對身後的侍衛道:“把這不知死活的賤奴給朕拉開!”淳於煌帶著兩個侍衛沖上去就把承恩拽了下來,按在地上不能動彈。
  龍煊燁狠狠瞪了承恩一眼,昂然舉步邁上臺階,忽聽得林笑又一聲顫抖的尖叫,龍煊燁大驚失色,舉手就去推門,卻猛地聽到一聲男子喘息的呼喚“光兒……光兒……我要不夠你呢……怎麼辦……”繼而聽到林笑顫聲嬌吟著“三郎……三郎……呃唔~~~~~~”,龍煊燁伸出去的手猛地僵在了門前,整個人都傻了。
  淳於煌渾身一震,面上陡然現出憤然激動之色,瘋了似的地就沖了出去,剛到門口,龍煊燁猛地抬腿一腳就把淳於煌踢下臺階,隨後冷冷地轉過身來,瞪著階下眾人,淳於煌看著皇帝冰冷的眼睛,慢慢垂下頭,拍拍身上的灰,站起來垂首不語。
  皇帝慢慢走下臺階,走到承恩面前,低下頭冷冷地看著承恩。
  “陛下……'”承恩顫抖著聲音,“陛下饒命……”
  “好一個忠心耿耿的狗奴才!!!”龍煊燁的面上竟然泛起了一絲殘酷的笑意。“帶他走,朕要好好獎勵獎勵你這乖奴才!”眾侍衛架起承恩,六出擔心地看著龍煊燁,嘴唇微動,卻沒有說什麼。
  皇帝緊緊攥著拳頭,良久,徒然地鬆開手,淡淡地道:“十四殿下夢魘之症犯了,明日給殿下尋個御醫好好看看。六出,今兒來這的人都錄下名字,誰要多嘴,就好好思量思量自己有幾顆腦袋!”
  “是!”六出躬身道。
  階下眾人看著龍煊燁鐵青的臉色,在他冰冷的目光掃視下全都臉色一變,一個個垂下頭去忍不住頭皮發麻。
  “走吧!”龍煊燁冷著臉,當先大步而去。
  
  

第二十二章 天空之下塵土飛揚
  西暖閣可以改名叫“西冷閣”了,龍煊燁整個人都像一塊萬載玄冰,坐在閣中散發著濃烈的酷寒之氣,整個西暖閣的溫度似乎都降到了零度以下,好多宮人都覺得渾身發抖、關節僵硬。
  承恩趴在地上,始終不敢抬頭,只是不斷簌簌發抖。
  龍煊燁看著承恩畏縮佝僂的模樣,一直不曾開口說話。
  “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此事?”六出終於壓低聲音道。“天色已不早了,陛下。”
  “承恩,你抬起頭來。”龍煊燁冷冷地出聲道。
  承恩汗流浹背,抖抖縮縮地慢慢抬起眼睛,畏懼地看了龍煊燁一眼,隨即又趴伏在地上,連聲叫著“陛下饒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饒命?”龍煊燁咬牙切齒地從牙縫間嘣出兩個字。“朕憑什麼要饒你這個狗奴才?!”
  “陛下……”承恩驀地伏地慟哭,“陛下……老奴伺候太后、淑娘娘幾十年,又跟著十四殿下在蕭國十載,老奴一向是忠心耿耿啊……”
  “住口!”龍煊燁抓起案上的一個蓋碗劈頭砸在承恩面前,碎瓷飛濺,承恩的左頰立刻被一塊瓷片劃出了一道口子,汩汩地滲出血來。“你就是這麼忠心耿耿,把你的主子推到男人懷裏去的嗎?!就是你教唆著麒光用那些立身不正的手段勾引蕭國君臣的!就是你!就是你這個賤奴才!你以為你是太后的人朕就不能處置你麼?混蛋!朕現在就殺了你!”
  承恩怦怦地在地上不住叩頭,“陛下!陛下!老奴沒有教唆,老奴沒有啊……陛下您不知,老奴和殿下在蕭國吃了多少苦頭,您不知道我們這些年在蕭國是怎麼熬過來的呀,您都不知道哇……殿下他是沒有辦法,殿下好可憐啊……那麼小就沒了娘親,身子骨又差,到了蕭國殿下就病倒了,燒得人都糊塗了還喊著父皇祖母可是……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老奴一個廢人,能把殿下養活大了就已經竭盡全力了……這一切都不是殿下的錯,是老奴的錯!老奴什麼都不懂,就以為能把殿下養活大了就好了,都沒想過別的……哪知道殿下長得好看就讓那蕭沐華看上了……”
  龍煊燁發紅的眼睛漸漸湧起了淚光,面色也漸漸和緩下來,看著承恩,良久才失神地說:“那你就跟朕說說,你們在蕭國是怎麼過的……”
  “老奴……”承恩聞言,不由偷眼瞧著龍煊燁,隨即道:“老奴說了又如何,陛下,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反正不管是吃不上飯也好、被人每天折辱也罷,都早就熬過來了。陛下,那位百里將軍從小就對殿下不錯,誰都欺負我們的時候,只有他偶爾拿了東西來給殿下吃,那時候,殿下還沒長開,也不過是個暴躁孤僻的孩子,百里將軍一直不曾嫌棄殿下和老奴,要說蕭國人裏還有一個好人不該死的話,老奴就覺得百里將軍是不該死的好人……”承恩又偷瞧了龍煊燁一眼,只見龍煊燁的面色已經漸漸和緩下來,於是繼續說道:“老奴恨所有欺負殿下的人,老奴恨不得他們一個個都不得好死,可是惟有百里將軍不一樣……只有他是真心對殿下好,是為了殿下什麼都能做的人,他要守著殿下一輩子,殿下也會開心的。老奴年紀這麼大了,又是個廢人,這輩子也沒什麼兒孫指望,就是殿下是老奴一手養大的,老奴說句僭越的話,老奴可是把十四殿下當成自己的親骨肉心疼的,雖然老奴高攀不起,可是殿下跟老奴相依為命十年,什麼罪都是一塊遭的,什麼苦都是一塊吃的,為了殿下,老奴也是什麼都捨得出來,這條爛命不算什麼,死就死了,可是老奴死前一定得跟陛下說清楚,不是我們殿下自甘下賤,您不知道殿下被逼到了什麼地步,不是殿下現在還不知道悔改,是百里將軍跟別人不一樣,就算是報答將軍當年賜飯活命之恩,他要殿下和他在一起,也是應該的……您不能怪殿下,也不能怪百里將軍,都是老奴的錯,是老奴沒有能耐照顧不好殿下……老奴無能阿……”承恩放聲大哭,咣咣用地磕頭,“老奴愧見陛下和太后,老奴死有餘辜呀……”
  龍煊燁的眼眶中盈滿了淚水,顫聲說:“是朕無能……是朕……都是朕害了光兒!”手掌用力拍下,“嘭”地一聲,紫檀的禦案就被他拍成了兩半,承恩一呆,哭聲都嚇住了。六出冷冷看著他,沒有說話。
  “罷了……罷了……承恩,你起來吧。”龍煊燁失神地揮揮手,“回去幫你家主子看著門,別再叫人靠近你們那……今日的事就算了,別跟你主子說。”
  “陛下……謝陛下聖恩!”承恩跪在地上拼命磕頭,“陛下聖明!”
  “走吧走吧,朕不想再看見你……快滾吧!”龍煊燁喃喃道。
  “老奴這就滾……”承恩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站起,跌跌撞撞跑出西暖閣,連跑了半晌才喘息著停下來,靠在一棵樹上發抖,手腳都軟了,“幸虧……幸虧我反應快……不然今兒就死了……”
  狠狠咽了口唾沫,承恩抹了把額上的冷汗,此時經夜風一吹才發現冷汗把衣服全濕透了,臉上又是汗又是血地糊了一片,承恩恨恨地咬著牙,“你們母子都是白眼狼!我給你們三代人當了一輩子奴才,你們也不惦記著我的好兒,一個個的都想逼死我!!!奴才……哼……奴才也是人!奴才也能要人的命!別把我逼狠了……”承恩的眼珠都充血了,惡狠狠地攥著拳頭,狠狠啐了口帶著血沫的唾沫。
  
  “陛下,那承恩一向狡詐,他分明是編排出那些話來動搖陛下的情緒,依老奴看,事實未必如此,陛下不必太過於自責了!”六出看著頹然癱坐在龍椅上的龍煊燁,出言提醒道。
  “朕也知道,那老狐狸的話不盡不實的,可是有一點他不敢騙朕,麒光當年在蕭國一定受了很多虐待,你還記得麼?蕭沐華曾經為麒光虐殺了很多人,其中甚至有安國公主的駙馬,那次暗諜傳來消息不是說是麒光求蕭沐華殺那些人麼?當時我還想光兒怎麼變得如此殘虐,現在想來,一定是那些人曾經欺負過麒光,所以才引來光兒後來的瘋狂報復……朕保不住自己的兒子,讓他吃盡苦頭受盡了氣,他為了活下去為了報復竟然不惜犧牲色相!朕……你叫朕有什麼臉面對他?!朕還配做他的父親麼?!”龍煊燁痛心疾首地說。“罷了!罷了!隨他去吧!隨他去吧!”
  “十四殿下不是得了離魂之症麼?怎麼居然還能記住百里將軍的事呢?”六出忽然說。“老奴看殿下似乎一直躲著百里將軍,怎麼今兒就出了這碼子事?看殿下也不似偽詐之人……”
  龍煊燁被他一提醒,不由也猛地驚覺,“是呀,看光兒的模樣分明對百里很是排斥,怎麼忽然就……”龍煊燁皺著眉,慢慢道:“六出,昨日我發現光兒的靈海處有白巫族的分魂咒鎮壓法陣,我懷疑,光兒的魂魄早就不全了。”
  “……莫非陛下懷疑玉華宮那位……”六出目中閃過一絲異色。
  “嗯……現在還不可妄動於他,畢竟母后那不好交待。”龍煊燁淡淡說。“先看著吧,若是麒光已經能記起百里,那麼慢慢補全魂魄也不是不可能……實在不行……”目中閃過決然之色,“就是用龍魂補完他魂魄,朕也在所不惜!”
  “陛下也不必過於擔憂,還不至於到動用龍魂的程度……”六出馬上說。“老奴看十四殿下不似福薄之人,當必自有緣法。”
  “唉……”龍煊燁長歎一口氣,“當年,是朕疏忽了……大錯已經鑄成,如今悔之晚矣……”
  “那百里青鋒是個癡情人,也未必就不是十四殿下的好歸宿。”
  “你不知道,那百里青鋒不是個福澤深厚之人……”龍煊燁歎氣,“麒光在他身上放太多情意,日後只會更可憐。”
  “至少也是曾經幸福過,總好過從沒幸福過。”六出淡淡說。
  龍煊燁煩惱地按著太陽穴,“還不如一直渾渾噩噩度日,什麼也不經歷,也不會傷心。懂得太多了,人活著倒辛苦。”龍煊燁說罷,一臉苦笑。
  “唉……”六出也忍不住歎了口氣。
  
  不知何時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剛一睡著就又夢見了麒光。
  這一次麒光站在碧綠的水面上,淩波而舞。緋衣墨發,耳墜著火紅的珊瑚珠。他的舞蹈並不柔美,反而充滿了力量感和強健的動感。如同搏鬥,或者某種劍舞。
  麒光並不看林笑,只是專心致志地舞動著身體。良久……
  “你在跳什麼?”林笑看著麒光停在水面上,一圈水波從他站立的地方慢慢擴散開來。
  “儺。”麒光捋著自己的長髮,看著水面上自己倒影。
  “儺?”林笑不由重複了一句。
  “當年,我就是靠著這一舞迷住了百里的。”麒光微微一笑,“他喜歡看我跳軍儺。他喜歡我的腰。”
  “啊……”林笑覺得自己只剩下了找地縫的勇氣。
  “我很高興。”麒光微笑著看著林笑,“你終於接受百里了……”
  “在你心中,百里是不一樣的一個人麼?”林笑終於抬起頭看著麒光問。
  “……或許吧……他對我一直和別人不一樣……”麒光歎了口氣,說:“別人或許更多的是喜歡我的臉,只有他,是因為憐憫。”
  “你愛他麼?”林笑終於鼓起勇氣問。
  “……”麒光看著林笑,幽幽歎了口氣,“我愛不起。我,是沒法愛上誰的。我欠了他很多很多……所以,你要幫我還。”
  “……”林笑不語。
  “我改變了他的命運,所以,你必須替我償還一切……”麒光的目中充滿了悲傷。
  “和他一起走吧!”麒光再一次說。“不然,一切都晚了。”
  “什麼晚了?”
  林笑看著麒光翕動著嘴唇,卻一個字也聽不見了。
  
  林笑張開眼睛的時候,百里正溫柔地注視著他。
  看到他張眼,百里溫柔地一笑,“睡吧,我守著你。”
  “幾點了?”林笑不由問。
  “啊?”百里一愣。
  “……什麼時辰了?”林笑趕緊糾正過來。
  “快卯時了。”百里俯身在林笑額上輕輕一吻。
  “啊,早朝!”林笑一骨碌坐起來,忙忙地說。大昊的早朝從卯時六刻(六點半左右)開始,再不起床洗漱就來不及了。
  “可是我還想多看你一會兒……”百里輕輕撫著林笑的臉,林笑陡然想起昨日二人之間廝纏的情景,立刻紅飛滿面。
  “腰酸吧?”百里輕輕按著林笑的腰間,“我幫你揉揉。”
  “不要了……還是趕緊起來吧……趁著天色還暗,你趕緊去集賢堂等著大臣們,別讓人知道你一直在宮裏。”林笑急急道。
  “小傻瓜。”百里輕輕捏了他臉蛋一把,“宮門卯時才開,那時候大夥都聚在宮前,我倒先他們進了集賢堂等候,傻子都明白我是一直在宮內。倒不如等他們都進了集賢堂,我再過去,反而沒人知道我是何時進宮的。”
  “啊……我不知道宮門幾時開的。”林笑尷尬地說。“自打到這來就一直住在宮內。”
  “呵呵呵。”百里輕輕撫摸著林笑的腰,“以後你有時間就去澄光裏找我吧。”
  “……好……”林笑不覺熱血上湧,紅著臉應著。
  百里看著他,不由湊過去親了他一口,“叫三郎……”
  “三郎……”林笑不由笑起來,然後滾倒在榻上不住笑,“好奇怪……”
  “奇怪什麼?”百里不由尷尬地問。
  “和你沒關係……”林笑擺擺手,“是我自己覺得好笑罷了。”
  看著林笑笑的活潑,百里不由也笑了,“好久都沒見到你笑得這麼暢快了。”摸摸林笑的頭,“以前你從來不這麼笑的。”
  “以前?……”林笑不由頓住笑容,有些心虛地垂下眼簾,“以前的事我真的不怎麼記得了,不是騙你的。”
  “我知道。”百里輕聲說,林笑驚奇地看著他,百里揉了揉林笑的頭髮,“傻孩子,你變了個人似的,我怎麼看不出來。你若非把什麼都忘記了,又怎麼能這樣?……我寧願你永遠都不要記起以前那些事才好。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那我就放心了。”林笑不由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忽然覺得自己很卑鄙,不光占了麒光的身子,還要獨佔他的愛人。可是不知為何,林笑越來越貪戀百里的溫柔。或許是太渴望擺脫孤單,於是寧可霸佔屬於別人的愛情。想了半天,林笑歎了口氣,看著百里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並不是你愛的那個人,你會不會怪我?”
  “……傻瓜,別胡思亂想了,除了你,我不還能愛誰呢。”百里歎氣。“再說,若我那樣就說明我變了心了,那該是你怪我才對,怎麼能是我怪你呢?”
  “不是……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林笑無奈地苦笑。“萬一,你發現以前的麒光永遠也回不來了,你會不會難過?”
  “……你不要這麼折磨自己,你這人從小就是容易想得多,凡事總把自己往牛角尖上逼。我才不在乎你得沒得離魂症呢,別的想不起來也沒關係,就當重新活一次唄!”百里笑道,“那樣,你還能愛上我兩回,嘿嘿,我豈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撲哧”,林笑笑了起來,“你倒是會安慰自己。”
  百里癡癡看著林笑,“只要你能一輩子對著我笑就好……”
  
  早朝時分。
  禮部侍郎衡通上奏說北朔請求與大昊和親,願以北朔皇帝之第四公主曲靈煙為和親人選,求為太子妃。
  “太子早已有正妃,另娶無益。”皇帝淡淡說。“北朔若要和親,還要另尋適當的皇子。”
  “北朔使臣言道側妃亦可。”衡通繼續說。
  “聽說這位靈煙公主乃是金璋帝的掌上明珠,豔名遠播,而且個性驕恣悍烈,連她的兄長們都要容讓她三分,金璋帝把這位公主嫁過來,難道是要把吾兒變成一個懼內的儲君麼?”龍煊燁笑笑,“等那位公主到了炎都再說吧,看看她脾性如何,若是還算賢德之女,浩兒又對她有意,那麼就讓她做個側妃也可。”
  林笑腰酸背疼,咬牙忍耐著堅持,可是今日早朝偏生沒完沒了,北朔公主的事一提,朝臣們又一個個各有見解起來,首先是太子妃的祖父左丞相廉伯瑜認為太子不宜娶北朔公主,然後說了番側妻不宜勢大、恐北朔顛覆國統的言論;之後戶部周文達便站出來支持廉伯瑜的見解,然後說皇帝子嗣眾多,完全可以另選一位皇子娶北朔公主,而且照顧北朔面子,必須要選一位各方面都很優秀傑出、身份也不低於太子的皇子方才能顯出大昊對北朔的重視——言外之意,選皇長子麒正就對了;緊接著太子一派的陳國正、劉穎達、王恒等人立馬跳出來反對,言道北朔此舉甚是可疑,定有陰謀,而皇子娶鄰國公主,對大統之位有威脅……耳聽著眾人又吵起來了,林笑忍不住用拳頭輕輕抵著腰眼,不住按揉。
  龍煊燁驀地掃了林笑一眼,目光一寒,隨即沉下臉,道:“都住口!吵死了!”
  正吵得冒煙的眾臣一下子都不說話了,平日裏即使眾人吵嚷爭執,龍煊燁也都很溫和地不做聲,從沒說過他們“吵死了”這種話。一時間大殿內靜悄悄的,誰都不敢說話了。龍煊燁盯著百里青鋒,過了一會,皇帝忽地一笑,道:“對呀,朕子嗣眾多,也不該光是浩兒一個人選呢……光兒,你也是志學束發之年了,不若就把那位公主許配給你吧?”
  “啊?”林笑立刻傻了眼,百里青鋒的臉色也變了,麒泰一躬身,對龍煊燁道:“父皇,兒臣認為,北朔只是意在太子,恐怕換了其餘皇子,那位公主也不會願意。”
  “……”龍煊燁掃了林笑一眼,隨即對麒泰笑了,“泰兒言之有理。”
  林笑慘白著臉,暗道皇帝今日怪怪的,看著自己的眼神沒了平日裏的溫和,卻似多了些許氣惱,而且他看著百里的眼光也不善。
  百里青鋒也察覺了些微不對勁,於是緊緊閉著嘴巴,面無表情地默不作聲。
  龍煊燁看了百里一會,又掃了林笑一眼,腮上的肌肉不由抽動了一下。“退朝!”皇帝站起來冷冷宣佈。隨即看著林笑,說:“你要是身子不舒服就不必撐著來上朝,一會派個御醫給你看看,是不是昨兒喝多了不小心閃了腰了!”
  “謝父皇,兒臣無事,不必叫太醫了!”林笑嚇得魂飛魄散,立刻大聲回絕。
  “哦……”龍煊燁深深看他一眼,“有病不能硬撐,得治。”
  “兒臣真的沒事,謝父皇掛懷!”林笑急忙跪下,滿頭冷汗地說。
  “看來你是真的沒事……那朕就放心了。”龍煊燁淡淡說。
  目送著龍煊燁的背影,麒惠忍不住自言自語:“父皇今兒怪怪的呢……”回頭卻見林笑還跪在地上,忙伸手去拉他,誰知剛拉起一半,林笑就扶著腰哎喲一聲叫喚。
  “怎麼了?”麒惠狐疑地問。
  “沒事……”林笑尷尬地回答。百里青鋒心疼地看著林笑,臉色陣青陣白。
  
  龍煊燁氣衝衝地走到後殿,忍不住就拂袖又砸了個聽風瓶,“陛下息怒!”六出忙說。
  龍煊燁憤然道,“也不知道節制!光兒一直扶著腰!一直扶著腰!!!!”
  “……”六出無語地向天翻個白眼。
  “該死的百里青鋒!!!!”龍煊燁一腳踢飛一張梨花椅,惡狠狠地道。
  

第二十三章 光與影

  麒鎮握著一顆細小的灰玉珠子,匆匆地走過玉華宮門前的濃蔭,陡然的清涼沒有令他沉著的臉色好轉,反而越發顯出厭惡和暴戾。走過玉華門,踩著漢白玉的石板登上玉階,安靜的玉華宮門前一個人也沒有,只有陽光透過碧綠的樹影打在麒鎮的臉上。
  麒鎮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一接到這個該死的灰珠子就又乖乖地來到這個自己深惡痛絕的地方,每次從陽光下走進永遠沒有陽光照射進來的玉華殿,麒鎮都忍不住想發狂。
  在殿中剛站定,玉華宮的大門就緩緩關閉,瞬間把陽光和門外充滿光明的世界隔斷。巨大的牛油燭晃著麒鎮陰沉沉的臉,殿中所有的東西都在牆上投射出巨大的陰影,暗紅的地毯末端一個整個人都籠蓋在陰影下的灰袍人正對著面前的星盤歎氣。
  “你怎麼才來?”灰袍人尖厲的聲音陡地傳過來,“不是要你馬上過來麼?”
  “我就是馬上過來的!”麒鎮惱火地說。可是他本來並不打算這樣回答,話一出口卻自動變成了那個樣子,帶著些解釋和臣服。每次都是這樣,他明明不想來,卻每次都莫名其妙的來了,明明想殺了這個老妖怪,卻每次脫口而出都是軟弱臣服的話語。
  “聽說你跟皇上吵架了?”灰袍人不理會他,自顧自地說,“為什麼?不是告訴過你永遠不許違逆他麼?”
  “我看不慣父皇總對麒光那麼好!我受不了!我要殺了他!我要那個小賤奴死!”麒鎮驀地大叫起來,憤怒地對灰袍人吼著,“我受不了了,我要他死!要他馬上死!”
  “閉嘴!要是那麼容易就能讓他死,我還用等到現在嗎?!”灰袍人尖叫起來,“他是熒惑,他是帝星之劫!他要是那麼容易就被我抹煞,我還用得著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壓他運勢?!”
  “那是你的事,我才不管你怎麼做!我現在就要他死!我要他死!”麒鎮紅著眼珠拼命叫著。“他讓我越來越不舒服,看到他我就心煩!你必須儘快解決他!不然我就自己去殺他!”
  “……”灰袍人陡地抬起頭看向麒鎮,一對眸子赫然竟是灰濛濛的一片,卻詭異地透出暗淡的金光,“咦……他的回歸果然已經影響到你了,我在星盤上只看見你的命星紊亂,卻沒想到你的反應這麼大……”
  “什麼命星?……”麒鎮忽然皺起眉頭,目中現出一絲茫然,“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很不舒服,每次看到他就不舒服,看到他和父皇說話我就更不舒服……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做了什麼手腳?你這老妖怪……”
  “不要對我這麼無禮,要不是老身當年保住你一命,你現在早爛死在蠱洞裏,骨頭渣子都被蠱蟲啃沒了。”灰袍人尖厲地笑起來。“要不是你的魂魄很適合做魂引,你哪還有命活到現在?哼。”
  “你這個老妖婆!”麒鎮狠狠地瞪著她,“總有一天我要咬斷你的喉嚨!把你的骨頭一根一根都嚼碎……”他咬牙切齒地叫著,白森森的牙齒在昏黃的光線裏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別總說那些廢話了,你心裏很清楚你死都辦不到!”灰袍人尖笑著,聲音就如夜梟般刺耳。“洛辰!”她叫了一聲。
  那日在桂花樹下的美貌少年從後面走出來,手裏恭謹地捧著一個紅漆託盤,上面蓋著一小方黑布。
  “把這個藍血蝶戒指戴上,對你有好處。”灰袍人對麒鎮說,“帶在食指根,一刻都不要摘下!記住別離那小妖孽太近,否則藍血蝶也壓制不住他對你的影響……我還不想你犯渾,做出什麼不符天道的事來!”
  麒鎮沒有接過那戒指,卻狠狠地盯著捧著託盤的洛辰猛看,“快戴上!”灰袍人催促道。
  “哼……”麒鎮一邊揭開黑布,拿起那枚頂著藍蝴蝶形狀的戒面卻又有著暗黑色戒托的詭異戒指套在右手食指上,一邊狠狠盯著洛辰說:“你這小奴才長得和麒光那賤人好像!”
  “是麼?”灰袍人淡然說,“他是光你是影,他長得像那妖孽,你長得也和他差不多!”
  “呸!”麒鎮恨恨地瞪著洛辰,洛辰看到他狠毒的目光,忍不住嚇得後退了一步。
  “滾吧滾吧!有事我會叫你來的!”灰袍人不耐煩地說。“對了,你離那個倒楣的大皇子遠點!別總自己栽進那些爛泥坑裏跟豬打滾!”
  “不用你管!”麒鎮氣呼呼地走出去。
  “廢物……”灰袍人看著他的背影,嗤笑一聲。
  
  歡喜是一種安靜的感覺。
  林笑看著百里青鋒,慢慢地啜飲著清涼的酒,他的心中從沒有過如此寧靜,百里看著他時安詳溫柔的目光讓他前所未有的平靜,就如和他相識了幾百輩子一般,簡單的注視便足以代替全部的話語和殷勤,帶給林笑溫暖和滿足。
  風很柔軟。
  陽光很暖。
  天空很高很藍。
  樂而忘言。
  於是兩人對坐靜靜地不發一語。只是偶爾相視一笑。
  時光無聲無息地流逝,而林笑相信他可以就這樣和百里對坐到老,兩不相厭。
  回雪一個人坐在和林笑百里相鄰的桌子上,安靜地喝著白水。
  礫岩和朱明、准提、鷹揚坐在另一張桌子上,看著百里溫柔地給林笑斟酒。每個人的模樣都有些複雜,看著兩個人脈脈含情地對酌,四個龍衛一時間似乎還有些愣神。
  “腰還酸吧?”百里笑眯眯地問。“過來我給你按按。”
  林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乖乖地坐過去,胳膊趴在桌上,頭墊在胳膊上,百里站起來走到他身後,手法熟練地給林笑按摩背脊。准提忍不住長吐一口氣,轉過臉去看著樓下的大街發呆。
  街對面的“連三茶坊”正有那著名的“焦嬋娟”彈著琵琶唱著新鮮的曲兒,講著一個風流寡婦另嫁給大臣的故事。林笑聽著聽著,忽然想起麒玉說他曾經拿了五百金到焦嬋娟那裏排號的事情,於是開口笑說:“七哥還拿了五百金去預約對面那位焦大姑娘呢,好像排在初七、八。”
  “都說七殿下風流,原來還真沒說錯。”百里青鋒笑道,“他還告訴你這些?莫非排到他的時候他還要領著你去開眼界?”
  “……我好像聞到醋味了。”林笑眨巴著眼睛說。
  “……”百里青鋒臉登時一紅,准提卻忍不住偷笑了起來,被礫岩一瞪才收住笑,繼續板著臉坐著。
  “對面人那麼多,咱們這邊卻沒什麼人呢……”林笑說。“真冷清。”
  “客人都被對面搶走了,每天這裏都沒幾個人的。”百里笑呵呵地說。“我是怕你嫌吵才特意找的這家茶樓,怎麼,要不咱們也去對面?”
  “不要了,這邊清靜,挺好的。”林笑舒服地趴著,懶洋洋地回答。
  “你見過你七哥那位紅顏知己了吧?”百里青鋒忽然問。
  “嗯。”
  “你覺得他們倆以後可能在一起麼?”百里青鋒的手微微用上了些力道,林笑不由唔了一聲,“我希望他們能在一起阿……”林笑漫不經心地說,“他們倆用情很深的。而且蘭若的身體很不好,要是他倆不能在一起,我怕蘭若姑娘會心碎早夭呢。”
  “是麼?……”百里青鋒沉吟著,“你覺得你七哥怎麼樣?”
  “是個癡情的人啊!”林笑說。“你幹嗎問這個?”
  “……”百里青鋒笑了,“沒什麼,就是見你總跟他在一起,所以好奇想問問。”
  “七哥這人很直爽很熱情,又一直都很照顧我,所以才……”林笑正說著,忽聽樓梯響,忙住了嘴,眾人一齊向樓梯口看去,竟然見到白鼎臣帶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書童走了上來!
  “啊……”一時間大家都一怔,白鼎臣也是一愣,但是隨即轉過頭去,選了張離眾人較遠的桌子坐下了。點了一壺白龍毫慢慢地品著,也轉著臉看著對面的連三茶坊。
  林笑轉臉看著百里青鋒,回手拉他坐回座位。二人互相使個眼色,隨即招呼夥計結帳。白鼎臣也不看二人,只是專心致志地看著對面。
  百里結了帳,忽地又想了想,然後走到白鼎臣對面坐下,微笑著說:“白兄,今兒好閑啊!怎麼,不在大殿下府內納福,跑到這小茶樓來喝茶了?”
  “百里將軍好說,看來要恭喜你與意中人破鏡重圓了!”白鼎臣淡淡道。
  百里青鋒眯起眼睛看了他一會兒,隨即一笑,說:“白兄,小弟說句不當說的話,白兄還是多些謹慎的好,為了你的理想抱負,為了你珍重的江山社稷,你都要謹慎再謹慎才好。”
  白鼎臣冷冷看著百里,淡然回道:“我自是會珍重,百里兄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這天下,可不只白兄你一個聰明人。”百里青鋒忍不住又說,“很多事情,明眼人都看在眼裏呢。”
  “白某從沒覺得自己是個聰明人。”白鼎臣猛地看著百里青鋒,定定地道:“跟百里兄和十四殿下相比,白某一直都是個笨蛋!否則,也不會瞎了眼睛以為你們是良友!和你們這些明眼人相比,白某就是個睜眼瞎子!百里兄已經結了帳,不是要下樓麼?請便。”
  “……告辭。”百里青鋒沉下臉,站起來就走。林笑忍不住看著白鼎臣,無奈地跟著百里青鋒,可還沒有走出幾步,忽地聽見對面“連三茶坊”裏傳出喧鬧驚叫,眾人不由住了腳,又返回去看對面。
  只見大理寺一大群公人在羅振綱張挺等人的帶領下,沖進了“連三茶坊”,大叫著“大理寺辦公,都站著別動!”眾人都呆站著,連坐在臺上唱曲的歌姬都嚇得站起來不敢動彈,可一個穿著錦衣,耳戴銀環的瘦小男子卻猛地推開身邊的人,向著窗口竄去,一下子就躍出了窗口,落在大街上。行人和樓上的人都不由一陣驚呼,誰知那男子剛落地,一張大網就兜頭把男子罩住了,隨即只見地上也陡地出現一個暗青色的網,和那天上落下的大網一起,瞬間把那男子裹得粽子一般。
  “哼,蠢貨,還想逃出我們大卿設下的天羅地網!做夢!”八個公人在陳平的帶領下扯著那“天羅地網”的繩索頭,大笑著從角落裏走出來。“大卿早算定了你這賊子會跳窗,我們守在這邊半天了,可笑你個賊子居然自投羅網!哈哈哈哈!”
  “呀!莫非竟是那個殺死簡禦史的兇手落網了麼?”林笑不由訝然道,細看那人身材相貌,果然和小桃紅那日供述相符,而且那巨大閃亮的銀耳圈果然也很顯眼,百里青鋒卻狐疑地看著白鼎臣,隨即拉住林笑,沉聲說:“奇怪,那人是東門草的貼身侍衛,名叫東門五竹,一向不離東門草左右的,可是據我所知,東門草應該在鄴都時便戰死了……怎麼他的竹衛會出現在這裏?”說著看了白鼎臣一眼,隨即說:“如果東門草未死,還潛入了鄴都,那麼他的目標就不僅僅是殺個大昊的小禦史那麼簡單了……”
  “莫非,他竟想對父皇不利麼?!”林笑不由一驚,“不知道那東門草躲在何處……”
  “想來,是在某人的庇護下吧!”百里把林笑拉到身後,淡淡說,“我們下去吧,這裏不安全。”
  下樓之前林笑不由又看了白鼎臣一眼,卻見他全神貫注地看著街面上大理寺的差官們抓人,似乎根本沒注意林笑等人。林笑暗想,莫非白鼎臣真的和那刺客有關聯?這白鼎臣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林笑等人卻沒看見,他們剛一下樓,白鼎臣的面色就變成了鐵青,緊緊握著茶杯的手上的關節都泛白了。那小書童也眼含熱淚,咬住唇看著那東門五竹被大理寺的差官按著搜身。“相爺……”小書童顫聲喊了白鼎臣一句,“罷了……”白鼎臣伸出手輕輕拍拍小書童的頭,“我們等會也下樓去吧!”
  “可是五叔他……”小書童含淚說。
  “他不會白白犧牲的!”白鼎臣輕聲說。
  小書童緊緊咬住下唇,堅定地看著白鼎臣,用力點點頭。
  “蠢貨。”剛走到樓下,百里青鋒就忍不住冒出一句來。林笑不由驚訝地看著他,“你說誰啊?”
  “沒誰……”百里青鋒鬱悶地說。
  礫岩卻目光一閃。緊緊閉著嘴。腳步一動,已經站在了林笑身邊,擋住了林笑去路。“殿下,皇子與外臣不宜相處過密,羅大卿就在街上,還請殿下先行,百里將軍暫且回避。”
  林笑不由面紅過耳,尷尬地對礫岩說:“不妨事的,我就跟羅大卿說我是和百里將軍在這碰巧遇上的不就結了?”
  “請殿下慎重。”礫岩面無表情地說。
  “……”林笑求援地看著百里,百里青鋒只好一笑,說:“礫岩統領說的對,你先過去吧。”
  “那……一會你去找我。”林笑忙說。
  “嗯。”
  
  陳平張挺驚奇地看著林笑,“殿下?您怎麼也在這邊?”
  “啊,在連三茶坊沒位置,又想看看他們的焦大姑娘,所以就在對面坐著來著,怎麼,這就是那個兇手麼?”林笑笑呵呵地問。“大卿還真是破案神速啊!”
  “嗯,我早就依著小桃紅的供詞給這兇手繪了相,發給所有的酒樓歌館茶坊市肆的掌櫃跑堂,一旦見到與此人相似者就迅速通報,重重有賞,其實都盯著他好幾天了,今日才特意收網。”羅振綱笑呵呵地說。看了林笑一眼,忽然說:“還要多謝百里將軍指點下官,不然還真不能如此迅速破案。怎麼,殿下沒和百里將軍碰上?”
  “啊……”林笑登時尷尬地笑了,“其實,還真巧了……”
  這時百里青鋒也笑吟吟地走了出來,跟羅振綱點頭打了個招呼,然後垂首看著東門五竹,羅振綱目光閃動,看著百里青鋒說:“將軍認識此人?”
  “嗯……我認識他主子。”百里青鋒淡淡說。
  “呸!你個逆賊!也配談我家少爺!……”東門五竹猛地掙扎起來,悲憤地撲騰著,卻被眾差官死死按住,只見東門五竹目眥欲裂地瞪著百里青鋒和林笑,悲愴地大呼著:“你們這對奸賊!我恨不能食爾肉寢爾皮!!!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你家主子呢?”百里青鋒目光冰冷地說,“死了麼?怎麼讓你這小蝦米跑了出來。”
  “呸!”東門五竹狠狠啐了百里青鋒一口,繼續破口大駡。
  “把嘴堵上!”羅振綱掃了百里青鋒一眼,隨即命令差役們用口枚堵了東門五竹的嘴。“百里將軍,這兇手的主子是誰,可否告知下官?”
  “是一個可能已經死掉了的人,叫東門草。”百里青鋒把目光轉向羅振綱,“我可以把他的畫像給你。他可能沒死。若是他沒死,那麼很可能要出大麻煩。”百里看著林笑,然後說:“他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十四殿下,當然,也有可能對皇上和太子等眾位皇子下手。他武功很強,至少,在蕭國來說他能排進前三位。”
  “我會把將軍的話稟告聖上的。”羅振綱說。隨即看著林笑,說:“殿下今日氣色不錯。”
  “大卿的氣色也很好。”林笑赧然道。
  “改天給殿下送些新橘去,呵呵。”陳平也冒出來說。“百里將軍也嘗嘗我們大理寺的橘子。”
  “多謝。”百里青鋒微一點頭。
  “殿下沒事就過我們那去吧,最近又出了幾個有意思的案子呢。”張挺領著一個刑官,笑呵呵地走過來插嘴說。“有個無頭女屍,殿下想不想看看呀?”
  礫岩等人不由抽動了一下嘴角,林笑尷尬地說:“好,有時間一定去看。”
  百里青鋒忍不住看著林笑訝然道:“你什麼時候對這些感興趣了?明明手指頭出點血都能嚇昏過去,現在居然敢看死屍?”
  羅振綱不由好奇地看了林笑一眼,林笑尷尬地說:“啊……那個,現在膽子大了。”隨後狠狠瞪了百里一眼。
  羅振綱忽然眯起眼睛抬頭看著茶坊樓上,眾人也跟著抬頭看,卻見白鼎臣與那小書童正面無表情地看著眾人。
  “呀,今兒還真是巧啊,白大人居然也在呢……”羅振綱眯著眼睛,喃喃道。“這紫竹茶坊一向生意冷清,沒想到今日居然連著吸引了三位貴人……有趣,有趣……”
  “我們也是剛遇上了白大人。”林笑趕緊說。“正好也要結帳了,所以才下來。”
  羅振綱看著林笑,接著一笑,“白大人似乎已經不把殿下當作朋友了。殿下您呢?”
  “啊……”林笑不由呆了,過了一會才苦笑著說:“我不知道……”
  “……”羅振綱深深看著林笑,隨即歎了口氣,“殿下,被背叛的友情會變成報復的毒匕,殿下一定要小心才行。”
  林笑看著羅振綱,輕輕點頭,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羅大卿,殿下和在下還有些私事要辦,就不打擾眾位辦公了,告辭。”百里對眾人一抱拳,大理寺眾人忙也回禮,羅振綱微微點點頭,卻看著林笑又說了一句:“殿下最好回宮裏去。免得皇上太后惦記。”
  林笑紅著臉,連連稱是,百里青鋒笑看羅振綱一眼,也沒說什麼。
  目送著林笑與百里等人的背影,陳平和張挺一齊歎了口氣,“可惜啊……”
  羅振綱橫了二人一眼,陳平忙說:“可惜殿下不肯跟咱們一起回衙看那無頭女屍……”
  “哎你說殿下見過女人啥樣麼?……”張挺直勾著眼睛說。
  “咄!休要胡言亂語!”陳平一胳膊肘子拐在張挺軟肋上。“殿下才幾歲,又不曾婚配,怎麼會見過女人身子!咳……”
  張挺苦著臉揉著肋骨,羅振綱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回衙!”
  
  “只怕,東門草還活著。”百里青鋒沉聲對林笑說。“而且我覺得,還和白大呆子有關係!”
  “……他會對付我們麼?”林笑看著百里青鋒。
  “會!絕對會!”百里青鋒說:“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你!”百裏面露焦慮,“我絕對不能讓他得逞!光兒,你最近千萬不要離開皇宮,我會把東門草揪出來的,你放心!”隨即轉頭對礫岩說:“四位大哥,東門草很擅長潛蹤匿跡之術,而且為人極沉狠能忍,今日大理寺抓住了他的貼身侍衛,我擔心已經打草驚蛇,萬一他提前發動什麼計畫,恐怕對光兒極端不利!還請諸位辛苦幾日,最近千萬不要離開光兒左右,哪怕是晚上也不能放鬆……我擔心,萬一他已經混進了宮中,那就真的後果難測了……”
  “百里將軍放心吧,我們乃是陛下欽賜的侍衛,保護殿下安全自當盡心竭力。”礫岩淡淡說,“倒是將軍要小心,不要過於托大了。”
  百里忍不住乾咳一聲,“謝礫岩兄提醒,還望礫岩兄好生保護光兒則個。”
  “百里將軍,您似乎很同情那位白大人?”礫岩忽然說。“下官不想多事,不過有些時候,婦人之仁是最要不得的,畢竟,您已經是大昊的安南侯了,而且,我家殿下也對將軍情非一般,將軍以後做什麼事的時候,總要多為著些我家殿下才是。”
  百里青鋒不由一滯,隨即凝視著礫岩,慢慢說:“我知道了。”
  “你要小心!”林笑忍不住對百里青鋒說。
  “等我好消息!”百里青鋒忽然輕舒猿臂,將林笑攬進懷裏,下頦抵在林笑頭頂,柔聲說:“最近一定要聽礫岩兄他們的話,千萬別亂跑阿!”
  礫岩等人翻著白眼,鬱悶地把臉微側過去不看二人親密的姿勢。
  “嗯,我等著你……”林笑忽然覺得,這句話一說出去,自己心頭都變甜了。
  原來有個人可以依賴的感覺是這麼好。
  原來,這就是被人愛著的幸福。
  
  

第二十四章 父 與 子

  淳于煌站在南書房門口,風吹拂著殿頂的簷鈴,清脆地滴靈作響。
  昨日被龍煊燁踢到的地方還隱隱作痛。
  淳於煌心頭一直亂糟糟的,腦中也一團漿糊,什麼也不願想,什麼也不能想。胸口悶悶地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憋得他想大吼,想殺人!
  “早知不如當日不救他!”淳於煌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隨即整個人都像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下,激靈靈如墜冰窟。仰起頭眺望著飄揚的龍旗,淳於煌忽覺舌根發苦。“如今已經晚了……我怎麼沒想到,救了他也是為別人救的,終究沒我什麼份。”想到這,連心口都覺得苦了,“我該怎麼辦?”
  “淳于將軍,煩為我通稟一下父皇。”林笑看著望天發呆的淳於煌,看著他呆滯地把目光轉向自己,立刻暗道這淳於煌回京之後越來越行為古怪了。
  淳於煌呆呆看著林笑,忽然覺得自己像在做夢,於是俯下臉細細端詳著林笑,林笑像炸了毛的耗子似的被他看的肉麻,忍不住僵笑著說:“淳于將軍,你怎麼這麼看我?”
  “……你不後悔麼?”淳於煌慢慢說。
  “後悔?……”林笑茫然地反問。“後悔什麼?”
  “或許我當日不該救你。”淳於煌面無表情地說。
  “……”林笑頭皮發麻,這淳於煌心裏都在想些什麼呀!動不動就死呀死的。“淳于將軍,請為我通稟父皇!”林笑忍不住提高聲音道。
  淳于煌看著林笑,隨即轉過身走進殿內。
  
  龍煊燁盯著奏摺,看也沒看跪在地上的林笑一眼。
  “起來吧。”好一會,他才出聲讓林笑起身。
  “什麼事?”龍煊燁放下奏摺,終於拿正眼看林笑了。
  “啟稟父皇,羅大卿已經將謀害簡禦史的兇手抓住了……”
  “哦,此事已經和光兒你沒關係了,該由大理寺奏報朕,光兒以後就不要多此一舉了,免得羅卿知道了不高興。”龍煊燁打斷林笑,淡然說道。“你以後沒事不要往大理寺跑,皇子是不許結交外臣的,羅卿乃是刑官之首,威嚴凜儀,不宜與皇子交往過密有失刑官體統。”
  “是。”林笑垂下眼簾,“兒臣是在茶坊巧遇了大理寺拿人,並不是特意去大理寺找羅大卿的。”
  “哦?你還去茶坊?怎麼,你也和麒玉一般喜歡那些青樓歌館的姑娘了?看來早朝時朕的提議你也不是不同意麼,不如朕做主把那位北朔公主許配你吧!省得你整日心長草似的老往宮外跑。”龍煊燁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林笑。
  “兒臣惶恐。”林笑不由尷尬地跪下,“父皇,兒臣想跟父皇說的並不是這些,而是關於那兇手的事。”
  “兇手怎麼了?”龍煊燁盯著林笑,曼聲道。
  “百里將軍認出那個兇手乃是東門草的貼身侍衛五竹,他懷疑東門草還活著,而且就在炎都,甚至有可能已經混進了皇宮裏!”林笑急急道。“他很有可能對父皇心懷不測,所以兒臣……”
  龍煊燁看著林笑,過了一會說:“你起來吧。”
  “謝父皇。”
  “光兒,你的心意朕已經知道了。”龍煊燁和聲說,“你放心,父皇不會有危險的。倒是你,應該小心些才對。”
  “太子哥哥還有六皇兄、七皇兄只怕也都被東門草盯上了,父皇還是應該多給他們派些護衛。百里說那東門武功極高,而且擅長潛伏匿蹤,為人也是極沉狠的。”
  “他還說了些什麼?”龍煊燁看著林笑,面無表情地問。
  “……”林笑忽然發覺自己說多了。
  “光兒,你似乎一夜之間就對百里將軍毫無芥蒂,還加倍親近了。莫非朕錯過了什麼,還是,你已經想起以前的事了?”龍煊燁貌似不經意地問道。
  “沒……沒什麼阿……”林笑只覺汗流浹背,“孩兒不曾記起什麼,今日與百里將軍也是偶然相遇的。”
  “偶然相遇呀!”龍煊燁重複一句。面上泛起一絲譏誚之色。“光兒不必緊張,父皇不想讓你為難。”
  “父皇……兒臣……”林笑斟酌著詞句,卻發現自己幾乎沒什麼話說。
  “那位靈煙公主,朕想把她指給你六哥,你覺得怎麼樣?”龍煊燁看著林笑,“或者,指給麒玉,你覺得呢?麒玉總往那些個秦樓楚館跑,總不是個事兒,皇家也有皇家的體面,你說呢?”
  “可是……”林笑心中暗急,迅速整理了一下頭緒,隨即說:“兒臣覺得,還是六哥比較合適,北朔本來想把公主嫁給太子哥哥做妃子,一定不願意舍太子哥另就,除非我們選了一個人物才能都堪讓北朔滿意的皇子,才能解決此事,六哥人中之龍,武功彪炳,更兼常年在對北朔邊境作戰,威名遠震,只怕北朔對六哥的熟悉還遠超太子哥哥,如果由六哥娶北朔公主,以他的身份和名望,都足以令北朔服氣,反而七哥無論威望還是身份都及不上六哥,非為合適的人選。”
  “很有道理,只可惜,你滿口的為朕考慮為你六哥著想,其實都是假的。你只是在為麒玉一個人著想罷了。”龍煊燁淡淡說。“那就指給麒賢吧!賢兒脾氣悍烈,正好和那嬌恣刁蠻的野公主湊一對。看誰治得住誰。”
  “兒臣不敢欺瞞父皇,兒臣就事論事而已。”林笑硬著頭皮說。
  “嗯,你就事論事。”龍煊燁瞪了林笑一眼。隨即轉頭對六出輕聲吩咐了幾句話,六出轉身進了裏面,不一刻捧著個盤子走出來。
  龍煊燁揭開蓋布,露出一對裝飾了很多紅晶石的寬銀鐲來。
  “光兒上前來,”龍煊燁對著林笑招招手,“把這對鐲子戴上。”
  “孩兒是男人,戴鐲子做甚?”林笑頭大地看著那對足有三指寬的大銀鐲子,這戴在手腕上簡直跟戴了副手銬一樣,估計吃飯都得手酸。
  “這不單是鐲子!”龍煊燁不由分說,抓過林笑的手就直接把鐲子擼上去了,“這是一對暗器,名叫‘攝魂釘’,以前是騰龍聖母的保命暗器,全靠機璜發射,瞬間把人射成篩子,端得厲害無比。雲心那還有一對,這對就便宜你吧!”
  “說到底還是女人用的……”林笑悲哀地想。
  “你看見這枚黑色的晶石了麼?這就是發射的機關,你把它往這邊這麼一旋,再一按,喏,發射了……”一片蜂鳴過後,林曉瞠目結舌地看著龍煊燁右側的玉石屏風,只見上面均勻地分佈著幾十顆紅晶石,居然統統射進了玉石內!這是什麼材料做成的阿!石頭都能射穿?!
  六出顛顛跑過去,一顆一顆把紅晶石拔出來,這時林笑才發現,那紅晶石居然並不是圓的,而真的是圓頭“釘子”形的暗器,隨即林笑又被一個發現打擊到了——已經射進玉石中的晶石釘子應該很難拔出來的,可是六出卻毫不費力地兩根手指一拈就輕輕拔了下來,而且短短幾十息就把所有的釘子都拔完了……這六出是啥人啊?莫非他練過《葵花寶典》?!林笑崩潰地想。
  “這些攝魂釘還可以重複使用,所以你發出去之後,待敵人死透了,別忘記把這些釘子收回來。”龍煊燁一邊幫林笑把那些攝魂釘往回裝,一邊叮囑,“做這攝魂釘的材料很特殊,已經很難再找到了,所以一定得省著些用。”
  “謝父皇……”林笑尷尬地說。
  “這是給你保命用的,就算是百里青鋒和淳於煌的身手,應該也躲不過此釘——除非他穿了你六哥的黑玄甲,才能保住性命。”龍煊燁微笑著對林笑說:“那個東門草不光有可能對付朕和太子他們,只怕最想對付的還是皇兒你吧!要不然百里青鋒能那麼緊張,告訴你那麼多東西?”
  “他已經去搜索東門草了……”林笑忍不住說。龍煊燁看著林笑,半晌無奈地歎了口氣,“你很信任他?”
  “……他認識東門草阿……當然比別人更容易找到他……”
  “朕不喜歡你提百里青鋒。”龍煊燁驀地說,“以後不要在朕面前提他了……”
  “父皇……”林笑不由踟躕了。
  “就算他是你的故人也罷,朕不喜歡你提他。”龍煊燁忍不住摸摸林笑的臉,“乖,不要再見他。有父皇保護你就夠了,你再也不要和蕭國的那些人扯上關係了。這些日子不要亂跑,父皇再派幾個龍衛保護你。好好在宮裏呆著,跟雲心一塊玩兒,父皇有空了去看你們。”
  “父皇……”林笑只覺心中焦急,卻不知該說什麼。
  “去吧,回宮裏好好呆著……”龍煊燁拍拍林笑臉蛋。“回去吧。”
  
  “北朔一向與大哥交好,和咱們素來沒什麼來往,那金璋帝怎麼突然就要把最喜歡的公主嫁過來呢?”麒賢在廳裏走來走去,皺著眉頭。
  “莫非其中有詐?”麒賢抬起頭來,猛地停下。“想用那公主暗害太子哥哥?”
  “不能吧!他們犯不上搭進一個公主,還使兩國交惡,要是他們用曲靈煙作犧牲暗算太子哥,只能讓咱們立刻對他們開戰,我覺得他們應該沒有那麼蠢!”麒玉忍不住說。“我猜他們還是看到太子哥已經有了滅蕭的大功在身,是以決定捨棄大皇兄,向咱們靠近了!”
  “你不知道,那金璋帝非常狡猾,我才不信他就是這麼簡單的想法就把自己最喜歡的女兒嫁過來了,那個曲靈煙也不簡單,當年下關之戰就是她指揮的,端的是個女中豪傑,若非她是女兒之身,只怕金璋帝百年之後坐龍椅的就是她了!她那些兄弟沒一個比她多智的。我跟她交過手,知道她非同一般,就是金璋帝很多大決策都要和她商議呢。我才不信她那麼輕易就犧牲自己做和親的人。金璋帝美貌女兒多了,選誰也選不到她頭上。”麒賢憂心忡忡地說。“我只能說他們必有陰謀,但是還想不出來他們究竟有什麼陰謀。”
  “我現在不擔心太子哥,倒是很難擔心六哥你。”麒泰慢悠悠地拿起茶碗,輕輕啜了一小口。
  “擔心我?擔心我什麼?”麒賢一愣,看著麒泰。
  “我只怕,父皇會把那位公主指給你做正妃。”麒泰笑道。“我想來想去,覺得只有六哥你最合適,只怕父皇很快就會下旨給你指婚呢!”
  “呀!我們怎麼沒想到!”麒玉一拍大腿,大笑道。“沒錯、沒錯!就是,六哥只怕最危險呢!哈哈哈。”
  太子也笑著,“是呀,老六,我也是這麼想的,大哥那邊明顯是成不了,我猜父皇也是屬意於你。”
  “那怎麼行?我才不要!”麒賢登時紅頭漲臉地說。“我可不想整天對著一個一心想算計我的女人過一輩子!”
  “哎,女人麼,只要嫁了人,心就向著自己男人了,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六哥你好好表現,改天我去劉半仙那把那禦女無敵的秘笈給你買來,包你在床上生龍活虎,讓那北朔妖女對你死心塌地!”麒玉促狹地大笑起來,看著麒賢不住沖他擠眼。麒賢怒斥:“你還是給你自己留著吧!”
  “看來六哥不用禦女秘笈,照樣生龍活虎!”麒玉大樂。眾人也不由大笑,麒賢恨的牙癢癢,惡狠狠地抓過麒玉戳他腦瓜,“你這渾小子一天到晚憋得精蟲上腦,腦子裏想的都是這些男女齷齪事!”
  “哎呀……”麒玉捂著腦袋大叫,“什麼齷齪事啊!分明男女敦倫乃是人之大事,聖人亦不能免,你個處男……”
  “誰說我是處男!”麒賢狠狠敲了麒玉腦袋一記,“你才是處男!你看著蘭若卻不能動她,你就是一個蠢蠢欲動的猥瑣處男!”
  “……”麒泰和太子都笑得說不出話來,麒泰乾咳幾下,道:“我才是處男好吧,兩位哥哥別再鬧了……”
  “對了,玉兒,你最近常去宮裏陪陪皇祖母,別總在外面跑了。”太子說。“小心落人把柄。”
  “奧……”麒玉點點頭。“我知道了。”
  
  麒惠走在宮內,看著滿眼的碧綠,不由心情大好。
  剛進隆慶宮,就見林笑站在一棵黃葛下麵愣神。
  “光兒!”麒惠叫了一句。“想什麼呢?”
  “啊,惠哥哥,你來了?”林笑笑起來,“我沒想什麼,就是自己沒事發會呆。”
  “就算是自己一個人呆著也不能總發呆呀!”麒惠摸摸林笑的頭,“難怪你這孩子得了那離魂癡懵之症,原來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就總愣神。”
  “哥哥今兒怎麼想起進宮來了?”
  “反正我也沒事,想看看你。”麒惠說。“今天沒出宮去麼?”
  “出去了……”林笑不由歎了口氣。“剛回來。”
  “咦,下朝時候七哥都沒找見你,你怎麼居然一個人溜出宮去了?”麒惠大為訝異。“我還以為你一直在宮裏呆著呢。”
  “嗯,本來是想在宮裏呆著的,後來覺得無趣,就上街了。正好碰上……大理寺辦公,好巧。”林笑尷尬地說。“啊,咱們坐下說罷!”
  這時承恩端著茶盤領著幾個小宮人走過來,在樹下的漢白玉石桌上擺上茶水點心瓜果。
  “啊,承恩的臉上怎麼腫了?”麒惠一眼掃見承恩,忍不住說。“昨夜去撞牆了麼?腦門都是青的。”
  “啊……老奴昨日不小心從樓梯上跌了下去,撞了頭面。”承恩忙說。“實在失禮,駭著十一殿下了!”
  “你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以後晚上別爬高了,看這跌的……”麒惠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遞給承恩,“我這有瓶散瘀的油膏,你回去塗上吧!”
  “謝殿下!謝殿下!”承恩接過藥膏,連聲道謝。
  林笑狐疑地看著承恩,那哪是跌的傷啊,怎麼看怎麼像自己撞牆了……不過早上問承恩他就這番說辭,也不好戳破他。不知道昨日夜裏承恩幹了什麼,弄得一身傷。林笑一想起昨夜,忍不住又紅了臉。
  “去找御醫看過了麼?”林笑問。
  “看過了,不礙事的。”承恩說。“已經塗了藥油了。”
  “昨日……”林笑沉吟了一下,終於還是住了口。轉臉看著麒惠,說:“大理寺已經抓住殺害簡禦史的兇手了。是東門家的侍衛,叫東門五竹。”
  “呀!羅大卿真是厲害,這麼快就抓住兇手了!不過那個東門五竹幹嗎要害簡禦史阿?”麒惠不由皺了下眉頭,“我一直想不通這事呢。”
  “其中必然有些陰謀吧!”林笑說。“那人的主子叫東門草,據百里將軍說,那個東門草本來應該已經戰死在鄴都了,可是今日卻見到五竹,只怕東門草也未死,如今也在炎都城內,就是不知道他們有什麼圖謀。”
  “難不成他想對付太子哥或者父皇他們?……”麒惠皺起眉頭,忽又驚叫一聲,“壞了,他們該不會是要對付你吧?!”
  “父皇和百里將軍他們也是這麼擔心的,惠哥哥你們也要小心啊!他找不到我們,或許會亂殺人洩恨呢,你平日沒事也別總出門了。”
  “我倒沒事,我武功很厲害的,父皇都說我僅次於六哥呢!”麒惠滿不在乎地說。“那個東門草我聽說過,他師傅是當年以輕功出名的摩崖子,不過據說別的功夫稀鬆平常,我的師傅可是內家絕頂高手,根本不用擔心那個東門草。”
  “那也還是小心些為是。”林笑羡慕地說,然後暗想自己怎麼運氣這麼差,偏偏不是穿越到麒惠等人身上,不然是不是也能過過武功高手的癮,沒事“縱身一躍”,便輕飄飄落在牆頭,或者使個什麼“梯雲縱”、“水上飄”的,那也夠拉風的。
  不過又立馬自我安慰起來,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內力再好一磚撂倒……自己有“攝魂釘”在手,簡直就是掌握了冷兵器時代的火箭炮,還怕什麼武林高手呢!
  麒惠見他眼珠子又亂轉起來,不由好笑,“你又想什麼呢?”
  “啊……惠哥哥,你聽說過‘攝魂釘’麼?”
  “啊?!雲心把攝魂釘都給你看了?!”麒惠大驚,後來又搖頭說:“不過你現在還真需要一個像‘攝魂釘’的東西護身。”
  “你看這是什麼!”林笑得意地揚起手腕,露出那兩個大鐲子。
  “咦?!……”麒惠吃驚地看著,“難道這就是……”
  “父皇給我的,嘿嘿嘿……”林笑得意地笑說。
  “原來父皇那還有一付呀……”麒惠說。隨即抓住細看,“我還是頭一次見這東西呢,雲心那丫頭藏著掖著的都不給我們看,原來這東西是做成鐲子戴在腕上的啊……”
  “嗯……”林笑也點點頭。
  “就是……”麒惠放下林笑的手腕,苦笑一下,“戴在男人手上好奇怪……”
  “我也這麼覺得……”林笑紅著臉說。承恩站在林笑身後盯著攝魂釘,眼中露出狂喜的光芒。
  
  
第二十五章 年年新柳綠
  “呀!好巧!十一哥也在啊!”雲心歡喜不盡地叫著,提起蔥綠的裙裝下擺,興沖沖地就跑過來。
  “姐你慢點!”林笑忍不住站起來叫道。
  “呵呵呵,真好,沒想到不用出宮就見著十一哥了!不過,十一哥你好偏心啊,到小十四這來,卻不去看我!”雲心撒嬌地對麒惠嗔道,大眼睛眨呀眨地看著他,小手一伸,“那你拿禮物來賠禮!”
  “哈哈哈哈,就知道你這丫頭定會向我討禮物!”麒惠大笑,從懷裏拿出一個精緻的香檀木盒,神秘兮兮地說:“你猜裏面是什麼?”
  “……你上次答應給我的烏木扇子?!”雲心眼珠一轉,笑顏逐開,撲過去抱住麒惠的胳膊,“好哥哥,對不對?”
  “真是聰明啊!一下子就……猜對了!”麒惠笑著在雲心鼻樑上刮了一下,“喏,本來想和十四弟一會一起去找你的,沒想到你自己就來了。打開看看吧,可合你心意?”
  雲心樂顛顛地接過來,只見檀木盒便已精雕細刻鏤空了繁複的花枝圖案,打開一看,一把烏木骨、藍綢面、細細繪了蓮花紋的摺扇端端正正地擺在裏面,打開一看,居然每一根烏木骨上還用螺鈿細細鑲嵌了蓮花紋理,扇墜上綴著珊瑚珠串頭的亮藍蘇子,每一個細節都雕琢到了極致,精美到了極致!
  “哇!”雲心和林笑一起驚歎出聲,“好漂亮啊!”林笑第二句說的卻是:“好奢侈阿!”
  說完,三人面面相覷,林笑忙說:“這一把扇子得花多少工夫阿,用的材料又都貴重,工藝也複雜……”
  “是清風齋老號的,他們的第一匠人柳千里的傑作,整整花了18個月的功夫才做完,我前年就答應了雲心這丫頭,可是柳千里一直沒得閒,今兒才把這扇子送過來。”麒惠說,“總算了了我一件心事,要不然每年夏天這丫頭都沖我討扇子,害我回回都得給她尋別致的禮物打發她……要不都不敢見她!”
  “那也沒見你少進宮來找我!”雲心得意地笑道。拈著扇子美滋滋地扇著,“這回我終於也有柳千里的扇子了,看王家丫頭和周家丫頭還敢不敢笑我!哈!”
  “嗯,人家都是弟弟送,你倒好,還要我這哥哥送你!”麒惠笑嘻嘻地說,“不如讓小十四也送你一把吧?沒事你拿著兩把扇子,左右一起扇!”
  “切!你笑我是村舍鄙人!你笑我虛榮!”雲心小嘴一噘,皺著小小的眉頭做出憤然之色,瞪著麒惠。
  “那你是不要第二把扇子咯!”
  “誰說的!我當然要!”雲心格格笑了,得意地沖林笑一眨巴眼,“好弟弟,你也送我一把吧!我等得起,就是再等三年也成!哈哈哈……”
  “好吧……”林笑無奈地說。“我這就去預訂那位柳大師……”
  “光兒你真是太好了!”雲心大樂,興沖沖地撲過來抱了林笑一下。“我要紅扇面的!前兒周家丫頭拿著一把,好漂亮!”
  “那就要紅的!”林笑呵呵笑了,“我就叮囑那位柳大師一定要比周家小姐的紅扇子做的還要好看就是!”
  “嗯!嗯!絕對不要忘記告訴他,千萬要做的比周丫頭的扇子好看!”雲心忙忙地點著腦袋。“呀,對了,你們倆跟我一起去皇祖母那一趟,快到七夕了不是,都忙著準備辦鵲橋會呢,好多官宦家的小姐都在跟著宮裏的樂人學新戲,等著七夕演呢,皇祖母特意著人給我編了段舞,我還得去祖母那再練練,你們也去看看,到底我跳得行不行呀?”
  “好啊,左右無事,就去看看吧!”麒惠笑呵呵地說。林笑也大感興趣,忙點頭。
  
  慈明宮的荷花還是開的很好。
  坐著陪太后敘了半天話,便都隨著太后一起進了殿中的碧菡亭,一起坐下看著換上了舞裙的雲心隨著樂人的吹奏跳著“淩波”。
  雲心穿的舞衣是淡碧色,層層疊疊的裙褶上都綴著沉甸甸的水晶珠子,每一次旋轉都飛揚出炫目的光輝,直如流星飛濺,而那輕盈的舞步宛似淩波仙子,飄搖旖旎,令人目眩神迷。麒惠和林笑一起屏住了呼吸,眼珠都不敢錯地追隨著雲心的每一個動作。直到最後一個音符嫋嫋地散在空氣中,二人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拼命鼓掌,“好一曲《淩波》舞!吾家小妹真乃仙子也!”麒惠大聲贊道。
  “太美了!太美了……”林笑不由激動地說。“我從來沒看過這麼好的舞!姐你真厲害!”
  “嘿嘿嘿……”雲心得意地嘿嘿笑,“我練了半年多了……是皇祖母手把手地教的呢……”
  麒惠和林笑聞言一起驚駭地望著高辛太后,目中皆是崇拜之色,“老祖宗,您教的雲心阿?……”麒惠興沖沖地說,“您居然會跳舞!”
  “小猴崽子,看不起你老祖宗麼?”高辛太后大為得意,哈哈大笑,“你老祖宗我現在腿還俐落的很,想抬就能抬到肩上呢!你這小猢猻居然以為哀家是不會歌舞的呆木頭麼?”
  “孫兒從未見識過老祖宗跳舞呢……”麒惠伸伸舌頭,咂舌道:“原來皇祖母才是宮中第一舞林高手阿!”
  “去!小猴崽子!”高辛太后大樂,伸手拍了麒惠臉蛋一下,“拿你老祖宗耍笑!想當年,先皇最是喜歡看哀家做胡旋之舞……唉……從他去後,哀家便沒再跳過了。”太后目中隱隱透出悲涼之色,隨即一笑隱去,“如今哀家兒孫滿堂,看看自家孫女跳跳哀家以前跳過的曲子,心中也很是受用阿!心兒過來,擦擦臉。”說著慈祥地招呼著雲心過來身邊,從辛吉手裏取過涼帕子,親自給雲心拭面。雲心坐在太后身邊,仰著小臉,貓兒般順服。擦完臉,太后把雲心攬在懷裏,笑道:“這孩子就是處處隨哀家,連舞都跳得這般好……便是哀家當年,也只是這般水準吧!……”
  “心兒可不敢當,祖母現在都比心兒跳得好呢!”雲心笑嘻嘻地說,人伏在太后膝上,抓著太後腰上一個玉玨玩。
  “哎,你就是沒有哀家當年長得好,可惜……”太后笑吟吟地說,忽又歎息一聲,然後似有意似無意地望著遠處的菡萏,悠然說,“要說人美舞姿也美,整個大昊再也沒一人能趕上先帝當年的薛慧妃……”
  “薛慧妃是誰啊?”雲心側過小腦袋問。
  “是先帝當年最寵愛的妃子……”太后悠悠道,“你們也都知道的,你們祖父啊,只有你們父皇一個子嗣,別的妃嬪也不是不能生,只是你們祖父很少寵倖她們,沾不著雨露,自然就無所出。所以終其一朝,也只有你父皇這一根獨苗。但是這薛慧妃不同,她是很受你們祖父寵愛的,所以她也曾經育有一子。”太后淡淡說,“只可惜,三歲上便夭折了,那時候薛慧妃又懷了龍種,心傷愛子之死,過於抑鬱竟然流產了,之後身子就不行了,沒兩年便歿了。”輕輕把雲心鬢邊的發絲攏到耳後,高辛太后微微一笑,“你們的祖父傷心的不行,在薛慧妃她們母子的靈前守了四天四夜,滴米不沾,結果大病一場。”
  林笑等人都靜靜地聽著,高辛太后的唇邊始終掛著一絲譏誚的微笑,“到底,你們祖父的命中還是只有你父皇一個子嗣。”
  “皇祖母……”麒惠輕輕喚了一聲,“您是不是很生祖父的氣呀?”
  “生氣?不,傻孩子,祖母從來不生氣……”高辛太后驀地笑了,笑顏竟然燦爛如花“孩子,生氣是沒有用的。只會讓自己難過而已。哀家若是當時就被他們氣死了,又怎麼會有你們的今天?只怕你們連人世都來不成,或者,你們的父皇也根本當不上皇帝,大昊的皇位還不知道是哪個在坐呢!”
  “祖父難道想過立薛慧妃的孩子為太子麼?”麒惠不由驚訝地問。
  “哈!”高辛太后冷然一笑,“惠兒,光兒,你們記著,那些個臣子,滿嘴的仁義道德,擺著道貌岸然的嘴臉,其實一個個都虛偽惡毒的緊,都想踩著別人的屍骨往上爬……有的人,當時一看薛慧妃母子受寵,就都動起了歪心,把主意打到了我們娘們兒身上,還打算把你父皇和哀家當成他們的踏腳石,把太子之位送給薛慧妃,從此自己平步青雲呢!哼……那幫子吸血鬼……權力這個東西,一旦接觸便食髓知味,越是站得高就越是想站得更高……而臣子能站到的最高處就是最接近帝王的位置……他們當年,為了自己縉身,可沒少動我們娘倆的腦筋。”
  “最後不是我們贏了麼!”雲心滿不在乎地說。
  “……是呀,你們只要知道,最後的贏家是我們就是了……”太后愛憐地拍拍雲心臉蛋兒,“別的什麼都不用操心。”高辛太后笑呵呵地看著林笑等人,“現在哀家每次看著你們都心情大好,呵呵,你們這些孩子能生龍活虎地,哀家當年那些苦就沒白挨。”
  “皇祖母……”林笑和麒惠不由動容地望著高辛太后。
  “罷了,罷了,哀家真是老了,居然跟你們這些小孩子講以前那些亂烏泱泱的事情……”高辛太后擺擺手,笑道,“人越老就越是喜歡回憶從前,唉……大概是因為除了過去,哀家再也不會真正擁有什麼了。”
  “您不是還有我們嗎?”雲心笑著拱進太后懷裏。
  “是呀,你們就是哀家最後擁有的一切了……”太后笑著把雲心摟在懷內,“哀家就看著你們一個個開枝散葉,看著大昊的江山一日日興盛輝煌,哀家也就能閉眼了……”
  
  “這麼說來,那個兇手堅持說自己只是為洩憤才謀殺簡按了?”龍煊燁從奏摺上抬起頭來,看著羅振綱,肅然道。“他就是不肯透露他背後的主使麼?”
  “臣等用了十道大刑,那廝熬不住了也不肯改口。看來是套不出別的了。”羅振綱點點頭說。“百里將軍送了那東門草的畫像,臣已經命人複製五百張,明日即貼遍全城,看那東門草如何遁形!”
  “嗯。依朕推斷,那東門草想必也是活著,而且別有企圖。”龍煊燁道。“朕撥給你十個龍衛,你手下的差役只怕沒人是那東門草的對手,而且若是那東門草對你下手,也總要有些好手保護你。”
  “謝陛下恩典。”羅振綱當即跪下,恭恭敬敬地給龍煊燁叩首謝恩。
  “羅愛卿平身吧!”龍煊燁深深地看著羅振綱,然後出神地說:“若是百官都如羅愛卿般兢兢業業、大公無私、一心只為社稷著想,朕就不用每日裏這般頭疼了。”
  “都如臣般不通人情,也不是社稷之福。”羅振綱淡淡回話。“臣做刑官遊刃有餘,可作宰相只怕就要捉襟見肘了。”
  “羅卿,人最難的是有自知之明,羅卿不僅才能卓越,更兼善於自察自省,這便已非朝中大部分官員可比了。”龍煊燁激賞地看著羅振綱。“假以時日,羅卿必將成為大昊的肱股重臣,成為朕的左膀右臂呀!”
  “臣不妄想成為肱股之臣,只要做個對得起自己良心的臣子就知足了。”羅振綱垂下眼簾,淡然說。“不求名垂千古,但求無愧於心。這是羅氏祖訓。臣一時不敢或忘。”
  “好一個但求無愧於心!好一個羅氏家訓!”龍煊燁擊節讚歎。“不愧是騰龍十大世家第三的羅氏!每每出能臣良宰,代代皆為一方人傑!”
  “陛下謬贊了。”
  “呵呵呵……什麼白門俊彥,什麼獨孤半天下,又有哪一個世家趕得上羅家的節操!”龍煊燁目光閃動,驀地大笑起來。“朕有羅卿,縱使滿堂皆空亦無憂患矣!”
  “聖上,臣擔心北朔與蕭國餘孽有聯繫,這幾日臣手下差官跟蹤那東門五竹時曾見他接觸過北朔的暗諜,可惜,若是知道今日他去連三茶坊的目的,臣就再等等再下手也不遲,說不定還能抓住些狐狸尾巴。”羅振綱面上顯出一絲遺憾之色。
  “哦,羅愛卿覺得,還能抓住誰呢?”
  “……臣有種預感。能抓到幾條大魚。”羅振綱說。“而且,今兒臣不光遇上了十四殿下和百里將軍,連白招撫使也在連三茶坊對面的樓上坐著呢。”
  “白鼎臣啊……”龍煊燁露出一絲淺笑,“他在朝上說得那番話,還真是感人肺腑。”
  “白大人的才華,果然名不虛傳。”羅振綱垂下眼簾,靜靜說。
  “唉……”龍煊燁歎了口氣。
  “臣只想知道,陛下對他,究竟相信幾分?”羅振綱忽然抬起眼睛,看著龍煊燁問。
  “你說呢?”龍煊燁笑著看他。
  “臣只信三分。”羅振綱說。“反而百里將軍什麼都不說,臣倒信他七分。”
  “怎麼,你對誰都不是全信麼?”龍煊燁笑起來。
  “臣是刑官,便是對自己,也只敢信八分。”羅振綱靜靜說。
  “哦,那麼信了七分,已經很不錯了。”龍煊燁哈哈大笑。忽然收了笑容,長歎一聲,“朕卻真的是不願看到百里青鋒和光兒走的太近。那個人,只是個真誠的強盜罷了,他的真誠只因為他所求更重……”
  “臣以為,對君主而言,沒有比江山社稷更重要的東西了。”羅振綱堅定地說。“而且,百里將軍終究和當日的蕭禮宗不同。”看著呆若木雞的龍煊燁,羅振綱頓了頓,躬身說:“陛下不如問問十四殿下自己的意思。”
  “……”龍煊燁長出一口氣,木然不語。
  “臣僭越了……請陛下贖罪!”羅振綱道:“臣告退。”
  “嗯,羅愛卿走好。”龍煊燁苦笑一聲。揮揮手讓羅振綱去了。
  “問問光兒自己……朕怎麼開得了口……”龍煊燁歎息,“他若願意,朕該拿他怎麼辦?”
  猶豫了良久,龍煊燁站起身,問道:“朕去看看光兒吧!”
  “十一殿下、十四殿下、九公主現下都在太后處玩耍,太后心情十分好,留幾位殿下一同用膳呢。”六出對龍煊燁說。
  “哦。”龍煊燁微微點頭。“在太后處啊……那今日就算了吧。”
  “陛下,董美人今日中午時犯了心悸之症,萬歲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六出說。
  “哦……好。”龍煊燁一下子回過神來,“現在就去吧!”
  
  林笑等人和太后一起用過晚膳,才一齊告辭離開。
  一路上兄妹三人嬉戲不止,雲心不斷美滋滋地炫耀自己高超的舞技,花間蝴蝶般翩遷起舞,林笑與麒惠一直笑看著不住誇讚她,行至涵碧潭時驀地驚見一個白衣美少年站在桂樹下,笑呵呵地看著他們。
  夕陽紅彤彤的光線照射著少年清麗脫俗的臉,眾人一時間都恍惚起來,“啊,好美啊!”雲心驚歎著,隨即回首看看林笑,嘻嘻一樂,“他都快趕上光兒好看了……”
  “細看起來還真有些像呢……”麒惠出神地看著少年,不住嘖嘖稱奇,“沒想到像咱們光兒一樣的絕色人物居然不是世上惟一,在咱們宮裏就還有如此明麗之人!奇怪,以前怎麼沒注意過?”
  “那是玉華宮內洛真人的徒弟,去年正月才進宮來,一直不曾見人。”雲心的女太傅商大宮告訴他們。“好像是叫洛辰。”
  “好一個清麗絕俗的人呀!”雲心感歎著。
  “這位小洛真人很是奇特,經常與宮中的花木植物談心交流,從他來之後,咱們御花園裏的很多花木都長得特別好,花開得也比往年繁盛呢!”商大宮笑呵呵地說。“只有小洛真人這樣心靈無染的人,才能溝通草木精靈。世間罕有哇!”
  “您是如何得知的呀?”林笑不由好奇地問。
  “宮人們多有傳聞,老身也聽過一些。”商大宮微笑著回答。
  “真神奇。”林笑不由歎道。
  “真好看……”雲心和麒惠也一起歎道。
  
  夕陽西下的慈明宮內,太后站在一人高的妝鏡前,緩緩地一拋水袖,隨即扭轉腰身,且歌且舞,動作如行雲流水,無限風流嫵媚。
  “碧水東流無盡期,當初不合種相思……夢中未比丹青見,暗裏忽驚山鳥啼……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寂,兩處沉吟各自知……”太后低低地唱著,淚緩緩地沿著腮落下,驀地裏頓住歌聲呆呆望著鏡裏的自己,手顫抖地撫著自己的臉,目中滿是悲哀之色,癡癡看著鏡中人道:“你啊你啊,怎麼老成了這個樣子?……待得到了泉下,誰還認識你這老太婆?……延昭,你還記得當年那個明眸如水的蓮初麼?當年呵……”
  高辛太后慢慢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回臥榻,口中低低吟著:“君恩如水向東流,得寵憂移失寵愁。莫向尊前奏花落,涼風只在殿西頭……”立在榻邊,回首只見漫天彤雲耀紅了雙眼,漸漸地天光暗淡,明月東升。
  高辛太后緩緩坐倒在榻邊,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當年那個微笑的俊雅青年充滿愛憐的聲音:“江南柳,葉小未成蔭……十四五,閑抱琵琶尋……”
  那時候,他的目光真溫柔。看得人便醉了。
  到如今卻是,思憶猶在、物是人非、沙留海落、明月空存。

第二十六章 誰是誰的明月光?

  “……如前所奏,東門五竹供稱因其主之死,遂潛逃入京,決心暗殺我朝顯要之臣、皇親貴戚,那日在太白樓中知曉了簡禦史身份,於是決定以簡禦史為始,逐一殺害我朝肱股之臣,不過殺害簡禦史後便再無機會得手,是以至今未再有行動。依臣調查,此人還有幫兇潛逃在外未曾落網,是以繪其形影,張貼四城,懸賞緝拿。但有所獲,立即報奏陛下!”羅振綱在早朝時當著眾臣的面向皇帝奏報簡按一案的偵破情況。“如何處置此賊,還請陛下示下!”
  “通告全城,本月底於菜市口處決東門五竹,以淩遲決。簡按禦史英魂不遠,追封其鴻臚寺少卿,追授正三品銜,其遺孀晉封誥命夫人。”龍煊燁肅然下詔。“簡禦史為聖煊11年進士,同榜諸生為簡禦史扶棺戴孝、守靈三日!”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臣一起跪下,轟然叩首。
  “北朔公主兩日內即到我國都,臣請示陛下,以何禮儀迎接公主?派何人出迎?”禮部尚書鄒文超出列奏道。
  “著即,以親王正妃之禮迎北朔公主。”龍煊燁淡淡說。“由太子、德成親王、文熙親王、威烈親王、睿仁親王、敏孝親王共迎公主。”
  朝臣聞言不由一陣騷動,隨即禮部侍郎衡通出列,躬身問:“請陛下示下,以親王妃迎候公主,則以公主許配哪位親王?北朔使臣時刻與臣等溝通,如以親王迎娶公主,當由公主自決是否和親。”
  “告訴他們,和親的親王是威烈親王龍麒賢。和親與否,公主自擇。如其不願,大昊以公主之禮相待,決不勉強。”龍煊燁手指在禦案上輕點,面無表情地說。
  “臣領旨。”鄒文超和衡通一起躬身退下。
  朝臣們又是一陣騷動,大皇子面色有些不豫,其餘的皇子也都默然不語。只有麒玉和麒惠、林笑笑著跟麒賢道了聲恭喜。麒賢的臉微微有些泛紅,尷尬地乾咳一聲。
  “皇兒,你一直不曾娶妻,如今已是弱冠之年,也該立妃了。那位北朔公主貌美多智,也算得巾幗女傑,配你恰好!”龍煊燁親切地笑著對麒賢說。“吾兒聲名遠震北疆,那公主必也聽過吾兒英名,自古美人配英雄,能配與你做正妃,她也不會覺得委屈。”
  “兒臣遵旨。”麒賢步出皇子之列,跪下接旨。
  龍煊燁笑著點點頭。
  
  散朝之後,麒玉等人圍著麒賢不住道賀,很多朝臣也都過來跟麒賢道喜。麒賢滿面笑容地與眾人說話,麒正領著幾個皇子也走過來,“給六弟道喜了!”麒正微微笑著,“六弟雄才偉略、威震北疆,又風華正茂,人才出眾,原就是我們兄弟中最適合的人選,金璋帝能得六弟這般佳婿,實是百世修來的福緣呀!”
  “不敢不敢,大皇兄過獎了,以小弟的才德威望,怎麼敢言最佳人選?何況,金璋帝本就是打算把公主許配太子哥哥的,若非太子哥哥早有正妃,又怎麼會輪到小弟?呵呵,可能是因為小弟比較熟悉北疆風俗,父皇為了讓公主儘快適應大昊的生活才選擇了小弟吧!不然,以大哥對北朔一向的親善,怎麼也輪不到小弟來娶公主的!”麒賢帶著滿臉的笑容,說出口的話卻令麒正變了臉色。
  “六弟這話大哥就聽不懂了,我什麼時候跟北朔親善了?”麒正冷冷道,“再說,以後六弟就是金璋帝的乘龍快婿了,論親近,誰也親近不過六弟!你那五萬黑炎鐵騎還駐紮在你那未來岳父的大門口,不知道你又作何打算?可惜公主的嫁妝不是整個北朔,將來父皇要滅北朔的時候,只怕還要六弟你做先鋒呢!就不知道我們的六弟妹到時候如何自處。”
  “如何自處,大哥不妨拭目以待。”麒賢冷笑著說。“就怕那時候,大哥已經看不成小弟的熱鬧了。”說著冷然一笑。目現譏諷之色。
  “六弟,過剛易折,你要小心。”麒正也冷笑著回敬麒賢。
  “哈!”麒鎮忽然冷笑了一聲,眾人不由都看向他,只見他沖天翻了個白眼,冷誚地看著麒賢和麒正,“現在就夠熱鬧了!看的我很盡興!哼!”說著一拂袖,拉著麒旭走了。
  麒嵐忙插嘴說:“也跟六弟道過喜了,就不耽誤工夫了,我們先行一步。”說著拉著麒正,也要走,麒正卻傲然看著麒賢,微一哂,“豎子。”
  這才真的走了。
  看著麒賢黑下來的臉色,太子與麒泰等人又一陣哄勸。麒賢的臉色才漸漸好轉。
  林笑覷著眾人都在七嘴八舌的空,趕緊悄悄走到百里青鋒身邊,偷偷把手伸過去握住他藏在朝服袖子下的手。二人相視一笑。目中皆滿蘊情意。
  “想我了麼?”百里青鋒小聲說。
  “你呢?”林笑一笑,嘿嘿反問。
  “今兒好好在宮裏呆著,我已經找到一點眉目了,很快就能有好消息……”百里青鋒忍不住滿目深情地凝視著林笑,“我真想你啊……恨不得早一點抓住東門草,那樣你就能出去和我見面了。”
  “嗯……”林笑也緊緊盯著他看,突然想起龍煊燁的話,不由心中一顫,隨即說:“父皇對你有些成見,他不喜歡我和你親近。”
  “我知道。”百里青鋒柔聲說。“他攔不住我們的。放心。”
  “可是……父皇若是不容我們……”林笑不由低下頭,隨即堅定地抬起眼睛凝視著百里青鋒:“我不會變的,你也不許動搖!”
  “小傻瓜……”百里青鋒感動地看著林笑,“我永遠都不會動搖的。別一個人胡思亂想。”
  林笑定定看著他,“你要記得今日的話。”
  “我發誓。”百里輕聲笑了。
  “光兒……”麒玉的聲音忽然從人堆裏傳過來,林笑和百里趕緊分開,裝得一本正經地看向麒玉那邊,一直冷眼旁觀的白鼎臣忍不住抽了下下巴。
  “咦……”麒玉看見林笑和百里站在一塊,不由一怔,隨即問:“光兒,一會兒跟我出宮去吧?”
  “啊,今兒就算了……”林笑不由尷尬地說,“父皇不許我最近隨意出宮呢,過了這陣子再說吧!”
  “啊?罷了,罷了……”麒玉不由有些失望地說。“這幾天不是快七夕了麼,你嫂子給你也做了塊圍兜,想讓你挑個花樣去呢!”
  “啊……那太謝謝嫂子了!”林笑趕忙道謝。“嫂子選什麼花樣我都喜歡!呵呵呵”
  這時候的人穿的內衣都是肚兜,林笑這般少年更是每個都戴著肚兜,以免夏日晚上睡覺涼著肚子,起初林笑還很不習慣,但是穿久了也就不覺得怎樣了。有時候還暗猜不知道龍煊燁穿的是什麼圖案的肚兜……想起來就好笑。
  “六哥選了白虎的,太子哥是龍的,泰兒選了吞天獸,惠兒是玉獅子,九妹是並蒂蓮,”麒玉絮絮叨叨地說,“你想要什麼呀?”
  “那就……”林笑想了一會,“隨便繡個省事些的吧……西瓜如何?”
  “噗……”白鼎臣都忍不住笑噴了出來,隨即扭過頭去不看這邊,林笑紅著臉,麒玉笑得夠嗆,戳了林笑腦門一下:“你正經點行不行?哪有人繡西瓜的!你是呆瓜麼?”林笑呐呐道:“那就隨嫂子選吧!我哪里懂這個。”
  “算了,不問你了,還是我給你挑個圖案吧!”麒玉無奈地道。
  “那就有勞七哥費心了!”林笑說,“更要謝謝七嫂,啊對了,我要幫雲心姐姐訂柳千里的摺扇,不如也給嫂子定一把吧!”
  “好啊!”麒玉笑了,“她那把舊的都用了好幾年了。我也盤算著給她訂把新扇呢!那就替你嫂子謝謝十四弟啦!嘿嘿。”
  百里深深看著林笑,面上泛起一絲饒有興味的笑意。
  跟眾人告了別,林笑一步一回頭地看著百里,戀戀不捨地往後殿走。
  麒泰和麒惠看著他那模樣,不由都泛起一絲憂慮之色,看著百里的時候眼色也都有些複雜。
  太子走在百里身邊,微笑著說:“百里將軍,一塊喝杯茶吧?”
  “久聞太子府上藏著珍釀,怎麼光請下官喝茶呀?”百里青鋒微笑著道。
  “哈哈哈哈,那就要勞動將軍幫我鑒定一下東宮窖藏得到底算不算珍釀了!”太子大笑,“今日不醉無歸!”
  
  薰風拂面,人都懶洋洋地。
  麒玉坐在蘭若身後出神地看著她繡花。
  “幫我繞下絲線。”蘭若看他呆呆地,就笑起來,自小籃裏取出幾束彩線遞給麒玉。麒玉乖乖撐著線圈,蘭若慢慢把線繞成線團。
  “十四弟要給你和雲心倆訂柳千里的扇子呢。”麒玉笑眯眯地看著蘭若,“你喜歡什麼樣子的,我去跟他說。”
  “這把扇子又不舊,用得好好的,幹嗎訂新的呀?柳千里的扇子那麼貴。太浪費了。”蘭若笑說。“替我回了十四弟吧!不能讓他破費。”
  “呵呵呵,不浪費,除了蘭兒你,這世上也沒幾人配用柳千里的扇子。”麒玉洋洋得意地說。“再說,你這麼辛苦地給大家繡圍兜,他們也該好好還禮麼!”
  “你這人!”蘭若嗔怪地撇了他一眼。“難道我繡這些是為了討人家的還禮麼?”
  “好蘭兒……我看你太辛苦了麼……”麒玉趕緊笑嘻嘻地賠笑道,“他們還禮也是應該的,再說,又不用他們自己動手做了禮物,不過是花點銀子罷了,哪里及得上我的蘭兒親手繡的圍兜珍貴!”
  “你呀!”蘭若笑看他一眼。“總是那麼多說辭。”
  “我這不是心疼娘子麼!”麒玉腆顏說。
  “去……誰是你娘子……”蘭若輕輕啐他一下,“我這一輩子都不能被人碰的身子,怎麼做你娘子!”
  “嘿嘿……”麒玉笑起來,“好娘子,我會想辦法讓你不用這麼一輩子守身如玉的啦!放心咯……”
  “去!沒正經!”蘭若羞紅了臉,嬌羞無限,麒玉咧著嘴笑得差點流出口水來。
  
  林笑坐在隆慶宮內,鬱悶地看著窗戶。
  宮門全敞開了也不涼快,穿堂的風都是熱風。
  承恩給林笑打著扇,幾個小宮監又抬了幾塊冰來擱進排在室內的金盆裏。屋內的溫度這才又降下來些。
  “熱死了……”林笑呻吟著,他越來越懷念空調和冰鎮果汁,如果是在以前,他現在一定坐在冷氣吹得很足的室內,喝著冷飲或者吃著霜淇淋,可是現在他只能滿身是汗地坐在屋裏,一陣一陣出汗。渾身都粘乎乎地。
  越是這麼想著,越覺得熱,腕子上戴著的“攝魂釘”手鐲也糊在胳膊上,熱得人受不了。
  林笑忍不住把鐲子擼下來,放在臥榻上,自己想著反正也在宮內,又沒有什麼危險。隨即趴在臥榻上,貪戀地著涼席上的清涼,漸漸地上來一陣倦意,不由慢慢閉上眼睛。
  承恩看著林笑漸漸睡實,慢慢停下,把扇子放在一邊,然後輕聲叫了一句:“殿下?”
  林笑沒有反應。
  承恩咽了口唾沫,慢慢伸出手去,抓起一枚“攝魂釘”手鐲,緩緩縮回手,拿在面前狂熱地看來看去,忽然林笑一動,承恩嗖地一下忙把手鐲放回原位,隨即抓起扇子繼續扇風。
  鷹鋒站在殿外的窗下,看到這一幕眼中驀地射出一股寒光。
  礫岩慢慢踱著步,忽然看到鷹鋒對他使個眼色,不由停下腳步,二人口唇翕動,用傳音入密互相說了幾句,隨即鷹鋒便提身一縱,躍出了隆慶宮。直奔南書房去了。
  
  雲心坐在紫藤架下的秋千上,一蕩一蕩無聊地看著天。
  “公主,淳于將軍帶著聖上賜下的冰鎮酸梅湯過來了,要不要讓他進來?”商大宮興沖沖地走過來說。
  “啊!快讓他進來見我!”雲心立刻欣喜地跳下秋千,整著裙子緊張地問商大宮:“我這模樣行麼?”
  “好看好看!”商大宮一疊聲地催促宮人叫淳於煌進來,一邊忙忙地奔過來迅速給雲心整整儀容。
  淳于煌進來時只見雲心正端莊地坐在漢白玉桌邊,桌上放著一本經書。淳於煌跪下見了禮,雲心咳了一聲,商大宮便領著宮人們都退下去了。
  “你還來做什麼?”雲心恨恨道。
  “皇上命臣送冰鎮酸梅湯給太后和娘娘、殿下們。”淳于煌單膝跪著回答她。
  “你!……父皇不命你來送酸梅湯,你自己是永遠都不要過我宮門了是不是?!”雲心激動地跳起來,憤怒地質問他。“你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想怎麼樣!從蕭國一回來就這麼不陰不陽地對我,父皇跟皇祖母要你求親你也不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變心了!?”雲心忍不住紅了眼圈,含淚道:“你到底什麼意思!?你說話呀!”
  淳於煌抬起頭,看著雲心,臉上漸漸顯出痛苦之色。
  “我……我對不起公主……”淳於煌沉聲說,“我……我配不上公主……”
  “誰說你配不上我?!我父皇和皇祖母都不嫌棄你!我都不嫌棄你!你憑什麼說你配不上我?!你……你一定是看上別人了!”雲心跺腳大哭。“你休想這麼糊弄我!我才不信呢!我又不是傻子!”
  “臣辜負了公主的一片心意……”淳於煌低下頭,“公主忘了臣吧……臣不值得公主如此。”
  “住口!”雲心急步走到他身邊,憤然看著他,“你站起來!你站起來!你看著我的眼睛說話!”
  淳于煌默然立起,卻不敢看雲心。
  “你看著我說阿,說你看上別人了!讓我死了這份心!你說呀!”雲心憤怒地道。“是條漢子你就說實話!別這麼孬種!”
  “……”淳於煌猛地直視著雲心,雲心不由一呆,隨即淚如泉湧,粉拳不住在淳於煌胸口猛捶,“你真的看上別人了?!你這混蛋!!!!哇……”
  淳于煌任她捶著,看著她嚎啕大哭的模樣,不由心痛,驀地一把將她拽進懷裏,緊緊摟住。雲心的臉一下子撞在他懷裏,登時撞得哎喲一聲,隨即愣住,乖乖地被他抱住。
  “我……”淳於煌遲疑地說了一句,隨後頓了頓,鬆開雲心,“再給我點時間好麼?”看著雲心的眼睛,淳於煌懇切地說。“讓我好好想想。”
  “……想什麼?”雲心茫然地問。“有什麼好想的?”隨即一陣委屈,小嘴一癟,忍不住又落下淚來。“你這個壞蛋!”
  淳於煌輕輕擦著她臉上的淚珠,不由深深歎了口氣。“都是我的錯……”
  “本來就是你的錯!”雲心氣鼓鼓地說。
  “我……”淳於煌皺著眉頭,又歎了口氣。“我對不起你。”
  “你到底是怎麼了?”雲心氣呼呼地問。“你真的喜歡上別人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淳於煌望著雲心悄生生的小臉,鬱悶地回答。
  “切!”雲心恨恨捶了他一把。“那你就去好好想清楚吧!”
  “哦。”淳於煌無奈地答應著。
  “去吧去吧!看你這呆頭呆腦的樣子我就生氣!”雲心噘著小嘴,憤憤地說。
  “那我走了。”淳於煌尷尬地說。“你別生氣了。”
  “我才犯不著跟你生氣呢!”雲心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木頭!”
  “……”淳於煌回頭看著她,笑著揮手告別。
  雲心看著他的背影,眼圈不由又紅了。“呆子……大呆子!……”
  
  夜涼如水。
  春曦宮內。
  龍煊燁與嫻妃在紗帳內顛鸞倒鳳,嫻妃嬌喘陣陣,輕吟聲聲,柔弱無骨的身子攀住龍煊燁強健的身體,玉臂摟住龍煊燁的脖子,龍煊燁抱住她的纖腰,猛烈地動作,“啊~~~哦~~~陛下~~~啊呃~~~好棒……”嫻妃嬌聲呻吟著,龍煊燁驀地想起了那晚在隆慶宮門口聽到的聲音,“啊呃~~~”嫻妃又一聲嬌喚,龍煊燁的目中驀地生起一絲狂熱,黑眸更加深沉,猛地加劇動作,嫻妃在他猛力的衝撞裏漸漸失控,滿面紅暈,尖叫著到達高潮……
  “啊~~~~~~~~~~~~~~~~~~~~~”刺耳的叫聲幾乎把人送到了月球上,嫻妃癱軟在龍煊燁身下,竟然昏了過去。
  龍煊燁抱住她的嬌軀,把頭埋在她豐滿的乳間,呼呼喘著粗氣。
  他還想要,他忽然覺得饑渴難耐,就像回到了久遠的少年時期,身體裏滿是發洩不出的欲火,腦子裏充滿了狂躁不息的欲望,他還想要更多次,下腹升騰的火焰脹得他口乾舌燥。可是無論他做多少次,就是無法澆熄那股熱意。
  “朕這是怎麼了?……”龍煊燁頹然倒在榻上,失神地看著帳頂的金色流蘇。
  
  饑餓。虛弱。
  胃部的抽痛像尖刺,不斷收縮擴張,四肢百骸都隨之顫抖。
  口中的唾液似乎都乾涸,每一下呼吸都要帶走身體中僅存的力量。
  不能動,也動不了。
  死掉吧!就這麼死掉。
  死了就再也不會覺得饑餓。
  一隻溫暖的手覆上了額頭,輕輕撫摸著,“小孩兒,你吃不吃糕?”
  奮力張開眼,兩塊點著紅點的米糕在視野中無限放大。有沒有毒?
  毒死也比餓死好!!這麼想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撲向米糕……咀嚼、吞咽、食物滑下食道的感覺真好……胃被充滿的感覺真好……只想著活下去,只想著不要這麼饑餓……那只溫暖的手還在撫摸頭頂……為什麼還不離開?想看我毒發時的醜態麼?
  恨恨地想著,抓過那只撫摸頭頂的手,狠狠張口咬下去……要是糕裏有毒,我的牙齒就也有毒了,咬死你,讓你也中毒!看你還笑不笑?看你還笑不笑?
  腥鹹的血順著牙齒流進口腔,溫熱。
  那人不喊叫。
  伸出另一隻手,繼續撫摸著我的頭。“渴了?”聲音居然很好聽。
  抬起眼,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他。
  黑亮的眼睛,高挺得鼻樑,很好看的笑容。“我這有水,你不要喝我的血解渴。我的血也不多。”
  張口放開他的手。
  原來他只是想給我吃糕。
  他不是那些壞蛋裏的一個。
  他的眼睛好暖和。
  好喜歡他這樣看著我。
  他是好人。
  “你是昊國的那孩子?”他遞給我一個小小的竹筒,裏面盛著清水。“怎麼餓成這樣?侍候你的人哪去了?”
  垂下頭不說話。拼命喝水。
  “我以後還來看你好不好?”溫柔的語聲試探著問。那只被咬傷的手還在滴血。
  輕輕拉過那只手,舔著上面的傷口。“舔舔就不痛了……”稚嫩的聲音結巴著,“還來……還來……不咬你……”緊緊捧著那只手,貼在臉上,急切地看著他。
  溫和的笑容在眼中無限放大。“好啊,明天……”
  看著他的背影,我跌跌撞撞地走回幽暗的質子府。
  “你怎麼回來了?……想通了?”冷漠而尖厲的聲音從幽暗的陰影裏傳過來。
  “給我……”
  “哼?你想要什麼啊?”
  “他……我要他……”
  “他?”聲音中透出狐疑。
  “我要他永遠不離開我……”
  “哦?……過來。”
  堅定地走過去,那只冰涼的手爪搭在額上,瞬間頭皮發麻,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這真的決定了?”
  用力點下頭。咬牙看著他。
  “雖然你的魂魄殘缺不全……不過再抽出一點來也沒關係……”聲音嘶嘎地笑著。“星魂呀……”
  有什麼,慢慢地抽離了身體。
  意識漸漸模糊。
  醒來的時候,面前只剩下一個小小的白色丸體。
  “給他吃掉。他再也不會離開你,直到他死。”聲音得意地說。“不過,你本來是不該和他在一起的。你改了他運數。你們都要付出代價。”
  “我要他……”喃喃自語著,把白丸緊緊握在手心裏。死也不要放手!才不管什麼代價。什麼代價都要他永遠不離開我……一個永遠不會離開、不會背叛我的人……
  “去找他吧……”聲音懶懶地傳過來。“他就在昨天的地方等著你……”
  迅速奔出去,心臟狂烈地蹦跳著,遠遠地便看到他站在一棵女貞樹下。
  討好地伸出手,高高地舉起那粒白丸。做出最甜美的笑容,拼命看著他。
  “……我的手已經好了,已經上了藥了……不用再吃藥了……真的不用……算了……我吃……你別舉著了……”寵溺而無奈的笑容泛起,他拿起了那粒白丸,笑著放入口中。
  緊張地看著他。
  “啊……為什麼……吃下去之後……真的很舒服。”黑亮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疑惑,“我覺得手好像都不疼了。”
  抓住他纏了繃帶的手,慢慢解開繃帶。
  沒有血痂。只剩下了清晰的牙齒印痕。
  “咦?……你給我吃得是仙丹麼?怎麼這麼快就好了?”驚歎著,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燦爛地笑了,抓起他的手貼在臉上,“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了……”
  “哈……小東西……”溫暖的手撫摸著我的頭,真好。
  永遠都是我的啦!
  林笑猛地驚起,渾身冷汗。
  這是什麼夢?為什麼……夢裏的人……是百里麼?……是他麼……
  是夢?還是……
  一縷清亮的月光射在床腳。
  林笑顫抖著身體,忽然有種虛脫的感覺。
  不是夢?
  是真的。
  為什麼?……
  巨大的無力感和絕望籠罩了林笑,他蜷縮進床的陰影,簌簌發抖。
  不是愛麼?不是因為愛麼?……真的只是因為一顆小小的白色藥丸麼?……
  那佔有,從沒變過麼?
  難道,就只是為了貪婪的佔有麼……
  
  

第二十七章 汗氣沖天

  站在城郊,耳邊不住的鼓樂喧嚷,林笑覺得自己好像被熱風熏成了臘鴨。
  親王的禮服層層疊疊地,足足穿了16層,雖然每一層的質料都很薄,但是疊加起來依舊悶得死人。
  趁著北朔和親的隊伍還遠,林笑解開了領口敞開外袍的衣襟,不住呼呼氣喘。
  “很熱吧?”一向不怎麼親近林笑的二皇子麒旭忽然笑呵呵地問他,一邊說著,一邊還把手中的大摺扇搖得大了些,連林笑都能沾到些清風了。
  “嗯,一向在殿裏都很涼爽,也不覺得朝服厚重,現在站在外面才知道天兒這麼熱。”林笑也猛搖扇子。
  “呵呵呵,你年紀小,本來就火氣旺,耐不住熱也屬正常。”麒旭笑眯眯地說。“我讓人去準備冰鎮酸梅湯了,一會兒都喝點,免得中暑。”
  “啊,謝謝二哥!”林笑一聽有冰鎮酸梅湯喝,立馬就覺得有了盼頭,“也不知道那公主到底什麼時候到……”一邊說著一邊抻長了脖子又望了遠處一遍。
  “哈哈哈,老六還沒你急呢!”麒旭大笑,輕輕戳了林笑腦門一下。“估計還得一個時辰能到呢!”
  “啊……”林笑一聽登時垮下臉,有氣無力地說:“那我們幹嘛這麼早就趕過來曬著呀……”
  “誠意阿!”麒旭呵呵笑著。“實在太熱的話,就先把外面的衣服都脫下來,給常侍們拿著,一會再穿吧!”
  “可以麼?”林笑眼巴巴地看著太子和麒賢、麒泰,眾人都點點頭,笑看著他。
  “沒事,一會報子們說他們快到了,你再穿上就是。”太子和氣地說。“今天實在太熱了。”
  麒正皺了一下眉,倒也沒說什麼。
  林笑聞言趕緊幾下脫掉最外面的大黃緞袍,頂數這最外面的一層最厚,雖然沒有襯裏子,可是光是繡的龍啊珠子阿就滿滿地一身,又沉又悶,最是讓人難受。
  玉帶又寬,勒得腰上全是汗。這一下猛地解脫,林笑登時覺得呼吸也通暢了、身體也輕快了。
  “喝點涼的吧!”麒旭呵呵笑著,幾個禮部的官員已經抬著一大桶酸梅湯顛顛地趕過來。林笑也不客氣,立刻舀了一大碗,咕嘟咕嘟喝了個痛快。那邊太子也對一眾禮部官員和吹打鼓樂的宮人下了令,眾人都過來分湯休息,那些吵鬧的鼓樂於是也停了下來。
  “真舒服!”清涼解暑的冷飲一下肚,登時整個人都精神了。林笑感激地看著麒旭,他真是太體貼了!居然能想到這個!
  “小五那孩子也是最愛喝酸梅湯呢!”麒旭笑眯眯地看著舒服得像小貓一般溫馴的林笑,搖著摺扇慢慢說。“每年夏天一到,鎮兒都要喝掉我府裏幾大缸酸梅湯,呵呵呵。”
  “五哥?”林笑不由一滯,隨即泛起一絲尷尬,那個麒鎮每次見到林笑都像見到了仇人一般,說話就是陰陽怪氣地冷嘲熱諷,每每還要給林笑些難看,麒旭似乎一向跟麒鎮交好,這次特意提起麒鎮,不知道是什麼用意?
  “咳,”麒旭乾咳一聲,笑了,“雖然我這麼說光兒你可能覺得二哥有點唐突,不過二哥真的願意做個和事佬,麒鎮這孩子從小脾氣乖戾,可人倒不壞。就是有時候說話不經腦子,這些日子天一熱他心情不好,總是對人亂發脾氣,跟你說話總是尋釁一般,你不要跟他一般見識才好。”
  “二哥這麼一說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實我倒不怪五哥,我覺得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誤會才是,所以五哥才一直不喜歡我。”林笑忙笑笑,說。
  “肯定是有什麼誤會的,不過那孩子不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開解他。”麒旭說。“他平素倒不會無緣無故遷怒人的。”
  “二哥放心,光兒是很願意和五哥解開那些誤會的。”林笑說。
  “那我就放心了。”麒旭立刻高興地說,“其實鎮兒小時候腦子受過刺激,大夥一向都讓著他不敢刺激他的,不然他一激動過頭就要大病一場,也著實可憐。”
  “啊,我記得了。以後決不惹五哥生氣就是。呵呵呵,他要是看不慣我,我繞著他走不就結了。”林笑趕緊笑著說。
  “是啊,五哥的宿疾的確實不宜動氣呢。”麒泰這時候插嘴說。“實在不行的話,就躲著點他吧!真把他氣壞了就完了。”
  “到底是什麼宿疾呀?”林笑立刻來了精神,問。
  “很奇怪,他小時候經常莫名其妙地發病,整個人好好的就突然全身僵硬抽搐,臉都是扭曲的,一動都不能動,有時候抽得久了還吐白沫子……”麒泰回憶著,“很嚇人阿!”
  “而且最可怕的是他有時候還會無法控制地咬自己舌頭,每次我們都是找了東西塞在他嘴裏,上次我們動作慢了些,他自己就把舌頭咬得差點斷了。好懸出事……”麒旭插口說。
  “癲癇?!”林笑立馬咂舌道。眾人沒聽說過這種病名,不由都現出茫然之色看著林笑。
  “他是不是抽搐的時候兩手握成拳狀?並且是其餘四指將大拇手指握在手心?”林笑立刻追問。聽著林笑等人的談話,太子、麒正、麒賢也不由來了興趣,都圍過來,“是呀,每次都是呀!”麒賢回憶了一下,立刻證實說,“掰都掰不開,我試過,握得可緊了!”
  “大家都看過他發病麼?莫非他發病很頻繁?”林笑不由吃驚地說。
  “以前在宮學的時候他經常發作。”麒賢說。“我身手快,父皇特意要我坐在他旁邊,看他快犯病了就趕緊把他嘴裏塞上手巾,免得咬傷自己。”
  “沒吃什麼藥麼?”林笑不由問道。
  “太醫們一直給他吃安神的藥,可是也沒見什麼效果,只能靠他自己克制情緒。”麒賢說。“可他脾氣又不好,總是生氣,沒一時不是在激動的。”
  “他小時候腦子受過傷!”麒旭忙說。“這也不怪他!”
  “怎麼受的傷呀?”林笑心道,難道是撞壞了腦子?
  “咳,這事提起來就……”麒賢不由倒抽了口氣,“五哥他母妃是白巫族的族長……”
  “白巫族?”林笑一怔。“那是什麼?”
  “是咱們大昊的守護巫族,全族皆是女子,每代巫族長都要與我們大昊的皇帝通婚姻,那天你跟惠兒他們見到的小洛真人就是白巫族的老族長的弟子。不過小洛真人很奇怪,居然是男子。”麒泰說。“洛真人住在玉華宮,她是咱們高祖的妃子。”
  “那五哥的母妃是哪一位呀?”林笑好奇地問。
  “她沒住在宮裏!”麒賢冷笑一聲,“她也不配住在宮裏!那種狠毒的女人……”
  “咳!”太子立刻乾咳一聲,說:“其實,白巫族一向是守護國祚,肩負著很重的使命,所以從來都是住在歸鳳山上的碧落宮裏,只有洛真人因為身份特殊,又有著特別的緣故,才住在宮中。”
  “五哥的病和她們有關係?”林笑不由問道。
  “是呀,當年他娘跟父皇圓房後就回到了白巫族,生了一對龍鳳胎,父皇當時很高興,可是屢次派人去接她母子進宮都不行,白巫族的人連孩子的面都不讓使臣見,拖了好幾年,五哥的母妃也始終沒再出現過,父皇后來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放下朝政,親自趕去碧落宮接五哥和二姐……”麒賢說到這裏面上泛出一絲恐懼之色,然後壓低聲音說:“誰知道見了白巫族那位族長才知道,二姐將成為白巫族的下任族長,成年之前都不能見男子,連父皇都不能見她,而五哥,因為是男子,所以白巫族的族長把他當了藥人,一直在用他煉藥!”
  “啊!?”林笑聽得毛骨悚然,立刻覺得天都沒那麼熱了,一股涼氣從腳心竄上了腦門,不由激泠泠打了個寒顫。“為什麼啊?五哥不是她親生的孩子麼?!”
  “白巫族只有女人,只有生下來的女孩才是白巫族的繼承人,男孩都要處死或者當藥人、做蠱食。”太子輕聲說。“其實白巫族女子一向是生龍鳳胎的,那些男胎基本上都遭毒手了……”
  林笑聽得頭皮都發木了。
  “幸虧五哥當時只是被做了藥人,他生命力又強,居然父皇找到他的時候他還沒死,父皇知道這事後非常惱怒,於是強行帶走了五哥,那些白巫族人還都很是憤怒呢。”麒泰撇了撇嘴,深深歎了口氣,“所以我們一向都很讓著五哥,畢竟他從小受了那些可怕的擺佈,腦子又被那些毒婆子的藥藥壞了,因此一向他說什麼我們都不跟他一般見識。”
  “就可惜,父皇費了很多周折都未能把二姐要出來,不知道等二姐繼承了白巫族時,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麒賢不由也做出一副不敢想像的表情,咧咧嘴說,“搞不好也跟那些蛇蠍心腸的女人一樣恐怖了。”
  “好變態……”林笑只覺胃裏一陣翻湧,剛剛喝下去的酸梅湯好像都要吐出來了。“怎麼能這樣呢?!”
  “總有一天,這白巫族要被消滅的……”麒旭柔聲安慰林笑,“我總覺得,她們這般惡毒,早晚有一天自取滅亡。父皇現在對她們雖然忍耐,但是若發覺她們再有任何為非作歹的舉動,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這種惡劣的東西,的確是不要存在的好。”麒賢也幽幽地說。“每次看到五哥那副乖戾的模樣,我都覺得她們害人不淺。”
  “的確害人不淺。”太子也點著頭說。
  林笑忽然覺得麒鎮沒那麼討厭了,以前看他那副面目可憎的模樣,林笑還想這人怎麼如此可惡,現在忽然發現他居然是個癲癇病人,並且似乎還受過很大的刺激,心性大變、性格乖戾也就難免了。本來很多癲癇病人就都很是敏感內向、孤僻自卑的。想到這裏,林笑便慨然說:“小弟曾經學過一點醫術,對五哥這病有些治療的方法,若是五哥願意,小弟可以試著給五哥治一下。”
  “真的!?太好了!”麒旭當時大喜過望,“沒想到十四弟居然還精通醫術!僥天之幸呀!”
  “呵呵呵,我想五哥現在發作應該已經不頻繁了,一般來說這種病都是20歲之前發作的比較厲害。不過還是有發作的危險的,尤其是情緒激動時,很容易發病。”林笑說,“我也不能保證就能完全治好五哥,但是終究要試一試。”
  “啊喲,太好了……”麒旭已經樂不可支,拉住林笑一個勁地感歎。“真是太好了……”
  “想不到十四弟不光精通刑修勘驗之學,對藥石醫療亦很精通。”麒正不由看著林笑,若有所思地說。
  太子等人對望一眼,他們都知道林笑曾給秋蘭若診病,是以並不意外。看著麒正那副模樣,麒泰一笑,道:“小十四多才多藝,還有很多驚人的才能未曾展露呢。”
  “這倒也是。”麒正古怪地一笑。“我很有點期待呢。”
  林笑看著麒正的笑容,心裏忽然一陣不舒服。
  眾人正說著話,禮部的差官已經跑過來,跟眾人稟告說北朔的和親隊伍馬上就到了,林笑趕緊招呼拿著他禮服的常侍幫他穿衣服,一陣手忙腳亂,忙活的滿身大汗,總算是把衣服都穿好了。
  麒旭看看林笑,伸過手去幫林笑抻抻領口、拉正朝珠。麒泰看著,又塞給林笑一塊冰手巾,林笑趕緊擦擦頭臉。
  本來停下的鼓樂這時候又齊奏出來,震耳欲聾。
  林笑腦袋嗡嗡地站在麒泰身邊,眼巴巴地看著還沒有一個人的官道。
  
  浩浩蕩蕩的車馬隊伍終於出現在了眾人視線中,只見幾千人的和親隊伍浩浩蕩蕩、熱熱鬧鬧地向著這邊而來,林笑好奇地看著北朔人的衣裝打扮,他們居然和蒙古族牧民一樣,基本都是騎著馬、穿著長袍、內著短衣。這麼熱的天氣,竟然一個個還穿著皮衣。
  “他們不熱嗎?”林笑不由好笑。這時候禮部侍郎衡通笑嘻嘻地插嘴說:“殿下有所不知,這些北方蠻子地處寒冷之地,縱使夏日亦著皮衣,也不知道咱們這邊氣候和他們差了很多,所以都沒準備薄衣服,這一路上他們都是赤著上身趕路呢,這是見快到咱們都城了,怕赤膊不體面,才剛都穿上,哈哈哈哈……”
  眾人一聽,不由全失笑,“原來如此!”
  “不知道那位靈煙公主穿得多不多?……”林笑轉著眼珠,暗自好奇。“她若是熱了怎麼辦?”於是更加努力地抻長脖子,翹首以待。
  那幾千人走路倒也不慢,只是越接近這邊,一股不太好聞的氣味也漸漸傳了過來……“好臭……”所有人都忍不住皺起眉頭,“好大的汗騷味兒……”
  林笑崩潰地想著,這幫傢伙也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還穿的這麼厚,也不知道出了多少汗,連人帶馬的走了這麼多天,真是……林笑同情地看著麒賢,心道那位公主的味道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苦了麒賢了。
  麒正用摺扇狠狠扇風,不住現出欲嘔之色,太子也憋著氣息,一時間鼓樂吹打聲也弱了,所有人都努力憋著氣儘量減少呼吸的次數。
  過了一會,麒賢終於忍不住罵了一句:“真他娘的臭!!!!”
  一時間上自太子下到樂人,全忍不住笑噴了。
  
  北朔和親的隊伍終於到了眾人面前,那隊伍前面是騎兵護衛,中間是一座嚴嚴實實的大車駕,由十六匹駿馬拉著車,顯見裏面就是北朔公主了,在那巨大的車駕後面是幾百個馱負箱籠的馬車,顯然那便是北朔公主帶的嫁妝。整個隊伍最打頭的是十來騎護親使者模樣的人,其中一個穿著大昊服色的文士袍、頷下留著三縷鬍鬚的老者在眾人簇擁下先下了馬,率領眾人單膝跪了下來,用生硬的大昊語說:“北朔和親使節剌莫奪思多拜見大昊太子、諸位親王。恭祝諸位殿下千歲千千歲!”
  “大人免禮!”太子忙笑著扶起老者。
  “父皇著我等恭迎公主殿下仙駕,使節不必多禮,這位便是我家六弟,威烈親王麒賢是也。”太子笑著招呼麒賢。“六弟,過來見過眾位使節!”
  麒賢冷著臉面無表情地微微向使臣一點頭,也不說話,看著他的模樣,使節身邊的幾個武將模樣的青年都忍不住露出憤怒之色,狠狠地瞪著麒賢。
  剌莫奪思多倒是不以為忤,笑呵呵地拜見麒賢,文理不太通順地道:“老臣在北朔時便久聞威烈親王大名,今日終於得見親王之面,幸甚、幸甚!親王威風蓋世、實乃天下間之大英雄、偉丈夫,從此能與我家公主成為一家人,我北朔亦舉國歡慶。但願親王能善待我家公主、不要辜負了吾皇殷殷懇切之心意。願我們兩國從此和睦共榮、世代友好。”
  “呵呵呵,奪思多大人,這位是我們的大皇兄德成親王……”太子一一為眾使臣引見,到了林笑時眾使臣看著他的目光就有些不善了,有些面上還露出譏笑之色,顯見也是聽說過麒光的一些傳聞,是以故意在此時輕視林笑,以表現對大昊的不屑。
  林笑看著他們的反應,心中十分不快,奪思多對林笑寒暄了幾句,林笑微微點頭答應著,忽然對奪思多說:“老人家,天氣很熱,你們遠道而來十分辛苦,穿的又這般厚重,想必十分疲累了,不若早點去驛館沐浴換裝吧!”接著用扇子一掩口鼻,略有所指地看著那幾個穿著厚皮袍、大汗淋漓的武人。那幾人驀地明白了林笑的意思,不由面紅耳赤,其中一人還抬起胳膊猛嗅腋下,登時引來大昊官員的側目,看著大昊眾人極力忍耐的模樣,那些北朔人登時全都臊紅了臉,奪思多老臉紅脹,尷尬地說:“我國不似大昊這般炎熱,所以不曾準備單衣……讓諸位殿下、大人們見笑了!”
  “呵呵呵,驛館已備下了沐浴之物,諸位使節不須客氣,需要什麼儘管取用。以後公主就是我大昊的親王妃了,都是自家人。”太子領著禮部的官員,微笑著對奪思多說。“今晚父皇在宮中設下了盛宴為公主及眾位使節接風洗塵,諸位好好休息一下,晚上還有得忙呢。”
  “是是,多謝諸位殿下與大人們的周到款待,多謝大昊皇帝陛下對我們的熱情接待……”老頭緊張地忙忙叨叨地跟眾人道著謝,太子等人便招呼著他們一起入京。
  林笑好奇地看著那頂閉得密不透風的公主車駕,小聲對麒泰說:“公主是不是也焐餿了?……”
  麒泰差點笑出聲來,費了好大力氣才憋住,斜了林笑一眼,道:“今晚才能看到公主的模樣呢……都說是大美人。”
  “美人是不是都不出汗也不臭呀?”林笑撲哧一笑。
  “呵……”麒泰趕緊又把笑聲憋回去,小聲說:“他們那裏都吃牛羊肉,身上就帶著膻。”
  “噗……”林笑一瞥間見麒賢正看他們倆,忙裝出嚴肅的模樣,卻見麒賢一笑,轉過去和奪思多等人說了些什麼。
  
  炎都城內。
  白鼎臣輕搖著摺扇,站在“鳴鳳樓”下的佈告牆前面,靜靜看著上面新貼的懸賞緝拿令。
  粗糙的黃色大紙上繪著一個青年的全身像。
  寥寥數筆,便勾勒出了那青年的飄逸氣質、英俊相貌,甚至眉心間那一顆朱砂痣都傳神地點了出來。
  “百里三愣子的畫技又更出色了……”站在白鼎臣身邊的一個同樣穿著儒士長衫的英俊青年笑道:“只要看過這幅畫一次,就忘不了畫裏的東門倒楣蛋的模樣了……唉,真要命……”說著,青年仰首一笑,猛搖摺扇,“這是什麼天兒啊,熱死人了……”這青年的身形高大英武,氣質卻異常灑脫不羈,臉上始終掛著一副懶洋洋玩世不恭的笑容,白鼎臣默然不語,青年用摺扇遮了一下太陽,眯起眼睛道:“該死的日頭,真毒……”
  “走吧……”白鼎臣淡淡說。
第二十八章 夜 宴

  承恩為了晚上參加宴會的衣裝忙碌著。
  林笑坐在一個黃花梨的雕花墩子上看著承恩在身後走來走去的指揮著小宮人們,一會要他們拿了“滿庭芳”熏禮服,一會又告訴去拿側殿裏金籠箱子內的檀香扇子,一會又嫌梳頭的師傅給林笑用的玉鏨子顏色太舊……整個宮內就見到他一個人滿頭大汗地張羅。
  林笑看著鏡子裏承恩的模樣,漸漸想起夢中那團陰影。
  是他麼?
  他到底為什麼留在麒光身邊?他對麒光靈魂有異的地方難道一點都不知情?他是不是已經知道林笑不是麒光了?
  正想著,承恩顛顛地跑過來,捧著一對火紅的珊瑚珠耳釘,對林笑說:“殿下,快戴上!”
  “哈?”林笑不由皺起眉頭,“幹嗎?我為什麼要戴耳環?”
  “嗯?這不是殿下最喜歡的珊瑚珠子麼?這是壓你命裏白虎煞的,太后當年賜給殿下的呀!”
  “什麼呀!不戴!”林笑皺起眉頭,堅決拒絕。“我又不是女人!以後少給我拿這種東西出來!”
  “可是……”承恩猶豫著走了幾步,再次把耳釘捧到林笑面前,“您不戴的話太后會不高興的!”
  “我一直都沒戴,皇祖母也未曾不高興!”林笑推開託盤,冷然道。“以後別再講這種話!”
  “可是您要是戴了,太后會很開心的。”承恩再次勸說。
  林笑拈起耳釘,眯起眼睛看著承恩:“承恩,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麼說法?”
  “……啊,沒有什麼說法阿!”承恩有一絲不自在地回答。“您別想多了。”
  “那就不戴了。”說著,林笑一揚手,把珊瑚耳釘扔出了窗外。承恩的面皮不由一陣抖動,但是沉著臉也沒說什麼。
  “殿下,您看看打扮得可滿意?”承恩把林笑轉到大鏡子前面。
  “今晚大家都是為了看人家北朔的公主,又不是為了看我!你一個勁地打扮我做什麼?又不是我去相親!”林笑不耐煩地說。天氣燥熱,快到晚間也不見清涼。這麼一陣忙活,剛剛洗了澡的林笑又出了一身粘汗。
  “不是您去相親也不能馬虎呀!怎麼說也不能讓那北朔女人把殿下您的風采蓋過去!”承恩斷然說。
  “我一個大男人跟人家女人比什麼美?!”林笑登時氣得臉發白,“你有沒有搞錯!”
  承恩訝然看著林笑。過了好一會才說:“您真的變了呢……”
  林笑冷然橫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光兒,準備得怎麼樣了?皇祖母讓咱們一起去她宮裏跟她老人家一塊走呢!”雲心領著一大堆宮人闖了進來。林笑忙收回眼神,不再看承恩。
  “早就等著你過來呢!”林笑笑眯眯地跟雲心說。
  “呀!光兒……”雲心繞著林笑轉了一圈,訝然說:“你今天怎麼打扮得這麼好看呀……”說著趕緊拉著林笑一塊站到大鏡子前面,盯著看了一會,一噘嘴說:“討厭,比我好看!”
  “……”林笑尷尬地看著雲心,“那我脫掉,換平常衣服吧!”
  “別啊……挺好的,嘿嘿嘿,聽說那北朔公主特別美,我不想被她比下去,有你站在我身邊我就有底氣了,我比不上她的話就你上!哈哈哈,讓她連你一個男子都比不上,她才丟臉呢!哈哈哈哈哈……”看著雲心樂不可支的模樣,林笑不由好笑。
  看雲心穿著平日從來不肯穿的華麗長裙,還戴著一大堆華貴無比的首飾,林笑就知道這丫頭暗暗生了與那北朔公主比美的心。
  不過雲心氣質靈動活潑,實在是不適合這種端莊高雅近於老氣得打扮,還不如她平時那隨意的鮮豔衣裙看著清新可愛。
  二人挎著胳膊一路談笑著到了太后的慈明宮,太后居然也打扮得格外高雅華貴地在等著。林笑看著太后,不得不暗暗讚歎,這身宮裝穿在太后身上才真是有架勢,那種逼人的高貴氣質,那恰到好處的華美輝煌,只是一舉手一投足間,整個室內的光線都隨著她一個人而存在了。
  雲心和林笑屏息凝氣地看著太后,都仰著臉,一副向日葵對著太陽的崇拜表情看著太后,太后一邊一個把手搭在二人臂上,笑著說:“走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著“來鳳閣”走去。
  
  龍煊燁與一眾皇子以及朝中的一些重臣都已經到了,來鳳閣內外都陳列著席案,擺著瓜果酒水,天色還未全暗,但是華麗的宮燈已經高高掛起。
  北朔的使臣還未到來,禮部的人已經去接他們了。
  看著太后攜著雲心與林笑一起過來,所有朝臣均是眼前一亮,連龍煊燁都不由恍惚了一下。
  叩拜了太后之後,官員們不由議論紛紛,“太后真是神仙樣人啊,居然始終丰采不減……”王恒等幾個老臣都捋著鬍鬚感歎,“九公主與十四殿下站在太后身邊就如金童玉女一般,真真羨煞人也……”
  眾人紛紛地發著感慨,幾個皇子也都圍上去坐在太后身邊,看著太后的臉七嘴八舌地說話,恭維著太后的風華絕代。太后不時被麒玉逗得大笑不止。把麒玉摟進懷中不住叫著小猴兒小祖宗。
  “賢兒,以後就是有妻室的人了,呵呵呵,可得長大些了,別讓人家公主笑話你小孩子脾氣……”太后慈祥地看著麒賢,麒賢忽然紅了眼圈,站起來在太后面前跪下,道:“老祖宗,這些年,老祖宗一直照拂著孫兒,如今孫兒也要立事了,老祖宗……”
  “好孩子,快起來!”太后的眼圈也紅了,站起來趕緊拉起麒賢,抱著他的頭不斷安慰他:“好孩子,祖母高興啊……你要爭氣!趕緊給祖母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大重孫!別像你太子哥似的,這麼久了太子妃的肚子裏還沒動靜!”說著撲哧一笑,拉著麒賢的手坐下,道:“北朔的女人哀家見過,一個個都結實得很,能生養!這公主也差不了!保證能生會養!到時候給哀家生一大幫活蹦亂跳的重孫,呵呵呵,多熱鬧阿!”
  眾人不由大笑起來,麒玉沖麒賢打趣道:“這可是老祖宗交待下來的,六哥你可得好好落實到行動上呀!爭取今年就讓公主懷上,明年就生下來……”龍煊燁聽得哈哈哈大笑,董美人等宮妃這時候也都趕到了,賀蘭端凝和董美人等給太后見了禮,便在龍煊燁身邊坐下。
  一時間,來鳳閣香風陣陣,熏人欲醉。
  賀蘭端凝看著林笑,不由掩口一笑,隨即對龍煊燁說:“幾日不見,光兒越發光彩照人了!”
  董美人立刻介面說:“可不是,聽說那北朔公主美若天仙,就不知道跟咱們敏孝親王比怎麼樣?”
  旁邊那些爭奇鬥豔的妃嬪們也都你一言我一語地介面說著,龍煊燁深深看了林笑一眼,目中現出一絲異色,隨即下意識地看向百里青鋒,只見百里青鋒正含著一絲看上去十分討厭的笑意睨著林笑,手中的摺扇還不住搖啊搖的。龍煊燁不由沉了一下臉,立刻又掃了林笑一眼,見他似乎沒有看百里青鋒,龍煊燁的臉色這才有了些好轉。
  白鼎臣看著百里青鋒笑吟吟地搖著摺扇,唇邊不由泛起一絲冷笑,隨即隱去。
  “百里將軍的畫技又進步了呀!”白鼎臣貌似不經意地說。“今兒我走到哪都能在城牆上看到你的傑作呢!”
  “謝謝誇獎!”百里青鋒看著白鼎臣,笑眯眯地說。“白大人,你是關心我的畫技,還是關心畫裏那位故人呀?”
  “我是感歎百里兄越來越是個好奴才了。”白鼎臣笑眯眯地說。
  “啊……彼此彼此。”百里青鋒依舊笑眯眯地搖著摺扇,“對了,我今兒見到了白老八那個小禍害在南城晃蕩,還以為自己看走了眼呢。怎麼,白大人還帶了親眷弟兄隨行的?”
  “鼎嶽是來參加八月的恩科的。”白鼎臣淡淡說,“百里兄,你很喜歡四處遊逛阿!小心些,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莫要遇上驚馬或者被什麼頹牆砸到,萬一英年早逝了就令人痛心了。”
  “放心,白兄還沒被雷公劈下雷劫,小弟怎敢搶先到閻王那報到?哈哈哈……”百里青鋒嬉皮笑臉地說。
  “也是,禍害遺千年,似百里兄這般人物,那是註定萬年不朽的,在下早就看出來了。”白鼎臣嘿嘿一笑,嗤道。
  “哎呀,這麼說的話咱倆還不知道誰萬古流芳呢。”百里青鋒依舊笑嘻嘻地回敬白鼎臣。二人互相看著,一起刷刷搖著摺扇,四周卻沒了一個人,大家都遠遠地躲到一邊去了。林笑滿臉黑線地聽著二人的對話,心道這兩個冤家果真一湊在一起就不消停。以前在蕭國時便是這般針鋒相對的誰也不讓誰——以前在蕭國?!!!林笑一下冒出了一腦門冷汗,怎麼忽然冒出了這個想法?自己並不知曉蕭國的事情啊!怎麼忽然就一下子起了這個念頭呢?!奇怪……林笑咽了口唾沫,緊張得臉都有些白了。
  “靈煙公主駕到!”一聲高喝打斷了林笑,眾人不由都向公主看去。
  
  剌莫奪思多和一幫換上了布袍的使臣簇擁著一個頭覆輕紗的高挑美女走來,每個人面上都喜氣洋洋地,使臣們一個個還都看著四周的景物,不斷發出感慨讚歎,臉上的表情也十分生動,看著什麼都忍不住好奇,一副驚訝至極的神氣。
  靈煙公主穿著一身純白的紗裙,纖細至極的腰上束了一條簡單的金帶,高聳的胸脯在纖腰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扎眼,而那豐滿的胸襯得那細腰幾乎像要折斷了一般,林笑驚奇地看著靈煙公主,心說還真有人長成可樂瓶的身材,絕對的性感女神呀!隔著朦朧的輕紗根本看不清公主的模樣,但是每個人看到公主火辣的身材,不由都咽了下口水,滿眼冒火地盯著她狠瞧,心裏都在猜測這公主究竟有多美豔,麒正和太子的眼中竟也現出奇異的神色。一時間整個來鳳閣都沒了聲音,所有人全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靈煙公主猛看!
  龍煊燁若無其事地斜了眾皇子一眼,只見麒賢面上隱現激動之色,整個人似乎都緊張得僵硬了,望著靈煙公主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太子和麒正等人都神情複雜地看著曲靈煙,目光中竟也有絲癡迷,一向對女色淡定的麒旭和麒鎮居然也目不轉睛地跟著曲靈煙的身影看的入神,反倒是一向風流的麒玉搖著摺扇,無所謂地笑著。表情最精彩的就屬麒光了,那副神氣一忽喜一忽憂的,居然看曲靈煙走路也能看得眉飛色舞,眼珠子轉呀轉的,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龍煊燁不由惱火地橫了林笑一眼,心道這孩子怎麼如此好色,男的女的都動心?!可惡透頂!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的模樣也忍不住歎了口氣,心說怎麼現在光兒變了這麼多,看樣子竟然對這位火辣的公主十分感興趣!他到底是得了什麼怪病啊!怎麼會變了這麼多呢?白鼎臣的臉上卻浮現出一絲古怪的神色,似喜似愁。
  “曲靈煙叩見大昊皇帝陛下!叩見皇太后!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太后慈躬聖安、永享仙福!”公主走到皇帝與太后等人面前,盈盈下拜,令人驚訝的是,她的聲音竟然十分沙啞低沉,卻帶著說不出的性感,極為勾人。
  “北朔護親使者剌末奪思多叩見大昊皇帝陛下……”奪思多尖著嗓子領著一幫使臣也呼啦啦拜倒,亂紛紛跪了一地。
  “免禮平身。”龍煊燁微笑著說。“公主請上坐,諸位使者請入席吧!”
  曲靈煙站起身來,輕輕拉起面上的輕紗,慢慢露出真容。
  “啊……”眾人一時間皆屏住呼吸,看著她的臉發呆。
  柔順的秀髮簡單地紮起,只束著一枚金環,深邃的五官輪廓,大大的眼睛,碧綠的眼珠貓一般嫵媚狡黠,新月般的彎眉,長長的濃密的睫毛,微翹的鼻子——最誘人的就是那張嘴——就像個異時空的安吉利娜朱莉,那對厚厚的唇花瓣般性感地綻放著一個魅惑的笑容,一時間所有人都覺得心臟狂跳,神魂顛倒。
  麒賢的目中射出狂喜之色,差點就忍不住笑出聲來,而別的人都忍不住現出或貪婪或失落或垂涎的表情,看著曲靈煙時一個個目光複雜,可見心中皆是五味雜陳。尤其大皇子麒正,竟然忍不住歎了口氣。麒泰和太子一起橫了他一眼,他也毫無所覺。
  龍煊燁面色不變地微笑著,指了指麒賢身邊的位置,和氣地說:“公主坐吧!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賢兒脾氣不好,還要公主多擔待。”麒賢聞言,忙站起來,紅著臉跟曲靈煙見禮。“小女子久聞威烈親王大名,可惜一直無緣相見,當日在下關原本能有相見之機,誰知威烈親王匆匆撤兵,倒是讓小女子十分失望。”曲靈煙並不理會麒賢,反而直直看著龍煊燁,微笑著道。
  麒賢的臉一下子青了,當日在下關時曲靈煙指揮北朔殘兵拒麒賢於關外半月之久,麒賢的進攻優勢被拖延得再無一絲,而且糧草也不繼,無奈只好撤兵,誰知撤兵時一直龜縮關內的北朔殘兵居然打了雞血一般沖出來,竟把麒賢打了個措手不及,折了3000多人才撤退,那一戰一直是麒賢的瘡疤,號稱不敗的麒賢居然在下關吃了癟,這事從來沒人敢在他面前提,因為那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奇恥大辱。
  此時曲靈煙忽然在眾人面前揭了麒賢的瘡疤,麒賢的滿腔興奮一下子煙消雲散,心底涼涼地看著曲靈煙,暗道這小賤人好生可惡,得了便宜還賣乖,若是當時糧草充足,早把你個小小下關攻下,打得你們屁滾尿流了!哪還輪的到你在這囂張?!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日下關之戰的艱苦,橫飛的血肉殘肢,北朔騎兵兇狠的彎刀,不斷被壓迫撤退時的慘澹,3000多棄置於下關城下的黑炎鐵騎將士的屍體、城頭遙遙傳來的北朔人的歡呼……狠狠瞪著曲靈煙,立刻覺得她那性感和美麗都冰消雪融,只剩下了讓人切齒的面目可憎!
  “呵呵呵,若是朕知道賢兒打個獵都能打到下關去,早就派人去接應他了,沒想到他居然在那裏遇上了公主,也真是有緣阿!不過如果那時候他一直打下去的話,公主可能早就是朕的兒媳了,也不會等到此時才來呀!好在姻緣天定,那時候沒結緣,現在倒也不晚!呵呵呵,賢兒,帶公主入席!”龍煊燁笑吟吟地說,深邃的眸子卻閃著一絲寒光,看得曲靈煙心中一震,不由垂下頭,默然跟著面色不預的麒賢坐在了一起。賀蘭端凝盯著她看了一眼,眼神中有一絲奇異的嘲諷之色。更古怪的是,太后的眼神竟然跟賀蘭端凝如出一轍地相似。
  雲心忽然趴在林笑耳邊說:“這女人一點都不好看!比你差遠了!”林笑啞然,雲心得意地對他一笑,眾人一起跟著龍煊燁舉杯祝詞,歡迎曲靈煙和北朔的使臣們,但是各自卻都轉開了小九九,看北朔這位公主的模樣,似乎根本沒把麒賢放在眼裏,那副傲慢的神氣就透著對麒賢的不屑,看來,征服這位公主的男人還得在戰場上贏的她心服口服。麒正的目中現出狂喜,太子的目光也有點複雜,林笑橫了百里青鋒一眼,見他正看著自己,瞧都沒瞧曲靈煙,林笑不由放下心來,隨即又暗忖:怎麼這樣一個大美女擺在面前,他看都不看?那顆藥還真是厲害……
  一時間眾人都有些沉默,誰也沒開口講話,太后笑呵呵地掃了曲靈煙一眼,道:“靈煙公主,你對我家賢兒可滿意?”
  曲靈煙看著太后,一點都不羞怯地回答:“太后娘娘,要是靈煙可以選擇的話,寧願嫁給皇帝陛下!”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麒賢握著酒杯的手驀地攥緊,青筋暴突。
  眾妃嬪互看一眼,面上都顯出厭惡之色。冷冷看著曲靈煙,董美人不由細細哼了一聲,看向龍煊燁,龍煊燁卻依舊是那副笑吟吟的表情,一點都沒變化。
  “陛下,若是靈煙向您求婚,您願意接受麼?”曲靈煙昂然說。嫵媚的碧眸帶著一絲挑逗也充滿挑釁地直直看著龍煊燁。
  “呀,可惜朕要辜負公主這番美意了,”龍煊燁輕輕摟過賀蘭端凝和董美人,溫柔地一笑,說:“朕不喜歡太主動的女人呢!”
  “噗……”麒玉一下子笑出聲來,別人一楞神之後,也全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龍煊燁看著面色劇變的曲靈煙,悠然說:“既然公主不願意下嫁我家賢兒,那麼也不必委屈了。在大昊好好玩些日子,就回去吧!”
  “陛下,不可!”奪思多驀地急步走出來,“吾皇已然首肯我家公主與威烈親王的婚事,怎麼能取消呢!大昊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您不能言而無信呀!我們不能就這麼回去,這……這讓老臣怎麼對吾皇交待呀……公主!”
  龍煊燁嘴角噙著一絲微笑,只是看著二人不語。
  曲靈煙看著奪思多,良久未曾開口,奪思多猛地跪在曲靈煙腳邊,說:“公主,請您對剛才的失禮向陛下道歉,向威烈親王道歉!”
  曲靈煙面上漸漸浮起一絲迷人的笑容,對著龍煊燁說:“陛下,小女只是問一下有沒有這種可能,陛下不願就罷了,何必連六殿下的份一起回絕了呢?”
  “啊,原來公主只是開玩笑呀!”龍煊燁笑眯眯地說。“可是朕看公主的玩笑開得很不合時宜,讓朕的賢兒非常不悅呢。”
  “啊,六殿下,您生我的氣了麼?”曲靈煙揚起眉毛,笑笑地看著麒賢,“在北朔,不會有哪個漢子會因為這種小事生氣的,您要是真生氣了,小女子罪過就大了。”
  麒賢冷冷看著她默然不語,曲靈煙也毫不退縮地瞪著他,過了一會,麒賢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然後站起來對龍煊燁說:“父皇,這位公主未經教化,不通倫常,還需要兒臣好好管教才是!”隨後轉過身對曲靈煙冷然說:“坐下!否則就永遠站在那吧!”
  曲靈煙看著他,面上不由現出一絲愕然,隨即目光一閃,微笑著坐在了他身邊,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龍煊燁看著麒賢,輕輕一笑,“看來要給公主選幾個精通禮儀的老師才是。”
  “兒臣喜歡馴服烈馬,也喜歡刺多扎手的玫瑰。”麒賢昂然一笑,“父皇放心!皇祖母,孫兒決不會讓您老人家失望的!”
  眾人看著他那副發狠的模樣,不由失笑,雲心伏在太后懷裏笑得喘不過氣來,太后也大笑,道:“果然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對小畜牲!”
  白鼎臣看著垂眉斂目的曲靈煙,目中閃過一絲悲哀。
  
  南城一個寂靜的四合院裏,幽暗的室中只有紅色的火苗不斷跳躍。
  光禿禿的屋內只有簡單的桌椅與床。
  地中央卻架著一個碳爐,上面坐著一個鐵鍋,鍋裏盛著些細碎的鐵砂,此時已被燒得冒煙。
  曾經站在白鼎臣身邊一起看懸賞令的不羈青年此時正望著一個背對著他的青衣人,無奈地說:“一定要如此麼?”
  青衣人負手裏在窗下,望著月亮,良久長歎一聲,轉過臉來。
  英俊的五官,飄逸的氣質,眉心一點殷紅的朱砂痣——赫然就是被懸賞緝拿的東門草!
  “不如此,又如何?”東門草冷然說。
  這時候一個虎背熊腰的壯漢端起鐵砂放在桌上,東門草慢慢走過去,壯漢掏出一大團白布把東門草的雙手分別纏上,東門草站在鐵砂前,猛地把纏了布的雙手插進鐵砂裏,迅速捧起一捧滾燙的鐵砂扣在了臉上!……
  一陣皮肉焦糊味飄出,白衣青年默然垂下眼簾。
  

第二十九章 一夢有無中
  暮秋的晚鐘裏,夕陽無限好。
  天邊的一行歸雁排列整齊的隊形從天空飛過。腳下的江水滔滔,晝夜不息地奔向大海。
  秋風緊。
  縱身一躍,便永遠告別了這紅塵濁世,永遠不會再被那些骯髒齷齪包圍,永遠不必再害怕被人詬病折辱……滔滔的江水將蕩滌一切的罪孽深重,混濁的江水泛著白沫的浪花將洗去生命的恥辱與印記。
  只需要向前一步,就可以完全解脫。
  跳麼?
  “光兒,回去吧!”溫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回頭看到那人永遠溫暖的微笑。“風太硬了,會生病的。”
  “他讓你來的?”
  “嗯。”
  “抱抱我。”任性地看著那寵溺的笑臉,撒嬌說。
  “不怕人看見了?”
  “你怕麼?”挑釁地看著他。
  “哈哈哈,只要你捨得,我現在就去殺了蕭衍。”放肆的大笑,輕舒臂膀便將麒光攬進溫暖的懷裏。
  “你是我的……”少年呐呐。“只有你是我的……”
  “為什麼對著江水發呆?”溫柔地撫著少年柔嫩的唇瓣,“想什麼糊塗心思呢?”
  “你怎知我在想糊塗心思?”
  “……你的眼睛出賣了你……”輕輕吻上少年的眉棱,“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便是這般了無生趣的模樣……”
  “那時候,你出現了……”少年伸臂摟住他的頸子,柔情似水地看著他的眼睛,“這一次,你又出現了……你真好。”
  “……”百里無言地抱緊纖細的少年。良久,輕輕說:“活下去……為了我!”
  ……可是活著好辛苦……少年驀地抱緊他,顫聲說:“那就永遠別放開我的手!”
  永遠別放手!
  不然,我要怎麼活下去?!
  林笑睜開雙眼,耳邊傳來激烈的雨聲。
  下雨了?
  這還是,到了炎都後第一場大雨。
  溫度終於降了下去。
  風把濕潤而清新的空氣吹進殿中。
  披衣而起,慢慢走到窗邊,推開窗櫺。
  淒迷昏暗的夜色中看不清雨勢,只能見到順著殿簷嘩嘩流下的水簾。
  紅燈籠的光線被雨水蒸騰出一圈淡淡的白暈,像是一個朦朧的夢裏才會出現的道具。
  最是令人淒絕處,孤檠長夜雨來時。
  不期然地一句詩竄進腦中。林笑猛地長吸一口氣,隨後慢慢呼出。
  心情似乎漸漸從麒光的舊事中脫離。
  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已經不短,可是始終有種在扮演著某個角色的感覺。而真正的自己,似乎一直飄忽地掛在整個世界之外,旁觀著別人也旁觀著自己賣力地表演。
  成為一個任性而不計一切的人。因被別人矚目而歡喜,因被人愛而享受,因身邊不斷出現的新鮮和刺激而隨波逐流,像一切的穿越小說的主人公一樣大展身手、賣力地成為異世界的王……可是自己始終感覺疏離而疲憊,我還沒有準備好成為誰啊!林笑仰起頭,望著簷邊的水幕。
  僅僅是消極地接受和適應,僅僅是努力地做著這個漫長的夢……一半扮演著別人,一半冷眼旁觀,看自己還能夢到什麼時候。
  如果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在去長島的飛機上,或者睜開眼發現自己成了一個突然蘇醒的植物人——是否會很可笑?居然做了一個如此可笑的夢,居然夢裏還是和男人搞在一起,居然,依舊是個沒用懦弱只能被動地接受一切的窩囊廢……
  永遠缺乏熱情!
  永遠無法主導自己的命運!
  如果這是個夢的話,那麼總要有一個含義在裏頭。總歸是要啟發我一些什麼道理才對。沒有無緣無故的存在,一切都是有著深層次的意義的。可是我怎麼樣才能弄懂這些?林笑長歎一口氣。隨即伸出手,冰冷的雨水落在手心裏,滑進袖中。
  這真的是夢麼?夢裏怎會如此清醒?夢怎麼會如此真實?
  夢——也會讓人興奮讓人痛苦塑造形形色色的人麼?……
  不是夢。
  不是夢。
  是真實。
  是不得不認真面對的真實。
  是重新開始生活的人必須認真對待的真實!
  怎麼做?
  到底我是林笑還是麒光?或者只是分裂的人格重合在了一起?到底要成為誰?到底怎麼做才能讓自己不再犯錯、不再受傷、不再絕望地只想逃避……
  不再那樣一天一天失去原本的自己?
  林笑出神地看著沉沉的黑暗。
  神,請賜給我面對黑夜的智慧跟勇氣吧!請指引我走向光明……
  闔目祈禱。
  如果,真有神的話。請你聆聽我的禱告。
  
  龍煊燁驀地睜開眼睛,誰?是誰的聲音在對我說話?……
  六出忽然自雨幕中漸漸顯出身形。雨水穿透他的身體直直落下,他慢慢轉身,身體淡淡化成水霧,飄入龍煊燁袖中。
  “有一個奇異的靈魂在對我說話。要我聆聽他的禱告……”龍煊燁皺著眉。
  六出化成水霧,漸漸又凝聚出身體,“您要去找那個靈魂麼?”
  “去看看!”龍煊燁站起來,驀地就失去了影蹤,六出也瞬間化為薄霧,消失不見。
  “咦……”龍煊燁和六出猛地一起出現在隆慶宮內殿,只見林笑站在窗邊,闔目祈禱著。
  林笑未曾感知到龍煊燁和六出的存在,只是不斷地向著冥冥中的神詢問著、祈求著……
  “光兒……”龍煊燁閉目沉吟良久,忽然出聲道。
  “嚇!”林笑一哆嗦,疑神疑鬼地慢慢轉過身來,“父皇?……您……您怎麼……”
  龍煊燁直直看著他,過了好一會才說:“我夢見你在哭,所以過來看看你。”
  “父皇夢見我了?……”林笑不由低聲重複著。“父皇,您也做夢了麼?”
  一步一步走到龍煊燁面前,輕輕伸出手去觸摸他的臉。很真實,很溫暖。“你是怎麼進來的?為什麼我不知道?你也是我夢裏的人麼?我還在做夢?”
  “你……”龍煊燁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你是光兒麼?”
  “……我不知道……”林笑不由自主地露出茫然的神色,“我到底是誰?……我到底在做什麼?我在夢裏麼?……”
  “殿下,您醒醒!”六出驀地伸出手按在林笑的腦門上,透骨的冰寒猛地傳進腦中,林笑一下子激泠泠打了個寒顫,張大雙眼看著皇帝和六出。
  六出忽然縮回手,面色奇異地看著林笑。然後又看了皇帝一眼。
  “嗯?”皇帝忽然皺了一下眉,也看著六出,“真的?”
  “嗯!”六出點點頭,堅定地看著皇帝。
  皇帝的目中驀地射出一道白光,定在林笑臉上久久不動。“果然……”龍煊燁伸手抱住林笑癱軟的身體,看著一下子喪失了意識的林笑,沉吟著說:“居然真的是熒惑回歸了……而且還在融合星魂!”
  “陛下,怎麼辦?”六出緊張地問。
  “……”龍煊燁久久不語,只是看著林笑。
  “陛下,要不要把殿下送到祖龍那裏?”
  “不要。”龍煊燁斷然說。“聖母容不下他!老祖也不好處置。”
  “……其實,奴才剛才還發現,殿下的星魂不全,好像被黑巫控制了。”六出說。“祖龍或許能查出那星魂的下落。”
  “……若非出於自願,星魂是不會被人控制甚至分裂的。”龍煊燁沉吟著。“看來,此事插手者不少。莫非黑巫與白巫竟然聯手了?……”
  “不應該呀……”六出皺眉說,“黑巫早就滅絕了……怎麼會……”
  “不能讓光兒離開朕身邊!”龍煊燁斷然說道。隨即低下頭看著林笑,目中現出一絲溫柔,低聲說:“一直找不到的熒惑居然自己回歸了……莫非真是天意?”
  “那麼老奴這就去通知所有龍衛,密切關注黑白巫族的動靜……”六出說。“鷹鋒昨日奏報,承恩曾對攝魂釘表現出異常的興趣,他又一直在殿下身邊,老奴很懷疑他和黑巫有關係。”
  “嗯,朕也在懷疑。”龍煊燁眯起眼睛,“他現在在哪里?為什麼我們感知不到他的氣息?”
  “老奴這就去找……”六出驀地又化成水霧不見了。
  龍煊燁抱起林笑,將他放回床上。龍煊燁也邁上榻,把林笑摟進懷中。“你回來了呢……你是應著天命回來找我的麼?……你去了哪里?為什麼回來了呢……你難道不再怕聖母了麼?”
  輕輕撫摸著林笑的臉,龍煊燁綻放一個滿足的笑容,“小東西,你居然還活著呢……居然還能回到我身邊……難怪最近我總覺得自己不一樣了,原來,是因為你啊……”
  輕輕俯下身體在林笑額上印下一吻。
  “睡吧……睡醒了一切就都不一樣了……”龍煊燁笑吟吟地看著林笑。
  
  清晨。
  濕潤清新的空氣令人心情舒暢,晴朗的天空上掛著明亮的太陽,綠葉頂著水珠在陽光下折射著七彩的光芒。
  林笑看著大殿外很好的晨光,心情居然無比鬆弛無比舒暢。每一根毛孔都歡暢地呼吸著,林笑的身體輕盈的幾乎可以飄起來……最奇異的是,他忽然發現自己能夠看到的事物都變得格外鮮活生動,連每一朵花的歡悅似乎都能清晰地感知。
  看著朝臣們滿面肅然地站立,林笑忽然發現他們每一個人身上似乎都在散發著奇特的光,一縷一縷的,不過很多都是深暗的顏色,只有很少的鮮亮色彩夾在其中若隱若現。
  唯獨百里的光芒柔和而光亮,幾乎近於白色。
  那白色如此柔和如此明朗,林笑幾乎忍不住想撲進那團通透的白光裏。
  “我怎麼都開始幻視了?”林笑猛地警醒,眼前的各種光團一下子又消失了,林笑疑惑地站在那摸不著頭腦,但是身為腦科醫生的警惕讓他忽然開始擔憂,自己是不是得了腦瘤了?!
  禮部在講著和親的事,朝臣們總是那麼精神矍鑠地對這些小事斤斤計較唇槍舌劍,他們的精力真好。
  林笑挪了挪身體,慢慢靠在麒惠身邊,“惠哥哥,下了朝我想去宮外。”
  “嗯?”麒惠小聲說。“你想見誰?”
  “其實也沒誰……”林笑猶豫了一下,隨後說:“我要去給雲心和蘭若姐姐訂扇子呀!”
  “你最近不宜出宮。”麒惠說。“很危險。”
  “可是……”
  “我幫你去訂扇子好了。”
  “……”林笑鬱悶地看著他,心說我在宮裏呆得很憋悶呀!跟坐牢一樣,整天看到的都是那幾張面孔,無聊死了。我也想好好享受一下生活!至少,也過得有點人間煙火氣呀!
  龍煊燁今天情緒不錯,始終笑呵呵的,也不知道是遇上了什麼好事。百官看到他的模樣,都很會抓緊時機地跟龍煊燁奏本,談一些平日裏可能會觸怒龍顏的事情。比如哪個皇親逾矩了呀,比如蕭國的治河現場出現魚腹藏書呀……比如,天上的星象有了異變呀……
  政塗排眾而出,一臉嚴肅地講著這些日子以來(就是林笑從蕭國回來以後)他在欽天監夜觀星相的心得體會——帝星異象、熒惑入太微、社稷有變,必須誅殺妖邪、祛除孽穢方能規避此劫!一邊說著,一邊大義凜然地看著林笑,那句“孽穢”說的格外響亮,震得大殿裏的銅皮香爐都嗡地一陣輕響。
  龍煊燁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政塗愛卿,你莫非又要講什麼妖孽禍國論了麼?朕骨肉團聚才幾日,你就那麼看不慣?!非要把朕和朕的兒子天涯分隔,你才快意麼?你就是這麼為朝廷盡忠的?!”
  “臣為大昊江山社稷著想,臣耿耿忠心天日可鑒!請陛下明鑒!”政塗猛地跪倒,怦怦叩首,幾下就把額頭磕得見了血,“陛下,十四殿下于國不祥!從他回歸之後我大昊帝星異變呀!請陛下痛下決心,不要再繼續糊塗下去了!”
  “你才糊塗!”龍煊燁大怒,“一知半解,也敢言國運?!朕的運數豈是星盤所能拘囿?”
  “皇上!”政塗絕望地看著他,“陛下阿……”
  “休要再言!”龍煊燁怒氣勃發,“朕意已決!誰再提分朕骨肉的話,就休怪朕不仁了!”
  百官悚然。
  政塗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沮喪地走回自己的位置,瞪著林笑,目光一片憤慨。
  林笑緊張又感激地看著龍煊燁,忽然覺得他身上散發著輝煌奪目的金色光芒,悅目之極。
  “光兒,”龍煊燁忽然轉過頭看著林笑,微微笑道:“旭兒跟朕說,你願意醫治鎮兒的宿疾,可是真的?”
  “啊,是有此事,不過這病不能去根兒,也不敢保就有十成把握治癒,兒臣只能盡力而已。”林笑忙說。
  麒鎮猛地橫了他一眼,眉頭一皺,剛要開口拒絕,麒旭已經扯住他袖子使眼色不許他說話,麒鎮皺著眉,只好不語。
  “哪怕有一點治癒的希望也好啊!”龍煊燁微笑著說,“朕相信你,你就放心大膽地給你五哥醫治吧!能減輕些也不錯。”
  “兒臣遵旨。”
  “呵呵呵,真沒想到,光兒居然還是個神醫……”龍煊燁笑吟吟地說。
  “父皇……”麒鎮忽然踏前一步,“父皇,兒臣無病,不須治療。”
  “鎮兒。”龍煊燁蹙眉,淡淡道。“不要任性!別說了。”
  “……”麒鎮咬著唇不語,麒旭忙笑著把他拉回去。
  龍煊燁掃了百官一眼,然後對白鼎臣和百里青鋒說:“剛才劉侍郎說的蕭地境內新起的‘太平道’是怎麼回事,散了朝二位愛卿跟朕細講講吧!”
  二人一起躬身領旨。
  
  炎都城中,一眾北朔使節武士都換了輕便的布衣,熱鬧地在東城市肆中進出,看不完的新鮮景,買不完的時髦貨。才一早晨就一個個抱著大包小包,滿載而歸。
  曲靈煙覆著面紗,在奪思多和幾個護衛、侍女的陪伴下,也在城中閒逛著。
  忽然看到前面的一片廣場上人頭攢動,似乎都在看什麼熱鬧,於是她們也跟著擠了上去看。
  一座高臺,上站著兩個覆著鬼面具的男人,穿著素淨的黑袍,一人跳著旋律奇特的舞,一人坐在地上擊著一面大鼓,鼓面上也繪著詭異的獸首,那舞極似軍前破陣樂舞,可是又帶著激昂的對抗感,雖是獨舞,卻似獨面千軍一般,翩遷飛旋、騰挪輾轉,靈動處如蛟蛇出洞,威猛處似猛虎下山,輕盈處如鶴舞沙灘,歡悅處似魚翔淺底……
  好一個舞者!
  曲靈煙等人看的目眩神馳,看罷一舞,只見那男子取下面具,圍觀的眾人一齊倒抽一口冷氣——男子的臉上滿是黑色的爛麻坑,紅黑的膚色,大粒大粒的黑麻子幾乎讓那張臉變成了黑芝麻餅,五官都模糊難辨,只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長在那樣一張臉上卻又顯得格外詭異可怖。
  “世上居然有如此醜陋的人!”人群呼拉一下全散了,連賞錢都沒人給,就一個個都忙不迭地跑掉了,男子站在臺上,默然無語。只是慢慢走回去,和夥伴一起收拾起鑼鼓。
  “喂!”曲靈煙忽然叫道。“給你!”一揚手,拋出一塊金子,扔到臺上。“你跳的真好!”
  男子站住,彎腰拾起金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深邃地看著她們。隨即躬身向眾人一禮,那一禮竟然瀟灑異常、高貴無比。
  “此人必非凡人!”奪思多忍不住捋著鬍鬚說。“好漢子,你有去處麼?”
  男子看著他,緩緩搖搖頭。
  “跟我們走!”奪思多熱情地說,“我們是北朔使臣,你們跟我們一起吧!只要我們吃肉,你就有肉吃!我們喝酒,你就有酒喝!做我們北朔人吧!”
  男子盯著他看了半晌,慢慢點點頭。“好。”
  聲音清冽,直指人心。口音卻十分奇異,帶著軟軟的拖腔。
  曲靈煙目中顯出一絲異色。最終卻未說什麼。
  
  

第三十章 山不轉水轉


  “太平道早在蕭禮宗十三年時便已在蕭地民間招收信徒,不過那時候還只是在婦女中影響較大,後來禮宗十七年時曾經對太平道進行過一次調查,發現了一些聚眾宣淫的事情,是以對其進行過打擊,處斬了一些太平道的高層,大概是從禮宗三十二年起,太平道出了一個李教主,自稱仙人轉世,可以活死人肉白骨,還治癒了一些絕症病人,是以突然間影響倍增,教中的信徒一下子激增。因為很多官宦人家也開始接觸太平道的李教主,於是從哀帝開始,太平道已經不再受壓制,反而受到了鼓勵——三年多前的大災之際,太平道為賑濟災民作了很多事,還救治了不少百姓,是以信徒越發廣泛,漸漸已成為一股強大的勢力。本來蕭衍已經開始打算對付太平道了,可是還沒來得及,就被滅了國。這太平道勢力在這幾年發展極快,尤其最近這半年來,臣在越州都時時聽到太平道的消息,每個村鎮都有他們的宣講佈道,信徒極眾。”白鼎臣搖著摺扇,侃侃而談。
  百里青鋒慢慢啜著一杯清茶,眉毛都不抬地坐著。
  “百里愛卿,你對太平道可有所知?”龍煊燁看到他老神在在的樣子,忍不住問。
  “臣對太平道所知不多,上鄴十七郡是太平道插不進手的地方,所以臣對其不怎麼知道。臣倒是殺過一些太平道的妖人,只知道他們裝神弄鬼、欺蒙無知百姓,其實就是一堆江湖騙子,至於那位李教主怎麼活死人肉白骨的,臣不曾見識過,也根本不信。”百里青鋒一笑。
  “以下臣之見,那太平道勢力不小,只可利用之,剪滅只怕要折耗心力,稍一疏失,還易激發民變。”白鼎臣慢慢說。“那李志宏不過是一個出身草莽的野心家,嘯聚勢力也不過是為自身謀取好處,造福黎民之類的宣傳只是些哄騙民眾的說辭,只要陛下給他些甜頭,他就能安分不少。”
  “不過是一幫烏合之眾,殺了那些為首的神棍,就成不了大氣候了,跟他們這種投機分子有什麼條件好談!”百里青鋒忍不住冷笑著說。
  “現在蕭地局勢一片混亂,再與太平道起衝突,那便連蕭地的普通百姓都要人心浮動,揭竿而起了,不先拉攏住那些神棍,讓他們為我所用,反而愚蠢地去招惹他們——武夫之智果然有限。”白鼎臣冷下臉,搖著摺扇慢慢說。
  “白大人是招撫使,不如您去招撫那些神棍,下官看你和他們說不定還言語投機、志同道合呐!你和他們不一樣發下了拯救蒼生的宏願麼!”百里青鋒一哂,說。
  “白某不是神棍,跟他們談不攏!”白鼎臣沉著臉,神色開始難看了。“百里大人一向官威在外,太平道人對您聞風喪膽,您一出馬,那些神棍說不定立刻納頭來降,條件都不講了呢!”
  “咳。”龍煊燁以手掩口乾咳一聲,二人都不語了。
  “二卿不必激動,朕知道二卿都是為大昊好,不過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容易起爭執也是難免。”龍煊燁微微一笑。“對這太平道,朕還缺乏細緻的瞭解,要看他們到底發展成了什麼樣子,才好決定用何手段。”
  “儘快消滅才好,越晚越成禍患!”百里青鋒刷地一下收束摺扇,朗聲說。
  “太平道勢力每天都在壯大,的確不容再坐視不管了……”白鼎臣也說,“以臣之見,先安撫為主,趁機打壓,等蕭地漸漸恢復了些元氣,百姓開始回歸正常的生活,那太平道就再無作亂的契機了!”白鼎臣說。
  “嗯……”龍煊燁輕輕頷首。
  百里青鋒冷冷斜了白鼎臣一眼,沒有再說話。
  
  麒鎮坐在太醫院的驗方堂內,一臉不耐煩地看著林笑。一大堆太醫和皇子皆坐在一旁,看著林笑的表情。
  林笑問了麒鎮一些情況,又問了些皇子和太醫麒鎮發作的具體表徵,沉吟良久,才提起筆在紙上寫了一個方子,遞給太醫院的供奉沈廷芳。沈廷芳等太醫一齊看向方子,只見上面寫著:礞石滾痰散,配方中有青礞石、海浮石、沉香、人參等中藥,然後注明了如何煎服、以何水為引、日服幾次、多少天為一療程、一共多少療程等項。
  一群人商議了半天,麒鎮不耐煩地問:“這藥行不行啊?”
  “應該沒問題……”一眾御醫七嘴八舌地說,隨後問林笑怎麼判斷出當用此方,林笑只好給他們解釋了癲癇的“痰火驚風”四大病因,然後就此說明風火挾熱,蒸騰有形之實痰上逆,蒙避心神、壅塞清竅,導致人體陰陽一時性的逆亂而發生抽搐,由是引發癲癇發作的種種症狀,接著說:“驚恐傷腎,腎為水藏,為一身精液之所在。腎主骨生髓,通於腦,人體的秉賦強壯與否,皆源自腎氣。驚恐傷腎後,導致腎氣虛衰,陰陽失衡不能溫煦臟腑經絡。從而使作為生痰之源的肺和儲痰之所的脾,受到影響,不能將水穀精微運化輸布於四肢百脈,使其停留瘀滯於經脈間,這就是痰瘀的生成,而肝火旺盛,怒火傷肝,心火太大等等則令七情病因之‘怒’誘引宿疾發作。所以一般此症患者每遇著急、上火、颳風、炎熱等等皆易發病。此方理腎經、通肝氣,去風火,是以對此症有效。”聽得一眾御醫連連點頭稱是。
  林笑又說:“不過光是此方還不足以治癒五哥,若是長期服用此方,三年內不再有復發,才算是有了效果,若是三年內還有復發,就說明此方于五哥還不是有效。”
  “那還有沒有別的法子?”麒旭急切地問。
  “還可以針灸。”林笑說。“其實五哥若是不嫌麻煩,可以邊服用此方,便進行針灸。”
  “如何針灸!?”沈廷芳立刻問。
  “主穴取大椎、腰奇、水溝、後溪。配穴取百會、陶道、鳩尾、內關、神門、豐隆、筋縮、太沖。”林笑說。“主穴針取大針,斜入穴寸半,須停留一刻鐘,深刺、重刺,配穴不須留針。大椎、腰奇行針後可拔火罐。一日一用針或隔日一用針,半年後即可見效。”隨後又詳細講了頭針、陽針取穴等等方法,眾御醫不斷記錄,頻頻點頭。接著都熱切地看著麒鎮,一個個躍躍欲試好像立刻就要把麒鎮紮成刺蝟。麒鎮被他們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畏縮地往後坐了坐。
  “十四殿下覺得何時開始治療為好?”沈廷芳舔了下嘴唇,問。
  “五哥最近未曾發作過,不必急著針灸。隔一日針灸一次便是。”林笑不由笑著說。“只是這藥還是要儘快服用。”
  “不要針灸!”麒鎮乾巴巴地說。“不需要!”
  “為你好的,別怕!”麒旭輕輕拍拍麒鎮後背,哄勸著。
  “不要!我不要扎針!”麒鎮看著麒旭時目中竟流露出哀懇之色,可憐巴巴的仰臉望著麒旭,眾人不由失笑,“五哥,你膽子就這麼大點呀?”麒賢嘿嘿笑著。
  “不用你管!”麒鎮憤然說。“你膽子大怎麼不去被針紮?!”
  “我好好的,用不著挨紮。”麒賢呲著牙壞笑。麒玉倒是厚道地拍拍麒鎮的肩膀說:“五哥你別怕,好了就再也不用吃藥也不用扎針了。”麒鎮悶悶轉過臉去,掃了林笑一眼,“你是不是故意要壞我啊?好好的讓我受這些整治!”
  “咳……”林笑乾咳一聲,隨後說:“我沒那麼缺德。”
  “……”麒鎮紅頭漲臉地看著林笑,卻見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一時間氣居然沒了,看著林笑愣了會神,突然小聲說:“那……謝謝你……”
  林笑倒一愣,真沒想到有一天能聽到麒鎮說謝謝。“不客氣。”林笑想了想說:“這本來也是我應該做的。早不知道你有這痼疾,不然早就治了。”
  “喂!”麒玉猛地一拍林笑後背,“你不是答應我好好想法子治我家蘭兒麼?五哥你都有法子治了,我家蘭兒你打算怎麼辦啊?”
  “這個……”林笑苦笑,“我在慢慢想辦法呢……”
  林笑學的是西醫,還是外科,對這些中醫的知識所知極其有限,就這些針灸刺穴的本事還是因為腦外科必須熟練掌握人體的神經元,而中醫穴位皆是人體的神經、淋巴聚集處,所以林笑才對這些十分精通。癲癇又是屬於神經內科與腦外交叉的疾病,是以林笑才對治療癲癇有極大的把握。而蘭若的病就不是林笑有把握治好的了。麒玉對林笑充滿希望,可林笑自己對自己卻有點沒信心。
  “你要上心呀!”麒玉殷殷叮囑著。“沒事就跟太醫們多走動走動,說不定就能想出好方子來呢!”
  “好吧。”林笑硬著頭皮說。
  “十四殿下,太醫院的大門永遠為您敞開!”沈廷芳眼睛一亮,笑眯眯地說:“我們太醫院有不少好東西呢,您來了我們決不藏私,盡您取用!只要您能和我們這些老朽多交流交流這些醫術,呵呵呵……常來呀!常來呀!”其餘的太醫也都一個個笑眯眯地拈著鬍鬚,一臉興奮地看著林笑。“啊,對了,天保,去把咱們新煉的祛火油拿十瓶來給殿下們分分……”接著把林笑拉到牆邊,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碧玉的小瓷瓶,塞進林笑手裏,“這是我特製的薄荷腦膏,對暑熱極是有效,還可治燙傷、蚊蟲叮咬、皮膚皴裂……殿下試試,用完了再跟老朽要阿……”笑眯眯地走了。
  林笑好笑地看著老頭得意地模樣,暗道居然還用薄荷膏收買我……真是可愛的老頭。但是他還沒笑完,一個個御醫都跑過來,這個塞給他一罐天蟾膠,那個塞給他一盒玉露丸,不一會林笑只能用衣襟兜著那些珍貴的常備藥,在一眾皇子瞠目結舌的注視裏傻笑著立在一邊。
  最後一個叫孔澄的郎中撓撓腦袋,從懷裏找出兩貼膏藥,放進林笑懷裏,“這是虎骨膏藥,專治風邪症的。下官就是仗著這幾帖祖傳的膏藥,進的太醫院。”說罷坦然一笑。
  “謝謝啦……”林笑也嘿然一笑,心道這人還真老實。登時對他大生好感。
  麒鎮苦著臉看著幾個僮兒照著林笑的方子抓了藥去煎,喉頭微動,還未曾吃藥就已經覺得苦不堪言了。
  麒旭在一邊不住安慰他,他卻只是垂頭喪氣地提不起精神來。
  麒正掛著微笑看著林笑,目中若有所思。
  
  “你叫什麼名字?”曲靈煙看著醜陋的男子問。
  “何間草。”男子說。
  “你是哪里人?”
  “祖籍河間郡,原是蕭國人。”男子說。“戰亂饑荒,流落他鄉,只好沿街賣藝為生。”
  “看你形貌,不似藝人。”
  “……”男子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曲靈煙,忽然露齒一笑,牙齒居然甚是潔白齊整,“小人和我的兄弟二虎也兼作殺手生意。您要是看誰不順眼,小人就幫您殺掉他。分文不取。”
  曲靈煙看著男子。忽然一笑:“我想殺的人,用不著你動手。”
  “哦?”河間草笑看她一眼,“公主真有想殺之人?”
  “……”曲靈煙深深看著他,慢慢說:“你怎知我是公主?”
  “如今京中誰人不知北朔公主駕臨大昊,看公主的絕世風姿,傻子也猜得出您的身份,更何況小人雖醜,人卻不傻。”河間草朗聲笑道。
  “……我喜歡聰明人。”曲靈煙嫣然一笑,輕聲說:“很好,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做我的侍衛吧!”
  “謝公主。”河間草單膝下跪,恭敬地垂首。
  “不過你要多跟我說說話……”曲靈煙說。“我喜歡你的聲音。”
  “小人樂意之極。”河間草微笑著說。目中卻閃過一絲狐疑之色。
  
  “陛下,十四殿下已經給五殿下診治過病情了。”六出向龍煊燁稟告道。
  “哦,怎麼樣?”龍煊燁不由好奇地問。
  “開了一個叫礞石滾痰散的方子,還定下了隔一日一針灸的法子。”
  百里青鋒劍眉一揚,現出驚訝之色。白鼎臣不由也怔了怔神。
  “二位愛卿,想不到小十四在蕭地時居然別有際遇,不光遇上了法聖宋慈,得授《洗冤集錄》,更是學了一身高明的醫術,呵呵。”龍煊燁看著二人,笑語。
  “真是怪事,下官居然毫不知情。”百里青鋒眯起眼睛道,“十四殿下當年可是對醫術絲毫不懂……不過……他身邊可能真有高人,以前下官受了傷,殿下曾給下官吃了一粒藥丸,傷口立刻就好了。療效極為神奇。”
  白鼎臣皺眉,思忖不語。
  龍煊燁卻看著百里青鋒,面現驚奇之色。六出也不由看著百里,目光閃爍。
  “想必殿下有些不尋常的際遇,連下官都瞞過了……”百里不由歎了口氣,隨即搖著摺扇,漫不經心地道。
  “真是有趣……”龍煊燁盯著百里,微笑著說。
  
  玉華宮內。
  幽暗昏黃的光線映著太后陰晴不定的臉。
  “大白天的,這麼急著要哀家過來幹嘛?”太后冷冷道。“又出什麼了不得的事了麼?”
  “太后,熒惑昨日有異動。”灰袍人沉聲說。“而且,本座昨日覺察到了龍珠的能量。”
  “龍珠?”太后不由一驚。“怎會如此?莫非燁兒已經有所察覺?……”
  “本座被星魂所拘,無法離開此地,還要勞煩太后幫忙查探熒惑之事!”灰袍人說道。
  “……怎麼查?”太后沉吟半晌,淡淡問。
  “令其戴上此物。”灰袍人拿出一個黑曜石的小盒子。
  太后打開盒子,見裏面是一串黑色的念珠。
  “這是何物?”太后問。
  “黑巫老祖的巫靈珠。”
  “有什麼用?”
  “通過此物可以探查靈魂,即使他身處遠方,吾亦可探明其靈海中封印的情況。”灰袍人低聲說。
  “沒有什麼別的說法吧?”太后盯著她,眯起眼睛問。“燁兒對麒光十分在意,若是他再出什麼事,怕是哀家也保不了你。”
  “嗯。”灰袍人淡淡回應一聲。“本座省得。龍珠既已認主,本座為龍帝捨命一搏,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了。”
  “巫祖,”太后將巫靈珠收入袖中,看著灰袍人微微一笑,“哀家替皇上謝謝您的耿耿忠心了。”
  “太后,還有一言,不得不講。”灰袍人看著太后,慢慢說:“您不能有僥倖之心,熒惑乃是禍星之首,混沌之主曾有詛咒,如若其子熒惑複生,必為帝星之劫。若是我們不能阻止其複生,帝星必將被其分去半數氣運。神主的預言決不會有錯。您千萬不可心軟!否則,此前種種,皆前功盡棄矣!”
  太后看著她,緩緩點點頭。“哀家明白。”
  走出玉華宮,太后將裝著巫靈珠的盒子遞給辛吉,“給十四殿下送去,就說是哀家為他求的護體神珠,要他戴上,萬萬不可摘下。”
  “是。”
  
  

第三十一章 真實長著殘酷的臉

  林笑走出太醫院的時候,百里青鋒站在仁和堂前微笑地搖著摺扇。
  迎著刺眼的陽光走過去,林笑看著百里青鋒:“你怎麼來了?”
  “你什麼時候學的醫術,我一點都不知道。”百里青鋒看著林笑。
  “……很早以前。”林笑淡淡一笑,“很驚訝麼?”
  百里青鋒眯著眼睛看著他,良久才說:“出宮走走吧。跟我說說,你還藏了多少讓我大吃一驚的本事。”
  “我回宮換衣服,你跟我一起來吧!”林笑一笑,當先而行。
  太子和麒賢站在一起,遙遙望向二人。
  “小十四和百里將軍似乎很親近了。”麒玉走過來說。麒賢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六哥,你那朵刺玫瑰不好養活,還是多去哄著點吧!不然那位野公主指不定出什麼妖蛾子呐!”
  麒賢聞言面上不覺露出一絲苦笑,“啊,我知道了。”
  “看那公主脾氣很烈,寧折不彎的性子,你還是用些柔和手段,順著她一點的好。”太子忽然說。“她從北朔遠嫁到這邊,心裏想必也是有些委屈的。”
  “我倒不覺得她是吃軟不吃硬的人,”麒賢皺了下眉頭,隨即說:“總覺得她有別的打算。”
  “一個女人能有什麼打算,哈哈哈,六哥你就別疑神疑鬼了,現在不是在戰場上,她都要嫁給你了,你還提防她做甚?好歹是個大美人阿……你就別因為下關那些事再生氣了,男人畢竟要比女人氣量大些麼!”麒玉親熱地拍拍麒賢的肩膀,“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至於還跟一個女子一般見識吧!”
  “切!”麒賢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這麼快就開始幫著她教訓我了?你這小叔子入戲倒快!”
  “哈哈哈哈……”
  麒泰和麒惠跟著麒旭一起邊說話邊走,看到林笑和百里一起走了,麒泰不由閉上了嘴,一瞬間有些失神。麒旭看著麒泰和麒惠默然無語的模樣,不由在心中一歎。麒鎮卻有些心不在焉,默默跟著眾人,心事重重的樣子。
  
  剛到隆慶宮門外,就見辛吉笑眯眯地和承恩坐在院中喝茶,一見林笑,辛吉便忙站起來,笑呵呵地說:“殿下回來了?”
  “辛總管,您怎麼來了?”林笑一笑,問。
  “太后給殿下求了一串神珠,趕著讓老奴過來給殿下送來,呵呵。”說著,辛吉從懷中取出黑曜石盒,恭恭敬敬地捧給林笑。
  “啊,辛總管辛苦了。”林笑接過盒子,“替我謝謝太后恩典。”然後示意承恩給辛吉包裝賞銀的吉封去。承恩倒是伶俐,早準備好了吉封,林笑剛使個眼色,他已經顛顛捧了託盤出來,笑嘻嘻地送到辛吉面前。
  辛吉也不推辭,笑著接過黃封納入袖中。
  “啊,對了,太后吩咐,殿下好好佩戴,萬萬不可取下。”辛吉笑嘻嘻地說。然後看著林笑,林笑怔了怔神,只好勉強一笑,當著眾人的面打開盒子,取出黑色的串珠戴上。承恩一見串珠,驀地裏面色大變,目中閃過一絲獰厲之色。
  辛吉笑著看林笑戴好,這才施施然向眾人行禮告退。
  辛吉剛走,百里就看著承恩,緩緩道:“承恩,你認識這串珠子?”林笑也注意到了剛才承恩的面色,是以也看著他。
  承恩看了看二人,沉吟了一下說:“殿下宜速速取下此珠!此珠不祥,不宜佩戴。”
  林笑不由看著他:“為何?”
  “此珠乃是一不潔之人遺留之物,殿下萬不可佩戴此珠,否則必有厄運臨頭!”承恩誠懇地說。“太后必是被人欺騙了,以為這是神珠呢。”
  “……”林笑和百里迅速對視一眼,林笑慢悠悠地問道:“你是怎麼認出這珠子不是神珠的?”
  “老奴曾有一位舊相識,就是因佩戴此珠而死,因此上老奴認識這串珠子。殿下,您聽說過白巫族吧?”承恩看著林笑,說。
  “白巫族?”林笑看著承恩,緩緩重複一句。
  “那是一個無比邪惡的巫族,雖然她們族人皆是女子,可是一貫心狠手辣、殘害無辜,甚至自己的血脈都可以扼殺,這串珠子,就是白巫族的族長歷代相傳之物,專門用來吸食活人精魄的!”承恩沉聲說,“想當初,老奴那位故人殺了白巫族的族長,奪到此物,沒想到反為此物所害,老奴還以為此物已經消失,誰知居然又被她們找了回來……她們矇騙太后獻此珠與殿下,必然包藏禍心!殿下速速取下此物為是!”
  百里青鋒聽得臉色大變,一閃身到了林笑面前,拉住林笑胳膊一把擼下珠串,啪地扔到地上。“可惡的白巫族……”百里青鋒眼珠都有點紅了,狠狠地道。“速把此珠毀去!”承恩忙不迭地撿起珠串,放進黑曜石盒裏。
  “等等!”林笑輕輕掙脫百里的手,看著承恩一笑。“把珠串拿來。”承恩一呆,隨即猶豫著,有些不舍地把盒子遞給林笑。
  “我去給你找一串相似的來,”百里說,“免得太后問起。”隨即看著林笑說:“你還拿著這個盒子做甚?”
  林笑看著他,微微一笑,把盒子遞給他:“咱倆不是要出宮麼?正好帶著這串珠子,出去找一個作偽的地方,讓他們照著這串做。”
  “啊……殿下……”承恩不由張口說:“老奴可以做偽,此珠乃是黑舍利所化,不易尋到類似材料,老奴那有些東西倒是可以仿製。”
  “承恩,你還真是厲害啊,什麼都會作。”林笑把盒子遞給百里青鋒,淡淡一笑說。“此物既然如此不祥,我也不想讓你接觸此物,免得你被吸了魂魄。還是在外面隨便找個工匠吧。”說著也不理他,逕自走進殿去換衣服。承恩看著搖著摺扇一副淡漠嘴臉的百里青鋒,額頭上不由青筋暴跳,但是也沒辦法,只好忍耐著不說話。
  林笑與百里青鋒剛出了宮門,百里青鋒就看著林笑,若有所思地說:“你不信任承恩?”
  “這串珠子會吸人魂魄,有可能,我信他;可是把珠子交給他處理,我不放心。”林笑淡淡道。
  “那你給我就放心了?”百里青鋒一笑,看著他。“就不怕我用此珠作惡?”
  “呵呵呵,我方才只是在承恩面前演場戲。”林笑一笑,“一會還是要把此珠拿回來,我另有處置。”
  “哦?……”百里青鋒看著他,沉默了。過了一會才說:“你現在的樣子很陌生。我都不敢相信這是你說的話。”
  “百里。”林笑忍不住站住腳,看著他,“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是一個陌生人。根本不是你愛上的那個麒光?”
  “……”百里青鋒看著他,不由呆住,過了一會,灑脫地一笑,“罷了,罷了,縱是陌生人,我也認了。”
  林笑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轉開眼睛,看著地面的黑磚沉聲說:“我不是麒光。”
  百里猛然站住,難以置信地看著林笑。
  “我叫林笑。”林笑一字一字說。
  “什麼?”百里青鋒面色大變,隨即一把抓住林笑的手,林笑發現他的手冰涼,還有些顫抖。“你又在騙我是不是?你……你又在逗我開心……”百里青鋒急切地說。目中竟露出哀求之色。“你不要總是這樣試探我!這樣一點都不好玩!我真的會生氣!”
  林笑輕輕撥開他的手,淡然說:“我沒有逗你。我說的是真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真的不是你愛的那個麒光。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該怎麼解釋你才明白,但是我必須告訴你實情。”
  百里青鋒呆呆看著林笑,面色慘白。
  “一開始我想就這麼一直裝成麒光,好好地過下去,可是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事情,我覺得我不能再這麼糊裏糊塗地偽裝下去,如果你是真的愛他,那麼我就不應該欺騙你,不能這麼卑鄙自私地佔有不屬於自己的愛人,我的確很渴望被一個人真心地愛,可是,我不希望是這樣得到這份真愛。”林笑定定看著百里青鋒。“我現在的處境就像鳩占鵲巢,占了這個身體,你愛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甚至,你是不是出於自主愛上麒光這一點都有待考證,我不願意再繼續騙你了。你不是驚訝我為什麼會醫術麼?我本來就是一個大夫。原本的我不是活在這個時空中,而在另一個你們所不知道的世界裏。我死了。卻突然就這麼進入了這具身體。我不知道這麼說你明不明白,這有點像借屍還魂,也有點類似奪舍重生,我不知道原來的麒光去了哪里,但是我經常閉上眼睛就夢見他給我講他的事情。”看著百里癡癡怔怔的模樣,林笑心中暗歎一聲。
  “我說,你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整個人都那麼清澈自信……”百里喃喃說。“可是……我不信……我不信……”驀地目中精光暴漲,用力抓住林笑雙肩,“你是他!你就是他!你若不是他,怎會有那般反應?如果是另外一個人,怎會如此對我?你是沒想起我來,但是你的身體記得我!你的靈魂……你的靈魂記得我!”百里咬著牙,厲聲道。“你不要再胡說八道!我不信!我們經過了那一晚上,你否認不了!你就是我的光兒!”
  “可能是麒光身體殘留的記憶影響了我吧……”林笑不由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我說不清楚,但是那天,我雖然被你感動了,可是對你的欲望卻沒有那麼強烈,是這個身子在回應你的反應……我也不明白為什麼……”
  “別說了!”百里青鋒用力把林笑摟進懷裏,勒得林笑差點窒息。“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光兒,你還有些糊塗……等你好了再說,好麼?別再說這些話嚇我……別胡思亂想了……以後我什麼都不問你了。我再也不問你了!也不逼你了……你別說這種話,別不要我……”
  百里青鋒渾身都在顫抖,林笑無奈地深深歎了口氣,反手抱住他的背,輕輕拍著他,“對不起……”
  “不要說話……”百里青鋒顫聲說,“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不該把你留在鄴都,我當時就應該帶你走,就是死也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那……都怪我……”
  “百里……”林笑不由悲哀地想,這個人果然是失了魂了,就是自己說了實話,他也不肯相信。“放開我吧,雖然這廣場上沒幾個人,但是被御林軍看到我們如此模樣,終究還是不好。”
  百里聞言放開林笑,目中竟涵著一層淚光。“光兒……”
  淳於煌站在崇正殿門樓上,狠狠瞪著廣場上相擁的二人。
  “將軍……”副將任紅雨忍不住提醒他:“該去北門那邊了,別耽誤了辦差。”
  
  一路上,百里一直拉著林笑的手不放,林笑無奈地任他緊緊握著,上了馬車之後,百里便將林笑抱到膝上,把頭埋進林笑懷中。
  “百里,不要這樣……”林笑不由說。“天本來就熱。”
  “你不喜歡我抱著你麼?”百里霍地抬起臉急切地問。倒嚇了林笑一跳。
  “也不是……”林笑只好尷尬地回答。“只是……你不覺得熱麼?”
  百里慢慢放開手,林笑坐到他對面。百里有些古怪地看著他,慢慢說:“今天確實有些悶熱……早上還好好的,現在卻又好像要下雨了……”
  林笑掀開車簾看著外面,果然天上積了些雲,空氣也潮熱之極。
  “你怕我會離開你麼?”林笑歎氣。
  “我怕。”百里青鋒斷然說。“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我不能再失去一次了……”
  “即使我……已經忘記了你?”
  “沒關係……只要你活著,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管!”百里青鋒目中現出一絲瘋狂之色,熱切地看著林笑,看得林笑不由心中一顫,“光兒,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
  “……啊……”
  “說阿,說你永遠不會離開我!”百里青鋒再次抓住林笑的肩膀,聲音隱含威脅。“發誓!”
  “……我,龍麒光,永遠不會離開百里青鋒。”林笑看著百里露出滿意的笑容,不由暗松一口氣。剛才看著百里露出那般神情,他真怕再刺激刺激百里青鋒,這傢伙立刻就會崩潰,然後與林笑同歸於盡——他絕對幹得出來!
  轉頭望向車窗外,對於無法面對真相的人來說,真相太殘酷,他們寧願活在虛假的柔情裏。或許是太寂寞,或許是太絕望,或許,僅僅是因為想不開。
  
  坐在永春裏最大的酒樓上,林笑慢慢啜著一杯鐵觀音。百里失神地望著樓下走來走去的行人。心事重重。
  街上有一個算卦的擺著一個小小的攤子,身後立著一杆幡,寫著“鐵口直斷”,攤子上的桌布上寫著個“蔔”字。一個邋遢的中年老道穿著一身髒得看不清原本顏色的袍子趴在攤子上打瞌睡。
  百里忽然站起來,對林笑說:“我們去算一卦吧?”不容分說拉著林笑下了樓。
  老道睡得口水流了三寸長,還呼呼地打著鼾。
  百里在桌子上敲了敲,老道繼續睡。百里滿面黑線,狠狠敲了老道的後腦勺一記,老道哎喲一聲坐起來,掛著兩眼眼屎,鬱悶地看著二人,“果然是你們兩個孽障……”嘴裏嘟囔著,“居然對我無禮!看我以後怎麼折騰你們……”說著眯縫著眼,咂著嘴,揉揉後腦勺,把籤筒子扔到二人面前,“不就是那點事麼,真是……抽吧!”
  百里和林笑都汗然對視一眼,“你知道我們要測什麼呀?!”
  老道歪著腦袋瞅了二人一眼,然後呲著黃板牙對百里一笑,“你要問姻緣,他根本不信我。”
  二人都一窒,百里黑下臉,一把將籤筒子扔回去,“誰說我要測姻緣!我要測運勢!而且……我不抽籤,測字!”
  “切!”老道狠狠翻了個大白眼,一把將籤筒子奪回來,“臭小子……我讓你嘴硬……哼……好,那就按你說的,測字!嘿嘿……運勢,你他媽有屁運勢阿哼……”
  百里恨恨瞪著老道,“你到底什麼意思啊?到底要不要做生意?”
  “做……你這小孽障的生意,老子當然做……能賺你的錢也就這一次機會麼,哼哼……”說著翻了林笑一眼,“何況以後你養啥也都是花老子我的錢……”林笑不由呆呆看著老道士,他說話瘋瘋癲癲的。讓人摸不著頭腦。
  “就測這個字吧!”百里青鋒在老道面前寫了個“青”字。
  老道看都沒看,提筆在紙上寫:“波瀾重疊:波瀾重疊,沉浮萬狀,俠肝義膽,舍己成仁。半吉。”
  “這……這算什麼?”百里青鋒直勾著眼問。
  “你的運勢阿!”老道嘻嘻一笑。“我不測字,我測生辰八字,你的八字就是這個運勢。啊對了,你這輩子是個斷袖,下輩子還是個斷袖,下下輩子……”
  百里青鋒的臉憋得通紅,“你又不知道我八字,胡扯什麼?!”
  “吼什麼呀你!”老道嘖了一聲,“你的八字我早知道了。”說著提筆刷刷寫下來,啪地扔給百里,“看看對不對!”
  百里青鋒拿起紙一看,冷汗嘩地就冒出來。
  “嘿嘿嘿,看在你我還有師徒之緣的份上,我就點化你一句吧:你別做斷袖了,這輩子還能活長點!”老道嘿嘿一笑。
  “你你……你他媽這算什麼點化啊!”百里扔下一錠銀子,氣得拂袖而去。林笑站在老道面前沒動,“那麼道長能否給在下也算一下運勢?”
  “你要算你自己呢,還是另一個?”老道翻著眼睛問。
  林笑不由精神一振:“道長,你說另一個?”
  “咳……咳咳……我說了麼?”老道一翻白眼,“我怎麼沒聽見呀……你要算,就算吧,嘿……”說著也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句。林笑拿起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鐵鏡重磨:不明不暗,浮沉難測,鐵鏡重磨,詭譎之數。”
  “去吧去吧!這輩子你吉凶未定,全看你造化了!”老道不耐煩地揮揮手,又趴在桌子上,張口打了個大呵欠。
  林笑從懷裏掏出一塊碎銀,放在老道的桌子上,“謝謝道長指點。”老道把銀子放進懷裏,斜眼看著林笑:“免費送你一句,你的福禍都在你身邊之人,貴人就是你父親。”
  林笑微笑著向老道行了一禮。追著百里回了酒樓上。
  老道望天打了個呵欠,剛要趴下,一個人忽然冒出來擋住了光線,遞過一塊銀子,輕聲說:“道長,給在下也算一卦吧!”
  
  

第三十二章 公主的秘密
  老道抬起頭,看到一張醜的嚇人的臉。老道卻絲毫無動於衷,淡淡接過銀子,“你要算什麼啊?”
  “也算運勢吧。”那人說。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老道,目中卻現出一絲冷光。“道長不嫌在下醜陋麼?”
  “醜?”老道一笑,“你長得比老道我俊多了。”接著在紙上一揮而就。“奉送你一句吧,今天不宜動刀兵。”
  男人沉默著,接過紙。
  “闊水浮萍:遭難之數,豪傑氣概,四海漂泊,終世浮躁。大凶。”男子抬起頭,靜靜看著老道。“謝謝道長。”
  老道看著男子,忽然搖頭歎了口氣。把銀子拋回男子懷中,“算了,你命不好,我不收你錢了……”
  男子忽然露齒一笑,“道長是不願意收晦氣之人的錢麼?”
  “你要這麼理解也成。”老道嘿嘿一笑。
  男子若有所思地把銀子放回懷裏。忽然說:“請問道長道號?”
  “老道叫青溟子。”老道打著哈欠說。“你要是願意現在就跟老道回山裏做道士還不晚,紅塵濁世,迷人心性,不如隱逸林泉,清心寡欲,還能保住你一點慧根,將來成就半仙之體。”
  “謝謝道長。”男子默然半晌。向老道深深一禮。
  “慢著,給本姑娘我也算一算吧!”男子還沒等走,曲靈煙居然領著奪思多等人呼呼啦啦地過來了。
  男子只見除了奪思多之外所有侍從都抱著些大包小盒的,看來曲靈煙逛街逛夠了,發現他在算命,於是也來湊熱鬧。
  當下讓開一旁。
  老道笑眯眯地看著曲靈煙,“姑娘你大富大貴,還算什麼呀?”
  “他算的是什麼?”曲靈煙伸出纖手一指醜男子。
  “運勢。”
  “那,就給我也算算運勢吧”!
  老道看著曲靈煙,微微一笑,說:“好。”
  “不用寫了,我不識得你們的字。”
  “姑娘的命好有一比,喚作‘鏡花水月’,此命者博識多能,榮耀富貴,可惜,情海沉舟,命薄早夭。非為吉利也。”老道淡然說。
  “……”曲靈煙直直望向老道,面色不豫。隨即從袖中取出一錠碎金,放在老道桌上。轉身就走。
  老道看著她背影,搖頭歎了口氣。“唉……可憐……可憐……”
  “河間草,我們去喝酒吧?”曲靈煙忽然說。“本公主口渴了。”
  河間草看著她,隨即望向永春酒樓,目中閃過一絲厲色,“不如就去這家吧!”
  曲靈煙心不在焉地走在前頭,進了酒樓。
  
  “咦……”林笑看著上樓的曲靈煙,訝然道:“靈煙公主?!”
  百里青鋒回過臉來,看著曲靈煙。
  “呀,沒想到遇上了十四殿下和百里將軍。”曲靈煙一笑,撩起面紗,“真是巧啊!”
  河間草目光炯炯地看著林笑和百里青鋒,神情詭異。
  “老臣見過殿下千歲,百里將軍!”奪思多笑呵呵地上來見禮。
  “大人不必多禮。”林笑忙說。
  “你們在喝什麼酒呀?”曲靈煙眼睛一掃,見二人桌上擺著的居然是茶壺和茶點,不由失笑,“你們大昊的男人真是奇怪,到了酒樓不喝酒,倒喝茶!我們北朔就是女人也不這樣。茶有什麼好喝。”
  “公主喝酒?”林笑微微一笑。
  “嗯,要不來這幹嘛?口渴了自然是要喝酒。”曲靈煙柔聲笑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軟軟地掃過眾人耳朵,聽的人心上都癢癢的。
  “公主真是女中巾幗,呵呵呵”林笑暗道,喝酒止渴的女子呀……真是難得如此有個性。
  “殿下不請我們喝一杯麼?”曲靈煙微微一笑,自己就坐了下來。百里青鋒面無表情,卻也沒說話。
  “好呀,在下樂意之極。”林笑嘿嘿一笑說。
  曲靈煙要了一壇十五年陳的女兒紅,坐下來感興趣地看著林笑。“十四殿下真是絕色阿,連我這女人看了殿下都忍不住嫉妒……”
  “哈哈哈,公主說笑了。”林笑打個哈哈,尷尬地道。“長成這個模樣偏還生成男人,是在下的不幸,呵呵呵。”
  “怎會不幸?”曲靈煙笑問,嫵媚的眼梢一挑,勾人地掃了林笑一眼。
  “誰家小姐願意嫁給一個像我這般沒男子氣概的丈夫呀!”林笑嘿嘿一笑。
  “十四殿下太過自謙了,靈煙倒不覺得殿下沒有男子氣概,就是在我們北朔,應該也有不少姑娘喜歡殿下這般的男人呢。”曲靈煙柔聲說。
  這時候酒已經拿了上來,拍開泥封,酒香四溢,曲靈煙不由面現喜色,“好香醇的酒!”
  “此酒不能直接飲用,還需以新酒勾兌,方能出味道。”百里在一旁道。
  話音剛落,酒樓夥計已經送上來一壇新酒,給眾人兌了。分了數碗。
  曲靈煙仰頭喝了一碗,一抹嘴,贊道:“好酒!”
  “可還解渴?”林笑微笑著問道。
  “再來一碗!”
  百里青鋒卻盯著河間草的手,若有所思。
  曲靈煙連著喝了五碗,面色潮紅,神色有些萎靡,隨即捂住胸口,軟軟地向後倒去。
  “公主……”奪思多與一眾侍從一起驚呼,“怎麼了?難道醉了?……”奪思多等人手忙腳亂地去扶曲靈煙,“公主一向量大,尋常男子都喝不過公主,這酒又不烈,怎麼就醉了?……”林笑和百里也忙站起來,卻見曲靈煙臉色通紅,呼呼氣喘,睜著眼睛,無力地喘息著說:“悶……胸口……”
  林笑忙沖過去,“快把她抬到通風陰涼之處!”眾人七手八腳地把曲靈煙抬到樓中陰涼通風處,“平放著,都起來,別圍著她!”林笑指揮著眾人。
  “殿下……我家公主這是怎麼了?”奪思多等人大驚,焦急地問。
  “中暑!”林笑無奈地翻了他們一眼,說。正說著,河間草已經不知道從哪提了一桶水,嘩地就澆在了曲靈煙身上。
  “喂!”林笑不由一下子跳起來,指著河間草怒道:“你怎麼用桶潑啊?會生病的!”
  “……”河間草愣愣看著他,隨即無語。
  其實潑水倒也可以,但是他的做法有點粗暴了,一般都是把水撣在中暑的人身上臉上。這麼一潑倒也解決問題,就是全身都濕透了,還躺在水裏,等人好了非感冒不可。而且外部體溫下降太快,體內溫度卻未急速下降,導致核心體溫過高,患者病情反而兇險。
  林笑鬱悶地拿了一碗酒,掏出汗巾在酒裏沾濕,然後就去解曲靈煙的衣襟。
  “你做什麼?!”河間草一下子躥出來擋在林笑面前,目露憤然之色。
  “救她!”林笑沒好氣說。“讓開!”
  “你你……解她衣服做甚?”
  林笑這才恍然大悟,把酒碗和汗巾遞給一旁的侍女,“去,把你們家公主衣服脫了,用酒擦她腋下、胸口、頸部………”吩咐了一遍,卻見侍女一臉茫然,好在奪思多反應快,立刻用北朔語跟侍女一陣翻譯。
  百里拉過林笑,看著河間草。“請問兄台高姓大名?”
  河間草卻翻了個白眼,不理二人。
  “你和我一個故人好像。”
  “聽說難看的人長得都差不多。”河間草又翻了個大白眼。鼻中哼了一聲。
  林笑忍不住噗哧一笑。“你真逗。”
  “可惜,我是北朔人。應該不是你故人。”
  “……啊……這樣啊……”百里一笑。
  這時曲靈煙漸漸醒轉,望向林笑等人,嘴唇翕動幾下,似有話說。林笑走過去,蹲在她面前,柔聲說:“沒事,你是中暑了。這種天氣最容易中暑,又熱又潮的。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就好了。”說著吩咐人去沖了一大壺鹽水,“來,喝點鹽水,一會就好了。”
  一邊看著侍女給曲靈煙喂水,一邊抓起曲靈煙的右腕,把脈。
  曲靈煙喝了些鹽水,意識漸漸恢復,忽然發現林笑在給自己把脈,登時變了臉色。咳地一聲就嗆了一大口水,林笑抓著她的腕子,臉色也漸漸變得有些古怪。呆呆轉過臉看著曲靈煙,見她一臉惶急之色,林笑猶豫了一下,道:“公主,你沒事的,只是中暑而以,回去歇歇就好了。奪思多大人,公主已經沒事了,她衣服濕了不宜躺臥此地,你們還是趕緊回驛館吧!”
  奪思多等人扶起曲靈煙,河間草冷冷看了二人一眼,轉身下樓。“謝謝十四殿下了……多虧了遇見殿下……”奪思多惶然道謝。也忙忙地跟下樓去了。
  “那個醜臉人我好像認識……”百里青鋒沉吟著。
  “是麼?”林笑有些心煩意亂地說。
  “可是我又不記得誰長成那樣……若是見過這樣的人,誰都不可能不記得……”百里皺著眉道。“奇怪……”
  “是呀……是好奇怪啊……”林笑也有些怔神。呐呐道。
  “厄,”百里這才發現林笑有些神思不屬,不由怒道:“人家都走了,你還在那發什麼花癡?”
  林笑差點倒地吐血,鬱悶地看著憤然的百里青鋒,林笑深深呼出一口氣,說:“傻瓜,那位大美人懷孕了!”
  “啊?!!!!!”
  
  河間草和眾人回了驛館,把曲靈煙送回臥室。
  曲靈煙換過衣服,在竹榻上躺了一會,又喝了些水,抬手臂蓋住自己的額頭,疲憊地歎了幾口氣。忽然掙扎著坐起來,對侍女說:“叫河間草進來。我有事跟他說。”
  不一刻,河間草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
  “公主叫我?”
  “河先生,你是蕭國人?”曲靈煙坐在榻上,努力地保持著優雅的坐姿。
  “沒錯。”
  “那你剛才為何對百里將軍說你是北朔人?”
  “……因為在下現在是公主的侍衛。”河間草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撒謊。”曲靈煙冷冷說。“百里青鋒認識你。你是他的仇人,對不對?”
  “……”河間草沒有表情地看著曲靈煙,“公主你到底想說什麼?”
  “……”曲靈煙看著他,忽然歎了口氣,“你不是河間草,你是河間東門家的東門草!”
  河間草目中驀地射出一縷精光,身上慢慢溢出一絲殺機。
  “你不用這麼緊張。”曲靈煙冷冷道。
  東門草也冷冷看著她。不說話。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曲靈煙慢慢說。“我是北朔的公主,你是蕭國的遺族。我們之間,或許有著一致的利益。”
  東門草看著她,依舊不說話。
  “而且,你們的白大人,也是我們的朋友。”曲靈煙盯著他,慢慢說。“聽說你被大昊通緝了。你的臉,是你自己毀掉的吧?”
  “你認識白大人?”東門草慢慢說。
  “你似乎還不知道,白大人的姑母就是我母妃。”曲靈煙看著東門草,笑了。
  “原來如此。”東門草看著她,“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你想要我為你做什麼?”
  曲靈煙深深看著他,“你是來刺殺大昊皇帝的吧?”
  “大昊的皇帝我沒有機會殺……”東門草淡淡說,“我要殺得是太子和龍麒賢那兩個王八蛋……他們殺了我父親和大哥。”東門草的目中迸射出悲憤之色。“還有百里那個叛徒!還有那個下賤的質子龍麒光……”
  看著東門草握得骨骼格吧格吧直響的拳頭,曲靈煙的目中現出一絲笑意,“那就好。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她粲然一笑,無比銷魂。“但是我要你,儘快殺掉龍麒光。”
  “……”東門草訝然看著她,瞳孔微縮,“他剛剛救了你。”
  “……可是,他知道我的秘密。”曲靈煙淡淡說。
  東門草驚奇地看著她。
  “他必須死。不然,我的計畫就全毀了。”曲靈煙咬住下唇。抬起眼睛看著東門草:“你幫不幫我這個忙?”
  “那你要幫我設計引出太子和龍麒賢。”東門草淡淡道。
  “好。”曲靈煙立刻答應。“其實你只要對付百里青鋒和龍麒光就行了,太子和龍麒賢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不行。”東門草斷然道。“他們是殺我父兄的仇人,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們!”
  “……”曲靈煙猶豫著,歎了口氣。“可是如果你不先殺掉龍麒光,一旦他把我的秘密說了出去,我們全都在劫難逃……再也沒有機會接近他們了……”
  “到底是什麼秘密?”東門草不由皺著眉頭問。
  “……我……”曲靈煙咬著唇,終於狠下心,說:“我懷孕了。”
  東門草看著她。
  “是白鼎臣的。”曲靈煙直視著他的眼睛,毅然道。“你幫不幫我?”
  “好。”東門草看著她。“我今晚就想辦法混進宮去。”
  “你有什麼辦法?”
  “你不用管了。”東門草說。“若是我明天下午還沒回來,應該就是失手了。你再找別人吧。”說罷轉身出去了。
  曲靈煙呆呆看著門關上。
  怔怔坐了一會,忽然忍不住痛哭失聲。
  
  “陛下,十四殿下求見。”六出恭謹地對龍煊燁說。
  “哦,快讓他進來!”龍煊燁抬起頭,露出一絲笑容,道。
  林笑走進西暖閣,給龍煊燁叩了頭見過禮。
  “皇兒今日怎麼自己主動跑來見朕了?”龍煊燁以手支頤,笑吟吟地看著林笑。
  林笑從懷裏掏出那個裝著巫靈珠的黑曜石匣子,呈到龍煊燁面前,“此物是皇祖母為孩兒求的神珠,孩兒不敢不請父皇過目。”
  “……”龍煊燁接過來打開一看,面色巨變,隨即啪一聲合上蓋子,怒道:“太后給你的?”
  “……是辛吉總管給孩兒送到隆慶宮的。”林笑說。“承恩說皇祖母被人蒙蔽了,此珠非常兇險,能吸人魂魄。兒臣無法做主,不得不請父皇拿主意。”
  “……”龍煊燁沉默了,過了半晌才歎了口氣,道:“朕知道了。此物確實如承恩所說,是大凶之物。皇太后是被人矇騙了。你不要對你祖母有什麼猜疑。”
  “是。兒臣知道。”林笑恭謹地回道。隨即看著龍煊燁,說:“只是兒臣覺得,父皇應該為兒臣主持公道,將那矇騙祖母、妄圖謀害兒臣的人抓住,繩之以法。”
  龍煊燁看著林笑,目中現出一絲訝色。“光兒,你……”
  “父皇,兒臣還有話對您說。”林笑平靜地看著他,說。
  “……你說吧。”龍煊燁驚奇又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笑了。
  “北朔的曲靈煙公主,似乎懷孕了。”
  “……”龍煊燁的面色也一黑,“你怎麼發現的?”
  “今天兒臣在宮外遇到了公主,因為公主中暑,所以兒臣作了些急救。”林笑說。“給公主把脈的時候,兒臣發現了喜脈。”
  “今天你出宮去沒有帶著礫岩他們。”龍煊燁一笑,忽然換了話題。“以後不要這樣了。就算你和百里青鋒在一起,可是也不能托大。有龍衛們在你身邊,還是要安全許多。”
  “……”林笑無語。臉有點紅。
  “曲靈煙的事,朕知道了。”龍煊燁道。“不要再跟別人說。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那六哥?”林笑疑惑地問。
  “也不要告訴他。”龍煊燁歎了口氣。“先忍耐吧。”
  “……”林笑閉口不語。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告訴龍煊燁。
  龍煊燁似乎根本不在乎曲靈煙的事,他寧願讓麒賢吃個啞巴虧。為什麼呢?……林笑在心底迅速地思忖著。難道他想將計就計?不想打草驚蛇?他就是在等著那些人一個個自尋死路,鑽進他布下的蜘蛛網麼?……林笑忽然覺得渾身發冷。為了他的計畫,他誰都可以犧牲,甚至不惜讓自己的孩子忍受屈辱麼?這個皮裏陽秋的混蛋!
  “光兒……”龍煊燁笑著叫他,“過來跟父皇坐。”
  林笑抬起頭,眼神冰冷。龍煊燁臉上的笑容一滯,試探著叫他:“光兒……”
  “父皇,您打算怎麼處置那串手珠?”林笑看著他,冷冷地問。
  “你希望父皇怎麼做?”龍煊燁看著林笑,若有所思地問。
  “父皇希望孩兒如何回答您呢?”林笑凝視著龍煊燁的眼睛。面上泛起一絲譏諷的笑容。“像十年前一樣,一言不發麼?”林笑脫口而出,說完了他忽然意識到,這是麒光的心裏話。莫名其妙地,林笑就這麼說出了麒光一直埋在心底的話。
  看著臉色劇變的龍煊燁,林笑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報復的快感。於是看著龍煊燁,慢慢說:“兒臣不想讓父皇你為難。如果這件事父皇希望兒臣閉嘴,兒臣就會永遠地緘口不語。您不用擔心。”
  “你這話什麼意思?”龍煊燁看著林笑,目中漸漸升起怒色。
  “兒臣告退。”林笑面無表情,也不看他,扭身就走,連禮都未叩。
  六出緊張地看著林笑和皇帝,面色驚慌。
  龍煊燁目中射出惱怒之色,瞳孔竟然變成了蛇一般的豎瞳!盯著林笑的背影,忽然身形一動一下擋在了林笑面前。“你在怨恨朕麼?”
  林笑吃驚地看著他的瞳孔,倒抽一口涼氣,腦中轟地亂了。“莫非我幻視了?怎麼回事……這是什麼眼睛?這是人麼?!!!!……”
  龍煊燁盯著林笑,林笑嚇得不住後退。彭,居然已經撞到了禦案上!
  “父……父皇……”林笑嚇得牙關打顫,聲音都走調了。妖精!妖精!這皇帝是個怪物!
  “別叫我父皇!你根本不是我兒子!”龍煊燁怒聲道。“你別裝了!”
  林笑腦中一片空白,呆呆看著他,眼前金星亂冒,手腳瞬間麻木,接著整個人就軟軟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第三十三章 雨夜驚魂
  龍煊燁抱住倒下的林笑,面上泛起一絲苦笑。“朕嚇壞他了……”
  六出看著龍煊燁,歎了口氣:“主人,您現在太心急了,星魂本就不全,再吃此一驚,只怕融合起來更難了……您要沉住氣呀!”
  龍煊燁尷尬地看著面無表情的六出,隨即垂首看著懷裏的林笑。“只是現在他的本命星魂佔據了主導,對朕也越來越戒備了,朕不希望他如此看待朕……”
  “是劫是緣,只看您是否能讓熒惑不再迷於暗地,您不能這麼輕易地讓殿下對您失望。這只會把他推向紅塵劫穢,再想複明就更難了。老祖當年就是為了這一段才將主人的命運與熒惑相連,就是怕您萬一失控,無法使熒惑淨化,才苦心安排……混沌之主當年既設下此劫,此劫必定兇險之極,而您與熒惑早已同命相連,難分彼此,不設法轉寰,日後必有所悔。主人萬萬慎重才是!”六出沉著地說。
  “……那就把今夜的記憶先封印了吧……”龍煊燁的眸子恢復了正常,歎了口氣,將手覆在林笑眉心靈海處。一道金光閃過,林笑不由哼了一聲,微微皺了下眉頭。
  “洛羽裳果然是得到了黑巫老祖的遺物,哼,居然想借太后的手除掉光兒麼?……可惡……當年她以分魂術鎮壓光兒,又籍機將光兒送走,朕看在太後面上饒她一命,哼,她到今日依舊死不悔改!”龍煊燁手一招,放在禦案上的黑曜石盒子一下子落進他掌心,“喀喇喇”,一陣碎響,巫靈珠連著盒子一起化成碎末。撲簌簌地落下。
  “白巫乃是聖母一脈,主人還是先不要動她……警告一番就是了。”
  “她越界了。”龍煊燁目中射出一縷金光,狠狠道。
  手腕一翻,掌心忽然現出一個小小的紅錐,“六出,給她種下血龍錐,告訴她,再有一次,朕就讓她魂飛魄散!”六出接過血錐,閃身不見了。
  龍煊燁將林笑抱到榻上,看著林笑平靜的睡顏,沉重地歎了口氣。
  “別怪朕。”龍煊燁低聲說。“朕也是不得已。”
  
  黑暗。
  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沒有光。
  沒有聲音。
  只有沉重的心跳。
  父皇?皇祖母?……你們在哪?救救光兒……光兒好怕……
  不能動。
  不能開口。
  什麼也做不了。
  只有寒冷,一絲絲滲入骨縫。
  漸漸的,有什麼過來了……
  冰冷乾枯的爪子撫摸著我的臉……腥臭的粘液沾在了皮膚上,好難受……救命……救救我……冰冷黏滑的液體包裹了整個身體……我在下墜……不要!不要!誰來救救我!!!!……好難過……
  好難過……
  有什麼,從身體裏飛走了……飛走的時候,身體裏最後的溫暖也被帶走了……別……別留下我自己……心好疼……
  光一點點射進眼中。
  心裏空蕩蕩的。整個人都好像被掏空了。
  我只剩下了一層殼子。
  父皇……
  “離開吧,永遠別再回來了……”皇祖母,為什麼?為什麼不要我了?父皇!我要見父皇!
  冰冷的雨澆在臉上,父皇站在麗正門的城牆上。
  高高的俯視著我。
  我看不清他的臉。只來得及看到他越來越模糊的身影。
  麗正門的城門關上了。
  城門浮雕上高大的修羅冷冷地看著我。
  我再也回不來了。
  沒有人再要我。
  林笑掙扎著張開雙眼,看到龍煊燁溫和地對著他笑。
  “我怎麼了?”林笑怔了下神,莫明其妙地問。
  “你剛才突然暈倒了。”龍煊燁一笑。“你不記得了麼?”
  “啊……”林笑皺起眉,想起自己過來找龍煊燁,說起了珠子和曲靈煙的事。然後怎麼就昏倒了?
  “你生父皇的氣了吧?”龍煊燁看著他,和聲細語:“曲靈煙的事,父皇之所以不讓你說出去,是有緣故的。”
  “唔。”林笑看著他,拼命思索著,此中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自己好像忘了什麼。
  “這次和親代表著大昊和北朔的結盟,所以不能因為曲靈煙一人而出紕漏。大不了,父皇給你六哥再立一個正妃就是。”龍煊燁微笑著,“過幾日,射雕和西燕也會送公主來和親,從裏面挑一個做賢兒的妃子並不難。你說呢?”
  和親,原本就是政治意義大過一切。
  林笑無語地看著龍煊燁。
  “這些日子,父皇很忙也很累,對你疏於關心了,你是不是生父皇的氣了?”
  “兒臣不敢。”林笑垂首恭謹地回答。
  龍煊燁看著他,目中精光陡然一漲,隨即隱去,依舊微笑著,“這幾日在宮裏呆煩了吧?”
  “還好。”林笑淡淡道。
  “以後出宮去也沒關係,父皇多給你派些龍衛就是。”龍煊燁輕輕撫摸著林笑得頭,“以後出去一定要帶著龍衛。不可以再像今日這般托大了。”
  “兒臣遵命。”林笑抬起眼看了龍煊燁一眼。“太晚了,兒臣該回去了。”
  “好吧。”龍煊燁站起身,“礫岩他們在外面等你半晌了。回去好好歇息,不要再累著。可能今日你是累壞了。”
  “謝父皇關心。”林笑看著龍煊燁,目中卻忍不住現出疑惑之色。他幹嗎不斷地給林笑昏倒找理由?剛才到底為什麼昏倒?林笑腦中有些亂,但是又不能問出來。
  看著林笑的背影,龍煊燁長長呼出一口氣。剛才真是好險!
  
  果然是快要下雨了,夜空中灰濛濛的,一顆星也沒有。
  空氣潮而悶。
  礫岩高大寬闊的身影走在林笑前面穩若泰山,林笑垂著頭,想著剛才自己為什麼昏倒。
  “咦……”鷹鋒忽然掠起,一下子就飛身上了閬簷,一雙鷹目四顧一圈,俄而飄身落下。
  “怎麼了?”准提問。
  “剛才忽然覺得似乎被什麼監視著。”鷹鋒撓撓頭,又一皺眉,說:“可是沒有人。”
  “可能是貓吧?”朱明說。“最近宮裏貓越來越多了。前兒蘭馨宮的董娘娘還因為窗下貓鬧犯了心悸症呢。”
  “可能吧。”鷹鋒依舊四面環顧一圈。
  林笑緊跟著礫岩,亦步亦趨的。聽幾人說話,不由也四圈看了一遍。
  “沒事,殿下。”准提對著林笑嘿嘿一笑,“鷹鋒總是特別警覺,就是草葉動動他都能嚇一跳。”
  “所以陛下才把我派到殿下身邊!”鷹鋒不滿地瞪了准提一眼,“什麼話到了你嘴裏就變味兒,說得好像我很膽小似的。”
  准提嘿嘿一笑,對鷹鋒一擠眼兒,“我那是誇你!你別誤會麼,小心眼兒!”
  林笑不由失笑,礫岩轉頭淡淡對三人說:“快點走吧,別磨蹭了,一會兒下雨了。”
  
  林笑躺在床上,剛回到宮裏,就開始下雨。
  開著窗,淡淡的雨絲吹進來,倒生出了一絲涼意。
  誰也不能信。林笑默默地想。那個老太監承恩也好、太后也好、太子兄弟、甚至皇帝……都不可以信——除了百里青鋒。
  他卻又是因為吃了麒光下的怪藥,才這般忠貞。
  驀地裏想起了白天的時候那個算命的老道,“鐵鏡重磨嗎?貴人是皇帝?……”林笑歎了口氣,坐起身來。
  窗外暴雨如注,時不時有夾著雷聲的紫電撕裂黑暗。
  電光映入室內,林笑的臉也時明時暗,表情深沉。
  最近的夢境總是真實得和現實分不開。林笑煩惱地想,有時候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經歷了那些事,而不是在夢裏夢見的。
  我快瘋了。林笑悲哀地想。這麼下去早晚有一天精神分裂。
  正想著,忽然發現視窗一暗,似乎有什麼東西竄到了視窗。貓?
  不對!
  林笑猛地睜大雙眼,一個電光照亮世界,一個人,一個兩眼殺氣的人,就站在視窗!正瞪著林笑!!!
  “誰?!”林笑站起來,大喝一聲,隨即迅速旋開攝魂釘按鈕,對著那人射去!
  電光火石間,那人猛地消失了。只聽見一陣叮叮聲,林笑驚魂未定地站在地上,礫岩已經竄到他身邊,鷹鋒等人卻已嗖嗖掠出,直追了下去!
  “殿下!”礫岩一把拉住林笑,看著林笑失魂落魄臉色慘白的模樣,礫岩心中也有些慌了,“您怎麼樣?!”
  “……”林笑猛地回過神來,大口喘息,顫聲說:“沒事……沒事……”
  “那刺客輕功不錯……”礫岩說,“鷹鋒今日感覺到警兆時我們就留心了,果然那賊子忍不住現了身。”礫岩走到窗口,將攝魂釘一顆顆拔出來,又舉著燈在附近細細尋覓,“殿下反應好快。那賊子受了傷了。”
  林笑走過去,礫岩將攝魂釘放進林笑手中,“一共是48顆釘子,現在缺了6顆,定是在那賊子身上。”礫岩微微一笑,“我們等著准提的好消息吧!”
  二人正說著,朱明卻滿身泥水地走了進來。
  “抓到了麼?”礫岩立刻問。
  “准提和鷹鋒在追他,我剛才掉進了蓮池裏,一轉眼他們就都不見了。”朱明沮喪地說。“准提和鷹鋒的輕身功法比我高明多了,一定能抓住那傢伙。”
  “看清楚是什麼人了麼?”礫岩問。
  “臉上蒙著魚皮罩,身材跟我差不多,輕功簡直可以算天下第一。”朱明鬱悶地道。“搞不好就是那個東門草。他果然像百里青鋒擔心的那樣,混入宮中了。”
  “他受傷了。”礫岩目光閃動。“6顆攝魂釘現在就釘在他骨頭上,你們居然還抓不到他!”
  “……”朱明無奈地看著礫岩,“我去通知聖上,搜宮吧?”
  “好,去告訴六出總管,請他老人家定奪。”礫岩沉聲道。“我在這等准提他們。”
  承恩跌跌撞撞跑進來,一進門就問:“出什麼事了?”
  “有刺客,疑似東門草。”礫岩言簡意賅地說。
  “殿下……”承恩拖著哭腔撲到林笑身前,“您沒事吧?”
  “幸虧我帶著攝魂釘。”林笑看著承恩,微微一笑,“我沒事,你放心吧。”
  “老奴該死,竟然睡著了……”承恩不住道,“老奴真是失職……”
  “你年紀大了,就算在我身邊守著又能怎樣,撲上去跟刺客拼命麼?只怕你還沒靠近呢他就把你解決了。”林笑微哂,隨即對承恩道:“你不必自責,保護我的安全,本來就不是你的職責範圍。有礫岩他們在呢。”
  “老奴咬也要咬死他!就是死了也要讓那賊子不好受!”承恩立刻表起了忠心。礫岩聽了都不由面皮抖動。
  “他被攝魂釘打傷了。”林笑苦笑道。“應該很快就能被抓住。”
  “憑那幾個毛頭小子?”承恩不由嗤之以鼻,礫岩的臉色黑了。“我看他們連那刺客的毛也抓不住。”
  “東門草很厲害?”林笑不由問。
  “他根骨奇異,是個不世出的天才!就是他師傅和他相比,也未必能勝過他……他的輕功和匿蹤之術可以說是天下第一了,當初鄴都城下死了那麼多人,他還能逃得性命,跑到炎都來,就可見其非同小可……”承恩眼珠子一轉,“他能混進宮裏來,必然有人接應他!沒有十足把握,他才不會來行刺呢!定然早就安排下了退路,光是追他是沒用的。”
  林笑驚訝地看著承恩,那張老臉在昏暗的燈火裏竟然射出老狐狸般狡猾的光芒。礫岩也不由對他另眼相看起來。
  “殿下沒事吧!”六出帶著一大堆龍衛出現了,一進門就揚聲問道。
  “無事。”林笑微微一笑,“驚動公公了。”
  “陛下在董娘娘處,派老奴先來一步,陛下這就趕來。”
  “那刺客已經中了攝魂釘,必然逃不遠,想必會藏在宮內。”礫岩上前一步稟道。“下臣懇請公公下搜宮令!”
  “陛下已經料到,剛才已經命淳于將軍帶領御林軍開始搜宮了。”六出微微一笑。“殿下受驚了!”
  “幸虧父皇給了我攝魂釘。”林笑不由有些後怕地說。
  “陛下凡事未雨綢繆,料敵機先,對殿下更是盡心關愛,所以殿下今日才能遇難呈祥阿!”六出看著林笑,若有深意地道。
  “是啊……”林笑忙也恭維了龍煊燁一番,忽覺很是疲憊,皇帝都沒出現呢,大家就忙著奉承拍馬了,活得真累!
  
  東門草伏在狹窄的頇溝水洞裏,暴雨掩蓋了他的喘息,沖走了他身上的血跡。
  鑽心的劇痛讓他幾乎窒息。
  好痛!好痛!
  冰冷的雨水灌進傷口。
  那兩個傢伙被他甩掉了麼?他不知道。
  他拼命蜷縮起身體,鑽進頇洞深處。
  那個混蛋龍麒光!他居然有奇怪的暗器!
  太輕敵了……東門草暗歎一聲。
  闊水浮萍麼?……難道真要命喪此地了?……
  一道白霧般的人影出現在意識漸漸模糊的東門草面前,一隻纖細白嫩的手伸過來:“你會死在這的,我幫你吧!”
  純淨的眸子,清澈地看著他。臉上沒有一絲恐懼,也沒有一絲偽詐,只有同情和憐憫。不知為何,就是讓人忍不住相信他。
  東門草費力地鑽出去,“你是誰?”
  “我叫洛辰。”少年眯起眼睛,笑著回答。“跟我回我的地方,沒人能發現你!”
  
  龍煊燁看著林笑。
  林笑的模樣很鎮定,似乎並未受到什麼驚嚇。
  大大的眼睛看著窗外的閃電,臉上掛著一絲敷衍的微笑。
  他在想什麼?龍煊燁忽然覺得自己很忐忑。他現在很怕見這孩子,每次都覺得,這孩子清澈的眼睛似乎能洞穿自己一切的齷齪心思。我為什麼這麼不安?龍煊燁追問著自己。
  他到底相不相信我?!龍煊燁心中一顫,忽然覺得林笑臉上那抹笑容讓他很不舒服。
  “陛下,准提他們回來了。”六出冒出來說。
  “追到刺客了麼?”龍煊燁立刻打起精神問。
  “在西宮外失去了刺客的蹤跡。”六出回答。“想必是進入御花園躲起來了,老奴剛才已經通知淳于將軍搜查御花園了。”
  “沒用的東西……”龍煊燁不由皺眉怒道,“連受傷了的刺客都能追丟了!養你們何用!”
  礫岩等四人聞言,全垂下頭去,黯然不語。
  “今日起,再增派二十名龍衛保護十四殿下!再有什麼閃失,你們就提頭來見朕吧!”龍煊燁怒氣勃發。六出立刻點了20個龍衛出來,礫岩等人尷尬地跪下,和新的龍衛一起給龍煊燁跪下,不住賭咒發誓,再也不會讓殿下受驚嚇。
  林笑冷眼旁觀著龍煊燁給龍衛們訓話,恍惚間仿佛在看戲一樣,耳邊都好像響起了喧鬧的鑼鼓點,悠揚的京胡一起,眾人就拉開腔唱……龍煊燁訓完了話,一抬眼居然發現林笑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這邊,臉上的神氣說不出的詭異,看著龍煊燁的眼神就跟做夢似的,好像一不小心就會笑出聲來。
  “光兒?”龍煊燁疑惑地叫了一聲,“你沒事吧?”
  “阿?!……”林笑猛地清醒過來,看著龍煊燁,乾咳一聲,一笑,“沒事,兒臣剛才有些走神了。”
  “要不要宣太醫給你看看?”龍煊燁眯起眼睛,問。
  “不必了。兒臣只是有些乏了。”林笑淡淡說。
  “嗯。”龍煊燁看著他,“今晚你跟朕回西暖閣吧!朕守著你。”
  林笑看著龍煊燁,過了一會無奈地說:“好。”
  龍煊燁立刻露出笑容,喜氣洋洋地吩咐眾人:“起駕,回西暖閣!”
  
  驛館內。
  曲靈煙呆望著窗外的傾盆大雨。
  默默祈禱著。
  “老天保佑,讓東門草回來……”她垂下頭,看著手中握著的一塊白玉牌,牌子上有一個篆體的“檀”字。“檀哥哥……若是東門草回不來了,我該怎麼辦?!”
  “我還能去找誰呢?……”曲靈煙淚流滿面,哽咽出聲。
  一個炸雷,響徹天地。
  曲靈煙猛地跪倒,“老天,幫幫我!幫幫我!!!”
  電閃雷鳴。
  閃電如同蒼穹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跪在黑暗中的女子渺小卑微的身影。

第三十四章 七零八落
  林笑終於明白,他的生活漸漸變成一塊破碎的鏡子,每一塊都能映照出他的模樣,但每一塊都不是完整的自己。
  林笑看著龍煊燁批改奏摺的背影,慢慢闔上眼簾。
  此刻可以安心地合眼,那個人會在這個喧囂的雨夜帶給林笑踏實的睡眠。
  他就是大昊鐵打的江山最有力的守護者。看著他堅定的背影,林笑突然覺得,那個人是強大的,不可戰勝、不肯妥協、不被改變、不會退縮。他永遠無錯、無情、理性、沒有屬於普通人的猶豫不決、優柔寡斷。他過於有身為皇帝的自覺與理智。
  這樣的人做為君主讓人放心。
  可是,他身邊的人很辛苦。
  當他犧牲了自己的一切時,註定也將犧牲別人的一切。
  或許他是想過要補償的,可是,他並不知道別人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林笑忍不住歎了口氣。側過身去,面向牆壁。
  龍煊燁聽到了林笑的歎息。
  執著筆的手一抖,一滴墨落在奏摺上。
  六出迅速地拿起一張宣紙輕輕引去墨蹟。龍煊燁卻忍不住望著敞開的宮門,沉沉的夜色中水光幽暗。伸出手,握在掌心的便是柔脆的江山。
  身後睡著那個比江山更脆弱的孤獨的靈魂。
  永生如此寂寞。兩個寂寞的靈魂依偎在一起是否就會開始彼此溫暖?
  他是我的孩子。
  他其實又不是我的孩子。
  他為我而生。我也將為他而活。或者,為他而死。
  這是劫難。
  也是緣分。
  要麼一起活下去,要麼一起毀滅。
  簡單粗暴,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步步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可是他卻懵然無知。
  龍煊燁歎了口氣。苦笑。
  老天爺最公平的地方就在於他對誰都不公平。哪怕你是神也一樣。
  
  東門草躺在柔軟的絲被上。
  一股桂花的香甜襲入腦中,讓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
  洛辰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拈著一根帶血的攝魂釘,慢慢拉出東門草的身體。
  不痛。一點都不痛了。
  東門草緩緩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洛辰的額角漸漸滲出一層薄薄的汗,6顆,整整6顆攝魂釘,還帶著東門草的體溫,安靜地躺在冰冷的白玉盤中。
  洛辰的手掌慢慢凝聚起一團白光,緩緩按在東門草的傷口上。
  過了很久,洛辰才收回手。看著東門草,清澈的大眼睛裏有一絲好奇和喜悅。“睡吧!桂喜會保護你的。”
  他的身體漸漸淡化成一團白煙,緩緩消失。
  再次出現時,竟在涵碧潭的桂花樹下,只見他輕撫著桂樹的樹幹,柔聲說:“桂喜,我要回去了,你好好照顧這個人呀!”巨大的桂樹竟然搖晃著枝條,似在答應他一般,一枝枝條慢慢伸下來,輕輕點點洛辰的臉。洛辰欣喜地笑了,將枝條放在唇邊一吻,隨即轉身離開。
  幽暗的玉華宮內,灰袍人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急促地喘息。
  洛辰輕巧地走進來。
  灰袍人抬起眼睛,那對灰色的眼睛竟然變成血紅!
  洛辰驚訝地看著她。“你怎麼了?”
  “血龍錐……他竟然對我用血龍錐!……”灰袍人嘎聲道。聲音裏充滿了恨意。
  “龍帝麼?”洛辰輕輕抱起灰袍人。走進內殿。
  “我全是為了他啊……他竟然對我下此狠手……”灰袍人嗚咽著,“他好狠毒的心腸……”
  “你惹他生氣了。”洛辰輕聲說。
  “可我全是為了他好啊……”灰袍人啞著嗓子,“他竟然派藤六出那個妖孽來給我下血龍錐!還說要讓我魂飛魄散……他怎麼能如此對我?!”
  “別想了,好好睡一覺吧!”洛辰將灰袍人放在毛氈上,替她蓋上被子。
  “洛辰……抱著我……我流了好多血……很冷。”灰袍人低聲說。
  洛辰鑽進她被中,抱住她。“睡吧,我抱著你。”
  “……你的身上有陌生人的味道。”灰袍人皺著鼻子嗅了嗅。“還有血的味道。”
  “啊,我今天救了一個人。”洛辰漫不經心地說。
  “什麼人?”灰袍人血紅的眼珠直直瞪著洛辰。
  “不知道,非常醜。”洛辰說。“但是他的靈魂有著美麗的顏色。像琉璃。”
  “把他帶來,我需要能量,他的靈魂一定很強大!我可以吸取他的靈魂,恢復神力……”灰袍人熱切地說。
  “不可以噢!”洛辰淡淡說。“我不喜歡你吸食別人靈魂時候的樣子。”
  灰袍人一愣,隨即不語了。
  “再說,你也不能再吸靈魂了,會被反噬得更厲害的。”洛辰說著,輕輕親吻了灰袍人的唇一下,“你漂亮的眉不能再變色了。我喜歡它現在的樣子。”
  “啊……”灰袍人慘白的臉上忽然現出一抹紅暈,暗紅的眼珠瞪著洛辰,竟然用一種脈脈含情的口氣說:“我知道了。”接著露出滿足的笑容,鑽進洛辰懷中。
  洛辰抱著灰袍人,清澈的眸子純粹乾淨,溫柔如水。
  美麗如仙的面容映襯著灰袍人醜陋憔悴的臉,格外恐怖詭異。
  雨聲、雷聲籠罩著玉華宮。
  暴雨更加深了玉華宮的黑暗與冰冷。
  
  早朝時天依舊下著雨。
  垂拱殿內有些潮濕。龍涎香的香味在雨氣中倒是越發幽香入骨。
  京兆尹張可久站出朝班,滿面肅容。“因為簡禦史被害一案還曾牽涉到王郎官等人,在京城造成了極為惡劣的影響,是以臣懇請陛下降旨,規範官員行為,尤其是狎妓飲樂,此種行為皆有礙官箴,與朝廷禮法不合。堂堂朝臣竟然為爭一名歌伎大打出手,實在不堪。據臣所知,還有不少皇子那日也在官庫中飲宴,席間也有數名官妓在場侍候,皇子乃是金枝玉葉,豈可流連此等煙花場所?陛下,臣為大昊社稷計,請陛下速速降旨,規束皇子行為,絕不能讓我朝皇子再出現于風化場所、有違德儀。對那些迷惑皇子的官奴也應嚴懲不貸!”
  麒玉氣得臉色發青,林笑不由擔憂地看著他。麒惠也有些忐忑,垂首無語。
  “張卿家所議,眾臣可有異議?”龍煊燁看著眾臣,淡淡問。
  “請問張大人,您怎知那日有皇子在官庫飲樂?莫非大人也在場,看到了哪位皇子?”麒旭忽然開口淡淡道。
  “有人看到,報于下官知曉。文熙親王,您當日不曾在場,就不必幫忙遮掩了吧?”張可久冷冷道。
  麒旭不由氣結,麒玉目光閃動,微微一笑,開口道:“張大人,凡事要講憑據,無緣無故的誣衊皇子,可是欺君之罪。”
  “臣不敢欺瞞聖上!”張可久看著麒玉,目中現出憤然之色,“七殿下,您當日在不在春風樓,您心知肚明,誰在欺君,你我各自清楚!您一貫風流,京中平康人家,誰不知七殿下鼎鼎大名!秋蘭若姑娘如今身在玉和樓,昨日您不還陪在秋姑娘身邊,今晨才離開?”
  麒玉猛地沉下臉:“張可久,你此言欺人太甚!蘭若乃是太后有命入籍亦須守身如玉、只侍奉酒宴、不許私侍寢席的清官人!你在誣我與蘭若有染麼?!”說著猛地出列跪在龍煊燁面前,恨聲道:“請父皇明察!為兒臣主持公道,還與蘭若清白!”
  林笑暗道一聲壞了,果見大皇子搖著摺扇,面無表情的臉上目光閃動,卻是透出一絲得意。
  “陛下,臣如有半點虛言,情願撞死在陛下面前!”張可久也撲通一聲跪下,高聲道。“上朝之前,臣便已將秋蘭若等人押入司理院,臣不怕七殿下記恨,若是臣誣陷了七殿下,情願以死謝罪!”
  “你!”麒玉大怒,憤然看著他,“你好惡毒,竟敢私自囚禁蘭若!”
  “妓樂司本就是下官所轄!”張可久眼睛一翻,傲然道。“秋蘭若身為官妓,蠱惑皇子,私侍枕席,本官處置她天經地義!和七殿下才是毫無關係!”
  “父皇!萬萬不可聽此獠之言!蘭若昨日發病,兒臣是去照看她呀!此事有沈太醫和陳太醫可以作證!父皇,蘭若剛剛大病,經不得折騰了!求您下旨,放了她吧!”麒玉眼淚含在眼眶中打轉,龍煊燁看著他,面色沉重,“這麼說來,你昨日確實是在官庫過夜了?”
  麒玉一滯,面色大變,方才明白自己一時激動說錯了話了。這下自打耳光,龍煊燁都不好保他了!
  太子面色不變,衣袖卻不住顫抖。麒賢狠狠瞪著張可久,恨不能一刀劈了他。要是目光可以殺人的話,張可久已經被殺死無數次了。
  “簡禦史與王郎官爭執那日,你可在場?”龍煊燁繼續問道。
  “兒臣不在場!”麒玉斷然說。
  “此事只要傳春風樓之人一查便可明曉!”張可久朗聲道。
  林笑看著張可久,心說所有官庫都是戶部檢點所所設,裏面的人自然都是戶部的人,周文達身為戶部尚書,又是麒正一黨,只要稍加壓力,春風樓的那些人必然說實話。張可久跳出來揪麒玉,必然是大皇子授意,那周文達乃是大皇子臂助,此事怎會不出力?麒玉此番險了。
  焦慮地看著龍煊燁,忍不住又看向羅振綱。羅振綱眼觀鼻鼻觀心,面無表情。
  林笑不由看向百里青鋒和白鼎臣,只見白鼎臣搖著摺扇,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百里青峰卻頂著兩個黑眼圈,神情萎靡不振,心不在焉的。
  皇帝看著跪在面前的麒玉和張可久,良久才道:“張卿家,你起來吧。”
  “謝陛下。”張可久站起來,“陛下,請您降旨,從此禁止皇子出入官庫及任何風化場所!對於秋蘭若等官妓,亦加懲處,以正體統!”
  “卿所言甚是有理。”龍煊燁面無表情地道。“准奏。”
  麒玉面色大變,剛要張口,龍煊燁道:“秋蘭若等人戴枷於鬧市遊街一圈,放歸妓樂司管教一月,,好生反省,不得見人。待月末反省日足,再回歸官庫。”
  “遵旨。”張可久大聲接旨,隨即掃了麒玉一眼。
  “秋蘭若乃是太后特意降旨關照之人,除示眾遊街外,不得動用私刑迫害逼供,如其有損,唯你是問!”龍煊燁冷冷補充一句。張可久面色一變,隨即沉聲應答:“下官謹記,決不敢對其私下用刑!”隨後看著麒玉,淡淡道:“你起來吧,今日起在你府中反省,未得宣召不得私自出府半步。”
  麒玉頹然跪坐於地,面容慘澹。
  麒旭與林笑上前扶起他,卻見他已經淚流滿面,龍煊燁看著他,不置一詞。
  “退朝!”龍煊燁轉身拂袖而去。
  “父皇……”麒玉忍不住哽咽出聲,龍煊燁頭也不回,大步而去。
  “玉兒……”太子和麒賢站在他身邊,麒泰和麒惠、林笑也站在一旁,難過地看著他。“哥,你們幫幫蘭若!幫幫蘭若!她昨日才病了,決不能再受刑了!……”麒玉大哭,拉著太子的手苦苦哀求,“她會死的……”
  麒旭站在一旁,一咬牙,轉身去追龍煊燁。
  林笑看著麒旭,心道麒旭本是個淡泊之人,最近倒是越來越愛替人出頭了,不知道是不是覺得林笑幫麒鎮治病,因而覺得欠了這邊人情的緣故。
  “你放心,我們會想辦法的!”麒賢大聲說。
  “十四弟,父皇最是喜歡你,你去幫忙求一下父皇,好不好?”太子忽然望向林笑,開口說。
  “我盡力吧。”林笑說。隨即拍拍麒玉,說:“七哥,你不要著急。咱們一起想辦法。總會救出七嫂的。”
  “光兒,你去跟父皇說蘭若的病,你最知道的,你知道她病成什麼樣,父皇最信你……”麒玉抓住林笑的袖子,急切地道,“你一定要幫我求父皇呀!七哥給你磕頭都成!”
  “我這就去見父皇,七哥,你別著急。”林笑趕緊道。
  麒玉眼巴巴地看著林笑快步走向後殿,淚水撲簌簌落下來,太子長歎一聲。“你呀,怎麼總是這麼沉不住氣呢……”
  
  龍煊燁坐在禦案後面,面沉如水。
  麒旭跪在他面前,默不作聲。
  林笑走進去的時候,氣氛正這麼僵著。
  “兒臣叩見父皇!”林笑給龍煊燁見禮。龍煊燁淡淡一句平身。
  林笑沉默了一會,龍煊燁忽然開口說:“旭兒,你身子骨差,別跪著了!”
  “兒臣是男人,總要比秋蘭若的身子骨強健些!她若能帶枷遊街,兒臣跪幾日當也可支撐!”麒旭梗著脖子道。
  林笑聞言大吃一驚,看不出來麒旭一向斯斯文文的,脾氣居然如此倔強。
  龍煊燁看著他,無奈地轉過臉,看著林笑:“你也是為秋蘭若來的?”
  “父皇,兒臣曾為秋蘭若診過病,她的病情非常兇險,就是不動她,她都隨時有喪命之虞,若是經歷了此番折辱,只怕會死在此事上!以七哥的癡情,若是蘭若姑娘因此而死,他必將追隨其而去,到那時大錯鑄成,後悔也晚了!”林笑一咬牙,大聲道。“父皇,您在朝上被張可久逼得沒了退路,為護朝綱,只好懲治七哥和蘭若,可是您不能拿七哥和蘭若姑娘的性命冒險阿!就算懲罰,讓蘭若姑娘思過一月也足夠了,戴枷遊街之事,還是免去了吧!”
  “你跟麒玉去春風樓的事,朕早已知曉。”龍煊燁看著林笑,冷然道:“你不要仗著朕寵愛你們,就恃寵而驕。朕已然下了旨意,就不能再更改!秋蘭若身為官妓,縱是因此死在鬧市上,也不能有怨言!麒玉若是為了一個官奴尋思覓活,朕對他也要失望了。這樣一個無用的兒子,死了倒也乾淨!”
  “……”林笑憤然看著龍煊燁,心底冰冷。原來,他無情至此!
  “你倆都走吧!”龍煊燁淡淡道。“不要想著去求太后,這件事若是讓太后知道了,秋蘭若只會比現在更慘!朕說到做到。”
  林笑氣得胸膛起伏,看著龍煊燁,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二位殿下請回!”六出帶著笑容,對麒旭和林笑道。林笑看著六出,卻見六出對自己使了個眼色。
  林笑無法,拉起麒旭,轉身離開。
  龍煊燁看著二人背影,不由歎了口氣。“居然能跑來威脅朕,真是一個比一個出息了。還當自己是小孩子隨意撒嬌耍賴麼?真是!”
  六出道:“陛下阿,那位秋姑娘要是真的熬不過去這一遭可就壞了,您還真打算讓她為這點事送命啊?”
  “……”龍煊燁歎了口氣,“不做點樣子,還得出事端。”
  “太后也未必願意看到她死,而且七殿下一向是太后心愛的孫子,他對秋蘭若那般癡情,太后也早知道,不過睜一眼閉一眼,總不至於真的眼看著七殿下傷心而死。”六出說。“十四殿下雖然和七殿下相處不久,對七殿下的秉性脾氣倒是瞭解得比誰都透,他說七殿下會為所愛不惜性命,必然不假。”
  “光兒醫術非凡,他判斷的定然不會錯。”龍煊燁不由沉吟著,“罷了,著快馬去下旨,秋蘭若在妓樂司反省,不再遊街戴枷!速速辦吧!”
  “是!”六出恭謹地道。“陛下英明!”
  
  林笑等人守在麒玉身邊一籌莫展之際,六出帶著滿面的笑容走出來,高擎著聖旨,“皇上允了幾位殿下所求,這就下聖旨去了!七殿下,你快回府中吧,待陛下消了氣,就好了。”
  “六出公公,謝謝您幫蘭若美言!”麒玉竟然撲通一下跪在六出面前,就要磕頭。六出一把扶住他,“別,老奴可受不起,殿下就別折老奴的壽了!老奴還要趕緊去著人傳旨,不能再耽擱工夫了!”
  說著對眾人一禮,匆匆去了。
  “七哥,這下放心吧!”麒惠趕緊說道。
  “啊……”麒玉站起來,感激地看著眾人:“謝謝哥哥弟弟們幫我……麒玉……”
  “快別說了,本來就是應該做的。”麒泰忙道。“等蘭若姑娘從妓樂司回來了,我們還要好好去給嫂子見禮呢!”
  “這幾日我們便替你照看著蘭若些吧!”太子道。“你不要擔心,一切有我們呢!”
  “哥……”麒玉的眼圈又紅了。
  林笑回首一看,百里青鋒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大殿柱子旁,玉樹臨風的身影孤零零地,竟然顯出無限蕭索。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問:“你在等我?”
  “聽說昨日東門草出現了?”
  “嗯。被他跑掉了。”林笑說。“不過他中了攝魂釘。應該傷得很重。”
  “你不要跟著操心別人的事了,這段時間不要亂跑……”百里青鋒歎了口氣。“不過那傢伙既然能潛進宮,負傷了還能順利逃脫,想必在宮中也有內應,你在宮裏也不安全。”
  “父皇又給我配了二十名龍衛,東門草再想接近我也不容易了。何況,我還有攝魂釘呢。”林笑一笑。“不要擔心我,我能照顧好自己。”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良久不語。
  “怎麼這樣看著我?”林笑仰頭看著他笑問。
  “只是想好好看看你,記住你的樣子。”百里青鋒黯然道。“我怕總有一天,我也會忘記你的模樣。”
  “……”林笑沉默地看著他。
  “昨夜我一夜未眠,就是想記起你以前的樣子。”百里看著林笑,目中含著一絲哀傷,“可是任我如何回憶,都沒有什麼結果。越是想清晰地記起,記憶裏你以前的模樣就越模糊。到最後,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記不記得你以前的樣子……”說著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著林笑的臉。“你恨不恨我……我這麼健忘……”
  “……對不起……”林笑看著百里,心口悶悶的,很想大哭一場。“是我把你逼到了如此地步,都是我的錯……”林笑望著百里,目中也現出強烈的悲哀。“什麼都不要再想了……放過你自己吧……”
  百里看著林笑,黯然一笑。“好……我放過自己……你要我做的,我什麼時候不曾照辦過?……”戀戀不捨地撫著林笑的臉龐,溫柔地道:“能不能,請你也放過我?……別再折磨我了好麼……”
  林笑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相愛不難。等待也不難。
  難的或許是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第三十五章 愛斷情傷 

  天空陰霾。
  蘭若伏在冰冷返潮的草墊上。
  早上麒玉剛走,司理院的差官就沖進了樓裏,不容分說地把她強拉到了這個只有一扇小小天窗的監房。
  艱難地伏在草墊上,舉起螓首無力地看一眼小小天窗外灰色的天空,淚水滑下臉龐。石牆的縫隙裏長滿青苔,腐敗的黴味一陣陣隨著地氣返上來。
  隔著石壁隱隱約約傳來壓抑的低泣。
  她不知道隔壁關著什麼人。
  她只知道,如果你進司理院前還是人,進了司理院就只能變成鬼,能出司理院的,只剩下一條遊魂。
  身上別無長物,只剩下雲心的寒玉鐲,倒是無人來搶奪。
  失神地望著地面上一隻蜘蛛慢慢爬過草莖,“麒玉……麒玉……你在哪……”淚洶湧地滾落,我們還能再相見麼?
  時光好像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天也是這樣陰霾憋悶,七歲的蘭若和母親一起被帶到了妓樂司。那天晚上,柔弱的母親用力抱了抱蘭若,說:“娘親不能再照顧你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實在活得辛苦就算了,死也沒什麼不好。”蘭若看著母親,她的臉上閃著一層神秘莫測的光輝。
  那天晚上蘭若忽然驚醒。
  母親吊在囚室的窗欄上。她用來上吊的是那條繡著海棠的腰帶。
  蘭若站起來,抱住她的腿。母親的身體冰冷。意外地僵硬。以前,那是一具無比柔軟的身體,暖暖的,帶著甜甜的乳香。
  蘭若抱住母親,沒有淚。腦中一片空白。
  父親頸上的鮮血噴起的時刻,母親面無表情。只是緊緊握住蘭若冰涼的小手。
  沉默地收屍,一口薄棺,草席裹住缺失了頭顱的身體,高大的父親失去了頭顱的身體似乎一下子變得矮小了許多。屍身沉重地落進棺材,母親捧起頭顱,細心地摘掉沾在父親發際的碎草杆。端端正正地放正頭顱,父親又完整了。
  棺材釘起。
  母親拉住蘭若的手,亦步亦趨地跟在拉棺材的板車後面。
  血順著棺材的縫隙流出來。一路滴滴答答。
  蜿蜒地在青石路上留下紅色的印記。
  母親的臉色慘白,顏若冰雪。
  “蘭若,你爹爹走了,給爹爹磕頭。”從頭至尾,母親只說了這一句話。
  “不要想我們。人都要死的,死了之後,一家人就團聚了。”回到家裏,母親給蘭若換了漂亮的衣裳,洗乾淨臉,靈巧的手細心地給蘭若梳好辮子。“蘭兒真好看,再也沒有比你更好看的孩子了。”
  母親微笑著。母親已經換上最美的衣裳,高貴溫婉,美麗得令人失神。
  蘭若看著母親。
  此後的歲月裏蘭若無數次地回憶那天的場景,她希望,當自己死的時候,也可以像母親一樣保持最後的尊嚴與美麗。
  
  掙扎著坐起來,蘭若靠在冰冷潮濕的石牆上,艱難地喘息著。努力地張開眼睛,伸出手細細地攏起頭髮。
  幽暗的長廊響起雜遝的腳步聲。
  抬起頭,看著窗外。
  “秋蘭若,站起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命令道。
  蘭若慢慢轉過頭,看著那個穿著京兆尹官服的中年男子,靜靜地不發一語。人依舊靠牆坐著。神情淡然。
  “大人叫你站起來!”中年男子身邊的一個滿臉橫肉的差官厲聲道。“站起來!賤人!”隨後對身邊人一示意,兩個差官打開囚室的門,粗魯地沖進去抓起蘭若的胳膊,將她架起。
  “果然是個恃寵而驕、不知體度的賤人!”中年男子捏起蘭若的下頦,冷笑著道。“自古有貌則無德!你這小賤人仗著七殿下的勢力,連本官都不放在眼裏麼?哈,可惜,你現在是落在了本官手裏,看你那情郎怎麼救你!陛下有旨,以後嚴禁皇子出入官庫招妓,但有發現即行嚴懲!秋蘭若,你蠱惑皇子,淫邪下賤,不遵懿旨,私侍枕席,陛下嚴令,將你戴枷遊街示眾!”張可久嘿嘿笑了。手撫著蘭若的臉,“看你這般模樣,不知受不受得住五十斤的枷,哈哈哈哈哈……”放聲大笑,意態瘋狂。
  冷冷看著張可久,蘭若面無表情,眼神中卻透出一絲譏諷。
  “來呀!給這賤人上枷!”張可久得意地道。
  “諾!”差役們一聲齊和,七手八腳地將蘭若上了枷。
  張可久眯起眼睛,忽然抓過蘭若的手腕,蘭若得腕上套著那只寒玉鐲。張可久反復看了良久,一把擼下鐲子,走到窗口,舉起來細看。眾差官互相使著眼色。
  “秋蘭若,你可知罪?!”張可久忽然大喝一聲,“此乃宮中之物,如何落在了你的手上?!”
  “朋友給的。”蘭若冷冷回答。
  “朋友?……”張可久皺起眉,毒蛇一般盯住蘭若。“什麼朋友?”
  “和你沒有關係。”蘭若淡淡道。
  “哈……”張可久怒極反笑,看著蘭若,“我若將這枚玉鐲呈給陛下看,不知陛下又會怎麼處置你!”
  蘭若清亮的眸子看著他,“只怕也未必如你所願。”
  張可久不由一滯,隨即氣呼呼地看著蘭若,這時又是一陣雜遝的腳步,一個御林軍校衛帶著幾個宮人匆匆趕來,“京兆尹張可久速速接旨!”
  眾人一愣。張可久忙迎過去跪下。
  “皇上有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秋蘭若著即押回妓樂司,交由戶部看管反省,一月後再行釋放!著及交涉,不得延誤!欽此!”
  張可久愣了半晌,遲疑著伸出手慢慢接過聖旨。
  “張大人,請速將秋蘭若身上的刑枷卸下!”欽差大聲催促道。眾官差面面相覷,隨即七手八腳地又把剛戴上的枷迅速給蘭若除下。
  蘭若渾身顫抖,早已沒了力氣支撐身體,搖搖晃晃地就要倒下,欽差一個箭步沖上去,急急將蘭若背負於背,忙忙地就奔了出去。
  “這……”張可久愣愣地看著匆匆而去的欽差,忽然一頓足:“咦,那人好像威烈親王手下的人!”隨即一把扯開聖旨,仔細辨認著,良久疑惑地抬起頭:“聖旨居然是真的……”
  一個老太監和麒賢站在司理院大門口,抻長脖子看著這邊。
  “殿下!賀公公,蘭姑娘帶來了!”“欽差”背著蘭若,大聲說。
  “蘭兒,你怎麼樣?!”麒賢急忙沖過去,“我這就送你去看太醫!”
  “賢哥哥…………”蘭若呻吟了一聲,勉力抬起頭,“麒玉呢?他怎樣了?……”
  “他沒事,只是被父皇罰在府中反省,就是他讓我來的!”麒賢忙道。“他們有沒有打你?”
  蘭若輕輕搖搖頭,忽然想起一事:“張可久把雲心給我的鐲子搶了去,趕快想法拿回來才是!我怕他以此生事……”
  麒賢一呆,隨即目露凶光,“放心,我這就去要!你安心回妓樂司,一會太子哥哥就派太醫去看你了!”
  “就說是你送我的,千萬別生事端……”蘭若喘息著,顫聲說。
  “好。”麒賢虎目圓睜,手扶腰間佩刀,在一眾親兵的簇擁下,直沖進司理院。
  張可久帶著一幫差役剛從監裏走出,迎面就碰上了怒氣衝衝的麒賢,只見麒賢離著老遠就金剛怒目地瞪住他,緩緩地拔出了腰間寶刀,殺氣騰騰地直沖著張可久走來!
  眾差官嚇了一跳,立時也紛紛拔出腰間官刀,戒備地看著麒賢,把張可久護衛在中間。
  “張可久!”麒賢怒喝一聲,“你好大的狗膽!”
  “六殿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您莫非要在本官的衙門行兇麼?”張可久高聲叫道。
  “本王今日就教訓教訓你這無行小人!”麒賢咬著牙,額角青筋暴跳,“讓你這混蛋欺負蘭兒!”
  張可久面色大變,他也知道麒賢為人剛強暴躁,手段狠辣,這番作了出頭鳥,得罪了太子一派勢力,麒賢藉口事端,說不定便會跟自己來招狠的!
  看著麒賢殺氣騰騰地橫著雪亮的刀鋒,再加上那些久經戰陣考驗的精兵,一小隊人竟然挾著一股剛猛至極的煞氣,一點點壓過來。
  張可久再也忍不住了,大叫一聲:“大殿下救我!”急惶惶地便奔著司理院內院跑去,他腆著大肚皮,跑的居然像兔子一樣快。
  “嗯?……”麒賢目光一凜,當先揮著刀向張可久沖去。可才一進內院,就見麒正與麒嵐站在院中,正看著這邊,張可久已經縮在麒正身後,一臉驚恐。
  “大皇兄居然跑到司理院衙門閒逛來了,真是有閒情逸致呀!”麒賢虎起臉,冷笑道。“怎麼,你這是要做張可久的靠山了?”
  “六弟,你既然已經接了秋姑娘,就趕緊回去吧!”麒正刷地一聲打開摺扇,冷笑道,“若是讓父皇知道了你跑到司理院威脅大臣仗勢行兇,只怕麒玉就多一個做伴反省的哥哥了!”
  “大皇兄,你管得太寬了!”麒賢也冷笑著回敬道。“我也不跟你廢話,張可久你給我出來,把我給蘭兒的鐲子還來!”
  張可久一呆,隨即眼珠子一轉,“六殿下,下官可不知道是您給蘭姑娘的鐲子,還當是她手腳不乾淨,從哪個恩客那里弄得呢……”
  “你想死啊?!”麒賢怒道。“少跟本王廢話!”手一伸,“拿來!”
  張可久脖子一縮,隨即不甘心地從懷裏掏出寒玉鐲,遞給身邊一個差役,示意他送過去,差役苦著臉,一步一挪慢騰騰地往麒賢那走,麒正掃了鐲子一眼,忽然伸扇在那差役肩上一拍,道:“慢著!”一伸手,將鐲子拿在了手中。
  麒賢面色一變,“大皇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麒正看著麒賢,面上慢慢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六弟,什麼時候皇祖母也賜給你寒玉鐲了?”
  
  洛辰輕巧地走在綠蔭下,嘴角含著一絲美麗的笑容。
  桂樹遠遠地便開始搖晃著枝葉,似在歡迎他一般。洛辰輕盈地走到樹下,撫摸著桂樹粗糙的樹幹,就像撫摸著自己的情人。
  “桂喜,那個人醒了麼?”洛辰把臉貼在桂樹的樹皮上,細聲細氣地問。
  隨即身體冒出一股白光,就消失在了桂樹下。
  東門草躺在床上,依舊沉睡著。
  洛辰輕輕走到他身邊,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隨即輕輕撫著東門草的額頭,輕輕地低聲吟唱著奇異的咒語。
  “好美的靈魂……”洛辰俯身在東門草的眼皮上輕輕一吻,旋即快樂地笑了,“這麼美麗的靈魂,怎麼可以被羽裳毀掉?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東門草的眼球似乎轉了一下。
  不過洛辰已經開始拈著攝魂釘研究起來,“呀,居然是用血羅晶打造的呢,真是厲害……不愧是聖母的遺物……啊,顏色真好看啊……”
  洛辰在室中走了一會之後,又回到東門草身邊,摸著他的臉,溫柔地說:“我先走了,你繼續睡吧!呵呵,我下午再來看你……”
  東門草聽著他的聲音慢慢消失,過了一會兒,緩緩張開眼睛,慢慢坐直身體。
  撫著自己身上的傷,眼中現出疑惑。“他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救我?他剛才居然說我的靈魂不錯?……”想了一會,一翻身下了床,喃喃自語,“莫非他是這皇宮裏那個詭異的巫族人?那可就凶多吉少,我還是趕緊離開的好!”
  四面環視一圈,只見屋子很狹小,除了床和簡單地桌椅陳設,別無它物。四面白牆,似乎根本就沒有門。但是東門草在四壁上摸了一圈之後,伸手在一面牆上按了幾下,驀地顯出一個門來!
  東門草將6顆攝魂釘揣進懷裏,伸手一推那道門,忽地就到了外面,竟然就在那棵桂樹下!
  “龍岩桂?!”東門草驚奇地仰望著那棵足有十人合圍粗細的巨大桂樹,“我竟然在御花園裏?”
  皺眉一想,飛身掠上樹冠,四面打量一番,便竄入西面的樹叢中消失了蹤影。
  
  “光兒!聽說你遇上了刺客!”剛回隆慶宮,雲心就含著淚撲進林笑懷裏。扯住林笑衣袖上下打量,“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阿?!”
  “我沒事,放心吧!”林笑忙對雲心說,雲心大眼睛一眨巴,一串大淚珠就掉了下來,“嚇死我了……嗚嗚嗚,聽宮裏人說的時候我心都快蹦出腔子了……還好……你沒事……”
  林笑不由感動,趕緊把她摟在懷裏,不住安慰。“傻丫頭,我這不是沒事麼,別哭了別哭了……一哭就不好看了……”
  雲心擦擦眼淚,忽然瞪起眼睛,一伸手揪住林笑的耳朵,狠狠道:“死光兒,你居然叫我傻丫頭?我是你姐哎,你居然這麼沒大沒小的……找死是不是?……”
  “呀……疼疼疼啊……姐姐大人饒命……光兒知錯啦!……”林笑吃痛,不由大叫。
  “臭小子,敢趁機占我便宜,哼!還敢不敢啦?”
  “不敢了不敢了……”林笑咧著嘴告饒。“好姐姐!好姐姐!”
  “哼,這還差不多!”雲心鬆開小手,滿意地在林笑臉上拍拍,笑道:“真乖!”
  林笑心有餘悸地看著她的手,苦著臉道:“刺客都沒你狠!”
  “……臭光兒!”雲心眼睛一立,嗔道:“皮又癢了是不是?”
  “嘿嘿嘿,不敢不敢,姐姐大人,您就饒了我吧”!林笑趕忙堆出滿臉的笑容,討好地看著雲心。
  “傻樣兒!”雲心看著林笑,不由笑了。
  “對了,七哥和蘭兒姑娘只怕有麻煩了!”林笑猛地想起來,忙把今日早朝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雲心講了。
  “那個張可久怎麼回事?七哥得罪他了麼?怎麼好像是故意跟七哥找茬啊?!”雲心急得直頓足,叫道。“他想幹嗎呀?!”
  “想必,是大皇兄在給他撐腰。”林笑說。“我覺得,這裏面另有蹊蹺。”
  “……”雲心冷靜下來,“對,一定是大哥在搞鬼……”
  “你不要急,今日七哥沒沉住氣,就把自己折進去了,還害了蘭姑娘,你別也跟著急,小心也上了他們的當。”林笑忙告誡雲心,“今日我和二哥去找父皇求情,都有些激動,言語間頂撞了父皇,被父皇訓斥了一頓趕了出來,幸虧六出公公,也不知道他跟父皇說了什麼,最後父皇居然饒了蘭若。唉……”林笑長歎一口氣。心說那個皇帝居然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脾氣。
  “不行,我得去跟皇祖母說……”雲心急急地道。
  林笑心中一動,忽然想起皇帝說的不許讓太后知曉此事的話,雖然心中對龍煊燁頗為不滿,但是想到巫靈珠,林笑猶豫了一下,攔住雲心:“不可”!
  雲心吃驚地看著林笑:“怎麼了?幹嗎攔我?!”
  “不要讓皇祖母知曉此事!”林笑說。“父皇有旨意,不許我們將此事傳入皇祖母耳中。否則父皇就絕不饒恕蘭兒姑娘!他絕對說到做到!”
  雲心不由傻了眼,隨即道:“為什麼呀?”
  “我也不清楚此中原因。”林笑猶豫了一下,說,“但是父皇一定另有深意。其實現在也不用去找皇祖母了,父皇不是已經下旨不給蘭兒姑娘嚴厲的懲罰,只讓她閉門思過麼?這樣就很不錯了。我們去找皇祖母也沒必要了。”
  “……也是。”雲心不由恍然。“對,其實不找祖母也沒什麼大事了。”
  “嗯,去找了皇祖母,萬一倒惹惱了祖母,反而不好了。”
  “也對,也對。”雲心說。撓撓腦瓜,皺起一對秀美,忽然仰頭望著天兒,道:“我怎麼覺得有點不對勁呢……奇怪……有種不好的預感……怪怪的。”
  
  東門草站在曲靈煙面前。
  “你回來了!你居然回來了!”曲靈煙大喜過望,“我擔心了一夜……看來,老天爺是聽到了我的祈禱……”
  “你很怕我不回來麼?”東門草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
  “嗯!”曲靈煙用力點頭。
  東門草不語,過了一會兒,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你是怕我死了洩露了你的事情?還是怕我被人抓住會供出你?”
  “我只是不希望你死。”曲靈煙看著他,慢慢說。“我後悔了。我不該讓你孤身犯險。”
  “哦?”東門草看著曲靈煙,倚在門邊,淡淡問。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曲靈煙垂下眼簾。
  “我失手了。根本連龍麒光的汗毛都沒傷到一根,反而被他傷得夠嗆。”東門草說。“龍煊燁把攝魂釘給了他。”說著從懷裏取出六根攝魂釘,望著攝魂釘幽暗的血紅光芒,東門草歎了口氣。“我失敗了,還驚動了整個禁宮,以後要殺他就更難了。”
  曲靈煙看著他手心中的紅色攝魂釘,呆立了半晌,微微一笑,緩緩道:“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車到山前必有路,一切順其自然便是。”
  “你到底有什麼計畫?”東門草看著她,慢慢問。
  “一個無聊的計畫……”曲靈煙搖搖頭。“或許我錯了。”說著,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柔聲說:“或許我應該留在北朔,這個可憐的孩子或許就會有不同的際遇……”
  “你還是要嫁給龍麒賢?”
  “嗯!”曲靈煙的目光漸漸堅定了,“反正已經到了這一步,既然入了局,就只能走下去了!”說著輕輕咬住唇,歎了口氣。“哪怕只是在他們父子兄弟間的關係籠上一層陰影,也不算無功而返。”
  “……”東門草看著她。“你賭得不小。”
  “呵呵,”曲靈煙看著遠處,微微一笑,“其實,我只是聽說表哥來了炎都,於是便打算陪他下完這最後一局棋罷了。”
  “……”東門草長歎。“原來你們這些聰明人,也會像我一樣犯傻阿!”
  “傻吧?”曲靈煙粲然一笑,“可是我不後悔呢。”
  看著東門草灼灼的目光,曲靈煙淡淡道:“你的口音和他很像,我喜歡聽你跟我說話。以後,多跟我說點話吧!”
  “唔。”
  



第三十六章 太后的怒火

  高辛太后懶懶地坐在羅漢床上,雲心在地上用心地繡著那幅蓮花圖。
  高辛太后闔起眼睛,戴著金指甲套子的手輕輕叩著手中的蜜蠟念珠,似乎在默默地背誦著經文。
  “啟稟太后,德成親王在外求見。”辛吉走進來,恭謹地稟告。
  “唔,讓他進來吧。”太后的眼睛張開一條線,淡淡吩咐道。
  麒正走進來,恭恭敬敬地跟太后磕了頭見過禮。
  “聽母妃說祖母這幾日總覺得口裏沒滋味?”麒正殷勤地問道。
  高辛太后做起來,歎了口氣,“夏日一到,就容易上火。總覺得吃什麼都沒味兒,唉,其實也是年紀大了,就是早幾年的時候,哀家也還沒到吃什麼都沒滋味的地步呀!”
  “孫兒特意著人做了些醒口之物,給老祖宗帶來。”說著,麒正招招手,幾個內侍抬了幾個大罐子進來。
  “難為你這孩子如此上心,還替哀家操心這些!”高辛太后笑呵呵地道。“真是謝謝你啦!唉,你們這些孩子一個個大了,也都懂事了,知道孝敬奶奶,哀家真是沒白為你們操心!”
  “呵呵呵,這些本就是孫兒該做的,沒有老祖宗哪有我們!”麒正笑眯眯地道,眼睛一掃,望向雲心,“九妹的蓮花是越繡越好了……啊,對了……”猛地做出一副想起什麼的表情,從袖中取出那枚得自蘭若的寒玉鐲。“九妹,你看看這是不是你的鐲子?”
  雲心渾身一震,慢慢回過身去,看著麒正。目中滿是驚怒之色。
  麒正依舊笑眯眯地看著她,玉鐲托在掌心,涼涼地泛著瑩潤的光暈。
  “咦?……”高辛太后不由站起來,走到麒正面前,拿起玉鐲,“這不是哀家給心兒的生日禮麼?怎麼跑到你那去了?”仔細一看,這枚鐲子居然沒有裂紋,還是完好無損的。太后怔了一下,隨即看向雲心,“這是你的鐲子麼?怎麼居然沒壞?你不是說都撞壞了麼?”
  “那個……其實……不是撞壞了……”雲心支支吾吾地道,“其實……是我給掉在不知道什麼地方了,我不敢跟您說,也不知道大皇兄從哪找到的……”
  “啊,你從哪撿的啊?”高辛太后看著麒正,問。“你父皇還為這特意給你姐妹們重打了些首飾呢。”
  “哦,原來是丟了呀……”麒正臉上的笑容更深了,“說起來,還頗神奇呢,這鐲子,居然是我在宮外找到的。”
  “嗯?!”高辛太后目光一寒,驀地看向雲心,隨即又看著麒正,“怎麼回事?你怎麼在宮外找到了寒玉鐲?!快從實道來!”
  麒正看著太后,隨即把早朝上發生的事娓娓道來,最後說:“當時我正巧去找司理院副院正華景陽下棋,結果張可久被老六拿刀追著就跑了過來,後來才知道是為了這個鐲子,老六說是他送給秋姑娘的,可我一看,這鐲子分明是小九的。於是就跟張可久要了過來,準備還給九妹,本來還想從祖母這回去順路去瑤安宮找九妹,可巧就在祖母這遇上了。”
  高辛太后冷著臉,聽他說完,握住鐲子的手漸漸捏的發白。
  “心兒,這鐲子是怎麼回事?”高辛太后冷冷道。“你真的把它給丟了?”
  “……祖母……”雲心不由咬住下唇,畏懼地垂下頭,“是……是我送給了蘭若姐姐……”
  “住口!”高辛太后大怒,“你叫那個賤婢什麼?!姐姐?!”
  “我……”雲心撲通一聲跪在太后面前,顫聲說:“祖母,是我的錯,不關旁人的事,您要責罰就責罰我吧!……”
  “站起來!”太后高聲說,“我不要你跪!你給我老實說,到底你是不是見過秋蘭若那個小賤奴?”
  “祖母……”雲心不由嗚嗚哭出聲來,“都是我不好……是我纏著光兒讓他帶我出宮,我看到秋姐姐之後覺得特別投緣,我真的很喜歡她……是我主動要跟她換蘭譜,都是我主動作的……”
  “你……”高辛太后戟指雲心,氣得渾身顫抖,“你堂堂一國公主,居然去官庫那種污穢下賤之地,還和一個罪不可恕的犯官孽種結拜姐妹?!你……你,你把哀家的臉都丟盡了!你……”太后大怒,雲心嚇得渾身戰慄,淚珠斷線珍珠一般落下,太后忿忿地一跺腳,咬牙切齒地大吼道:“薛慧妃那個小賤人死了還要給哀家添堵!真真可惡透頂!薛家的血脈……都該死!偏偏還留下了這個小賤人,偏偏還要搶哀家的孫兒孫女!孽障!孽障!早知會有今日當初就該把他們斬草除根!哀家真是可悲,居然養了你們這幫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畜牲!”
  “老祖宗息怒!當心身子……”麒正不失時機地插口道,“其實,祖母要是不想七弟再和那秋蘭若攪和在一起,也不是沒有法子,就是……”
  高辛太后冷靜下來,橫了麒正一眼。“你倒是很為哀家著想。”
  “為祖母分憂,本就是孫兒該做的。再說,七弟為了那個官妓整日泡在青樓裏,惹得百姓都議論紛紛,對咱們皇家聲譽真是十分有損,再說,那女子也實在配不上七弟,可憐七弟還對她那般癡心。再不管束管束,任由七弟這麼糊塗下去,只怕就害了他了!”麒正道貌岸然地說。雲心聽得渾身冰涼,啞然看著麒正,仿佛第一次認清他一般,滿眼憤懣不恥之色。
  “嗯,玉兒的確糊塗了,居然對那小賤婢動了真情……”高辛太後面無表情地喃喃道,“哀家絕不允許……必須得管管了!”隨即對麒正說:“那個小賤婢現在在何處?”
  “在妓樂司閉門思過呢。”麒正恭恭敬敬地回答。
  “去,傳我的懿旨,著即將其押回司理院!這個賤婢敗壞皇統,誘惑皇子,私事寢席,偷盜公主之物……”聽到這裏,雲心猛地抬起頭,哭喊著:“不,祖母,那鐲子是我給她的,求求您……”
  “住口!”高辛太后狠狠打斷雲心,“你給我閉嘴!”
  “嗚嗚嗚……”
  “讓張可久好好辦差,不要怕得罪人,一切自有哀家為他作主!”高辛太后沉聲說道。“辛吉,擬旨!”
  辛吉應了一聲,趕忙喚了人來擬旨。
  “一會兒我去見你父皇,你帶著這道旨意,送給張可久,告訴他,有哀家在,他什麼也不用多想!”
  “是,孫兒謹遵懿旨!”麒正微笑著道。
  雲心頹然歪倒在地上,臉色慘白。
  
  “陛下,太后駕到!”六出臉色肅然,向龍煊燁稟奏道。
  “哦?……”龍煊燁一怔,隨即忙站起身來,迎接太后。高辛太后挾著一身怒火,急步走進殿,看也沒看龍煊燁一眼,就憤憤地坐在椅子上,啪地一聲將寒玉鐲扣在禦案上。
  “母后,您這是?……”龍煊燁看著玉鐲,目中閃過一絲遲疑。“誰惹您生氣了?”
  “你!麒玉!心兒!光兒!麒賢!……你們全都惹哀家生氣了!”高辛太后怒道。“你們居然合起夥來欺瞞哀家!”
  “母后這話兒臣就聽不懂了……什麼事讓母親這般憤怒?”龍煊燁看著太后,陪笑道。
  “那個秋蘭若!”太后冷冷說,“你別以為瞞著哀家,哀家就不知道了”!
  “……”龍煊燁一滯,笑容開始變苦了。“原來是為了這事啊,她一個小小官婢,又不能掀起什麼大風浪,母親何必為她氣惱?”
  “她還掀不起大風浪?哈!哀家若再不管,給你們蒙在鼓裏,只怕早晚有一天,這個小小的官婢要掀起驚天大浪了!”高辛太后冷笑道,“玉兒對她癡心一片,日日往青樓跑,跑得民間沸沸揚揚,人人都叫他平康王爺!皇室臉面被他丟的一乾二淨,這也就罷了,可他還把兄弟姊妹們一個個也叫去跟那些下賤的罪婢鬼混!連心兒一個女孩家都被帶去了那種污穢之地!還跟那個賤婢換了蘭譜結成了姐妹!哈!這個鐲子就是她們倆結拜的信物!哀家和薛家的賤人鬥了半輩子,如今卻叫她們薛家的孽種搶去了哀家的孫子孫女!這算什麼?這算什麼?!你告訴我!燁兒,你告訴哀家這叫什麼事?!天理何在!”
  看著激動的滿面通紅的皇太后,龍煊燁為難地沉吟不語。
  “你說話!你啞巴了?!”太后怒氣勃發,“當年她們仗著你父皇的寵愛,壓在我們娘倆頭上,我們連大氣都不敢出!她們還把我們逼到絕路上,要看著我們娘們兒死才甘心阿!哀家忍氣吞聲忍辱負重,好容易盼死了那個小孽種和那狐狸精,你父皇居然為了她出家!拋下我們娘倆,一點情分都不剩了!一心一意要給她們念佛超度,哈……我守了小半輩子活寡,就盼著你爭口氣,就盼著個兒孫滿堂,哀家也算出了這口惡氣,可是這些小畜牲一個個的豬油蒙了心,居然全都跑到那個小賤人那邊去了,一個個的就想著跟哀家作對!哀家這是造了什麼孽?!哀家含辛茹苦地怎麼就養出了你們這些昧良心的東西!”
  “母后息怒……”龍煊燁額角也冒汗了,“母后,薛慧妃早已入土多年,父皇也早就去了,您就別為這些陳年舊事動肝火了,身體要緊!”
  “放屁!”高辛太后抬手就扇了龍煊燁一個耳光,“身體要緊!?你是要活活把哀家氣死才甘心!等麒玉娶了那賤婢子,雲心高高興興叫她嫂子的時候,哀家就不用活了!你們都合著夥地欺負哀家吧!你們龍家人沒一個好東西!都是無情無義的混蛋……嗚嗚嗚嗚……你們憑什麼這麼對我……嗚嗚嗚……”高辛太后捶胸頓足,放聲大哭。
  龍煊燁直著眼睛,怔怔站在地上,半晌長歎一口氣:“母后,你想如何處置此事?”
  “問她個罪名!把她一輩子軟禁起來,再也不能讓她和麒玉見面!”太后一下子頓住哭聲,抬起眼睛狠狠地道:“若是麒玉不聽話,還想救她,就處死那個賤人!”
  龍煊燁的手一顫,隨即默然。
  “燁兒!”高辛太后提高聲音,叫著皇帝。
  “……兒臣知道了。”龍煊燁垂下眼簾,深吸一口氣,慢慢道。
  
  “光兒……”林笑正在看書,雲心哭哭啼啼地跑了進來,“我要害死蘭姐姐了……我要害死蘭姐姐了……”
  “怎麼了?……”林笑大吃一驚,忙問。
  “大皇兄……他好惡毒……”雲心斷斷續續地哭道,“他……奪了蘭姐姐的鐲子,就是祖母賜給我的寒玉鐲子,當著祖母的面問我是不是我的……祖母大怒……下旨要問蘭姐姐的罪,還要誣陷她偷拿我的鐲子……”雲心大哭,“你快想想辦法,救救蘭姐姐阿……”
  “……莫非太后已經去找父皇了?!”林笑猛地站起來,大驚道。“這下壞了……”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七哥要恨死我了……我可怎麼還有臉見蘭姐姐啊……”雲心哇哇大哭著,林笑在地上走來走去,忽地看見承恩,林笑一下站住,向承恩招招手。
  承恩走過來,看著林笑:“殿下有何吩咐?”
  “此事,你看當如何處置?”林笑問。
  “殿下,老奴只有一個處置——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承恩斷然道。“您現在湊上去,就是引火焚身!太后對秋蘭若的恨不是一天兩天了,其實,太后恨的也不是那位年紀輕輕的小秋姑娘,太后恨的是那位早已化了灰的薛娘娘!可是薛娘娘早死的骨頭渣滓都爛沒了,太后能恨的也就是秋姑娘了……可憐,可憐……要是不出這碼事,熬到太后百歲之後,七殿下和秋姑娘還能有一線希望,可是出了這碼事,太后不借機除掉小秋姑娘才怪。現在太后娘娘在陛下那裏指不定怎麼大發雷霆呢,依老奴對陛下的瞭解,只要太后一鬧一哭,陛下必定讓步,太后說什麼他都會照辦的!”
  “你的意思是,此事完全沒有解決之道了?”林笑不由問。“父皇真的如此愚孝?”
  “咳!”承恩立刻用力乾咳一聲,林笑尷尬地道:“可是我們不能這樣坐視不理!”
  “嘿,殿下,休怪老奴打擊你,若是太后她老人家下了決心要除掉的人,沒人能攔住她!”承恩冷冷一笑,“當年,您不也是……”隨即住口,淡然一笑,“只要太后下了決心,沒有什麼能改變她的!您就省省力氣吧!”
  雲心慘然倒在林笑懷裏,整個人都像被抽了線的木偶,失魂落魄地。
  “難道父皇就真的能眼看著七哥傷心而死?”林笑不由怒道。
  “陛下當年不也眼看著您去的蕭國……”承恩冷冷說道。
  林笑一凜,雲心聞言不由也渾身一顫,林笑默然無語,姐弟二人相偎著坐在一起,一時間都呆了。
  
  羅振綱看著剛到面前的聖旨,一時間有些沉默。
  “大卿?”陳平忍不住道。
  “聖上要我們接手秋蘭若一案?”張挺插口道,“還要我們去司理院搶人?……官妓本來就不歸我們管啊,我們接手合適麼?”
  “聖上既然下了旨,自然有他的道理。”陳平趕緊說,“大卿,您覺得該如何處置?”
  “去司理院,接人。”羅振綱抬起頭,面色平靜地說。
  陳平和張挺對視一眼,道:“是!”
  
  青溟子坐在鬧市中,搖著一把破蒲扇,嘴裏還叼著一根不知道從哪薅的草棍,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哼著小曲看著過往的人群。
  忽然他眼前一亮,直直盯著一個白衣飄飄,清雅絕俗的身影,大叫一聲:“啊呀,大事不好!”街上的眾人被他洪亮如鐘的大嗓門嚇了一跳,紛紛側目看向他——不出他意外地,那個瀟灑的身影也回過頭來——風神俊秀的人果然長得也讓人滿意之極!
  那人可不正是白鼎臣。
  “帥哥!就是你!大帥哥!”青溟子笑眯眯地對著白鼎臣大招其手,“快過來快過來!老道給你卜上一卦!”
  白鼎臣訝然望著他,隨即笑了,搖著紙扇,瀟灑地走過來,坐在青溟子面前。“未知道長有何見教?”
  “抽一支!”青溟子呲著黃板牙,嘿嘿地沖白鼎臣傻笑,“你跟貧道十分有緣,所以免費幫你算一算運勢!還不趕緊地!”
  “啊,在下可不敢當……”白鼎臣看著青溟子,慢慢搖著摺扇,悠然道,“在下聽說,命是越算越薄,所以從不輕易算命。”
  “扯淡!我幫你算的怎麼會把你的命算薄?”青溟子嗤之以鼻,“少跟老道裝深沉!貧道才不吃你那套!麻溜利索的!”
  白鼎臣不由失笑,但還是乖乖伸出手去在籤筒子裏抽了一支,遞給青溟子。
  青溟子看也不看,還是直直瞪著白鼎臣的臉,道:“你知道你錯了麼?”
  “哈?~~~~— —”白鼎臣一腦門黑線,劍眉一挑,“道長這是何意?”
  青溟子卻不答,依舊直眉愣眼地瞪著白鼎臣,白鼎臣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終於忍不住笑著道:“道長阿,雖然在下生的容貌不錯,可是你這麼盯著我看,我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看您這般模樣,莫非竟是個斷袖?”
  “呸!”青溟子大啐一口,“簽給你,自己看吧!”說著把簽扔給白鼎臣。
  白鼎臣接過簽一看,只見油光鋥亮的竹簽上模糊地刻著幾行字——秋草逢霜:秋草逢霜,困難疾弱,雖出豪傑,人生波折。(凶)
  “知道為什麼問你了吧?”青溟子斜著眼道。
  “呵呵呵……在下還是不很清楚……”白鼎臣笑眯眯地說。
  “你這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阿!”青溟子大歎,“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偏偏是個呆頭鵝……”
  白鼎臣臉上立刻浮起黑線,呆頭鵝?這個外號還是小時候百里青鋒那個混蛋取的。眼前這老道怎麼也知道?
  “既然看到了自己一生的運勢,就別再留戀紅塵,趕緊迷途知返,早早隨貧道出家做個逍遙散人吧!”青溟子慷慨激昂地對白鼎臣說。
  “……”白鼎臣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道長原來是要收在下做弟子呀?”
  “你推辭也沒用!”青溟子鼻孔朝天一撅,露出兩叢雜草般的鼻毛,“你早晚也得做我的徒弟,這輩子的事就甭拖到下輩子了,老道我雖然有耐性,可是你們一個個的都非把拜師這點事拖拉到下輩子去,老道我也很煩惱的!再過個20年我又要跟師兄師弟們決一高下了,人家的弟子一個個都修了千八百年的,就我帶著一幫毛都沒長全的弟子,很沒面子的阿!而且你們也不能算戰鬥力……唉,你也體諒體諒為師的難處麼……”
  “哦,20年後您要和您的師兄弟比鬥,您覺得帶著小朋友去沒面子,是以要帶著在下去,是麼?”白鼎臣笑眯眯地問。
  “沒錯沒錯!我就知道,聰明的像你一般,怎麼可能不領會我意圖!”青溟子大樂,拍著大腿差點激動的掉到桌子下麵去。
  “唉呀,道長謬矣……”白鼎臣刷一聲搖開摺扇,含笑看著青溟子,“20年後,在下都已經是個半老頭了,想必根您現在差不多,平日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怕是沒等打別人,自己就先崴了腳負傷了,您要是真想找個20年後幫你打架的弟子,就該在7歲以下找,呵呵呵……”白鼎臣眨巴著眼睛,笑嘻嘻地道:“您說對吧?”
  青溟子看著他,鼻毛都被白鼎臣的話氣蔫巴了……“你這樣子比那個要當狐狸的還狡猾……”青溟子長籲短歎,抓耳撓腮,“難道貧道這次就死活勸不動一個這輩子就肯跟我上山的了?……一幫死心眼!”
  “呵呵呵,道長要是沒有別的事,在下就告辭了!”白鼎臣笑嘻嘻地站起來,向青溟子抱拳一禮,青溟子忍不住道:“死樣,笑面虎!”
  “咳……”白鼎臣不由嗆了一下,差點摔個跟頭。
  “喂,就算你不願意跟我回山,老道也不得不嘮叨一句,你這輩子實在太糊塗,真的沒啥可留戀的……”青溟子翻著大白眼,淡淡道,“要說你現在最該做的事,絕對不是去見那個北朔的老油條,你該去看看那個大肚子公主!”
  “你怎知我要見何人?!”白鼎臣一驚,隨即一愣,“大肚子公主?你……”
  青溟子眼睛一翻,呸一聲吐出口中的草棍,白鼎臣只覺眼前一花,再看時哪里還有青溟子的人影!?
  白鼎臣傻傻站在當場,直勾勾看著剛才還在自己面前江湖騙子般忽悠人做他弟子的邋遢道士擺攤的地方,可是牆角一片空蕩蕩,哪里有什麼老道?!連算命攤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莫非真是遇到了神人?!
  白鼎臣猛地一晃腦袋,“我該不是在做夢吧?”
  偷著掐了自己一把,疼!疼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邪門了!
  秋草逢霜麼?……白鼎臣默然。靈煙,莫非你竟有了我的骨肉?!仰天悵望,烏雲欲雨。
  我錯了?我這輩子錯了麼?……
  
  
第三十七章 小女子的硬骨頭

  麒正立在高辛太后的榻前,垂首斂眉,無比恭謹。
  高辛太后側躺在榻上,一個眉目清秀的宮女正給她捶腿。
  “你父皇把這案子移交到了大理寺?”高辛太后淡淡道。
  “是,剛才羅大卿帶著大理寺的人去司理院把人帶走了。”麒正看著太后,微微一笑,“看來父皇是有心嚴辦此案了。”
  “哼,你別會錯了意!”太后用尖尖的指甲套子在榻沿上一叩,發出啪的一聲,“你父皇把案子交給羅振綱,這事倒沒有想像中那麼好辦了!羅振綱這人是個只認死理不認人的傢伙!”
  “……皇祖母的意思是,父皇是要借羅振綱的手放過秋蘭若?”麒正面上顯出一絲疑惑。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太后心煩意亂地起身坐正,拂了拂衣擺,“我這就去找燁兒,讓他派你去監審此案!”
  “是……”麒正恭敬地攙著太后的手,“孫兒一定不負皇祖母所托。”
  “哼。”太后掃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看到太后和麒正,龍煊燁只覺得頭又開始疼了。
  “聽說你把案子轉到大理寺去了?”太后微笑著,高貴端莊地坐在椅上,目光炯炯地看著龍煊燁。
  “是。此事牽涉到皇子,不宜由司理院審理了。”龍煊燁的臉上掛著一本正經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戴了張笑臉面具。“而且兒臣充分相信大理寺羅大卿的能力,此案必然能夠秉公處理,給各方一個完美的交待……”
  “秉公處理?”太後面上泛起一絲冷笑,“莫非你還打算讓玉兒、光兒、心兒他們都到大理寺堂上聽審麼?要是那樣的話,此案就該交給宗人府審理了!”
  “那依母后,該如何處置?”龍煊燁斜了肅穆地站在太后身邊侍候得麒正一眼。
  “既然你都交給羅振綱辦了,那就辦吧!”太后道,“但是,也該派個監審官,旁聽一下羅振綱辦案吧!”
  “兒臣也正有此意。”龍煊燁微笑著說。“母后想必心中已經有了人選任監審官了?”
  “正兒吧!就讓正兒去吧。他年紀最長,在皇子裏威望最高,又一向穩重敦厚,他辦事,我放心。”太后微笑著看著皇帝。“皇兒,你覺得呢?”
  “那便是正兒吧!”龍煊燁一笑,“泰兒最近長進也不小,兒臣想讓他借著此次機會也歷練歷練。就由他們兄弟倆一起監審吧!”
  “泰兒……也好。”太后垂下眼簾,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那就這樣辦吧,兒臣這就給大理寺擬道旨意。”龍煊燁走到禦案後坐下,提起筆來。太后看著他寫完旨意,站起來,微微一笑道:“哀家乏了,這就回去了。正兒,跟你父皇跪安。”
  龍煊燁看著麒正跪下叩首,又看著祖孫二人離開,面上的笑容慢慢褪去。長歎一口氣。
  “陛下。”六出輕輕給龍煊燁打著扇,“大皇子他,已經坐不住了。”
  “嗯。”龍煊燁歎了口氣。“母后總是這麼輕易地被人利用……”
  “太后過不去當年的坎兒……”六出歎道。“能隱忍到如今已經很不容易了。”
  “孩子和娘,朕到底該保哪一個?”龍煊燁歎了口氣……“玉兒若是沒了蘭若,只怕立刻就會尋短見。若是任由他們在一起,母后早晚憋屈憤怒,也是折壽數的事……”
  “順其自然吧。”六出勸道。
  “朕身負平衡萬物之責,可是卻連自己身邊的家人都平衡不了……”龍煊燁道。“朕真算無能之極了!”
  “老祖當年,也是為聖母與混沌主神的矛盾傷透了腦筋,最後不還是出了熒惑被封印、混沌主神怒而設劫的事……陛下就不必過於煩惱了!”
  “……唉……”龍煊燁長歎,“全看羅卿的了!”
  
  “殿下,公主,老奴剛才聽說,陛下把蘭若姑娘的案子交給大理寺了。”承恩對著愁眉苦臉相對發呆的林笑和雲心說。
  “啊,交給了羅大卿?!”林笑驀地現出喜色,“真的?”
  “嗯,不過太后派了麒正皇子監審。”承恩慢吞吞地道。“而且……”
  “而且如何?”林笑急忙問。
  “陛下也委任了麒泰殿下做監審。”
  “……”林笑聞言不由沉吟不語。
  “殿下,您莫非是想去找大卿?”承恩轉了轉眼珠,笑嘻嘻地問。
  “我現在去,只怕也不好。”林笑坐了回去。“畢竟,大卿他是個好官。就算和我有些交情,可我也不能就這麼去找他,令他為難。”
  “殿下,您不妨去看看大卿。”承恩微微一笑,高深莫測地說。“你身上說不定有他想要的東西呢!”
  “……”林笑沉吟著。“《洗冤集錄》已經給了大理寺,我身上還有什麼能讓他們感興趣呢?”
  “老奴聽說,羅大卿的老母親一直身染怪症,無人能識其病因,羅老婦人為此病困擾已經近三十年,羅大卿傾盡家財求醫問藥均是無效,殿下何不試試?”
  “不知是何症狀?”林笑忙問。
  “據說是眼皮內生了多粒白色顆粒,如今睜眼都不能。”承恩道。“吃了無數的藥也不見好轉,反而越生越多,針灸、膏藥亦無效。那些顆粒還越長越大。很多人都說是羅大卿身為刑官,身負怨氣冤氣太多,害了老母替他受過,那些顆粒乃是厲鬼報復,讓羅老夫人每日受磨目之苦。羅大卿也曾為此特意在神前許願立血誓,言道若有一案之差,即此掛冠而去,惡鬼休纏老母,否則定當不饒。還曾經用了半年多的時光重新理結幾十年前的積案,看是否有人蒙冤,可是做了許多,羅老夫人的病也不見好。”
  “噢。”林笑聞言不由一喜,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判斷。
  承恩和雲心看著林笑表情,承恩心中一動,出言試探說:“殿下莫非已經有了醫治之法?”
  “嗯,我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林笑微笑著立起。“我這就去找羅大卿。”
  
  大理寺大堂上。
  蘭若跪在堂下,堂上坐著羅振綱,麒正和麒泰分坐左右。
  “堂下跪的可是妓樂司官奴秋蘭若?”羅振綱一拍驚堂木,朗聲問道,“抬起頭來,看著本官回話!”
  蘭若慢慢抬起頭來,沉靜地看著羅振綱。“小女正是秋蘭若。”
  “你是哪一年入的籍?”
  “聖煊十三年。”蘭若淡淡回答。
  “所為何故?”
  “父親罪犯忤逆,抄家斬首,罪及家人。”
  “你可知籍中規矩?”
  “知道。”
  “你乃是太后下了懿旨,必須終身守身的清倌人,怎敢誘惑皇子、私事枕席?”
  “小女不曾有違懿旨,一直謹守籍中規矩,大人所言罪名,小女並不曾犯過。”蘭若看著羅振綱,平靜地回答。
  “昨日,七殿下是否一直在你閨闈內陪你過夜,今晨才歸?”
  “昨日小女舊疾發作,殿下與太醫院的二位太醫一直在照顧小女,這事不假,太醫院的二位大人可以作證。小女病體沉屙,做不得那些違犯籍規的事。”蘭若不卑不亢地回答。
  “秋姑娘,你與麒玉相好多年,時常廝守,這些,總歸是真的吧!”麒正忽然插口道。
  “自從小女入籍,七殿下的確對小女照顧有加,不過僅僅是出於同情和憐憫,對小女十分關照,卻無一絲逾矩。”蘭若淡淡道。
  “七弟若是聽你這樣說,只怕會傷心呢。”麒正微微一笑,“今日為了你,七弟在朝堂之上大出風頭,剛才六弟為了搶你的鐲子,當著我的面就要殺京兆尹張可久,蘭姑娘,你的魅力還真是不小,本王的兩個弟弟居然為了你連皇族的顏面都不顧、連自己的羽毛都不愛惜了。”
  “蘭若與威烈親王及七殿下自幼相識,只是朋友之誼。”蘭若看著麒正,慢慢說,“大殿下所言,小女不知究竟緣於何故,想必是張大人得罪了威烈親王,和小女有何關係?又跟本案有何關係?小女只知道,小女清清白白,與哪位殿下都不曾有逾矩之行為。您硬要說小女有罪,小女也無話可說。”
  麒正不由黑下臉,羅振綱冷冷掃他一眼,啪地一拍驚堂木:“秋蘭若!休要放肆,此地乃是大理寺衙門,本卿從曾不冤枉過一個人!有罪者,巧言令色也蒙騙不了本卿,無罪者,本卿亦不會錯枉了一個!你要清楚,本卿的衙門,自有本卿來做主!”
  麒正老臉一紅,蘭若低垂螓首,輕聲道:“小女知道了。不敢放肆。”
  “七殿下與你,的確只是朋友交情,別無其餘?”
  “……七殿下是小女的救命恩人,也是小女今生唯一的知己。”蘭若抬起頭,平靜而斷然地回答。“小女敬愛殿下。若有來生,願結草銜環報答殿下恩情。”
  “七殿下對你也是這般麼?”
  “……殿下或許對小女是有所憐惜的。”蘭若淡淡道,“殿下正人君子,不欺暗室。與蘭若相交,從不曾有一毫失了分寸。”
  “秋蘭若,你可不要說謊。”羅振綱目光灼灼地道。
  “自古有貌者無德。”麒正慢慢道,“秋蘭若身處煙花之地,慣於迎來送往,以貌惑人,多的是知己恩客,麒玉年少無知,被她所誘,也是難免,據人奏報,言及麒玉曾經多次留宿官庫,此女還敢欺蒙我們,大言不慚地表白清白!真是可惡複無恥!大卿,似此等老練下賤厚顏虛偽之人,不用些刑罰,是不會說實話的!”
  羅振綱看著麒正,不語。
  “本王來時,太后特意交待,此案宜嚴查、細審!大卿難道認為區區幾句不溫不火的問話,這種青樓女子便會吐露實情?”麒正一翻眼睛,看著羅振綱,冷笑道。
  羅振綱無語,隨即扔下刑簽,“拶指!”麒泰目光微動,卻未言語。
  衙役立刻拿了竹拶子,把蘭若的手指分開,放入拶子,兩邊各一用力收緊,蘭若慘呼一聲,嬌軀一歪,倒在地上,昏了過去。褪下拶子,只見十指根部血肉模糊,只拶指了一次,便已慘不忍睹。
  “潑水,澆醒!”羅振綱淡淡道。
  潑了水,蘭若悠悠醒轉,星眸半閉,氣若遊絲。
  “秋蘭若,你和七殿下到底是何關係?究竟有無私情?!”羅振綱喝問,“你乃柔脆女子,吃不得重刑,速速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
  “循分供唱,吟詩侍酒是有的,曾無一毫他事。”蘭若趴在地上,艱難地喘息著,一字一字道。
  “再拶!”
  蘭若再次昏迷。潑醒後依舊是那一句,“循分供唱,吟詩侍酒是有的,曾無一毫他事”。如此五回,蘭若的手已經鮮血淋漓,筋膜皆露,人也奄奄一息。幾乎無法說話。
  羅振綱斜眼看著麒正,麒正的額角也冒出汗來,麒泰忽然道:“羅大卿,秋蘭若與七哥之間是否清白,只要請個產婆一驗便知,何須動此大刑?”
  “傳產婆!給秋蘭若驗身!”羅振綱立刻揚聲道。
  不一刻產婆帶到,差役架了蘭若到後衙去驗身,過了一會產婆回來跪在堂下回話:“啟稟大人,秋蘭若確是處子清白之軀!”
  麒正聞言一呆,面現失望之色,但是又不甘心地追問一句:“你確定?!”
  “老身做了40年產婆,怎敢在公堂上欺蒙大人!”婆子忙忙地道,“她確實是完璧處子!”
  羅振綱示意那婆子在口供上按了手印,隨後看著麒正道:“德成親王,看來,此女與七殿下,並無逾矩之行呢!”
  麒正面皮抖了抖,訕訕道:“那也不能證明她不曾誘惑麒玉。”
  羅振綱盯著麒正,眼神冷厲,目不轉睛。
  蘭若被差官再次押上堂,蘭若伏在地上,似乎已經昏迷不醒。
  麒泰猛地站起來,道:“秋蘭若不可再曆大刑,否則只怕會出人命!”直直看著羅振綱和麒正說:“我們身受父皇與皇祖母之命監審此案,若是秋蘭若受刑不過死於堂前,我們只怕都不能交待!大卿,不如先退了堂,著人給她醫治包紮,待得狀況好轉,再行審理吧!”
  “睿親王此言有理,退堂!”不待麒正表態,羅振綱一拍驚堂木,已經宣佈退堂。
  
  

第三十八章 至剛至柔

  退堂之後,羅振綱與麒正、麒泰一起坐在內衙飲茶。
  麒正看了二人一眼,放下茶碗。
  “這秋蘭若乃是皇祖母嚴旨審問之人,今日一審便被她糊弄過去,實在無法對老祖宗交待,我們是否應當再細細商議一下,問她別的罪名?”
  羅振綱猛地抬起眼睛,直視著麒正,道:“下官受的乃是皇命!未受太后懿旨。羅某食君祿米,為君盡忠,不曾幹過羅織罪名、冤屈人犯的行徑!德成親王此言,羅某不能苟同!若是太后有命,德親王不如直接把人犯帶到慈明宮去讓太后發落,犯不著送到大理寺來浪費時間!羅某身為刑統,不做不依律法之事!我這大理寺衙門不是司理院,德親王你方才所言羅某恕難從命!這種話以後休要在羅某面前提起!”說罷一翻白眼,拂袖而去。
  麒正被他噎得張口結舌,眼看著他甩著大袖憤然離去,直氣得呼呼氣喘,猛搖摺扇。回首見麒泰面無表情,似乎根本沒聽見二人對話般,一心一意品著茶。
  “九弟,你怎麼打算?”
  “大哥,羅大卿秉性剛烈,縱是父皇亦對其一直禮敬有加,你剛才處處以皇祖母壓制于他,還在公堂上自作主張,只怕已經讓大卿對你心生不滿了。”麒泰微微一笑,對麒正說。“更何況,父皇只是令我們監審,主審官可是人家羅大卿!”
  “……”麒正一時默然不語,隨即看著麒泰,眯起眼睛道:“老九,皇祖母的意思是,必須將秋蘭若的罪名坐實,否則,我們全都無法再見她老人家了!你也知道,那秋蘭若的母親乃是當年薛慧妃的胞妹,雖然流落在外被人收養,可是對祖母卻是一直記恨在心的,嫁給秋泰基之後,還利用秋泰基彈劾高辛老國丈,以圖打擊祖母。這秋蘭若目睹家變,貶為官妓,心中對我們必然仇恨,又怎麼會對老七真心實意地好?不外乎利用老七報復祖母罷了!老七自己糊塗也就罷了,可是還帶著麒光和雲心也跟著一塊糊塗,皇祖母就是為了雲心與她結拜姐妹的事兒才發了火,你想,若是此事再揪扯出小十四和九妹,又要鬧得如何沸反盈天?咱們皇家的臉面還往哪放?難不成讓人知道堂堂公主女扮男裝去官庫與妓同樂?那讓雲心以後如何自處?光兒本就惹眼,民間多有些傳言議論,再傳出來他帶著姐姐找妓女,這名聲……好聽?!”
  麒泰看著麒正,強壓下怒氣,勉力一笑,道:“若是依大哥,該怎麼辦呢?”
  “祖母說了,只要定了罪名,也不為難秋蘭若,只是從此監禁起來,不允其再與麒玉見面罷了。她這般嘴硬,也過於不智,反倒給自己添了麻煩。多遭苦楚。”麒正一撇嘴道,“她若都認下來,頂多挨幾下杖刑,哪能像剛才似的遭那些罪!”
  “蘭若姑娘孤傲清高,人品高潔,怎麼會如你所願地承認那些醃臢齷齪之事?”麒泰看著麒正,冷冷道。“她就是寧可死也不會做那種事的。大皇兄,難道今兒在堂上你還沒看出來?”
  “老九,你不要起了憐香惜玉的心,就犯了糊塗。”麒正道。“咱們最要緊的是趕緊把祖母交待的事情辦好。別的都不該多想。”
  “這案子是父皇命我來監審的。”麒泰搖著摺扇,淡淡說道。“羅大卿怎麼審,我就怎麼回復父皇。”
  “你……”麒正皺起眉頭,冷然道:“老九,你這是何意?”
  “做我分內之事。”麒泰嘿嘿一笑,淡淡道。“大哥,你不要光顧著為皇祖母盡孝,卻忘了給自己積陰功!”
  
  羅振綱走出內衙,卻見陳平和張挺站在廊下拼命向自己招手,羅振綱疑惑地走過去,只見陳平笑嘻嘻地,不由問:“你倆搞什麼鬼??”
  “大卿,你猜誰來了?”陳平嘿嘿一笑,閃開身形,露出林笑來。
  “唉,果然……”羅振綱歎了口氣,道。“殿下是來探望秋蘭若的?”
  林笑有些尷尬地看著羅振綱,隨即展顏一笑,道:“大卿,我是來求你的。”
  “求我?”羅振綱深深看著林笑,“那要看什麼事了。”
  “求您讓我見見秋姑娘……”林笑說。“我聽說她受了刑,想給她包紮一下……”
  “可以,但是要在大理寺官員的陪同下,不許你們私遞消息、互相串供!”羅振綱淡淡道。“陳平,張挺,你們陪十四殿下同去吧!”
  “大卿若是有空,不如一起去吧!”林笑道。“看完蘭姐姐,我還想去看看羅老夫人。”
  羅振綱看著他,半晌說:“你不要把主意打到我母親身上!”
  “大卿不要誤會!”林笑忙道:“我是聽沈太醫說起了老夫人的病狀,心中有些判斷,是以想去親眼看看老夫人的症狀,以證實心中所想……”
  “嗯?莫非您能治?!”陳平一聽,面露喜色。
  “結了此案,你再去看下官的老母親吧!”羅振綱看著林笑,斷然說道。
  林笑的笑容不由也有些苦了,只好點著頭,說:“也好。”
  
  大理寺的監牢比起司理院的牢房來,更多了層陰森恐怖。縱使十分整潔,也有陽光透入,可就是充滿森森血腥之感。
  蘭若仰天臥在床榻的薄褥子上,似乎昏迷已舊。手指已經粗粗地包了些糙礪的白布。頭髮淩亂地貼在臉上額上,臉色蒼白如紙,連嘴唇都白的沒有一絲顏色。
  “蘭姐姐……七嫂……”林笑小聲呼喚,半天,蘭若呻吟一聲,依舊張不開眼睛。林笑心中惻然,小心地取了些消過毒的白棉,自懷裏掏出前些日子得自太醫們的消毒生肌膏,拆下蘭若手上的粗布,用棉團蘸了烈酒給蘭若擦拭傷口。
  “啊……”劇烈的疼痛一下子把蘭若刺激得尖叫一聲,慢慢張開眼睛,看到林笑,淚水洶湧而出,“……光……麒……玉……他……”
  “別說話,你現在太虛弱了……”林笑柔聲說,“我幫你好好處理一下傷口,忍一下啊,消了毒傷口就不會潰爛……”
  “嗯……”蘭若無力地應著,看著她手上恐怖的拶傷,林笑只覺得心都哆嗦了。當下細細為蘭若處理了傷口,塗抹了藥膏,之後將蘭若的手仔仔細細地包紮好。
  “渴了吧?”林笑早就有準備,讓陳平他們備好了糖水,一勺一勺喂到蘭若嘴裏。蘭若的唇已經乾燥開裂,林笑用棉花球蘸了水,慢慢濕潤她的唇。“好好睡一覺,什麼也別多想。今天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林笑小聲對蘭若說:“羅大人他們不會再對你動刑,放心吧……我明天還來給你換藥……”
  蘭若感激地看著他。
  “七哥……我一會去見他,你有話捎給他麼?”
  蘭若沉默了,半晌搖搖頭。“別告訴他這些……”
  林笑看著蘭若憔悴的臉,心下劇痛。看著她那堅定的眼神,林笑又敬佩又心酸,“他若是知道了,一定又要沉不住氣,定然惹出事端……可他又做不了什麼,連門都出不去……讓他知道也是徒惹煩惱,反而讓我憂心。”蘭若淡淡說。“所以,什麼也不要告訴他。”
  林笑默默點頭。“好。”
  “若是我……”蘭若停了一下,現出一絲悵然的笑意,輕輕說:“若是我遇上了不測,你記得跟他說,要他好好活下去……我是去和我的家人團聚了……對他,我從來不悔,下輩子,我一定好好和他做夫妻。”
  “嫂子,你不要這樣萌死志!”林笑說,“我們都在想辦法!你千萬不能放棄!不然,我們這些在外面奔走的人,又為了什麼呢?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就算是為了我們也罷!”
  蘭若看著他,一串淚珠滾下來,“光……謝謝你……”
  “嫂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一定要堅強!”林笑堅定地說。“這輩子就要和七哥相守,得到幸福!不要說什麼下輩子。這次只是你們倆的劫難,挺過去,就能得個圓滿!你千萬不能先放棄,千萬不可以動了糊塗心思!”
  “……”蘭若感激地看著林笑,緩緩點點頭。
  走出囚室,林笑看著依舊陰霾的天空,陳平和張挺跟在他身後,林笑猛地回頭,對二人長長一揖,“二位大人,求你們照拂一下秋姑娘!千萬不能讓她尋死!”
  
  白鼎臣站在北朔的驛館西側門門鬥裏,輕輕搖著扇子。
  東門草站在院內驀然回頭,見白鼎臣正對著他笑。東門草目光一閃,迅速走到門前,壓低聲音道:“你怎麼跑到這來了?”
  “公主在麼?”
  “……”東門草一滯,隨即說,“公主正準備去見太子。”
  “啊……”白鼎臣垂下眼簾,“聽說你受傷了?”
  “小傷而以,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東門草淡淡說道。
  “攝魂釘的傷居然算小?”白鼎臣啞然。“你越來越讓我刮目相看了……”
  “我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好像是白巫族的人,他救了我一命。”東門草說。“而且還施了法術治好了攝魂釘的傷勢。”
  “所以你現在沒事了?”白鼎臣聞言笑了,“百里青鋒還派人在各個藥鋪守著,打算抓你呢,看來他要失望了。”
  “百里青鋒……”東門草的目中現出一絲強烈的殺機,“他現在在哪?”
  “在澄光裏李家老宅吧!”白鼎臣道。“他似乎和麒光鬧了什麼彆扭,今天一天都怪模怪樣的。”
  “我去殺了他”!東門草狠狠地道。
  “……你還是先別衝動的好。”白鼎臣說。“他雖然有點昏昏噩噩的,但是到底還是比你武功好。一不小心,你就會栽在他手裏。再忍一忍吧!”
  “你和公主到底怎麼回事?”東門草看著白鼎臣,“怎能讓她一介女子以身犯險?”
  “我怎知她會自己來……”白鼎臣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她究竟想幹什麼?”東門草皺著眉道。“你快讓她回北朔吧!”
  “我就是為這來的。”白鼎臣歎了口氣,“她身邊有別人麼?”
  “我去告訴她一聲。”東門草四顧一下,走進曲靈煙的臥房。
  白鼎臣看著樹葉印在牆上的影子,有些出神。
  不一刻,東門草就走了出來,若無其事地站在門口,隨即沖白鼎臣一招手。
  白鼎臣趕緊走進院子,看他進了屋,東門草再次四顧一圈,隨即站在門口,裝作納涼一般,悠然地倚在門框上,望著院外。
  
  白鼎臣剛一進門,曲靈煙就撲進了他懷裏。
  “……”白鼎臣抱住她,目色溫柔,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傻丫頭……”
  “檀哥哥……”曲靈煙緊緊摟住他,臉貼在他懷中,顫聲叫著,“我好想你啊!”
  “我知道……”白鼎臣黯然,“你不該來。”
  “……”曲靈煙聞言,慢慢抬起頭,看著他,“我不能看著你一個人身陷險地!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和你一起闖!”
  “……”白鼎臣看著她,不由動容。
  “檀哥哥,我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死也不分開!”曲靈煙堅定地看著他。
  “是我沒用……”白鼎臣輕撫著曲靈煙柔嫩的臉,“我讓你身涉險地……”
  “別說了……”曲靈煙眼含熱淚,伸手捂住他的嘴,“別說了……抱緊我……”
  白鼎臣長歎一聲,用力抱住她。
  
  林笑走出大理寺,迎面就遇上了青溟子。
  “道長。”林笑走上前去,沖青溟子深施一禮。“好巧,今日您居然在大理寺門口擺攤……”隨即暗忖,大理寺周圍不是不許商販活動的麼?就算是算命的出家人,應該也不可以出現在此地吧?何況,這可是衙門的大門口呀!又不是同福客棧的大門口……
  “我是特意來找你的。”青溟子看著林笑,笑得活像一籠屜熱騰騰的狗不理——滿臉都是褶子!
  “找我?”林笑訝然,隨即疑惑地眯起眼睛問道:“您怎知我在此?”
  “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今日必來此地……”青溟子高深莫測地道,不過配上他那副尊容,卻怎麼看怎麼像推銷大力丸的江湖騙子!
  “道長找我何事?”林笑笑問。
  “你是不是很想救秋蘭若?”青溟子眨巴著一對小眼,有些狡黠地看著林笑。
  “……”林笑看著青溟子,半晌不語,過了一會猛地向青溟子一揖拜倒,“求道長指點!”
  “好說,好說……”老道嘿嘿笑了,“先給我點銀子……”
  林笑啞然,看向老道的目光不由有些古怪了,青溟子也不在意,依舊笑嘻嘻地說:“貧道的鈴鐺押在‘富貴賭坊’了,得趕緊贖回來去,嘿嘿嘿,也不多要,你給我十兩就夠了。”
  “噗……”林笑忍不住笑了出來,身邊的龍衛們也露出好笑的神色。
  “可是我身上沒帶錢啊。”林笑眨巴眨巴眼睛,探手歎了口氣。
  青溟子嘿嘿一笑,指指站在林笑身後的礫岩,嬉皮笑臉地道:“他帶著呢!”
  礫岩聞言立刻黑了臉,林笑無奈,只好回首對礫岩道:“礫岩大哥,借我十兩銀子,一會回了宮還你。”
  礫岩無言地掏出荷包,拿出兩錠五兩的整銀,遞給林笑。
  青溟子一看到銀子,眼珠立馬冒了光,笑得下巴都要掉下來地一把搶過銀子,喜氣洋洋地放進自己懷裏。
  “道長,可否告訴在下,如何解救秋姑娘?”林笑看著他收好銀子,才開口問道。
  “去求你那個皇帝老爹!”青溟子滿面笑容地說。“聽我的沒錯!”
  “……”林笑啞然,看著老道心中暗怒,這老道士簡直是騙人麼!誰不知道該求皇帝,可是怎麼求皇帝才能讓皇帝下決心放過蘭若?
  “看樣子,你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青溟子撓撓臉皮,嘖嘖幾聲,“那我就再多說點吧!你就跟他說,四象之道,首在公平,若無公平,則萬物失調、天道失衡。青龍為首,即為天地之柱基,青龍失仁,則四象俱損。你照著我說的,他必會有所觸動。”說著,一看林笑的模樣似乎還是將信將疑,青溟子撇撇嘴,對林笑說:“看你不信呢……告訴你,這幾日你有血光之災,少往人多的地方湊合,沒事帶著點防身之物……啊,對了,要離水遠點,不然,可能還有更倒楣的事呢!”
  “多謝道長指點。”林笑嘿嘿一笑,對青溟子再施一禮,“在下告辭。”
  “走吧走吧!”青溟子揮著手,笑嘻嘻地摸摸懷裏的銀子,看著林笑等人走遠,他仰起頭看看天兒,嘿嘿笑道:“唉,收不著徒弟,跟他們詐點錢也成,哈哈哈哈哈哈……”剛剛說罷,驀地裏見到麒正帶著幾個親隨面色沉鬱地走出來,青溟子眼珠子一轉,笑嘻嘻地從懷裏掏出個手鈴,一邊搖,一邊打著拍子,唱道:“終日奔波只為饑,方才一飽便思衣,衣食兩般俱已足,又思嬌柔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無田地少根基,良田置得多廣闊,出入又嫌少馬騎,槽頭扣了騾和馬,恐無官職被人欺,七品縣官還嫌小,又要朝中掛紫衣,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知到頭骨肉離,唧唧唧唧複唧唧,婚喪嫁娶無須啼!”
  邊唱邊走,待到唱完,人已經到了長街盡頭,轉眼不見了蹤跡。
  麒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的背影,覺得這老道唱得好生晦氣,心裏越發不高興。
第三十九章 君 父

  一隻黃毛的小狗趴在牆角的陰影裏,懶洋洋地打著呵欠。
  麒玉癱坐在竹椅上,失神地望著王府高牆外灰色的天空。林笑走到他身後,他依舊毫無所覺。
  “七哥。”林笑站在他身後看了他片刻,輕聲叫道。麒玉渾身一震,隨即跳起來沖到林笑面前,一把抓住林笑的手,急切地問:“父皇怎麼說?蘭若怎麼樣?到底會怎麼處置此事?……”
  “我沒有見到父皇,但是我剛剛從大理寺回來。”林笑說。“蘭若姑娘還好,我剛剛看過她,而且,也請大理寺的少卿、右丞照顧蘭若姑娘了。羅大卿不是鬼蜮齷齪之人,此事必能秉公處置,斷不會如大皇兄所願,而且,九哥也是監審,他不會坐視此事的。”
  “……”麒玉看著林笑,神色漸漸穩定了一些,“蘭兒昨兒才舊疾發作了一場,今日卻就遭此大難……她……是不是病的很厲害?”說著說著就哽咽了,拉住林笑的手,淚珠稀裏嘩啦地就掉在了林笑的手背上,林笑的手不由一抖,愣愣看著手背上的水痕,半晌才說:“她沒事,你放心吧。她讓我告訴你,不要多想,你們倆都要好好地,熬過這一次。她很堅強,你也一定要堅強。”
  “那我就放心了……”麒玉喃喃道,撒開手,慢慢退回竹椅上坐下。神思不屬。
  “這幾日我會每天去探望蘭若姑娘,七哥,你有沒有什麼要托我交給蘭若姑娘的?”
  “……能把我帶到她身邊就好了……”麒玉長歎一聲。
  林笑無語地看著他,不由也失神了。
  
  太子坐在涼亭內,慢慢啜著一杯竹葉青茶,看著亭下的竹海,目中似有所思。
  麒賢在亭中熱鍋螞蟻一般走來走去,“這可怎麼辦……居然被押到大理寺去了……還受了刑,我們可怎麼向七弟交待呀!”又走了一圈,長歎一聲,“都是我太衝動了,不然也不會出這些事……都是我的錯!”麒賢激動地一拳捶在涼亭的朱紅柱子上,太子慢慢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然說:“沒事,父皇不是讓九弟去監審了麼,我們就好好安心地等著九弟的消息吧!”
  “羅大卿一向對十四弟另眼相看,若是十四弟能去見見羅大卿,向大卿求求情,或許此事就不必如此難辦了……”麒賢忍不住說。
  “不可。”太子淡淡說。“小十四不去求羅大卿,大卿還可秉公處置,若是去求了,反而落人口實,到時候還會被質疑大卿是看著十四弟面子才輕縱此案,以大皇兄和皇祖母的執拗,必然還要翻案。”
  “皇祖母到底是怎麼想的呀!”麒賢憤然道,“蘭若不過是無辜的孤女,已經被貶為官妓、再不能生養子嗣了,皇祖母到底還要怎麼樣?!”
  “住口。”太子斷然道。“皇祖母此生最恨的就是薛慧妃一家人,當初薛慧妃得寵時,她娘家勢力也對祖母與父皇多有所迫害,皇祖母費盡心思才保住了父皇的位置,會對舊仇念念不忘也是正常的——畢竟,當初祖母也未能在薛慧妃生前報仇雪恨,那恨一直積蓄在心裏,如今爆發出來,自然無法遏止、不分青紅皂白。蘭若也是命苦,成了薛慧妃的替代品,祖母把積年的怨氣都傾瀉到她身上去了。”
  “那老七和蘭若豈非凶多吉少?”麒賢皺著眉頭,鬱鬱地道。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太子出神地看著竹海,慢慢說,“我們能做的只是等待,各盡人事吧!”
  “……”麒賢無語地看著太子的背影,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其實,此事註定是會出的。”太子不回頭,慢慢說。“大皇兄這般,反而讓我知道了一件事——他已經沉不住氣了。”
  “他早不就沉不住氣了麼!”麒賢皺著眉冷冷說。“他這次借著此事無非就是想打擊我們,還能拉攏皇祖母。”
  “說不定,他是用此事試探父皇……”太子揚起頭,看著天空,“並且,要借此打擊我們的勢力,爭取在朝堂上壓制住我們。有了太后的支持,很多人就會開始觀望,甚至乾脆倒向他。”太子猛地轉過身,看著麒賢,沉聲說:“我們必須慎重、隱忍!此時出頭,明顯是不智的!此時才剛開始,我們還要好好觀望父皇的態度!”
  “父皇?……”麒賢歎了口氣,苦笑道:“父皇還不是跟以前一樣,拿祖母沒法子,寧可忍氣吞聲也不敢惹祖母發火。”
  “不……”太子看著麒賢,堅定地說:“父皇會把此案交給羅大卿、又派九弟去監審,就說明瞭父皇的態度。他是表面上對祖母退讓了,卻還保留著自己的底線——一旦時機成熟,他一定會明確表達自己的意見,支持一方、打擊另一方!”
  “父皇一向不喜鋒芒畢露,凡事總是儘量低調處理,有時候更是不表態、不鼓勵、不支持、不反對,他怎麼可能會支持一方打擊一方?”麒賢洩氣地說。“哥你別想得太好了!我可不敢對父皇抱那麼大的信心。”
  太子看著麒賢,目光漸漸有些無奈了,“老六啊,你對父皇,還真是太不瞭解了!”太子長歎一聲,“父皇是智珠在握,運籌帷幄,才凡事低調,你仔細想想,父皇哪一次遇到大事時優柔寡斷、臨機不決過?”看著麒賢,太子繼續苦口婆心地說:“當初先皇對改立太子心有猶豫,於是夜召父皇,父子對談,父皇明知先帝有廢立之心,卻以純孝感動先帝,打消了先帝之念,那可是朝中無數大臣以及後宮的妃嬪們你死我活爭鬥不休都未能做到的事,父皇一局棋、幾句話就辦到了千萬人無法辦到的事,讓一場大禍消彌於無形,那時父皇才8歲!換了你我,誰能有此心智手腕?能對帝心把握得如此之准?父皇乃是天生的皇者,正是看到了這一點,先帝才不再動搖!要說保住帝位的最大功臣,絕對不是皇祖母!”太子斷然說,麒賢聽得不住點頭,太子繼續說:“後來,經歷了丞相徐攸支持毅王造反的事,剛即位半年的父皇竟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雷霆手段大清洗徐黨人眾,親率龍騎將毅王的十八萬人馬消滅在龍峪關前,整個造反僅僅歷時27天就被平定,那時候,父皇才12歲!”太子目中現出神往和崇拜之色,“後來的北朔侵邊、蕭國奪冀州,父皇以少年天子之身數次親征,哪一次不是化險為夷,揚我國威?那次之所以會向蕭國低頭,將十四弟以質子身份送往蕭國,其實並不是出於皇祖母授意,實在是北朔侵犯我國,而災荒讓國祚不穩,射雕、西燕蠢蠢欲動、蕭國也似有北下之意,父皇不得不低頭,這才以光兒為質取信蕭禮宗,獲得蕭國錢糧兵力的支持……”太子歎了口氣,“可是此事一直是父皇心中解不開的疙瘩,不滅蕭國他永難咽下這口氣!所以苦心籌謀這麼多年,一點一點毀掉了蕭國的朝政、人心,最後時機成熟,便命我們大舉進兵,徹底消滅了蕭國——你可還記得,當時父皇舉劍劈斷禦案時所說的威武之言?——敢言不可出兵者,有如此案!……”太子微笑著回憶著,“那時候,我就知道,縱使玉石俱焚,父皇的主意也不會更改,後來他夜召我們兄弟及淳于元帥,制定進攻計畫的時候,你忘了他的謀劃是多麼縝密多麼精准,那是只有每天每夜都在思索如何毀滅蕭國的人才能制定的閃電出擊計畫!我們按照父皇的佈局順利地進攻,可有一絲意外之事出現?六弟,你覺得,父皇是那種懦弱無能之人?”
  麒賢聽得滿面羞慚,垂下頭去。
  “何況,父皇既然派了我們去消滅蕭國,把這個最大的功勞給了我們,就是說明他從未屬意於我之外的任何人做繼承人!”太子目中精光暴現,唇角現出一絲笑意,“大皇兄,只是我的試刀石罷了,父皇就是要用大皇兄來考驗我,看我到底有沒有為君之力!哼,這次的事,父皇就是在看我們的臨機應變之才!”
  麒賢面現恍然大悟之色,“那……我們該怎麼做?”
  “現在,我們要靜觀其變,什麼都不要做。”太子微微一笑,“能不自己出手就解決問題,又何必亂插手、徒耗力氣呢?”
  “你的意思是?……”麒賢遲疑地問。
  “老九、老十四自然會幫我們解決這些的。”太子淡淡道。“老九現在只能跟我們合作,就算不甘心,也會傾盡全力為我們做事的,老十四……”太子歎了口氣,“他這個人,聰明有餘,就是心思太簡單了,他只想做個好人而已。”
  “要是父皇不幫我們呢?”麒賢忍不住說。
  “不會的。”太子淡淡說。“就算是祖母,最後也會讓步的。”
  “……”麒賢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祖母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子嗣們,如果老七為此痛不欲生,太后最後一定會為此讓步……”太子淡淡道。“她不會願意親手逼死自己最心愛的孫子。何況此事還牽涉到了九妹。”
  
  麒泰坐在馬車裏,閉目沉思。
  馬車在太子府前停下。
  麒泰走下馬車。看著太子府門前的麒麟獸石雕,慢慢拾階而上。
  他剛自皇宮回來。他一路上都在回想剛才和龍煊燁的對答。
  跟龍煊燁稟告了審案的經過之後,龍煊燁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你如何看待此事?”
  “兒臣認為,此案本就屬於無中生有,別有用心,審與不審,都沒什麼區別。皇祖母要是非要問罪,還不如直接一道懿旨,處置了秋蘭若,省得浪費大理寺時間,羅大卿又非那種諂媚之人,恐怕倒要令皇祖母失望了。”麒泰沉聲說。“父皇,兒臣不想再做監審,兒臣不想看著大皇兄折磨一個弱小女子……太下作了。”
  龍煊燁聞言不由笑了,看著麒泰,淡淡說:“你退縮了?”
  “兒臣沒有退縮!”麒泰立刻激烈地說,“兒臣也不會退縮!只是此事令兒臣深覺鬱結,皇祖母是一心要問莫須有的罪名,什麼審理都是走個過場罷了!根本沒有任何公正可言,羅大卿在堂上就數次被大皇兄以皇祖母的名義壓制掣肘,後來甚至被逼得不能不對秋蘭若動大刑,兒臣明知此事中間的齷齪,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父皇,兒臣勝任不了……您另擇賢人吧!”
  龍煊燁看著他,過了一會始歎了口氣,“那你給父皇推薦一個人選如何?”
  “……”麒泰沉吟了一下,“二皇兄,麒旭。”
  “你覺得,你二皇兄會比你更勝任此事?”龍煊燁的嘴角噙著一絲微笑,“旭兒一向心慈面軟,身體雖差,脾氣卻耿直,從來不善應對,所有的兄弟裏,只有比他還不會跟人打交道的麒鎮跟他交好,若是將這個差事交給了旭兒,你覺得他不會當堂跟你大皇兄杠上?”看著麒泰,繼續說,“然後你皇祖母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讓旭兒也和玉兒一起圈在府裏思過了。”
  麒泰無言地聽著,面上現出一絲尷尬。
  “你說你沒有退縮,可是你就是在退縮。你在逃避,你不想當幫兇,你不想手上染上秋蘭若或者你七哥的血……或者,你也不想得罪你祖母,於是你要求我啟用你二哥,讓旭兒去得罪人……”龍煊燁看著麒泰,目中漸漸顯出嘲弄之色,“明哲保身誰都會,可是你這樣的做法,實在令人心寒!”
  “不!”麒泰忍不住激動地說:“不是這樣的!父皇!兒臣不是那樣想的!”
  “你的確不是那樣想的,你最主要的還是不甘心——不甘心被你太子哥哥利用。”龍煊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泰兒,你這孩子從小到大,心思就比別人多,想得事也比別的孩子深,除了你太子哥哥,朕還真沒見過一個像你一般喜歡琢磨人的孩子。”龍煊燁的目中現出一絲憐憫,“你一直過得很不容易,朕心裏清楚。”
  “父皇……”麒泰不由垂下頭,“兒臣……”
  “朕小時候,和你很像。”龍煊燁看著他,慢慢說。“喜歡琢磨事、琢磨人,因為不這樣,就活不下去,就會被別有用心的人戕害。朕一死,站在朕身邊的人也會全跟著朕倒楣,朕必須保護他們,必須活下去——只有勝利者才能面對最少的威脅。”龍煊燁輕輕歎了口氣,“你也一樣,從你母后去了,你就覺得你必須保護你的兄弟姊妹們,你一直很隱忍,你沒有更大的野心,你總是只想在別人的爭鬥中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所以現在你跑過來跟朕說,你不幹了,你不想做幫兇。”
  麒泰額角都冒出細密的汗珠,鼻尖上也都是汗,沉默地聽著龍煊燁說話。
  “可是朕告訴你,你必須幹!而且還要給朕幹好!”龍煊燁斷然說,“憑著你的良心去好好辦這個差!不要再跑到朕面前說這些狗屁不通的廢話!天塌下來自然有朕頂著,你怕什麼?你胡思亂想什麼?你信不過自己,難道連朕都信不過麼?難道你以為,羅卿家是紙糊的老虎,像你一般無用麼?”
  “兒臣不敢!”麒泰猛地跪下來,“兒臣慚愧!再也不敢言退!請父皇寬恕兒臣!兒臣一定好好辦差!”
  龍煊燁看著他,慢慢笑了。“起來吧……”
  ……
  走進太子府,看到麒浩跟麒賢悠然地坐在涼亭上品著茶,麒泰深吸一口氣,慢慢走向他們。
  “九弟,父皇怎麼說?”麒賢一見麒泰,立刻站起來問。
  “我想,關鍵時刻,父皇會為七哥他們做主的。”麒泰看著他二人,緩緩說道。
  
  林笑回到宮中,第一件事就是去見龍煊燁。
  彼時龍煊燁正在御花園裏陪董美人賞月季。
  “兒臣參見父皇,恭祝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林笑給龍煊燁下拜見禮,隨後又拜了董美人。
  “唉……”龍煊燁歎了口氣,“今日你們這些孩子是一個個的不放過朕了。說吧。你來又是為了什麼事?”
  “兒臣……”林笑忽然有些猶豫了。遲疑了一下,繼續說,“兒臣最近在街上認識了一位元道長,那位道長跟兒臣說了些很有意思的話。”
  “哦?”龍煊燁聞言,不由來了精神。“都說了些什麼?”
  “他讓兒臣跟父皇說,四象之道,首在公平,若無公平,則萬物失調、天道失衡。青龍為首,即為天地之柱基,青龍失仁,則四象俱損。”林笑仔細回憶著青溟子的話,虧得他一向記憶驚人過目不忘,青溟子說的那番莫名其妙不明不白的話居然一字不差地復述出來。
  龍煊燁驀地沉下臉,“你恢復記憶了?”
  “唔?……”林笑一呆,訝然看著龍煊燁。
  龍煊燁定定看著林笑,忽又笑了,“原來不是……”微一思索,問道:“那道長什麼模樣?”
  “形容猥瑣。”林笑簡潔地回答。
  “啊……”龍煊燁啞然。忽然撲哧一笑,“原來如此。”
  “父皇?”林笑疑惑地看著他,“那位道長還算定兒臣最近有血光之災,還說不可近水。”
  “那就小心些吧!”龍煊燁呵呵笑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是。”
  龍煊燁拍拍董美人的粉腮,笑道:“回去吧!”然後立起身,對林笑說:“跟我們一起走走,跟父皇說說,你是怎麼遇到那位道長的?”
  
  麒賢坐在馬上,耳邊傳來市肆的喧鬧之聲。
  四顧一圈,忽見三個北朔人抱著幾個包袱,嘻嘻哈哈地走過去。
  麒賢心中一動,回頭吩咐親隨:“我們去一趟北朔的驛館吧!”
  
  
第四十章 愛

  他騎著通體純黑的駿馬,手上卻拿著燦爛而紅豔的一捧月季花。
  出現在曲靈煙面前的時候,驕傲的模樣如同手中的花,盛放得無比寂寞而清晰。
  “你怎麼來了?”曲靈煙看著麒賢,淡淡地問。
  把花遞給她。
  幽黑的眸子看著她纖細優雅的頸項,“忽然想起你,所以過來看看。”麒賢盯著她的臉,面無表情地回答。
  “你似乎有話想對我說?”敏感的女子接過美麗的花,遞給身邊局促的侍女。“你的神色告訴我,你想對我說什麼。”
  她真的很美麗。也很聰慧。麒賢看著她,默默地想。
  她的眸子明亮而放肆,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誘惑,看向別人的時候總感覺像在挑釁。她是同樣驕傲而不知保留的女子。
  她令人瞬間深陷於她的美好,然後漫不經心地伸展出自己柔嫩的花瓣下尖銳的刺,讓妄圖采拮她的人血流不止。
  看到她的第一眼,麒賢就知道,自己愛上了她。想要得到她。
  想用乾燥穩定的手指,抹去她唇邊那肆無忌憚的笑意。從此只為他一人而綻放那驕傲無比的笑容。那雙明亮誘惑的眸子,只能映照出他的臉。
  “嫁給我。”麒賢看著她,堅定地說。
  “好。”她漫不經心地答應。
  那麼輕易和草率。
  帶著一絲鄙夷和認命。
  麒賢驀地向她伸出手,用力把她抓到懷裏,強行親吻。
  她的身軀柔軟,富有彈性。她的唇柔嫩,如同花瓣。帶著一絲甜香,面龐滑膩。
  他的吻霸道不留餘地,他的唇舌其實很僵硬。
  這個吻似乎耗盡了他的勇氣,於是這個吻之後,他匆匆地跳上馬背,揚鞭離去。
  背後看去,他的脖梗都紅透了。
  曲靈煙站在院中,輕輕撫摸了一下嘴唇。
  他愛上她了,卻不願意承認。
  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只好落荒而逃。
  
  林笑從沒有和一個人相處這麼久,卻只是沉默地看著他一個人忙碌。
  龍煊燁面前的奏摺從幾大摞到一小摞,漸漸的擺在案上的奏摺都進了一個藤編的大筐裏。
  他不抬頭看人,也不說話,只是專心致志地看著奏摺。然後提起筆來,圈點、批示。他認真投入的模樣就像考場上的高考生,令人動容。
  雖然早就知道他工作起來便十分忘我,可是依舊沒有預料到,他會這樣令林笑感慨。除了在腦科手術的手術臺上,林笑從沒見過一個人如此專心致志,嚴肅忙碌。
  他會是一個極出色的腦外科醫生。林笑想。然後忍不住笑——如果他能去到林笑的世界的話。
  夜色闌珊,華燈初上。
  他終於結束了工作。
  六出傳膳。
  一碗青梗米粥,四盤素菜,兩碗湯。
  龍煊燁和林笑面對面坐著進食。一國之君的晚餐如此簡單而清淡。
  林笑忽然想起,似乎龍煊燁從不吃肉食。偶爾用些瓜果,幾口就放下。大量地喝水,或者酒。
  “晚上陪朕一起在這邊歇著吧!”龍煊燁說。“跟朕講講你這幾天都做了些什麼。”
  “兒臣並沒有做什麼。”林笑有些抗拒。他不喜歡皇帝把他當成小孩子一般對待,動不動就讓他留宿在皇帝的身邊。林笑早就過了和大人一起睡覺才有安全感的兒童期,但是龍煊燁似乎很享受這種哄小朋友的感覺。或許曾經的麒光也很享受那種被寵愛的感覺。可林笑不行。
  他受不了躺在一個成年男人的身邊,在他寵溺的目光注視下睡去。十足娘娘腔和小兒科。噁心的很。
  但是龍煊燁不由分說,於是林笑屈服。
  認命地躺在龍床上,享受慈父的關愛。龍煊燁在床上還看著一本書。
  《太平經要義》。
  “《太平經要義》?”林笑無聊地念著書名。龍煊燁笑了,放下書,對林笑說:“是太平道的李志宏寫的經義,每一個太平道的信徒都要倒背如流。他說此書是他夢中由神仙所授,凡信他的,皆得永生。”
  “他把自己當上帝了。”林笑忍不住嗤道。“裝神弄鬼,招搖撞騙。”
  “但是他的話有些很有道理,百姓很容易被他打動,繼而相信他的宣傳,進而被洗腦,成為狂熱的信徒。”龍煊燁抓起那本《太平經要義》在林笑面前晃晃,“朕看著都很佩服他,有這般的見識,可惜竟然用在了邪魔外道上。”
  “父皇,你居然佩服這種邪教之人?”林笑訝然。
  “唔,他可算是個難得的人才。若是為官,或許可以成為一任能臣——若為佞臣,則也必為大奸大惡。”龍煊燁歎了口氣。“為父這幾日都在看這本書。越看越覺得,此人頗有本事。”
  林笑不由默然不語。
  “有些人,就像錐子,就算放在層層的麻袋中,最後也會戳出來。”龍煊燁出神地說,“這個人就如此。”
  “只怕戳出來的是野心和貪欲的錐子。”林笑忍不住說。
  龍煊燁不由失笑,看著林笑,“你對太平道似乎十分厭惡?”
  “邪教而已,不過是迷惑煽動無知百姓,利用百姓為自己的野心鋪路。人才麼?我不覺得。”林笑淡淡說。“人渣還差不多。像這種人渣,越是有頭腦,為害越大。”
  “哈哈哈哈……”龍煊燁忍不住大笑。
  林笑看著他的笑臉,忽然覺得他笑起來居然並不討厭。那種平日裏有些陰沉嚴厲的神色瞬間一掃而光,深邃的眸子居然也能閃耀著欣喜的光芒,單純暢快地笑。
  笑過之後,龍煊燁忽然瞬間收斂了笑意,認真地看著林笑,說:“你怎麼看你大皇兄?”
  “……”林笑啞口無言,這人的臉變得好快,簡直讓人反應不過來。“大皇兄……兒臣不曾深交,是以並不十分瞭解。”想了想,斟酌著詞句回答他。
  龍煊燁嘿嘿一笑,“是麼?”
  “……”林笑覺得自己冒出了冷汗。
  “那,太子你走動得還算勤,跟朕說說,太子如何?”
  “太子哥……”林笑又噎了,半天才苦笑著說,“太子哥深不可測,兒臣怎麼說的清呢?”
  “哈哈哈哈。”龍煊燁忍不住笑起來,“你這孩子還真是狡猾,居然一個都不肯評價。小滑頭。”
  “不是兒臣不願意說,只是根本不瞭解,怎麼說呢?”林笑眨眨眼睛,說。“兒臣本就笨得很。”
  “你若是笨,那天下還有幾個聰明人?”龍煊燁深深看著林笑,意味深長地說道。“罷了,你既然不願意說,那朕就不逼迫你了。”
  “父皇……”林笑猶豫了半晌,最後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何事?”
  “父皇晚安。”
  看著林笑的睡顏,龍煊燁忍不住歎了口氣。
  恬靜安然,毫不設防的模樣,甜美得令人失神。
  孩子的天真,成人的魅力。
  就是注視著他這樣的睡顏,那些人才一個一個沉淪其中無法自拔吧?
  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撫摩他粉嫩的唇瓣,觸感柔軟,細細的呼吸噴吐在手指周圍,驀地裏令人口乾舌燥。
  猛地縮回手,龍煊燁呆呆看著自己的手指,隨即像被電了一般從床上躍下,臉色古怪而惱火。
  赤足站在冰冷的地上,龍煊燁忽然有種想一頭撞死的衝動。
  
  青溟子站在一根巨大的毛竹的最頂端,足踏細韌的竹枝,隨著風輕輕搖擺。
  夜色下看來,他倒真是仙風道骨。
  “啊,太微星動,熒惑如珠,唔……異象……帝星怎麼了?……”他喃喃自語著。“看著居然和紅鸞星成了三角……詭異之象阿!”
  偏著頭思忖半晌,接著忽然笑了,“這一劫還真有趣……混沌阿混沌,你什麼意思嘛……”
  “早知道你不是個東西,沒想到你這麼不是東西……嘻嘻嘻嘻……”青溟子嘻嘻笑著,隨後仰天狂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原來你是這麼惡整老龍的兒子的……真彪悍……啊哈哈哈……”
  笑了半天擦擦眼角泌出的眼淚,捂著肚子道,“這熱鬧不看就可惜了……嘿嘿嘿……”
  
  羅振綱還未睡。
  他在給母親洗腳。
  羅老夫人忽然說:“綱兒,你有心事?”
  “無事。”羅振綱忙說。
  “休要欺瞞老母!”羅老夫人沉聲道,“你今日定是遇到了什麼為難之事,快說吧!因何事遲疑不決?”
  “……公事罷了。”羅振綱不願多說。“但是有人可能醫治您的眼疾。”
  “他用此事要脅於你?”
  “不不不,不是的。”羅振綱忙說。“其實是十四殿下聽說了您的情況,想給您看看,但是因為最近有件案子牽涉到七殿下他們,所以,孩兒回絕了……孩兒不孝……”
  “綱兒,你回絕得對!”羅夫人立刻斷然說,“你乃是國家刑統,絕不可因私廢公!縱然是為母親,也絕不可動搖意志!此頭一開,一切盡付東流!若是母親因此拖累了我兒,我甯死而已!”
  “母親……”羅振綱感動地看著老夫人,“母親,其實孩兒確實遇到了為難之事。”於是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對老夫人說了,然後跪在羅老夫人面前,沉聲說:“兒臣若是因此得罪了太后,只怕日後必遭報復,恐連累家人,兒……兒不孝……為國盡忠,卻無法全孝道……母親……”
  “孩兒,你差了!”老夫人微笑著,伸出手摸索著去夠他,羅振綱跪地膝行至老母身前,握住母親的手。老夫人摸著他的臉,道:“我兒,你端方君子,不欺暗室,做事要憑良心,不能秉公斷案,你生而還有何信?憑什麼坐此高位?憑什麼立身持正,以身作則?難道就因為太后想誣陷人,我兒堂堂君子便要為其鷹犬,行小人之道?你如退讓,則老母真是枉自教養了你這麼多年,羅家祖宗都要在泉下蒙羞了!”說著微微一笑,道:“人生在世,不能頂天立地,要長命百歲何用?宵小鼠輩,縱然長壽,也是行屍走肉般活著,英雄丈夫,就算夭折,也要留清白名聲在世,為後人傳揚!如此方是真孝道!流芳百世,後人余澤;遺臭萬年,路人皆恥。你如因此被太后忌恨,老母倒要為我兒驕傲!哼,羅家男兒,沒有一個孬種!我的孩子,怎麼能對一介睚眥狠毒的婦人低頭?”
  “好孩兒,娘親沒有白教導你!好孩兒!”老夫人縱聲大笑,連連拍著羅振綱的肩膀。“娘……”羅振綱虎目含淚,看著豪邁大笑的老夫人,哽咽難言。
  
  麒玉站在院子裏,飯菜放在玉石桌上,早已冷透。
  他已經一天未進食。
  林笑走後,他便一個人呆立在院中。
  王府裏的人都擔憂地看著他。
  沒有人會問他“為誰風露立中宵”,人人都知道他心心念念想著的都是那個美麗命苦的秋姑娘。
  麒玉看著王府的高牆。
  他平生第一次如此痛恨這面牆。
  他是如此渴望出去。
  “蘭兒……我真沒用!”喃喃自語,失魂落魄。
  “我該怎麼辦?……”
  蘭若躺在冰冷的囚室中。
  一個送飯的牢子看看她一口未動的飯菜,歎著氣,開了牢門。“上司行刑,不過要你招認,你何不早招認了?女人家犯淫,極重不過是杖罪,何況你若自行承認過錯,罪無重科。何苦舍著身子,熬這種苦楚?”
  良久,蘭若歎了一口氣,說:“我為官妓,縱使與七殿下交好,也料不會是死罪,認了也沒有什麼大害,而且可以一走了之。但是,這個天下,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豈能顧惜自己的身子,信口誇大,陷害友人,今日我寧死,要我誣陷殿下,斷然不可以。”
  “唉……”牢子看她面色憔悴不堪,卻辭色凜然,不由長歎一口氣。“我去叫我渾家來,侍候你吃點飯食吧!這般餓著,可要熬壞了身子,明日只怕還要提審你……姑娘,你人品我也敬重,但願你熬得過去——幾位大人都吩咐了我照顧你,你熬住了,那幾位殿下貴人才不白為你這事忙活啊!”
  蘭若忍不住也歎了口氣,“謝謝大哥……蘭若……蘭若今生薄命之人,怕是沒機會報答您的恩德了……”
  “別說這話了,聽著人心酸。”牢子忙說。“你好好躺著吧。我去找我渾家來。”大理寺的差官一般都家住大理寺後的巷弄之中,離著衙門極近。很多家屬也都給衙中做些灑掃煮飯的活計,借此賺點外快。
  蘭若聽著他腳步遠去,淚水不由撲漱漱落下來。
  
  

第四十一章 誰更重要

  雲心在慈明宮內跳著淩波舞。太后看著她有些僵硬的動作,卻未加指責。
  她明顯的心不在焉,但是太后不想說話,因為太后也心不在焉。
  當初,那個薛慧妃最善折腰舞,纖細的腰肢如一株嫩柳,柔韌款擺,盈盈地扭動,蛇一般靈活婉曲,令人目迷。真真十足妖女。
  太后看著蓮池中粉紅的花瓣,忽然有些想笑。
  那樣一個女子,終究命薄如紙。愛又如何?到底也救不活她的性命,眼睜睜看著她紅顏憔悴,年華枯萎,好好的絕色佳人,就那麼容顏慘澹,一命嗚呼。
  只是原來他愛的不光是她的姿色。
  那樣一個皮包骨頭、容色盡毀的女人,他居然能守在她身邊衣不解帶地服侍半年之久,在她死後,他還癡心不改……他真癡情。
  ——只可惜,卻是以對妻子無情為代價。
  他背叛了自己的髮妻,還想廢掉兒子的太子之位——就為了那個女人!
  當年,他是那麼信誓旦旦,那麼甜言蜜語,說什麼一生一世,說什麼至死不渝。可他居然如此輕易就愛上了別人!
  原來朝三暮四與至死不渝的區別就是——朝三暮四持續的時間遠遠超過至死不渝!
  可笑。可歎。可恨!
  太后用力捏住念珠,指節因為過於用力而發白。
  這麼長久的時光,居然還要為此倍受折磨。太后恨自己不爭氣,但是她更恨那些讓她無法輕釋過往的人。他們把她變成了這樣一個女人。他們居然還能毫無負擔地死去?……這不公平!
  那個小姑娘第一次出現在面前的時候,太后就注意到了她。
  總有種莫名奇妙的熟悉感。
  那即使年幼卻無法遮掩的明豔動人,那小小年紀卻不由自主吸引人注意的光芒四射,那蕙質蘭心的溫婉可人……處處都那麼像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小的時候,大概就和那個小女孩一樣,那麼惹人注意吧!
  及至見過那小女孩的母親,太后才斷定了一點——原來直覺是正確的,這小姑娘果然和那個陰魂不散的妖女是一路貨色。
  她們根本就是有血緣的一家人!
  美人胚子?呸!根本就是一窩狐媚妖女!
  居然還想嫁給哀家心愛的孫兒?做夢!
  太后恨恨地笑了。眼角細長的魚尾紋帶著絲譏誚冷酷地皺起。她端麗的臉龐陡然蒙上一層森寒的殺氣。明媚的眼波宛若鋒銳的刀子,若有實質地穿透了這個晴朗清晨的美好逍遙,凜冽地令慈明宮的每一個人戰慄。
  
  垂拱殿內,龍煊燁端坐肅容,聽著大臣奏報蕭地太平道似有與蕭乾勾結的動向,然後又有大臣出列,說白練河泛區瘟疫出現,大批疫區民眾外逃,恐有疫情氾濫之險。
  麒賢則通告了一個好消息,日前清平關總兵陳祖壽殲滅了一夥人數三千的亂軍,大勝。附近的山賊草寇為此紛紛來降,清平關匪患已無。
  聞聽此事,龍煊燁面上才露出一絲微笑,輕輕頷首。“重獎陳祖壽。他給繳匪開了個好頭。”
  白鼎臣出列,恭敬地稟奏道:“陛下,白練河泛區如現瘟疫,而百姓又紛紛出逃,則疫情勢必迅速波及其餘地區,一旦形成燎原之勢,只怕後果不堪設想。請陛下降旨,從速安撫百姓,派醫官前往救治疫區民眾、遏制疫情傳播,不然,只怕瘟疫蔓延,人心浮動,會讓國基不穩啊!”
  此言一出,朝堂上不由一陣騷動,龍煊燁輕咳一聲,眾臣又恢復了安靜,龍煊燁出神地看了一會白鼎臣,才說:“白卿,你可有良策?”
  “臣以為,首先,要控制疫區民眾,使其不再出逃,其次,速派醫生奔赴疫區,救治病患,安穩人心,再次,撥款給各地衙門,令其救賑災民!”白鼎臣朗聲說。
  “好。”龍煊燁就說了一個字。隨後看著他,說:“只是具體實施起來,第一條最有難度。白愛卿,你可否細細道來,第一步如何辦才好?”
  “控制疫區民眾,令其不再出逃,首在安撫民心。這其中的方法要有剛有柔,剛柔相濟,方才見效。首先,派軍封鎖疫區周圍環境,嚴禁疫區民眾私自出逃,這是剛;其次,派醫生、發散藥物于疫區百姓,救治患者,控制疫情,這是柔;最主要的,白練河泛區百姓剛遭洪災,還未緩過氣來,又遭大疫,此時如安撫得法,此地百姓必然感恩,誠心順服大昊,則此地安矣!”白鼎臣說。“現在白練河泛區最需要的就是錢糧醫藥,陛下,有這四樣,白練河泛區可定!”
  龍煊燁聞言,輕輕頷首。
  “白卿所言不差,茲事體大,必須細細商議,安排穩妥細緻之人落實此事,白愛卿,你與六部尚書、諸位宰輔共同商議一下,儘快拿出一份詳盡的方案,後日早朝交給朕。”龍煊燁沉聲說。“不惜代價,你定要將疫情控制住!百姓為社稷之本,此事若處理不好,朕無顏面對天下百姓!列位臣工,務必盡心竭力,獻計獻策,如有良策,朕即重賞!”
  眾人一起躬身曰諾。
  林笑垂首思索,這瘟疫也不知道指的到底是什麼傳染病。下了朝定要好好問個清楚,究竟是怎麼個病狀。
  百里青鋒看著白鼎臣,目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即垂下頭,默然思索。
  
  散了朝,麒惠對林笑說:“一起去看看七哥吧?”
  林笑點點頭,太子和麒賢走過來,看著林笑道:“昨日多虧了十四弟,幫忙探望蘭若。”
  “本就是分內之事,何來謝字。”林笑忙說。
  麒泰走過來,輕輕拍了拍林笑胳膊,深深看了他一眼,低聲對眾人說:“今日一定不會再給蘭若姑娘動刑,你們放心。”說完便跟在羅振綱等身後匆匆走了。
  麒賢看著麒泰的背影,面上現出一絲憂色。
  “你們去看七哥麼?”麒惠問。
  “嗯,我回去換身衣服,一會一道在七哥府上聚吧。”林笑忙說。
  匆匆走回隆慶宮,換了便裝,帶著龍衛們往宮外走,誰知剛走到景和宮門前,就遇上了麒鎮,麒鎮一個人心不在焉地垂著頭,慢騰騰地在廊間晃蕩,見到林笑過來,也是一愣。
  “五哥。”林笑忙施禮。
  “啊……”麒鎮不由有些慌亂遲疑,隨即也回了林笑一禮。
  “你這是去哪里?”麒鎮隨口問。
  “去看看七哥。”林笑回道,“您今日的針灸做了?”
  “沒……”麒鎮不自然地回答,“一會兒再去……”
  “那就不打擾五哥了,光兒先行一步。”林笑匆匆跟麒鎮道別,急急走了。留下麒鎮一個人回頭看著林笑背影發呆,看了好一會,直到再也望不見林笑的身影了,麒鎮才轉過身來,神情恍惚地往前走。
  “啊……今日怎麼看到他不覺得討厭了呢……”麒鎮喃喃自語,“最近頭疼的少了呢……”
  
  麒玉很憔悴。
  臉色蠟黃,鬍子拉碴,滿眼血絲,嘴唇乾裂。
  他一夜未眠。
  依舊滴水未進。
  看到眾人來,整個人只是渾渾噩噩的眨眨眼睛。無力地對眾人點了點頭。
  “你這是?……”麒賢大驚失色,“才一日未見,你怎麼就變成了如此模樣?……”激動地沖上去搖晃他肩膀,痛心地道。
  麒玉搖搖頭,目光呆滯地看著他,嗓音沙啞地說:“蘭兒……不知道……怎麼樣……”看著他木然的神情,眾人都說不出話來。
  “蘭兒無事。”太子輕聲說,按住麒玉肩膀,“難道你還不放心我們?”
  麒玉緩緩搖搖頭,“我信得過你們……我只是心裏不安……總覺得她遇到了什麼事情……吃不下……睡不著……”
  “傻弟弟,你這樣子怎麼能讓我們放心?那邊押著一個已經夠操心了,你還這樣折騰,我們可怎麼辦?”太子說。“玉兒,你必須振作!你若這樣消沉頹喪,不吃不喝,只怕還不等蘭兒無事出來,你就倒下去了!”
  麒玉聞言,這才動動眼珠,黯然道:“對不起……我……我這就去吃東西……”踉蹌著站起,差點跌倒。
  麒賢一把扶住他,歎道,“別動了,我去吩咐人把飯送過來……”
  
  出了麒玉王府的大門,眾人都沉默不語。
  林笑想著蘭若的傷勢,不由歎了口氣。老天爺,你真殘忍。為什麼偏偏要對這一對癡情人如此狠心?
  隨即想到了龍煊燁,若是他看到麒玉這般模樣,不知會不會心有所動,就此放過這一對苦命鴛鴦?
  跟太子麒賢道了別,林笑上了馬車,黯然不語。
  麒惠坐在林笑身邊,也說不出話來。
  
  麒賢騎在馬上,出神地想著什麼。
  太子看著他的側臉,忽然覺得他的神色很陌生。
  “老六。”太子叫了一聲,“想什麼呢?”
  “我在想……”麒賢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其實,有個能讓自己牽掛的愛人,也是件很幸運的事。”
  “呵……”太子不由笑了,“你想起了誰麼?”
  麒賢的臉一紅,頓了頓,說:“昨天,我去找曲靈煙了。”
  “哦?”太子看著他笑了。
  “我……”麒賢的臉更紅了,“我親她了!”
  “啊……”太子輕歎一聲,眉毛輕挑,“你手腳真快。”
  麒賢滿臉黑線,尷尬地看著太子,過了一會才說:“別笑話我。我覺得……我愛上她了。”
  “很好啊,誰又能嘲笑你呢!”太子笑眯眯地說。“她是個值得你愛的女人。”
  “可是……”麒賢鬱悶地說,“我感覺不到她愛我。”
  太子看著他,沉默了一會,才說:“你們相處時間還太短,自然沒什麼感情。再說本來是敵對的關係,突然說要成親,她可能也需要一段時間調適心境。”
  “哥,你和嫂子一開始的時候,是不是也很尷尬?”
  “啊……”太子微笑著,“還好,你嫂子一向端莊賢慧,教養良好,就是現在對我也始終恭謹和順,從無一言逾矩,我們之間真正稱得上是相敬如賓,齊眉舉案。”太子淡淡笑道,目光沖和,但是不知道為何麒賢忽然覺得他嘴角的微笑有一些悲哀。
  “她會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后,就像賢後傳裏面的皇后們一樣,母儀天下,名照史冊。”太子說。“我很幸運。”
  麒賢看著他,良久才說:“你真的覺得快樂麼?”
  太子看著麒賢,面無表情地說:“我有不快樂的餘地麼?”隨即轉過臉去,半晌才說:“需要我操心的事那麼多,好容易有一個不用我操心的人,我幹嗎要為她沮喪?”
  麒賢無語。
  “再說,”太子忽然笑了,回過頭看著麒賢,“我於這方面上向來沒什麼在意……玉兒可以任性地為女人不惜一切,我卻不能和他一般自私,為些兒女情長的事使碎心力。先皇若不是用情太深,又怎會落得壯年出家、淒涼辭世?蕭禮宗、哀宗為了十四弟不顧一切,最後換來的不過是亡國下場……殷鑒不遠,我怎能重蹈覆轍?”
  麒賢輕輕頷首。
  “再說,我娶到了一位賢慧的妻子,實屬幸運,我有何可抱怨?若是娶了賢妻還要抱怨,我也未免太不知足了!”太子朗然一笑。
  麒賢不由也笑了。
  
  曲靈煙端坐在紫藤架下。
  細細編著一個相思結。靈巧的手指蝴蝶般翻動,悅目之極。
  “公主,那個六王爺來了。”侍女過來稟告。
  曲靈煙立刻將編了一半的相思結塞進懷裏。“讓他進來吧。”
  麒賢大步走進院子,看到曲靈煙,眼中立刻現出光彩,面色都不由自主地柔和起來。
  “你又來了?”曲靈煙皺了皺眉頭。
  麒賢一滯,隨即有些尷尬地說:“我怕你悶……你整日呆在驛館內不煩麼?今日天氣這麼好,不如出去逛逛?”
  “沒興趣。”曲靈煙瞥了他一眼,一口回絕。
  “……”麒賢看著她,有些失落。
  “你是不是討厭我?”麒賢沉默了一會,問道。“你若是討厭我,就不必勉強自己嫁給我。”
  “我的確不喜歡你。”曲靈煙慢慢說,“可是我又不能不嫁給你。”
  “……”麒賢的臉色沉下來,“既然如此,我們的親事就作罷吧!我不想一輩子對著一個對我陰陽怪氣的女人!”
  “……”曲靈煙看著他,良久才歎了一口氣,說:“或許,一輩子很短暫……你忍一忍就過去了……”
  麒賢惱火地看著她,一伸手握住她手腕,用力把她扯到自己面前,沉聲說:“你給我聽清楚,我喜歡你,可不代表我要對你縱容!也不代表我會委曲求全!與其娶一個不愛我的女人,不如終生不娶!你不要整天做出一副犧牲自己一生幸福來將就我的偉大模樣,在我眼裏你不過就是個女人而已,我可沒興趣為了成全你的偉大犧牲我一生的幸福!你明白了嗎?”
  曲靈煙冷冷看著他,“你說完了?可以放開我麼?你抓的我很疼。”
  麒賢臉皮抖動,頹然撒開手,曲靈煙搖晃著趔趄了一下,懷裏的相思結掉到了地上。
  麒賢看到相思結,面色不由緩和下來,彎腰拾起相思結,微笑著問:“你在打相思結?”
  “……聽驛館的人說,過幾日就是你們大昊的七夕,每個人都要打相思結才能過節。”曲靈煙淡淡說。“我閑著無聊,打來玩的。”
  麒賢撲哧一笑,道:“相思結是送給自己情人的。不是每個人都必須打。”
  “哦,我不知道。”曲靈煙接過相思結,放進懷裏。
  “你……是給我打得麼?”麒賢的臉有點紅了。卻還是忍不住問。
  “……”曲靈煙訝然看著他,隨即一笑,道:“你很想要麼?”
  “阿,也不是……”麒賢面紅耳赤,“不過要是你願意送我,當然我也不會不要。”隨即又補充一句,“你要是不想就算了。其實我本來也沒想要。”
  曲靈煙看著他,緩緩笑了,“你不用不好意思。這個結打完了就送你吧!”
  “啊,謝謝你。”麒賢立刻道,隨即羞得紅透耳背,“你不會打相思結,我送你別的吧?”
  “把你的墨雲駒送我吧!”曲靈煙立刻笑著道。
  麒賢一呆,墨雲自幼被麒賢養大,一人一馬親如兄弟,而且在戰陣之上配合默契,縱橫無敵,曲靈煙說要墨雲,麒賢當時就有點傻了,半天才遲疑著道:“墨雲性子極烈,除了我從不讓人近身……我倒不是捨不得,只是墨雲若是被我送人,定然會犯性子,搞不好會絕食而死……我從小和它一起,它的性子我清楚……你還是換一樣吧!”
  曲靈煙看著他,笑道:“若是我就是要墨雲呢?”
  “……”麒賢臉色難看了,“你為何非要墨雲呢?”
  “我想知道,對你來說,是我重要還是你的馬重要?”曲靈煙意味深長地說。
  “這怎麼能相提並論!”麒賢鬱悶地說。“墨雲是我的兄弟,是我出生入死並肩戰鬥的夥伴……”
  “所以在你心裏,它比我重要多了!”曲靈煙打斷他。
  “不是!”麒賢大聲道:“墨雲不是一匹馬,你不能把它當成一匹馬看待!我不能為了討你歡心就背叛墨雲!它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拿墨雲來衡量我對你的感情,那你就是個糊塗人!你這就等於是要我用自己兄弟的命換取你的歡心!我做不到!”
  曲靈煙看著他激動地模樣,噗哧一笑,“我逗你的!你還真信啊!”
  麒賢一呆,苦笑道:“你這人……我還以為你說真的呢!”
  “我們北朔人從小就生活在馬背上,馬就是我們最親密的夥伴,我們比你更懂得珍惜它們!”曲靈煙淡淡道。“我又豈能做那等無理之事?你居然相信我的玩笑之詞,唉……可見你也並不瞭解我啊!”
  麒賢聞言,不由一陣尷尬,懊悔地看著她,想了想,解下腰間短刀,鄭重地放進曲靈煙手中,大聲說:“這是父皇賜給我的貼身寶刀,名為‘斷腸’,我初學武藝時便一直貼身佩戴,它數次救過我性命,我就用它交換你的相思結,望你笑納!”
  曲靈煙聞言不由動容,接過“斷腸”,一把抽出,只見刀光如水,剔透明澈,“這就是傳說中騰龍太祖送給聖母的定情之物麼?果然不同凡響……”說著對麒賢一笑,“謝謝你。”
  麒賢紅著臉,道:“這刀本就是女人用的,配你正合適。”
  曲靈煙笑眯眯地看著他,明麗的笑容比陽光更耀眼。

第四十二章 自黑暗深處

  麒正憤怒地在府中負手走來走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白先生還沒回來麼?”麒正頓住腳,再次高聲問。
  “稟王爺,已經找到了白先生,正在往回趕。”一個老者恭敬地回答。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白鼎臣搖著摺扇,不緊不慢地走進花廳。“王爺何事如此焦急?”
  “今天那個羅振綱和麒泰兩個人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一個個地和我作對!還未提審秋蘭若,羅振綱就說今日不審她,審別人,把春風樓那群笨蛋找了過來,連嚇帶唬的,那幫人沒一個敢說那天老七他們在場,居然一起說那天秋蘭若根本沒被客人點到陪酒!然後羅振綱立刻就著人給他們按了手印畫了押!這下這幫人死都不敢改口供了!該死的!麒泰那小子居然還說今日乃是七夕,不宜審此風月之事,不吉。那個羅振綱都不理會我的反對,立刻就宣佈退堂,然後又說什麼秋蘭若近日宿疾發作,要郎中給定日子,才能再提審!這一拖就不知要拖到猴年馬月了!”麒正怒吼連連,“他們倆這是鐵了心要和我對著幹了!”
  白鼎臣看著暴怒的麒正,依舊面帶微笑地搖著摺扇,麒正看著他,忍不住道:“白先生,你倒是說句話啊!此事該如何是好?”
  “王爺不必如此惱怒,羅振綱與九殿下不是鐵了心和您對著幹,是他們鐵了心要和太后作對。”白鼎臣微笑著說道。“聽說昨日九殿下離開大理寺後便與陛下長談兩個時辰,只怕是陛下給九殿下與羅大卿吃了定心丸!”
  “……”麒正冷靜下來,凝神思索,“父皇果然是不想處置秋蘭若和老七的……他果然還是支持老三的……”面上泛起一絲悲憤之色,“這些年來,父皇對我與老三之間的爭鬥雖然一直不動聲色,但是我一直覺得,父皇心裏還是向著老三的。不管我多麼努力,父皇都不曾明著支持過我,甚至故意壓制我,從不給我機會結交京外官員。在他心中,寧可要老三那個庸碌的傢伙做太子,也不願意用我!憑什麼?難道就因為老三的母親是東宮皇后、家族背景煊赫麼?難道我這輩子就比不上老三?我母妃侍候父皇這麼多年、就硬是比不上一個死了的皇后?!”麒正悲憤地吼道。
  白鼎臣看著他,面無表情,“王爺,若是陛下不希望你做太子,永遠也不會支持你,你是否還要跟太子爭呢?”
  “……”麒正猛地回過頭狠狠瞪著白鼎臣,“你這話什麼意思?”
  “下官的意思是,若是王爺怕了、打退堂鼓了,現在收手也還不晚。”白鼎臣直直盯著麒正,一字一字道。“以後大不了像二殿下一般,做個虛號王爺,不問世事吧。”
  “不行!”麒正大喝道,“我怎麼能甘心?!”目光驀地陰鷙無比,一字一字道:“成者王侯敗者寇,既然做了,就不能後退了!前進還有一絲贏得機會,現在收手,就連一點機會也沒有了!以我現在與老三他們的積怨,一旦老三作了大統,焉有我一絲生機?哈哈哈哈……罷、罷、罷!本就是火中取栗,還何惜區區性命!哼。白先生,你那邊準備的怎麼樣了?今晚……”
  “放心吧,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白鼎臣輕輕搖著摺扇,淡淡地微笑著。“只不過,此舉非為良策,若是失利了,只怕還要打草驚蛇呢。”
  “總不至於一個都殺不掉!”麒正冷冷道。
  白鼎臣依舊含著一絲笑意,慢慢搖著扇子。
  “不管是父皇還是老三、抑或是老六,只要有一個被解決掉,此舉就算建功了!”麒正目光陰沉地道。“就是不知道那人到底能不能行。”
  “放心,就算是失敗了,也牽扯不到殿下。”白鼎臣看著麒正,目色古怪地道。
  “我這就進宮去見太后。”麒正笑了起來,“今天可是個大日子,太后為了幫九妹準備這一天的邀月舞可費了好大的心力呢,我得早點去捧捧場阿!”
  白鼎臣搖著扇子,輕輕笑著:“正是。王爺宜早去才是。
  
  林笑給蘭若換了藥,蘭若的神色比昨日好了很多,太醫們的拔毒生肌膏居然十分好用,看蘭若手指間的傷勢竟然明顯有所好轉。
  “嫂子,你不用上火,此事定然可以盡速解決,你就不用在此地受苦了。”林笑說著,扶蘭若做起來。“大家都在想辦法,你放心吧。”
  “麒玉他怎麼樣?”蘭若蒼白著小臉,黑眼珠定定地看著林笑。
  “他還好,你不用擔心。”林笑只好說。“他很擔心你,但是他也出不來。只能不斷托我們照顧你。”
  “他是個一根筋的人,這幾日想必很不好過。”蘭若淡淡說。“他總覺得是他害了我,你要告訴他,這事其實和他和我都無關,只是我們兩個倒楣,被扯進了積年宿怨。不是他的錯。真要說誰害了誰,也是我害了他。”
  “嫂子不必這麼說。”林笑打斷她,“你們兩人乃是天賜良緣,縱使經受磨難,也是上天對你們的考驗,只要挺過這段,總有一日苦盡甘來,白頭偕老。”
  蘭若靜靜看著林笑,良久,忽然說:“光兒,你在蕭國的時候,是怎麼勸說自己活下去的?”
  林笑一窒,胸口大慟,思潮起伏,良久不能平靜。蘭若看著林笑面色變幻,忍不住現出憫然之色。伸出手輕輕覆在林笑手背上,柔聲說:“對不起。忘了我剛才的話吧!”
  林笑深深呼吸一下,隨即對這蘭若一笑,朗然道:“其實也沒什麼,在蕭國的時候,日子確實很不好過。不過人活一口氣,只要那口氣還在腔子裏,人就倒不下去。”看著蘭若,平靜地說:“摧毀不了你的一切,會把你變得強大。就這樣。”
  蘭若呆呆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也笑了,“沒錯,摧毀不了我們的東西,將把我們變得強大……光兒,謝謝你!”
  
  麒鎮坐在玉華宮裏,無聊地看著閃爍跳躍的火光在地毯上變幻著形狀。
  灰袍人縮在星盤後面,有氣無力地說:“你的樣子好像有點變了。”
  “是麼?”麒鎮心不在焉地說。“你的樣子也變了。”
  “平時你見到我總是要發火,說些難聽的話。”灰袍人慢慢說。“今天你為什麼不再暴躁了呢?”
  “你平時也總是對我大呼小叫說著難聽的話,不住罵我窩囊廢蠢貨沒用的東西。今天你自己都要死不活的,你怎麼了?壞事做太多,遭報應了?”麒鎮終於把眼睛抬起來,帶著一絲譏諷看著灰袍人。
  灰袍人沉默了半晌,才說:“是你那個不知好歹的父皇……”歎了口氣,“他恩將仇報……早晚倒楣!”
  “不許你污蔑我父皇!”麒鎮冷冷道。“你也不看看你的鬼樣子,我父皇才用不著你幫忙!你少給他添點亂就謝天謝地了。”
  “你不要這麼說話,我好歹也是你的長輩!”灰袍人突然悲憤地道。“我們一族人犧牲了一切幫助你們神龍血脈!你們一個個就是這麼對待我們麼?”
  “啊,你們犧牲一切?哈?你們犧牲的都是別人的一切!”麒鎮看著她,目中漸漸冒出憤怒和鄙夷,“你們犧牲了別人的血脈和性命,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打著正義的名義,可是,你們做得沒有一件是可以放在太陽底下正大光明的說出來的!你們還配稱白巫族麼?你們比黑巫還陰毒還令人噁心!你用那些魂術,不就是當年黑巫的禁術麼?你還有臉振振有詞!”
  “……我……如果不是聖母之訓,我才不會犧牲這麼多!把自己變成這樣的醜模樣……被星魂拘囿在此地幾十年無法離開……還要聽你們的抱怨!還要被那個沒有良心的小混蛋懲罰……”灰袍人顫抖著聲音,乾枯的手爪狠狠抓著自己的頭髮,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猛地抬起臉,狠狠瞪著麒鎮,惡狠狠地道:“如果我魂飛魄散了,你們也別想好受!尤其是你和麒光那個妖孽!如果不是本座當年一時心軟,只給你們用了魂禁和傀儡鎮魂,你們當年就被聖母消滅了!哼……我要是死了,也要拉著你們一起煙消雲散!!!小畜牲……我讓你對付我,你會後悔的!你們都會後悔的!!!!”嘶嘎尖厲的聲音猶如夜梟,血紅的眸子盯著麒鎮,麒鎮冷冷看著她,忽然捧住頭,目中也漸漸充血,麒鎮咬著牙,狠狠瞪著她,聲音狠絕地說:“我恨不能立刻與你一起死!我就看著你這老妖怪怎麼魂飛魄散,就是跟你一起下幽魂海我都樂意!老妖怪……你好日子不多了!!!”說著捧住頭,跌跌撞撞地走出玉華宮。
  “幽魂海……幽魂海……”灰袍人顫抖著聲音,不住重複,忽然咕咚一聲趴在地上,拼命哀嚎哭叫著,“不要……不要……我不要下幽魂海……聖母……我是你最忠誠的奴婢,您不能眼看著我下幽魂海,被混沌吞噬……我對他的兒子做了那些事,他一定會狠狠折磨我的……聖母……就是魂飛魄散,也不能讓我落到混沌主的手裏啊……聖母垂憐……聖母垂憐……”淒慘哀厲的嚎哭在玉華宮陰森的大殿內幽幽地回蕩,更添寒意。
  
  麒鎮捧著頭,面部充血,眼珠都佈滿血絲,整個人跌跌撞撞地前行,腦中渾渾噩噩,視線所及全是一片血紅,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遙遠地傳來,麒鎮努力地睜大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張血紅色的臉,五官模糊不清,只是隱約讓人想起誰。麒鎮用力搖搖頭,猛地伸出手抓住那人衣襟,狠狠搖晃著他:“你說什麼?你是誰?……”
  洛辰被麒鎮按在桂樹幹上,狠狠地推撞,麒鎮瞳孔擴散,面色血紅,眼珠也充了血,太陽穴的血管暴跳,似乎馬上就要血暴而亡。
  洛辰驚恐地叫著,拼命用力推麒鎮,可是麒鎮忽然間力大無窮,整個人就像一頭失控的洪荒妖怪,瞪著血紅的眼睛,滿臉血管暴跳地抓住洛辰。
  “你是什麼東西?……為什麼……為什麼……你的身體裏有白光……我需要那光……神……給我光明……”麒鎮喝喝喘息著,洛辰驚恐地看著他血紅的眼珠裏慢慢冒出了豎瞳,那妖異的豎瞳帶著邪惡的金光,直直盯著洛辰的靈海處,抓住洛辰的手背慢慢長出了黑色的鱗片,手掌慢慢異化,竟然變成了如同猛禽的尖銳爪鉤,洛辰再也忍不住了,失聲尖叫,兩手冒出白光猛地擊在了麒鎮胸口,麒鎮劇烈地搖晃著,牙關瘋狂地打顫,洛辰呆看著麒鎮的臉也冒出黑色的鱗片,整張臉都開始扭曲變形。
  “妖孽!!!”洛辰失聲慘叫,雙手不住運起白光打在麒鎮身上,麒鎮搖搖晃晃地站著,忽然一把扯起洛辰,隨即卡住了洛辰纖細的脖頸。“去死吧……你們些妖怪……”麒鎮呐呐道,“全都去死……去死……吃掉……吃掉……”
  他的臉完全變形,變成一個蛟龍的頭狀,身後也長出了一條巨大的尾,後背拱出一溜尖刺,眼珠血紅,渾身不住滲出絲絲腥臭的藍血。
  洛辰被他巨大的爪子高高舉在半空中,無力地蹬著腿,麒鎮張開血盆大口,伸出一條黑色的開著叉的舌頭,舔了舔洛辰的靈海,“光……光……”
  巨大的爪子捏著洛辰的脖子,輕輕用力,“喀喇”,頸椎折斷的清脆聲響傳入耳中,一串白光驀地從洛辰的靈海處竄出,直直撲進麒鎮的靈海深處。
  “啊!!!!!!!”麒鎮一把甩掉洛辰的屍體,捧住頭慘叫著,直直落進涵碧池,幾個起落就不見了蹤影。
  倒伏在地上的灰袍人忽然渾身戰抖著,嘴角泌出鮮血。“阿……啊……洛辰……我的孩子……”
  
  龍煊燁驀地張大雙眼,六出也目射寒光,“主人,是五殿下!他變身了?!”
  “沒錯,剛才的波動,是鎮兒無疑……”龍煊燁目光閃爍,“果然,白巫會誕下龍人的傳說是真的……難怪鎮兒總是頭疼,一定是他的天賦之力都被洛羽裳強行用在壓制星魂之上了,所以他始終在掙扎……今天洛羽裳力量減退,他的魂力就忍不住掙脫了控制!”
  “屬下這就去找五殿下!”六出迅速道。
  “快,送他去淩霄閣,將他體內龍脈封印,不然他定會發狂,血脈崩碎而死!”龍煊燁立刻道。
  “剛才似乎還有別的力量波動,不知是什麼東西?”六出一邊化形而散,一邊在心中暗暗疑惑。“感覺竟然像聖母的光明脈動。”
  龍煊燁目光閃動,身形一動間便消失在了垂拱殿,直接出現在淩霄閣。雙手虛空結印,按下龍吟咒印。長髮垂散,目現金光。身體淩空而立,身後逐漸現出一個蟠龍的虛影。
  六出忽然冒出來,懷裏還抱著一條濕澇澇的黑色蛟龍,“主人……”
  龍煊燁雙手伸出,緩緩按在黑色蛟龍的身上,“天——龍——印——”
  他身後金色的蟠龍浮影驀地竄到蛟龍身上,包裹住蛟龍的身體,慢慢纏緊,隨即之間黑色蛟龍滿身金光閃耀,金龍浮影慢慢縮小,最後盤踞在蛟龍胸口處,仰首一吟,瞬間鑽進蛟龍心臟,消失了蹤影。
  再看黑色蛟龍身上的黑亮鱗片居然瞬間剝落,漸漸露出麒鎮的臉來。
  “把鎮兒安置在此,著龍衛守護。今日起再不能讓他接近玉華宮!”龍煊燁命令道。伸手輕輕撫摸麒鎮慘白的臉,歎道:“孩子,你受苦了 ……”
  
  洛辰的嘴角滲出一縷極細的血痕,軟軟歪在一邊的頭顱以詭異的角度和身體形成一個可怕的角度,巨大的桂樹顫抖著,每一片葉子都撲簌簌發著抖,巨大的枝條根根垂下,慢慢裹住洛辰的身體,輕輕搖晃。樹冠如同怒海中的波濤,劇烈地搖晃著,樹葉互相撞擊,發出海潮一般的嘩嘩嗡鳴。
  桂樹似乎在悲痛,在憤怒,在呐喊,它慢慢放下洛辰的身體,枝條垂覆在洛辰身邊,巨大的枝幹慢慢俯下,輕輕摩挲這洛辰的臉,很久之後,桂樹猛地揚起枝條,瞬間收束在一起,一下子穿透洛辰的屍體。白光混雜著一絲絲綠光,漸漸地融合、轉變——最後變成一團黑光,桂樹抖動著身體,洛辰的屍體漸漸乾癟,最後桂樹的根從土中鑽出,蛇一般蔓延著,包住洛辰乾癟的屍體漸漸又沉下地底。桂樹的每一片葉子都發出一股黑煙,隨即蜷縮起來,卷成一個小小的葉卷,葉卷片刻間打開,慢慢地每一片葉底都綻放出一朵粉豔的桂花……一樹芳華,燦若雲錦。
  
  承恩忽然跑出隆慶宮。
  “你居然變成了這樣?”承恩站在桂樹下,一臉詭異地看著桂樹,“你說你要復仇?”他狹長的眼睛眯起來,桂樹輕輕飄落一朵粉色的桂花,落進承恩手裏。
  “……原來是這樣……”承恩把桂花臥在掌心,閉目沉吟良久,驀地大笑起來,“原來洛羽裳已經失控了,哈哈哈……麒鎮居然殺了洛辰……還變身了……洛羽裳,看來,就算我不出手,你也熬不了多久了,哈哈哈哈……白巫……哼……”承恩輕蔑地一笑,隨即悠然看著桂樹,緩緩說:“你終於不再做白巫的生命樹,要做我的亡靈之樹了麼?”
  桂樹又是一陣抖動,承恩獰笑著用尖銳的指甲在額心一劃,一滴黑血流下來,承恩用中指蘸著黑血,一指戳進桂樹幹中,桂樹劇烈地戰抖著,一縷黑煙從承恩指周圍慢慢溢出,“我就幫你實現你的願望吧……做為你成為亡靈之樹的獎賞……”承恩的嘴角秦著一絲詭異的笑容。輕輕拍拍桂樹的幹。
  
  林笑看著百里青鋒。
  “等我很久了?”
  “嗯。”百里點點頭。“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七夕。”
  “嗯。”百里看著他笑我,“今晚宮裏會很熱鬧。”
  “你怎麼知道?”
  “我算的。”百里微微一笑。“還記得曲靈煙身邊那個滿臉黑麻子的傢伙麼?”
  “……記得,怎麼了?”
  “我忽然記起來他是誰了。”百里微微笑著,輕輕摸著林笑的臉。“今晚,他一定會給我們演一場好戲看。”
  “他是誰?”林笑茫然地問。
  “一個笨蛋。一個倒楣蛋!”百里歎了口氣,“雖然,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個倒楣的笨蛋,但是我還是不希望,看到他死在我面前。”
  “……他是誰呀?”
  “你猜?”百里笑了。揉了林笑頭一下,“今晚的邀月舞,你打算跳什麼?”
  “邀月舞是什麼?”林笑狐疑地問。
  “今天是七夕啊,每個未婚的青年男女,都要準備自己的邀月舞……”百里看著林笑,“小笨蛋,我會上去和你一起跳的……”說著輕輕點了林笑的嘴唇一下,“你不期待麼?”
  七夕還要跳舞麼?林笑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懵了。

第四十三章 鬥儺
  林笑回到宮中的時候,宮中已是張燈結綵,一片熱鬧。
  今夜仕宦貴戚齊聚“聚景園”,在“會芳殿”飲宴,一眾貴族的未婚男女則在“惜露臺”表演各自的邀月舞,今年的邀月舞由雲心開場,是以皇室對今年的七夕格外重視,而親貴大臣中家有適婚兒郎的也都紛紛令其參加今日的盛宴,以圖家中子侄表現出色,被皇帝太后賞識,或許就能被賜婚于公主。
  從瀛春堂一路過福華堂、八角花光亭、瑤津亭、翠光亭、灩碧亭、桂景堂、涼觀、瓊芳廈、彩霞橋、寒碧橋、柳郎橋,學士橋,到處是彩衣宮女穿梭往來,四面花擁團簇,修內司又依例供進摩睺羅三十桌,沿途擺放,每桌三十枚,大者至高三尺,或用象牙雕鏤,或用龍涎佛手香製造,悉用鏤金縷玉珠翠,衣帽、金錢、釵鐲、佩環、珍珠、頭須及手中所執戲具,皆以七寶為之,各護以五色鏤金紗櫥,至閫、貴臣以及京府等處,亦各有一桌供進,其中戶部所供居然為鑄金縷翡翠的摩睺羅俑,在一眾供俑中尤其珍貴,太后看了亦十分嘉賞。今年乃是雲心豆蔻之年,將以婚配選婿,尤其雲心乃是皇帝與太后的掌上明珠,眼珠一般供著,今年的七夕邀月非比尋常時節,是以太后極其希望眾臣對今年的七夕格外重視,戶部的供俑遠超一般七夕體例,是以太后慈顏大悅,連連贊周文達知節周到,又問周文達是否家中有未婚子侄在場,陪在太后身邊的麒正忙回道周家五郎周穎浩年方19,文名遠播,今年八月恩科必定高中,人物也甚是出眾,太后聞言大悅,命人送金荷賞週五郎,晚宴時分賜與眾皇子同桌。
  林笑一路好奇地看著沿途新奇景色,只見眾人皆以碧荷葉縫於衣袖處,覆蓋半臂,一見林笑行來,立刻又有幾個小宮女笑著奔來圍住他,將幾片荷葉縫在林笑肩處,又端了碗赤小豆湯給林笑喝,林笑好奇地問眾宮人:“這是做什麼啊?”
  “飲秋水,衣荷葉,今年才能遇見意中人阿!”小宮人吃吃笑道,“殿下今年邀月舞上要是有人與您共舞,就好了!”說著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紛紛掩口嬌笑,“要是沒人和我一起跳呢?”林笑忙問。
  “那您跳完了舞,就把自己的香囊或者相思結拋給自己意中人就是……”小宮人們紅著臉道,“或者您沒有意中人,就自罰一杯酒,要麼就敬在座的貴人一杯酒便是……”小宮人們看著林笑,笑呵呵地說道:“您也可以敬意中人的長輩一觴酒,以示心誠。”
  林笑恍然,原來如此,這七夕的風俗倒是有趣,以往只知七夕乞巧,不想這邊的七夕還有這麼多的講究。而且還有些開放的互相追求的風俗。
  進了會芳殿,只見滿殿華案,案上皆擺著些果食、茜雞、酒水,許多王公大臣都已入席,太后和許多皇子都到了,只有麒玉一人不見蹤影,想來還在府中禁足,也無心來參加酒席。雲意雲思等公主卻都還未出現,據說七夕時要入了夜出了月亮,年輕女孩子才一起盛裝出場,然後七夕盛宴才正式開場。眼睛掃了一圈,卻見到曲靈煙坐在麒賢身邊,居然並未避諱風俗,麒賢一臉難得的溫柔,正在給曲靈煙剝杏子。
  林笑剛跟太后見完禮,就見到百里青鋒穿著一身煞眼的白衣,瀟灑地走進殿來,果然玉樹臨風,扎眼得很。眾人都看著百里愣了會兒,太后不由歎了口氣,“好一個翩翩少年郎啊……”目現欣悅之色,望著麒泰說了句:“要是能配給咱們心兒就好了。”麒泰微微一笑,還未答話,麒正在一旁就笑了起來,:“只可惜,是個斷袖。配不上心兒。”
  眾人都一滯,太子看了他一眼,太后不由也歎了口氣,麒正又淡淡道:“不過倒也落不到外人手裏去,到底還是歸咱們家的人。”麒泰和麒惠一下子都冷下臉來,連雲思二人的駙馬都忍不住面現怒色瞪著麒正,林笑滿面通紅,只覺額上青筋直蹦,手腳冰涼。太后乾咳一聲,道:“別都傻站著了,光兒,過來祖母身邊坐著。”說著招招手,拉過林笑的手,讓林笑坐在身邊,笑眯眯地說:“今晚你九姐姐的淩波舞,咱們可得好好給她捧場,呵呵呵。”
  麒正掃了林笑一眼,面上的微笑一直未變,此時見白鼎臣搖著摺扇,也悠悠然地進了殿來,麒正又一笑,道:“白大人與百里將軍倒真是不愧四大美男子之名,無論在朝堂之上還是在這歡宴之上,都不分軒輊,堪稱一時之瑜亮也!”
  太子看著秀逸絕倫的白鼎臣,又看看麒正,微微一笑道:“聽說白大人一直住在大哥府中,一日不見白大人,大哥連飯都吃不香,不知道這白大人,是不是也肥水沒流到外人田去,也快成咱們家的人了。”
  眾人聞言立刻都望向麒正,又瞅瞅白鼎臣,目中都現出“原來是這樣啊”的神氣,連太后都面現訝然之色,看著麒正道:“正兒,這白鼎臣竟然一直住在你府中?……”隨即咳了一聲道:“你們這些孩子,喜歡的東西還真奇怪……唉,哀家老了,也懶得知道這些……”又看看白鼎臣,歎了口氣:“倒是個出色的人物。”
  麒正紅頭漲臉,猛地搖頭解釋:“祖母,不是這樣的,孫兒和白大人毫無瓜葛,只是愛他才華才讓他借寓府中,和他之間只是朋友交往,絕無齷齪之事!!!……祖母明鑒!”一邊急切地辯解,一邊恨恨瞪了太子一眼,只見太子搖著紙扇,悠然地看著自己,不由更加氣惱,心道這個混蛋小子居然倒打一耙,想讓我頂著個斷袖的名聲,毀了我的名節麼?
  太后撲哧一笑,道:“浩兒是逗你呢,你這孩子還當真了,緊著解釋。”掩口一笑,隨即眨了眨眼睛,道:“其實你們這些男孩子,就算好奇嘗嘗鮮,想收幾個孌寵,祖母也不會怪罪你們,呵呵呵,祖母沒那麼老腦筋,左右不過是些小玩物兒罷了,能掀得起什麼大浪。”
  林笑看著太后,暗道太后真是狡猾,左右不過是些小玩藝兒麼?在她眼中,孫兒們也都是些掀不起大浪的小玩意兒吧?
  
  龍煊燁到了之後,會芳殿內的氣氛終於熱鬧起來,龍煊燁坐在太后旁邊,身邊一眾妃子笑語不斷,賀蘭端凝掃了殿中一眼,向太后笑道:“母后,今日心兒可是要跳開場舞的?”
  “是呀,心兒這丫頭練了半年了,就等著今夜這一刻呢,呵呵呵。”
  “母后親自教導的,心兒今日的表現一定不俗,妾身等就拭目以待啦!”賀蘭端凝巧笑倩兮地道。
  董美人偎在龍煊燁身邊,笑言:“怎麼不見那位淳于少將軍?”
  “朕給他放了半日假,回去換衣裳了吧?”龍煊燁笑笑,忽然望向林笑,說:“光兒,你今日也上惜露臺麼?”
  “兒臣不大會跳舞,只恐獻醜。”林笑忙道。
  “你從小就學了儺舞,怎麼會獻醜!”太后立刻道。“一會兒你姐姐要是沒人上臺陪舞,你就和你哥哥們上去陪心兒吧!蕭國人不都盛讚你儺舞跳得好麼?”
  林笑啞然,可憐兮兮地看了龍煊燁一眼,龍煊燁不由一笑,悠然道:“嗯,朕也一直聽說光兒的儺舞堪稱舉世無雙,今夜就飽飽眼福吧!光兒,不必推辭了!”
  林笑捏了一手汗,暗道這下慘了,自己可不會跳儺舞呀!會跳舞的是麒光,林笑可是個連迪廳都沒去過,連站著晃腦袋都不會的好青年。
  眾皇子都興高采烈地看著林笑,一個個躍躍欲試的模樣,看來都是舞林高手。
  “呀,淳於煌!”麒惠眼尖,一下子注意到了走進殿來的淳於煌。
  只見淳於煌穿著一身暗藍錦袍,發束紫金冠,腰系白玉帶,居然也顯得英姿颯爽,氣宇不凡。太后看著淳於煌,眼睛也亮了,“不錯不錯……打扮打扮倒也有模有樣的!”皇上看著淳於煌,也一樂,道:“母后看他今日可還順眼?”
  “呵呵呵,”太后大樂,吩咐辛吉拿了金蓮花去賞給淳於煌,然後招淳于煌到皇子席與駙馬們一塊坐。這一下很多人都看明白了,太后是意屬淳於煌。很多大臣都暗歎一口氣。不少年青俊彥也都現出一絲失望之色
  天色漸漸暗下來,華燈初起,滿殿輝煌的燈光,這時一眾華服彩衣的少女才登場,以雲心為首,眾多世家的千金小姐都穿著華美典雅的舞裙,鶯聲燕語地進殿來給太后和皇帝請安,滿殿輝煌的燈光映著眾佳人俏麗的臉蛋和身上頭上的珠光寶氣,眾人一時只覺滿室生輝,瑞氣千條,流光溢彩,目眩神迷。更兼衣香鬢香,春意撩人,眾青年都亮了眼睛,紛紛在佳人群中搜尋自己的心上人,一個個笑顏逐開,精神大振。
  眾女入了女席,在太后與賀蘭的帶領下飲了鋀釘,在腕上系了七彩線,又受了長輩們的祝福之後,便一個個退到惜露臺,靜候雲心開舞。
  惜露臺建在晨露池上,正對著會芳殿正門,眾人只要在殿內便能觀看臺上的表演,一時間青年人都散了,去殿外看舞或者等著獻舞,殿中只剩下皇帝太后帶著朝中老臣與貴戚們坐著飲宴。
  悠悠的笳聲先起,繼而竹笛悠揚地飄過水面,一聲鼓,一聲琴,惜露臺後忽然煙花噴起,圍住臺子的輕紗同時落下,只見雲心身著淡碧舞裙,滿身墜著璀璨如星光的水晶,蓮花般俏立台心,擺著一個飛天造型。
  眾人不由齊聲驚歎,隨即樂聲又起,絲竹齊作,雲心行雲流水般起舞,翩遷如蝶,柔韌如柳,每一個動作都優美而流暢,隨著仙樂般的旋律淩波仙子一般飄飄欲仙,看得眾人目眩神馳,屏息凝氣。林笑和麒惠雖然不是第一次看了,可還是看得目不轉睛,緊張得手心生涼汗。一曲既罷,雲心以折腰邀月之姿謝幕,眾人久久回不過神來,殿內殿外一片寂靜之聲,直到白鼎臣帶頭鼓掌,眾人才回過神來,拼命鼓掌,殿內一眾嬪妃大臣紛紛恭維太后,太后滿面喜色,臉泛紅光地不住謙虛著,龍煊燁也大喜過望,拼命道著:“好一曲淩波舞!此舞一出,天下再無人敢言舞!好瑤光公主!哈哈哈哈……”一時間無數青年俊彥紛紛躍躍欲試,都要上臺獻舞,麒惠樂得合不攏嘴,扯住林笑和麒泰大叫:“這下咱家小九出名了!這舞跳的!簡直太好了!誰要不喜歡咱家九妹那就是瞎子!”
  眾人欣喜地看著眾貴公子都眼睛發亮地看著自家妹子,心中暗暗得意,這時見雲心已經俏生生立起,向四方一福,明亮的眼波望向這邊,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個金色的相思結,含羞拋下。
  眾人不由一起起哄搶奪,麒惠大叫一聲:“別亂搶!”他看得明白,雲心這是拋給淳於煌的!
  好在淳於煌身高塊大,等閒幾個人還擠不動他,雖然無數青年躍起爭奪,最後那相思結還是落進了淳於煌懷裏。眾人一起大聲哄笑,淳於煌呆呆看著雲心,緊緊捏著相思結,紅著臉不作聲。
  “還不快去給陛下敬酒!你這呆子,樂懵了吧?!”身邊赫連鐵樹家的二小子赫連白露促狹地捅了淳於煌一胳膊肘子,“淳於大傻!喂,回過神來呀!”
  眾人大笑,淳於煌紅著臉把相思結揣進懷裏,扭扭捏捏地看著自己腳尖,麒泰忍不住對麒惠和林笑歎了口氣,道:“淳於煌空有一身武功,胸襟卻不似偉丈夫。”林笑跟著點點頭,暗想剛才要是換了自己,一定大方地向雲心求婚了,這淳於煌彆彆扭扭的,實在討厭。
  接下來又是周家的小姐跳了一曲孔雀舞,王丞相的幾個孫女合跳了洛神舞,鶯鶯燕燕的,漸漸的熱鬧起來,青年們都聚在台邊,一個個興奮地抻長脖子,對著臺上的眾千金小姐大肆品頭論足,然後評點今年七夕的美人榜,雲心下了台之後就進了殿,坐在太后身邊,羞答答地被大臣們恭維著,周文達一個勁地誇讚雲心,然後對太后和皇帝不住口地道喜,眾人皆覺得周家似乎對雲心志在必得,王恒陳國正赫連鐵樹等幾個大臣也忍不住了,紛紛跳出來表心意,一時間殿裏也沸騰起來,家中兒郎還不錯的大臣都忍不住爭取一下,龍煊燁和太后大樂。但是淳於煌卻始終沒進殿來向太后皇帝敬酒,不由讓人心灰。
  
  赫連家的小姐跳霓裳羽衣舞的時候,終於有一個勇敢的青年跳上了惜露臺,給赫連小姐伴舞,在眾人的叫好和起哄聲裏,那青年最後大膽地一把抱起赫連小姐,向眾人一個鞠躬謝幕,眾人大笑,“林染這小子從小就追赫連小丫頭,今年也該修成正果了吧?”麒惠出神地道。林笑忙問:“他是誰呀?”
  “是太常寺林大卿家的三公子。”麒泰說。“和赫連小姐是表兄妹,從小就被指了婚的。”林笑看著那一對笑靨如花的小情侶,不由羡慕,“青梅竹馬阿,真好!”
  “我們也算青梅竹馬吧!”百里忽然附在他耳邊說。隨即撲嗤一笑。林笑紅著臉,尷尬地垂下頭。
  這時青年們紛紛跳上惜露臺,一個個也吵吵嚷嚷地,好幾個人一起跳起了胡旋舞,有的笨手笨腳,有的動作僵硬,還有一個轉圈轉多了,把自己轉迷糊了,眾人捧腹大笑,那些觀舞的閨閣小姐們也被他們幾個耍猴戲出洋相的傢伙逗得大笑,前仰後合笑得打跌,紛紛向臺上拋擲果子,幾個傢伙一邊接了果子啃,一邊大笑著招呼不會跳舞的少年郎們都上臺來,大幫哄著跳舞就不尷尬了,於是又一大堆人沖上去,群魔亂舞起來。
  一曲舞罷,眾人嘻嘻哈哈跳下惜露臺,樂顛顛地跑去女生堆裏涎著臉討相思結,麒閑拉著曲靈煙的手,腰間掛著那個曲靈煙親手編的相思結,得意洋洋地看著眾少年郎追著女孩交換禮物,曲靈煙若有意若無意地看了白鼎臣一眼,他已經接到了好幾個女孩子拋過來的香囊繡袋,笑吟吟地站在一棵柳樹下,正看著這邊。曲靈煙心中一痛,垂下眼簾。
  忽然一聲悶鼓,眾人皆一怔,隨即只見惜露臺上站上了一個面覆青鬼面具的黑衣男子,挺拔如松地立著,又一聲鼓響,男子身形輾轉,居然跳了一個極高難度的儺舞動作!
  “鬥儺!鬥儺!”大家不由都叫起來!一時間男男女女都興奮起來,連內殿的太后皇帝及朝臣都被吸引了視線。
  “是誰啊?”大家紛紛議論,百里青鋒的臉上顯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果然來了……”林笑狐疑地看著他。
  鼓點急促,點子身形矯捷,動作舒展有力,每一下都充滿了奇異的力量感和韻律感,而每一組動作結束,都以一個高難度的動作擺出造型。這時,兩個不服氣的貴族少年躍上惜露臺,和他鬥起儺來,但是只是幾組動作跳下來,那兩個少年便敗下陣來,只好躍下臺子,麒惠也忍不住,沖上臺去,堅持了四組動作,最後也鎩羽而歸,一時間臺上台下都安靜下來,曲靈煙面現笑意,看著麒賢:“你不上去試試?”
  麒賢尷尬地乾咳一聲,道:“我……我不會跳舞……這動作倒容易做……可是跟不上鼓點就輸了……”忽然一眼掃到林笑,立刻抓住了救命稻草:“十四弟,你儺舞跳得好,你還不上去!”
  林笑大吃一驚,道:“我才不要!”
  百里青鋒朗聲大笑,道:“光兒休怕!我陪你一起上臺!”手抓住林笑腰間玉帶,輕輕一提氣,便躍上了惜露臺。
  林笑只覺騰雲駕霧地就站在了臺上,然後聽見百里青鋒大聲吩咐:“回雪,為我擂鼓助威!”
  百里回雪不知道打哪鑽了出來,還推出一面一人多高的大鼓,大喝一聲“諾”。
  麒賢一看也來了精神,躍到樂人中間,也搶了一面大鼓,道:“十四弟!我給你擂鼓助陣!”
  “咚——咚咚嗆——咚——咚——咚——嗆——”
  巨大的鼓聲震得惜露臺下的水池嗡嗡地振動,水面不住泛起波瀾,麒閑和百里回雪兩大高手也真是不凡,這幾下軍鼓敲得有板有眼,聲震耳鼓,好多人被他倆的鼓震得忍不住一晃蕩。
  龍煊燁和太后等人也走出殿來,站在大殿門口,笑吟吟地看著這邊高臺。
  林笑只覺鼓聲嗡鳴,眼前都一黑,隨即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好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隨著震耳欲聾的鼓聲,起舞。
  耳邊只剩下鼓聲和心跳的聲音,眼中只剩下百里激賞的目光和那黑衣男子自面具中射出的漸漸火熱的目光。
  跳躍、奔跑、折腰、騰挪……輕盈的似乎隨時可以飛起來,這是我的世界,只在這個世界裏我完整而潔白,飄在水面之上,如一片羽毛般輕盈……
  林笑瘋狂地旋轉著身體,足尖點在地上,不斷旋轉、旋轉……視線模糊不清了,整個世界都懸起一片耀眼的白光……麒光在笑,暢快地笑著……好開心、好開心……林笑歎了口氣,把整個身體交給麒光……
  每個人都呆住了,那個舞臺似乎天生就是為那歡笑著的少年準備的,那柔韌的身體展現的不可思議的美,那緊緊抓住人心的旋律和舞姿,那靈動又矯健的儺舞,那無邪的臉上勾魂攝魄的笑意……他是天上下降的謫仙還是九幽地獄血蓮花生出的妖靈?如果是神仙,怎麼會有這樣攝人心魄的詭魅眼波?若是妖孽,又怎會有如此一塵不染的無邪笑臉?
  龍煊燁的呼吸急促了,他盯著林笑,眼裏再也看不到別的人,整個世界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個輕盈飄逸的身影在世界的中心起舞!好美!繁花都落盡,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舞不會消失!
  鬥儺的三人身形迅捷地騰躍,百里矯如游龍,林笑翩若驚鴻,黑衣男子動如柳隨風靜若花照水。
  鼓點越來越急促,三人鬥儺鬥得精彩至極,旁觀的眾人都忍不住屏息靜氣,諾大的園中幾乎靜得可聞金針落地之聲。
  麒賢一把甩脫上衣,精赤著肌肉虯結的上身,滿頭大汗地擊著鼓,一邊的百里回雪也早褪了上衣,赤膊上陣,為黑衣男子擊鼓的大漢也赤膊而立,汗水順著他的面具下沿滴滴答答地流下來,白鼎臣失神地看著惜露臺上三人的儺舞,口中喃喃自語道:“去年今日,儺頌起,鼓聲裏,少年夜舞儺鬥汗濕衣……”
  最後一聲鼓音落下,三人一起頓在臺上,百里忽然縱聲大笑,“痛快!痛快!可惜……”拉起大汗淋漓的林笑,語聲中帶著一絲惋惜地說:“是最後一次了……”
  “好儺舞!”龍煊燁第一個大聲贊道,“朕第一次看到如此精彩的鬥儺!”
  黑衣男子忽然躍下惜露臺,百里一愣,只見男子摘下面具,眾人倒抽一口冷氣,看著他那滿臉黑麻子說不出話來,麒賢看著男子,“那個什麼草?……”
  東門草走到台下,取了羽觴從大缸裏舀了一觴酒,跪奉給龍煊燁,大聲說:“草民河間草,願求天家女,腆顏獻此酒,請陛下成全!”眾人大嘩,這東門草容貌如此醜陋,居然也敢向皇帝敬酒,表達對公主的愛慕之情!
  雲心不由呆了,看著東門草,心中亂亂的竟然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忍不住看向淳於煌,暗道:“這人雖然容貌醜陋,可這份勇氣卻強過了他……是個真漢子!”
  龍煊燁大笑,六出微笑著接過東門草的酒,扶起東門草說:“公子請起。”
  東門草站在地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龍煊燁,只見龍煊燁端起羽觴,微笑著一飲而盡。
  
  


第四十四章 疾風勁草


  百里青鋒一直發著愣,這時忽然大叫一聲:“陛下不能喝!”
  龍煊燁已經向眾人展示飲空的羽觴,面帶微笑,此時眾人驚聞百里斷喝,不由一起看向百里,東門草看不清五官的面容上似乎泛起一絲微笑,慢慢站起身,直直看著龍煊燁,目光漸漸冰冷。
  “他就是東門……”百里青鋒一聲怒吼,東門草身形閃動,驀地出現在林笑身邊,“百里老三,你死期到了!”林笑只覺眼前一黑,百里青鋒已經一把將林笑護在懷中,“噗……”眾人驚叫,只見東門草手中一把黑色的玄鐵匕首直直插進百里青鋒後背,血迅速染紅了百里青鋒的白衣。
  “東門草!你……”百里青鋒一用力,一下把林笑拋出,堪堪落到龍煊燁身邊。“你跑不掉了!”手在腰帶上一按,一把亮銀軟劍刷地彈起,百里青鋒一抖劍花,靈蛇般纏住了東門草。為東門草擂鼓的壯漢這時也猛地從鼓架下抽出一根鐵棒,先是一棒掃倒了百里回雪,隨即夾頭夾腦劈向麒賢!
  曲靈煙一聲尖叫,軟軟倒在太子懷中。太子一把抱住曲靈煙,竟然有些傻眼了。
  “有刺客!!!!”不知道是誰一聲尖叫,圍觀的眾人這才回過神來,一起驚叫,呼啦啦地就四散奔逃。
  “護駕!”淳於煌一聲斷喝,御林軍呼啦啦沖上來,圍在龍煊燁和太后等人身前,又幾隊龍衛護住太后等女眷往後宮退去。林笑眼看著百里青鋒與東門草鬥得難解難分,只見百里青鋒後背上的血汩汩地往出冒,而東門草身形變幻,如同鬼魅,百里腳步漸漸遲鈍,竟有些跟不上東門草的速度了!
  這邊麒賢舉起鼓槌擋架壯漢的鐵棒,只聽“啪”地一聲脆響,鼓棒瞬間被打斷,麒賢猛地舉起大鼓扔向壯漢,一邊對眾人大叫:“快給我兵器!!!!”
  一眾御林軍立刻圍上去纏鬥大漢,麒賢一把搶過一柄長陌刀,大喝道:“都給我閃開!看本王劈了他!”刀一豎,兇悍地沖向大漢,大漢舉棍相迎,誰知麒賢力大無比,一刀竟把大漢連人帶棍一起劈飛,落進了晨露池!
  六出看著東門草,訝然道:“這就是那天的刺客吧?他不是受傷了麼?怎麼居然還活著?”回頭一看,龍煊燁正摟住簌簌發抖的林笑,悠然看著惜露臺上百里與東門的搏命之戰。
  “父皇……”林笑急切間語聲結巴,望著龍煊燁下子跪下,“快派人……幫幫百里……”
  龍煊燁看著林笑,過了一會兒微微一笑,拉起林笑:“好光兒,父皇當然會幫百里將軍,只是惜露臺地方狹窄,不好太多人動手……一會他們出來了就好了。”
  林笑呆呆看著龍煊燁,腦中一片空白,半天才想到,看百里這樣子,只怕不等沖出惜露臺,就血流而盡,倒地身死了!龍煊燁什麼意思?要眼看著百里死麼?!
  正想著,只見東門草不知道手裏扔出個什麼,一縷紅光直奔百里青鋒胸口,“啪”一聲,只見百里青鋒身形一晃,一股血再次噴起!
  “百里!”林笑一聲哭喊,猛地抓住龍煊燁的袖子,慘聲道:“父皇!請您派礫岩他們去吧!百里不能死!……兒臣情願代他死!”
  礫岩等人看著龍煊燁,龍煊燁面無表情,輕輕點了下頭,礫岩等人立刻沖進了惜露臺,東門草瞬間便落於下風,只見礫岩雙掌一揮,東門草被掌上罡風掃到,立刻噴出一口鮮血,百里青鋒晃蕩著倚在台柱上,血嘩嘩地流下來,整個人都成了血人。
  林笑看著他捂著胸口,心中大慟,龍煊燁看著林笑哭得淚人一般,不由長歎一口氣,對身邊一個龍衛一使眼色,那龍衛驀地展動身形,出現在百里身邊,一把挾起百里,瞬間就到了林笑面前。
  “百里!”林笑一把接住百里青鋒,只見他臉色慘白,身體顫抖,渾身血流如注,尤其是胸口處,居然在檀中穴上嵌著一枚攝魂釘!
  “百里!”林笑不由慘叫起來,檀中乃是人體死穴,檀中上釘了攝魂釘,人哪還有命在?!
  “殿下莫慌!”六出一把拉住林笑,手在百里胸間一按,竟然把攝魂釘拔了出來!百里青鋒忍不住慘呼一聲,六出手掌一翻按在了百里的檀中穴上,“阿,別動別動!百里將軍,這就好了不疼了,你別喊……”
  “你在幹什麼啊?!”林笑不由怒問,攝魂釘打進了百里的檀中穴,這六出竟然不分青紅皂白一把就把釘子拔了出來!他這是想害死百里麼?!眼睛狠狠瞪著龍煊燁,暗道莫非六出是受了龍煊燁指使,打算借機害死百里青鋒?
  龍煊燁笑眯眯地看了林笑一眼,隨即道:“看來只是失了點血,百里將軍應該沒有大礙!”
  “怎麼會沒大礙!”林笑憤然道,眼淚刷地沖出眼眶,緊緊抱住百里青鋒,悲聲嗚咽,“百里,你別死啊……”
  “虧你還是個大夫……”龍煊燁歎了一聲,“百里將軍明明沒事……”
  林笑怒火滿胸,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即低下頭去看百里,只見百里青鋒正在自己懷裏眨巴著眼睛,艱難地對自己露出一個微笑,臉上竟然漸漸有了血色,剛才檀中穴還在冒血,現在檀中竟然一片完好,胸口上連個疤也沒有!
  林笑猛地揉揉眼睛,傻了!
  “剛剛明明是個大血洞……怎麼轉眼就好了?……”林笑呐呐道,猛地把百里翻過來,只見後背還在冒血,這下放了心,臉上立刻泛出一個傻笑,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噗噗冒血的傷口,呆呆地道:“沒錯沒錯,這裏還在流血……我沒看錯……”百里趴在地上,咳咳咳嗽,接著就聽林笑再次慘叫一聲:“傷了肺了!”
  “六出!”龍煊燁翻了個白眼,吩咐道。
  六出笑眯眯地把百里從林笑懷中搶起,“殿下,您還是別這麼一驚一乍的了,百里將軍都被您給叫昏過去了!”
  
  東門草被礫岩和准提逼到了台角,眼看著便要被打落台下,那邊麒賢在晨露池裏和壯漢打得水花亂飛,驀地裏麒賢一聲大吼,水花激揚,巨大的陌刀挾著刺耳的嗡鳴和風聲兜頭劈下,大漢用盡全身力氣把鐵棍橫在頭頂擋刀,火花四濺,“嚓”——鐵棒從中劈斷,刀勢不減,竟然直直劈下!
  “啊————————————”麒賢仰天狂吼,精赤的上身隱隱顯出一條黑色的龍紋,血管暴突,眼珠赤紅,整池水都被他的吼聲震得沸騰了,無數水珠雨一般落下,大漢呆呆立在麒賢對面,一條血線沿著他的額心直至腹部,待麒賢吼罷,大漢整個人驀地從正中分成兩爿,左右倒下!
  “阿虎!!!!!”東門草慘呼一聲,池中的血水濺在了他眼中,視線紅了……
  “龍麒賢!”東門草眼睛都紅了,不要命地撲向麒賢,麒賢此時狀若瘋狂,見東門草飛撲過來,不由失聲喝喝狂笑,扔了陌刀,赤手迎向東門草,一把抓住東門草的玄鐵匕首,東門草只覺一股怪力從對面壓過來,讓人呼吸困難,玄鐵匕首如同嵌入了山岩,一點都動不了,最可怕的是!玄鐵匕首削鐵如泥,可連龍麒賢的皮膚都沒傷到!眼看著龍麒賢怪物般癲狂,兩眼血紅地看著自己,東門草不由一陣心灰,“他到底是什麼東西變的,這麼可怕!”一眼望向曲靈煙,只見她倒在太子懷中,臉色慘白如紙。
  東門草眼看著麒賢咧著嘴獰笑著,五指箕張向自己胸口插落,東門草一揚手,一串攝魂釘打向林笑,“噗……”悶悶的聲音裏,血花四射,東門草的視線模糊了,“罷了……我殺不了龍麒賢,就殺了麒光,還你一個人情吧……”
  “皇兒!”龍煊燁大叫一聲,看著林笑慢慢倒在地上。
  東門草腦中最後的想法是:“奇怪,為什麼龍煊燁還未毒發?……”
  麒賢喝喝狂笑著,兩手插進東門草胸膛裏,猛地用力一扯,漫天血雨,東門草的血肉內臟稀裏嘩啦落了他一身,麒賢仰天大笑……
  曲靈煙伸指指著發狂的麒賢,顫聲叫道:“……怪……怪物!!!!!!!”
  太子輕輕握住她的手,伸出右手蓋住了她的眼睛。曲靈煙的淚水濡濕了他的手心,太子抱住她,只覺她渾身戰慄,聽到她不住低聲叫著:“怪物……怪物……他是個怪物……
  太子長歎一口氣,用力把她摟進懷裏。
  
  龍煊燁抱住林笑,剛才大家都被麒賢驚住,一時間竟然沒有注意到東門草的小動作,誰知東門草最後竟然會對付林笑!
  “光兒!!!”龍煊燁抱住林笑,匆匆奔回內殿。
  林笑只覺身體發冷,漸漸的視線模糊起來,眼前慢慢發黑,耳中只聽見龍煊燁大叫著“光兒……”
  “守住殿門!誰也不許進來!”龍煊燁對龍衛們一揮手,自己抱著林笑就沖進殿內。
  
  林笑站在黑暗中。
  一點光打在頭頂。
  麒光站在另一端,嘻嘻笑著。
  “真倒楣阿,剛剛痛快地跳了一場舞。”麒光歎了口氣,“當初,東門草和我一起被稱為儺神呢!”
  “我怎麼了?”林笑問道。
  “你受傷了。”麒光說。“不過死不了就是了。”
  “百里……”林笑猛地頓住,尷尬地看著麒光,“他沒事吧?”
  麒光看著林笑,慢慢綻放出一絲甜甜的笑容:“你終於開始關心他了?……”
  “不……我只是……”林笑慢慢住口。隨即慘然一笑,說:“是呀,我關心他……除了他,我還能關心誰呢?……”
  麒光目色一暗,也不語了。良久才抬起眼睛,看著林笑說:“謝謝你剛才把身體借給我,我好久沒有這麼痛快地跳舞了……真好……”目中現出陶醉之色,“真想永遠都這麼跳下去……”
  “你不擔心百里將軍麼?”
  “……”麒光慢慢蹲下,看著黑暗的水面,癡癡道:“他不需要我了……”
  “如果他愛的是你,怎麼辦?”
  麒光猛烈地搖頭:“不可以……我和你是一樣的……他不可以只愛我……他必須愛你……”
  “那你為什麼還要出現?你不是說以後就你不會出現了麼?你不是要被我融合了麼?……”林笑譏諷地笑著看他。
  “……”麒光猛地抬起頭看著林笑,“這要問你啊!你忽然不再融合我了……”麒光說,“你在抗拒……我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這黑暗裏!你真討厭!”
  “我們到底是什麼?……”林笑仰起臉,看著頭頂那一點光線,失神地問。“我越來越不明白了……”
  “和別人一樣……是怪物吧……”麒光目色古怪地道。
  “麒賢怎麼了?”林笑忽然問。“他發狂了……像頭熊怪。”
  “那就是他。”麒光撇撇嘴,“他是修煉毀滅殺道的,以後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我們?”
  “嗯。”麒光淡淡說。“修羅之血流進了他那狹窄的腦子,快把他憋爆了。他今天更像他自己了。”
  “修羅?”
  “就像是麗正門上那個老怪物。”麒光笑了。“你不喜歡他麼?我倒是蠻喜歡他的。瘋狂的血統……”
  “那我們又是什麼?”
  “好人、美人、大好人、大美人……”麒光嘿嘿笑著,忽然站起來,輕輕摸摸林笑的臉,“你愛我麼?”
  “我為什麼要愛你?”
  “因為我好愛你啊!”麒光長歎一聲。“你有那麼多我沒有的東西……”
  “你也有那麼多我沒有的東西。”林笑看著麒光,“你又何必羡慕別人?”
  “你不是別人……你就是我啊!”麒光說,笑眯眯地,“喂,我們倆加在一起,就是完美了吧?!”
 
  竹海中,青溟子曼聲吟唱著模糊的咒語。
  一道青色的光和一道黃色的光驀地從正南方沖進竹海,直直落進青溟子右手的八卦盤中。剛一落進盤中,一青一黃兩道光立刻全化成兩個穿著道袍的小人,看面目,依稀個是毀容前的東門草,一個是阿虎。
  “唉,都告訴你不要一根筋了,你還急著送死去……唉……從什麼時候開始,你連我的話都不肯聽,專愛聽那只笨孔雀的指揮了?還搭上小虎跟著你度了一劫!這下怎麼好?投胎?”青溟子指著八卦盤裏兩個透明的小人教訓道。
  穿青色道袍的東門草模樣的小人連連向青溟子告罪,跪在八卦盤中不敢抬頭。
  “算了,回山!看在你以前救過阿虎一命的份上,這次就算阿虎償還了你的恩德吧!以後老老實實在山上修煉,再不許學那個孔雀一樣化魂投胎了!你道行不足,徒自浪費時間罷了!”青溟子對青袍小人嚴肅地說。“回去後你倆在紫陽洞給我煉五百年丹,不許下山半步!”
  青色小人和黃色小人一起跪在八卦盤裏連連叩首。
  青溟子把八卦盤扣上,收進袖中。歎了口氣。
  驀地望向正南方,喃喃自語道:“奇怪,怎麼星魂和混沌元神分開了?……”
  
  龍煊燁凝神把林笑身上的五顆攝魂釘慢慢拔出來,手上青光連閃,林笑身上的傷口立刻痊癒。
  “陛下,殿下似乎有點不對勁!”六出在一邊提醒道。
  “沒錯,剛才我看他跳舞時就發現了……”龍煊燁歎道。“好像是星魂突然出現了。”
  “上次殿下提到那個形容猥瑣的道長,好像是指輪回至尊啊!”六出說,“莫非是至尊的分神?”
  “說不准。”龍煊燁歎了口氣。
  “至尊若是也在炎都,我們應該去見一見他,畢竟萬物之靈皆為至尊掌管,殿下這事若是至尊出手,可能會更穩妥些……”
  “罷了,至尊若是肯現身,早就現身了,現在他不肯在我們面前出現,想必也是不願被我們找到,就算我們挖地三尺也找不著他。”龍煊燁鬱悶地說。“該出現的時候他自己就出現了。”
  “唉……”六出歎了口氣。“對了,昨日白巫族那顆樹忽然開花了……”
  “……”龍煊燁目中精光暴漲,隨即道:“怎麼回事?”
  “好像洛辰死了。”六出說。“他的魂魄進了生命樹,和生命樹融合了。”
  “那不是成妖了麼?”
  “唔,而且,我在樹附近感覺到了黑巫老祖巫空血的巫壓。”
  “巫空血殺了洛辰?”
  “……好像是五殿下失手殺了洛辰。”六出眨眨眼睛。“我在涵碧潭找到殿下的時候,看到洛辰已經死了,脖子上的痕印是龍爪印……”
  “啊……”龍煊燁不由無語了。“洛羽裳也可憐,你今晚去玉華宮,解了她的血龍錐吧!”
  “是……”六出恭謹地說。
  林笑忽然皺了一下眉,輕輕呻吟了一下。
  “光兒!”龍煊燁面泛喜色,立刻趴在林笑身邊叫道。
  
  

第四十五章 僅僅相愛而已……

  林笑猛地坐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瞪著龍煊燁,倒把龍煊燁嚇了一跳,半晌才猶猶豫豫地叫了一聲:“光兒?”
  林笑看了龍煊燁一會,面色漸漸緩和下來。
  “父皇。”林笑輕聲叫了一句,“我怎麼了?”
  “沒事兒,被刺客的暗器傷了。”龍煊燁淡淡道。
  林笑低下頭,突然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雖然破了幾個小洞,但是露出來的皮膚卻完好無缺!林笑慢慢抬起頭,看著龍煊燁,沉聲說:“為什麼我沒有受傷?我記得剛才是受了傷的!”一把扯過自己衣襟,指著上面的血漬說:“衣服上這麼多血,為什麼我卻沒有傷口?!剛才也是,百里明明中了攝魂釘,可是六出公公把釘子拔出來之後他卻一點事也沒有!連傷口都消失了!這是怎麼回事?!”
  看著疑惑激動的林笑,龍煊燁不由遲疑了一下,六出忽然上前一步,對林笑笑著說:“殿下,老奴練的武功很奇怪,反著運功的話就可以治癒傷口,可一般情況下,老奴的武功也得好幾日才見全效,大概是攝魂釘的材料比較特殊吧,是以方才老奴通過攝魂釘運功,就立刻治癒了你們外傷的傷口。”六出笑眯眯地說。“老奴這武功一向是個禁忌,所以輕易不敢讓人知道,殿下今天既然問了,老奴只好實話告訴殿下了!殿下千萬不要外傳才好。”
  “……”林笑看著六出,好一會才說:“那是什麼武功?我可以練麼?”
  六出面上顯出為難之色,道:“這個武功叫做《布雪神功》,那個……不是老奴不傳殿下,只是此功之所以是個禁忌,就因為這神功只有五體不全之人才能練,還要從童身時開始,老奴4歲就進宮淨了身,這才神功有成。”
  林笑啞然,暗忖六出居然真是練過葵花寶典,隨即安下心來,問:“那今天六哥那樣子,也是因為練了什麼奇怪的武功麼?”
  “唔,他自幼被異人相中,傳授了一門奇功,叫做《修羅煞》,今天展現的就是那門奇功的能力。”龍煊燁趕緊說。“你被你六哥嚇壞了吧?”
  “……”林笑垂下頭不語。直覺告訴他,六出和龍煊燁在騙他。可是他又實在想不出該怎麼解釋這些奇怪的事,毫無證據怎麼去拆穿他們?難道要說他們都是妖怪?!
  “光兒?”龍煊燁又柔聲叫了林笑一聲,“你怎麼樣?剛才流了不少血,是不是累了?”
  林笑抬起頭,看了龍煊燁一會兒,慢慢說:“百里怎麼樣了?”
  “在太醫院呢。”龍煊燁無所謂地道。“你不用擔心他,他沒事。太醫們會好好照顧他的。”
  “父皇,您為何不早點派人去救百里?”林笑驀地道。“您是不是希望他死掉?”
  “……”龍煊燁看著林笑,閉口不語。
  “您是不是討厭他?所以這次……”
  “你說呢?”龍煊燁一下子打斷林笑。目現憤然之色,道:“他是個斷袖!他一來就跟朕討價還價!他對你一直別有用心!還處處要脅朕!真是,哈,想搶走朕的兒子還要朕拱手送上!他以為他是誰?!他和蕭沐華有什麼區別?!難道你希望朕就這麼成全他?你真要做個斷袖?”
  “他背叛蕭國時,父皇是答應了他的條件的吧?!現在怎麼能出而反而?”林笑直視著龍煊燁,“你答應他的時候,不就明知道他是個斷袖麼?”
  “朕的條件是跟百里家族談的!朕答應給百里家好處,可沒有答應他那些東西!”龍煊燁斷然說。
  “您若真的沒有答應他,他根本就不會背叛蕭衍!”林笑憤然道,“父皇,您在自欺欺人!”
  “……”龍煊燁頓時掛不住臉了,面色紫漲地看著林笑,好久才說:“朕只是答應他,若是你自願跟隨他,就成全他,可沒有答應別的。你那時候傳來的書信裏不是說你對他只是敷衍利用麼?”龍煊燁怒道,“難道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你置皇家的顏面于何地?!”
  林笑看著龍煊燁,目光漸漸冰冷下來,“父皇,如果不是為了兒臣,百里青鋒根本不會做個身負駡名的貳臣!就沖這一點,兒臣就不能辜負他!父皇,您要是真的顧及皇家顏面,就不要出爾反爾,失信於人!”
  “納米真的愛他?!”龍煊燁狠狠瞪著林笑,拂袖起身。
  “父皇,皇家的顏面,早就被兒臣丟光了。”林笑靜靜看著他說。
  “啪!”龍煊燁一巴掌扇在林笑臉上,“混賬!不知羞恥的東西!”
  林笑腦中嗡地一聲,眼前金星直冒,卻依舊直直看著龍煊燁,“父皇,如果當初兒臣沒有去蕭國,不曾遇見百里將軍,兒臣會比父皇更知道羞恥,可惜,兒臣到底還是做了下賤的質子,變得不知羞恥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你果然是在心裏埋怨朕……”龍煊燁怒極反笑,指著林笑說:“朕終於聽你說出來了!還有什麼,今兒索性一塊說了吧!朕倒要聽聽,你對朕到底存了多少不滿!”
  林笑看著龍煊燁,慢慢站起來,淡淡道:“麒光對父皇你沒有絲毫不滿。可是兒臣想問父皇一句,您這樣對待百里,究竟是為兒臣,還是為了您的顏面?”
  “……”龍煊燁一下呆住了,從來沒有人這樣尖銳地質問過他,他自己也從來不曾深究過自己心裏究竟是出於何種緣由才對此事如此在意。想說全是為了麒光,可是這嘴硬是張不開,他知道自己不全是為了兒子,他對自己的顏面、對皇家的顏面同樣非常在意!可是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並非全為了面子和兒子,他說不清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似乎除了面子和親情之外,還有別的更重要的原因讓他受不了百里青鋒和麒光在一起。
  看著他怔忡的表情,林笑唇角忍不住泛起一絲涼涼的笑意,輕輕側過身,從龍煊燁身邊走過去,慢慢走出會芳殿。
  龍煊燁失神地看著大殿內的明燭,良久才長歎一聲:“是呀……朕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或許就是為了那個非生即死、糾纏不清的命運吧……”
  “主子……”六出擔心地看著龍煊燁。
  龍煊燁苦笑著看著六出,歎道:“六出啊六出,朕到底該拿他如何是好?”
  
  大理寺幽暗的牢中,蘭若靜靜地坐在榻上,仰臉望著小小天窗透進來的一點慘白微弱的月光。京城裏今晚很熱鬧,隔著幾條街,蘭若也聽到了人們的歡聲笑語和絲竹樂舞之聲。
  偶爾一個煙花升入夜空,七彩的光芒射進小小的天窗裏,映在蘭若蒼白的臉上,明明暗暗。漸漸的給寒磣的小小囚室也帶來了一點點節日的喜慶。
  他在幹什麼?蘭若想著。他是不是進宮去了?宮裏這時最是熱鬧,那些王侯公子、千金小姐今晚一定表演了精彩的邀月舞……他會不會上臺去跳呢?他的胡旋舞跳得那麼好……人又喜歡熱鬧……
  雖然明知道自己是在胡思亂想折磨自己,明知道麒玉一定還關在府裏一個人著急,可就是忍不住會猜疑……淚水模糊了視線,“我真是益發的可悲可恥了,居然懷疑他?居然胡思亂想覺得他會拋下我一個人受苦,獨自去享樂?……我怎麼可以這樣!……”滿是冷汗的手捂住滾燙的臉,淚水潺潺而下。“我在怕麼?我在懷疑什麼?我竟然連他都不信了?……秋蘭若啊秋蘭若,你真是可恥的女人啊!你連自己的愛人都不敢信了麼?你怎麼可以如此軟弱?你真是個小人啊……”
  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一股涼意透入身體。
  “麒玉……”蘭若輕輕啜泣著,“麒玉……麒玉……麒玉……麒玉……”呼喚了千百遍,心如刀絞。“老天爺……死之前,讓我見他一面吧……哪怕只看一眼也好……就一眼……我就知足了……”
  
  太子和麒賢一起,騎著馬慢慢走在深夜的石巷裏。
  篤篤的馬蹄聲敲碎了巷子的沉寂。
  東皇巷失卻了往日的熱鬧。
  宮中的血腥事件讓所有王公貴族朝臣勳貴都吃了驚嚇,尤其那些年輕的公子小姐們,好多女孩子都嚇得昏了過去,不少人都是哭著出的宮。
  太子和麒賢剛剛把曲靈煙送回北朔的驛館,一路上曲靈煙臉色慘白,只是驚恐地看著麒賢,扯住太子死活不放手,當然,太子也沒有鬆手的意思。
  麒賢騎著馬孤零零地跟在曲靈煙的馬車後面,散了功恢復神智之後,就只看到曲靈煙縮在太子懷中,緊緊閉著眼睛。麒賢上了岸,走向他們,曲靈煙睜開眼睛,看到他,忽然就尖叫出來,“走開!走開!妖怪!妖怪!別過來!”
  麒賢頓住腳步,呆呆看著她震駭而厭惡的表情,那驚恐失色的眼神像一把劍,一下子戳痛了賢心底那根敏感脆弱的神經。
  怪物……
  麒賢知道,在很多人眼裏,自己就是個怪物,甚至在太子哥哥和七弟的眼裏,一運功就狂躁嗜血的自己也全然不像人,只像個沒有理智的野獸。
  從小時候在宮學失手捏斷了麒正的臂骨開始,麒賢就知道自己身體裏住著一頭野獸,沒有理智的、渴望毀滅和鮮血的野獸。只有在不斷的殺戮和毀滅裏,在血與火的洗禮中,那野獸才安靜而愉悅。然而每一次殺戮帶來的短暫寧靜過後,那頭猛獸就更加強大、更加瘋狂、更加嗜血!只有更盛大的毀滅與死亡才能安撫它!麒賢很怕。
  他無比恐懼著體內那頭兇狂的猛獸。
  每次殺戮之後,麒賢都整夜地睡不著。、
  那力量讓他恐懼。
  那渴望鮮血和殺戮的欲望讓他恐懼。
  那瘋狂得令他失去神智的戰意讓他恐懼!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裏到底住了一頭怎樣恐怖的野獸,他只能感受到它在寂靜的夜裏咆哮!囂叫著殺、殺、殺!
  本來,那是麒賢一直不願展現在曲靈煙面前的一面,他知道,一旦暴露了那樣的自己,就再也不能抹去那恐怖的印記,所以了直小心翼翼……但是今天,什麼都完了。曲靈煙什麼都看到了。
  剛有的那一點幸福的錯覺就這麼煙消雲散。
  她的眼神清清楚楚地告訴他,他令她感到了噁心。
  扯掉腰帶上掛著的相思結,麒賢默然。緊緊攥住,相思結上綴的瑪瑙珠子在掌中碎裂。
  “賢兒,你不要太難過了。”太子看著他,輕聲說。“公主只是被嚇糊塗了,過幾日想開了就好了。”
  “……”麒賢垂著頭。
  “明日我去看望一下她,跟她解釋解釋。我相信,她會理解你的。”太子說。
  “哥……”麒賢抬起頭,英俊的五官在月色下白的近乎透明。黑亮的眸子沉沉地盯著太子,“東門草一直混在北朔的使臣中間,還做了靈煙的侍衛。我去驛館時見過他一次。”
  “什麼?”太子失聲問。
  “我懷疑,東門草的事和北朔人脫不開關係……”麒賢說。“你要去驛館也多帶著些人手,免得遭暗算。”
  “……”太子長歎一聲。“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伸手輕輕拍拍麒賢,“也可能是東門草故意混在北朔人裏面,打算栽贓嫁禍給北朔,挑撥兩國關係呢!”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麒賢沉思了一下,“但萬事還是小心些好。我這段日子也不好再去驛館,你去的話還是多帶些人手吧。”
  “我們去看看七弟吧!”太子說。“他一個人在府裏,一定很傷感。”
  “嗯。”麒賢點點頭。忽又歎了口氣,道:“像七弟那般與蘭若兩情相悅,也真是讓人羡慕。能那般痛快地愛過,就算死也值了。”
  太子看著悵然的麒賢,默然。
  
  “為什麼?為什麼父皇沒事?為什麼?……”麒正在府中走來走去,猛地一腳踹翻了面前的花梨椅,“為什麼!?”他嘶聲吼道,滿面青筋。
  白鼎臣沉默地站在廳中,依舊輕輕搖著紙扇。
  “你不是說東門草和段阿虎兩個人足以應對麼?你不是把他們倆的能耐誇得世上少有麼?!怎麼下毒沒效果、行刺反而死在了麒賢那混蛋的手中?這就是高手?!切!”麒正對白鼎臣怒問。“根本就是兩個無用的廢物!”
  白鼎臣猛地抬起眼瞪著麒正,冷冷道:“他們不是廢物!”
  “不是廢物?……哈!”麒正仰天一笑,怒氣衝衝地看著白鼎臣:“你還覺得憤憤不平了?就你推薦這兩個笨蛋!連著幾次行刺都無功而返!還一次比一次沒用!就這樣的廢物,就算我再怎麼幫他們排除障礙也沒用!因為他倆根本就什麼都做不成!”
  白鼎臣冷冷看著麒正,目中現出悲憤之色。“在你眼中,送了性命的他們就是一對廢物?……”白鼎臣一字一字道:“要不是你要求,他們本來只要殺百里青鋒和麒光,可是現在為了你的大計畫,他們陪上了兩條性命!……不,還有五竹!三條命!”白鼎臣悲憤地說:“你能不能別再侮辱死者?他們是為你而死的,你對他們至少要有起碼的尊重!別在作踐他們!”
  麒正一呆,慢慢冷下臉,不語了。
  過了一會兒,麒正看著白鼎臣,說:“太后已經知道你住在我府中,還誤以為你是我的孌寵。我給你另外找了住處,以後還是去外面見面吧!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白鼎臣深深看了麒正一眼,隨即微微一笑,對麒正一揖,“王爺,在下告退。”轉身翩然而去。
  麒正看著他的背影,目色陰沉,慢慢握緊了拳頭。
  
  林笑坐在百里榻邊,靜靜握著百里的手。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面上泛起一絲虛弱的微笑。“你怎麼過來了?”
  “我擔心你。”林笑靜靜說。
  百里看著他,不由癡了。傻乎乎地望著林笑的臉,一味兒癡笑。
  “傻樣兒!”林笑忍不住也撲嗤一笑,道。“喂,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東門草的行跡了?”
  “嗯……那天見到他的時候我就一直很懷疑,總覺得在哪見過他……他還真狠得下心,把自己臉毀得那麼徹底。要不是那雙手,我還真認不出來他。”百里笑了笑。
  “他的手?很特別?”
  “嗯……”百里看著林笑,寵溺地一笑,“手倒不特別,但是他以前經常在左手的食中二指戴著兩枚戒面很大的玄鐵護指,那兩根手指常年不曬太陽,是以膚色特別白皙。他為了掩飾身份,毀容後把護指摘下來了,但是那兩根手指卻異常白皙,和別的手指還有手背的顏色有明顯的區別。我看到他的手指時覺得有些怪異,但是一時也沒想到是他。”百里歎了口氣,說,“直到昨天晚上,回雪戴著護指擦劍,我才一下子反應過來。”
  “你明知道臺上的人是他,怎麼還那麼不小心?……”林笑不由嗔道。
  “我以為,我們上了台,他應該就有所警覺,不會輕舉妄動了……他從小就謹慎非常,又惜命,我真想不通他到底為什麼這麼不要命。”百里長歎一聲,“其實鬥儺的時候,我曾經傳音給他,告訴他他行跡已經敗露,不要輕舉妄動,我不想殺他。他一直沒回答。但是後來他和我拼鬥時對我說,我們誰都沒有退路了,他問我悔不悔?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百里失神地說。“我無言以對。”
  “他就是來送死的。”林笑輕輕說。“不管行刺成不成功,他都必死無疑。他早就豁出去了。”
  “我只是沒想到。”百里青鋒淡淡說。“我本想饒他一命的。”
  “你差點送了自己的命。”林笑看著他。
  “……”百里看著林笑,目中漸漸浮現出一絲悲涼之色。“對不起……只是看到他的時候,我忽然很難過……很難過……小時候,東門大叔對我不錯,總是指點我武功。小草和阿器和我一起在山上學了三年輕功……那時候小草很膽小,總是擔心山上的狐狸大仙趁他不在偷他的窩頭……呵呵呵……真傻……其實他的窩頭都是我和阿器偷著吃掉的……真傻……那時候山裏生活苦,沒什麼吃的,天天練功又累,窩頭都吃不夠……阿器會釣魚,總是晚上趁師傅睡了就跑去後山釣魚,早上我和小草就能喝上魚湯……阿器死了……和小草一樣,死在龍麒賢手裏……阿虎和回雪一起長大的,就是小草想殺我的時候,他都沒對回雪下殺手……”百里用胳膊輕輕蓋住眼睛,兩串淚沿著眼角滾下來。“我明知道他們逃不掉了,還幻想著他們住手……還虛偽地告訴他停手我就饒過他……我能放過他們,可是皇上怎麼可能放過他們……你父皇連我都不想放過!”
  林笑默然。
  “小草他恨我……他想殺我……”百里哽咽著,“我對不起他,對不起東門家……我死一百次也償還不了我的罪過……光兒……我……”
  “別說餓了……”林笑掩住他的唇,淚慢慢流下來。“都過去了……”
  百里青鋒失神地望著太醫院高高的屋樑,良久才說:“光兒,只要你不離開我,就算死了下地獄,我也不後悔!”
  林笑無言地看著他。
  真的不後悔麼?
  真的,不再後悔了麼?……
  林笑靜靜看著百里,慢慢說:“三郎,我們永遠都不要分開好麼?不要連你都不要我……”話一出口,林笑恍然,這就是自己和麒光的心裏話麼?原來,自己和麒光一樣,緊緊地抓住百里,只是貪戀兩個人相互慰藉的溫暖。隨即又釋然。罷了,這也是命,身不由己。左右不過是相愛而已。
  握住百里的手,四目相對,含著淚光的注視裏,只見到彼此的笑容堅定中透著一絲說不出的苦澀。
  人,是該認命的。
  愛也就是這樣。
  即使錯了,也忍不住糾纏到底。
  沒餘地後悔。
  
  每個人的背後,生活都是一座深淵。
  一腳踏空,就跌的粉身碎骨。
  不能回頭。
  只能前進。
  
  
第四十六章 盡被前緣誤

  曲靈煙趴在床上,渾身都在顫抖。
  侍女輕輕敲門,用北朔語告訴她有客人。
  “不見!我誰也不見!”曲靈煙把頭從枕頭裏抬起來,大吼道。
  “煙兒!”白鼎臣低沉的聲音傳來,曲靈煙渾身一震,隨即跳起來,撲到門口一下子打開門,投入白鼎臣懷中。
  白鼎臣抱住她,走進房間,反手關上門。
  侍女緊張地守在門口,不住看著院子裏的藤蘿架,藤蘿架上一條小小的五步蛇昂著頭在葉片間嘶了一聲,似乎在嘲諷緊張的侍女。
  “檀哥哥……東門草死了……”曲靈煙哽咽著說。“我們怎麼辦?”
  “你回北朔去吧。”白鼎臣輕輕摸著她的頭髮說。“龍麒賢他們一定開始懷疑你了,搞不好龍煊燁早就派人監視驛館了。”
  “那……”曲靈煙抬起臉,滿面淚痕,擔憂地看著他。“你覺得龍煊燁會不會發現我們……?”
  “阿草的毒藥乃是黑巫族留下來的,當年蕭太祖和大昊太祖就是用這‘明堂’之毒送了騰龍末帝的命,我在蕭太祖遺物中找到此物,不可能沒有效果。”白鼎臣抬起頭,“而且,那根本就是沒有解藥的……”白鼎臣皺起眉毛,“按理說,龍煊燁一喝下那毒酒就該毒發身亡了,可是他居然什麼事都沒有。莫非他早就有了準備,所以根本防著這一手呢?……”他歎了口氣,“或許當年大昊皇帝留了一手,藏了此毒的解藥?……”
  “我不走!”曲靈煙看著他,大聲說,“若是龍煊燁已經察覺了我和你的事,我就更不能走了!我在這,還能幫你一下,我若走了,他們對付起你來更加肆無忌憚!東門草和阿虎都死了,你身邊再沒有高手相助,我好歹是北朔公主,我若幫你,至少他們不敢明著對付我!總要顧及著北朔!”曲靈煙說。
  “那龍麒賢今日的模樣你也看到了,你留下早晚得嫁給他!你讓我怎麼放心?把你交到那個怪物手裏,指不定要受多少折磨!”白鼎臣看著曲靈煙,堅定地說。“難道你要把咱們倆的骨肉生在他的地盤上!?你這樣固執,讓我如何能安心?你這不叫幫我,你這是在扯我後腿!你怎麼不明白呢!你聰明一世,怎麼偏偏到了這個緊要關頭如此糊塗?!”
  曲靈煙悲哀地看著他,過了良久把臉埋在他懷中,慢慢說:“我知道,我糊塗……可是,就算死了我也要和你一起死……咱們三個死在一起,到了地下也好團聚。一家人,永遠也不分開……”
  白鼎臣長歎了一聲,“傻丫頭阿……”
  “不要趕我走……我決定了……”曲靈煙抬起頭看著他,面上露出一絲決絕的笑:“就算刀山火海,我也跟你一起闖。我這輩子跟定你了。你甩不掉我的。”
  
  太後坐在妝鏡前面,面色慘白。
  “娘娘,奴才給您卸妝吧?”辛吉恭聲道。
  太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神色恍惚。辛吉慢慢打開她的盤發,一邊將鳳釵一根根拔出來放在檀木釵盒之中,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太后的臉色。
  “娘娘今日嚇到了吧?好在那些刺客都死了。”辛吉慢慢說道。
  “可是哀家苦心給雲心準備的邀月會也毀了……那可惡的刺客怎麼不換個日子行刺呢……偏偏要趕在這一天,壞了心兒的好事兒……”太后的眼眶一下子盈滿了淚水,“我苦命的心兒……”
  “依老奴看,九公主只怕和那淳於煌無緣。”辛吉一邊說道,一邊已經俐落地把太后的頭髮全部打開,取了烏木梳,慢慢梳下去。
  “哦?……”太后一呆,“你發現什麼了?”
  “今日十四殿下與那刺客鬥儺的時候,老奴發現,淳于少將軍看著十四殿下的時候神色癡迷,遠非平日裏的模樣。”辛吉笑了笑說。“依老奴看,淳于少將軍怕是對十四殿下懷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倒也難怪他,就算沒有今日這驚世駭俗的一曲儺舞,就是單說十四殿下的人物風采,對殿下動心的人怕也堆了個滿坑滿谷。”
  “這……你肯定?”太后失聲問道。“莫非那個淳於煌真的犯了糊塗,看上了麒光?!……”自己低頭一陣尋思,“當初就是他在鄴宮大火裏救了光兒……莫非他那時候已經看上了光兒,變了心?”
  “而且,淳于少將軍去蕭地之前,心裏還是只有九公主的,回來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辛吉輕聲提醒道。
  “啪!”太後面泛怒容,啪地在妝臺上狠狠一拍,“若是果真如此,那淳於煌也未免欺人太甚了!他當哀家的心兒是什麼?!哼,看上了麒光……他瘋了麼?!真拿光兒當孌童了?!”
  “最可憐的還是咱們九公主殿下……一片癡心。”辛吉眨巴眨巴眼睛說。
  “……心兒……”太后立刻又忍不住叫了聲苦,“這叫哀家可如何是好?!真恨不得把那淳於煌剜心剔骨,才解哀家心頭之恨!”
  “這也只是奴才的妄猜,說不定淳于少將軍只是一時犯了點糊塗心思罷了。他是家中長子,終究要延續香火,難不成他還敢娶個男人回家去?那淳于老將軍都容不下他!”辛吉笑道。“他左右也得好好成個親。只要皇上和太後跟淳于老將軍商量著把事定了,他敢說個不字?公主還是能高高興興嫁給他,有什麼相干?男人麼,不就是這種東西,看見什麼好就喜歡什麼,天上的月亮都想摘,有了碗裏的還惦記著吃鍋裏的。別說咱們十四殿下看不上他,就算他跪死在殿下面前,殿下也未必看他一眼。九公主若是知道了他這番齷齪心思,只怕也看不上他了。太后就不要為這個人惱火費神了。”
  辛吉輕巧地道。
  太后不由一笑,道:“對。也對阿……罷了,哀家也不想了……今日還真是累得狠了,辛吉,今天浩兒說那白鼎臣和正兒有些不可告人的關係呢,你聽見了麼?”
  “呵呵呵,娘娘怎麼想?”
  “呵呵呵,想必是逗趣地吧……若是真的,那正兒倒令哀家刮目相看了。”太后一笑。“這種男人和男人間的事,細思起來委實令人噁心。正兒若真和那白鼎臣有一腿,哀家對他不免更加失望了。”
  “太后,您打算為了那秋蘭若的事,一直這麼幫著大殿下麼?”辛吉笑道。“大殿下現在把您當成靠山了。”
  “……”太后長歎了一口氣。“只有他才能為哀家辦事。哀家不用他用誰呢?他當哀家是傻子,哀家也不能白白被他利用……”悠然一笑,道:“端妃這個月的芙蓉膏送過去了?”
  “已經送過去了。”辛吉乖巧地道。“奴才不敢忘。”
  “其實端兒這孩子倒也不錯,伶俐聰明,能說會道,一向很討哀家喜歡。若是她不在了,哀家也覺得空落落的,再有什麼聚會也不夠熱鬧了。”太後面無表情地歎了口氣。
  “端娘娘的嘴的確是很討喜,有她一個人在,整個後宮都熱鬧得很,又會哄娘娘開心,又會說笑話逗悶子……”辛吉笑咪咪地說。“後宮裏還真缺不得這樣的人。”
  “唉……”太后輕輕呼了口氣。“到底媳婦兒和兒子還是不一樣,不是自己肚子裏生出來的,終究差了那麼一層。她再討哀家喜歡,也不是為了孝順……還不是為了那皇后之位……現在也不安分了。”
  “娘娘慧眼,看人從來不差的。”辛吉說。
  “可惜啊,正兒要是有端兒一半聰明伶俐,哀家也會多疼正兒一些,偏偏那麼聰明的端兒生了那麼個蠢物……”太后嗤笑一聲。“又沒才能又貪心……你說,讓哀家怎麼疼他?還不如嵐兒招人愛,可惜嵐兒又不是個福厚的。這些年有端兒管著後宮中這些亂事,說實話哀家真是省了不少的心。要不是看在端兒能幹,哀家也不會一次次保按她們母子。”
  “陛下心腸軟,總是顧忌著親情和顏面,若不是娘娘一直心明眼亮不揉沙子,很多人可能更不知道天高地厚呢。”辛吉恭敬地道。
  “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啊……”太后歎了口氣,“自己骨肉,我不向著他誰還真心疼他?就是那些媳婦們,一個個的討他歡心還不是為了讓自己的孩子坐大統?有幾個心無雜念的?最是無情帝王家。我看,那些孩子們一個個的也都各懷著鬼胎。真是讓人費神阿!”
  “七殿下倒是心眼實在。”辛吉忙道。
  太后立刻歎了口氣。“可惜……那孩子被秋蘭若那個小狐媚子迷住了……冤孽!”
  正說著,外面高聲稟告皇帝駕到。
  
  龍煊燁走進慈明宮,見太后穿著銀緞睡袍,已經卸了妝,正準備就寢。
  “給母后請安!”龍煊燁道。“今日讓母后受驚了,兒罪該萬死。”
  “算了,哀家沒事!”太后淡淡道。“就是對心兒滿心愧疚,本來今兒是她的好日子,讓那兩個可惡的刺客全給攪和了!真真可惡透頂!”
  “兒臣正是為此事來的。”龍煊燁坐在太后榻邊,一邊把太后的腳放在自己膝頭,一邊輕輕揉著太后的小腿。“母后最近和正兒很親近?”
  “怎麼了?……”太后一愣,隨即皺眉說:“莫非那刺客和正兒有關係?”
  “呵呵呵,”龍煊燁笑了。“正兒似乎和北朔還有蕭地的餘孽攪在了一起,有所圖謀。那刺客和他關係非淺阿!”
  “什麼?!……”太后大驚失色,“難怪他最近對哀家如此示好!……”隨即沉吟不語。
  “就是前日那太學生鬧事,還有禦史簡暗被刺殺的事,也和他脫不了關係!”龍煊燁說道。“正兒那孩子聰明外露,其實愚笨得很,總是自以為得計,其實最容易被人利用。那些亂黨也是看中了他這點,才接近他。母后以後還是離這些是非遠些吧!”
  “你的意思是,秋蘭若和玉兒的事,也是他搞鬼?……”太后看著龍煊燁,慢慢說道。“你覺得哀家被那些亂党利用了?”
  “母后不必多想。”龍煊燁一笑道:“兒臣只是希望母后知道,正兒的話不可全信,他不堪母后大用。母后……還有一事,兒臣想提醒一下母后。”
  太后面色難看,半天才哼了一聲:“說。”
  “以後玉華宮的那位再給您什麼,您千萬不可再信她!上次她給您的一串手珠,乃是黑巫老祖的遺物,專吸佩戴者靈魂,險些害了麒光性命,那洛羽裳把此物給母后,其用心甚是邪惡。兒臣已經將那件邪物毀去了,母后以後千萬不要再信她,免得鑄下大錯,到時後悔莫及。”
  太后面色大變,看著皇帝,半天才說:“她跟哀家說那是安魂之物!還說可以穩定光兒心神……哀家覺得光兒得了離魂癡懵之症,太醫們治不了,就想著洛真人或許有法子救救……真是沒想到她竟然想害死光兒!”
  “兒臣知道母后是受了她蠱惑欺騙。”龍煊燁柔聲說。“以後真的不要再隨便相信她了。小洛真人被小五失手殺了,只怕他以後對我們再也沒了忠誠之心。再有什麼主意,定然也都是害我們的。母后可要小心些才是。”
  “小洛真人死了?……”太后又一次驚呆了,“小五?鎮兒麼?……怎麼會這樣?”
  “麒鎮那日舊疾犯了……都是她們白巫當年給鎮兒下了那些藥,害得鎮兒發狂,如今報應在小洛真人身上了……唉……”龍煊燁裝模作樣地歎道。
  “真沒想到會這樣……”太后不由感歎。“果然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可憐小洛真人了,他倒是個好人……”
  “後院的桂樹,過些日子兒臣會處置掉。那小洛真人死在桂樹下,如今魂魄混在樹魂中,已經成了妖了。”龍煊燁說。“六出已經在樹周圍下了禁咒,母后記得告誡宮人,不要接近那裏,否則很危險。”
  “哀家知道了……”太后說。看著龍煊燁,心念一動,隨即又按捺住了。“不早了,你回去歇著吧……哀家也累了。”
  “母親是否還有什麼話說?”龍煊燁看著她,問。
  “……唉,今日麒光那一舞,只怕又要給咱們添些操心事兒了。”太后苦笑道。“那淳於煌好像對光兒存了些齷齪心思。難怪他從蕭地回來,對雲心就變了心了。”
  龍煊燁震驚地看了太后一眼。“母后怎麼知道他看上麒光了?”
  “辛吉剛才和我說,看麒光跳舞的時候,那淳於煌神色癡迷之極。”
  龍煊燁不由掃了辛吉一眼,隨即垂下眼簾,凝神思索。
  “光兒還真是讓人操心……”太后歎了口氣,“光是跳個舞都能惹出些事端來。”
  “這怎麼能怪罪到麒光頭上呢!”龍煊燁聞言不由立刻皺起眉頭道。“又不是光兒對他動了心思!光兒可沒去主動勾引淳於煌!要怪也怪不到光兒身上!”
  “……”太后看著他,“哀家也沒說是光兒的錯啊!只是要不是光兒長得那麼惹眼,又招人,怎麼會生出這些事兒來?噁心得很……那個百里青鋒看著光兒的樣子就跟他是光兒什麼人似的,男人和男人,還作出那種模樣來,這不是故意噁心人麼?!”太后哼了一聲。“哀家不管他和光兒在蕭國時是怎麼回事,現在是在大昊在炎都,光兒是堂堂的十四殿下,不是當年那個寄人籬下的質子了!他怎樣也該收斂些!這算怎麼回事啊!好好的給人添堵!”
  “……”龍煊燁沉默了。過了半天才說:“今日,光兒跟朕吵了一架。”
  “嗯?”太后一驚。“為什麼?那孩子不是一直很乖麼?”
  “呵呵?乖?”龍煊燁苦笑一聲。“他才不乖呢。他是鐵了心要和那百里青鋒在一起了。還說朕要是出爾反爾,失信於人,他會對朕失去尊重呢……”
  “……當初答應百里青鋒也是無可奈何……”太后忽然展顏一笑,道:“其實他們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好的。燁兒,畢竟光兒當初以色事人,和那蕭沐華蕭衍父子的事天下皆知,我們就算堵也堵不住天下人的嘴。百里為了他背叛國君的事天下也早就議論紛紛了,他倆就算在一起了,也不會怎麼樣……讓光兒跟了百里回蕭地,倒也是件好事,再說,他倆人又彼此兩情相悅。”
  龍煊燁看著太后,慢慢沉下臉說:“不行!朕絕對不能把光兒送給百里青鋒!”
  “……”太后吃驚地看著他,只見他神色陡然激動起來,而且目光憤然。
  “總之這件事沒得商量!”龍煊燁站起來,斷然道。“母后早點休息吧!兒臣告退。”
  看著龍煊燁的背影,太后尷尬地看了辛吉一眼。
  
  麒賢獨自騎著馬,在月光下慢慢穿過小巷。
  他剛和太子看過了麒玉,才在麒玉府前分開。一個人驅著馬隨意地走著,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北朔驛館的門口。
  駐馬在驛館大門前張望了一會,不由又歎了口氣,垂著頭喪氣地不語。
  北朔驛館的大門前有個道士,正在收卦攤。看麒賢坐在馬上長籲短歎,不由笑了,拍手道:“生意來了!”
  麒賢瞥了他一眼,只見那個道士衣衫邋遢,頭髮淩亂,小小的髮髻上居然插著根草棍作簪。不由更加喪氣地歎了口氣,心道真是晦氣。
  “這位公子,不如下了馬,貧道給你算上一卦如何?”道士呲著大板牙,笑嘻嘻地道。
  “你會算什麼?”麒賢忍不住問。
  “算命運。”道士嘿嘿一笑。“你現在這樣,貧道也知道,你是失戀了對不對?”
  “……什麼失戀阿……”麒賢的臉一下燒了起來,吞吞吐吐地道。
  “你呀,七夕裏發呆,准是被意中人甩了,嘿嘿嘿……過來老道給你算一卦吧!”道士嘿嘿笑著,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有點油頭滑腦的。
  麒賢猶豫著下了馬。
  “怎麼算?”
  “抽一簽兒!”道士一把塞他手裏一個籤筒子。籤筒子油乎乎的,也不知道多少人摸過……估計從沒刷過。
  麒賢心裏一陣不舒服,隨便抽了一根遞給老道,問:“怎麼樣?”
  “哎呀……”道士大驚小怪地叫了一聲。“大事不好也!”
  麒賢被他嚇了一跳,忙緊張地問:“怎麼樣?是不是不吉利?”
  “豈止是不吉利!”道士莫測高深地道。“簡直是大大的不吉利!”
  “啊?!”
  “你這命,一生富貴,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是個終結之數!”道士翻著眼皮道:“你看這卦。終結之數,雪暗飄零,偶或有成,回顧茫然。大凶。你這命裏姻緣坎坷啊……不過你那位意中人倒是你命裏姻緣的由頭……你娶不著他,卻和她的至親之人糾纏不清呢!”
  “嗯?……這卦是算姻緣的麼?聽著不像阿?……”麒賢茫然地道。“雪暗飄零?回顧茫然?……”
  “嗯嗯,你不用太在意……你要是真的很在意,也不是沒有辦法。”道士轉著眼珠道:“五十兩銀子,貧道給你改改運就是了……便宜阿……別人求都求不到呢。才五十兩。”
  麒賢一下子垮下臉,鬱悶地看著他,這才明白自己是遇到江湖騙子了!從懷裏摸出一錠二兩的整銀,扔在攤上,道:“不用改了,在下就認這個命了!”一抬腿上了馬,鬱悶地拍馬走了。
  道士掂著手裏的銀子,又把銀子放在嘴邊咬了咬,笑道:“呆瓜……我老人家給你改運你都不幹,以後你就是抬著銀山來求我,我也不會幫你了……唉……凡人啊……嘖嘖……才二兩……不過也夠貧道再賭上幾把了……哦呵呵呵呵……”
  夜風吹著他的破道袍,撲啦啦地亂響。
  
  


第四十七章 驚夢


  玉華宮內。
  灰袍人看著端坐在對面的賀蘭端凝。“娘娘,您可想好了?”沙嘎的嗓音低沉地問道。“一旦做了,可就回不了頭了。”
  “呵。”賀蘭端凝儀態萬方地一笑。“您怎麼變的這麼多廢話了?”
  灰袍人嘎然一笑。
  賀蘭端凝站起來,微笑著看著灰袍人,慢慢道:“那,我就等著您的好消息了!”一拽衣袖,轉身離開。
  “恭送娘娘。”灰袍人嘿嘿笑著道。
  看著她的背影,灰袍人灰黯的眸子顯出淡淡的紅光。嘴角也噙著一絲詭秘的笑意。
  回到西宮,賀蘭端凝坐在妝鏡邊,笑眯眯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這時一個青衣女官恭敬地捧著一個紅木託盤,上面放著一個精緻的烏木盒子。“娘娘,太后娘娘新賜的‘芙蓉膏’送到了。”
  賀蘭端凝輕輕抬起眼角掃了烏木盒子一眼,淡淡道:“放著吧。”
  女官把芙蓉膏放在妝臺上,恭謹地退下了。
  賀蘭端凝看著她退走,才伸出纖手輕輕碰了碰烏木盒子,“哼。”不屑地輕哼一聲,她面上泛起一絲譏諷的笑意。
  “賀蘭誠,把這裏面的東西換成能用的吧!”賀蘭端凝淡淡道。“唉……總是這一套……也不換個花樣。”
  一個太監臉上帶著討好的笑意,走上去拿起盒子,“娘娘,太后老糊塗了,怎麼可能鬥得過您呢,呵呵呵……”
  賀蘭端凝笑著掃了他一眼。“快去吧!”
  “是!”
  
  太后這一夜折騰了半宿,失眠了。直到天明時分,才漸漸有了睡意。
  誰知剛一合上眼,就開始做夢。
  幽暗的蓮池裏,漆黑的水面忽然像沸騰了一般,咕嘟咕嘟冒出泥泡,劈劈啪啪,一個一個炸響。
  雪白的蓮花一朵一朵變黑,瞬間凋零。
  太后驚慌地站在回廊中看著蓮池的巨變,心中無比恐懼,腳下卻無法挪動分毫。“這是怎麼了?……”她不住告訴著自己要冷靜、冷靜。這些嚇不倒她。這時忽然間覺得腳下一陣虛浮,一個搖晃,她差點摔倒!趕緊扶住柱子,忽覺腳腕冰涼,有什麼東西,滑溜溜粘乎乎地貼著她的腳脖蜿蜒著爬上了她的腿!
  驚恐地低頭,竟是一隻慘白枯瘦的女人的手!長長的雪白的臂,慢慢從爛泥潭般的地面伸出來,手爪抓著太后的腳腕,不住纏繞向上!
  “啊!!!滾!滾!!!”太后拼命跺著腳,用力甩開那噁心的手爪,驀地裏一抬頭,猛然發現自己抱著的柱子上慢慢浮現出一張張女人五官模糊的臉!長長的發,慘青的臉,流著血的眼眶……
  “啊……”太后慘呼一聲,轉身就跑,地面越來越泥濘難行,她不住跌倒,就這麼一邊跑一邊尖叫著救命……
  “娘娘!娘娘……”聽到了太后夢裏驚呼的辛吉披著衣服就跑了過來,只見太后面色血紅,五官扭曲,躺在床上拼命掙扎著,手在涼席上已經磨出了血,任他如何呼喚,就是不醒!
  “娘娘!”辛吉大急,奔出門去大聲叫人:“快!去請御醫!太后魘著了!”
  
  早朝時分,大臣們一個個都有些精神萎靡。
  他們似乎還都沒從昨日的驚嚇中回過神來,一個個神情黯淡,眼神渙散。龍煊燁掃了他們一眼,隨即見到林笑站在皇子堆裏,臉上昨日被掌括的痕跡十分扎眼,居然半邊臉都腫起來了。麒泰和麒惠正關切地看著他,似在問林笑怎麼回事。
  看到林笑淡淡掃過來的一眼,龍煊燁一瞬間有些心虛地垂下頭去,“我居然打了他……我昨日怎麼就那麼衝動呢……”抬起眼睛再看時卻見林笑已經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不看這邊了。“他一定恨死我了。”龍煊燁煩惱地想。
  “啟稟聖上,昨日的刺客乃是蕭國餘孽,主犯東門草正是禦史簡按一案通緝的兇犯,此人雖已伏誅,但是還請陛下昭告天下,以慰士子之心!”羅振綱當先出列啟奏道。
  “嗯。准奏。秘書郎擬旨,儘快將此旨頒佈,昭告天下。”龍煊燁點點頭道。
  “臣還有一事啟奏!”羅振綱道。
  “嗯,愛卿請講。”
  “轉入大理寺的人犯秋蘭若昨日忽然舊疾發作,現如今已是神志模糊,雖經醫官搶救了一夜,可是依舊不見好轉,據說她的病一直是由太醫院的醫官門負責診治的,臣請陛下恩准,讓平時給秋蘭若診病的幾位太醫蒞臨大理寺,為其看診。否則,只怕此犯熬不過今日了。”羅振綱說。
  殿中立刻一陣騷亂,太子等人皆是大急,麒正等人沉吟不語。
  “請陛下速下決斷。”羅振綱追了一句。
  龍煊燁看了羅振綱一眼,剛要開口,麒正一下子站出來道:“啟稟父皇,秋蘭若乃是一介卑下的官奴,縱使生了惡疾,也不該享受太醫診病的待遇!更何況她現在戴罪之身,怎麼能由太醫出診呢?就算她不是罪人,也不該由太醫為其診病阿!”
  “……”龍煊燁不由皺了皺眉,道:“皇兒,你難道認為,官奴的命就可以隨意作踐?太醫只能為我皇家服務麼?”
  “……”麒正一滯,隨即說道:“若是普通百姓倒也罷了,這秋蘭若正是戴罪之身,怎麼能逾矩、由太醫為其診病呢?難道以後但凡是大理寺的囚犯生了惡疾,都要太醫院出診不成?此例絕不可開!”
  羅振綱看著麒正,慢慢道:“德成親王,此案乃是禦案,太后和皇上都對此案極端重視,若是再不給秋蘭若治病,只怕她今日就死了,此案就無須再審啦!”羅振綱沉著臉道:“要是就為了讓這女子死在牢裏,大可不必興師動眾的,非送到我大理寺衙門來,我大理寺不是給人送終的地方!”
  有人撲嗤一聲笑出來,龍煊燁乾咳一聲道:“准羅愛卿之奏!速派太醫去給那秋蘭若治病!”
  麒正悻悻地看了羅振綱一眼。這時太醫院的院正忽然站出來奏道:“聖上,秋蘭若的病一直是沈太醫和陳太醫在治,只是今晨太后也發了惡疾,沈太醫和陳太醫都在服侍太后呢!不如換別人去大理寺如何?”
  “就由沈太醫和陳太醫推薦人選去大理寺吧!”龍煊燁一皺眉頭。“太后怎麼了?”
  “太后噩夢不斷,據說現在還未清醒過來……”院正恭謹地稟奏道。
  龍煊燁的面上不由現出一絲疑惑之色。
  “十四弟,一會你去大理寺幫蘭若看看可好?”太子忙道。
  林笑點點頭。太子面色這才放鬆下來。
  龍煊燁心裏掛著太后,見百官無人再有要事啟奏,於是就宣佈散朝,急急地奔慈明宮去了。
  
  到了慈明宮,只見太后披頭散髮,臉色憔悴不堪地萎頓在榻上,已經清醒,但是卻似大病一般,兩眼無神,眸光黯淡。
  “母后,您怎麼樣?”龍煊燁急切地撲到太后榻邊,執起太后的手,焦急地問道。
  “……”太后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哀家無事……只是做了噩夢……”
  龍煊燁一下子看到太后手指上模糊的血痂,不由大吃一驚,“昨夜兒臣離開時還好好的,怎麼今日就這樣了!什麼夢讓母后受此折磨!”
  “……”太后忽然淚下如雨,反手緊緊抓住龍煊燁的手腕,道:“薛慧妃……還有……”顫抖著聲音囁嚅著嘴唇“還有那些孽種……還有……”
  龍煊燁面色一呆,“怎麼會……”
  太后嗚咽著垂淚,“哀家認得出來她們……就是她們……她們不想放過哀家……一直纏著哀家……”
  “母后不要胡思亂想,她們早就死了!”龍煊燁趕緊說。“只是個噩夢罷了!母后不要過於放在心上了……”
  “燁兒……”太后悲泣一聲,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哽咽著道:“燁兒,母后只有你了……母后只有你了……”
  “母后……”龍煊燁趕緊抱著太后,太后伏在龍煊燁懷裏放聲大哭。
  “啟稟萬歲爺、太后娘娘,端娘娘和眾位貴妃聽說了娘娘玉體違和,現在都在宮外等著問安呢!”
  “讓她們進來吧—”太后擦擦淚水,忙道。
  這時候賀蘭端凝等人魚貫而入,給皇帝行了禮,賀蘭端凝就坐在太后榻邊,隨行的宮監開了提匣取出荷葉粥,賀蘭端凝挽起衣袖,親自端了粥喂太后:“母后,吃點粥吧!昨日可能吃了驚嚇,是以才發了噩夢,吃些粥,養一養,再睡一覺吧……媳婦們就在這邊守著您!”
  太后就著她的手,喝了小半碗粥,面色大見和緩。“燁兒,你忙去吧……哀家沒事兒……”說著又掉下一串眼淚來。“哀家再睡一會兒……”
  龍煊燁給太后掖掖被子,柔聲道:“母親睡吧,孩兒在您身邊守著……”
  太后看著他,面上現出安心的表情,合上眼就睡著了。
  龍煊燁看著太后,滿面擔憂。
  賀蘭端凝這時候輕輕伸出手,握住龍煊燁的手,柔聲道:“聖上昨日都沒休息好,今日又有著許多事操心,妾身好心疼……妾身在這守著母親,陛下回去歇歇吧……”
  “祖母!……祖母!……啊,父皇!”雲心一邊叫著一邊沖進來,眼淚汪汪地一下子撲進龍煊燁懷裏。“父皇,祖母怎麼了?……”
  “噓……”龍煊燁忙示意她噤聲,“你祖母昨夜發了噩夢,剛才睡下。別把她老人家吵醒了!”
  “……”雲心趕緊收聲,小嘴一癟一癟的,眼淚汪汪看著太后,“祖母沒事兒吧?……”
  “沒事沒事,”龍煊燁趕緊安撫她,“你別擔心……別哭了阿……你祖母一會被你哭醒了……”
  賀蘭端凝看著父女二人,面上顯出親切的笑意,“心兒過來,別纏著你父皇。你父皇昨日很累了,快幫端姨勸勸你父皇讓他回去歇一會兒。”
  “阿,父皇……”雲心看著龍煊燁,不由現出心疼之色,道:“父皇你去歇著吧,兒臣在這邊守著祖母……”
  龍煊燁默默摸摸她的頭,道:“沒事兒,父皇不累。”
  正說著,忽然太後腳一蹬,面上又現出猙獰扭曲之色,口中不住發出“呵呵”之聲,猛地坐起來,大睜著眼睛,直愣愣地看著眾人,然後就大叫一聲,“薛慧妃!你去死吧!”伸著手就去抓雲心的臉。
  雲心嚇得尖叫一聲,龍煊燁忙把雲心護在身後,隨即抱住太后,太后拼命在他懷裏掙動,隨即浜當一聲倒在榻上,再次閉目睡去。
  “父皇……”雲心揪著龍煊燁衣袖顫聲問:“……這……這是怎麼了……”
  龍煊燁也懵了,看著太后,茫然無語。“怎麼這樣……又被魘住了?……”
  一眾嬪妃大眼瞪小眼,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帶著狐疑之色,賀蘭端凝趕緊抱住雲心,柔聲道:“心兒不怕不怕阿,沒事的,你祖母在做惡夢呢……”
  龍煊燁看著她們,一時有些傻眼了。
  “陛下……”嫻妃遲疑地叫了一聲。
  “唔?”
  “陛下……臣妾看母后這般模樣,好似是……”嫻妃猶豫著看了眾人一眼,隨即咬咬牙,道:“好似是中了什麼邪門的魘咒。”
  眾人皆是悚然一驚,龍煊燁渾身一震,一下子看向六出。
  六出沉吟了一下,“陛下,看太后娘娘的模樣,的確很似中了黑巫之蠱術,只是……”六出皺了下眉頭,“只是蠱術施法皆要有物媒,又要得到被咒者的八字鮮血……一時間只怕很難找到根源。”
  龍煊燁看了他一眼,隨即道:“搜宮!一定要把蠱源找出來!就是把整個昊天城翻過來,也要把這事查清楚!!”
  “是!”
  “陛下,臣妾這就命人搜索後宮!”賀蘭端凝立刻站起來道。“只是那玉華宮……”
  “六出,你帶人,速去玉華宮!”龍煊燁斷然道。
  看著龍煊燁大怒的表情,眾人一時都垂眉斂目的,大氣都不敢出了。
  “心兒,過來呆在父皇身邊。”龍煊燁招招手,雲心趕緊跑到他身邊,瑟縮著不敢出聲。“你們都回自己宮裏去,沒有召喚不要過來了!”
  眾女忙不迭地答是。忙忙地回宮去了。
  賀蘭端凝給龍煊燁施了一禮,道:“萬歲保重龍體,妾身這就去查……一一有信兒就告訴陛下……”
  “嗯,端兒……”龍煊燁沉吟了一下,然後道:“你費心了……多虧了你在……”
  “夫妻之間,何必言謝。”賀蘭端凝溫柔地一笑道:“這本來就是妾身分內之事。”
  龍煊燁看著她,目中現出一絲柔情,道:“這幾日正兒讓朕十分操心,有空你多說說他……”
  賀蘭端凝面上的笑容一僵,隨即柔聲道:“是,妾身知道了……唉,這些個孩子一長大就都有了自己的主意,妾身雖然是親娘,但也不好深說什麼……陛下,妾身先告退了。”
  “嗯,你去吧。”
  轉過身,賀蘭端凝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林笑跟著太子等人一塊到了大理寺,誰知大理寺的眾差官一見眾皇子,立刻就阻住了眾人去路,說是大卿有令,大理寺不准外人隨意出入。除了奉旨辦差的麒泰和御醫,誰也不能見秋蘭若。
  麒泰無法,只好指著林笑對守門的差役說:“這是我的小廝!”然後拽起林笑就跟著幾個御醫沖進獄門。
  秋蘭若坐在榻上,不住急喘輕咳,一夜之間,疾病就毀了她的美貌。只見她容色暗淡憔悴,發焦唇白,整個人佝僂著,瘦弱的身體如同風中的燭火,每一下咳嗽似乎都能致命。
  沈太醫指定了自己的兒子沈醉連出診,這時只見沈醉一個箭步沖上前來,掏出幾個瓶瓶罐罐,隨後倒了些藥,就對秋蘭若道:“秋姑娘,家父沈廷芳,在下風家父之命給姑娘診病來了,姑娘,把這藥吃了吧”!
  秋蘭若無力地抬起頭看了眾人一眼,喘息著道:“謝……謝……”
  幾個健婦忙遞水過來,又服侍著蘭若吃了藥丸,這時陳太醫舉薦的兩個年輕醫官也過來了,又是取針刺穴又是給蘭若推拿的。
  林笑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然後看著蘭若臉色漸漸有了好轉,猶豫著過去給她聽了聽心肺音。“嫂子,你---++++++++是不是昨日想了什麼糊塗心思?……”
  蘭若紅著臉垂下頭。輕聲說:“我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可是……管不住自己……”慘然一笑,道:“我活不久了是不是?”
  “……”林笑尷尬地看了她一眼:“還好大理寺的人搶救你搶救得很及時。”林笑說。“你沒大礙。不過得靜養。”
  沈醉忽然掏出個小木瓶,放到林笑手裏道:“這是我父親讓交給蘭姑娘的,他和陳太醫研究了這幾年,剛研究出了這麼個藥,也不知道好不好用,不過父親說,若是蘭姑娘已經開始咳血沫子,就必須得吃這藥了。一次一粒,萬不可多服!”
  林笑低頭一看,果見地上有幾塊血沫子印。忙把木瓶放到蘭若手裏道:“嫂子,快服此藥吧!”
  蘭若看了眾人一眼,歎了口氣。從林笑手裏接過藥丸,飲水服下。接著看著林笑道:“光兒,你的臉怎麼了?……”
  林笑驀地想起昨日挨了龍煊燁一巴掌的事,不由苦笑了一下,道:“沒事。我惹父皇生氣了。”
  “……”蘭若顫著手摸了他臉一下,“傻孩子,不要頂撞陛下……陛下也不容易……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林笑扶住她,道:“嫂子,你好好休息吧……七哥那邊你不要擔心,我們一定會想法子救你出去的……”
  蘭若輕輕搖搖頭,把住林笑的胳膊道:“光兒……告訴麒玉……不要為我鋤頭……這事……我一個人認下吧……太后那邊……咳咳……我死了,也就沒事了……”
  “蘭姐姐你萬不可說這種話!”麒泰一步踏出,斷然道。“你若是出了什麼事,七哥斷不會獨活!你以為你一個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麼?真是太自私了!你難道還不瞭解七哥?沒了你他會死的!”麒泰看著蘭若,炯炯的目光緊緊盯著她,直看得蘭若垂下頭去,淚眼婆娑。“我們都沒有放棄!你絕對不可以氣餒!不然,冒著這些險來探望你的我們怎麼辦?為了你在朝堂上跟大哥爭執的羅大卿怎麼辦?還有這些位不辭辛苦來監牢救治你的醫官!你若是放棄了,怎麼對得起這些為你奔走出力的人!都到了這個時候,你怎麼還如此糊塗!”
  “……”蘭若慚愧地抬起頭,看著麒泰和眾人,顫聲說:“蘭若糊塗了……蘭若再也不會辜負大家……我一定堅持住……泰弟弟……你們一定要告訴麒玉,我沒事,千萬不要讓他擔心呀!”
  “蘭姐姐……”麒泰歎了口氣“你一定不可以放棄,勝利就在眼前了……你要挺住啊!”
  蘭若輕輕頷首,咳咳地咳著。
  林笑長歎一聲,慢慢為她敲著後背助她呼吸。
  
  “陛下,玉華宮並無做法的痕跡。”六出走進殿中,沉聲稟告道。
  “依你之見,會是何人所為?”
  “只怕和巫空血脫不了關係!”六出斷然說,“前日在那桂樹下也發現了他的痕跡。老奴懷疑,他已經忍不住要顯露真身了!”
  龍煊燁輕輕皺著眉,一邊抓著太后的手,不斷將真氣輸入太后體內,一邊道:“會不會是什麼邪蠱進了太后體內?”
  “……”六出也皺起眉頭,上前抓住太后的手,默然良久道:“不是。似乎是某種血咒。”
  雲心眨著眼睛,一臉茫然之色地看著二人。
  這時,辛吉氣喘吁吁地闖進來,大叫道:“陛下……找、找到了!”
  “哦?!”龍煊燁大喜,站起來道:“找到什麼了?”
  “女……女屍蠱!!!”辛吉一邊氣喘一邊急切地道。“在東宮找到的!……太子妃的女史……被殺了!”
  “什麼?!”龍煊燁一下子怔住,過了良久眯起眼睛慢慢道:“哦……是這樣麼……”
  


第四十八章 蠱 ? 惑

  整個東宮一片混亂。
  太子妃婉容臉色慘白,萎頓於女官懷內,不住發抖。
  賀蘭端凝坐在東宮內殿的正中間,冷冷看著太子妃。“別哭了!”聲音如同夾著冰雪。纖眉一皺,“人都死了,還在這哭什麼?!哀家自然會將此事查個清楚為你做主!等會聖上來了,你再這般哭哭啼啼的,不是讓聖上心煩麼?太后已然那樣了,你宮裏又出了這種事!真是不知道我們宮內起了什麼妖風,淨出這些邪祟!”
  婉容拼命咬著唇,壓抑著悲泣,東宮的宮人侍衛在端妃面前跪了一地,此時聽了端妃的話,一個個面色如土,都變了顏色。
  這時龍煊燁已經帶著六出和雲心來了,一見龍煊燁,賀蘭端凝便迎了上去,道:“陛下,屍體是在東宮南院廢井裏找到的,妾身命各宮點名尋查宮人,結果東宮報了女史失蹤,妾身帶著人到了就發現她被製成了女屍蠱
  “屍體現在在哪?”
  “還在南院放著呢,妾身一發現就通知陛下了,什麼都沒動。”賀蘭端凝忙道。轉眼看了雲心一眼,道:“正好心兒過來了,讓心兒哄哄婉容去吧,她從女史失蹤開始就哭個不住,現在整個人跟抽瘋似的哭個沒完!”說著歎了口氣。“不過是死了個人罷了,又不是沒見過。有什麼好哭的!”
  龍煊燁聞言歎了口氣,道:“心兒,你先去看看你嫂嫂!父皇去看看那女史。”
  “父皇……小心。”雲心紅著眼圈道,看龍煊燁笑了,這才一步一步慢慢挪著去找婉容。
  “那屍蠱做得邪穢,陛下還是別親自去看了……”賀蘭端凝一掩鼻,皺著眉道:“妾身也覺得看了之後心裏怪不舒服的。”
  “你也去陪孩子們吧,朕去看看就是了。”龍煊燁對她微微一笑。賀蘭端凝見他這般說,立刻就放下了掩鼻的袖子,淡淡一笑道:“罷了,都見了一次了,也不怕了。陪陛下一起去吧!唉!”
  
  東宮後院的大槐樹下,一個黑漆大甕擺在廢井邊。只見甕口大開,一個披頭散髮的頭顱血淋淋地從甕口露出來,顱後伸出兩隻手臂,臂上纏著兩條死蛇。六出走上前去,輕輕撩開女子覆面的烏髮,只見臉上血肉模糊,兩個眼眶黑洞洞地瞪著前方,眼珠子居然都被挖了下來!最噁心的卻是她口舌大張,一個碩大的黑蝰蛇頭從口中探出來,雖然也是條死蛇,但是卻無比陰邪恐怖!
  “人都這樣了,怎麼認出是東宮的女史的?”龍煊燁一皺眉道。
  “據東宮的人說,只有這個女史昨日起突然不見了蹤影,而且這女史的頭髮很長,整個東宮只有她一個人有這麼長的發。這孩子也真可憐,爹娘還不知道她死在宮裏了,死的又是如此之慘……”賀蘭端凝把臉埋在龍煊燁懷中,悶聲說。龍煊燁輕輕拍著她後背道:“你先回去吧,此地污穢,別連你也嚇著,萬一像母后一般頻頻做噩夢可如何是好。”
  “嗯……妾身去前面了……”賀蘭端凝忙不迭地答應著,轉身走了。
  龍煊燁默默走上前去,只見那女史的頭髮果然很長,長得如同一條黑蛇般拖在地上,龍煊燁看著六出,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蠱?”
  “屍蠱的斷魂蠱。”六出歎了口氣。“別看她現在這樣,其實那甕裏面的身體都是碎成了七百七十七塊堆起來的,除了兩臂和頭,別的部位都成碎塊了……當年那位宸妃娘娘,就是這麼來著……”六出歎了口氣,“看著還是黑巫的手法阿!”
  “真的是巫空血?”龍煊燁皺起眉頭,“莫非他一直躲在東宮不成?”
  “……難說。”六出慢慢說。“巫空血早已只剩下一魂三魄,他大概是以天魔解體大法附魂在什麼人身上了吧!以老奴猜測,他的魂魄不足以奪舍,想必還是與原軀體的主人共生呢。若是他以原主人的魂魄出現,我們也查不出來他。”
  “密令龍衛監視東宮所有人!”龍煊燁目光一閃,斷然道。
  “現在的關鍵是,這女史的兩個眼珠子的下落!”六出慢慢說。“這眼珠才是施蠱的關鍵,找不到這對眼珠,太后還是要每日受斷魂蠱的侵蝕折磨。”
  “找到女屍還不成麼?”龍煊燁不由煩躁地道:“母后已經這般模樣了,難道還要繼續被蠱術折磨?”
  “那眼珠定然和太后的指甲頭髮甚至是血液放在一起……”六出揚起頭,疑惑地說:“只是不知道巫空血是怎麼拿到太后的八字的……還有這頭髮、指甲之類的東西,怎麼能被他弄到呢?……”
  “能接觸到太后這些的,只有最貼身的人……”
  龍煊燁和六出對視一眼,“辛吉?”
  六出再一皺眉,道:“不可能!”
  “不是辛吉!”龍煊燁也斷然道。“巫空血就是占著凡人的身子,可也不敢整日在我面前晃當,更何況辛吉是聖母一裔,光是血脈裏對黑暗的抗拒就能殺死巫空血……”
  “他的身體決不可能被區區的黑巫奪去……”六出也點點頭。主僕二人站在院裏凝神思索,“那會是誰呢?……”
  二人想了半天也沒有什麼思路,只好作罷。
  龍煊燁告訴龍衛將女屍連大甕抬到大理寺去,然後也走到前殿,去見太子妃等人。
  剛一進殿,婉容嚎啕的哭聲就傳了進來。一看到龍煊燁,婉容也不顧儀態,哭哭啼啼地撲到龍煊燁腳下,抱住龍煊燁大哭道:“父皇,您要給我們做主啊!周瀅死得不明不白的,定是有人故意謀害她!還嫁禍到我們東宮頭上!您要給我們伸冤啊!我們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受了冤枉啊……”
  賀蘭端凝皺著眉頭,厭惡地看了婉容一眼,長歎一口氣。“容兒!你身為太子妃,出身大家閨秀,以後也要母儀天下的,怎麼可以在人前露出這般失態言行!快起來!撲在地上像什麼樣子!”
  龍煊燁拉起婉容,沉聲道:“別哭了,朕一定會給你們作主的。”雲心趕緊走上前來攙著婉容,看著龍煊燁:“父皇,死的女史叫周瀅,是婉容姐姐最親近的姐妹,陪著容姐姐嫁到宮裏來……沒想到竟然遭到了這般慘事。”
  “哦,她失蹤前最後看到她的人是誰?”龍煊燁看著婉容道。
  “是兒臣還有欒大宮。她這些日子在和清輝閣的女官學繡藝,所以每天晚上沒事了都去那邊繡花。一般早上才回來。今天早上她沒回來,我們還派人去清輝閣問,結果那邊說她早回來了。我還以為她是心情不好,又去御花園發呆了……誰知道……誰知道……”婉容放聲大哭,“我可怎麼跟周大姨交待啊……我把瀅兒領進宮來,實指望她幫幫我,我也有個說話的人!可是這下完了!我……父皇……兒臣真是糊塗啊!”
  龍煊燁歎了口氣,輕輕拍拍她後背,溫和地道:“別哭了。朕會補償周家的。”
  “母后怎樣了?”賀蘭端凝看著龍煊燁,柔聲問。“我還是不放心母后,總覺得心裏一陣一陣不舒服,好像會出事似的……”
  “母后還在睡……”龍煊燁又歎了口氣,道:“朕已經讓侍衛把女屍送去大理寺了,端兒,你一會兒跟朕一起回慈明宮,陪陪母后吧!這宮裏面亂成一團了,也就你是個擔得住事的。把這些事交給別人朕也難放心。”看著賀蘭端凝,柔聲道:“再說有你在,母后心情也好些。”
  “嗯,妾身知道了。”賀蘭端凝溫柔地回道。
  “父皇,兒臣也想陪著祖母……”雲心低聲說。
  “剛才你祖母那樣,你不怕麼?”
  “……不怕……祖母是中了蠱咒認不出人來才那樣的……”雲心咬著唇道。
  “也好,一會回去,要是母后醒了,你們記住,不停地和她說話,千萬不能讓她再睡著!”龍煊燁吩咐道。
  “嗯。”
  “怎麼,不是已經把那女屍蠱挖出來了麼,怎麼還要小心注意?”賀蘭端凝訝然問道。“難道這蠱咒光是挖出屍體來還不行?”
  “嗯……”龍煊燁長歎一聲,道:“還有施蠱的蠱源沒找到,所以那蠱咒還沒斷。”
  “蠱源?”賀蘭端凝聞言皺起眉頭,“那是什麼東西?”
  “那女史的眼珠。”龍煊燁話音剛落,婉容又嗚嗚哭起來。
  賀蘭端凝沉思半晌,一招手,幾個侍衛圍上來,賀蘭端凝吩咐道:“繼續搜宮!尋找那對眼球!就是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出來!”
  龍煊燁看著賀蘭端凝,微微一笑:“端兒真不愧巾幗女傑,一舉一動皆有大將風采。”
  賀蘭端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陛下還有心情取笑我!”
  
  太子和麒賢麒惠帶著一幫人等在大理寺外面,面上全是憂色。
  “這回可壞了……”麒賢直著眼睛歎道:“要是蘭若有什麼事的話,咱們可怎麼跟老七交待!”
  “等老九和小十四出來的吧……”太子憂心忡忡地道。
  正說著,只見羅振綱帶著陳平張挺也走了過來,眾人見面,都不由尷尬,“下官見過太子、眾位殿下!”羅振綱當先施禮。眾人忙還禮。
  “多謝大卿今日在朝中仗義執言!”太子搶先道。“我們兄弟皆對大卿感激不盡!”
  “太子不必如此多禮。”羅振綱面無表情地說。“欽犯交到了大理寺,下官不能讓她就這麼不明不白地病死在我衙門裏。總要給皇上一個交待,這才逾矩,求皇上賜醫官為那官妓診病。下官也不是看了誰的面子。”說著冷冷一揖,道:“眾位殿下擠在我大理寺門口,實在有礙我們辦差!讓百姓看到了,也不成樣子!太子你乃是國之儲君,怎麼也如此不曉事理,帶著殿下們公然行此有違體統之事?速速退去吧!免得明日朝上,下官去跟陛下奏本!”
  太子老臉紫漲,眾皇子全都尷尬地紅著臉,忙都說著失禮失禮,這就告退。太子連連跟羅振綱賠禮道歉,拉著麒賢麒惠趕緊走。
  羅振綱看著他們,不由搖搖頭。
  “太子被大卿訓得無地自容阿……”陳平若無其事地道。“他不會記恨大卿吧?”
  “太子看著不像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不像那個大皇子殿下……一看就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張挺眨巴著眼睛說。
  “甯得罪十個君子也不得罪一個小人,大卿連小人都得罪了,還怕什麼啊?……”陳平咳了一聲,翻著白眼說道。
  “你們倆在唱雙簧麼?”羅振綱黑了臉,斜了二人一眼道。
  “屬下不敢……只是大卿,咱們可怎麼處置那位秋姑娘啊?……現在這燙手的大山芋,咱們是脫不了手了……”陳平趕緊陪笑道。“真是沒想到,咱們大理寺好好的衙門,居然被個小小的官妓攪和得成了架在火上的燒鵝,烤得是吱吱冒油,再烤一會,咱們就要冒青煙了……”
  張挺也瞬間垮下臉,悲歎道:“我娘說,這個世道,當個邢官雖然有傷陰德,可是總不至於像那些禦史台的傢伙們一樣,直著脖子得罪皇上被皇上哢嚓掉,也不至於像外放的官員或者戶部的人一樣因為個貪污給押在菜市口淩遲碎剮;更不會像兵部那些大老粗似的上戰場,不是馬革裹屍就是缺胳膊少腿;頂多也就是個破不了案,天天被人戳著後脊樑罵沒用,再不然就是辦案不力被上峰撤職——只要臉皮厚點,總不會掉腦袋。死也死在自家炕頭上。可現在不一樣了……怎麼那些搶江山的哥兒們偏偏把腦筋都動到了咱們這幫最無辜的刑官身上了,唉……煩啊!早知道就進禮部或者工部去了,工部至少還能治治水,給老百姓幹點實事……”
  “切,傻了吧你就,工部早就被下了手了,沒看陳大人每天板著那張不可侵犯的小白臉,大義凜然地和戶部的周大人作對呢。那些工部的賑災銀子不知道被戶部花了多少,
你瞧那個咬牙切齒的模樣吧……陳大人的門生前些日子不是被告了麼,那位秦大人多精明的一個人啊,還是被抓住了小辮子吧,說是到任後辦事不力,還說河防不穩,要撤職查辦呢。你還不知道怎麼回事、還在做夢呐?就你這種笨蛋要是到了工部去,現在早就死的渣都不剩了。”陳平翻著眼皮,喃喃道。“禮部更是不太平,你看這些年,還不都是禮部在出頭,死活不肯立長,抱著立嫡的老規矩,讓誰都拿他們沒轍麼?就禮部尚書那張嘴,整個朝廷哪個大人能說過他呀?那小嘴得吧得吧的,多厲害啊!你到了人家禮部,還不就是個炮灰?都拿你當槍使喚吧,搞不好像簡按那倒楣蛋似的……”
  “啊……好複雜啊……想當初咱們的日子過得多愜意啊!天天在朝上就看著他們吵架鬥嘴的好不熱鬧,整個朝廷就咱們啥也不用管,也沒人拉攏咱們這衙門,咱四不沾邊,就高高興興看戲就成,這下好了,報應來了——現在都看咱們的熱鬧了。”張挺捧著腦袋,愁眉苦臉地說。“都這時候了大卿還是兩邊都不想靠,光是聽皇帝一個人的,可是等太子大皇子這倆人兒中任一個上了台,咱們都撈不著好兒……保證第一個收拾的就是咱們……我還是趕緊辭官,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養老吧!要不然,唉……搞不好還要帶累俺家老娘親啊!”
  “要是十四殿下當皇帝就好了……”陳平咳咳一聲,轉著眼珠子說。隨即又苦笑。“哎,我也在做夢阿……”
  羅振綱聽著二人一搭一唱得,面色漸漸有些和緩了,回頭看著二人,微微一笑,道:“別擠兌我了。我知道你們的心思。這案子結了,咱們一起辭官罷!”
  “大卿?……”二人一起看著羅振綱,陳平眼圈不由紅了,大理寺衙門口的官差們也傻眼地看著羅振綱,面上都現出焦急之色。
  “大卿,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我們一直跟著大卿你,讓你覺得我們累贅了麼?”張挺大聲道。“呸,什麼這個皇子那個太后的,老子才不在乎呢!大卿你說一聲,就是刀山火海的兄弟們也跟著你上!你當我們真是膿包忪蛋,連點男人的血性都沒有麼?!”
  羅振綱看著他們,只見連門口的一眾差官都面現激動之色,於是長歎一聲,道:“忠孝不能兩全。你們一直跟著本卿,你們的心思,本卿清清楚楚。可是你們上有高堂老母,下有繞膝之子,本卿不怕你們跟我一起犯糊塗,可咱們一衙門老老少少幾千口子,難道都跟著我犯糊塗麼?”搖搖頭,歎道:“罷了!而今之計,此案必辦,但是本卿心中早有發落,你們不必再多言!我意已決!此案一結,太后那裏有任何發落,自有本卿一人承擔,你們誰也不許多嘴!”
  “大卿!”眾差官全都忍不住了,一個個眼含熱淚地看著羅振綱,有的差官激動地道:“若是那老太后不分青紅皂白地胡亂怪罪大卿,就是去告禦狀、撞宮門,我們也要跟大卿一起承擔!什麼狗屁官兒,老子不幹了!”
  羅振綱看著他們,面色肅然地道:“本卿的話,你們都不聽了麼?”
  眾人都靜下來,過了一會,陳平道:“大卿,這公道和正義不是您一肩擔的。這麼多年了,什麼難處咱們都是一路一起過來的,這次您要甩下我們麼?”
  看著他們,羅振綱的目中也現出感動之色,良久才歎道:“羅某方才對不住你們了……呵呵呵,是阿,這道義從來都是咱們一起擔的,我怎麼能自以為了不起,居然以為自己一人便可擔起這天下公道!哈哈哈哈!”仰天大笑,意氣風發地道:“辭什麼官!本卿倒要看看,誰能動得了本卿的衙門!人間自是有正道,本卿就不信,以陛下之英明決斷,還能讓我們受了委屈!哼!大家打起精神,好好辦差!誰也不要有一絲懈怠!本卿就讓天下人看看,大理寺的鐵肩道義!”
  眾人皆是精神大振,齊聲高諾。
  
  
第四十九章 陽光照不進眼睛
1   林笑出了衙門,正好遇上羅振綱,奇的是,羅振綱今日竟然神色溫和愉快,一副輕鬆之色。
  “大卿。”林笑忙對羅振綱一揖到地。“大卿今日氣色真好。”
  “哈哈哈哈。”羅振綱看著林笑,道:“秋蘭若無事了?”
  “是。還要靜養幾日。”林笑小心翼翼地看著羅振綱,道:“以後沈郎官每日會來衙門為秋姑娘診病。”
  “那就好。”羅振綱看著林笑,說:“殿下的臉怎麼了?”
  “……”林笑尷尬地摸摸頰邊,“無事,父皇打的。”
  羅振綱無言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反問道:“陛下?”
  “……”林笑默然。
  看著林笑,羅振綱忽然現出一絲古怪的神色,道:“想不到陛下居然還會打殿下?……殿下莫非要和百里將軍一起離開京城了?”
  林笑愕然,周圍的人也全傻眼了。誰也想不到羅振綱那樣的人居然也會如此八卦?!陳平和張挺一起對視一眼。
  “……差不多。”林笑苦笑了一下。“也不全是為這個。”
  羅振綱嚴肅地看著林笑,忽然對林笑深施一禮,道:“殿下走之前,一定要到寒舍去看看我老娘親的怪疾!”
  “阿……”林笑臉刷地紅了,忙說:“大卿不必多禮,麒光隨大卿驅策,什麼時候都會趕到大卿身邊出力的!老夫人的病不治好,麒光決不會離開京城!”
  “呵呵”,羅振綱呵呵一笑,拍拍林笑:“你不急著離開麼?”
  林笑紅著臉說:“不急。”
  麒泰看著二人,這時乾咳一聲,道:“光兒,不要跟大卿開玩笑。”然後對羅振綱說:“光兒年輕不懂事,他哪里會離開京城!大卿不要當真。”
  羅振綱掃了麒泰一眼,淡淡道:“睿王爺,你不知道,十四殿下在大理寺從來不開玩笑。”
  麒泰一呆。臉一下子紅了。呐呐幾句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羅振綱看著麒泰,面無表情地說:“睿王爺真是個好兄長。不過有些事,不是你和陛下覺得對的就真的對人好。”說著一瞥麒泰,麒泰只覺臉也燒脖子也燒,整個人都像一鍋燒開了的水,咕嘟咕嘟冒泡了。
  林笑看著羅振綱,心中滿是感激之情,喉頭一哽,話都說不出來了。
  陳平笑眯眯地拍拍林笑肩膀。“現在桔園裏還有些桔子,不如一起去園中坐坐?”
  “撲嗤……”林笑一下子笑出來,陳平每次都是這話,大理寺也沒什麼好東西,每次都拿橘子勾搭別人。“好,去橘園坐坐。”
  “嗯,我們院裏的橘子皮填制的醒神枕頭也不錯,我們現在都枕著呢,離都離不開啊,趕明兒也送九殿下一個!”陳平又拍拍麒泰,笑呵呵地道。麒泰差點倒地不起,這幫大理寺的刑官是真天真還是故意搞笑阿!有事沒事的就拿橘子獻寶……
  眾人在橘園坐了,盤子裏放的是橘子瓤,茶碗裏泡的是橘子皮,果然是清官衙門,除了橘子就是橘子……正說話間,只見幾個差官面色惶急地沖進來稟告道:“大卿,陛下派了人來,抬著口大甕……嘔……”說著說著竟然哇一聲吐了出來,隨即捂著嘴,擦了擦,繼續道:“說是東宮的女史被人殺了……製成了屍蠱……咒得太后……嘔……到現在還昏迷……劉天師和張供奉……他們正好在前面遇上了……正查著屍塊呢嘔……”
  “屍蠱?”眾人皆是一呆,看那幾個差官一直不住幹嘔的模樣,眾人心裏都開始發毛,暗道那屍首到底有多噁心啊。
  “嗯,知道了。”羅振綱站起來,又看了林笑一眼,“殿下去不去?”
  林笑猶豫了一下,站起來說:“我光聽說過蠱咒,還真沒見識過!”羅振綱一笑,道:“沒事兒,本卿也就見過幾回。滿有意思的。”
  麒泰一把拉住林笑,急慌慌地道:“別去,那屍蠱都是橫死之人,指不定裏面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萬一沾上了身豈不晦氣?”
  林笑也猶豫了一下,隨即笑道:“大卿都不怕,我怕什麼?”
  麒泰看著他,苦笑一聲:“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有父皇給的護身靈寶,還能護著你們些!”
  
  一進大理寺前院,只見滿院子人,都在嘔嘔幹噦,幾個抬甕子過來的龍衛站在牆邊,正拍著一個人的後背,那人已經在大理寺的牆邊吐了一大灘,此時還在哇哇幹噦,身上穿的也是龍衛服色。礫岩和准提跟在林笑身邊,這時一見幾個龍衛模樣,不由一皺眉,問:“怎麼了?”
  那幾個龍衛一見礫岩,忙忙行禮道:“啟稟大人,今日太后夢魘發作,疑似中蠱,於是在宮內搜出了這女屍蠱,陛下命我等將女屍抬到大理寺來,剛才有兩個大理寺的官人開了甕,若寒受不了裏面的蛇腥,吐了。”
  “哦。”礫岩點點頭。“陛下和六出公公看過了?”
  “看過了。疑似黑巫所為。”
  林笑這時和羅振綱等一起站在院裏,沈醉等幾個年輕太醫不由也面現不忍之色,只見一口大甕已經倒空,地上鋪著的幾張草席均已被血染透,草席上鋪了滿滿一層屍塊,除了兩隻胳膊一個腦袋,別的地方幾乎都已看不出本身模樣來了!
  “何人如此殘忍?竟然做出如此惡毒之事!”沈醉忍不住憤然道。“怎可如此作賤死者?可惡!”
  “好腥……”麒泰臉色慘白,抓住林笑的胳膊,也顯出欲嘔之色。
  林笑也是頭一次見到這般慘絕之狀,臉色也變了,但是心中卻忍不住奇怪,這女人死了怎麼還有這麼多血?怎麼看著這血就跟兩三個人的血一樣多?
  正想著,忽然目光落到一塊肉塊上,臉色登時變了,拿起一根樹枝,在那肉塊上撥了撥,驀地叫道:“胎塊!她是個孕婦!”
  隨即心中恍然大悟,難怪嗅著如此之腥,原來是胎盤羊水之味。也難怪她一人身上的血顯得如此之多。
  眾人都湊過來,一看林笑撥拉出來的那塊肉塊,果然是個四五月大的嬰孩之狀。
  正吐的龍衛也不吐了,抬起頭失聲道:“宮裏哪來的孕婦?她不是太子妃的女史麼?……”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全傻眼了。
  羅振綱皺著眉微一沉吟,大聲道:“大理寺眾差官聽令,這就速速隨我進宮面聖!陳平張挺!帶人去東宮!”看著林笑和麒泰道:“兩位殿下,本官有公務在身,就不奉陪了!”
  “大卿去忙吧!”麒泰趕緊道。
  林笑已經麻利地取出汗巾,將那嬰屍放進去,遞給羅振綱道:“大卿,帶著此物吧!”
  羅振綱點點頭,接過來,“多謝殿下。”
  
  龍煊燁守在太后榻邊,太后已經清醒,這時無力地轉著眼珠,龍煊燁給她喂了些提神之物,暫時是睡不著了。
  “心兒……”太后抓住雲心的手,垂淚道:“祖母竟然抓你了?……你嚇壞了是不是?……”
  雲心連忙搖頭,道:“沒事,祖母只是在做噩夢。心兒不怕。”
  太后悲切地握著雲心的手,隨即恨恨道:“誰?……誰對哀家如此仇恨?竟然不惜下斷魂蠱?!”
  “母后,除辛吉外還有何人可以接觸到您的指甲頭髮?”龍煊燁忙問。辛吉皺眉思索。“不可能啊,這些東西一向是老奴在處置,就怕有人拿了這些做法。一般減下來的指甲、梳頭掉下來的頭髮都是當時就扔在炭爐裏燒了……”太后也不住點頭道是。
  “再說,太后的八字可不是誰都拿得到的……”辛吉小聲又說了一句。“除了洛真人……”
  六出忽然道:“洛真人若是知道,那麼洛辰也知道?”
  眾人一愣。
  六出對龍煊燁說:“巫空血控制了小洛真人的魂魄,小洛真人知道的東西,巫空血就會知道。”六出沉吟一下,“至於太后的指甲頭髮,只怕恰恰就是燒掉的灰被拿到了。倒爐灰的不須身份如何高,隨便一個下級宮人即可……只是這女史為什麼被選中做了屍蠱,倒是令人費思量……”
  眾人一時都不語了,全凝神思索著。
  這時外面稟報大理寺卿羅振綱在宮門前說有要事面聖。
  “快宣羅卿進來!”龍煊燁急忙說。
  羅振綱進了慈明宮,給皇帝和太后都見了禮,隨即道:“陛下,剛才下官帶領屬下官差在衙門搜索了甕中女屍,發現女屍已經有孕,在碎屍中找到了一枚胎兒。”說著將包著胎兒的汗巾放在辛吉捧過來的木盤上。
  太后忙把雲心抱進懷裏捂住她眼睛耳朵。
  龍煊燁和太后皆看了一遍,太后沉下臉道:“這女史行為如此不檢點,居然做出了穢亂宮闈之事?難怪被黑巫盯上了!”
  “臣已經派人去東宮,請陛下下旨,臣要將東宮所有人等押回大理寺審問!”
  “好吧……”龍煊燁歎了口氣,道:“叫淳於煌派人把東宮包圍起來,協同大理寺差官一起將東宮的下人全部收押!”
  想了想,道:“太子和太子妃的近侍就算了,你們問過話就放了吧!”
  沉默了半晌,羅振綱道:“太子還不知道此事,想來此事和太子無關。”說著看了坐在一旁的賀蘭端凝一眼,道:“陛下,此事涉及儲君,只怕另有蹊蹺。臣若認為東宮中人無言欺瞞,便會放其歸宮。請陛下降旨,此案不設監審,由臣全權處置!”
  太后聞言臉上一陣不自在,龍煊燁點點頭,道:“也好。就由羅卿全權處置吧!”
  太后眼睛一掃託盤上的汗巾,忽然開口道:“羅大卿,這汗巾怎麼看著像皇子之物啊?”
  林笑初回宮時,太后命內制司給林笑趕制了一大堆衣物鞋襪,其中汗巾帕子也做了一大堆。皇子的汗巾一般都繡著內制司的標誌雲紋,是以太后一眼就看出來那帕子是皇子所用之物。
  羅振綱面色不變,道:“方才十四殿下在我衙門內喝茶,正好趕上此事,他乃是刑勘專家,就是殿下他第一個發現了這嬰兒屍塊,當時手邊無物包裹此物,是以殿下隨手以汗巾包裹了。”
  “……”太后沉下臉道:“麒光乃是天皇貴胄,金枝玉葉,怎麼總讓他接觸這些污穢陰邪之物?實在有違體統。大卿,哀家知道你素來剛正不阿,又對光兒十分令眼相看,可是再以後這種事你還是不要讓麒光沾上的好!他本來就命薄福弱,這些醃臢東西最是多邪穢,他沒你們這些刑官陽氣旺命硬,萬一受了邪魔入侵就壞了!”
  羅振綱看著太后,面無表情地道:“下官知道了。”
  太后看他不卑不亢的樣子,一股氣湧上來,厲聲道:“他是不是去你們大理寺看秋蘭若那個小賤人了?!”
  雲心渾身一震,不由抬起臉哀求地看著太后,太后呼呼氣喘,龍煊燁忙給太后順氣,一邊對羅振綱使個眼色。
  羅振綱不看皇帝,默然站了一會兒道:“太后娘娘保重慈躬為是,聖上純孝,娘娘不要讓聖上擔心。聖上憂心則朝堂不穩,朝堂不穩則百姓受苦。娘娘一日不好轉,聖上都要寢食難安。羅某身為臣子只能盡力為皇上分憂,為天下百姓謀利,能做得只是盡全力做好大理寺卿一職而已。大理寺卿身為刑統,只問公道正義,不問人情積怨。太后固然對臣之舉有所不解,但是下官問心無愧。太后娘娘已然中了蠱咒,還是妥善安養心神,不要管那些外務俗事為上!”
  太后被他頂得話都說不出來了,直直看著他,翕動了幾下嘴唇,最終頹然無語。
  “母后,羅卿沒有別的意思。他一向不會說話,呵呵呵呵……”龍煊燁緊忙說。“羅卿,你去東宮問案吧!不用在這邊耽擱了!”
  羅振綱冷冷瞧了龍煊燁一眼,深幽幽的黑眸看得龍煊燁心裏都一虛。“下官告退!”
  太后看著羅振綱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口,道:“這個羅振綱,臭脾氣簡直就是茅坑裏的石頭!”憤憤然不已,“不讓哀家管他,他居然管到哀家頭上了!……”呼呼喘了會氣,只覺腦中金星直冒,不由垮著臉道:“煩死了……都讓哀家生氣……連小小的大理寺卿都爬到哀家頭上了……哀家做了什麼孽,連他都來氣我!”
  “母后不要動氣了……”龍煊燁尷尬地沖賀蘭端凝使眼色。
  賀蘭端凝一笑,道:“母后,何必跟個外臣生氣呢!他那驢脾氣,您跟他一般見識幹嗎!說到底他不還是為了咱們皇室賣命的!何況還是個挺忠心的奴才,又能幹得很。咱們陛下很賞識他呢。”
  太后不由不語了,過了半晌才道:“你們說,這孩子……”一指辛吉捧著的木盤上的胎兒,繼續道:“是不是浩兒的啊?”
  “啊?”雲心驚得立刻啊了一聲。龍煊燁也一滯。“母后何出此言?”
  太后皺著眉頭,道:“哀家就是覺得蹊蹺……哀家總是怪婉容那孩子無所出,你說她是不是……?”
  龍煊燁等人全不語了。
  太后歎了口氣。拉住龍煊燁道:“哀家夢裏都是孩子哭啊……要不是咱們皇家的骨肉,哀家怎麼能夢見這些呢?……”
  “不會的……浩兒和婉容感情甚篤,就算婉容無所出,也會讓浩兒納側妃。浩兒人品端方,斷不會做出這種私納宮人的事。”龍煊燁斷然說。“母后不要想太多了。”
  “唉……最近發生的事太多……哀家總忍不住胡思亂想……”太后搖頭歎息著。“要是那周瀅真懷了我們皇室血脈,那害她的人就更罪該萬死了……唉……這事完了哀家得給浩兒納幾個側妃了!”
  賀蘭端凝甜甜地笑道:“嗯,母后說的是。浩兒納幾個側妃也好。”說著又嫣然一笑道:“說實話,婉容這孩子規矩是規矩,可總像塊木頭似的,也不知道疼人,跟浩兒也總是說些冷冰冰的客套話。夫妻之間哪有這樣的。我看浩兒跟她在一起也不是多麼開心,唉。”
  “她家教嚴,不曉得那些平凡夫妻間的親熱。”太后歎氣,“哀家看著她有時候也覺得怪硌人的,榆木疙瘩腦袋,一心要做聖人似的。對浩兒也不能知疼知熱……浩兒攤上這麼個媳婦兒也怪可憐的。”
  龍煊燁看著二人,不由苦笑道:“朕看婉容那孩子知書識禮,舉止大方,沒什麼不好。哪有你們說的那麼差?”
  雲心也忍不住說:“婉容姐姐挺好的。”太后一揉她腦瓜,道:“你知道什麼!”隨即瞪了龍煊燁一眼道:“你自己媳婦兒都不錯,哪知道浩兒的苦?趕明兒讓你也攤著個木木呆呆言語乏味不解風情的女人你就知道難受了。”說著又補充一句:“而且成親這麼久了肚子裏還無所出。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能生養。”
  “想來只是浩兒和婉容之間少有房事吧!”賀蘭端凝忙道。“要不早生了。浩兒那孩子在女色上從來不怎麼要緊。”
  “也是。”太后歎了口氣。道:“這孩子從小就正經的很。跟婉容其實都是一個脾氣。兩根木頭。”
  
  林笑等人到了麒玉府裏,果然見到太子、麒賢、麒惠都在。
  麒玉的精神有所好轉,看著林笑忙問:“怎麼樣?蘭若還好吧?”
  太子等人都對林笑使個眼色,林笑沉吟了一下,道:“無事……蘭若嫂子讓我告訴你,不要胡思亂想,好好在府中呆著……她……她應付得來。你不用擔心,父皇應該不會為難蘭若嫂子……而且因為皇祖母中了蠱咒,最近應該也無暇問及你們的事了!”
  “皇祖母怎麼了?”麒玉驚問。
  麒泰忙將今日的事說了,說到女屍蠱時,看著太子道:“據說是你們東宮的女史,而且……”猶豫了一下,道:“剛剛還發現了一個胎塊……”
  太子的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一把抓住麒泰,顫聲問:“你說什麼?女史?是不是周瀅?!”
  林笑等人見他如此失態,都有些吃驚,“不知道叫什麼,但是應該是你宮中的女史。”麒泰說。“她懷孕的事你們知道?”
  太子的臉色慘白,一下子跌坐在椅上,扶著頭半晌不說話。
  大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麒賢試探著問:“哥,這明顯是有人陷害你啊……准和大皇兄他們脫不了關係!”
  太子搖搖頭,道:“不只是陷害……”隨即憤然一笑道:“周瀅乃是婉容知交,她……”歎了口氣,道:“本來我想納她做側妃的,因為婉容一直無所出,所以始終被皇祖母責備,就想著給我納側妃,生個子嗣……周瀅……”歎了口氣,臉色慘然。“肚裏那孩子……是我的骨肉啊!”狠狠在桌上捶了一拳,眼冒寒光地怒道:“不光陷害我和婉容,還要讓我絕後麼?”
  眾人全傻眼了,面面相覷。
  “太子哥你別太傷心了,此事羅大卿一定會查明!”麒泰忙說。“不如,我們現在就一起回宮去見皇祖母和父皇,陳明此事!而且……”看看麒玉道:“七哥此時也該去看看皇祖母。我看七哥現在很是擔心祖母。”
  麒玉連連點頭,道:“祖母中了這麼厲害的蠱咒,我一定要去看看她老人家!”
  太子輕輕頷首。“好吧……”長歎一聲,眼前似乎看到周瀅那張笑起來燦若春花的臉。
  心中如遭巨錘,悶痛不已。
  老天爺,你非要奪走我最後的一點快樂麼?……瀅兒……我一定要給你和孩子報仇!!!
  林笑看著太子,忽覺他渾身都冒出了可怕的寒氣,一雙黑眸森森地,看了令人心顫。
  
  林笑揚起頭,默默看著遠處漂浮的一朵雲,瞬間只覺身心俱疲。
  太子和麒正已然鬥到這般地步,這麼多的陰謀陽謀、害了那麼多條無辜的性命,甚至連幾個月的胎兒都不能倖免,難道真的到了最後會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而自己身陷其中,能做的僅僅是站住、不倒下去。
  人世蒼茫,烏兔賓士,人不知其來,亦未見其去,只見秋風卷大旗。
  可歎。可悲。可憐。可笑。
  就算奪到了權柄又怎樣?區區幾十年,轉瞬即逝。
  回首還不是一片虛無,徒留下白茫茫大地,兩袖塵砂?
  
  

第五十章 一片丹心裂幾瓣
  東宮中一片號泣之聲,大理寺的官員和御林軍面色嚴峻地站在殿前院中,挨個點名,點到的人起身站到隊伍裏,大理寺的差官逐個搜身、記名、畫押。
  太子回到東宮時,正趕上這邊熱鬧著。
  看到太子回來,本來東宮中人已經止息的涕泣聲一下子又大了起來,所有人都聲嚎啕,不住叫著:“太子殿下,您要為奴婢們做主啊……”太子只覺頭大如鬥,站在眾人面前,皺著眉說不出話來。
  “都給我住口!”羅振綱大步從殿內走出來,對號哭的眾宮人斥道:“誰再敢發一聲,立刻杖責二十!”抬眼看了太子一眼,道:“殿下,請速進殿中,下官一會要問太子妃和殿下些話!”隨即對陳平和張挺一努嘴,“太子身邊的近侍就由你們問話吧!”太子一愣,隨即苦笑道:“好。”回首沖身邊的眾人說:“好好回大理寺眾差官的話,不得有一絲一毫隱瞞。誰要有慢待之心,我定不饒他!”眾近侍忙都跪稱遵命。
  羅振綱看了太子一眼,道:“殿下不用擔心,下官只是問些尋常之事。”
  太子笑著看了羅振綱一眼,道:“周瀅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一會和婉容一起去見皇祖母,大卿有什麼話抓緊問吧。我們沒有什麼可隱瞞的。”
  進了殿,只見婉容啜泣著,兩隻眼睛腫得如同桃子,一見太子立刻站起來撲進太子懷裏,大哭道:“瀅兒被人害了……我們的孩子沒了……”
  羅振綱聞言一怔,目中掠過一道精光。
  太子無奈地拍著婉容的後背,柔聲說:“我知道了……一會我們一起去見皇祖母和父皇,言明此事,父皇一定會給瀅兒和孩子報仇的!”
  “……”婉容嗚嗚哭著,道:“瀅兒死的好慘啊……我可怎麼向周家交待……我們怎麼辦啊?”
  “太子和太子妃原來知道周瀅有身孕的事?”羅振綱淡淡問道。“那孩子是誰的?”
  “是我的。”太子回過頭,看著羅振綱,靜靜地回答:“是我們的。婉容本來打算過幾日就跟太后和父皇請求立周瀅為側妃了,誰知道出了此事。那孩子,我們三人盼了好久,好容易才懷上……大卿,您一定要抓住兇手!”羅振綱看著太子,像看著什麼有趣的東西一般,太子臉色冷漠,目中隱隱閃動著一絲悲寒的恨意。“周瀅和孩子的遺體都在大理寺麼?”
  “女屍是在大理寺,不過胎塊已經呈給太后和皇上了。”羅振綱漠然道。“既然太子和太子妃都知道周瀅有孕的事,那下官就沒有什麼要緊的話問了,太子,東宮還有誰知道周瀅女孕的事?”
  “不出五個。”太子說。“欒大宮、本殿的乳母陳氏、總管福倫、還有服侍太子妃和周瀅的兩個宮女,一個叫禾音,一個叫筱實。”
  羅振綱示意主簿記下這些,然後道:“殿下,昨夜你們都不曾聽到南院的動靜麼?”
  太子緩緩搖搖頭。隨後道:“這事委實蹊蹺,本殿一向晚睡,昨日更是直至子時才歇息。南院若是有什麼異動,不可能一點都覺察不到!更兼夙夜皆有侍衛巡邏,居然還能出這種事,簡直匪夷所思。”皺著眉道:“據說那是一口巨大的漆甕?還是在廢井中被發現的?那麼沉重的東西放在了我們前院居然神不知鬼不覺?……”仰頭長歎一聲。“莫非真是巫族混進了東宮之中?”
  羅振綱看著太子道:“請殿下與太子妃節哀。”太子妃看著羅振綱,目色呆滯。羅振綱淡淡說:“孩子總還會有的。”
  “瀅兒卻再也活不過來了……”太子沉聲說。“羅大卿,若是瀅兒的屍首檢完了,還請賜回給東宮。我想好好安葬她們母子。”
  羅振綱看著太子,沒有表情地說:“好。”
  
  麒玉一進慈明宮,立刻就放聲大哭,撲到太后榻邊叫道:“祖母,您怎樣了?”
  太后看著麒玉,眼淚也掉下來,摸著他頭道:“你怎麼過來了,祖母沒事兒……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孫兒無事,祖母您好憔悴……”麒玉嗚嗚嗚地哭著,撲在太后懷裏,“孫兒聽九弟他們說您出事了,實在放心不下,您怎麼氣色這般差啊……”
  太后抱住麒玉,不住落淚,“傻孩子,祖母中蠱了,這才一天,折騰折騰的身體就不行了,祖母年紀大了,經不住折騰了……”拍著麒玉後背,澀聲道:“你這幾日在府裏也受苦了吧?熬成這般模樣……快抬臉讓哀家看看你……”捧起麒玉的臉看了又看,不由歎氣:“你也折騰壞了……唉……”
  麒玉不語,碩大的淚珠不停流下來,看得太后也忍不住心軟。
  “准是都沒好好吃飯……”太后對辛吉道:“吩咐下去,做五珍燴、南炒鱔、蓮花鴨簽、炙鵪子脯、雕花蜜煎……玉兒來了,多做些他愛吃的菜,哀家一會兒跟幾個孩子一起用膳……玉兒瘦了這許多,得好好補補!”辛吉忙不迭地答應著,趕緊親自去吩咐。
  龍煊燁看著太后和麒玉,不由微微一笑。
  林笑冷眼看著這些,心中一陣不舒服。
  麒賢麒泰領著林笑麒惠給太后和皇帝都請了安,大家便都坐下說話,賀蘭端凝看著林笑的臉,目中若有所思。林笑一直不看龍煊燁,龍煊燁也始終沒和林笑說話。太后和麒玉雲心坐在一起哭哭笑笑了半天,驀地看到林笑臉上的指痕,太后一下沉下臉,道:“光兒,你那臉怎麼了?”
  “是孩兒昨日失手打的。”林笑還未答話,龍煊燁已經插口說。
  “好好的你幹嗎打他?”太后一怔,隨即生氣地問。
  “是光兒惹父皇生氣了。”林笑說。“是光兒不好。祖母不要責怪父皇。”
  太后歎了口氣,瞪了龍煊燁一眼:“你可真行!還學會打孩子了!”
  龍煊燁臉紅過耳,乾咳一聲,轉臉問林笑:“不疼了吧?”
  “不疼。”林笑眼皮往下一掃,淡淡回道。
  “喲,感情光兒還生著你父皇氣呐?”賀蘭端凝掩口笑起來,轉著眼珠道:“你們爺倆兒至於麼?都氣乎乎的,光兒,端姨跟你討個人情,你就恕了你父皇他這一遭吧!哈哈哈哈……”
  林笑和龍煊燁的臉都紅了,林笑不自在地對賀蘭端凝一笑:“光兒沒有怪父皇。本就是光兒的錯。端姨就別打趣光兒了。”
  “唉,你們爺倆到底因為什麼事發這麼大脾氣呀?”太后皺眉說:“真是的,說來哀家給你們評評理?”
  “……”龍煊燁無語地看著地面,半天才說:“無事。是朕心情不好,失手了。”
  太后驀地記起昨晚皇上怒氣衝衝地過來說林笑打算和百里青鋒回蕭地的事,當下心中恍然,於是眯起眼睛微笑著道:“光兒,百里將軍傷勢不重吧?”
  “稟祖母,百里將軍無大礙了。”林笑沉聲說。“孫兒打算,等百里將軍痊癒了,孫兒就跟百里將軍一起,去京外遊歷一番。”
  “……”眾人一時都呆住了,龍煊燁騰地站起來,大怒道:“不行!誰准你私自作決定了?你眼裏還有沒有朕了?!”
  “光兒,你不要我們了麼?……”雲心也傻了眼,呆呆問道。小嘴一癟,哇地一聲就哭出來:“你走我也走!我跟你一起去!”
  “走什麼走!”太后立刻道。“光兒胡說的!心兒別哭……光兒……你快別跟你父皇鬧著玩了,這才回來幾天,咱們一家人還沒好好聚過呢!”
  麒泰鼻尖都冒汗了,一下跪在龍煊燁面前,道:“父皇息怒,光兒糊塗,兒臣這就帶他回去罰他……”
  “用不著你跪!泰兒你起來!”龍煊燁怒道。“麒光,你是鐵了心要跟朕做對了是不是?”
  麒泰大急,一把拉住林笑,扯他下跪。林笑冷冷和龍煊燁對視,半晌,才慢慢跪下,平靜地說:“父皇,兒臣不想跟父皇做對,更不想惹您生氣。兒臣只是想出京遊歷罷了,又不是不回來了。”
  “你跟他走了就不用回來了!”龍煊燁一拂袖,恨恨道。“無恥!”
  林笑的臉一下子白了,渾身都搖顫了一下,緊緊咬住下唇,默然無語,接著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擺,面無血色地橫了龍煊燁一眼,龍煊燁憤怒地瞪著他,林笑慘白著臉說:“既然如此,父皇就當沒有生過兒臣吧!”
  “你……畜牲!”龍煊燁憤然變色,揚手又狠狠扇了林笑一巴掌,“那還不如現在朕就打死你個小孽障,一了百了!”
  林笑被他打的一個趔趄,麒惠一把抱住林笑,隨即撲到龍煊燁腿邊,死死抱住龍煊燁的大腿,哭道:“父皇,別打了……光兒小,他不懂事兒……您別跟他一樣見識……都是我們的錯,我們沒有管好他……”
  這時麒泰也嗚嗚大哭起來,伏在地上不住磕頭道父皇息怒,雲心也不甘示弱,哇地嚎啕大哭,撲在太后懷裏大叫著:“祖母,都是我們的錯,娘親要是活著,光兒就不會這麼糊塗了……”
  太后抱住雲心,含淚對龍煊燁大吼起來:“你打他做什麼?有話不會好好說阿?欺負他沒娘麼?……就你一個把一屋子孩子都惹哭了!你才是個小畜牲!”
  龍煊燁氣得張口結舌,滿屋子跪了一片,都在嗚嗚啼哭。鬱悶地一看林笑,居然也孤零零地站在地中間,默默流淚。看著林笑兩頰掌印,蒼白憔悴的臉上倔強鬱鬱的神色,龍煊燁心裏沒有來由地一痛,長歎一聲:“冤孽!真是冤孽……都別哭了!……麒光,一會隨朕去南書房,朕有話跟你說!”
  林笑默然,麒泰趕緊扯住林笑袖子,拼命拉他下跪,不住說:“父皇息怒。麒光一會一定去南書房……我們一起勸他……父皇息怒、息怒……”
  
  太子帶著太子妃趕到慈明宮的時候,恰遇上這番熱鬧。看著跪了一地哀哀哭著的麒泰麒惠雲心,又見林笑臉上新添的掌印,太子暗忖:莫非小十四又說了什麼話,惹得父皇動手了?
  一邊想著,一邊跟婉容給太后皇帝跪下見禮。
  婉容紅腫著眼睛,看到殿中氣氛這般緊張,不由也傻眼,把哭聲都憋回去了,只是哭喪著臉,默默站在太子身邊。
  “皇祖母,您好些了麼?”太子上前對太后恭謹地問道。
  “啊,好多了。”太后無力地揮揮手,示意他們兩口子坐下。“只要不睡著,那蠱咒就沒什麼用。哀家就是累得很。你們倆不要擔心,這蠱源一找著就好了!”
  “祖母受苦了……”太子沉聲說。“孫兒還有下情稟告……”
  “嗯?”太后和皇帝都一愣,“什麼事啊?”
  太子和婉容雙雙在太后塌前跪下,太子含著淚道:“死去的女史周瀅乃是孫兒和孫媳一起選的側妃,本來想在七夕後跟您稟告、冊立她的。她的腹中已經有了孫兒的骨肉,沒想到出了這般的慘事……孫兒和孫媳一直無所出,本想著周瀅腹中的孩兒若是能出世,東宮也就有了繼承之人,誰知……”太子淚流滿面,大放悲聲:“周瀅死得不明不白,連腹中未出世的孩兒都遇難,請皇祖母、父皇為東宮做主,一定要嚴懲兇手,為孫兒報仇雪恨!”說著乒乒叩頭,太后大急,忙命辛吉拉起太子和婉容,痛聲道:“我就說那孩子是我皇室血脈!……浩兒、婉容,你們不要急,哀家定會給你們做主!”
  龍煊燁看著太子和婉容,臉色不由更加難看。“浩兒,那周瀅真的懷了你的骨肉?”
  “父皇,千真萬確!”太子含淚道。拉著婉容的手,道:“她懷孕已經快一百六十日了,這些日子雖然偶有心情抑鬱,可是一直健健康康母子平安,婉容一直照顧著她……她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兒臣心中……兒臣……好恨自己……”
  “……罷了……”龍煊燁歎了口氣,“可憐那周瀅和腹中的孩子……看來,黑巫正是利用了周瀅腹中的皇家骨血,設了此蠱咒。胎兒本就是我們龍家的血脈,他無須找到太后的血,只要有母后八字,就能借胎兒的血施咒了!”
  眾人恍然大悟。
  “她懷了孕身子那般不方便,你們怎麼也不派人跟著她?讓她一個人亂走?”太后忍不住看著婉容,責怪道。
  “啟稟皇祖母,是有人跟著她的,只是和她一起的兩個小宮人也都跟著她失蹤了,怎麼找也找不見……”婉容趕緊跪下,哭哭啼啼地道。“到現在還沒找著她們呢……都是孫媳糊塗,以為在宮裏不可能出事兒,早知道該多派些人跟著瀅兒的……”
  林笑驀地想到,那些屍塊似乎遠遠多於一個人的屍身分量,而且那血量之大也絕非一人之量,不由面色一動,龍煊燁看他目光閃動,情知他是有了什麼發現,於是看著林笑道:“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林笑掃了他一眼,垂下眼簾。室中眾人一時都靜下來,看著他。
  太后看著林笑,道:“光兒,你想到什麼了?”
  “光兒只是想到,剛才在大理寺時便已覺得奇怪,那甕中的屍塊鋪滿了四張草席,絕不似一人屍身的分量,而且那血量看著就足有兩三個人之多,所以光兒懷疑,墊在甕底的碎屍中混雜了別人的屍首,很有可能就是那兩個失蹤的小宮人。”林笑沉聲說。“只是那兩個小宮人的頭顱應該不在其中,想必是另外藏於別處了。”接著看向太子,道:“三哥說,那位周姑娘最近時有抑鬱?難道她經常不在東宮,而去外面散心?那麼她可有固定走動的地方?”
  “……”太子點點頭,看看婉容:“她經常去哪里?”
  “御花園。”婉容趕緊說。“她總是去御花園,找小洛真人說話。這幾天沒見到小洛真人,她心情一直很不好。昨天上午還摔了兩個花瓶。”
  龍煊燁和六出對視一眼,六出苦笑道:“老奴終於明白了……”
  龍煊燁也歎了口氣,不過面上卻現出釋然之色,對太后說:“這下好了,應該能找到蠱源了。御花園那株桂樹下定然藏著施蠱的物媒!朕還命令宮中人等不得接近桂樹,卻忘了那蠱源極可能就在那裏……”
  “六出,你快帶人去桂樹下挖蠱源!”龍煊燁對六出說。“不要再耽誤了!”
  六出忙躬身應諾,領著幾個龍衛匆忙走了。
  賀蘭端凝看著六出走出去,隨即笑著對太后說:“恭喜母后了!這回這蠱咒就解了!”
  太后也長舒一口氣,面現喜色,道:“虧了光兒多問了幾句,這才發現了蠱源所在!”看著林笑招手道:“你這孩子還真是做刑勘的人才,難怪連羅振綱那般的臭脾氣都欣賞你,呵呵呵……”
  林笑走過去,太后心疼地摸摸他的臉,道:“別跟你父皇生氣了,他也是捨不得讓你離開宮中。你別怪他。”轉頭跟辛吉說:“去拿上次沈廷芳獻上的散瘀膏來,給十四殿下塗塗,看這小臉腫得……燁兒也真下得去手。”
  龍煊燁默默看著他們,有些失神了。
  
  過了大半晌,六出領著龍衛和羅振綱等人回來稟告說蠱源起出來了,果然兩個小宮人的頭顱和周瀅的眼球都找到了,而且還有太后八字跟指甲灰。
  龍煊燁命打賞六出等人,眾人都謝了恩,羅振綱帶著大理寺的眾官員也跟皇帝告了辭。說要帶著剛找到的蠱源還有東宮沒審完的人回大理寺去。
  麒玉一見羅振綱等人,目中立刻現出焦急之色,也忘了太后就在一邊,激動地跳起來就問羅振綱:“羅大人,蘭若怎麼樣了?”
  羅振綱一愣,掃了他一眼,隨即又看看皇帝,便道:“七殿下去問陛下吧!”帶著人片刻不停,趕緊走了。
  麒玉愣了會神,回頭看著皇帝道:“父皇……”
  “別問了……”麒賢這時苦笑著拉住麒玉,結果一走嘴說:“父皇已經派太醫去給蘭若治病,你就別擔心了。”
  “什麼?”太后和麒玉一起叫道。
  “你居然派太醫去大理寺給那小賤人治病?”太后看著龍煊燁怒道。
  “蘭若是不是又犯病了?!”麒玉也大驚問。
  兩人一起叫出來,宮中眾人全都頭大如鬥,齊齊看向龍煊燁。
  龍煊燁只覺今日是自己一生最悲慘的日子,所有人都把矛頭對準了他一個人,老娘中蠱、麒光要斷袖、太子死了孩子、如今麒玉和太后又一起質問他……
  朕到底造了什麼孽呀?龍煊燁忍不住生出一股撞牆的衝動。
  六出看著龍煊燁,目光充滿同情。
  龍煊燁淒涼地站在地中央,默默想:莫非今這就是世界末日?……


第五十一章 暴風驟雨
  太后看看麒玉,面色沉下來。
  麒玉也猛地明白過來,立刻跪在太后榻前,哽咽著道:“皇祖母,您饒了蘭若吧!您心裏有什麼不痛快,就罰玉兒吧!都是玉兒不好,您不要生氣了!”
  “和你有什麼關係!”太后氣得捶著榻大怒。
  “蘭若已經病得不輕,再若是受些驚嚇,只怕……”麒玉簌簌掉淚,“祖母,您就饒過她吧,她是無辜的呀!”
  “她無辜?……”太后怒極,忽地坐起來,戟指著麒玉怒道:“當年薛慧妃仗著自己年輕貌美,搶了你祖父,還生下煊濟那個孽種,娘倆一起在你祖父面前獻媚!薛家的人在朝中拉幫結派,一心一意要置哀家和你父皇于死地!那玄珩、譚道深,還說秉承了上天旨意,硬說你父皇命中克兄弟手足!還說你父皇不該坐大統,否則會給大昊帶來滅頂之災!!!……還不都是薛家指使的!那次郭宸妃還給你父皇吃毒餅,妄圖害死你父皇!不就因為她把喪子之事都怪在了你父皇頭上!想把你父皇也毒死,讓哀家也傷心麼?!……”太后披頭散髮,滿面潮紅,激動得大吼,龍煊燁聽到郭宸妃一事,臉色立刻變了變,隨即歎道:“母后保重,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
  太后瞪著他,眼珠都有點充血了,恨道:“哀家保重不了!!有你們這幫狼心狗肺的子孫,哀家死也合不上眼睛!哀家當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哀家為了你,做了多少事?……”龍煊燁無言地垂下頭。半晌才默默道:“郭娘娘喪子之後失心瘋,原就怪不得她,她也是個可憐之人。”
  “你居然可憐她?!”太后一把揪過枕頭,劈頭扔向龍煊燁,龍煊燁閃得倒快,枕頭軟軟地擦過他身邊掉在了地上,太后哇哇哭道:“她可憐,她把你毒死了哀家怎麼活?你還替她可憐?……都可憐!那個薛慧妃也可憐!煊濟也可憐!薛家那幫混蛋也可憐!秋蘭若也可憐!……就是哀家該死!……”太后氣得一指門:“都給哀家滾出去!哀家看到你們心裏堵得慌!滾!都滾!都是一幫子胳膊肘往外拐的東西!”
  “母后……”龍煊燁期期艾艾地道:“母后息怒……”
  “都是你這好爹爹教出來的一幫孽種!滾!領著他們都滾出去!哀家不想看見你們你幫沒心肝的小畜牲!”太后憤然又扔下來一個枕頭,當時龍煊燁就垮下臉,領著皇子們給太后跪下告罪,太后這回連靠枕都扔下來,正好打在龍煊燁頭上,龍冠都砸歪了。
  賀蘭端凝忙上前去緊著哄太后,雲心也不住勸太后,太后這才呼呼氣喘著,靠在榻上,揮手不耐煩地說:“讓他們都滾蛋!哀家看見他們這幫大的小的就生氣!”
  “母后息怒……”龍煊燁撿起靠枕,小心翼翼地遞給辛吉,又跪著道:“母后,孩兒知道錯了,母后鳳體重要,不要跟兒臣們生氣……兒臣這就帶他們走……”對著眾皇子使使眼色,太子等人領著林笑他們一幫趕緊都在地上叩頭,說著:“請祖母保重鳳體。孫兒們告退。”
  麒賢拉著麒玉,也往外走,麒玉卻拼命掙扎著,哭道:“祖母,玉兒不走,求祖母饒了秋蘭若吧……玉兒就是跪死在這也罷……”
  太后聞言大怒,道:“那麼想跪就到殿外去跪著!跪死好了!別跟哀家眼前惹厭!哀家才不看你那要死要活的德行!去去去!滾到外面跪著去吧!跪死更好!”
  “祖母,薛慧妃可惡,孫兒也恨她們母子,可是蘭若是無辜的阿……她又不是薛慧妃……”麒玉大叫著,“祖母,您就放過蘭若吧!……蘭若不是薛慧妃呀!”
  “……”太后一呆,隨即面紅耳赤地大吼道:“把他給我扔出去!小畜牲!輪得到你來教訓哀家!……不孝的東西!……”撲在榻上呼呼氣喘,賀蘭端凝忙對麒賢大聲說:“還不聽老祖宗的,快把玉兒帶下去!你皇祖母剛受了這場蠱咒,身子虛弱,怎麼還讓她動氣?……怎麼都這麼不懂事啊!快把玉兒帶出去!”說著忙給太后順氣。
  “他們就是盼著哀家死……”太后哽咽著道。“都是些小畜牲……”
  龍煊燁也不敢說什麼了,一把拉住麒玉連拖帶抱地給他弄出慈明宮,一路上麒玉還大叫著:“祖母……祖母……”
  到了殿外,龍煊燁才放下麒玉,歎道:“別喊了……想跪就在外面跪吧……”
  “父皇!”麒玉一把扯住龍煊燁的衣擺,大哭起來,“您救救蘭若吧……您放了她吧……孩兒不能沒有蘭若阿……”
  龍煊燁長歎,摸摸麒玉的臉,柔聲說:“父皇在想辦法。你好好求求你皇祖母,她心裏還是心疼你的……今天就在這邊跪著吧……等你祖母氣消了就好了……”
  “父皇……”麒玉立刻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滿眼希望地看著龍煊燁,“父皇這是答應兒臣,不再追究蘭若的事了麼?……”
  龍煊燁無奈地道:“你要是能求到你皇祖母心軟,父皇自然就能幫你了……”
  “父皇!謝謝父皇!孩兒一定求得皇祖母心軟……”麒玉大喜,滿臉眼淚還沒擦乾淨,卻已露出一個笑容來。
  “也別高興得太早!”龍煊燁說:“要是你皇祖母不答應,到時候可別怪父皇不幫你啊!”
  林笑聞言暗暗搖頭。心想虧他還是一國之君,居然擺不平老娘,還得教兒子去哀求太后讓她心軟——麒玉哪有什麼好辦法讓太后心軟,也就是拼著身子在宮外跪著,跪到太后受不了吧!
  這算什麼好主意!
  也虧他有臉說!什麼一國之君、什麼父親!真是丟臉丟到爪窪國去了!
  
  林笑正不屑著,龍煊燁倒想起了他來,看著林笑說:“光兒,跟朕回南書房吧!”回頭安慰了太子和太子妃幾句,結果麒賢決定陪著麒玉在慈明宮外求太后,麒泰和麒惠也猶豫著,決定先跟太子回東宮安排一下,然後也都過來陪麒玉。
  龍煊燁歎口氣說:“隨你們吧!”
  麒惠擔憂地看著林笑,小聲說:“別再惹父皇生氣了,千萬別再說那些昏話……”林笑點點頭,微微一笑。“嗯,我知道了,哥哥們不用擔心。”
  麒泰麒惠這才一步三回頭,滿是不放心地走了。
  龍煊燁回頭看著六出苦笑一聲:“朕今日真是……”看看林笑,忍不住又歎了口氣,說:“光兒,你能不能別這麼看著朕?”
  
  林笑一路默默地跟在龍煊燁身後,六出和礫岩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憋著看這對父子鬧彆扭。
  龍煊燁一路上左思右想,琢磨著怎麼跟林笑說那些話,勸他不要和百里青鋒在一起,可是想了一路,心裏倒越想越亂,全然沒了主意。
  進了南書房,龍煊燁往書案後面頹然一坐,道:“光兒過來,坐在朕旁邊,朕給你臉上塗藥。”邊說邊從懷裏拿出一個琉璃的小藥瓶。
  林笑淡然說:“孩兒自己塗就行了。”
  龍煊燁有些心虛地說:“光兒,你還怪著父皇剛才動手打你吧?……”
  “孩兒的命都是父皇給的,父皇打幾下也是應該。”林笑說。“太后那般責駡父皇,父皇不是也不敢違逆她老人家麼。光兒不過挨了兩記耳光,有什麼可抱怨的。”
  龍煊燁眯起眼睛看著林笑,暗道這孩子莫不是在諷刺我們母子一樣不講理?……拍拍自己身邊的椅子,柔聲說道:“父皇不該打你,心裏很覺歉疚不安,你就不要再出言譏諷父皇了……來,過來坐這……父皇給你塗傷藥!”
  林笑看他目中露出哀懇之色,心中不由也一軟,邁步上了玉檻,坐在他身邊。
  龍煊燁趕緊把琉璃小瓶的珊瑚紅塞子拔下來,倒了些亮晶晶的軟膏,小心地塗在林笑頰邊,藥膏涼津津的,塗上之後大覺舒適。
  “你這孩子……唉……”龍煊燁歎了口氣。“非要讓朕擔心……”看著林笑,柔聲說:“不要和那個百里青鋒在一起,朕不喜歡你和他在一起……不要撇下朕和你兄弟姊妹們,那個人不是個福厚命大的人,你跟他一起只會受苦。光兒……別和他走。”說著,動情地拉住林笑的手,柔聲道:“父皇好容易才把你從蕭國弄出來,為了救你,父皇把蕭國都滅了……你怎麼能辜負朕,還要和百里青鋒一起回蕭國呢……”
  “是不是兒臣回了蕭地,父皇就覺得,滅蕭國的快樂全都沒了?”林笑瞥著龍煊燁,淡然問道。
  “……哈?”龍煊燁一愣。“你這話什麼意思?”
  “父皇乃是一代明君,父皇心中,全是江山社稷。”林笑慢慢說道。“對於父皇來說,兒臣只是您滅蕭國的原因之一吧,頂多……算是個讓您的行為正當化的藉口罷了。您那麼多兒女,也不差兒臣一個服侍。充其量,您是受不了兒臣做質子給您帶來的屈辱感,就算您滅蕭國真的大部分因為兒臣,可孩兒也不覺得,您是因為思念兒臣。您的思念,比起您對皇子為質給您的屈辱感,可能就跟小米粒和賀蘭山的對比一樣……”林笑冷然道。“兒臣可不敢高估自己在您心中的位置……”
  龍煊燁聽得臉色越來越黑,終於忍不住怒道:“你是在譏諷朕麼?你就是不信朕的話,硬要編排出這些不是來,說朕對你的心意不純麼?……”
  “父皇,您有江山就夠了。”林笑站起身,冷冷回望著龍煊燁。“何必還要搭上兒臣呢!”
  龍煊燁大怒,一把將林笑扯進懷裏,扣在膝上,手高高舉起,就要打林笑的屁股!林笑怒氣衝衝地抬起臉,諷刺道:“這回不打臉,要打屁股了麼?打臉怕被人看出來?……”
  龍煊燁氣得手掌狠狠落下,啪地打在林笑臀上,道:“朕還打不得你了?……從小把你嬌慣壞了!國璽被你摔了朕都沒動過你一手指頭!你現在大了,翅膀硬了,有百里青鋒護著你了是不是?……”啪啪打著林笑屁股。林笑只覺屁股上火辣辣的,他居然真的把林笑當小孩子,說打就打!林笑奮力掙扎,誰知龍煊燁力氣那麼大,反手抓住林笑的兩臂,倒剪在背後,按住林笑,林笑動也不能動彈,一邊怒叫一邊繼續奮力掙扎。龍煊燁劈劈啪啪打著林笑屁股,一邊打一邊怒道:“好意思跟朕瞪眼睛!還怪朕……你要和百里青鋒做斷袖,你還有理了?……”
  林笑咬著牙,屁股都被打麻了,這番羞辱簡直是林笑一生都未曾經歷的,這麼大的人了還被打屁股,臉都丟光了……龍煊燁,你是大混蛋!!!
  林笑只覺又氣又羞又憋屈,眼淚稀裏嘩啦地就沖出眼眶,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你是混蛋!龍煊燁你是大混蛋!!!我恨死你了!!!……”林笑終於憋不住大哭起來。
  龍煊燁更怒,“你還敢罵朕?!沒規矩的小畜牲!”啪,手重重落在林笑屁股上,怒極。
  “我是小畜牲,你就是老畜牲!”林笑破口大駡起來。“你羞辱我!你這大壞蛋!你就是大混蛋!你自己無能,只好出賣兒子做人家的人質,現在還來罵我不知羞恥!我倒楣還不都是你害的!都是你讓光兒去蕭國做質子的,你不是還因為光兒策反百里深表嘉許麼?!你才不要臉呢!……斷袖怎麼了,我就是要做個斷袖!我就是要和百里青鋒在一起!光兒吃苦的時候你在哪里?光兒被人折磨羞辱的時候你在哪里?……除了百里青鋒,你們誰也不曾管過光兒,現在假惺惺地裝什麼爹爹?無恥!你最無恥!……你還打我!你給我撒手!……”
  林笑猛地一蹬腿,龍煊燁差點被他踢在臉上,但是林笑那番話卻令他更是無言以對,良久長歎一聲,鬆開抓住林笑手腕的手,把林笑翻過來,只見他面上憋得通紅,眼淚汪汪的,心中不由一陣氣苦,道:“父皇知道,你一直為了做質子的事情恨朕,你在蕭國吃了好多苦,朕對不起你……父皇這不是要補償你嗎?你想要什麼,朕都答應你,你不要再刺激朕,動不動就拿離家出走威脅朕了好麼?……朕不想讓你跟百里走,朕捨不得你走……朕想好好對你啊!”
  “補償?”林笑憤然瞪著龍煊燁,“我什麼也不要,就要百里青鋒!”
  “……”龍煊燁氣得又瞪起眼睛,怒道:“什麼也不要?……你這是連朕和你的兄弟姊妹都不要了,就為了那個該死的斷袖!……朕殺了他!看你要什麼?要個死人吧!”
  林笑一震,寒聲說:“他死了我也不活了!”說罷恨恨瞪著龍煊燁,“你要把我留在你身邊,也只能要個死人!哼!”
  龍煊燁氣得青筋暴跳,“你你你……你居然拿死威脅朕!”
  “跟你學的!”林笑一句話頂回去。
  兩人大眼瞪小眼,都氣呼呼地說不出話來。
  六出在旁乾咳一聲,道:“陛下,殿下,不要再吵了……”
  龍煊燁和林笑一下子都紅了臉,這才想起宮中還有一堆下人,那些打扇的、侍候的小太監小宮女,現在全都噤若寒蟬地站在牆邊,一個個垂著頭不敢看二人。
  “光兒……”龍煊燁尷尬地叫了一句,林笑一扭臉,看著別的地方。龍煊燁把他拉起來,林笑屁股剛一挨到龍煊燁的大腿,立刻就忍不住哎喲一聲,“六出,扶殿下到榻上趴著……塗塗藥……”龍煊燁老臉紅漲,吩咐六出。
  六出和一個小太監扶著林笑到榻上趴下,拉開林笑衣褲一看,整個屁股都又紅又腫,六出忍不住看了龍煊燁一眼,怪責道:“陛下,您看看!殿下被您打成什麼樣了都……”龍煊燁探頭一看,果見林笑白白的腰下屁股都紅腫著,有的地方還有些皮下出血的血點。一下子也心疼了,看著六出說:“快,快給皇兒治治……”
  六出看著龍煊燁,道:“陛下親自來吧……”眼睛看著龍煊燁,意思是你自己打的自己治吧。龍煊燁立刻坐在榻邊,挽起袖子,接過藥膏,輕輕塗在林笑臀上,手下悄悄運起真氣,緩緩治癒著林笑的臀腫。
  龍煊燁的手甫一接觸林笑的屁股,林笑就渾身一震,羞憤的感覺又升上來。只覺藥膏涼涼的擦在屁股上,龍煊燁的手不輕不重地撫在他皮膚上,居然甚是舒服。
  “……”林笑抱著枕頭,把臉埋在胳膊裏,鬱悶地不說話。
  龍煊燁把藥膏塗了一層又一層,不斷小心地運功,只見林笑屁股慢慢地不再腫脹,恢復了原本的白嫩,這才住手。林笑覺得他不斷在自己臀上按揉撫摸,心裏早就不高興了,忍不住說:“喂,還有完沒完了?一個腫屁股有什麼好摸的?”
  龍煊燁刷地紅了臉,憤憤瞪了林笑一眼,一把拉上他的褲子,怒道:“治好了,不腫了!”自己卻忍不住想起林笑翹著臀的小樣兒,忍不住噗哧一笑。說:“別趴在那裝死了。都沒事了。”
  林笑氣哼哼地翻身坐起來,果然屁股一點都不疼了。自己拉拉衣服,站起來,對龍煊燁正眼也不瞧一下,龍煊燁看著他的小模樣,居然還沒完沒了了,不由苦笑說:“光兒,父皇錯了,不該打你,可是你也不要這麼不依不饒的……剛才你那些話,簡直大逆不道,要是讓朝臣們知道了,定要問你忤逆之罪不可!跟父皇居然那麼說話……還罵父皇是大混蛋……”龍煊燁看著林笑,無奈地說:“這就不說了,你還以死要脅朕……你知道自己多傷父皇的心麼?”
  林笑也垂下頭,無言以對。他也知道,自己今天抽風了,說了一堆不該說的話,表現完全就是一個撒潑耍賴的小孩子……可就是控制不住,就想跟龍煊燁鬧一場才覺得出氣……抬起頭看著龍煊燁,悲傷地道:“父皇……我們別再吵架了……兒臣心裏難過,很難過……”含著淚光看著龍煊燁,低聲說:“兒臣什麼也沒有了……不能連百里都負了……”緩緩搖搖頭,輕輕說:“父皇,你有你的江山,你的臣子,有那麼多妻子兒女,你不明白,站在這繁華喧囂的世界裏卻只有自己無依無靠的心情是多麼孤零……”淚水終於滑落腮邊,幽幽地繼續說道:“遇上一個全心為我的人不容易,百里很好,我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不覺得孤單了。”
  “你和他一起,朕怎麼辦?……”龍煊燁失神地說。“孤單……是嗎……”
  “您不是還有別的孩子麼……”林笑無言地看著他,唇邊顯出一絲無奈的笑。
  龍煊燁慢慢搖著頭,歎道:“不一樣的……你不懂……”
  “沒什麼不一樣啊。”林笑歎道。“您只是不甘心罷了。其實想開了,就算兒臣和百里回了蕭國,蕭國也一樣不存在了,天下還是您的。興廢之事,本就和兒臣無關阿。……”慢慢向龍煊燁行了一禮,和聲說:“父皇,光兒回去了,您多保重。”
  龍煊燁嘴唇翕動了一下,最終卻只是默然看著林笑離開。
  “六出……”龍煊燁回頭看著六出,目中竟然慢慢充滿了哀傷。“他說孤零阿……他竟然說,朕不懂得他的孤單阿……”
  “陛下……”六出深深看著龍煊燁,道:“陛下,殿下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啊!……”
  龍煊燁慢慢坐在榻上,失魂落魄地說:“朕心裏好空……”
  一聲霹靂,烏雲迅速聚集,紫電狂閃,瞬間暴雨傾盆。
  龍煊燁無力地躺倒在榻上。
  六出看著殿外的大雨,苦笑道:“啊,從那次之後,陛下還沒有這樣過呢……可是,陛下您忘了,七殿下還在太后宮外跪著呢!下這麼大的雨,他會生病的……”
  龍煊燁卻已經緩緩閉上眼睛,似已睡著了。
  六出悲哀地看著沉睡的龍煊燁,一臉苦澀。“果然是受影響了,都十年不曾這樣了……上次還是殿下離京的時候……又要睡七天七夜麼?…………”走到殿外,對一個高大沉靜的龍衛道:“默,陛下又要鬧了,快去宣秘書郎來給京中大小官員擬旨,讓他們鞏固河防,遷移護城河沿岸百姓,以防水患爆發。”
  名為“默”的龍衛無聲地點點頭,躬身一禮,轉身帶著幾個龍衛走了。
  六出把昏睡的龍煊燁扶正,扯了枕頭墊在他頭下,歎著氣說:“主人阿,快點醒來吧,不然百姓又要遭殃了……真是天生的孽緣呀……”
  
  林笑渾身濕透,站在回廊下避雨,礫岩等人默默跟在他身後。
  “為什麼突然下雨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林笑接著簷邊雨水,哀怨地說:“老天爺也哭了麼?……”
  礫岩突然說:“可能只是陛下又傷心了……”說著帶些責備的眼神看著林笑說:“殿下,您不該那樣刺激陛下的……”仰頭看著天空,歎了口氣:“這一下又不知道得下幾日……”
  林笑好笑地看著礫岩,道:“下雨和父皇有什麼關係!真是的……”
  走到慈明宮,只見暴雨中麒玉還跪在玉階下,麒泰麒賢他們舉著傘,拼命給麒玉擋著雨水。可是雨太大了,稀裏嘩啦澆在傘上,傘都濕透了,也不斷流著水柱……
  “七哥,祖母叫你回府去呢……”雲心奔出來,焦急地道。“七哥……會生病的……別跪了……祖母叫你回去……”
  麒玉慢慢搖著頭,神色慘然地道:“祖母不寬恕蘭若,我就不起來……”
  雲心沖上去拉他,任她怎麼使力也拉不起來,雲心嗚嗚哭起來,對麒賢麒泰道:“六哥九哥十一哥……你們快勸勸七哥呀……他這樣會把身子搞壞的……”
  麒賢長歎一聲:“心兒,不要拉他了……隨他去吧……”雲心渾身也濕透了,伸手擦了下眼睛,急道:“我再回去求祖母……”轉身奔回去。
  林笑慢慢走到麒玉身邊,無言地看著他,雨大風急,身上濕透之後,寒意侵人。麒玉唇青面白,渾身打著寒顫,被雨澆得直晃悠。
  “幾位殿下快回去吧!”慈明宮的總管太監辛吉走出來,對眾人歎了口氣勸道:“身子要緊!”
  麒賢朗聲說:“辛公公,七弟是不會離開的,我們就在此地陪他吧!還請辛公公垂憐,多為老七說幾句好話,幫著勸勸皇祖母吧!”
  辛吉看著眾人,搖搖頭,歎了口氣轉身回去了。
  
  青溟子站在破廟裏,看著暴雨,不由歎了口氣。
  “唉……怎麼突然就……真是不讓人省心!”青溟子皺起眉,身周冒起一團青光,驀地消失了。
  穿過重重迷霧,一聲聲帶著悲意的龍吟引導著青溟子。
  狂嘯的大海中央,墨雲翻滾。濁浪排空。
  “小龍……”青溟子輕聲呼喚著,“你怎麼了……”
  一條青色的龍蟠在海浪上,隨著波濤不住搖擺著身體。巨大的龍首枕在浪頭上,金色的眼睛撲簌簌地滾落鬥大的淚珠。
  “吟——”青龍看到青溟子,昂首吟了一聲。隨即悲傷地垂下頭,伸爪緊緊抓住一個浪頭,“孤單……心痛……難過……”
  “你又要拋棄自己的責任麼?……”青溟子站在一個浪頭上,搖搖欲墜地問。
  “……我累了……”龍一爪撥開一個浪頭,“我不想失去他……可是他討厭我……他要離開我了……”
  “熒惑?!”青溟子訝然說。“他怎麼了?”
  “這世界終究是要毀滅的……就毀滅去吧……”龍流著淚說。“他不喜歡這個世界,我還守護這個世界幹嗎?……他都不要這個世界了……我一個人守著又有何用,越是守護得長久,那孤獨越長久……你們都說沒有他我的世界就不完整,於是我等了他那麼久……可是他好容易重生了,卻根本不想要我,我還是一個人……永遠都沒用……我好累,我不想繼續等了……”
  青溟子踏著浪頭,沉默了。
  “他說我不懂他的孤單……”龍悲憤地道:“他居然以為我不知道什麼叫孤單……他才是那個一無所知的人……”
  “如果你連這點考驗都經受不了的話,你的確不配守護這個世界了……”青溟子慢慢說。“或許,一開始,我們選擇了你就是錯的。”
  龍刷地抬起頭,看著青溟子:“是他不好,是他不要我……”
  “那你想要他麼?……”青溟子的眸子突然變了,兩隻眼睛漸漸變成兩個旋轉著的璀璨星河,不斷閃動著耀眼的星光。“你,想,要,他,麼?”他的聲音也壓過了海嘯聲,隆隆地在海上響起。
  龍慢慢抬起頭,茫然地看著青溟子。“我?”
  “你還想要他的話,就去改變他的心意啊!毀滅世界又有什麼用?他會因此接受你麼?!”青溟子的身體驀地消失了。
  龍趴在浪尖上,垂下碩大的頭顱,輕輕撥著一個浪花,“……可是……我該怎麼做呢?……”
  “隨你的心意去做吧……”巨大的海面變成了青溟子的臉,慢慢說。
  “我的……心意……嗎……”龍沉默了。
  


第五十二章 總賴東君主

  窗外暴雨如瀑。
  雷聲陣陣,電光不斷。
  太后看著窗外傾盆的大雨,忽然悠悠歎了口氣。
  她忽想起,那一日,那個人就是這麼闖進了她的生命。伴著如瀑的大雨,落湯雞一般,落拓邋遢地走進了她的視線。
  “暴雨阻途,可否收留在下避一避雨?”他抹了抹臉上的雨水,露出一張燦爛的笑臉。在那個昏暗的下午,老舊的堂前,他的笑容像陽光一樣照亮了她的眼睛。
  他有兩條彎月般的眉毛,不笑時眼睛裏也帶著笑意。盈盈地看著她,不語。卻似在用心的記憶她舉止的每一個細節,她垂下頭,覺得臉那麼燒。他看人的時候真是肆無忌憚阿!
  看他的打扮,明明是京中官宦人家的少爺,看人的時候卻和村裏殺豬的鄭屠一樣無禮。
  “擦擦你發上的水吧!”明明心裏是惱著他的,可是卻把一方手巾遞了過去。
  他絞著發上的水,慢慢地看著她笑了。
  擰乾淨巾子,抖落開來,看到巾子上繡的蓮花。
  “你的巾子?”他笑問。指著蓮花問:“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名字。”她抬起眼睛,看著他。“蓮初。”
  “……蓮初。真是好名字……”他看著她,慢慢說。手抓著巾子,慢慢放進懷裏。“你知道麼,你的眼睛是我見過的人中最清亮的……”他笑笑地看著她,“明瞳如水。”
  “你的眉毛是我看過的最彎的,像你笑得一樣好看!”她說。
  那時候真是小姑娘,所以和他一樣肆無忌憚。喜歡上了,就不知道羞慚遮掩。
  “我是來找高辛老太傅的,你知道他住在哪麼?”他看著她,靜靜地問。
  “高辛老太傅?……”蓮初眨巴眨巴眼睛,“那是我祖父。”
  “真巧。”他說。“我是來跟接他的孫女進宮做皇后的……他有幾個孫女?不知道我要娶的是不是你。”
  “他有6個孫女,除了我之外,都嫁人了。”蓮初指著自己的小鼻子,笑嘻嘻地說:“你只能娶我了!”
  “真好!”他說。“我喜歡你。”
  “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來?”
  “因為我記得老太傅最怕吵,以前每次都嫌我吵鬧,害他睡不好午覺……”他笑說。“不如我們私奔吧?”
  “私奔?”蓮初大笑。“這麼大的雨?”
  “唔,這麼大的雨。”他向她伸出手。“以後還會有更大的風雨,你怕麼?”
  “我連祖父都不怕,還怕風雨?!”蓮初伸出小手放進他手中,他的手很大、很暖。“私奔吧!現在!”
  “……”他看著她,目中慢慢現出笑意。“好!”
  那個瘋狂的大雨天裏,他把她帶回了宮中。從此,蓮初慢慢變成了高辛皇后,後來,又變成了高辛太后。
  祖父在那個暴雨天裏因為蓮初的失蹤而抱病,剛看到她坐上皇后之位,老人便撒手人寰,蓮初在祖父靈前大哭。
  他抱住蓮初,不斷地說著:“不哭,不哭,你還有我啊……”
  她依偎在他胸口,他的胸膛寬闊溫暖,聽著他的心跳那麼令人踏實。她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他身上。她覺得,他是一座山,永遠不會倒。
  她不哭了。
  她覺得,她的心裏好甜。為了這個男人的承諾,她的眼睛閃動了更加明亮的光彩。
  他笑著撫摸她的頭,不住說著:“你還有我啊……我永遠都是你的阿……”
  永遠都是你的。
  可是永遠其實很短暫。
  當我們還不瞭解自己的時候,其實是不應該輕易地對人許諾永遠的。
  因為,永遠太沉重了。
  永遠需要用一生來完成。
  年輕的歲月裏,不懂得一生的漫長與艱辛。那樣長久的時間裏,考驗不斷打斷著關於永遠的承諾,讓一切慢慢變得面目全非。
  最後諾言消散,只剩下悲哀,填充在剩下的日子裏,誓言僅僅在黑夜時才能供人緬懷和憤怒。
  他說,是她變了。
  他說,她的眼睛不再清澈。
  他說,她讓他很累。
  他說,她的愛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
  後來,就有了很多女人。
  後來,就有了那個讓他一生念念不忘的女人。
  薛黛。
  那個舞姿柔媚,笑容溫婉,明眸如水的女人。
  他終於又找到了眼睛清澈無染的女人。
  他不覺得累了。
  他透過氣來了。
  他抱著她給他生的孩子,笑得燦爛如朝陽。
  原本,他答應過,這樣的笑臉只為蓮初而綻放。
  蓮初已經記不得他有多久不曾在她面前笑過,甚至,他連最淺的笑意都很少在她面前綻放了。他現在只對薛黛笑。只對薛黛的孩子笑。
  他不再是蓮初的山。
  他是別人的山。
  “你答應過我的。”蓮初無力地指責他。淚水帶著溫度滑過腮邊,慢慢地變涼,涼透了心。
  他默然。很久才長歎。
  “你和我,都變了。”他說。言外之意,他無須再遵守當初的誓言。
  “這不公平。”她喃喃道。“這不公平……”
  “這沒有什麼不公平。”他說。“你變了,我認不出當初那個蓮初了……你不該變成這樣……”
  “我只是……要守護你啊……我得守護我的孩子!還有你的心……”蓮初憤怒地喊著。“我只是愛你啊!愛不就是一生一世只對一個人好、心裏只裝著那一個人麼?為什麼,我只是要你只對我一個人好而已!有那麼難麼?為什麼你就是做不到?……”
  “可是,我並不需要你做那些多餘的事情……”他悲哀地說。“我本來,只有你的……你為什麼要變得和他們一樣呢?……”
  他喜歡她清澈如水的眼睛,他希望她永遠和最初時一樣,乾淨得一塵不染,靈魂都剔透晶瑩,一眼便可看穿。可是他忘記了。這裏是最骯髒污濁的皇宮。就算是朵真蓮花,也沒辦法出淤泥而不染。更何況,是毫無心機的蓮初,是只會拼命抓住自己重要之人的蓮初……除了改變,她沒有什麼別的辦法保護自己。他,並不足以保護她。
  她終於有了保護自己保護兒子的能力。卻驚恐地發現,他離她越來越遠。他,不再保護他,甚至開始傷害她。
  他愛上了那個薛黛。
  他說薛黛明眸似水。
  他卻忘了看看薛黛的家人,那些眼睛沒有一個裝著清澈,都如禿鷹一般,充滿了血腥的欲望和野心。
  怎麼那麼蠢呢!這也叫善於用人?……薛國舅,那個武力無雙的莽夫,也叫猛將?居然把高辛蓮正這樣才智無雙的大將撤換,把那麼重要的邊防交給薛家人?哈……
  薛崇豹的死給了他一記當頭棒喝吧?他知道他自己犯了多大的錯吧?哼……離開高辛氏,你還是無法展開拳腳的。沒有高辛家的人,你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帝王,除了笑容好看點,還有什麼足以炫世的?
  邊關剛被蓮正鞏固了,就又耳根子軟了,又想換太子了……真是無情無義阿!
  太後面上泛出一絲苦澀,目中漸漸盈滿了淚水,歎了口氣,低聲說:“你真是翻臉無情啊!”
  對,翻臉無情。他就是那樣的。
  他把燁兒找去,問燁兒那些話。讓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面對他的齷齪和無能。好在燁兒是那麼優秀,那麼出色,他最終還是沒有動燁兒。
  可是他做了什麼?
  薛黛的兒子生了病,他衣不解帶的守候,好像他只有那一個兒子——燁兒也被傳染了阿?燁兒也在生死關頭呀!
  怎麼可以如此偏心?!
  後來那個薛黛終於也死了。死得好。
  可是他居然為了她要出家……他居然真的把自己當成了癡情種子,完全不記得他還有老婆孩子。他忘記了,他這樣一個背叛了自己誓言的人,是根本不配談真情,根本不配做烈夫的。無恥啊,無恥。
  每次去看他的時候,見到他那身做作而虛偽的僧袍,她都覺得那麼諷刺。
  這樣不叫癡情。這只叫人噁心。
  她扯斷他的念珠,告訴他:“你不如去死。”
  沒想到,他就真的死了。
  只留下她一個人,在這世上煢煢孑立,連個恨的人都沒有了。
  再心煩的時候,只有對著他的畫像發會脾氣,罵上幾句,哭上一場。每年去祖陵祭拜,還要看著他的陵墓傷心。
  那個薛黛就和他睡在一個墳裏。百年之後,她也得睡到他們兩人身邊去。
  她覺得那樣真是很噁心。
  可是,她只能接受。
  所以,她更加痛恨他們。死了都不讓我舒坦。還要噁心著我。
  可惡透頂阿!
  而且他那陵子裏集中了所有生前的女人,阿,那麼多討厭的人呐!她們都對她恨之入骨。到了地下也不會安寧的。
  太后無語地看著暴雨如注,天真黑阿!
  不能原諒麼?
  無法原諒呢。
  真是噁心的回憶,真是讓人受不了的心情。
  為什麼是這樣的大雨?為什麼這雨和那時候那麼像?
  ……太后慢慢站起來,辛吉和賀蘭端凝攙著她,慢慢走到殿門口。
  一個紫電,刷地照亮了整個世界。
  我恨……
  她想著。
  “可是,其實恨也無用了。”她想。其實早就不恨了。只是不知道,自己除了恨還有什麼能支撐著活下去的動力。就是懶得死,死了就得見到那些討厭的人……恨,有時候讓人很累。有時候覺得,這恨像一座山……壓得她慢慢彎了腰駝了背,人生漸漸的日薄西山,離那些不想見到的人越來越近。
  真是無聊的人生。
  真是噁心的習慣。居然連恨都成了習慣,這人生還有什麼指望?
  小七還在外面跪著。
  太后慢慢走出宮門,雲心濕澇澇地跑過來,帶著哭腔說:“祖母,七哥不能再跪了……這麼大的雨,這麼涼……會死人的!”
  太后看著雲心,歎了口氣。伸手把她拉在懷裏,抹抹她臉上的水珠。
  這孩子,最像哀家小時候。就像當初那個蓮初,無憂無慮,天真明朗。清亮的眼睛沒有一絲蔭翳——哀家努力地保護著她的世界,不讓任何污穢破壞了她那美麗完整的純淨。因為她是那麼無助的孩子,她甚至學不會保護自己。
  玉兒長了和他一樣彎彎的眉,笑笑的眼。
  玉兒是個癡情的孩子。
  第一次見到那小姑娘,他就喜歡上了。拼命在人家小女孩面前上竄下跳地獻寶,還把自己最喜歡吃的杏仁都留著,給她吃。數著手指頭等她進宮來玩兒,就是自己病的夠嗆,一見那小姑娘他也能立刻身輕如燕、當時便活蹦亂跳地下地去。
  為什麼呢?
  為什麼偏偏就喜歡上薛家的血脈呢?
  難道長了那雙眉眼的,就註定會愛上薛家的人?
  真是可恨阿!
  可是……
  可是……
  太后恍惚地聽見有人在耳邊大喊著:“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呀!”
  他是我的孫兒,我最寵愛的孫兒;他是個姓秋的小姑娘,她不姓薛……
  太后一顫,渾身都一晃。雲心在她懷中抬起臉來。“祖母……”
  太后拍拍雲心的臉蛋:“傻丫頭,進屋裏去,讓燕喃給你找身乾爽衣服換上,到被窩裏暖和暖和……”
  “祖母,七哥他……”
  “哀家這就去跟他說話……”高辛太后苦笑了一聲。“哀家……哀家服了他了……”
  
  麒玉渾身都在發抖。
  好冷。
  冷得從內到外都是冰涼的。
  牙關打著顫,再堅持一會,他就堅持不住了。
  為了不昏倒,他努力地讓自己清醒著。
  麒賢不住把真氣輸進他體內。可是麒賢自己也凍得不斷打著哆嗦。
  麒泰麒惠麒光扯著手站在一起,用身體在給麒玉擋著雨。
  麒玉慢慢睜開眼睛,看向幾個臉色青紫的兄弟。
  “回去吧……”麒玉慢慢開口。牙關打顫,聲音都是僵硬的。
  “七哥……別放棄……”麒泰慢慢張開眼睛,顫抖著聲音說。
  麒惠把手伸到麒玉頂心,也輸了道微弱的真氣。“再堅持下……”
  “七哥……”林笑慢慢張開眼睛,他的身體在發抖,真的要堅持不住了。只怕麒玉倒下之前,林笑就先不行了。
  “光兒……你回去吧……”麒玉顫聲說。淚水和雨水一起,模糊了他的視線。不能再連累兄弟們了。光兒臉色不對,已經要堅持不住了。
  “走吧……”麒玉慢慢站起來,跪的太久,腰往下都失去知覺了,踉蹌著搖晃了一下,麒玉看著慈明宮前碩大的方鼎,靜靜說:“我救不了蘭若,就先下去等她了……”
  “什麼?……”麒賢努力地睜大眼睛,擦了臉上的雨水一把,“你說什麼?沒聽清楚……”
  麒玉忽然撲上來抱住麒賢,麒賢還愣著的時候,麒玉便已又抱住了麒泰麒惠林笑。
  林笑猛地被麒玉抱住,身子一晃蕩,當時便站不住了,摔倒在麒賢懷裏。
  “小十四……”麒賢大吼一聲。
  眾人都圍了上來,麒玉顫聲說:“好好照顧十四弟……”轉身一頭沖向銅鼎!
  “玉兒!!!!~~~~~~~”淒厲的大喊響起,太后跌跌撞撞地奔向他們。
  麒玉模糊的視線裏,看到太后慘白的臉,拼命翕動著唇說著些什麼。
  耳邊漸漸安靜,麒玉緩緩閉上了眼睛。
  
  “玉兒……”太后焦急地看著麒玉,“你醒了?”
  麒玉慢慢睜開眼睛,頭劇烈地疼痛著,痛得他想哭。看來是沒死成。耳中嗡鳴著,“哇”地一聲,麒玉趴在榻上吐了麒賢一身。
  “玉兒……你怎麼樣?……”太后哭著問。“哀家什麼都答應你……什麼都答應你……你不要有事啊……你不能有事啊!”
  “七哥,你別死!你別死!”雲心也痛哭著。
  麒惠和麒泰也淚汪汪地看著他,麒賢顧不得身上的醃臢,虎目含著一泡熱淚,滴滴答答地落在麒玉臉上。“玉兒……你怎麼了?……”
  麒玉抬起頭,頭昏眼花,只覺眼前的一切都成了重疊的。“祖母……”伸手去抓太后的手,太后忙把手伸過去,“您……放了……蘭若吧……孫兒……死……一命抵……一命……”
  “玉兒,你不能死!你死了祖母怎麼活?……哀家什麼都答應你……哀家這就下旨放了那個秋蘭若……你堅持住啊……”太后大慟,抱住麒玉大哭起來。“都是哀家的錯……哀家不該跟那個小姑娘置氣……玉兒,你要好好的啊……”
  “光兒,他這是怎麼了?……”麒賢和麒泰一起,看著林笑大聲問。
  “腦震盪……”林笑有氣無力地說。“輕微腦震盪……得靜養……你們別搖晃他了。”
  “……腦震盪?……”麒賢等人傻傻地重複了一句,“聽起來好嚴重阿……”
  “只是輕微的腦震盪……”林笑無力地擺了擺手,“沒事兒……一會吃點藥……喝點米湯……再不吐了的話就沒事了。”
  “真的?!”一屋子人全眼巴巴地看著林笑,林笑無力地點點頭。
  他自己都自顧不暇了,麒玉居然去撞銅鼎。幸虧他腿腳跪得不太靈活了,沖上去的時候沒有平時那麼快的速度,但是他用的力氣居然那麼大……臉上全是血,估計等他好了,額頭上也得留下好大的疤。
  他是真的想死啊!都是龍煊燁這個沒用的笨蛋!害得麒玉差點走上絕路!林笑憤然想.
  
  “大卿!大卿!太后來了!!!”陳平幾乎是摔到了羅振綱面前,滿身泥湯子加上滿臉的雨水,陳平的樣子簡直比逃犯還狼狽!
  “怎麼了?”羅振綱放下朱筆。
  “大卿!太后親自來大理寺,要見秋蘭若!”陳平呼哧帶喘地對羅振綱說。
  “唔?……”羅振綱沉思起來。“太后在何處?”
  “前庭”。陳平喘著氣說。
  “我這就隨你去見太后!”羅振綱匆匆皺了皺眉,說。
  兩人剛走到門口,太后已經帶著一堆宮人堵在了他們面前,羅振綱剛要跪下見禮,太后已經揮著手道:“羅卿家不必多禮了!速速帶哀家去見秋蘭若!”
  “是。”羅振綱沉聲應是,心裏卻忍不住打鼓,不知道太后此番來究竟是何意!
  
  蘭若靠在薄衾上,躺在黑暗裏聽著外面的暴雨聲。
  遠遠的傳來雜遝的腳步聲,想來是又有新的人犯送到了。可憐的人。
  蘭若慢慢轉過臉,咳了幾聲。
  光線逐漸移動過來,腳步聲也亂紛紛的越來越近了。
  看來,也是個欽犯呢。蘭若想著。若非欽犯,也不會往這麼深的單人牢房送。
  腳步聲停在了蘭若門前,燈光也照了進來。
  蘭若慢慢抬起身子,緩緩轉過頭去——“太后?……”蘭若吃了一驚。
  太后的模樣和蘭若記憶中沒有多大的區別,這麼多年了,太后似乎都不曾見老。
  “打開。”太后深呼吸一下,指著牢門上的鎖頭,對羅振綱道。
  羅振綱微一示意,一個獄吏已經上前打開門鎖。
  “太后請。”羅振綱手一伸,恭敬地道。
  牢門有點低,太后微微歪了下腦袋,才走了進去。
  “官婢秋蘭若,拜見娘娘……”蘭若掙扎著,慢慢滑下床榻,跪在草上,慢慢道。
  “你是……蘭若麼?……”太后看著她,目中充滿震驚之色,隨即隱去。“你這模樣,可沒有京城第一花魁的風采阿……”歎息一聲,命人扶起蘭若。讓她坐回榻上。
  “婢子本就沒有什麼顏色,稱不得美人。”蘭若輕聲說。
  “……”太后看著她,過了好一會才說:“你小時候和薛慧妃長得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現在卻完全不像了……更像秋岡峰,眉眼都像……”似是陷入了沉思,良久才看著秋蘭若道:“你恨哀家吧?”
  “……”蘭若沉默了半晌,微微笑了笑:“小時候是恨的。”
  “那現在呢?”
  “明白有些事,不是以前以為的那樣……”蘭若輕輕說,“反而可憐您。”
  “可憐哀家?”太后不由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哀家何處可憐?”
  “娘娘始終被過去折磨著,豈不可憐。”蘭若看著她,深深道。
  太后不語了。
  半天,太后說:“沒錯,哀家還不及你這小姑娘了悟得透徹……”歎了一聲,說:“你可猜得出來,哀家今日為何來看你?”
  “……蘭若不知。”蘭若輕輕搖搖頭說。
  “哀家是想看看你,記起薛慧妃的模樣……”太后笑了一下,說:“哀家恨了這麼多年,倒有些記不住她的樣子了……本想看到你,說不定能想起來。”輕輕整理了一下衣擺,淡淡道:“然後,哀家便要賜你一杯鴆酒,送你和你家人團聚了。”
  蘭若平靜地看著她。
  “你不怕麼?”太后站起來,輕輕捏起她的下頦。
  “死並不是可怕的事。有時候,活得太痛苦,死反而是一種解脫。”蘭若輕聲說。“蘭若早就不怕死了。”
  “……”太后靜靜看著她。“你很清楚,你若是死了,玉兒斷不會獨活。”太后悲戚地一笑,道:“所以,你心裏其實很有底,知道哀家不是來賜死你的。”
  “……”蘭若霍地抬起頭,看著太后,急切地問:“麒玉怎麼了?他……是不是做了什麼傻事?!”
  太后看著她惶急憂心的模樣,慢慢笑了,隨後道:“也沒什麼,只是跪了大半夜,還差點在銅鼎前撞死,你是不是很開心?”
  蘭若悲憤地看著太后,哇地咳出一口血來。
  “呀,提起玉兒,你倒是不那麼面無表情了。”太后笑笑,說:“這樣子還像個人樣兒……看上去有生氣多了。”
  蘭若心中一陣氣苦,看著太后,落下淚來:“娘娘何必如此,想殺蘭若動手便是,何苦說這些……”
  “這一哭起來,倒真有點像薛黛那個賤人。”太后捏著她的臉,抬起她的頭,仔細地端詳著。忽然輕輕伸出手,給蘭若捋了捋頭髮,面無表情地說:“你再也不能生育了。你知道麼?”
  “……”蘭若看著她,輕輕點點頭。
  “就算你嫁給了玉兒,你也生不出他的骨肉來了……”太后悲憫地看著她,說:“你受得了麼?”
  蘭若呆呆地看著她,默然不語。
  “他是皇子,以後要做親王的,他會有正妃,有四個側妃,而你,只是他一個小小的姬妾,以你官奴的身份,你永遠做不了正妃了。”太后說著,目中竟然現出一絲淒涼的笑意,“你知道麼,就算他一輩子隻愛你一個人,你也會漸漸地感覺窒息……因為你會承受不起那份愛,你會整天都活在愛的地獄裏……”
  “如果他和別人有了骨肉,你就更傷心。”太后輕輕鬆開手,慢慢說道:“你還想和他在一起麼?”
  蘭若無言地看著她。
  “其實,現在若是死了,你在他心裏就成了永遠無法被替代的存在,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取代你在他心中的位置……多好……死亡才能徹底保證那份愛的完整和純淨……你喜不喜歡?”太后輕輕說。
  “若是他能夠感覺幸福和快樂,我怎樣都無所謂。”蘭若輕聲說。“不論生死,只要能讓他覺得幸福,我都不惜一切。”輕輕一笑,慢慢說:“若是死亡能成全他的幸福,我情願現在就死。若是死亡只能成全我獨佔他的欲望,那還是算了吧。”蘭若看著太后,慢慢道。
  “愛本就是一種獨佔欲。”太后看著他,冷冷地說。“要是連忠貞都不能保證,那還算什麼愛呢?”
  “真愛他的話,就不會以愛的名義剝奪他的自由。”蘭若說。“若是他已經不再愛我,只有別人才能令他開心令他幸福,那麼我就不該再強迫他繼續對我保持忠貞……”
  “真的?”太后譏諷地笑道:“你能保證你不嫉妒。”
  “會嫉妒,會傷心,會痛不欲生……”蘭若苦澀地笑了笑,“可是那都是我一個人的事了,他的愛不在了,我還要繼續愛下去……至少,成全他的幸福吧!”
  “那樣不公平。”太后冷冷說。
  “的確不公平,可是,愛情本來就不講道理,也從來就不會公平。誰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愛誰更多。真正的愛,可能都是愛別人比愛自己還多,才算究極的深情吧!”蘭若輕輕咳著,疲憊地說。
  “愛別人……勝過愛自己……麼?”太后默然良久。
  “好好保重你自己吧。”太后終於抬起眼睛,看著蘭若,淡淡說道:“哀家不想看著玉兒傷心,所以你得好好保重身體,活得長一點。至少,別在玉兒還沒變心的時候就死了。”太后嘲弄地一笑,道:“哀家倒是很樂意見到那一天,不知道到時候,你是不是能像你自己說的那樣,成全玉兒。”
  “……躬送娘娘。”蘭若垂下眼簾,在榻上給太后施禮。
  太後頭也不回地出去了,吩咐羅振綱說:“把她換到暖和的屋子去,監牢裏若是沒有好屋子,就把你的屋子騰出來給她住!哀家不想她就這麼死了!”
  “是,下官這就把屋子倒給秋蘭若。”羅振綱微笑著說。“謹遵娘娘懿旨。”
  “你笑什麼笑?哀家是不想她就這麼死了,還要多折磨她幾年,可不是好心要放過她。”太后瞥了羅振綱一眼,乾咳了一聲說。
  “是,下官省得了。”
  “回去了!”太后歎了口氣,鬱鬱道:“這麼大的雨,真是討厭死了。”
  
  怒海之上,青龍慢慢立了起來,昂首長吟了一聲,只見烏雲迅速退去,一輪朗日照耀著湛藍的天空,深暗的海面瞬間澄清如碧,整個世界霎時間一片明朗。
  巨浪全都消散,整個大海平滑如緞,只漾起微微的波瀾。
  龍默默看著海面自己的倒影,隨即轉身騰空而去,一道金光迸射,瞬間漫天虹霓。
  青溟子驀地出現在海中央,看著龍的身影消失不見,面上浮出一抹微笑:“有熱鬧看了,嘿嘿嘿……”
  
  太后走出大理寺,忽見烏雲消散,暴雨驟停,竟然漸漸的露出了疏星朗月……
  四面一片闃靜,只聽得屋簷上水珠滴嗒滴嗒落在路面上,伴著陣陣蛙鳴,太后深吸一口氣,歎道:“好清爽……”
  
  次日,羅振綱與麒泰等人提審秋蘭若,終結此案。
  蘭若無罪釋放。
  麒正因為大雨時冒了風寒,是以告了假未曾在堂上出席。
  羅振綱問秋蘭若:“此番牢獄之苦,姑娘可有何感受?不妨一併道來。”
  蘭若默然,隨即在堂上賦“蔔運算元”一首,詞曰: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此詞一出,大理寺堂上眾人皆感慨良久。羅振綱深贊蘭若大才,第二日將此詞夾在結案奏摺內上呈龍煊燁,龍煊燁御筆朱批:“秋蘭若從此削去妓籍,准其從良。”
  此詞不脛而走,京中仕子奔走相傳,無數人仰慕蘭若高才,願求為良婦,皆未可得。
  麒玉捧著蘭若的詞,熱淚盈眶,坐在隆慶宮的桑樹下,癡癡道:“光兒,七哥此生,雖死也無憾矣。”
  林笑看著涕泣不止的麒玉,慢慢抬起頭,看著天邊飄過的一抹白雲。
  天,真的晴了呢。
  
  
第五十三章 當龍輕輕對你說……

  大雨之後,林笑病了。
  普通的感冒發燒,可是燃燒了他體內所有的能量。
  頭昏昏沉沉,耳中都在嗡鳴。吃了點去除風涼的藥,林笑把自己裹在厚被子裏努力地發汗。
  第二天拖著依舊沉重的軀體上朝,聽到了蘭若案子的判決結果。總算是個讓人安心的結論,據說當天晚上太后親自去大理寺見了蘭若。她們倆談了許多。雖然不知道是怎樣的內容,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天開始,太后不會再為難麒玉和蘭若。
  究竟有多少恨才能讓人一個的怨氣延宕到如今還不能消散?林笑悲哀地想著,人生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放不下、放不開,就算是死也不能寬恕的激烈情感?
  麒正的面色也不好。他也病了。
  龍煊燁在朝堂上溫和地告訴麒正:“回去好好靜養,不要太要強,儘量放寬心思,少想點耗神的事。”麒正黃著臉黯淡地回道遵命,便搖晃著出了大殿。
  “光兒,你也生病了吧?”龍煊燁問道。“回去歇著吧!好之前不用上朝了。”
  “謝父皇。”林笑有氣無力地說。
  
  回到隆慶宮,承恩匆匆走上前來,問林笑:“殿下,今日怎麼這麼早回來?”
  “父皇讓我回來的。”林笑有氣無力地回答。
  “您還是不舒服麼?”承恩隨口問道。“不是老奴多嘴說您,本來身子就差,還跟七殿下一起起哄,那麼大的風雨,澆了那麼長時間,不生病才怪!人家九殿下六殿下他們都是有武功在身的人,他們受些風寒也沒事,可您不成啊……以後別這麼任性了。自己遭罪了吧!”
  林笑不作聲,換了身睡袍倒在榻上,拼命用被子裹緊自己。
  “傳太醫進藥吧?”承恩探頭過來問。
  “嗯。”林笑閉著眼睛,無力地嗯了一聲。
  承恩這才踢踢踏踏地走出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輕輕地搖晃著林笑的身體,林笑慢慢張開眼睛,看到龍煊燁關切的臉。
  “殿下,快醒醒,起來了,陛下來看您了!”承恩在一旁不住叫著。
  “你怎麼來了?”林笑忍不住疲憊地問了一句。眼神有些遊移地看著他,龍煊燁微微笑著,說:“朕擔心你,所以過來看看你。聽說昨日你陪著玉兒在太后宮前受了風寒,玉兒在慈明宮那邊也燒著呢,朕想著怕你也發燒,帶了些退燒解熱的靈丹來給你吃。”
  手一揮,六出已經捧上了一個羊脂白玉的小細瓶,龍煊燁從瓶子裏倒出一顆小小的紅色藥丸,輕聲說:“光兒,此藥乃是騰龍太祖當年留下的聖藥,名喚洗髓丹,只要服下此丹,保你日後脫胎換骨,百病不侵!”承恩看著洗髓丹,目中又現出貪婪之色。
  林笑看著那粒細小的紅色丹藥,只見其僅有指甲蓋大小,異香撲鼻,兼且丹丸上隱隱有暗光浮動,不由有些驚奇。
  “光兒,速速服下此藥吧!”龍煊燁伸臂輕輕攬起林笑,將藥丸送入林笑口中。六出忙把水遞過來,林笑咕嚕一聲把藥咽了下去。心中暗想:“那個騰龍太祖死了幾千年了,他留下來的藥,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過了保質期。”正想著,一股暖意慢慢從胃部彌漫開來,直沖向四肢百骸!
  好舒服!林笑登時精神一振,只覺渾身都一輕,通體舒泰!
  “光兒,覺得怎麼樣?”龍煊燁笑眯眯地看著林笑,微笑著問。
  “孩兒現在大覺舒適,此藥真是寶物。謝父皇賜藥!”林笑忙說。
  “呵呵呵……”龍煊燁笑笑地看著他,淡淡道:“跟父皇就不必客氣了。看著你好轉,父皇就放心了。”說著摸摸林笑的臉,道:“還在生父皇的氣麼?”
  “兒臣不敢。”林笑垂下眼簾,低聲說。
  “……”龍煊燁歎了口氣,看著林笑道:“我知道,你心裏惱著朕。你就是心裏還生朕的氣,朕也沒有辦法。”
  六出暗示了承恩一眼,二人一起悄悄地退出去,輕輕關上宮門,一時間,整個大殿都安靜下來,只剩下皇帝和林笑兩個人相對默默。
  過了半晌,龍煊燁站起來,踱到窗口,慢慢說:“朕小的時候,母后經常在夜裏哭。”
  林笑一怔,心道他到底想說什麼?
  “母后在人前總是很要強,凡事都不肯落後,也不肯容讓。鋒芒畢露,於是人人厭恨。朕的父皇不愛說話,卻總是笑笑地看著人,從來沒有不笑的時候。算是個好脾氣的人吧!”龍煊燁歎了口氣。“朕是父皇唯一的兒子,但是父皇很少像對別人一樣對我和顏悅色的講話。他總是很嚴肅很正經地考較我的學問,連誇讚都是嚴肅的。朕其實一直很怕先皇。因為朕覺得,他不喜歡朕。”
  林笑看著他。
  “母后那時候已經跟先皇有了不少矛盾,母后的脾氣不好,總是忍不住哭鬧。父皇那時候,就已經很少和母后說話了,也很少笑,每次都是遇到事情才來和母后說話,兩個人說著說著就會爭執起來。最後總是父皇拂袖而去,母后號啕大哭。”龍煊燁仰起頭,出神地看著窗外的桑樹,“朕那時候就站在院子裏的大樹下,聽著他倆在互相指責,吵吵嚷嚷。其實左右也不過就是那些事。母后受不了父皇有別的妃子,父皇說母后太不懂事、太霸道,不是賢慧仁善之人。”龍煊燁突然轉過身來,苦澀地笑了一下,道:“其實,父皇知道,朕也知道,不是那些妃子生不出龍種,是母后,強迫每一個懷了父皇骨肉的妃嬪打胎,父皇心裏是清楚的,但是他不能直接指出來,只能不斷用別的藉口指責母后、冷落母后。”林笑一呆,暗道他和我說這些幹什麼?
  “母后作了很多事情,甚至那個玉華宮的白巫也是母后弄進宮裏來的。”龍煊燁長歎一口氣,慢慢說:“洛羽裳為母后作了很多事……很多,不能擺在人前說的事。”輕輕垂下頭,說:“父皇那時候有個妃子,姓郭,封為宸妃。人長得很圓潤,侍寢了幾次,就懷了身孕。不過那時候,母后心思都用在了堤防薛慧妃上,郭宸妃原就是母后的侍女,人又聰明,知道了自己有身孕後便一直瞞著,她本來就長得豐腴,為了掩蓋身孕便拼命多吃,人越來越胖。直到孩子生出來,母后才知道她有孕的事,於是大發雷霆。父皇很是欣喜,派了人照顧郭宸妃,也不理母后的胡鬧,母后一置氣,就想辦法把郭宸妃幾個月大的孩兒害死了。郭宸妃受了刺激,人就瘋了。”龍煊燁長長歎了口氣。“郭宸妃的歲數也不大,朕小時候經常去她宮內玩耍。當年她服侍母后的時候很得母后歡心,手也巧,會做很多精緻的點心。她瘋之後朕經常去她宮裏看望她。那日她忽然清醒了,看到朕來很高興,便親自做了肉餅。朕不曾多想,吃了好幾枚肉餅,然後便腹痛如絞。這才知道,原來她一直裝瘋,這次是故意做了毒餅想害死朕。”龍煊燁悲歎一聲,“可憐她,也弄不到毒藥,都是偷偷在御花園裏找的些狼毒草。朕只是被折騰了幾日,排盡體內的毒素後,就無事了。此事發生後,母后便要求父皇嚴懲郭宸妃,當時朝中震盪,不少朝臣早就聽聞了母后在後宮的霸道之舉,而且高辛家族也在朝中多有樹敵,若非老太傅當年德望很高,門下不少門生顧念著那份舊情,只怕當時母后就要因此事獲罪、被奪去皇后之號、打入冷宮思過了。鬧了一番,也處置不了宸妃,母后大病一場,朕死裏逃生,這回郭宸妃是真的瘋了。朕後來去和慶宮看望她,見到她那形容憔悴的樣子,實在不忍卒睹。父皇因為這事,再不過母后宮門。接著薛慧妃也有了龍種,父皇寸步不離,整日守在她身邊,生怕她被母后害了。母后整日坐在中宮哭泣,罵著父皇無情無義,負心薄幸。詛咒薛慧妃不得好死,父皇也不得好死。”龍煊燁看著林笑,目中漸漸充滿了苦澀。“那時候,朕其實和所有人一樣,覺得母后是自做自受。覺得她手段太辣,所以才有了這般下場。”
  林笑默然,看著龍煊燁。龍煊燁的樣子很陌生,是林笑從未見過的。他似乎未曾把林笑當作兒子,而是當成了摯友一般,推心置腹。可是他為什麼要說這些事情呢?這些事,應該對人說麼?或者說,這些事情,應該對自己的孩子說麼?
  “可是,朕無法指責母后。朕只是不斷責備著自己,如果朕能再強大一點,是否就可以讓父皇不再生母后的氣,是否就能讓母后不再如此傷心?母后和那些被她傷害的人一樣可憐,可是朕又該如何,才能讓母后不再傷心?”龍煊燁失神地看著空曠的大殿,聲音漸漸低下去。“後來,薛慧妃生下煊濟,母后大受刺激,整日混混沌沌的,那樣子,說實話,和瘋了的郭宸妃很像。看人的時候都直愣愣的。脾氣也變得像個小孩子,不理人,也不講理。她好像誰都不認識了,連舅父大人來宮中,她都不跟他說話,整天就是抱著朕,反復說著她只有朕了……”一串淚湧出來,龍煊燁也沒擦,繼續說:“這時候,朝臣們都開始騷動,很多人都傳言說母后瘋了,而薛慧妃不但得寵,還初誕麟兒,父皇大肆慶祝,甚至當著百官的面誇讚煊濟最似父皇,於是薛家人也開始不安分。大臣們分成了兩派,一派是高辛氏的故舊還有舅父麾下的武將,一派是薛家為主其他幾大家族率領的朝臣,整日都在爭論廢後之事,後來乾脆直接把廢後和換太子的事擺在了一起,日日爭論不休。”龍煊燁面色漸漸冷靜下來。“朕這時候才明白,朕必須保護母后,不然,母后會和郭宸妃一樣,呆在冷宮裏瘋瘋癲癲,無力自保。母后已經不清醒了,卻依舊記得她只有朕了,這種時刻……朕怎麼可以軟弱?”龍煊燁眯起眼睛,“還好,父皇雖有廢後之念,卻始終不願廢太子。就因為不願廢太子,所以遲遲不肯廢後。朕想通了這一層,便努力地好好表現,不管在父皇還是朝臣面前,始終展現了優異,讓所有朝臣都挑不出朕的毛病——他們終究不敢說,因為皇后無德,便廢掉太子。那一天,父皇找朕去夜談。朕從來沒有和先皇那樣子深談過。”龍煊燁抬起頭,微微一笑,“那天之後,父皇再也不肯談起廢後之事,而朕,也不再有擔憂。”
  “你們到底談了什麼?”林笑驚奇地問。
  “其實,也沒有什麼。”龍煊燁輕輕搖了搖頭。“先皇給朕講了個故事,朕便給先皇也講了個故事。於是先皇便把龍珠給了朕。”
  “龍珠?”林笑疑惑地問。
  “騰龍太祖當年曾經遺下一顆龍珠,為我朝帝皇代代相傳之物。傳說中,能令龍珠認主的人,便會成為世界之主。”龍煊燁微笑著說。“就是這顆珠子。”說著,手一翻,一顆淡碧色的珠子便出現在他掌心之中。林笑大驚,因為那顆珠子是浮在龍煊燁掌心中的,而且細看的話,那珠子中還有數條黑色的龍在不住飛騰。
  “好看麼?”龍煊燁微笑著,把龍珠放進林笑手中,柔聲問。
  “……好神奇……”林笑呐呐道。
  “想要麼?”龍煊燁看著林笑,目中射出一道精光。
  林笑一震,猛地抬起頭看著皇帝:“你要給我?”
  “只要你想要,朕什麼都可以給你!”龍煊燁看著林笑,目光漸漸灼熱。“你,想要它麼?”
  “……”林笑默然,隨即問道:“這顆珠子,是不是只能給未來的皇帝?”
  “本來是的。”
  “……”林笑想了想,把珠子放進龍煊燁手中,淡淡道:“我不要。”
  “為什麼?”奇怪的是,龍煊燁的目中沒有震驚,只有好奇。“正兒和浩兒為了這顆珠子,可沒少費心思……就算是泰兒,朕要把珠子給他,他也會大喜過望吧?”
  “太麻煩了。”林笑淡淡說。“我不喜歡這些。若是單純的一顆珠子也倒罷了,居然還附加了那麼多東西。我不喜歡。誰喜歡,你就給誰去吧。”
  龍煊燁看著林笑,半晌才笑了,說:“你真這麼想的?”
  林笑點點頭。
  “光兒,你到底想要什麼?”龍煊燁深深看著林笑,慢慢問道。
  “……我想要什麼?……”林笑皺起眉,想了半天,一笑:“我想要天下太平,我想要人人都幸福,我想要無拘無束地過日子,我想要再也不這麼煩惱……我想要……”林笑撲哧一聲笑了,說:“我想要的太多了,可是都只是想想而已。”
  “……”龍煊燁默然無語,垂下眼簾。
  “您為什麼要給我講那些事?”林笑問。
  龍煊燁看著林笑,過了一會才說:“因為朕想跟你說。那些事,在朕心裏好多年。一直不曾對誰說說。”
  “為什麼要跟我說?”林笑忍不住奇怪。
  “……因為,朕只能跟你說。”龍煊燁歎了口氣。“不對你說,朕還能對誰說呢。”
  林笑也默然了。
  “後來呢?”林笑問。“你得到了龍珠,後來怎麼樣?”
  “……”龍煊燁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來。“得到龍珠之後,母后大喜,病就全好了。然後,薛慧妃又懷了孩子,可惜還未誕下便已夭折。不久之後,煊濟和朕一起染了京城中的傳染病,朕活了下來,煊濟沒熬過去。照顧煊濟的時候,薛慧妃也染上了病,很快也歿了。母后很開心,本來以為父皇會因此回心轉意,可是沒想到,父皇居然要出家,就在他壽誕之日,當著百官宣佈傳位於朕,接著他便在京郊的梵淨山出家了。”龍煊燁走到林笑面前,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林笑的臉,半天才說:“母后每月都去看父皇,每次都要哭鬧一場。父皇身子越來越差,那天她們又大吵了一架,母后回宮後哭了一夜,第二天,服侍父皇的人來報說父皇昨夜忽然發病,已然彌留。朕匆忙趕到,父皇只對朕說了幾句話,就駕崩了。”
  “……先皇說了什麼?”林笑不由問道。
  “他說:‘我是個懦弱的人,一向只會逃避。我要死了。從今往後,只有你一個人扛著大昊的江山了。你雖然小,可是我相信你會帶領大昊走向鼎盛。’”龍煊燁悠然說道。“然後他說:‘我對不起你母親。以後,你要好好對待她,替我贖罪。’朕答應了先皇,先皇便崩了。”
  龍煊燁看著林笑,輕聲說:“那一刻,朕忽然明白,其實朕是恨他的。”
  林笑一呆。
  “就像你恨著朕一樣,朕也恨著先皇。”龍煊燁的臉上泛起一絲苦澀之極的笑。“他給朕的從來都是冰冷的責任,從未給過朕一絲溫暖的親情。只在面對朕的時候,他那麼理智那麼無情。朕是代替他守護江山的工具,朕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像愛兒子一樣愛過朕。那一瞬間,朕的心一片冰冷。”
  林笑看著他,過了一會說:“你真這麼想的?”
  龍煊燁看著林笑,好一會才說:“過了很多年之後,朕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慢慢懂得了自己的父母。要真正去愛和尊敬自己的父母,需要時間。需要長大。需要勇氣。愛和尊敬並不是人的天性,它來自人性深處的寬憫和理解。是一種力量。慈悲的力量。不是愚孝,也不是退讓,僅僅是寬憫。”
  林笑沉默。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龍煊燁今天特意過來跟他說這些話。
  “朕不奢求得到你的寬憫,因為有些事一旦發生了,不管是否出自朕本心,只要傷害了你,就不配要求你原諒。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該被寬恕的。如果朕強求,只能說明,朕不配得到你的寬恕。”龍煊燁輕輕說。“朕只想讓你知道,朕以後會好好待你。用盡全力,讓你幸福快樂。你想要的,朕不惜代價……只要你快樂就好。”
  “即使我和百里青鋒在一起?”林笑霍地抬起臉,深沉地看著龍煊燁的眼睛問。
  “……”龍煊燁看著林笑,半晌才說:“是的……如果你覺得快樂。朕可以答允你。”
  “皇家的顏面呢?”林笑微微一笑,問道。
  “……只要你開心,什麼都不重要。”龍煊燁暗暗握緊拳頭,咬牙說。
  “……”林笑看著他,噗哧一笑,“可是,我在您眼中,看到了不情願呢!”
  龍煊燁歎了口氣。“縱然不甘願,可若是你希望朕如此,朕也可以忍耐。”
  林笑看著他。無言了。
  “那天你說,朕不懂得你的孤單。”龍煊燁說。“其實,你也不懂得朕的孤單。你的孤獨還有人可以慰藉,朕卻始終是個寡人。從一開始到現在。”
  看著林笑,龍煊燁輕聲說:“但是朕可以等。時間很長。朕相信你一定會有明白朕心意的那一天……為了那一天,朕現在什麼都可以忍耐。反正,朕已經等待了這麼多年。”
  林笑看著他,慢慢皺起眉,龍煊燁的話很奇怪。他有些聽不懂了。
  “朕知道,你糊塗了。”龍煊燁看著林笑,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你只要記住,為了你,朕什麼都能做就是了。”
  “為什麼?”林笑困惑地看著他。“為什麼?”
  “……”龍煊燁出神地看著他,“因為,你就是朕最重要的人。沒有你,什麼都沒有意義。”
  
  太子領著近侍,抬著三口棺材走進大理寺。
  羅振綱看著放在院中的三口棺材,淡淡說:“其實用不著三口棺材。三具屍體都被剁碎,已經分不出來了。”
  太子身子一晃,一個侍衛扶住他。
  “太子節哀。”羅振綱掃了太子一眼,“扶太子到裏面歇歇吧!”
  太子卻猛地掙開侍衛的攙扶,沉聲說:“走開!本殿親自給瀅兒收屍!!!!”
  看到太子跪在地上捧起那已經腐爛的頭顱,小心翼翼地放進棺中,羅振綱無奈地歎了口氣。
  走出大理寺,太子握緊拳頭,目眥欲裂地道:“麒正,端妃……”
  
  龍煊燁坐在林笑榻邊,輕輕撫著林笑的頭髮。
  林笑抱著膝蓋坐在被窩裏。
  “其實,我真正想要的只有一樣。”林笑說。
  ——幸福。
  雖然,我並不懂。
  
  


第五十四章 爭


  “其實,我真正想要的只有一樣。”林笑說。
  “哦?你想要什麼?”龍煊燁的眼睛立刻亮了。
  “那種丹藥,可不可以再給我一粒?”林笑看著龍煊燁,笑著說:“這種藥實在太神奇了,是不是就算傷了肺也能治好?”
  “能……”龍煊燁沉默了一會,皺起眉問:“你是要給百里青鋒?”
  “嗯。”林笑點點頭,眨巴幾下眼睛。“父皇不想給兒臣?”
  “不是……”龍煊燁抽動了一下嘴角,苦笑說:“光兒你可知道,此藥無比珍貴,就是活死人肉白骨也不是誇張,你卻要給百里青鋒?他傷得又不重。”
  “他傷了肺,始終咳嗽,就算好了,也會落下病根。”林笑說。“父皇,你捨不得?”
  “此藥世上所存已經不多了……”龍煊燁歎了口氣,“朕手裏也只剩下三顆,吃一顆少一顆啊!”
  “……”林笑繼續看著龍煊燁。也不說話。
  龍煊燁無奈地搖搖頭,把羊脂白玉瓶放在林笑手中,說:“都給你吧!隨便你給誰吃。”
  “謝謝父皇!”林笑立刻笑了,歡天喜地地把白玉瓶揣進懷裏。
  龍煊燁看著他,忍不住又露出一抹傷感之色,隨即迅速隱去。
  “父皇,你真好!”林笑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龍煊燁,由衷地說。龍煊燁苦笑著說:“是麼?朕想聽你說句好可真不容易……”
  
  百里青鋒躺在床上,回雪瘸著腿一扭一扭地把藥端上來。
  “你去歇著吧回雪,這裏有釗弟和小銳呢。”百里青鋒一邊咳嗽,一邊對回雪說。
  兩個高大的素服青年人坐在他床邊,一個氣質英武,一個氣質儒雅。
  那個氣質儒雅的青年微笑著接過回雪手中的藥碗,柔聲對回雪說:“你去休息吧,我們來照顧三哥。”
  “哥,怎麼那麼不小心呀?”那個氣質英武的青年皺了下眉毛,“就憑東門草那兩下子吧,居然害得你受了這麼重的傷!”
  “是我不小心。”百里青鋒用拳頭輕輕堵住嘴,咳咳輕咳,“本不想傷他性命。”
  “回雪也是的,在你身邊還早就有準備,居然還能被阿虎打得趴不起來,以前他可不是這麼沒用,難道也是故意放水?”英武青年不高興地說。
  “小銳!”百里青鋒皺起眉頭,斥道:“回雪撿回一條命,是人家阿虎手下留情了,你別胡說!”
  “銳兒,,別說了,三哥還沒吃藥呢,一會藥都涼了。”儒雅青年輕聲說。“三哥現在需要靜養,你不要說那些話,平白的讓三哥堵心。”
  百里青銳皺著眉頭閉上嘴。
  “聽說白鼎嶽也來了。”百里青釗一邊給百里青鋒喂藥,一一邊問道。
  “嗯。”百里青鋒接過藥碗,一口氣喝下,閉目皺了皺眉,把空碗遞回百里青釗手中。百里青銳趕緊把蜂蜜水遞到百里青鋒面前,百里青鋒喝了一口,隨即皺著眉吐了出來:“太甜了……”
  “撲哧……”百里青釗一笑,道:“銳兒准是故意的,明知道三哥怕甜,呵呵呵……”
  “那藥苦得要命,我這也是為了他好……”百里青銳笑嘻嘻地說。
  “呆頭鵝說,鼎嶽也是來參加八月的恩科的。”百里青鋒笑了笑,轉移了話題。“你倆呢,準備的怎麼樣?是要參加恩科,還是要推薦名額?”
  “我可沒本事考試!”百里青銳嘿嘿一笑,“釗哥哥自然是沒問題,中狀元的料啊!”
  百里青鋒看著百里青釗說:“你也不必考試,我去跟太子要個名額,他不敢不給。”
  “釗兒只是要給大昊的皇帝陛下留下個深刻的印象罷了。”百里青釗搖著摺扇,微笑著說,“所以,恩科是志在必得。”
  “依我看,那殿試之上,定然要考問時政,尤其是對蕭地的治理和民情的瞭解,”百里青鋒看著百里青釗說:“你回去好好準備準備,定然要一鳴驚人才是。”
  百里青釗刷地一束摺扇,傲然道:“除了白鼎岳,還有何人可與我一較高低?”
  “大昊藏龍臥虎,就是普通百姓之中,也有不少才智超群之士,”百里青鋒咳咳咳嗽了幾聲,慢慢說:“你不要妄自尊大的好。”
  “這一路上我們聽說了不少事呢,據說那個麒光在大殿上說了幾句治理蕭地的政策,還震驚了大昊朝野,呵呵,若是連那個繡花枕頭都可以讓大昊的君臣刮目相看,釗哥哥乃是我們堂堂的蕭國世家五俊,才智怎麼會弱於他?那大昊的君臣想來見識也有限得很!”百里青銳也滿不在乎地說。“釗哥哥出馬,保證手到擒來!”
  百里青鋒立刻沉下臉,說:“休得口出此言!麒光在蕭地時身為質子,一意藏鋒,其實才華超卓,對我蕭地是知根知底,所言皆是明策!你不知他人深淺,以後不許再隨意出言貶低於人!”
  “……”百里青銳尷尬地住了口,不甘地看著百里青鋒說:“我哪有你瞭解他瞭解的透徹……”
  “銳兒住口!”百里青釗立刻厲聲說。
  百里青鋒怒視著百里青銳,咳咳咳嗽起來,“你……”
  “稟告主人,十四殿下來看您了!”一個黑衣家丁這時候跪在門外隔簾稟告道。
  屋內三人均一滯,百里青銳紅著臉不語。百里青鋒輕咳了一聲,說:“快請殿下進來!”
  
  林笑走進門,只見百里青鋒半臥在床上,身後靠著枕頭,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你怎麼過來了?”百里青鋒溫柔地看著林笑問。
  “看看你。”林笑笑眯眯地走過去,“給你送仙丹!”
  百里青釗和百里青銳互視一眼,百里青釗當先對林笑施禮,道:“草民百里青釗,見過敏孝親王!”百里青銳也聲音不大地跟著見了一禮。
  林笑淡淡說了句:“不必多禮。”
  百里青鋒微笑著說:“你可能不記得了,他們是我弟弟,以前你們經常一起玩耍的。銳兒小時候總欺負你。”
  “難怪,我現在看到他還覺得他會欺負我的樣子。”林笑眯起眼睛,笑說。
  百里青銳紅了臉,喃喃不語。
  百里青釗忙說:“啊,殿下以後隨便怎麼欺負銳兒都可以,反正將來都是一家人了。”林笑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抿唇一笑,也未答話。
  林笑坐在百里青鋒榻邊,從懷裏掏出羊脂白玉瓶,倒出一粒洗髓丹,遞給百里青鋒說:“快吃!”
  “這是什麼?”百里青鋒不由一呆。
  “洗髓丹,父皇給我的。”林笑說。“我剛才吃了一顆,效果不錯。所以就跟父皇討來了。他說這東西天下間只有三顆了,我吃一顆,你吃一顆,就剩一顆了。我向他要的時候,他好像滿肉痛的。”
  百里青鋒撲哧一笑。接過洗髓丹丟進口中:“若是能讓你父皇肉痛,我定要嘗嘗這世間最珍貴的丹藥是個什麼滋味。”咽下去之後,百里青鋒驀地面色凝重,過了一會猶疑地說:“感覺和你以前給我吃的那種白色的藥丸好像……不過……是另外一種感覺……”百里青鋒展顏笑了,“你怎麼總是能弄到些奇丹異寶啊?”
  林笑啞然,暗忖原來百里青鋒還記得當初麒光給他吃的那粒丹藥。額角不由升起一層冷汗。勉強笑道:“啊,是不是療效很神奇?”
  百里青鋒滿面柔情地看著林笑,百里青銳看的肉麻,只覺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忍不住心中暗自腹誹:“靈丹個屁,看哥哥那個反應,簡直就跟吃了春藥一樣!”
  林笑看著百里青鋒,輕快地說:“我擔心你肺上的傷勢,想來吃了這怪藥,你就能好了!”
  百里青鋒撲哧一聲笑了,道:“嗯,的確立刻就渾身舒泰,想必肺傷是要痊癒了。”輕輕握住林笑的手,說:“謝謝你,光兒。”
  百里青釗一看二人模樣,趕緊知趣地說:“三哥,殿下,我和銳弟弟還有點事得出去辦下,就不再這耽擱了。”
  “嗯,你們去吧!”百里青鋒微笑著揮揮手,就差沒說快走快走你們實在太礙眼了。
  百里兩兄弟剛走,百里青鋒就一舒猿臂,將林笑攬進懷裏。深深地把臉埋在林笑發間,歎道:“真想你啊!小傢伙……”
  林笑把頭搭在他肩頭,忍不住也歎了口氣。伸手回抱住他。
  兩人抱在一起半晌,林笑才說:“父皇和我大吵了一架,我罵他是大壞蛋呢……然後,他不知道怎麼就同意了我和你在一起。”
  “噗……”百里青鋒笑噴:“你居然罵你父皇?”
  “嗯……”林笑嘿嘿一笑。“誰讓他打我屁股。”
  “阿……”百里青鋒捶床大笑,“他居然……打你屁股?……哈哈哈哈……他把你當成幾歲的小孩兒麼?……”
  林笑紅了臉,“所以阿,我才忍不住罵他麼。”
  “你呀……”百里青鋒輕輕捏了林笑鼻子一下,“真是被慣壞了……”隨即歎了口氣說:“也虧你父皇心軟,不然定你個忤逆之罪,你就死定了!還要受萬民唾駡呢!”
  “他才不會呢……”林笑斷然說。“他只是捨不得我跟你走罷了。”
  “你這小壞蛋!”百里青鋒苦笑道,“居然連你父皇那樣的人你也敢耍弄他!真是膽大包天!”
  “他有什麼了不起的……”林笑哧地一笑,“你怕他麼?”
  “你父皇很可怕……”百里青鋒看著林笑,緩緩說,“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可怕的人,而且,他還是個君皇……就更可怕。”
  “……”林笑側著頭看著百里青鋒,笑問:“那你也怕他咯?”
  “呵呵呵。”百里青鋒笑了起來,“我喜歡可怕的對手,越是有實力的對手,贏了他才越有樂趣……”林笑“切”了一聲,不屑地道:“就憑你啊?”
  “還有你呢麼不是……”百里青鋒一翻身把林笑壓在身下,輕聲笑道:“有你這個小傢伙向著我,他哪里有贏我的希望啊?……來,讓我看看你的屁股……”
  “不要!!!”林笑大叫起來,“你要做什麼啊?”
  “看看你屁股的傷勢……幫你治治啊……”百里青鋒的手已經探入了林笑的衣服,附在他耳邊輕笑,呼吸噴在林笑耳邊,熱烘烘的,林笑的身子一下子酥麻之極,努力掙道:“父皇已經給我治過了……”
  “他哪里有我治的好……”百里嘿嘿笑著。
  “你傷還沒好呢!!……唔嗯……”林笑呻吟了一聲,身體徹底軟了。
  “我好了……看見你我就好了……”百里笑著在林笑耳邊輕聲說。
  “呀……呃嗯……哦……”
  
  第二天,百里青鋒一臉春風得意地上了朝。龍煊燁看著他眼角眉梢的春色,忍不住心裏煩躁。手攥著龍椅上的扶手,骨節格巴格巴作響。六出盯著他的手,小心地傳音說:“主子,再用點勁,黃金龍頭就掉了……會嚇死臣工們的……”
  龍煊燁臉上的肌肉一抽,漸漸鬆開了手。
  眼睛冷冷一瞥,見到麒正與太子遠遠地間隔開站著,兩個人之間似乎隱隱地泛著陰翳的殺氣。不由眯起眼睛,目中金光一閃,果見太子和麒正身周皆攏著濃重的黑氣戾氣,尤其是太子,往日的清貴之氣幾乎被煞氣完全掩蓋,龍煊燁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時,陳國正突然出列,大聲說:“陛下,臣有本,參當朝戶部尚書周文達及其所部官員、貪墨治河銀、大肆揮霍虧空,令我護城河得不到錢款,遲遲不能修葺完工!周文達實為我朝第一貪官!他挪用公款已非一日,臣有無數證據,請陛下為百姓作主,除此碩鼠、為民除害!”說著撲通一聲跪下,恭恭敬敬地將一封金皮奏摺高舉過頭。
  朝中立時譁然,龍煊燁皺了皺眉頭,道:“好,把奏摺呈上來,朕看看。”
  六出忙走下丹樨,接過陳國正的奏摺。
  周文達臉色一變,也一下子出列跪倒,道:“陛下明鑒!陳國正早就對臣不滿,處處與臣作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臣一直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從不敢做任何私挪公款之事啊!那些修河的銀子,臣正在想辦法籌措,可是朝廷剛剛對蕭國用兵,還要派遣官吏、整頓吏治、撥錢撥糧安撫百姓,臣夙夜不寐,為了這些每天就吃兩碗輕粥鹹菜!臣想這些大事辦完了,慢慢再治理護城河不遲,可是陳國正連讓臣緩口氣的功夫都不給,非要逼著臣立刻就辦他的事,庫裏的錢是有數的!那些大事還不夠用呢!臣上哪去給他變銀子出來!陛下萬不可聽信此獠一面之詞啊!臣是冤枉的啊!”
  說完不住在地上磕頭。
  “胡扯!”陳國正大怒,“本是我工部的錢款,你憑什麼挪作他用?這些年來,你哪一次不是把別部的錢款拖欠到沒法子才發放一點點?你那裏還壓著我們十年前水災時的賑銀呢!你裝什麼忠臣?還吃稀粥小菜,呸!看看你那一肚子肥膘!那是稀粥小菜能養出來的肥肉麼?分明是你前些日子被太醫查出酒肉食多了,患了心疾,你為了保命才吃素的!你那身肉全是用大昊的民脂民膏養起來的!休要在那混淆黑白、蒙蔽陛下了!你上個月娶那第十七房小妾,不就是百花樓的花魁!你花了一萬兩銀子給她贖的身!哼,憑你的官俸,你出得起一萬兩?!無恥祿蠹!!!真真可殺!”
  “胡說!我哪里花了一萬兩銀子!”周文達滿頭大汗,面紅耳赤地說:“陛下,臣一直無子,是以才娶了那房小妾!她是臣的紅粉知己,花的都是她攢下的體己錢!”
  “喲,你也不照照你自己那副尊容,豬一樣的德行,人家花魁還會看上你,為你花體己錢?!你真說得出口!”陳國正怒道。此言一出,滿堂大笑。

  周文達大怒,一下子跳起來指著陳國正說:“陛下,陳國正一直覬覦我家小妾,卻始終不得近身,好多次跟臣作對,就是想動我那小妾的腦筋,如今看她從了良,更是妒火中燒,羅織罪名陷害臣!他乃是真小人!陛下您要給臣作主呀!”
  “你休得栽贓!我連你那小妾長什麼樣子都不曾見過,什麼時候跟你爭風吃醋了!你真是信口雌黃!無恥之尤!”陳國正也氣得跳起來,戟指著周文達怒駡。
  龍煊燁冷著臉,打開陳國正的奏摺,只見裏面洋洋灑灑近萬言,一條一條列著周文達的罪,悉數數下來,竟有一百多條。其中還有十大罪,比如貪瀆、欺君、結交皇子……龍煊燁沉默著合上奏摺,啪地把奏摺往禦案上一扔,道:“羅愛卿何在?”
  羅振綱立刻出列道:“臣在。”
  “你看看這奏摺!”龍煊燁奏起眉頭,沉下臉,沉聲道:“查!立刻立案!封鎖戶部所有帳簿庫府、徹查戶部!徹查周文達!”
  “臣遵旨!”羅振綱接過奏摺,高舉過頭。
  “照著這奏摺上列的,挨件查!”龍煊燁冷著臉道。
  “陛下,臣冤枉啊!”周文達大叫起來。“陛下要是不信臣的清白,臣寧願立刻撞死在大殿之上!臣不要受這等屈辱啊!”
  “喊什麼!”龍煊燁驀地吼道。“若是無事羅織的罪名,朕自然不會冤枉你,定會為你作主!你現在喊什麼冤枉!朕要聽你們誰的?!誰想現在就死,儘管去撞廷柱,莫非朕沒有了你們,還什麼都幹不成了麼?查!不許錯枉了一個!更不許漏過一人!此事若是真的,周文達你死無葬身之地!此事若是冤枉的……陳國正!你等著誅九族吧!都給朕滾回去!朕不想再聽你們吵鬧!朕這是大殿,不是給你們撒潑駡街的!一幫子不知體統的東西!”
  周文達和陳國正皆面色鐵青,磕了頭各自回列。
  麒正驀地狠狠瞪了太子一眼,太子冷冷地看著他,目光殺氣騰騰。看得麒正心中一凜。
  龍煊燁沉著臉,看了林笑一眼,隨即乾咳一聲,面色慢慢緩和下來,接著對百里青鋒和氣地說:“百里愛卿,你身子大好了吧?”
  “托聖上的洪福,臣已經無礙了!”百里青鋒立刻道。
  “那就好,那就好……”龍煊燁一邊捏著藏在袖中的拳頭,一邊笑著說:“聽說你的兄弟昨日都到了京中了,百里家一門俊傑,朕早有耳聞,此次二俊到來,是肯入朝為官麼?”
  “啟奏陛下,臣四弟青釗是為了趕八月的恩科,六弟青銳乃是敏孝親王推薦的蕭地官員,因為剛剛來京,臣還未來得及跟陛下通稟。”
  “哦……”龍煊燁笑了,隨即眼皮一抬,道:“朕早就聽聞上鄴五俊之名,早有招攬之心,能夠如此,當真是太好了……”隨即看著白鼎臣說:“白大人,聽說五俊之首的白櫟白鼎嶽,就是你的胞弟?”
  “啟稟陛下,鼎岳來京中已經十幾日了,一直在苦讀,也是打算參加八月的恩科的!”白鼎臣立刻說。
  “哦?哈哈哈哈……”龍煊燁笑了,眯起眼睛說:“上鄴五俊,看來朕已得其三了……可惜,那另外二俊,朕是無緣見到了……”
  “東門戟與獨孤秋水一個敵視大昊,一個無心從政,看來,此次恩科,只有三俊了。”白鼎臣微笑著說。
  “就不知,這狀元,會是這參加恩科的二俊中哪一位得了……”龍煊燁微笑著說。“百里愛卿,看來你要等八月後才能回封地去了!”
  百里青鋒微笑著說:“是啊……時間太快了……”
  龍煊燁臉皮又是一顫,六出急忙乾咳一聲,龍煊燁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你覺得,白公子和令弟相比,孰強孰弱呢?”
  “陛下,臣覺得,青釗才智更強些,是治國之大材。”百里青鋒微微一笑道:“五俊之排名,其實多是看詩詞歌賦的比鬥,這方面青釗一向無心,他是個務實的人,心懷高遠志向,不願把精力都浪費在歌詠詩賦上浪費時間,是以五俊首推白家的少爺。可若是選治國的能臣,臣敢擔保,無人可以比青釗更出色了!”
  白鼎臣微微一笑道:“孰高孰低,恩科時一見高低就是,現在誇耀得上了天,萬一恩科的結果不盡如百里將軍之意,豈非丟臉。陛下,誇誇其談的人世上多了,陛下不妨拭目以待,看究竟是誰做狀元吧!”
  龍煊燁眯起眼睛笑了,說:“朕很期待……”
  百里和白鼎臣也一起笑了。
  林笑和麒泰對視一眼,都說不出話來。
  



第五十五章 水深幾許…… 

  下了朝,麒泰便和麒惠一起跟著太子等人一起走了。
  林笑走到百里青鋒面前,笑了:“今天跟我去看看蘭若姑娘阿?”
  百里青鋒笑著搖搖扇子,“好啊!”
  林笑回宮換了衣服,便和百里一起坐上馬車,直奔春風樓。
  到了春風樓一問才知道,蘭若在妓樂司裏呢,林笑跟春風樓掌櫃打聽清楚了妓樂司的位置,拉了百里剛要走,就聽見街上一陣喧鬧,接著鑼聲大作,一個洪亮的嗓門沿街大叫道:“奉大理寺令,獅子坊七十八家商號的帳房掌櫃,都出門來!在各家寶號前站好,大理寺的官爺有差使吩咐!!!”
  春風樓掌櫃一呆,樓內的跑堂夥計們一個個也都面面相覷,小夥計忙跑出去看看情況,隨即跑回來道:“掌櫃的,是劉坊長,帶著好多大理寺的官爺!正挨家叫人呢!”
  “掌櫃的,連寶和堂的丁大爺都給揪出來了!……什麼事呀?……”一個似乎是大管事的青年皺著眉走進來。
  掌櫃的看了林笑和百里一眼,尷尬地笑道:“十四爺,奴才出去看看。”
  林笑和百里也跟了出去,果見各家商號前都站了幾個官差,從坊頭走到坊尾,逐家把人集中在街口。
  百里搖著扇子,皺著眉想了想,微微笑了,林笑看著街上亂紛紛的,不由詫異地問:“出什麼事了?”
  “你說呢?”百里意味深長地笑了,隨後說:“羅大卿還真有一手。”
  “唔?”
  “我猜,只怕是和戶部的事有關係!”百里搖著扇子,笑道。忽又一指前面,“你在大理寺的熟人來了,你不妨去問問。”
  林笑一抬頭,果見張挺威風凜凜地帶著一幫提刑官走過來,見了林笑,張挺立刻滿面堆笑,大聲打招呼:“十四爺,今兒這麼閑在阿?嘿嘿,”抬頭看看春風樓的招牌,笑道:“來吃飯啊?”
  “呵呵,來看人,撲了個空!”林笑也笑呵呵地回道,隨即壓低聲音問:“張大哥,這是怎麼了?把人家這些帳房掌櫃都叫在一起做什麼?”
  “帶回衙裏,幫著查帳。”張挺嘻嘻一笑,小聲在林笑耳邊說。“我們衙里加上刑部那邊的人,也查不過來戶部那幾庫房的爛帳,嘿嘿,大卿說讓找些行家來幫忙。”
  “哦,原來如此,大卿真有辦法!”林笑由衷地讚歎道。
  “那,十四爺和將軍忙著,下官還得走幾個坊子,改日再敘!改日再敘!哈哈哈哈—”張挺沖二人一抱拳,哈哈一樂,帶著一幫人走了。
  “我就說吧!”剛上馬車,百里就得意地搖著扇子,看著林笑說。“果然是和戶部的事有關係。”
  “你說,戶部的事,到底能坐實幾分?”林笑不由皺起眉道。“我看那周文達十分謹慎老辣,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的紕漏——尤其是帳面上。”
  “再狡猾的耗子,也鬥不過貓!”百里青鋒搖著扇子,臉上掠過一絲冷笑。“你難道還沒看出來,你父皇這是要出手了。有羅大卿幫著你父皇,周文達和大皇子,這次只怕要翻船了。”
  “……父皇……”林笑默然。
  “就算戶部沒事,麒正還有別的把柄呢,他的小辮子一抓一大把,你當你那個恨不得把人活吃了的太子哥哥就這一招阿?狠招還都在後頭呢!今兒只是牛刀小試,太子這是試探你父皇的態度!接著就要動手了!嘿嘿,你那小心翼翼的泰哥哥,這回急匆匆地趕著和太子他們一起回府,指不定要策劃什麼呢。”
  “……”林笑看著百里,不由歎了口氣,輕輕握住百里的手說:“我們怎麼辦呢?……泰哥哥和惠哥哥,甚至姐姐姐夫們……現在太子和大皇兄鬥法,我們還是聯盟,一旦大皇兄倒了,難保太子哥的刀不會落在我們頭上……我們最淒慘不過貶為庶人圈禁在宗人府,可是你——你家族的勢力連父皇都不能不忌憚,太子若要動手,定要先拿你開刀。”林笑看著百里青鋒,輕聲說:“百里,你當真決定了?”
  “別擔心。”百里青鋒微微一笑道:“太子不敢動我。”他眯起眼睛,“就憑他,想動我也辦不到,就是加上你六哥和大昊的武官世家的力量,他們也不敢輕易與我百里家為敵。蕭國現在一團亂麻,光是治理整頓就耗盡了你大昊的國力,你父皇現在還要倚重我百里家的勢力安定蕭地,十年之內他是不敢動我的。十年之後,我們蕭地的幾十個世家望族也都更加勢重,他若連主動投靠的百里家都敢動,那就無法取信于其他蕭國故族了!說實話,蕭國的君主誰都可以做,可若是觸動了世家們的利益,那就誰都別想做蕭國的主人!就算太子繼了位,這種局面也是不會改變的。我們服從大昊的統治,那只是因為我們認為你父皇會給我們帶來更大的利益,蕭國滅亡了,可世家門閥都好好的呢!除了東門家,誰也不曾傷筋動骨!”百里冷然一笑,“你父皇就是看穿了這一層,才同意了你那個收攏世家子弟為官的建議,他早就有這種打算了,不過又不願意讓蕭國故世族借機壯大勢力,於是又接納了你那個從平民中選拔人才的建議,嘿嘿,他這是打算逐漸淡化世家的影響,慢慢用新貴的勢力打壓舊族的勢力……我想,除了幾個大世家子弟之外,這次恩科,你父皇定會全部選拔平民出身的太學生。”百里目中露出一絲寒光。“他有他的打算,我們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就看看,誰的算盤打得最好了!從騰龍朝到現在,十大世家能屹立不倒,自有我們的根基,光兒你無需擔心!一切都有我在,誰想動你們兄弟姊妹,都得付出代價!……我想無論是你那個紅了眼的太子哥還是你那老謀深算的父皇,都不會願意付出那個代價!”
  “……”林笑看著百里青鋒眼裏的深沉和寒光,心中不由一哆嗦,這樣的百里青鋒,他是不曾見過的,原來,百里青鋒並不簡單,他,不是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人,想來,吳三桂也不曾是為愛蒙蔽了神智的莽夫啊!看著百里青鋒,林笑默然。他,或許和曹操一樣,治世是能臣,亂世是梟雄吧?
  “放心,蕭國雖有幾十個大門閥,可是有自己的錢糧兵丁的沒幾個,如我百里世家一般的就更是沒有,當年蕭太祖能順利和大昊太祖平分天下,靠得就是我百里家的全力支持,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我百里家族被大昊打壓了,那麼世家們最大的保護傘就沒了,所以,只要我百里家站出來,他們定然傾盡全力支援我們。”百里嘿然一笑,眯起細長的鳳眼,輕輕搖著摺扇,慢慢說:“我現在只擔心一點,白鼎臣和蕭乾只怕另有圖謀,他們發起傻來,只怕會給我們大家都帶來滅頂之災!”
  “白鼎臣?”林笑不由一怔,訝然道。“你現在最擔心他?……”
  “嗯。”百里輕輕歎了口氣,說:“東門和那只呆頭鵝脫不了關係……尤其是東門草還是那北朔公主的侍衛,光兒你上次說那公主懷了身孕,我突然記起來,白大呆子的二姑姑,當年就是嫁給了北朔的金璋帝!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側妃,但是我聽說,金璋帝一直很寵愛那位白二娘。曲靈煙的母親搞不好就是白二娘。我懷疑,那個北朔公主和白大呆子有染。”
  “……你是懷疑,曲靈煙的孩子是白鼎臣的?!”
  “沒錯!”百里青鋒目中暴射出一抹精光,看著林笑說:“白大呆子自殺被救回來之後,消失了好一段時間,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看,他就是去聯絡北朔人了!”
  “阿?那他這次入朝,豈不是心懷不軌?”林笑不由有些怔忡。“父皇……”
  “你不要擔心,你父皇是只老狐狸……”百里嗤笑一聲,“他才不傻呢,也不瞎,你跟他說了公主懷孕的事了吧?他是不是要你不要聲張,甚至連太子和六皇子都不能告訴?”
  百里目光炯炯地看著林笑,笑問,林笑沉默了一會,輕輕頷首。
  百里沉吟了一下,眯起眼睛:“這就對了,我就猜他會如此!”說著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這次,他是要把白大呆子捧上雲端去吧?……他要把所有礙眼的人都除掉呢……”百里歎了口氣。“他還要一箭雙雕,用白大呆子一舉端掉我們蕭國世族的勢利呢!”
  “你真的這麼想?!”林笑深深地看著百里青鋒。“百里,你覺得我父皇……”
  “我懷疑,他是要縱容白鼎臣把水攪渾,這樣蕭地才能真的亂成一鍋粥,每個人都心懷鬼胎,想團結一致就難了……”百里皺起眉,眯著眼睛斟酌著,“我猜,他要把百里家拖下水,用我們的手對付白鼎臣和蕭乾,然後趁我們兩敗俱傷之際,坐收漁翁之利!白家在蕭國一樣是四大家族之一,有不少忠心的追隨者,真要拼鬥起來,就算是滅了白門勢力,我們這一方也定然是慘勝,實在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苦仗阿!你父皇算盤打得不錯……這種狠招也只有他才想得出來!”
  “……”林笑臉色慘白地看著百里青鋒,心中一片茫然,直覺告訴他,百里的分析不差!龍煊燁就是這麼打算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偏就是覺得不會如此。林笑垂下眼簾,輕輕搖頭:“不會的……父皇答應了我,他答應我了……讓我和你在一起!他不會騙我的……他沒有必要騙我啊……”
  百里無奈地摸摸林笑的臉,苦笑說:“那是因為他堅信,你最終還是得回到他身邊!或者是用我的安危來要脅你,或者是乾脆除掉我,以絕後患!或許為了不傷你的心,他會裝出不得已、為勢所迫的姿態……光兒,你不能信他啊!哪怕他是你的父皇!”
  “……不會的!”林笑驀地叫了起來,“他不會的!他……他若那樣,我……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憤怒,失落,茫然,甚至,有一絲絲絕望。林笑覺得渾身都在發抖。就像當初蘇諾告訴他和肖眉訂婚的消息的時候一樣……林笑勉強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可是那一瞬間,驀地心傷!
  “百里,我覺得,說這話的你,好陌生……”林笑慢慢說。“你希望,我只愛你一個人麼?你連父皇都不能忍受麼?你和父皇,到底要把我逼到什麼地步?……百里,不要這樣……父皇已經讓步了……求求你了……百里……別讓我的世界又只剩下你……”
  百里默然看著他,良久才長歎一聲說:“光兒,我倒是希望你變回以前的樣子了——以前的你,不會如此天真!光兒,別忘了,你父皇十二歲就做了天子,身經百戰,早就是人精了。他即位之前尚且無人能算計過他,這麼多年了,你覺得,他會天真地為了你一人而捨棄他追逐了一生的統一天下的理想麼?他是一頭要靠吃人才能活下去的獅子,你指望他為了你從此吃草麼?光兒,你覺得,天下和你相比,他更看重哪一樣?”
  林笑呆了。眼中漸漸盈滿淚光,怔怔地看著百里。
  “光兒,帝皇的誓言,永遠都不要相信。變臉變得最快的就是君王阿!他可不是老得爪牙都沒了一心只想在死前抓緊時間享樂的蕭沐華,也不是那個目光短淺胸無大志不愛江山愛美色的蕭衍,他是龍煊燁,可能是大昊三百年來唯一的英君明主中興之君的龍煊燁!他就算把自己鋒利的爪牙熾烈的野心都藏起來,可也依舊是頭隨時準備撲出來擇人而噬得獅子!他想要的天下不是只能被他掌控一半的天下,不把舊蕭地的世族門閥勢力都剪除乾淨,他睡覺都睡不安穩,死都合不上眼睛!”百里冷然說。“成敗就在這短短幾年內!你那個父皇,天生就是個賭徒,他這次,要賭一把大的!”隨即伸出手摸著林笑的臉,有些譏諷地笑著說:“而且,你就是他投出來最大的砝碼……你幫他贏了第一步,現在,他還想靠你贏第二步……光兒,我越是愛你,你利用的價值就越大阿!”
  “百里……”林笑恍惚地搖搖頭,伸手抓住百里的手說:“別說了……別再說了……我不想聽了……我受不了了……”
  “光兒,可憐的光兒……”百里輕輕把林笑抱進懷裏,“我會保護你的……你那麼善良,那麼沒有防範之心……放心吧,有我在,誰也別想利用你,誰也別想把你當作誘餌和賭注!就算是龍煊燁,我也要讓他嘗嘗失敗的滋味!讓他知道知道,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百里……”林笑抓住百里的袖子,顫聲說;“我們怎麼辦?……我只想和你一起,泛舟江海,逍遙度日……我不想一輩子活在陰謀詭計裏,活在背叛和算計裏……”
  百里青鋒無語地把林笑得頭按在懷中,柔聲說:“不徹底擊垮你父皇,天下永遠沒有我們的安身之處。沒有實力保護自己的人,是不會過上自由自在的日子的。”
  “我不想和他作對……”林笑慘然一笑,抬起臉看著百里青鋒,“我不想。我們快點離開炎都吧?好不好?我們走吧?”
  百里默然,過了一會才說:“好,我答允你。光兒,恩科結束我們就回上鄴,那裏才是我們的地盤,再也不會有人能轄制我們!”百里青鋒撫摸著林笑得頭髮,柔聲說:“不管怎樣,先熬過這一段吧!”
  “你答允我了……你一定要記住!”林笑呐呐道。閉上眼睛,林笑僵硬地被百里抱在懷裏。
  為什麼?為什麼總是這樣?剛剛以為有了點希望,剛剛覺得有些快樂,就迅速地被掐滅?
  難道,我永遠都只是那個用力握緊雙手,卻始終兩手空空的人麼?
  我是不是,不配得到幸福?……
  百里看著失神的林笑,不由長歎一聲!
  
  馬車停在了妓樂司。
  林笑和百里青鋒跟妓樂司的負責人說清了來意,妓樂司的主管立刻親自帶著二人去見秋蘭若。
  妓樂司設在城北,十分偏遠,但是占地倒不小,據那個帶路的主管介紹,這本是百年前京城裏一位盧姓大商人另置的別業,當初也十分出名,喚做“餘閒園林”,不知得罪了哪位貴人犯事落了難,從此家道中落,這園子也被收歸官家所有,後來妓樂司就搬了進來。
  蘭若被移回妓樂司之後,因為有了上面的交待,是以妓樂司上下人等皆把蘭若當成了祖宗般供著,一點都不敢給委屈受,而且宮裏的太醫也日日來給蘭若看診,妓樂司的人更不敢怠慢,對蘭若那是好的不得了!誰都不傻,明擺著這時候蘭若是要走運了,說不得將來就是麒玉的妾侍呢,誰這時候巴結住了,將來說不定就能沾上光!
  而且這兩天宮裏皇室的貴人一個個的來,妓樂司的人都很有眼色。知道得把這些貴人都哄好了。說不得哪個貴人一看自己伶俐懂事就把自己給弄出妓樂司,從此攀上高枝,成了王爺的跟班、貴戚的隨從!
  今日一見林笑和百里來,那主管立刻抖擻精神,鞍前馬後地當先帶路,滿臉堆笑地跟林笑和百里講話。順便著奉承拍馬。
  林笑被他呱噪得不勝其煩,好容易到了蘭若住的幽芳園,林笑趕緊對那主管說:“管事請回吧,本王有些話私下跟蘭若姑娘談,不想被人打擾,您還請多費心,吩咐下去,不要讓閒雜人過來。”
  管事忙不迭地答應著,飛快地走了。
  林笑走進幽芳園,迎面便是一座假山,山上還有流泉飛濺,園中翠竹瀟瀟,青磚鋪地,過了道小橋,又過了幾道回廊,才見到一座繡樓,樓前數株芭蕉,又有些香樟、海棠、杏樹、女貞……
  蘭若和一個紅衣小丫環正在芭蕉前坐著,捧著繡花撐子繡肚兜。一見林笑和百里,蘭若不由笑了,站起來道:“光兒,你怎麼來了?”
  “嫂子,我特意來看你的!”
  “這位是……莫非是玉樹公子百里將軍?”蘭若指著百里青鋒,歡聲笑問。“光兒,我猜得可對了?”
  “嫂子真是慧眼如炬!”林笑不由也笑了。
  蘭若輕輕一推身邊的紅衣小丫環,笑道:“染香,這位就是名滿天下的四大公子之一的玉樹公子,你心心念念的良人呀!怎麼,見了本人,歡喜得傻了?”
  小丫頭約摸十四五歲,眉目清秀,五官柔和,此時兩靨飛紅,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亮晶晶地望著百里青鋒,兩手拼命絞著手帕,難掩激動之色。
  “呵呵,百里將軍,這孩子一直把您當良人,小時候曾發下宏願,非您不嫁呢!”蘭若呵呵笑道。“今兒可下有機會見了您,您能不能過來,讓她好好看看阿!”
  百里不由失笑,走過去,向染香深深施了一禮道:“在下上鄴百里青鋒,蒙姑娘錯愛,慚愧、慚愧!”
  小姑娘嬰嚀一聲,紅著臉一跺腳,蚊子般呐呐道:“蘭姐姐騙人的,我才沒有……”又一跺腳,扭身跑向繡樓,“我去給公子泡茶!”歡天喜地地沖上樓,林笑看她跑得飛快,差點出聲提醒她慢點跑當心崴腳。
  蘭若呵呵笑著看著染香的身影消失在樓口,這才轉過頭來看著林笑說:“光兒,你來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林笑看著蘭若,見她氣色大見紅潤,看上去似乎好轉了不少。不由笑說:“我從父皇那裏得了兩顆仙丹,給他吃了一粒,似乎很有效,所以就給你拿過來了,喏,就是這個!”從懷裏掏出羊脂白玉瓶,遞到蘭若手中說:“快吃吧!”
  蘭若一愣,接過玉瓶。
  “父皇說,這是騰龍聖祖的仙丹,叫洗髓丹,現在這世上也就剩下一粒了。嫂子快吃吧,我料定這丹藥能徹底治好你的痼疾。”林笑呵呵笑著。
  蘭若不由激動得手都抖了,看著林笑,眼中慢慢盈了滿眶的淚水。“光兒……”蘭若哽咽地叫了一聲,“快吃吧!”林笑笑著說。
  “姐姐要怎麼報答你才好?……”蘭若顫聲說。
  “以後和七哥倆白頭偕老,一直幸福地在一起,就是報答我了。”林笑微笑著說。“吃吧。”
  蘭若拔開瓶塞,倒出藥丸,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把藥丸送進口中。
  林笑緊張地看著蘭若,直看到她咽了藥,隨即嬌軀一顫,接著居然眼睜睜地看著蘭若臉色瞬間瑩潤起來,容光煥發、連眼睛都更加清亮,每一根發絲都閃動起豐盈的光澤!
  “太神奇了!”林笑激動地一把拉住百里的手,讚歎道。
  百里也吃驚地看著蘭若的變化,忍不住說:“難怪人家都傳說洗髓丹乃是騰龍聖祖當年從青龍心口處取下的心尖血製成,任是何病,一得此藥,定會霍然痊癒,再造生機!”
  “這世上還有龍?”林笑訝道。
  “據說,騰龍聖祖便是龍神轉世。”百里微微一笑說,“他羽化之後留下一顆龍珠,後來被你們大昊皇族代代相傳,據說,得龍珠者得天下。你父皇身上定然就有那顆龍珠,雖然誰都沒見過,但是誰都知道,只有未來的皇帝才會得到龍珠傳承。靠著龍珠,想找到龍應該也不難吧!”
  林笑默然,想起龍煊燁那天想要送給自己的龍珠。
  蘭若慢慢睜開雙眼,一時間激動得有些失神。
  “嫂子,你覺得怎樣?”林笑問。
  “……光兒……”蘭若顫抖著聲音,流著淚說:“光兒,我覺得我全好了……我從來沒有這麼好過……光兒……我好了!”
  林笑看著蘭若,由衷地笑了。“那真是太好了。”
  
  麒賢站在北朔驛館門口,看著空蕩蕩的大門。
  一個使臣匆匆地跑過來,滿頭是汗地對麒賢行了個禮,操著生硬的大昊語說:“王爺回去吧,公主身體不適,不能見客。實在是抱歉……”
  麒賢目中射出怒意,臉色鐵青,“她到底什麼意思?她若是不想嫁我,乾脆就給個痛快話,何必這麼一次次地折辱於我?!”
  “實在是對不起,實在是公主殿下生了病……王爺不要生氣,小的……小人也做不了主啊!!!”說著跪在麒賢面前,不住磕頭。
  麒賢臉上的怒色漸漸退去,眼中慢慢升起失落和茫然之色。
  “罷了……罷了……我這就去求父皇,這婚事就算了吧,她愛嫁誰嫁誰去,和我沒有關係了……”麒賢喃喃說著,轉身上了馬,絕塵而去。
  
  “過來看看我給你繡的肚兜……”蘭若拉起林笑的手,笑著把繡花撐子遞給林笑看。
  “呵呵……原來是繡了這個圖案阿!”林笑笑著拿起繡花撐子,只見亮銀色的緞子上,繡著一隻圓頭圓腦的小花貓,正用前爪按著一個線球,神情頑皮,憨態可掬,煞是可愛!
  “麒玉說你想要個西瓜,被他取笑了,我想起以前養過一隻小貓,特別喜歡玩線球,呵呵,就繡出來了……”蘭若笑道,“喜歡麼?”
  “喜歡!太喜歡了!”林笑趕緊說。
  百里從林笑手中拿起繡撐,看著蘭若道:“蘭姑娘真是好女紅……活靈活現的,這小貓的模樣,跟光兒好像呢……”
  林笑臉一紅,笑道:“是啊,人家都是老虎獅子龍的,我就是一隻貓,怎麼了?貓至少能抓老鼠,還是人們的好幫手呢!”
  百里寵溺地摸摸林笑的頭說:“人家都養老虎獅子,我就喜歡養你這只小笨貓……”
  蘭若看著二人的模樣,面上露出一絲恬靜的微笑。
  愛養貓的人,骨子裏都有些孤傲和倔強。
  百里,似乎很適合養貓。
  
  林笑看著小貓。
  百里,你和父皇一樣,都覺得,我只是一隻笨笨的小貓麼?
  或許吧。
  至少,我和貓一樣,都喜歡人的愛撫和溫暖。
  可是,貓其實,是孤獨的動物呢。
  
  

  

第五十六章 勾引


有時候,人不該表露自己的感情。
  麒賢走在通向南書房的路上。默默地想。
  一旦把自己的心袒露出來,就只剩傷心一途。心是人最柔弱的部位。卻支撐著人的生命。它總是歡悅地跳動著,帶給人攜帶能量的鮮血。它不是可以暴露在天光下任人宰割的部位。它受了傷,就很難再復原。
  交付了自己的心,於是你的命運從此不再受自己的掌控。
  那個人可以隨意地處置、撿拾、丟棄……你無能為力。
  你的心握在她的手中,你是她的俘虜。你先愛上,你愛的更多,你付出了一切。你就輸了。即使再步步為營處處小心,一步踏錯,依舊滿盤皆輸。
  我輸了。麒賢想。我徹底輸了。
  無情的人沒有弱點,永遠不會潰敗。也永遠不會被消滅。
  但是人最終都因不再無情而被消滅。愛的幻覺給我們帶來歡愉,使我們節節敗退,潰不成軍,最終被打落到盡頭。
  我愛上了她,我有了弱點。
  南書房的地面清涼,每一塊磚都泛著桐油浸潤的光澤。
  在龍煊燁面前跪下,叩首,抬起頭。
  “父皇,請終止兒臣與北朔公主的和親。”麒賢的聲音未曾透漏出一絲情緒,龍煊燁卻感受到了麒賢的絕望。
  “為什麼?”龍煊燁放下手中的奏摺,看著他。
  為什麼呢?因為我輸了麼?麒賢忽然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於是流下淚水。
  龍煊燁走到麒賢身邊,輕輕拉起麒賢,“你愛上她了,不是麼?”
  淚水好鹹。
  看著怔怔流淚的麒賢,龍煊燁說:“愛上了,為何還要放棄?”
  “她……她不愛我……”麒賢囁嚅著說。“我的樣子……嚇壞了她……”
  麒賢垂首,黯然良久:我已走到了自尊的邊緣,再下去,只剩深淵。
  看著麒賢,龍煊燁說:“你回去吧,父皇會為你做主的。”
  麒賢離開後,龍煊燁對六出說:“宣曲靈煙來見朕。”
  
  曲靈煙的樣子並不憔悴,相反,和麒賢的落寞相比,曲靈煙幾乎可算得上是容光煥發。
  “看來公主心情很好。”龍煊燁微笑著說。
  “因為能見到陛下,所以靈煙心情很好。”曲靈煙溫柔的眼波掃在龍煊燁臉上。
  “剛才麒賢來請求朕解除你們的婚事。麒賢的心境和公主相比,如隔天淵。”龍煊燁依舊微笑著說。“公主如何打算的?”
  “陛下,您覺得,靈煙該如何為自己打算?”
  “公主,賢兒心思純淨,待人以誠,實為公主良伴,而且,嫁給賢兒,令尊當必十分寬慰。”
  “我父皇的心情如何,並不是我嫁人時應該考慮的因素。”曲靈煙一昂頭,傲然說。“陛下,若是靈煙心儀的是陛下,卻嫁給威烈親王,您覺得,威烈親王會幸福麼?”
  “……”龍煊燁看著曲靈煙,面上慢慢升起一絲古怪的笑容,“小姑娘,撒謊不是個好習慣。”
  曲靈煙的面上帶著妖嬈的笑,竟然直接走上丹梐,來到龍煊燁面前,伸出手輕輕拉過龍煊燁的手貼在她的胸口上,“你覺得,我在撒謊麼?”
  “你這是,打算勾引朕嗎?”龍煊燁臉上的笑容依舊未變。
  曲靈煙一挺胸脯,直視著龍煊燁道:“我喜歡的人是你。我要嫁也只嫁給你!”
  “……”龍煊燁看著她,微微笑了,“小姑娘,你到底知不知道,男人,不是這麼勾引的。”
  “……那要怎麼勾引,你教我!”曲靈煙眼珠一轉,輕咬著下唇,嬌聲說。
  “你這招,只能勾引普通的男人……而朕……”龍煊燁輕輕把手從她手中抽出。“朕若是喜歡一個人,等不及被勾引,便已經要了她了。”
  “……”曲靈煙的臉色一下子漲的通紅。
  “小姑娘,不要在朕的面前玩花樣,你騙不過朕的眼睛……”龍煊燁忽然冷下臉,一把抓住曲靈煙的手腕,猛地將她拉進懷裏,曲靈煙看著他冷冰冰的眸子,忍不住一聲驚呼,“不要再在朕面前使這一套!你誰都不愛,就不要總是把愛掛在嘴邊!那樣太噁心了。”龍煊燁冷冷地說完,鬆手撒開她。
  曲靈煙卻笑了,一邊看著龍煊燁,一邊伸手勾住了龍煊燁的脖子。柔軟的身體蛇一般貼在龍煊燁身上,六出不由轉過臉去。
  “陛下,你不要我,我可不可以要你呢?……”說著,輕輕吻上龍煊燁的唇,手拉住龍煊燁的手,環在她的腰間。
  曲靈煙的臉很燙。
  龍煊燁的唇很薄。吻起來卻很舒服。她貼著龍煊燁的下巴一直吻向他的頸項。引導著他的手探進她的衣襟。
  她的胸高聳柔軟,極富彈性。
  龍煊燁的手很大,很暖。和她想像中不同,他的撫摸很舒服,並不讓人反感。
  半天,她嬌喘著抬起頭,卻猛地怔住。
  龍煊燁的目光平靜地看著她,面色一如往常,連呼吸都沒亂。
  “你平時,就是這樣和男人相處的?”他的聲音很鎮靜,甚至帶著一絲不耐煩。
  “你難道,就沒有一點反應?”曲靈煙的目光透出一絲震驚和疑惑。
  “你需要朕如何反應?”龍煊燁冷冷說。
  曲靈煙咬著下唇,驀地解開衣服,白嫩的酥胸陡然袒露在龍煊燁面前,兩點粉嫩的嫣紅誘惑著龍煊燁。曲靈煙嬰寧一聲投進龍煊燁懷裏,“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
  六出看著房梁,說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
  龍煊燁笑了,說:“朕忽然發現,公主似乎胖了許多……”輕輕推開曲靈煙,繼續說:“腰似乎也粗了。”
  曲靈煙立刻下意識地低頭掃了一眼自己的小腹,接著尷尬地看著龍煊燁。
  “公主,真要勾引一個男人,就不該隨便在他面前寬衣解帶……”龍煊燁看著曲靈煙,慢慢把她的腰帶遞給她。“□裸的勾引,不光難看,而且可悲。你真的如此絕望麼?”
  “……”曲靈煙的臉色慘白,呆呆看著龍煊燁,下意識地接過他遞過來的腰帶。
  龍煊燁輕輕扯上她的衣襟,慢慢說:“朕不是小孩子,你這套,還是用在別人身上吧!”附在她耳邊說:“賢兒會喜歡的。”
  曲靈煙羞惱地看著他,一把推開他,站起來。
  “我不會如你所願的!”曲靈煙恨恨看著他說。
  “是麼?”龍煊燁看著她,面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不要試圖違抗朕。你會輸的很慘。”
  “你很得意麼?”曲靈煙看著龍煊燁,看著他的目光升起悲憤,“你覺得拒絕了我你就能隨意羞辱我了?”
  “公主,人要自重。”龍煊燁笑著說。
  “……”曲靈煙看著龍煊燁,臉色通紅,銀牙緊咬,目光憤然。
  “記住,你只能嫁給賢兒。”龍煊燁看著她,一字一字說。“不然……”目光轉到她小腹上,微微一笑說:“你真的該減肥了。”
  曲靈煙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他似乎知道了什麼……曲靈煙驚恐地想。他莫非已經知道了?……龍麒光說了什麼嗎?……
  龍煊燁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面色變幻。“公主,對於男人來說,穿著衣服的女人更有吸引力。你以後,脫衣服的速度不要比穿衣服還快……”
  曲靈煙面色漸漸平靜,看著龍煊燁微微一笑,說:“謝謝陛下指教,靈煙記住了。”
  “朕只喜歡聰明的女人……”龍煊燁笑眯眯地說。“本來,朕還對你期望很高的。”
  “靈煙以後會努力讓陛下不失望的。”曲靈煙也笑咪咪地說。
  “唔。朕很期待。”龍煊燁慢慢說道。
  走出南書房,曲靈煙攤了口氣,隨即譏嘲地一笑,“你不喜歡麼?……會有人喜歡的!”
  
  林笑和百里離開妓樂司,坐著馬車回宮。
  離開蘭若,林笑似乎就又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和低落。
  “幹嗎這麼急著回宮呢?”百里有些不舍地問。手輕輕撫著林笑的腰背。
  “有點累了。”林笑說。撩起車簾,轉臉看著車外的風景。
  百里默默地看著他的側臉。
  “……那你好好休息休息吧。”
  “唔。”
  
  淳於煌看著百里的車馬停在宮門,林笑從車上下來。一隻手從裏面伸出車門,輕輕撫了林笑的臉頰一下。
  林笑沖著車裏說了什麼,面上還有笑容。
  淳於煌痛苦地握緊拳頭。
  憤怒,不甘,妒嫉,失落,毒蛇般吐著信子舔著他的心!
  真不該把他帶回來!
  當初,就該把他藏起來,藏在只有我能觸碰的地方!那樣,他就只屬於我一個人了!!!
  ……舔了下有點幹的嘴唇,淳於煌咽下一口唾沫。
  真想狠狠地撕開他的衣服,兇狠地侵入他的身體!佔有他!瘋狂地佔有他!摧毀所有別人打在他身上的烙印!只留下我的印記!讓他只屬於我一個人!
  心臟猛烈地跳動,眼睛迸出火花——想要他!想要他!!!
  口乾舌燥的嘴裏升騰起一股鐵銹味。
  恨不得撕裂他才好……
  淳於煌艱難地吐出一口氣,額角青筋暴跳著。
  “將軍……”副將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輕聲叫著。“羅大卿的差事得抓緊,快點把大卿的奏摺交給陛下吧!”
  淳於煌刷地轉過身,大步走向南書房。
  林笑遙遙的見到淳於匆匆而去的背影,搖搖頭。暗道這人總是很古怪。每次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看著人的時候眼珠子還瞪得那麼大,凶巴巴的樣子,當初也不曉得為什麼救了麒光。
  
  看了淳於煌遞過來的奏摺,龍煊燁在奏摺上用朱筆批示了幾句,又遞給淳於煌說:“告訴羅愛卿,此事由他全權處置!不必再請示朕了。”
  淳於煌接過奏摺揣進懷裏,對龍煊燁施禮告退。
  看著淳於煌離開,龍煊燁皺起眉,說:“淳於的樣子很奇怪。”
  六出也眯起眼睛說:“是很奇怪。”
  “他似乎有什麼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龍煊燁皺著眉說。
  “……”六出眨巴眨巴眼睛,說:“他真的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麼?……”
  龍煊燁聞言搖搖頭,歎了口氣。“人總是這樣吧,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主人呢?”
  “嗯?”龍煊燁一愣。“朕怎麼了?”
  “主人是不是已經知道,怎麼喚醒熒惑少君了?”六出看著龍煊燁,問。
  “輪回至尊說,但憑本心呢……”龍煊燁歎了口氣。
  “啊……那陛下,找到本心了麼?”六出微微笑著問。
  “唔,朕現在,只能一點點化開他的心結了。”龍煊燁歎息著說。
  人心太狹。感情最好退而守之。本心的愛,最好在靜默和退守裏沉澱力量。龍煊燁垂下眼簾,或許,這才是最好的保護本心的方法。
  “陛下,少君真和百里青鋒回到蕭地的話,陛下只怕會傷少君更深。”六出肅然說。
  “若他執意與那人相守,朕便成全他又如何?”龍煊燁苦笑著說。“凡人的命總是短暫的。”
  “主人,少君萬一和那人靈魂癡纏,一起墜入輪回,主人亦甘心?”六出目光閃動,笑問。
  龍煊燁默然。
  “祖龍曾經說過,主人的塵劫只在今世。您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六出輕聲說。“成敗只在今生而已。”
  “朕知道。”龍煊燁輕歎一聲。
  以前覺得,自己可以就這樣執著地守護著他,如一朵站在山道上等待了千萬年的花,只願在他經過時飄落。若他抬頭望見,便覺無比歡喜。
  一顆心,為了他可以跌進塵埃裏。
  十分忍耐。
  這種心情,算是愛?還是歡喜?
  龍煊燁微微笑著,“六出,朕覺得,做人很好。活得熱鬧。”
  六出驚奇地看著龍煊燁。
  “人想得到什麼的時候,總是伸出手,盡力去抓緊。”龍煊燁說。“而以前,朕只知道,想要什麼,必須忍耐和等待。”
  六出無言地聽著。
  “人不一樣。想要得到珍貴的東西,總要付出代價。抓緊之前,先要奉上自己的所有。”龍煊燁輕輕說。“一切都很公平。朕做得到。其實都很簡單,也很自然。”
  “陛下?……”
  龍煊燁抬起臉,悠然地笑了。
  “六出,其實,抓得太緊了,人是會厭倦的。”

第五十七章 赤子之心

  林笑在曲廊間坐了很久,天氣炎熱,池塘裏的荷葉都被曬得打蔫。
  礫岩等人也坐在曲廊間,等待林笑開口說回去。
  裏隆慶宮前門只有幾百步遠,林笑突然就坐下來不走了。看著池塘發呆。
  “我們去御花園走走吧?”林笑終於站起來說。
  臨近午時的御花園一樣酷熱,陽光照得一切都白花花地晃眼,遠遠望見綠汪汪的涵碧池,還有池邊那株盛放得如同著火一般的桂花。
  “阿,這棵桂花開得好早……”林笑不由眯起眼睛歎道。
  “不在花時便盛放若此,非為吉利。”礫岩說。“陛下已經命令宮中人不得接近此樹了——您看那不是用紅綢裹了樹幹了麼?”
  “咦,樹下站的,是不是五哥?”林笑手搭涼棚,遠眺著道。
  “是五殿下。”鷹鋒說。“剛才他站在那側的樹陰裏,這會咱們繞過來了,就看到他了。”
  看到林笑等人走過來,麒鎮輕輕點了下頭,隨即繼續仰頭看著桂樹冠。
  “五哥。”林笑輕輕點了下頭,說。
  “你們過來看看,這樹長得像不像一個人?”麒鎮自顧自地說。
  “……”林笑和礫岩對視一眼,隨即也抬起頭看著桂樹,“恕小弟眼拙,不曾看出這樹長得像誰。”
  “就是那個玉華宮的洛辰阿!你看那花,是不是很像他?”麒鎮呆望著桂花,“你看,就那一朵……”說著拉過林笑,拼命指著樹冠中央。
  林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究竟是哪一朵花像洛辰。
  “五殿下,陛下有旨,此樹花開不合時令,恐非吉利,是以嚴令宮中人皆不得靠近此樹,前日那個女屍蠱的蠱源就埋在此樹下,二位殿下還是離此地遠些的好!”礫岩恭謹地說。
  “我知道。”麒鎮皺著眉頭說。“只是從幾日前開始,我就總是夢見這棵樹,好像這樹在叫我似的。父皇說過不許我過來,可我終究還是忍不住過來看看……那個洛辰,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死了?”
  幾人面面相覷,過了一會,礫岩試探著問:“五殿下,陛下是怎麼跟您說的啊?”
  “說什麼?”麒鎮一愣,反問道。
  “關於小洛真人的事啊?”
  “父皇說,小洛真人被人奪了魂魄。”麒鎮說,接著又抬起頭看著桂樹,“我怎麼覺得,是這棵妖樹奪了洛辰的魂呢?你看這樹花開得多蹊蹺,而且那花,越看越像洛辰!……”麒鎮苦苦思索著,“我就是覺得奇怪,總覺得這事好像和我有什麼關係,可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吧!”林笑看他皺著眉臉色又變得古怪,趕緊拍拍他的肩膀,寬慰他。“對了,五哥你今天是不是得做針灸阿?去過太醫院了麼?”
  “阿……”麒鎮啊了一聲,笑道:“我差點給忘了!光顧著看這破樹了。那我先去太醫院了!”
  “正好我也有事去太醫院,咱們一起走吧!”林笑笑呵呵地說。
  一朵桂花微微閃了一下光,接著落下一片花瓣來。
  林笑看著花瓣落入麒鎮後頸,剛想出聲提醒麒鎮,隨即發現那片花瓣消失了!用力揉揉眼睛,分明就沒有什麼花瓣!
  “難道我看花眼了?”林笑疑惑地揉著眼睛,跟在麒鎮身邊走向太醫院。
  鷹鋒目中卻閃過一道精光,隨即抬起頭瞪著桂樹。
  准提用胳膊肘碰了鷹鋒一下,“怎麼了?”
  鷹鋒皺著眉頭,“不對勁……很不對勁……”
  “要不要去稟報六出總管?”朱明也湊過來低聲問。
  “派你的式神去吧!”礫岩傳音給朱明說。
  朱明手指虛空結了幾個印,一道淡淡的紅光就從虛空中冒出,直奔南書房而去!
  
  到了太醫院時,沈廷芳正與幾個太醫在下棋。一見林笑,沈廷芳立刻大笑,“二位殿下今日居然一起來的!稀罕!稀罕!”
  上前拉起林笑,道:“十四殿下今日可是有事?”
  “呵呵,”林笑笑起來,先向沈廷芳深施一禮,道:“沈老,麒光是來向您求教的!”
  沈廷芳不由一驚,隨即捋著鬍鬚笑說:“老朽可當不起……殿下有什麼話儘管問吧!”
  “沈老,我們太醫院,可有人擅長外科?”
  “外科?……”沈廷芳皺著眉思索了一下,“什麼意思?”
  “比如,有人中箭,誰善於清創、止血、縫合?再比如,體內有疾,不得不開刀,誰最長於此術?”林笑更加細緻地解釋了一下。
  “這個?……這個,誰都可以做,不過要說精於此道的,只有孔澄,他早年常在民間走動,又做了十年軍醫,對於刀創縫合極其擅長。”沈廷芳沉吟著。
  “孔澄?”林笑仔細回憶,想起好像就是那個送給自己幾帖膏藥的那個,不由笑道:“太好了!我就是要找他!”
  “哦?……”沈廷芳訝然看這林笑,“怎麼,莫非殿下有朋友受了刀劍之傷?”
  “非也。”林笑呵呵一笑道。“我想去看個生眼疾的病人,需要動刀。”
  “眼疾?!”沈廷芳大驚失色,“眼睛上如何動刀?那豈不是要生生割瞎了眼睛?”
  “不是,應該只是在眼皮處動刀,碰觸不到眼睛。”林笑忙說。“我還需要些藥物,麻煩您幫我準備一些。”
  沈廷芳震驚地看著林笑,隨即說:“好啊……殿下要什麼,儘管吩咐就是……老朽這就安排人去叫孔澄來!”
  “啊,藥也不須多,只要羊躑躅3錢、茉莉花根1錢、當歸3兩、菖蒲3分,包成一包就是了。”林笑忙說。
  沈廷芳忙命人記下,趕忙地打發小廝去抓藥。
  “殿下,您這方子?”沈廷芳皺眉看著藥方,“似乎有麻痹之效。”
  “此方名為麻沸散,可以麻醉止痛,這樣能保證病人在開刀時不因疼痛而影響手術。”林笑解釋說。
  “哦,原來和咱們的僵身藥是一個效果。”另一個太醫忙說。
  “僵身藥?”
  “嗯,也是手術時用來麻醉止痛的,就是有個不好的地方,有時候容易讓病人昏睡不起,好多日才蘇醒。”那太醫搖頭晃腦地說。“這個麻沸散怎樣?”
  “還好,不會有那般情況發生。”
  “阿,那快把此方記下來,以後就少用點僵身藥吧!前次有個睡了四天醒過來的,人都癡呆了。”沈廷芳立刻大聲說。
  “阿?副作用居然那麼大?”林笑不由大吃一驚。
  “是啊,所以……”沈廷芳眼珠子一轉,拉住林笑的手說:“殿下還知道什麼好方子,可都告訴我們呀!能救不少人呢!”正說著,孔澄背著鼓囊囊的大藥箱子顛顛跑進來,看到林笑,不由擦了把汗,道:“殿下,什麼事這麼急著叫下官阿?”
  “呵呵,叫你來是要教你本事呢!”沈廷芳立刻狠狠拍了孔澄後背一巴掌,“你小子好好跟在殿下身邊長見識吧!”
  孔澄立刻笑了,看著林笑說:“怎麼,殿下莫非要給誰開刀?”
  林笑一笑,問:“可否給我看看你的刀具?”
  孔澄立刻把藥箱撂在地上,一一打開,逐個介紹。
  此時的刀具都是以醋高溫烹煮消毒,縫合用的是魚腸線。林笑翻看了半天,發覺那些刀具都太大了,不適合在眼部手術用。不由皺起了眉頭。
  “殿下,可是有何處不妥?”孔澄見林笑皺起眉頭,似有些不滿意,趕緊問。
  “嗯,這些刀太大了些……”林笑遲疑地說。
  “那個,小刀的話……”孔澄撓撓腦袋,為難地說,“就沒有了,不知道別的同僚有沒有。”
  林笑充滿希望地看向眾太醫,誰知他們一個個都搖著頭,林笑不由面現失望之色,孔澄也急得抓耳撓腮,團團亂轉道:“真沒有麼?誰都沒有?這可如何是好?……”
  正忙乎著,忽聽外面傳來“聖上駕到”的聲音。眾人忙忙地奔出去跪迎。
  龍煊燁帶著六出,風風火火地趕過來。
  “參見父皇!”林笑和麒鎮也趕緊跪下見禮。
  “免禮平身!”龍煊燁一把拉起二人,隨即看著麒鎮說:“不是說了不許你去御花園麼?怎麼偏偏跑過去?六出,帶他回淩霄閣去!”
  不容分說,幾個龍衛就走上來架起麒鎮走了。
  接著,龍煊燁笑眯眯地看著林笑說:“光兒,你在太醫院做什麼呢?”說著伸手輕輕拉起林笑的手。
  幾乎是下意識地,林笑一把甩開他。龍煊燁的手尷尬地伸在空氣中,臉色逐漸變得有些不好看。
  “光兒,你不想讓父皇碰你麼?”龍煊燁看著林笑,帶著一絲古怪的笑容問道。“父皇又哪里惹到你了?”
  “……”林笑也尷尬起來,輕輕搖了搖頭,“……父皇,孩兒已經大了,您以後不要總是像對孩子一樣對光兒了。”
  “你已經長大了?……”龍煊燁愣了一下,隨即尷尬地說,“長得再大,在父皇面前,不還都是個孩子?難道父皇以後都不能碰你了麼?”
  “孩兒不喜歡。”林笑垂下眼簾,輕聲說。
  龍煊燁看著他,目中不由現出一股怒氣,隨即隱去,嘿嘿一笑,道:“好,朕都聽光兒的,你喜歡怎樣就怎樣,朕以後,不碰你就是了。”
  六出看著林笑,目中掠過一絲異色。
  “謝父皇。”林笑恭敬地說。
  龍煊燁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你這是要做什麼啊?”龍煊燁掃了林笑一眼,只見室中放著個大藥箱,還四散拉開了,刀啊針阿的一大堆。
  林笑解釋了一番,龍煊燁皺眉想了想,道:“你想要多小的刀?”
  林笑趕緊比劃著解釋應該是怎樣的形式、多大尺寸,刀鋒應該有多鋒利。
  龍煊燁聞言微微一笑,手在袖中掏了掏,拿出一個纖細狹窄的碧綠小刀來。“這把如何?”林笑接過來,立刻大喜過望,那把刀幾乎和平常的手術刀一模一樣,而且更奇特的是,顏色翠綠如玉,隱隱地有一層寶光流動,拔下根頭髮在刀鋒處輕輕一觸,頭髮立刻斷成兩段!
  好一把吹毛斷發鋒利無匹的小刀!
  “就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林笑立刻兩眼發亮,興高采烈地道。“多謝父皇!”
  龍煊燁微微一笑,“滿意就好。此刀名為龍麟匕,就賜給你吧!”回首對六出說:“回去吧!”
  林笑等人一起恭送龍煊燁回宮,龍煊燁深深看了林笑一眼道:“光兒,以後回宮了要去朕那裏請安,不要隨隨便便到處亂跑。”
  林笑一滯,隨即低下頭說:“是。”
  離開太醫院,龍煊燁猛地冷下臉來。
  六出看著他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說:“陛下,您怎麼了?”
  “光兒怎麼又和朕生分了?”龍煊燁皺起眉,黑著臉說。“他這脾氣怎麼這麼怪,一日三變的!”
  說著轉過頭去,憤憤道:“朕在他眼裏還不如那些外人……素不相識的病人他都能掛記著,可是朕……朕是不是也該病一病才好?”
  六出不由笑了。“陛下!”
  龍煊燁輕咳一聲。
  六出笑呵呵地說:“陛下怎麼把龍鱗都拔下來了……剛失了血,又拔鱗,您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了!這要多久才長得出來啊……又不是蛻鱗的時候。”
  龍煊燁苦笑一聲,“朕不是看不得他失望麼……再說,一片鱗片罷了。”
  六出歎了口氣。那可是片肋側鱗,軟肋處最是柔嫩,此處的鱗片也最具韌性,看那隱隱的流光,就知道拔的時候帶出了血……得有多疼啊。笨龍,不會隨便拔一片手背的鱗阿!
  龍煊燁捂著左肋,嘶了一聲。隨即得意地道:“那塊鱗片顏色很漂亮吧?嘿嘿,光兒很喜歡呢!”
  “是啊,殿下高興的不得了呢……”六出悠悠道。
  
  林笑帶著孔澄一路到了大理寺後街,一群小兒在街口的牌樓下麵簸錢為戲,林笑走上前去跟孩子打聽:“你們這條街上,可住著一位眼生怪疾的羅老夫人?”
  一個穿著綠褂子,模樣清秀的七八歲小兒站起來看著林笑,歪著頭道:“你是幹嘛的阿?你聽誰說的?速速招來?”
  其餘小兒聞言也立刻都站起來,一起叉腰看著林笑,齊聲道:“速速招來!”
  林笑和孔澄、礫岩等人皆忍俊不禁,人人失笑。
  難怪大理寺衙門的差人多是代代相傳,看這些小兒模樣,儼然小小官差,准是平日裏耳濡目染,看多了羅振綱升堂,一個個都學了衙差的套路話語。
  “呵呵,小孩,這位是太醫,專門來給羅老夫人看病的!”准提笑嘻嘻地摸了綠褂子小孩的腦袋一把,指著孔澄說。“還不快帶我們去見老夫人!”
  “你們是太醫?”幾個小孩立刻驚叫起來,綠褂子小孩疑惑地看著幾人,隨即看著林笑問:“小哥哥,你也是太醫麼?”
  “咄!休得無禮,這是敏孝親王千歲!”孔澄忙喝止道。“殿下這是來為老夫人診治的!”
  幾個小孩把腦袋湊在一起,商量了幾句,隨即綠褂子小童斜著眼睛看看林笑等人,“你們在這邊等著,我去叫七爺爺,讓他老人家審你們!”
  “快去找你們這邊的大人吧!”礫岩笑著揮揮手。“這幫小孩警惕性真高啊!”
  “羅大卿教的好啊!”准提嘻嘻笑著說。“果然是一幫小老虎。”
  不過片刻,小孩便引著一個身著皂衣容貌清臒瘦削的老者過來,老人身板挺直,眼露精光,一看就是個老公人。
  老人一見林笑等人,不等礫岩拿出侍衛腰牌說明來意,就跪下來道:“草民拜見十四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林笑不由一怔,忙扶老者起來,幾個孩子都傻了眼,忙也跪下要磕頭,林笑笑著把他們都拉起來,說:“不用跪了,快帶我去羅大卿家吧!”
  老者和林笑等人絮叨了幾句,當先帶路。幾個孩子也熱鬧地跟在眾人身邊,一起跑跑顛顛地向著羅家去了。
  遠遠的看到兩個石獅子,小孩大叫道:“就這裏了!快進去吧!”
  林笑等人一看,石獅子已經十分殘破,家宅也不大,黑漆的大門,也無家丁看守,敞著門,院子裏一溜青磚甬路,甬路兩旁就種著兩大片青菜。還有幾棵李子樹、桃樹、杏樹。現在也都結滿了果子。
  堂堂當朝二品大員,竟然就住在這樣的宅第內!
  礫岩等人目中也現出驚訝欽佩之色。
  七爺看著林笑,道:“這是我們老大人留下的府第,一直也沒錢修葺,呵呵,大卿說只要住著舒服就好,不必炫耀虛飾。老夫人病了幾年了,一直也沒看好,早前陛下也派了太醫來過,可惜也沒什麼好法子,殿下這次……可是有了把握?”
  林笑微微一笑道:“只是略有些把握。”
  “阿,有把握就好……”七爺眼珠子一轉,道,“看殿下這樣倒像是能治好病的,不像上次那位孫御醫,來的時候風雷火爆,眼珠子差點都翻到天上去了,我們還以為他保證能把老夫人治好呢,白饒他吃了不少酒飯,誰知道他看完了開了一堆藥,老夫人眼上的疙瘩倒更厲害了……咳咳。”
  林笑等人一起尷尬地看著他。
  孔澄嘿嘿一笑說:“孫太醫?是孫若虛麼?他那次回來蔫頭耷腦的,都問他能不能治好,他說只能開些調理的方子,實在搞不清病因。我們就知道,他是沒轍了。其實孫太醫治婦科倒是不錯……”
  “婦科?!”七爺怪叫一聲,嚇了眾人一跳,只見他氣咻咻地道:“老婦人又不是要生孩子,皇帝怎麼給派了個婦科大夫?!……真是的!難怪死活治不好!倒把病治壞了!”說著斜眼看著林笑等人道:“這回可派對了太醫沒?你們這是啥科?……眼科?”
  “那個,”林笑嘿嘿一笑,“外科!”
  “外科?……”七爺愣愣神,“哦……沒聽說過!”
  
  “四奶奶!四奶奶!”幾個小孩當先奔進院子,大叫起來,“皇帝陛下又派太醫來了!”
  一個中年的粗壯婦人立刻從堂屋裏跑出來喜道:“真的?又有太醫來了?”
  七爺對婦人道:“翠姑,快去請老夫人!”
  “哎!”婦人爽利地應著,叫了個小廝出來奉茶伺候,自己轉身進了內堂。幾個小孩也跟著跑了進去。
  七爺招呼著林笑等人坐在院子裏的藤桌邊,旁邊一個青年也給沏了壺茉莉花茶。
  “真難得,居然不是桔皮茶呢!”林笑呵呵笑道,“這茉莉花好香……”心中陡然一酸,當初在家,喝得最多的就是茉莉茶了,其實原本是北京的水不好,茉莉茶才能蓋住那股子味兒,現在忽然喝到茉莉茶,不由倏地神思恍惚。爸媽兄姐們還好麼?……
  正恍惚間,翠姑已經和一個穿絳色衣裙的小丫頭扶著一個高大的褐衣老婦人走過來。
  “老夫人,十四殿下帶著太醫來給您看病了!”七爺忙搶上前去,攙住老婦人道。
  老婦人一怔,隨即向著林笑等人的方向大方地一禮,道:“老身羅金氏,拜見十四殿下!”
  “老夫人千萬不要多禮!不要折殺麒光!”林笑急忙上前握住羅老夫人的手,和聲說:“本來早就該來看望老夫人,叵耐前段日子多有不便,恐影響了大卿清譽,這才拖到今日,老夫人,請來這邊坐,待麒光細看病狀。”
  羅老夫人聞言微微一笑,道:“一直聽綱兒誇讚殿下大才,老身早就想見見殿下了。綱兒一向少有推崇誰人,殿下是個例外。”
  伸手輕輕拍拍林笑手背,道:“這病古怪得很,已經十年了,看過很多有名的大夫也未曾看好,殿下若是覺得沒有把握,千萬不要勉強,直說就是。”
  “是。”林笑恭謹地說。攙著羅老夫人坐在籐椅上。
  羅老夫人身材高挑硬朗,一身衣服並不華貴,卻漿洗的十分乾淨,一絲皺褶都沒有。梳著清爽的盤髻,發絲也是一絲不亂!一張方臉,五官端正,和羅振綱長得九分相似,就連身上那股子端嚴正氣也一絲不輸羅大卿!果然不愧是羅卿之母!
  林笑小心地端詳著羅老夫人,只見她眼眶周圍鼓起無數鼓包,搭眼看去,小的如黃豆大,大的竟似有雞蛋大小!當下不由也躊躇了一下,隨即伸出手,輕輕在每個鼓包上按壓,觸手微硬,再細摸了幾下,每個都很硬實,並不是觸感微軟或是感覺可以推動的脂肪瘤,林笑不由面現喜色,輕輕呼出一口氣,隨即翻起老夫人眼皮,裏面有的已經破過,出了些瘢痕,“老夫人,這些包曾經擠破過麼?”
  “是啊,後來又長出來了更多,就不敢擠了。”翠姑忙插口答道。
  “擠出來的可都是些黃白的渣狀物?”林笑問道。
  “是啊,就是那些東西。”
  林笑點點頭,這些鼓包已經把老夫人的眼珠磨得紅腫,再不手術,只怕眼睛都磨壞了。
  “準備手術吧!”林笑鬆開手,對孔澄道。
  “阿,殿下可是已經知道怎麼醫治此病了?”七爺立刻大喜,興高采烈地問道。
  “嗯,此物叫粉瘤,是很小的病症,只要開刀取出即可。一般都是青年人易得,可是不知道為何,老夫人也得了此症,大概是平日飲食中含有太多促使病發的成分,而老夫人又有些內分泌失調導致的吧!”林笑從懷裏拿出麻沸散,吩咐翠姑拿下去用一碗水煮出來。接著就和孔澄一起,煮醋給器械之類的消毒。
  孔澄從藥箱裏拿出幾塊加了草木灰的豬胰子,兩人一通洗手。
  “把老夫人攙進明亮的室中,要無風,但是光線充足。”
  眾人忙活了一陣,等一切都準備好了,林笑讓人端來麻沸散,笑著對老夫人說:“老夫人,這碗藥喝下去,您手術時就不會有疼痛的感覺了。快喝吧!”
  老夫人被粉瘤折磨了十年,早已藥石無望,此時突然聽說只是個小病,很快就能治好,心中的激動簡直無法言表,當即端起麻沸散,手都不斷顫抖著,咕嘟咕嘟把藥喝了下去。
  看著老夫人躺在藤床上,林笑和孔澄立刻將老夫人眼睛周圍用蘸了酒的藥棉仔細消毒。
  “幫我拉好老夫人的眼皮阿!”林笑鎮定地對孔澄說。
  “放心吧陛下!”
  “之所以從眼內手術,主要是因為小型的粉瘤在眼內手術很簡單,而且不會在面部留下疤痕,至於那些大的,等會再在外面切除……看到了麼,裏面這個,一定要沿著導管開口,順著皮膚紋理切開一條梭形切口……”一邊切開,一邊教導著孔澄,孔澄瞪大眼睛,一瞬都不瞬地看著,“這裏就是囊腫,一定要連著囊壁一起切乾淨,這樣才不會再復發……”
  
  一個多時辰過後,林笑已經切除了將近二十個粉瘤,最小的那個指甲大,最大的那個竟然大如鴿蛋!
  地上扔滿了蘸了血的棉球,林笑細緻地用魚腸線做著滑車縫合,當初,他曾經在葡萄上作過一年的縫合訓練,就是給4歲的小孩做心臟瓣膜剝離術,也不在話下……孔澄瞪大了眼睛,驚歎地看著林笑熟練的縫合。
  
  “好了,這回應該徹底沒事了!”終於大功告成,林笑笑咪咪地對眾人說。“等老夫人醒了,多給老夫人補充點糖水和鹽水,最近幾天多吃補血的東西,呵呵,以後再也不會復發了。”
  七爺看著林笑給老夫人眼睛上纏的白布條,忍不住問:“幾天才能拆布阿?拆了布是不是就能看見東西了?”
  “明日我還來換次藥,看著差不多了,就拆了布就是。”林笑說。“拆了布就好了,看東西應該沒什麼問題。”
  “阿!那真是太好了!!!老天保佑阿……”一院子的人都歡呼雀躍起來。
  孔澄佩服得五體投地地看著林笑,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我們就告辭了!明日再來。”林笑微笑著說。
  “阿,您不等大卿回來麼?”
  “不了,大卿最近太忙了,明日朝堂上再見吧!”
  “殿下……”七爺一把抓住林笑的手,老淚縱橫,“殿下阿……您真是……我們全衙的恩人哪……”
  
  走出大理寺後街,幾個小孩還跟著林笑等人,不斷揮著手道:“小哥哥再見!小哥哥常來玩!”
  林笑笑著摸摸綠褂子小孩的腦瓜,笑問:“小朋友,你叫什麼呀?”
  “我叫林閬!”小孩眨巴著明亮的大眼睛說。“哥哥,你真了不起……你是不是什麼病都能治好啊?”
  “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林笑微微一笑,“我不是神仙,不是什麼病都能治好的。”
  林閬聞言不由目色一黯,林笑心中一動,問:“你家莫非也有人生病?”
  “是他娘!”另一個小孩忙說。
  “那明日,我也去看看你娘親吧!”林笑俯下身子,溫柔地摸摸林閬的頭。
  “真的?”林閬的眼睛登時亮了,充滿希望地看著林笑說。
  “嗯!”林笑笑呵呵地點著頭。“明兒見!”
  “明兒見!”林閬用力揮著手,直到林笑等人走出好遠,他還爬上牌樓的石墩子上不斷翹起腳尖拼命揮動雙臂……
  
  羅振綱坐在戶部左侍郎的案前,放下手中的帳簿,面無表情。
  “居然全都沒有問題?……”陳平焦急地在廳中踱著腳,叫道。“他們到底有沒有搞錯!怎麼可能一點都沒查出來問題呢?!”
  羅振綱默然良久,忽然說:“戶部檢點所轄下的官庫掌櫃們是不是也都在?”
  “……在!”張挺立刻說。
  “……”羅振綱垂首想了一會,斷然道:“把春風樓的掌櫃找來!記住,要讓所有人都看到他來了!”
  “是!”
  羅振綱抬起頭,看著門外青磚地面上拱出來的一片青草,面上顯出一絲微笑。
  “準備茶點。”羅振綱噙著一絲笑意對陳平說。“我們要請春風樓的掌櫃喝茶、吃點心。”
  陳平面現恍然大悟之色,隨即笑著回道:“是!屬下這就去準備!”


第五十八章 真誠地欺負一下……

  熙順樓的掌櫃劉全撥拉著算盤珠,抬頭看到春風樓的掌櫃孟憲安走進來,不由一笑,問:“孟掌櫃,羅大人找您何事阿?透漏透漏?”保和堂的丁掌櫃也抬起頭來,看著孟憲安,一屋子掌櫃的全都抬起臉來,笑呵呵地看著孟憲安。
  孟憲安擦了擦臉上的汗,苦笑一聲:“羅大人根本沒說什麼事,就是讓我過去嘗嘗大理寺的桔皮茶和果脯!”
  眾掌櫃互相看了一眼,丁掌櫃乾咳一聲,笑道:“既如此,大家還是快點核帳吧!”
  孟憲安尷尬地說:“保不齊一會也叫你們去喝茶呢……”
  眾掌櫃的一時間都嘿嘿笑了,心中各自忐忑。
  就這麼到了快晚上,陳平領著一幫差役抬著飯食過來,幾個大酒樓的掌櫃忙笑說:“何必讓大人破費,我們叫樓裏送些酒食過來就是!怎好意思吃公門的酒菜?”
  “大卿吩咐了,眾位掌櫃辛苦,放下自家生意來為朝廷出力,不能虧待,就是自掏腰包,也要好好招待眾位掌櫃們!薄酒素菜,掌櫃們擔待、擔待!”陳平笑眯眯地說著,掌櫃們一看,不過是四菜一湯,確實薄酒素菜。不由都暗自鬱悶,嘴上還得不住地說謝大卿掛心之類的。
  陳平看著孟憲安,施了一禮,道:“孟掌櫃辛苦!”
  “應該的、應該的!”孟憲安隨口說。
  周圍的眾人立刻一起看著他,面上各自現出尋思之色。孟憲安猛地叫苦,暗道自己又說錯話了,這可真要命阿!
  入了夜,眾人一起在大理寺的後院睡大通鋪,一個個被硬板床硌得翻身都費勁,孟憲安和幾個官庫酒樓的掌櫃一起在院子裏的井邊納涼,張挺忽然帶著兩個差役走過來說:“孟掌櫃,大卿有請!”
  孟憲安啞然,站起來,對著眾掌櫃一圈抱拳,苦笑著跟著張挺走了。
  孟憲安前腳剛走,後腳幾個掌櫃的就議論開了。
  “你們說,這次皇上是不是真下決心整頓咱們戶部了?按說周大人……”和泰樓的掌櫃吳桐說。
  “噓……小聲……這段日子京裏就不太平!那個死在春風樓外面的禦史,還有前些日子鬧得沸反盈天的刺客,還有那位蘭姑娘,到現在咱們戶部主官被彈劾……這一樁樁一件件,哪有一件是簡單的呀!”熙順樓的劉全咳了一聲,道。
  “說起來,這些事和咱們又有什麼關係……”保和樓的王匡立刻說。“咱們皇上正是壯年,英明神武,有什麼事能瞞過聖上去!”
  “切!這還不知道,是要變天了……”青羊樓的張保官立刻指指天,小聲說。“我看,這次,把咱們這幫人弄一起查官帳就說明點問題了!我看,沒有陛下的授意,羅大人敢這麼幹麼?這可是官帳!……”低聲斜眼對幾人說:“我看,聖上已經信不過咱們戶部那些主官了!”
  “咳,用你說!長腦子的誰看不出來!……”吳桐捂著口輕咳一聲,翻了張保官一眼,“關鍵是,咱們這些人該怎麼辦?!”
  “我看……”劉全對眾人一使眼色,幾個人立刻把腦袋湊近了,聽劉全說:“甭管怎麼幹,咱們可不能跟陛下對著幹!有幾個腦袋夠砍的阿?……看看春風樓孟老大,他可是精細人,都被叫去兩次了……你們說,他都跟羅大人說啥了?喝茶?破橘子皮茶喝個屁?!羅大人會拿那破玩意獻寶阿?……我看,孟老大已經是有主兒的人了!人家……要攀上高枝咯!”
  眾人紛紛點頭,“那咱們呢?可咋表現阿?”
  “笨!他知道的,難道咱們就不知道?咱們誰還比他傻啊?切……”劉全哧了一聲,“他是羅大卿叫走的,難道,咱們不能去找羅大卿?……”
  眾人一起點頭稱是,正說著話,只見孟憲安黑著臉又回來了,吳桐立刻起來給孟憲安讓了個地方,笑道:“孟大哥,又喝茶了?”
  孟憲安尷尬地點點頭,道:“又是喝茶,喝茶。”
  “呵呵呵……”眾人對視一眼,面上一起露出心有靈犀的表情,全都笑吟吟地道:“老哥辛苦了……大理寺的茶好喝……去火、去火呀!”
  孟憲安苦笑著,無語地看著眾人。心道去火個屁,老子都上死火了!
  
  羅振綱喝了一口桔皮茶,慢悠悠地撥拉著算盤珠子。
  “大卿,我看,明日就可收網了!”陳平和張挺笑呵呵地看著羅振綱。
  羅振綱微微一笑,道:“這些官庫的掌櫃們,能節省我們不少時間啊!”
  “嘿嘿嘿……”陳平興奮地摩拳擦掌,道:“真想知道,他們都會告訴咱們些什麼!”
  “大卿,七公打發子墨過來說,今兒十四爺領著太醫給老夫人作了手術,說是老夫人很快就能康復了!”張挺笑呵呵地說。“恭喜大卿阿!”
  羅振綱聞言一呆,隨即噌一下站起來,“真的?!”
  “是啊!”
  “……”羅振綱激動地把住書案,衣袖都不斷顫抖,眼中一下子湧出淚光,抖著唇似欲說話,半晌才擦擦眼淚,輕聲說:“老天開眼……”
  “十四殿下的醫術真是了不起啊!……他人真好。”陳平趕緊說。“要不,我們再給殿下送幾筐橘子去?”
  “去!”張挺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想點別的東西?人家難道沒吃過橘子?!”
  陳平苦笑,“那,送點咱們後院的青菜吧?”
  羅振綱緩緩搖搖頭,歎道:“不用送了,什麼都不必送了。十四殿下所為對我而言恩同再造……以後有機會,再報答殿下吧!”
  “一會我們在戶部庫房巡查一圈,就各自回去休息吧!”羅振綱站起來,整理著桌面上的帳冊。
  “大卿放心,有老林在,出不了紕漏!”張挺嘿嘿笑道。
  “是呀,只要有老林帶人守著,什麼事也不會出的!”陳平呵呵笑道,“大卿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呵呵呵呵……”羅振綱也笑了,“再去看一圈,跟老林聊幾句。”
  “他娘子的病又重了,唉……”張挺歎了口氣說。“老林也怪不易的!”
  “等這件案子完了,求陛下派個太醫給林大娘看看吧!”陳平說。羅振綱聞言輕輕點頭。
  
  林笑和孔澄回宮這一路上,孔澄不住口地誇讚林笑。
  林笑看著他滿眼興奮的目光,不由也來了精神,倆人一路上探討著外科的基本技術,很是開心地比比劃劃。礫岩看著容光煥發精神振奮的林笑,不由露出一絲笑意。這樣的林笑,還真沒見過。平時總覺得這位殿下內向又單純,性格像個小孩子一樣簡單,卻又敏感易變,說話不多,卻總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似的。
  可是從剛才做手術到現在,林笑卻展露了果斷、鎮定、權威的一面,此時和孔澄探討醫術談得開心,竟然手舞足蹈,全然忘我,不斷口出妙語,眼珠閃亮,臉上都籠上了一層耀眼的光芒!好可愛!
  礫岩等人一起含笑看著林笑,林笑全然不覺,依舊興致勃勃地跟孔澄講著外科都可以治療哪些疾病、甚至還講到了開顱取瘤!
  “殿下這樣子,若是能讓陛下看到就好了!”准提小聲跟礫岩說。“陛下不是總在上火不知道怎麼打開殿下的心結麼?我看,殿下癡迷醫道,就讓他當個大夫就成……”
  “去,少出餿主意。”礫岩斜了他一眼。“我們只要把我們觀察到的稟報陛下就是,輪不到我們出主意!”
  “咳……”准提乾咳一聲,瞥了林笑一眼,小聲說:“殿下以後絕對是個為了救人自己命都不要的主兒……”
  “所以才不能讓他當大夫。”朱明小聲說。“你看他那善心氾濫的樣子……以後非惹事不可!”
  三人一起看著朱明:“你不要總是這麼烏鴉嘴!”
  眼看著已經進了宮,礫岩趕緊出聲提醒林笑道:“殿下,剛才陛下吩咐了,以後您回宮後要先去跟陛下請安,以免聖上掛念!”
  林笑這才想起來,不由歎了口氣,“好吧,我知道了……”
  
  龍煊燁坐在南書房,支著下巴愣神。
  “陛下,十四殿下回宮了!”六出傳信說。
  龍煊燁立刻面現喜色,興沖沖地坐好,果見林笑走進來,“光兒,你回來了!”不等林笑請安,龍煊燁已經開口道。
  “勞父皇掛念了,光兒給父皇請安!”林笑恭敬地說。
  “來,光兒,上來陪朕坐會!”龍煊燁立刻又拍著椅子,笑呵呵地說。
  “……”林笑不由面泛黑線,這龍煊燁什麼毛病,跟戀子成狂似的,總讓自己和他坐一起?!幹嗎呀,想當“同桌的你”阿!?
  但是這話又不好說,林笑覺得,龍煊燁總是喜歡把林笑當幾歲的幼童對待,不是摸摸就是抱抱,幸虧,沒有親親。不然,真是要人老命了!
  莫非他以前養麒光的時候太投入?到現在還緩不過來?
  心裏這麼鬱悶著,嘴上卻不好說什麼,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去,坐在龍煊燁旁邊。
  “光兒,你看,這畫畫的怎樣?”龍煊燁興致勃勃地指著面前的一幅尺幅不大的工筆劃,畫裏面是一隻畫眉,在金籠內偏著喙飲水。背景是一片花蔭。
  “這是以前朕初學繪畫時畫的,當時宮內可畫的東西不多,朕整日就畫廊下的那些花鳥……這幅是朕受到誇獎最多的,光兒,你覺得如何?”
  “不錯。”林笑微微一笑說。
  “皇兒,不如給這幅畫題個字吧?朕以後再多畫一些,集個冊子,你說怎樣?”龍煊燁得意地道。
  “孩兒不善書法,還是不在父皇面前獻醜了。”林笑趕緊推辭。
  “呵呵,你的字清秀端麗,細看之下頗有筋骨,父皇很喜歡。來,不要謙虛,就給朕題幅墨寶吧!”龍煊燁笑吟吟地研這墨,拿了一支筆飽飽地蘸了墨汁,遞給林笑。
  林笑沉吟半晌,揮毫在畫上寫下:“贈畫眉:‘百囀千聲隨意移, 山花紅紫樹高低。 始知鎖向金籠聽, 不及林間自在啼。”
  龍煊燁笑容滿面地看著,看到最後一句,臉上漸漸沒了笑容。
  “父皇,兒臣不善詩畫,實在獻醜了。”林笑放下筆站起來,輕輕對龍煊燁一施禮。
  “誰說你不善詩畫……”龍煊燁慢慢抬起眼簾,冷然看著林笑,“朕看你很是工於詩畫麼!還很會諷喻,借物言志呢!”
  “孩兒只是一時心有所感,請父皇不要動怒。”林笑趕緊低頭道。
  龍煊燁一把捏住林笑的下頦,抬起他的臉,直直看著他說:“光兒,你就那麼想離開朕、那麼討厭朕麼?你怎麼總是覺得皇宮是你的囚牢,你難道還不夠自由?!你到底還要什麼?光兒,要不要朕把心掏出來給你看看?……光兒,你到底想怎樣?”
  “父皇……”林笑舉目看著龍煊燁,目中顯出一絲悲傷:“父皇為孩兒所做的一切,孩兒感激至深,只是……”
  “只是如何?”
  “父皇,您能不能對光兒說一句實話,您……在您心中,孩兒到底是什麼?”林笑猛地抬起頭看著龍煊燁,“為什麼您當初送孩兒做質子,為什麼現在又同意了孩兒和百里在一起?……我不相信您是毫無打算的……父皇,孩兒不想成為您的工具,孩兒……累了。只想過簡單的生活。”
  龍煊燁震驚地聽著,驀地一把抓住林笑的肩膀,厲聲說:“你是不是聽了誰的胡言亂語?你……到底是誰在你面前說朕的壞話?百里青鋒是不是?!……光兒,就是因為這個,所以你今日怪怪的,對不對?你……你真糊塗!”
  林笑看著龍煊燁,目光漸漸深沉下來。“那麼,父皇,當初,您把龍珠給我,我若是要了的話,您會把皇位給我麼?”
  “……”龍煊燁一怔,隨即說:“不會。”
  “那麼,您又為何要把龍珠給我呢?”林笑冷笑一聲。“試探孩兒麼?”
  “……”龍煊燁百口莫辯,仰天長歎一聲,“不是的,光兒,龍珠給你,不代表江山阿……光兒,龍珠乃是龍之精元所化,得了龍珠,從此你便得到了龍的力量呀……江山又算得了什麼,光兒,朕想給你的,是朕最寶貴的東西,比江山更寶貴的東西!”
  林笑看著他,“我要龍的力量又有何用?您真的覺得,龍的精元比江山更重要?”林笑狐疑地看著龍煊燁。
  “當然!”龍煊燁斷然說道。“光兒,朕不是告訴過你麼,大昊皇族代代相傳、不惜一切代價守護的龍珠,為的是讓龍珠認主嗎?”
  “那麼,龍珠認主了麼?”林笑忍不住問。
  “朕就是龍珠的主人!”龍煊燁說。“光兒,龍珠乃是龍之精元,當龍轉世厲劫,便要將龍珠吐出,直到收回龍珠,才能拿回自己的力量,大昊歷代帝皇只是在替朕保管龍珠而已,之所以只傳帝王,為的就是更好地保護龍珠……光兒,龍珠乃是朕最重要的力量之源,朕已經得回龍珠,以後這珠子就不會再交給任何人了!不管是你太子哥哥還是誰,這珠子都不會再現世了!”龍煊燁激動地拉住林笑的手,“可是朕願意給你!你不同的,朕什麼都可以給你,哪怕是龍珠!”
  林笑啞然看著龍煊燁,目中顯出驚異之色,“你的意思難道是說,……你是龍?”
  龍煊燁用力點點頭。“朕是龍!朕是龍!”
  林笑鬱悶地看著他,難以置信地道:“龍?……”
  “是呀!”龍煊燁紅著臉連忙點頭,手一翻,龍珠立刻浮在他掌心中,林笑輕輕伸出手摸摸龍珠,道:“你真的願意給我?”
  “願意!我願意!”龍煊燁笑著說。
  林笑拿起龍珠,仔細地看著,忽地眯起眼睛說:“父皇,我若是把它砸碎,你會不會死?”
  六出臉色大變,龍煊燁卻一呆,怔怔問:“你要殺朕?”
  “父皇,你怕不怕?”林笑依舊笑咪咪地問,手卻把龍珠舉起來,似乎隨時會把龍珠扔到地上。
  龍煊燁傻傻地看著他,臉色慘白,過了好半晌才艱難地說:“朕既然把龍珠都給你了,你若要朕死,朕也認了……”
  “……”林笑看著他,慢慢收斂了笑意,“父皇,為何要把龍珠給我?您到底想要我怎樣?”
  “……”龍煊燁有些悲傷地看著林笑,緩緩說:“朕只想讓你知道,朕很愛你,朕永遠不會背叛你的……這些年……朕一直在找你……”
  林笑默默看著他,“我就在蕭國,你用的著找麼?”
  “……”龍煊燁猛地抬起頭,苦笑一聲,“光兒,你……你覺得,朕真的不知道你是誰嗎?”
  林笑啞然,握緊了龍珠。緊張地看著龍煊燁,慢慢問道:“父皇此話怎講?”
  “……”龍煊燁沉默了一會,緩緩呼出一口氣,慢慢說:“你不是麒光。雖然,麒光和你是一個人,但是,你不是原本的麒光!”
  “你怎麼知道的?”林笑只覺手心冷汗直冒。
  “朕說了,朕是龍啊,朕早就看出來了……”龍煊燁輕輕說,“再說,你看看你自己的表現,哪一處不和麒光大相徑庭?”眼睛一掃,落在那幅畫眉鳥上,微微一笑說:“你看你的筆跡,都和麒光沒一點一樣呢……”
  林笑面無表情,依舊冷然地看著龍煊燁,“哦,還有麼?”
  “還有,你懂刑勘、精醫道,看著別人生病受苦你就受不了,總想幫別人——據我所知,麒光性情偏狹,睚眥必報,手段也十分偏激狠辣,在蕭國時曾經想出過一種酷刑,專門將活人剜心,你是幹不出來的吧?”龍煊燁靜靜說。“而且,麒光一直喜歡利用自己的色相,控制對他有用的人,可是你,卻從來不懂得賣弄風情呢……看你的笨拙模樣,跟未經人事的小孩也差不多。朕不是瞎子,宮裏的人沒一個是瞎子,你以為,大家心中就都沒有疑惑麼?”
  “那你覺得,我是誰呢?”林笑忽然露出一絲笑意,悠然問道。
  “……”龍煊燁歎了口氣,斟酌著詞句說:“你是另一個麒光,朕看得出來……你的靈魂,是朕一直在等待的那個麒光……光兒,朕其實,一直在找的就是你啊!”
  “是麼?……”林笑微笑著,輕輕撫摸著龍珠,“那麼,在你心中,我僅僅是你的兒子,還是什麼別的人呢?”
  “……”龍煊燁默然,良久才艱難地說:“光兒,朕眼裏,你永遠是朕最重要的人!比什麼都重要……”
  “你不覺得,你自己的話很不可思議嗎?”林笑笑起來,“父皇阿,你兒子體內有另一個靈魂,你居然欣喜?還說我更重要?你覺得,我會信嗎?……”
  “說了這麼多,你怎麼還是不明白……”龍煊燁不由急道。
  “我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父皇你根本不在乎麒光!”林笑輕笑一聲,“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麼,但是,我已經明白,對於父皇來說,以前的麒光,您根本就不在乎!”
  “……”龍煊燁看著林笑,慢慢露出苦笑,“你在替麒光不平?”
  “我在替自己不平!”林笑看著龍煊燁,目中現出一絲冷笑。
  “……”龍煊燁無奈地道,“你這麼說也沒錯……只是,朕希望你能明白,就算你和麒光是同一體,可是,你不必為了可憐他而接受他的一切……對於百里青鋒,你沒必要勉強自己接受他,如果你是怕你裝成麒光朕就會對你不利,你大可放心,朕早已知道你的身份,絕對不會傷害與你的!”
  “……”林笑看著他,目中漸漸露出古怪的神色。“你覺得,我是在裝成麒光欺騙你們?……”
  “不是……只是……總之,你記住,朕會替你保守這個秘密的……”龍煊燁微笑著上千拉住林笑的手,“朕會保護你的……離開百里青鋒吧,你不用再勉強自己和他斷袖了……”
  林笑慢慢拉開龍煊燁的手,面上帶著一絲奇特的笑意說:“你錯了,雖然我不是麒光,但是我愛上百里青鋒了,千真萬確,一點都不勉強……父皇,你還是,不要再勉強了,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呢!”說著,驀地舉起龍珠,乒地一下砸在了磚地上!
  火光四濺,龍煊燁大叫一聲,龍珠居然自己彈了起來,直直蹦進了龍煊燁胸口,金光一閃,瞬間沒入龍煊燁體內!
  “啊……對不起,手滑了一下,”林笑說,“原來它還能自己回到你身體裏,真有意思,就算你不是龍,可也很有趣,父皇,說來說去,你還是不希望我和百里青鋒在一起——你到底想要什麼呢?……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龍煊燁捂著胸口,額上涔涔地冒著冷汗,顫聲說:“光兒,你……我沒有騙你……一句都沒有啊!你的靈魂……朕……”
  “……”林笑默然看著他,“既然你知道我不是你兒子,我也就不再隱瞞你了,我叫林笑。隨便你怎麼辦吧,總之,以後不要再在我面前演那種父慈子孝的戲碼,很肉麻。我已經28歲了。不是你那個十五歲的兒子。你別再像對他那樣對待我。我不喜歡。”
  “……林笑……”龍煊燁艱難地吐出一口氣,“笑笑……朕……”
  “以後我在別人面前還是會叫你父皇,但是私下裏,我不會的。”林笑說。“你若是受不了,殺了我就是。”
  “……朕怎會殺你……”
  看著龍煊燁面色慘白的模樣,林笑不由心中一軟,“對不起,占了麒光的身體……你若是龍,就想辦法消滅我吧,把身體還給麒光……龍煊燁……你對我不錯,謝謝你。”
  “……”龍煊燁看著他,捂著胸口,說不出話來。額上不住流汗。
  “我是個大夫,以後,我會離開皇宮,到處行醫……”林笑抬起頭,看著宮門口的藍天,“我不喜歡皇宮,也不喜歡宮裏曲折的人心,我不喜歡騙你,也不喜歡你騙我——這一段,我們就算互相扯平吧!”
  轉回頭看著龍煊燁,輕輕一笑說:“等我和百里青鋒離開,你就忘了這段吧,就當你的孩子早就死在鄴宮那場大火中了,其實,我就是那時候進入這個身體的……龍煊燁,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攻打百里青鋒,我也不怨你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不在乎了……既然今天把話都說開了,我也放下了心裏的石頭。”歎了口氣,“好好做你的帝皇,你,其實是個好皇帝。”
  “……”龍煊燁看著他,目中慢慢露出一絲冷酷,緩緩站直了身子,一字一字道:“朕若是殺了百里,你又要如何?”
  “……”林笑看著他,灑脫地一笑,說:“死。”
  龍煊燁冷冷地看著林笑,“想不到,居然是這樣的結果……”他看著林笑,說:“若那就是你想要的,朕也不勉強你……”
  林笑看著他,忽然覺得,龍煊燁沒有表情的時候似乎有點猙獰。
  “朕知道你的意思了……”龍煊燁捂著胸口說,“但是朕不會放棄的……你要記住,你是朕最重要的人。朕永遠不會放棄你!就算你避開朕也沒用!天命如此……朕陪著你……你總有一天會覺悟的!”
  林笑看著他,龍煊燁向林笑揮了揮手,“你走吧……朕今日很累……不想再和你爭執……”
  “陛下保重。”林笑輕輕施了一禮,轉身就走。
  心中卻忍不住狐疑,“為什麼他不斷說我是他最重要的人?天命?……”林笑皺起眉頭,“真有龍?他真的是龍?……不是騙人的?……”
  龍煊燁看著林笑離開,一個趔趄倒在地上,六出焦急地撲過去,一把抱住龍煊燁,忍不住泣道:“主人,主人……您怎麼了……”
  “龍珠……”龍煊燁呻吟了一聲,“亂了……裏面在翻騰……好疼啊……快,設結界!快把我轉到結界裏……我快撐不住了!”一邊說著體表慢慢浮現出碧色的鱗片,身體也慢慢變形,六出大急,手在虛空不斷結印,一個閃著白光的八卦圖冒出來,一下子罩住龍煊燁,接著白光大盛,倏然間,龍煊燁便消失了。
  六出站在地中間,焦急地不斷結印加固著結界。
  
  一個被冰雪充滿的白色世界裏,一條碧綠的龍痛苦地在雪地上翻滾掙扎,血順著鱗片的縫隙滲出,染紅了雪地。
  “好痛……啊……好痛……”龍拼命用頭撞著雪地,隨即嘔一聲吐出一顆龍珠,接著就有氣無力地趴在雪地上,血止住了。龍珠卻啪地裂開一道裂縫。
  龍喘息著看著龍珠,艱難地撐起身體,伸出前爪抱住龍珠,一顆眼淚啪嗒掉在龍珠上,“壞了麼?……小珠子?……你怎麼真的裂開了?……難道,真的像輪回大人說的那樣,我將失去一半元力?……”把龍珠貼在懷裏,伸爪輕輕摸著,茫然地說:“我是不是,該告訴他真相呢?他還以為他是個凡人呢……他比我傻,對不對?……”眼淚劈裏啪啦掉在龍珠上,“不過,他那樣子,也滿可愛的……比他裝模作樣唯唯諾諾好。我該拿他怎麼辦啊?唉……喜歡他……喜歡他……”龍咧開嘴笑了,揉揉眼睛,“對不起啊,害你裂開了,以後我會慢慢把你的傷養好……”珠子在他懷中亮了一下,隨即慢慢沒入他體內。
  龍蟠起身體,在雪地上蹭了蹭角,“笑笑……笑笑……嘿……他居然把名字告訴我了呢……”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愛妮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