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龍煊燁
受:龍麒光(林笑)
第九十章 城頭變化大王旗

  八月二十三。
  欽天監報曰:大辰之相,紫宮參伐。見輿鬼四星。主殺伐。利征討。
  麒賢跨坐在墨雲駒上,一身黑色重鎧。
  旌旗獵獵,將兵肅整。
  麗正門的廣場上黑壓壓一片黑甲騎士,龍煊燁登上麗正門的門樓,授寶劍、、虎符、印綬等予麒賢,接著由司禮監掌印宣讀出征聖旨。
  龍煊燁站在城上宣佈出征令。
  “今日大昊鐵騎踏處,只有臣服,否則,便是焦土!”他的聲音在將士們的頭頂迴響,寂靜的廣場上驀地響起整齊的呼喊:“鐵蹄踏處!只有臣服!大昊萬歲!皇帝萬歲!”
  “出發!”麒賢跨上馬背,拔出鞘內長刀,高高舉起。
  口令此起彼伏,蹄甲聲聲,鏗然作響。
  麒賢看著城牆上的龍煊燁和眾多皇子大臣,面無表情,撥轉馬頭,當先出發。
  “我看到了血流成河……”政塗站在大臣中間,喃喃自語,“殺星臨世,不吉。”
  羅振綱瞥了他一眼,政塗被羅振綱冰冷的目光一掃,心中一凜,當即垂下頭去。“政塗大人,您想太多了。”鴻臚寺少卿於澤看著政塗,微微笑道。“沒有殺星臨世,哪有四海歸一。”
  “豎子不足與言天道。”政塗橫了於澤一眼,喃喃道。
  “那依天道,政塗大人看出誰是今年恩科的狀元郎了麼?”於澤笑著問道。
  “……”政塗翻了個白眼,“不要以為可以蒙蔽老夫,於家小子妳不是押了百里家那小子一千兩麼,怎麼,現在又怕輸了?”
  於澤嘿嘿笑了,“政塗大人這是從哪聽來的謠言阿!”
  “嘿嘿……”政塗看著他冷笑起來,“我只告訴妳,妳輸定了。”
  身邊的眾臣不由一起側身議論起來,看樣子很多人都參與了這場押狀元的賭博。
  “那,政塗大人,是不是白二公子會中啊?”有人立刻探過頭來問。
  “文曲降臨,自有天定。”政塗斜睨著眾人,傲慢地笑了,“妳們這般胡猜是不會中的。”
  眾人都嘿嘿笑了。這時候龍煊燁聽到眾臣談話的內容,面上不由現出笑意。
  回到南書房之後,龍煊燁對六出說:“再去給百里青釗造造勢,妳去跟下人透漏一下我屬意於他的消息,然後放榜的時候咱們押白鼎嶽!”
  六出嘿嘿笑了,“那不是和六殿下一樣麼?”
  “現在戶部缺錢啊,這些日子讓他們給災民捐點銀錢,一個個叫苦不迭,還都整個捐半年俸祿之類的做秀事,這時候一押賭局倒都大方起來了,動輒千百銀子,哼,就是要贏他們這幫人!”龍煊燁沉著臉說。“簡直太可惡了!”
  二人正說著話,那個龍衛頭領“默”走進來稟告說:“啟稟陛下,大皇子麒正求見。”
  “宣。”龍煊燁一撩衣擺,坐下。
  
  天氣還很熱,穿著鎧甲已經汗流浹背。卻不能脫。
  麒賢騎在馬上,板著筆挺的身子。出了城,才好下令將士們除下重甲,全速賓士。
  官道上黃土飛揚,幾十萬大軍行進時揚起的塵土幾乎能讓遠方看不到人。
  然而麒賢還是在出城時看到了黑牡丹站在人群裏,默默地看著自己這邊。
  這些日子他沒有回過王府。
  一直和黑牡丹呆在一起。
  那天麒泰也聽說了這個消息,震驚地問他:“聽說六嫂身體不適,妳這樣做不怕傷了她的心麼?”
  “她不會為我傷心。”麒賢淡淡道。“所以我不用為她的心情顧慮。”
  麒泰和麒惠麒玉都默然不語。
  “以後不要叫她六嫂。還是稱呼她曲公主吧。”麒賢淡淡吩咐,“以後,牡丹才是妳們的六嫂。”
  “……”幾個人看著麒賢,目中現出一絲茫然。
  曲靈煙的車馬也在城郊送行的人群裏。
  孤零零的大車在人群裏十分顯眼。
  趕來送行的百姓們認得威烈王府的標誌,紛紛站在離馬車很遠的地方。
  家人出征的百姓爺娘相扶,追著將士們走了一裏又一裏,哭泣和叮嚀一路不絕。
  而曲靈煙的馬車並未跟著軍隊走,只是停在路邊,遠遠地看著。漸漸的就被大軍行進揚起的黃塵湮沒。
  自始至終,麒賢都沒有看馬車一眼。
  
  人生有太多的驚喜交集。
  林笑那天從極端的疲憊和傷感中等來了白鼎臣帶的醫官,那隊醫官竟然是孔澄帶領的,還有不少是麒泰親自主持考試選定的醫官士,每個人都業務熟練,他們一來,林笑的壓力頓時減輕,當下由孔澄選出幾個特別擅長培訓醫官的教員出來,專門負責培訓新的醫官士。而別的人立刻都投入到工作中,一半在災民聚居點主持控疫可,另一半奔赴武陽城內主持各種工作。每個人都有條不紊地分配到了各自的崗位,整個治疫工作當時就開始有效運作起來。
  林笑這時才松了口氣,每天還是早出晚歸,甚至乾脆和醫官們一起住在災民點。
  白鼎臣這些日子兩頭奔波,不是在災民點和眾人忙碌,就是和百里青鋒一起視察江岸,搜集各種情報資料。
  百里青鋒做出一副大方的姿態,任白鼎臣觀察各種設施和軍隊的佈防,似乎根本沒有提防過他一樣。
  而百里旌風又開始裝病弱,這些日子連面都沒露過。
  白鼎臣求見了好幾次都遭到了婉拒。
  “殿下見過百里老族長了?”白鼎臣看著林笑,笑咪咪地問道。
  “啊!”林笑彼時正在洗手,剛做了個漫長的手術,挖掉了一個災民腿上的爛瘡。“第一天到的時候見過了。”
  白鼎臣看著林笑額頭上的汗珠,忍不住掏出一塊手帕遞給林笑:“擦擦汗吧!”他這些日子親眼見到林笑日夜忙碌,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在救死扶傷,不由也對林笑有了些改觀。剛才那個患者抬進來的時候小腿肚爛的都見了骨頭,又是蒼蠅又是蛆地,噁心的味道中人欲嘔,連抬他進來的災民都現出無法忍受之色。
  可是林笑卻毫無嫌惡之色,做了一個長達三個時辰的手術,把那些惡瘡全部挖除,隨即上藥包紮。
  連孔澄等醫官都跑來看林笑得手術,一個個現出無比欽佩之色。
  白鼎臣越看越是欽佩,心中也有些亂。
  “殿下認為百里老族長的病情嚴重麼?”白鼎臣追問了一句。
  “嚴重與否,端看個人情況。”林笑淡淡說。“有時候小病也能死人,大屠殺的屍體裏也會爬出活人。”
  白鼎臣默然,品著林笑的話不語。
  “白大人,您打算何時動身去疫區?”林笑看著白鼎臣,慢慢問道。
  “啊,此時正是兵荒馬亂的時節,處處都不穩妥,所以我打算先在上鄴停留一段日子,過了這陣等一切都安定了再出發。”白鼎臣搖著扇子,笑了笑。
  “不早點走,只怕就走不了了。”林笑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出去了。
  白鼎臣一楞神,目光閃動,現出一絲喜色。
  
  曲靈煙坐在馬車裏。
  剛才,她目送著麒賢出城。
  他的樣子沒有任何改變。和她記憶中的麒賢一模一樣。
  那個下關城下黑甲重鎧殺人如麻的將軍,那個面無表情舉手便將一個城市變成死城的元帥,那個把活生生的東門草扯成碎塊的瘋子……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變化過。
  曾經他對她動了情,於是溫柔,於是和善,於是深情款款。可是當他發覺自己被欺騙了,就立刻恢復了冷酷無情的模樣。
  就像剛才,他看到了她的馬車,卻沒有看她一眼。
  就那麼走過去。
  而那個據說最近一直和他在一起的黑牡丹,僅僅是出現在人叢中,可他立刻就抬起頭,找到了那個女人,深情地注視著她,就像看著什麼稀世珍寶,就像看著一朵雪山上的蓮花,那樣熱切而深沉,就像當初,他第一次向曲靈煙坦陳心跡的時候那種真摯和熱烈。
  曲靈煙忽然覺得自己很無聊。
  她傷害了一個男人,只因為他愛她。
  從此這個男人對她將只剩下恨意。
  或許對於他來說,沒有親手殺她已經是他最大的仁慈。
  多麼可笑又可悲。
  她忽然想起以前她的母親曾經感歎過:我們總是只能傷害那些愛我們的人。
  因為愛我們的人才在乎我們,而不愛我們的人,我們的任何舉動都不會觸及他們分毫。他們既不會為我們傷心,也不會為我們動容。
  現在,曲靈煙卻有了一絲複雜的感受。
  她本來是仇視麒賢的,恨不得他早些死掉。
  可當他義無反顧地宣佈愛上她的時候,她心裏的冰似乎就開始融化。到他寬容了她不是完璧之身,真誠地說要好好過日子的時候,曲靈煙一瞬間覺得,他很可憐。
  而現在,他終於對她不在乎了,她才發現,自己開始感到深深的難過。
  人的感情,過於複雜。
  有時候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會發生怎樣的轉變。
  馬車停在東城隍巷的巷子口。
  太子的車駕早已等在那兒。
  走進院子的時候,曲靈煙絆了腳一下,差點跌倒。
  
  大軍用了三天穿過大昊邊境,進入蕭地。
  第一個目標是“瓊城”。
  這座城在一天前剛剛宣佈支持屠龍關內的“蕭國正統”,現在城頭又插上了舊蕭國的烈火飛鳳旗。
  麒賢的二十萬人馬一出現,整座瓊城就立刻四門緊閉。瓊城的守將迅速登上城頭,看著城外的大軍揚起的塵土,臉色也漸漸灰如土色。
  二十萬大軍沒有安營紮寨,而是立刻呈包圍之勢,將瓊城圍了個鐵桶一般。
  麒賢坐在馬上,升起帥旗。
  對傳令官淡淡地吩咐:“告訴城上守將,給他一刻鐘工夫,戰,或者降。降,綁了城中攛掇支持蕭乾逆軍的為首者,送到城下斬首;戰,後果是屠城。”
  傳令官領了命令,四個士兵抬著一個巨大的沙漏,跟在傳令官馬後。
  傳令官宣佈完了麒賢的意思,手一揮,士兵就開始計時,而這邊所有士兵都已做好了準備,雲車、攻城機、巨弩、樓車一個個都推到陣前。
  整個瓊城上方的空氣似乎已經凝滯,瓊城守將站在城牆上,汗流浹背地看著城外的敵人。
  沙漏一刻不停地漏下沙子,瓊城守將臉上的汗越流越多。
  一刻鐘很短,可是瓊城守將卻覺得這一刻中對他來說像有一輩子那麼久。
  
  麒賢抬起頭,看著沙漏,慢慢地拔出了腰間的長刀。
  就在這時,瓊城的城頭掛出了白旗。
  接著又降下了火鳳旗,升起了大昊的黑龍旗。
  麒賢慢慢地把刀收回鞘中。
  瓊城守將在那一刻腳一軟,癱倒在城頭上。
  城頭的士兵也都喘息著看著對面的士兵收回各種攻城設施,摘下戰盔擦著頭上的冷汗。一種死裏逃生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很快,一群帶頭擁護蕭國復辟的世家貴族被綁到城下,麒賢懶洋洋地坐在馬上,看著刀斧手們把那些人分成兩批俐落地斬首。
  那些頭顱被掛上城門時,麒賢收復了第一座反叛的城市。
  兩天之內,這座城市換了兩次旗幟。
  百姓們圍官著吊在城門上的頭顱,指點著說那是某某貴族。
  麒賢坐在城中最高的樓上,喝了一口鎮得十分爽口的薄荷酒。
  前面不會如此順利。
  他知道。
  越往前去,遇到的抵抗會越多。
  瓊城守將跪在麒賢面前,他尿了褲子。
  麒賢看著他,淡淡地說:“妳叫什麼名字?”
  “黃芳彥。”守將垂下頭,低聲說。這一刻,他為自己的名字感到羞恥。
  “不要低頭。”麒賢用馬鞭抬起他的下巴,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妳不要為今日而羞恥。妳將被城中幾十萬百姓感謝。妳救了他們的命。”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避免了無辜的流血的人,要為自己驕傲。黃芳彥,妳是個英雄。記住這一天,妳救了一城百姓和妳自己的命。”
  眼淚從黃芳彥眼中湧出,他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活到八十四歲。
  臨死之前她對兒孫說:“我這一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事就是向六王爺投降。而我做的最失敗的事是在六王爺面前尿了褲子。”
  但是沒有人笑話他。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在他尿褲子的時候,他也是個英雄。
  

第九十一章 血沃中原肥勁土(上)

  “龍麒賢收復了七座城,沒費一兵一卒!”東門戟狠狠地把戰報扔在地上。“那些沒骨頭的軟蛋!剛被嚇唬嚇唬一個個就都投降了!”轉頭看著地上的戰報,一腳踏上去,“最可恨的就是甘荔和漁州,剛聽說龍麒賢大軍收復瓊城,一個個的就自己嚇尿縗了,媽的,人家都沒到呢就自己投降了,什麼玩藝!”
  蕭乾默然,從地上撿起戰報,放在案上,淡淡說:“他們地處邊境,沒有支援,瓊城本是最大的一鎮,若是瓊城未降,那幾個城還能堅守一下,至少可以指望彼此應援,可是瓊城首先降了大昊,像甘荔和漁州這種小城,守兵不過千人,百姓不過幾萬,城既不堅,人心又散,怎麼可能堅守?再說,這幾個城池本就是隨風倒的騎牆派,哪邊勢大往哪邊投靠。就算是被龍麒賢收復了,也不過是暫時的。我們真正的精銳都在峽江沿岸,龍麒賢接下來就要開赴墨陵郡,墨陵守將乃是段大可,不光是一員沙場老將,又是我的師叔,龍麒賢那一套想要對付墨陵,就沒那麼容易了!只要段師叔堅持住,龍麒賢出兵的銳氣就被消折了,到時候久攻不下,定然會拖垮整個大昊的士氣!”
  東門戟點頭,隨即站在沙盤前,沉吟著,“現在三叔的部隊在沿江,進退皆宜,而雙鯉的西南軍自顧不暇,桐城的許攸和陳泰這幾日忙著加固工事,暫時也不可能出動,現在我們佔領的地盤是四個郡,三十二座大城,百里家族還在觀望,沒有出動的意思,龍麒賢現在是打算從墨陵郡開刀,我們現在的戰略應當是保住墨陵、攻下雙鯉、除掉桐城這個釘子!”目光閃動,“若是有百里家的水軍,不出半年,我大蕭即可複國!可惜……”
  “丞相現在就在上鄴,只要丞相能說動百里旌風那個老狐狸,我們有了七成複國之望,其實,若是百里家族能量不想幫,那麼我們也能有六成希望獲得勝利!”蕭乾說。“只是百里老狐狸和那幫百里家的小狐狸現在不知道打什麼算盤,我擔心他們打的是漁翁得利的如意算盤,那我們就慘了!”
  “百里家!”東門戟狠狠一捶沙盤的木沿,“就是他們這幫混蛋把蕭國賣了!”
  蕭乾仰起頭看著大門,靜靜說:“阿戟,我們需要時間。若是再給我們一年時間,我們的勝算能更大一點,可是現在,若是墨陵守不住,我們的一切都會化成泡影。”
  “所以我們現在的防守重點是墨陵,所有的優勢兵力以及可調撥至墨陵的部隊,要全線壓上!守衛墨陵!”東門戟目光閃動,看著沙盤,指著墨陵附近的三處城池說:“原垸、當酴、象城,共有十三萬人,加上墨陵原本的十五萬大軍,定可將龍麒賢的二十萬軍隊包了餃子!”
  “命令墨陵放棄週邊城鎮,遷移百姓之墨陵城,重點防守郡府附近的城鎮,將原垸、當酴、象城守軍撤至沙城與仁宇,構成第一道防禦!”蕭乾看著沙盤,沉著地說。
  
  與此同時,麒賢也和一眾將領圍著沙盤,麒賢得表情很凝重。一個作戰參謀正在分析屠龍關逆軍可能有的反應。眾將都在認真地聽,隨後各抒己見,補充各種可能性。
  就在他們爭論蕭乾和東門戟會不會放棄墨陵附近的城池,專門固守墨陵時,麒賢的視線卻落在了雙鯉和桐城上。
  “殿下,以我們的推斷,墨陵必有一場大仗要打,墨陵乃是蕭乾他們唯一可以倚仗的盾牌,墨陵若是失守,整個蕭國復辟勢力都會因此垮塌,而他們在墨陵附近的兵力又高於我們。所以有恃無恐,在這裏,他們會全力爭取機會拖延我軍進攻速度,給他們創造喘息的機會!”淳于敕第一個向麒賢進言。
  麒賢盯著沙盤,臉上忽然現出一絲嘲弄的笑意,馬鞭一指,指著沙盤上的原垸、當酴還有象城,說:“他們所能指望的不過是這三個城內的十三萬守軍,他們能做的,不過是讓這十三萬人做肉盾,成為墨陵的第一道防線,據我推斷,他們會將週邊城市放棄,專心守衛墨陵中心的幾座城!所以,我們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打亂他們的部署,趁他們還沒有完成第一道防線的時候,把這十三萬人消滅在路上!”目中現出殺氣,一指雙鯉和桐城,淡淡道:“而且他們兵力不足,現在就是防守西南軍都已經力不從心了,只要西南軍給他們搗搗亂,進攻幾次,那麼他們能對墨陵所做的支援就有限了!”麒賢眯起眼睛,忽然問道:“百里青鋒他們的糧草已經送到西南大營了麼?”
  “報告王爺,第一批一萬五千石糧草已經送抵雙鯉,最遲明日午時第二批糧草便可送到!”
  “好!”麒賢面上現出一絲笑意,眼睛看著沙盤,手撐在木沿上,頗有興味地綜觀著全局,“你們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沒有讓東路軍、西路軍、西北路軍和南路軍進攻嗎?就是因為,還不到時候,而現在,就到時候了!”馬鞭一指沙盤,“誰來說說,蕭乾他們最大的弱點是什麼?”
  “人少!”淳於敕說。
  “沒有支援!”佘錦立刻也跟著說。
  “除了依靠屠龍關險峻,他們沒有任何優勢!”驃騎將軍楊玉驄也說。
  “但是他們熟悉沿江情況,很多勢力都是他們的!”參謀將軍向楠立刻說。“絕對不可盲目低估敵人,西南軍就是低估了他們才吃了這次虧!”
  向楠是向沖的堂伯,這番話說得自然深得人心。
  “你們說得都沒錯。”麒賢笑了,“屠龍關內逆軍最大的弱點就是人少,所以我們只要消滅一個敵人,他們的力量就減弱一分,而他們最大的不幸其實並不是這個,而是他們現在三面被圍,除了龍馭峰山脈和峽江水域,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倚仗!現在他們就是一團包子餡,而我們現在各路大軍就是包子皮,只要一起推進,屠龍關的形勢就會全面告急!”面上現出冷笑:“而且最悲慘的還是他們這堆包子餡裏面還被插進了西南軍這把刀!只要西南軍守住雙鯉,桐城乃是扼制峽江溝通江夏等郡的咽喉位置!只要陳泰許攸還在桐城一天,我們就佔據絕對的優勢!”看著眾將,絕然道:“眾將聽令!”
  所有人皆一凜,一齊肅立,目注麒賢。
  “立刻傳令淳于敬、盧淦,立刻分兩路進攻江夏郡、遲城,務必全軍壓上,不給敵人喘息的機會!傳令西路軍陳孟起、端木令豐,即刻出兵攻打貴霖郡!傳令南路軍嚴嘉、徐牧、車遲延,立刻進攻鯉陵郡!傳令西北路軍杜昌安、端木杞,馬上向龍馭關增兵,三日後發動攻勢!”
  “是!”眾參將立刻接了命令開始奔忙。
  麒賢目光一下子轉到淳於敕臉上:“舅父,您為左帥,現在便帶領五萬人馬速往象城,務必將象城守軍消滅在此!”馬鞭一指象城和仁宇之間的通道,“此處有一龍慶峽,正好埋伏!”
  “是!老將接令!”
  “楊玉驄!”
  “末將在!”
  “你帶三萬人馬,立刻去麗原,務必將原垸兵馬消滅在此地!”
  “是!”
  “佘錦!”
  “在!”
  “你帶二萬人,並伍千民夫,奔赴芽川,毀掉一切設施橋樑,把當酴的三萬兵馬困在江岸!”
  “末將尊令!”
  ……
  將官們一個個領命而去,麒賢站在沙盤前面,慢慢拿起頭盔,輕輕拂了拂纓子上沾的沙粒,看著剩下的將領,平靜地說:“現在開始,剩下的十萬人隨我進攻墨陵郡!我們的第一個目標是——仁宇和沙城!”
  
  武陽收容的災民越來越多,有的是從疫區來的,還有很多是從戰區來的。
  林笑這幾日從災民們那知道了不少大昊軍隊的消息。
  “到處都在死人啊!”大榕樹下,一幫災民圍著幾個剛從戰區和災區逃荒來的人。一個老者感歎著。
  “老丈,您是打南邊來的,還是西邊阿?”
  “本來是從西邊來的,想去南邊,可是南邊又打起仗來了,聽說這北邊還太平,還有專門收容咱們的地方,這不就又跑這邊來了……”老者摸摸身邊的一個小孩的腦瓜,“領著一家人逃,可是現在身邊兒子媳婦全死在路上了,四個孫子孫女,也就剩下小栓一個,唉……”
  “俺家也就剩俺一口兒了—……”聽了老丈的話,很多人都忍不住辛酸。
  “唉,這個年月,能活下來就不錯了……人活著,總有翻身的時候哇……活著就好啊……”老人歎息著,“你們還是年輕人,還有日子呢,我這半截入土地還沒斷了活下去的念想呢,你們咋的也比我老漢強吧?”
  不少人都擦擦眼淚,“老丈,聽說南邊現在好多地方都幾千里地沒有人,全都死的死,逃的逃?”
  “是啊,我那村四百多口子人,得病的死了二百八十多口,有的一家子都死絕戶了,剩下的就是我這樣的,趕緊跑啊……可是在路上能活下來的,一家子也就一兩個人?慘啊……”老頭搖著頭說,“路上全是死人,倒把那些野狗耗子老鴰一個個養活的油光水滑阿!”
  眾人聽到此處,不少都開始哽咽抽泣。
  “到南邊的時候,趕上人家西南軍大帥撤退,這個雞飛狗跳啊……到處都是搶糧食的,抓丁的……”老頭搖著頭,“不給就殺人啊!”
  眾人聞言紛紛詢問:“那咱們蕭國的東門大帥和新皇帝呢?他們到底能不能撐住阿?”
  “老漢我當年,也見識過屠龍關,那關真險!就在江口上!兩邊都是山!高山阿!”老者立刻來了精神,“這回是沒靠近屠龍關,光顧著逃命了,可是大昊的西南軍也在逃跑啊!咱跟著他們當兵的跑,他們一開始打仗,咱們老百姓就繼續往後方跑……總有安生地方去!”老頭點著頭,歎著氣,“可惜老漢我是老了,又帶著小栓這娃,總的把這香火苗苗養活大了,老漢才算不白活這一回!要是老漢年輕,一定去投咱大蕭的部隊,不管咋說,那是咱們蕭國的人馬阿!新皇帝還是個好人,不像死在鄴都裏那個昏君,把咱們國家都亡了,咱們老百姓跟著他造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虧!?”
  眾人趕緊示意老者噤聲,因為在這裏全是百里家族的勢力範圍,而且那個“迷惑君主、禍亂後宮”的“大昊妖孽”現在正在災民點日以繼夜地給百姓治病!老者這麼一說,難免就會引起些亂子。
  老者聽了眾人的話,不由吃了一驚,隨即搖頭歎著氣說:“這世上的事還真是難說阿,老漢活了這麼大年紀,自忖也啥都經歷了,可是這麼個亂世道,老漢是看不懂了……”
  林笑和白鼎臣正好在附近,聽了眾人的話,林笑忍不住一陣苦笑。
  看來,在蕭國人心裏,蕭國的舊政權還是有一定的號召力的,而大昊在佔領蕭國之後並未善加管理,是以民心依舊思變。
  林笑在這邊沉默著,白鼎臣卻露出一絲寬慰之色。
  “殿下累了吧?”白鼎臣看看身邊的林笑,和氣地問。
  “還好。”林笑淡淡說。
  “看來百姓對殿下依舊有很多誤解啊!”白鼎臣看著林笑笑了。
  “也不全是誤解。”林笑看著白鼎臣,灑脫地一笑,“麒光以前確實做了很多錯事。現在之所以如此救治百姓,為的也不過是贖罪而已,但求心安吧!至於百姓到底在心中怎麼看我,都是次要的了。”
  “殿下倒是灑脫。”白鼎臣看著林笑,目中現出一絲思索。“如此亂世,殿下卻一心求仁,只怕會害了自己。”
  “白大人,”林笑抬起眼睛看著他,靜靜說:“只怕您害得還不只是自己。”
  白鼎臣一愣,瞳孔微微收縮:“殿下何出此言?”
  “白大人,您到底打什麼算盤,我不想多問,也不想揭穿你,可是你這樣自以為得計,實在是害人害己。”林笑看著白鼎臣,斷然說:“我知道,你現在在此地是別有用心,您到底是哪一方的人,只有您自己心裏最清楚!如果說飽受磨礪得百姓尚且眷顧蕭國,您這一介賢相,當初為全忠義不惜自刎的忠臣,居然會對故國毫無眷戀?我不相信。就算你那次在朝堂上的話讓我父皇和全部的大昊人都相信了你,我也依舊是不信!到了蕭地我才看到了大昊佔領蕭地之後對蕭地的治理究竟是多麼失敗,你那番‘為大昊臣子則利蕭地百姓’的說辭,根本就是胡扯!騙騙身居廟堂遠離百姓的大臣還差不多,現在你還妄圖以此欺瞞我?你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和欠妥當麼?”
  看著林笑責問的眼神,白鼎臣默然,接著突兀地笑了,說:“殿下就當我是個背節小人,只想賣掉忠義保住家族利益和個人利益,不就結了!”白鼎臣淡淡說:“人總是要美化自己的行為的,就算是做了貳臣,也是要給自己臉上抹抹脂粉,美化一番自己不忠不義不孝不仁的行為的。”
  “你是這樣的麼?”林笑冷笑一聲。
  “我是阿……”白鼎臣看著林笑,悠然道,“如果殿下可以不是禍國殃民的妖孽,我又怎麼就不可能是個權謀勢利的小人呢?”
  林笑搖搖頭,轉身要走,白鼎臣忽然在林笑身後說:“殿下,有時候真覺得,你現在只是個披著麒光殼子的陌生人!”


第九十一章 血沃中原肥勁土(下)

  “或許,我從未真的看清過殿下。”白鼎臣看著林笑,微微一哂。“誰知道呢!殿下自己就看清了自己麼?”
  “你看沒看清我不重要,關鍵是,你從來都沒看清過自己。”林笑看著白鼎臣,目中閃過一絲無奈,“白大人,有時候,把自己逼上絕路未必是件好事。”
  “誰又不在絕路上呢!”白鼎臣淡淡說道。“就是殿下,此時不也站在絕路上,左右為難?”
  “……”林笑看著他,半晌歎了口氣。“白大人,你若是想走的時候,記得把大昊這些醫官留下。培養他們不容易,他們也是一片好心為了救人才主動來這的,您發發慈悲,留他們一條活路吧!言盡于此,白大人珍重!告辭!”
  白鼎臣忍不住也輕輕歎息一聲,轉身往武陽城去了。
  “殿下,白鼎臣來武陽的目的好像不只是為了刺探情報啊。”礫岩走過來,目中閃動著一股精光。“看他的意思,似乎對您也有些打算呢。”
  “依我看,他來的最大目的只怕是要和百里家族結盟。”林笑看著白鼎臣的背影,淡淡說道。“他已經三次跟我打探百里旌風的病情了。我看,他這一次就是要見過百里旌風再走。”
  “殿下英明。”礫岩立刻說。“百里旌風故意對他避而不見,為的似乎就是保持百里家族的超然地位,他這是打算做個得利的漁翁!”
  “礫岩,六哥的大軍現在勢如破竹,只怕很快戰局就會發生變化。”林笑說,“我擔心,到了那個時候,百里旌風就不會這麼坐視不理了。蕭乾他們被迅速而徹底地消滅不符合百里家族的利益。”
  “沒錯。”礫岩和准提等人連忙點頭。
  “所以,他們一定會在蕭乾最危急時伸手。”林笑沉吟著說。“那時候,我們就必須走了!”
  “我擔心他們不會明著出手幫蕭乾他們。”鷹鋒皺著眉思索著,“若是局勢向我們這邊一邊倒,他們是不會冒險得罪整個大昊的。除非他們有了十足十的把握,才會出手幫蕭國逆軍!”
  “殿下,我看我們也別去什麼疫區了,您剛才也聽到那些蕭國老百姓的話了,他們真正的心思還是向著蕭國舊勢力的,現在的情勢就是他們寧可投入逆軍或者曾經是蕭國勢力裏的百里家族的翼下,也不會搭理我們大昊的人的。”一向沉默寡言的朱明忽然說。“所以,我們這麼去蕭地,簡直是自己去送死。再說,看樣子疫區的人大部分都外逃了,我們去了真的能起什麼作用都難說。萬一要是遇上了逆軍,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們抓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我們還是直接去投軍吧!”准提馬上介面說。“去六殿下的軍中,這樣安全才有保證!”
  “不管是在哪,我們都很危險!”礫岩說。“武陽是對我們來說最危險的地方!”
  “我知道。”林笑說。“現在我們的首要任務就是離開這裏。但是還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白鼎臣帶來的這些醫官,不能讓他們留在此地白白送死!”林笑說。“我們走得話,必須得帶他們一起走!”
  礫岩等人對視一眼,面現為難之色,“殿下,我們能否全身而退還兩說呢,這些醫官……”
  “能把他們帶到六哥那裏,還能給我們的軍隊增加一些大夫呢,留在這裏不是給百里家多了人才了麼?”林笑看著礫岩他們,誘導著他們。“留下他們對他們也沒有好處啊,以後他們帶著為敵人效力的身份回國,你想他們日後可怎麼抬頭做人?”
  礫岩等人全不語了,過了一會,礫岩苦笑說:“好吧!”
  
  百里青鋒坐在涼亭裏,一個俏婢站在他身後給他捏著肩膀。
  “蕭乾居然想讓所有兵力全線壓上墨陵?愚蠢。”百里青鋒歎了口氣,扔了一粒葡萄到嘴裏。
  百里旌風看著百里青鋒,笑眯眯地說:“依你如何?”
  “他們現在被人家四路大軍包圍著,還有憋了一肚子火氣的西南大軍在他們老窩門口,他們居然還是只把龍麒賢當成了主要敵人,我要是龍麒賢,定然會在此時發動總攻,幾路大軍一起發動,把他們打得焦頭爛額,全線吃緊!”百里青鋒滿不在乎地說。“論兵力,大昊才有優勢。蕭乾他們居然想拼兵力,這簡直是找死!”
  “你看他們能堅持多久?”百里旌風笑著問。
  “墨陵估計還能堅持半月,但是別的地方……”百里青鋒坐起來,目中現出一絲擔憂,“只怕能堅持十天就不錯了。”
  “不能讓他們這麼快就輸了……”百里旌風目中也現出一絲思索。
  “關鍵是桐城。”百里青鋒沉吟著。眼睛眯起來看著高樓下的遠景,過了一會才說:“桐城的位置太重要了,若是桐城不破,蕭乾他們就是想逃命都沒有可能。”歎了口氣。說,“為今之計,只有想辦法打垮桐城!”
  “桐城的兩個守將都很年輕。”百里旌風目中現出一絲寒光,“應該有勇無謀。”
  “桐城的守將是許攸和陳泰。”百里青鋒搖了搖頭,“若是說大昊新生代的勇將和智將之首,便是這二人了!許攸最擅守,陳泰最擅攻,這二人配合,就算桐城只是座紙糊的城池,只要這兩個人在,也能把它變得固若金湯。”
  “他們有這麼厲害?”百里旌風不由吃了一驚。
  “您還記不記得當年西燕偷襲丹江口那一役?”百里青鋒說。“僅僅用了二百人就守住了西燕兩萬大軍的那個十七歲的小將軍,就是現在桐城的守將許攸!”
  “嚇?!”百里旌風不由沉下臉來。“居然是這樣一個人!”
  “而那個陳泰,就是那個一飛錘砸死北朔先鋒鐵木爾汗哥的陳忠矸的孫子。”百里青鋒說。“這個陳泰據說膺力極大,單手可舉起千斤之鼎。沒事就喜歡養熊,與熊摔跤。”
  百里旌風面皮抽搐了一下,說:“陳忠矸那個老東西貌似忠厚,有勇無謀,可是其實一向心思細膩,滿肚子壞水,他的孫子,保證和他一個德行!”
  “沒錯。”百里青鋒說。“那個陳泰本來就是趕去接應糧草的,結果到了江邊發現人都死了糧草全丟了,他立刻就推斷出東門澧是佯攻桐城,並且會有埋伏,於是馬不停蹄就直奔桐城,壓根就沒回西南軍大營,現在他和許攸的兵馬加起來已經足有一萬人,他還是重騎兵兵團,以一當十沒問題。他們這幾日一直在加固桐城的工事,等蕭乾他們回過味兒來進攻桐城的時候,整個就都會變成有利於大昊了!”
  “所以必須趕在桐城還沒有成氣候的時候,抓緊把他們拔掉!”百里旌風轉著眼珠子說。“……白鼎臣不是還在這麼,現在就讓他來見我吧!”
  “好。”百里青鋒立刻站起來,對百里旌風施了個禮,“孫兒這就去叫他來。”
  “嘿……”百里旌風嘿嘿一笑,說:“沒想到還真能用上這個白家小子。”
  “祖父英明。”百里青鋒嘿嘿笑著恭維了他一句。
  
  轟然的倒塌聲中,芽川的四座大橋就這麼斷在了湍急的水流中。
  佘錦坐在馬上,和江對面的三萬人馬對視著。
  當酴的將領何尊眼看著湍急的江流,目中現出悲哀之色。
  佘錦一揮手,所有的人馬都後撤三裏,駐紮在芽川通往仁宇的隘口。
  何尊面對著江水,跳下馬,撲通一聲跪在江邊,仰天長歎,涕淚交流。“老天爺,你是真要絕我大蕭血脈嗎!?”
  
  龍慶峽內殺聲四起。
  窄窄的峽道下就是湍急的大江,而山道上,正有幾萬人廝殺在一起。
  淳於敕站在峽口上方,冷靜地追逐著象城軍隊的將領吳俊戰盔上的紅纓子。這時,他抬起了弓,慢慢瞄準了吳俊。
  “嘣——”弓弦急響,五百石強弓射出的勁矢挾著刺耳的銳響直奔吳俊而去!
  “啊——”一聲大叫,吳俊整個人都被貫穿,隨著勁矢巨大的力量被帶離馬鞍,直直跌落在人叢中。
  “將軍……”象城的將士立刻亂了,手忙腳亂地去搶扶吳俊,大昊士兵趁機奮起士氣,再次發動兇悍的衝擊,象城的人馬不斷後退,而站在高處的淳於敕已經看到象城軍隊的後方已經開始潰逃。
  “殺一個敵人賞銀五兩!殺一個十夫長,賞二十兩!殺死一個百夫長,賞五十兩銀子!一個千夫長,一百兩!”淳於敕吩咐道,“讓兒郎們全力壓上!不要讓他們有機會逃命!”
  傳令官命令傳下,登時消息便從後方一撥一撥傳向隊戰的前沿,大昊的軍士們聽了賞額,立刻更加奮勇爭先。這一下士氣更加旺盛,而象城的士兵先是遭了伏擊,後是主將生死不明,此時又被士氣大振的大昊士兵們紅著眼睛追殺,實在沒辦法了,只好逃命要緊,一個個也不管別人生死了,馬蹄踏著前面人的身體就急匆匆後撤。
  一時間,死傷無數。
  很多象城士兵不是死在大昊士兵手裏,而是死於自己人的踩踏。
  淳於敕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哼,蕭國,就這樣複什麼國!”
  
  麗原地勢平坦,而此時平坦的麗原上,躺滿了屍體。
  晴朗的天空下,幾萬人馬廝殺在一起。
  血腥沖天。
  楊玉驄身先士卒,滿身浴血,揮舞著長槍如同虎入羊群,擋者立死。
  原垸主將張鼎康舞著方天畫戟,且戰且退,而他身邊的幾個副將偏將已經死了近一半,只剩下他的兩個侄子還在苦苦支撐。
  四萬兵馬,遇上了楊玉驄的三萬人,卻被打得狼狽鼠竄。
  “怎麼會這樣?!”張鼎康目眥欲裂,“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大軍調動的消息?!”
  “我就說不要出原垸,不要出來!”張鼎康的大侄子張煜吼道,“在原垸咱們還能抵擋一陣,現在在平原上一覽無遺,壓根就是打肉搏戰,用人命換人命!”
  “不支援墨陵,我們全都得完蛋!”張泓怒道,“就算我們龜縮原垸有什麼用?墨陵被打下來,我們照樣得被人家打破城門!”
  “到底是誰走漏了消息?!”張鼎康憤怒地說。“有奸細!一定有奸細!”
  “我們快撤回原垸吧!現在走還來得及!”張煜大吼著,一捧血飛濺到他臉上,他顧不得抹去,焦急地對張鼎康大喊。
  張鼎康一戟劈翻一個人,大喊一聲:“撤!”
  “給我追!”楊玉驄虎吼一聲,瞪著豹眼大吼道:“決不能放他們回去!”
  
  “什麼?遇伏?!”段大可大驚,一下子站起來。
  “探馬回報,原垸、象城軍現在都遇到了伏擊,此時在於敵軍浴血廝殺!而當酴軍還未到芽川,就被毀了橋樑,隔在了對岸!”
  “大帥!”所有人一起驚呼一聲,只見段大可臉如金紙,整個一下子倒在了椅上。
  “大帥!”幾個將領沖上去扶住他,段大可無力地搖了搖頭,甩開眾人的攙扶,搖搖欲墜地站起來,手撐著案子,道:“最近沒有休息好,累著了。”
  “大帥,保重身體啊!墨陵靠您了!”幾個將軍一起含著眼淚,哭道。“如今乃是危急存亡之秋,您萬萬不能有一絲閃失!整個蕭國都指望您呢!”
  段大可慢慢坐下,目中現出一絲悲哀,隨即隱去,臉上現出剛毅之色,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我睡一覺就生龍活虎了!你們這般一個個哭喪著臉,莫非是要動搖士氣麼!?都給我把眼淚擦了!我還沒死呢!”
  “大帥!”所有人一起跪下,齊呼一聲。
  “都給我打點起精神來!依老夫看來,今日任宇和沙城必然被攻,龍麒賢已經看穿了我們的佈置,這幾日之內必會快速推進!”段大可沉著地說。“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鞏固墨陵城的防禦!”
  
  沙城。
  整個空氣都已凝固。
  十萬大軍集結在沙城城下。
  麒賢的眼中冒出一絲寒意。慢慢地伸出手,從馬鞍上拿起千石弓。
  瞄準了沙城東門城樓上那杆碗口粗的旗杆,“嘣——”一箭便將旗杆攔腰射斷!
  接著手不停,連射三箭,箭箭射在了東門的門軸上,“嘎——喀——”
  門軸發出斷裂的響聲,沙城的守軍大驚失色,這時麒賢放下弓,長刀出鞘,指著城門道:“撞車,去!”
  幾百個士兵舉著巨盾,推著撞車,迅速奔向城門!
  “放滾木!石塊!”沙城守將雷孝明大吼道。“絕對不能讓他們撞到城門!”
  麒賢的長刀再次一揮,一萬士兵推出八千架巨弩,對著城頭就是一陣密集的攢射!
  城頭守軍不斷中箭跌落城頭,而五輪弩箭過後,城頭幾乎已經空了。
  “嘭——”城門在一聲巨響裏倒塌,東門陷落!
  “準備巷戰!”雷孝明眼含熱淚,對著剩餘的守軍大喝道。
  麒賢的臉色冰冷,“沖!——”
  大昊的輕騎兵當先沖進東門,潮水般的士兵瞬間散進了沙城的每一條街巷!
  “交出所有逆軍士兵!否則全城全部殺光!”各級將官都大喊著。“雞犬不留!”他們的聲音在街巷中回蕩,每一個關門閉戶的百姓都瑟瑟發抖地躲在屋裏。
  “出來!”士兵們挨家踹開門,把人揪出來,“說!逆軍在哪?”
  麒賢看著那些哭泣的老百姓,面無表情。“把哭的砍了!”
  士兵們立刻手起刀落,把哭泣的人全殺了。
  當下所有人都把眼淚憋了回去。
  “他們……在那邊……”終於,有人站出來,畏縮地指著一個方向,“我在門縫裏看到他們去了那邊……”
  “還有那邊也有……”又有人站出來說。
  麒賢立刻說:“好,放他們回去!”
  那些百姓如蒙大赦,趕緊逃回屋去。
  “向著他們指的方向,追擊!”麒賢冷冷說。
  地上剛剛被砍殺的屍體還汩汩地冒著血。
  麒賢抬起頭,看著太陽。
  “今天的天氣很好。”他說。
  血會幹的很快。


第九十二章 佛顏似鐵

  林笑做了一個悠長的夢。
  夢裏穿越無數寂靜的回廊,手扶著冰冷而微有潮濕的牆壁,沿著遠遠傳來的水滴聲摸索著前進。不知道會有什麼等在前方,也找不到回頭的路。
  後來,就看到了滿天的星星,密佈在蒼穹中,晶瑩而璀璨。
  清冷的夜風攜帶著潮濕的空氣吹過林笑得臉頰,仔細分辨可以嗅到青草的芳香。
  一條細小的溪流在草地中穿過,靜靜地發出細微的流水聲。
  螢火蟲在草叢和溪水間飛舞,熒熒的光點如同破碎的流星。很小的時候夏天的傍晚林笑經常這樣跟著兄姐在草叢中捕捉螢火蟲,捉住了放進玻璃罐頭瓶,晚上放在床頭,亮亮如同把星星關在了瓶子裏。
  那是美麗的景色。
  但是如果貪心,捉很多的螢火蟲放在瓶子裏,等到第二天清晨起床就會發現大部分都已經死去。
  死於擁擠和缺氧。
  死于孩子的貪婪與殘忍。
  林笑後來很少捉螢火蟲。
  因為見過了螢火蟲死去的屍體,失去星辰的光輝、僵硬的屍體,於是從此明白一切美麗都屬於自由的生命。
  林笑很清醒地感知了自己在做夢。
  但是夢中的一切場景是那麼熟悉那麼生動,恍如真實。
  甚至青草的味道,甚至流水的清響,甚至潮濕的牆壁——每一個場景都真實而令人惆悵。
  於是林笑在夢中分析著自己做夢的緣由。如同接受了魔鬼契約的弗士德站在鏡子前面看著年輕的自己。一切真實而又虛幻。矛盾重重卻又順理成章。
  漸漸的他聽到一個人的腳步接近了自己。
  男人的腳步,沉重而有力。
  他的呼吸很平穩。平穩而粗重。似乎跋涉了很遠的路途。
  最後那個男人站在林笑面前。背對著星光,於是五官隱藏在漆黑的夜色裏。
  林笑無法辨認他是誰,但是那個男人身上熱烘烘蒸騰的汗的氣味讓他產生了無比熟悉的感覺。
  “天一?”林笑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男人的臉,手指觸摸到英挺的五官,漸漸感到心安。“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很想你。”男人回答。隨即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裏。“循著我的思念就找到了你。”
  很窩心的回答。讓人動容。
  “你一直在找我麼?”
  “一直。”
  “我也一直在等你找到我。”
  “找到了,你會跟我回家麼?”
  “會。”林笑輕輕反握住他的手。“如果,我真的有家的話。”
  “只要能廝守在一起,哪里都是我們的家。”
  “不……”林笑輕輕搖著頭,歎息一聲。
  “為什麼?”
  “因為你雖然找到了我,我卻還沒有找到自己。”林笑說。“當我找到了自己,才能真正找到你。不能總是讓你孤單地尋覓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守候我……那樣不公平。”
  “我不在乎這些。”
  “我在乎。”
  “……”男人沉默。隨即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著林笑的頭,“你太固執。”
  “我很害怕。”林笑把臉貼在男人胸口,慢慢說。“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甚至我自己,都讓我恐懼。”
  “有我在,你什麼都不必恐懼。”
  “天一,是否人的內心其實始終無能無力?”
  “人或許是這樣。”男人想了一會,回答。“但是我們不會。”
  “神就沒有無力的時候麼?”
  “神有無能為力的時候,但是不會無所作為。”男人思考著,緩緩回答。“對於神來說,一切都有機會挽回。只要你想挽回。”
  “愛也如此麼?”
  “一切都如此。”
  “命運也如此?”
  “你想改變什麼?”
  “……改變一切可以改變的……”林笑慢慢說著,從男人的懷抱中掙脫出來。
  “改變之前,需要依從。”男人平靜地說。“遵循天道,順應變化,才能獲得能量,操控萬物……”
  “我不要操控萬物……”林笑微微笑了,“我只想,守護自己的心。”
  
  墨陵城上方的夜空不時被射過來的火球耀亮。
  段大可的臉色在火光裏忽明忽暗。
  大昊的軍隊用了一個上午攻陷了沙城和仁宇,斷了象城、原垸、當酴十三萬人馬的應援。然後就快速推進到墨陵城下,沒有任何宣戰的過程,宣告大昊軍隊到來的標誌就是兇猛的進攻,強弩一輪輪的排射,三尺多長的鐵弩箭簇鋪天蓋地覆蓋了墨陵城,拋石機將小山般的巨石砸向城牆城門,火鴉子滿天飛,還有恐怖的呂公車,虎視眈眈地看著城內的人。
  士兵們只能龜縮在城牆內,在垛口裏還擊敵人一兩支冷箭。
  段大可從沒遇到過如此瘋狂的毀滅式進攻。
  弩箭、巨石、撞車,全是遠端攻擊,並且最為致命。
  那些巨石在半空中就發出霹靂般的聲響,落在地上能砸出三四尺的大坑,一塊石頭就砸毀一處房屋,城牆已經有數段出現毀損,可是大昊的拋石手似乎毫不疲勞,進行著連番轟炸,從下午持續到了夜間。
  墨陵城內的塞門刀車已經全部頂上,放在了城牆損壞處。這些原本是準備在攻擊最兇猛時用上的戰車,才半日便已不得不出動了。
  城中到處是大火,百姓們頂著門板出去打水滅火。而城裏的守軍也奔忙在連天的戰火中,不時有某處告急的消息傳來。
  “龍麒賢是不打算要墨陵了。”段大可抹了一把臉上混合著灰土的汗水,他可以肯定,龍麒賢瘋狂的作戰方式始於他毀滅一切的欲望。
  
  “命令先鋒公于斡帶領三千敢死營軍士,以飛鉤強登西城城牆!”大帳中,龍麒賢面色冷厲地道。“出動二十駕轒輼車,挖掘四門城牆!”
  “是!”
  熊熊的火焰映照著他的臉,那種堅定不移的果決裏隱藏著一抹殘酷的血灰色。
  
  “報大帥!”傳令兵急匆匆地跑進指揮塔里,對段大可急速稟告:“發現敵軍在西城使用飛鉤,妄圖強登城牆!”
  “地聽發現四城皆有挖掘城牆之聲!”
  “在西城佈置狼牙拍、夜叉擂!”段大可迅速下令。“著二千五百人去四城發現掘城處阻擊敵人!”
  “是!”
  
  “王爺!飛鉤死士遇上了狼牙拍和夜叉擂,被阻住了攻勢,死傷慘重!墨陵逆軍已經發現了掘城轒輼車,現在正在放火焚燒轒輼車!”有傳令官急速報告,麒賢臉色一沉,走出帳外,“讓人都撤回來!”
  “是!”
  背負雙手看了一會兒滿天飛的火球與箭矢,沉吟了一下。
  “王爺,可供拋石機運作的巨石已經不夠再進攻五次了。”有將領急匆匆地跑來稟告。
  “停下拋石!”麒賢說。
  “公於斡回來之後,就把弩箭也停了!所有的進攻,全部停下!”麒賢迅速說。“去推床弩!”
  “……是!”
  所有人都露出驚駭之色。
  麒賢慢慢戴上頭盔,“砸了一天了,墨陵的城牆,應該已經都裂了……”
  猛地回頭大聲命令:“所有人,傳我命令,整裝上馬!準備總攻!”
  “是!”所有人立刻奔忙起來,一時間營地內人喧馬嘶,躺在地上休息養神的士兵們一下子全跳起來,整理好武器盔甲,跳上馬背。
  而忙了一天的操作攻城器械的士兵們這時終於都松了口氣,現在是他們退後休息,把戰場讓給騎兵和步兵的時候了!
  
  “他們把器械都退回去了!”墨陵的守軍從垛口裏鑽出來,看著對面的大昊人馬把各種運作了一天的器械推回陣中,天上飛的火鴉子火箭也沒了。
  段大可跳起來,“他們要總攻了!快,命令兒郎們打起精神,大昊賊子要攻城了!”
  “務必將他們殲滅在城外!”段大可紅著眼睛,拔出佩刀吼道。
  
  大昊的陣營中,慢慢推出五駕龐然大物,“絞車連弩!”大昊的士兵和墨陵城內的守軍都驚呼一聲。
  麒賢坐在墨雲鞍上,慢慢揮了揮手,下了個命令。
  操縱床弩的士兵們立刻忙碌地運作起來,巨目為杆、鐵槍頭為鏃、鐵片翎為尾翼的巨大弩箭一根根安放在巨弓內,五匹輜重馬一起催動,百十根牛筋絞索慢慢絞緊,“嗚——嗖——哐——”巨箭挾著恐怖的尖銳嘯聲貫穿了城基,被拋石車砸得四處斷裂的城牆立刻在床弩巨艦的攻擊下發出轟然的垮塌聲!一陣寒鴉箭對準城牆射過,墨陵城南門城牆便瞬間坍塌,甚至樓櫓都顛墜,床弩的威力就如恐怖的海嘯,所到之處摧枯拉朽!
  眼看著城牆潰倒的煙塵四起,麒賢得臉上現出一絲冷酷的微笑:“沖!”
  “王爺,有近萬艘船隻至少五萬人馬從江上來了!不知道是誰的人!”這時候忽然有傳令官縱馬奔來,大聲吼著。“沒有任何旗幟標誌!”
  麒賢面色大變,“速速前去打探!”隨即轉臉對將官們大吼:“留下四萬人繼續進攻,其餘人等原地待命!”
  
  正在夢中的林笑猛地驚醒,一種不好的預感一下子傳入心中。
  披衣坐起,窗外月光如水,灑在地面上。
  “殿下,百里旌風派了百里青刖和百里青刈趁著夜色乘舟出發了。”鷹鋒的聲音從窗外傳來。“一路去了峽江,一路去了墨陵方向!”
  “他打算明著幫蕭乾他們麼?”林笑不由大吃一驚。
  “不知道。下午他見了白鼎臣,現在白鼎臣正在他住的地方和幾個蕭國人密謀著什麼!”鷹鋒壓低聲音說。“百里青鋒現在正往這邊來!”
  “啊?”林笑一愣,“他來找我麼?”
  “是。”
  “為什麼?”
  “暫時還不得而知。”鷹鋒說。
  正說著話,百里青鋒帶著一群護衛,已經到了門口,揚聲問道:“殿下睡了麼?”
  礫岩和准提從宮廊的陰影裏走出來,對百里青鋒行了個禮。“見過將軍。殿下已入睡多時。”
  “勞煩通稟殿下一聲,在下有事與殿下商議!”百里青鋒揚聲說道。
  “殿下最近難得休息,每日早出晚歸,廢寢忘食,好不容易睡著,將軍就不要再用那些軍國大事打擾殿下了。殿下只是醫生,負責救人而已。將軍不要把那些不相干的事都和殿下扯在一起!”礫岩目光閃爍,毫不客氣地看著百里青鋒說。
  百里青鋒一滯,過了一會兒才沉吟著說:“此事和殿下息息相關,在下必須與殿下面談。打擾殿下實屬情非得以,還望將軍成全!”
  聽到這裏,林笑“吱嘎”一聲打開門,淡淡道:“礫岩大哥,讓百里將軍進來吧。”
  “啊,原來殿下還沒睡?!”百里青鋒立刻喜動顏色,笑嘻嘻地道。一步跨進院子,疾速走向林笑。
  “你那麼大聲地吼,就算是個死人也被你喊醒了。”林笑淡淡說。“什麼事?”
  “光兒,六殿下已經開始進攻墨陵了,祖父命令我帶兵前往增援殿下,白招撫使也要一同前往,光兒,你跟不跟我一起走?”百里青鋒一把把住林笑的肩膀,熱切地說。
  院中眾人一起一驚,礫岩等人對視一眼,暗道正愁沒機會走呢,他居然主動提出來讓我們跟他一起走!真是老天有眼。
  “好啊!”林笑立刻說。“我跟你一起走!”
  “那,快去收拾一下!”百里青鋒說。“馬上就出發了!”
  “我去收拾東西!”准提當即奔進林笑屋裏,朱明也立刻跑去通知所有龍衛們。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光兒,你一直想去見六殿下吧?”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百里青鋒的笑容,林笑得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顫。
  “嗯……早晚要見的。”林笑支吾了一句。
  百里青鋒的眼睛在銀色的月光下格外明亮,汪汪的水色清亮亮地看著林笑,“光兒,你今天的樣子真美。”
  說著輕輕撫了林笑的臉一把,“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今日在月下的模樣。”
  莫名地,他的笑容和話語透出一股不祥的味道。
  林笑不由往後退了一步,看著百里青鋒,說:“我去換衣服。”
  百里青鋒笑笑地看著林笑飛快地跑回屋子的背影,目中現出一抹冷酷而殘忍的笑意,“光兒,你就那麼想擺脫我麼?”
  
  小麒麟縮在龍煊燁懷裏,不安地扭動著身體,口裏發出“嗚嗚……唉……啊……”的聲音。
  龍煊燁緩緩撫摸著它的後背,柔聲安慰道:“不怕不怕,沒事的。”
  小麒麟猛地竄了一下,腦袋一下子撞在龍煊燁下巴上!
  “啊!”
  “嗚!”
  龍煊燁和小麒麟一起叫喚了一聲,龍煊燁捂住下巴,小麒麟舉起蹄兒揉著腦袋,可是蹄兒太短了,夠不著腦門,六出趕緊把小麒麟抱起來,幫它揉揉腦瓜,對折龍煊燁斥道:“都說了小寶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偏要縱容他不睡覺,這打仗這種事你也帶著他看!你看把它嚇得!萬一一會兒作噩夢了可怎麼辦?”
  “……打仗又不是什麼小孩不能接觸的東西,又不是你不許它看得黃色場景……”龍煊燁揉著下巴咕噥一句。
  “是不黃,可是很暴力!”六出瞪著龍煊燁,抱著小麒麟扭頭就走。“小寶乖,去睡覺覺了!”
  龍煊燁撇撇嘴,“也不能全怨我吧……”
  對著影照池裏林笑的臉一指,一道綠色的弧光驀地從他指尖竄進水面,接著就見林笑眉心出的逆鱗一閃。
  “好寶寶,我會守護你的!”龍煊燁看著林笑,面上現出溫柔的笑意。
  



第九十三章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巨大的戰船一排排在江邊等候,燈火通明。
  兵馬都已上船,林笑等人跟在百里青鋒身後上船。
  跳板微微搖晃,百里青鋒回身攙了林笑一把,“殿下不慣坐船,且慢些走。”
  上了船,在甲板最上層,百里青鋒站在船首,指著江面道:“殿下,今日順風,不出半日,咱們就可到墨陵了。”
  林笑微微一笑,“原來我們離墨陵這麼近。”
  “走陸路自然不近,但是走水路,不費多少功夫。”百里青鋒傲然一笑,“在江上,誰人敢膺我們百里家的鋒銳?哈哈哈哈……”
  浩浩蕩蕩,上萬的戰船鋪滿江面,一聲令下,一起向這墨陵進發。
  看著江面上聲勢恐怖的戰船密密麻麻地一起前進,林笑不由感慨。他和百里青鋒所處似乎就是旗艦,高達幾十米的巨型樓船,幾乎有十層,那巨大的舵都有十幾米,要很多人一起操縱,而那巨大的風帆的桅杆,簡直令人吃驚。這樣的船就是出海也夠了。
  看到林笑望著大船好奇地四顧,百里青鋒面上現出微笑,“殿下以前沒坐過這麼大的船吧?”
  林笑搖搖頭,苦笑說:“這都跟泰坦尼克號差不多了。”
  百里青鋒一愣,但是馬上說:“這艘船叫天下鋒,乃是我百里家族水軍的第一大船,也是唯一以族長之名命名的樓船。一般來說,船都要以海神之名命名。”說著意氣風發地指著旁邊的一艘旗艦說:“那是青龍,但是我決定此戰之後,將此船改名守光!”
  林笑一愣,隨即笑笑,“還是青龍聽著威風。”
  百里青鋒若有深意地看著他,神秘地笑著說:“守光更和我心境。”
  林笑轉過臉去,“江風太烈,吹得我頭疼。我先回去睡覺了。”
  “我送殿下去看看臥艙。”百里青鋒立刻笑咪咪地說。
  林笑隨他一起下了三層樓,在一間巨大的艙門處站定,有人畢恭畢敬地過來打開門,只見寬敞的豪華套間出現在面前,“這是我們二人歇宿之所,殿下還滿意麼?”百里青鋒看著林笑,得意地問。
  “我們二人?”林笑立刻反問。
  “天下鋒號只有這一處適合主帥歇宿,殿下身份尊貴,自然應當住在此地,在下也不能為此就去和士兵們擠在一起,所以,自然是和殿下在一起了!好在這間艙室寬敞得很,我們兩個住倒也不嫌擁擠。”百里青鋒拉著林笑走進去,林笑一眼就發現,那寬敞的臥室裏只有一張巨大的床。
  “去給殿下準備香湯沐浴!”百里青鋒笑咪咪地吩咐回雪,“到墨陵之前,讓殿下好好休息!”
  回雪看著林笑,垂下眼簾,答了一聲“是”。
  林笑看著百里青鋒,慢慢說:“將軍準備得好周詳。”
  百里青鋒的臉不紅不白地說:“殿下滿意就好!”
  林笑嘴角抽搐了一下,說:“只是麒光只怕承受不起這份榮幸。”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過了一會說:“你不用多想,我既然說了不會強迫你,自然不會自毀諾言。你好好休息吧!”說著轉身走了。
  林笑看著他走,倒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百里青鋒走出艙外,礫岩等人一起守在艙門口,百里青鋒陡地回頭沖四人一笑,說:“好好守著你們的主子吧!千萬別讓人給拐跑了!”說著仰天大笑,瀟灑而去。
  
  “百里家族的水軍?三萬人?”麒賢眯起眼睛,瞳孔慢慢收縮了一下,“誰帶隊?”
  “百里青刖。而且據說百里青鋒帶著另外的六萬人隨後便到,還有白鼎臣白招撫使跟麒光殿下,都和他們在一起。”傳令官來不及擦臉上的汗水,麒賢臉色陰沉地看著他。“百里家第一撥人距離我們還有多遠路程?”
  “估計一個時辰後就到了!”
  “……”麒賢目中閃過一絲恨意,“王八蛋……”
  “大帥,百里家族什麼意思?”一員將軍忍不住開口道,“我們可以信任他們嗎?”
  “……”麒賢緊緊握住拳頭,罵道:“這幫狐狸,誰知道他們安著什麼鬼心眼!”
  “那,咱們是儘快把城攻下,還是……”
  麒賢咬著牙,眼珠一瞪:“打!給老子把墨陵打下來!”
  接連沖天放了五隻傳令火炮,所有的大昊輕騎兵及步軍士兵都大吼著沖上去,麒賢催動重騎兵,慢慢壓在陣後。
  段大可率領著城內守軍死守在已經塌倒的城牆下,紅著眼睛揮舞大刀與沖上來的大昊士兵廝殺在一處。
  屍體摞著屍體,層層疊高。刀已經砍缺了刃,而一隻敢死營的大漢一個個都揮動著巨大的破城錘,一邊砸碎城牆,一邊如同瘋狂的公牛一般殺入城中,巨錘到處,骨肉飛濺。如同恐怖的絞肉機一般把無數墨陵士兵碾壓成齏粉。
  “師傅,城破了,我們守不住了!”段大可的徒弟司徒荊慘然道:“師傅,你帶領活下來的弟兄們去屠龍關吧!我們的人死一個就少一個,回到屠龍關還有險可憑,而且,還能幫幫陛下和東門大哥,我留下斷後,您快走吧!”
  段大可大慟,一刀砍翻一個沖上來的兵士,滿身鮮血地對司徒荊大吼:“你他媽少給我扯沒用的!給我頂住!我活著墨陵就不能淪陷!你們誰在說那些,我第一個砍了他!”
  司徒荊看著段大可,淚緩緩流下來,一舞雙刀,對幾個偏將說:“路大哥、劉叔叔,謝叔叔,你們帶我師傅撤!我帶虎賁七百死士斷後!你們快撤去即墨城,待當酴人馬和你們匯合,趕緊回屠龍關!能多活一個就多活一個!保護屠龍關的力量越多越好!快走!”
  幾個副將明白司徒荊話的意思,一起含著淚,看著司徒荊說:“孩子,保重!”沖上去打昏段大可,扛著段大可上了馬,大聲吼叫著召喚士兵們撤退。這邊人方撤,這邊司徒荊已經帶著七百死士沖上破爛的城牆廢墟,拼死抵擋著大昊士兵的攻擊!
  
  天已經慢慢露出了魚肚白。
  曦微的晨光裏,麒賢的盔甲上密佈著白色的露珠。
  對面破裂的城牆裏只有幾百人還在拼死支撐。這幾百人似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在拼命。
  段大可已經撤退到即墨了。
  麒賢默默地跨在馬上,他沒有下令追擊。因為不能冒這個險。
  段大可雖然是喪家之犬,但是從江上來的百里家族卻令麒賢不得不防備。、
  居心叵測。
  就這四個字。
  麒賢恨。
  可是他沒有辦法。
  有些人,你摸不透底細,就不能不萬分戒備。
  不怕敵人如狼似虎,就怕身邊的朋友心懷不軌。
  很多人都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賣,很多時候,人都是死在自己人的手裏。
  麒賢想著,心中驀地顯出太子的臉,拳頭再次攥緊。心中的恨意湧動著,自己需要保存一切實力。墨陵已經陷落,這就夠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對面城牆的廢墟裏,忽然傳來嘶吼著的戰歌。那是騰龍大陸上最雄壯的軍歌,每一個軍人都會唱。
  那是騰龍王朝古老的軍歌。
  麒賢聽著敵人的歌聲,慢慢舉起馬鞭。
  “嗚——嗚——嗚——”看到麒賢號令的士兵舉起巨大的金烏角號,一時間,所有的攻擊都停止了。
  城牆內司徒荊看著自己身邊剩下的幾十個死士,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慷慨之色。
  “可惜,我不能敬你們每人一壇酒!”司徒荊微微一笑,扔下手中已經砍缺了刃的腰刀,揀起一把長長的陌刀,掂了掂,笑道:“正好適合衝鋒。”說著一催□已經中了幾箭的戰馬,說:“兄弟們,沖!!!”
  朝陽已經升起,迎著清晨刺眼的陽光,踏著廢墟和屍體,司徒荊帶領最後的幾十個人沖向麒賢的大軍。
  “轟——”重騎兵舉起了盾牌和投槍。
  麒賢卻突然催動墨雲,直奔著司徒荊沖去!
  馬蹄篤篤,麒賢慢慢抽出長刀,兩腿一夾馬腹,墨雲陡然加速,輝煌的朝陽下,麒賢得長刀閃爍著逼人的光芒,劈向司徒荊!
  司徒荊也催動戰馬,舉起陌刀,大聲吼著砍向麒賢。
  兩刀相交,一聲斷響,刀光過後,司徒荊身首異處。
  麒賢不停,揮刀殺入死士中間,片刻功夫,只剩二個死士還活著。
  一個被麒賢一把扯下了馬背摔斷了肋骨,另一個被麒賢一刀砍斷了右臂。
  “告訴我,這員斷後的小將叫什麼名字,我就賞你們一個痛快!”麒賢對他們說。
  斷臂的死士看著他,猛地一咬牙,從靴中拔出匕首,刺入喉中,隨即笑道:“誰要你……給痛快!”血泡順著他的嘴冒出來,頸血狂噴。
  斷了肋骨的死士看著那個死士,眼中流下淚來。
  麒賢看著他們,緩緩歎了口氣,“罷了,厚葬了吧!不知姓名也罷,終究是英雄!”
  輕輕提起刀,一刀刺入地上那死士胸膛,那死士突然說:“司徒荊……我家主人是……司徒荊……”
  麒賢默默調轉馬頭,望著朝陽。“司徒荊……大好的兒郎……”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麒賢喃喃道。“厚葬所有墨陵死去的將士!”
  
  百里青刖整肅了軍隊,來到墨陵的時候,正好看到龍麒賢孤零零地站在一個高高的土丘上。黑色的馬鬃在晨風中飄揚。
  他擦淨了長刀上的血,收刀回鞘。
  那一刻,百里青刖的心中一沉。
  龍麒賢看著墨陵城牆的時候,眼中的神色很複雜,但是當他看到百里青刖他們的時候,眼神又恢復了一片深不見底的灰。
  ——帶著血腥味的灰。
  
  林笑翻來覆去睡不著,腦中不斷胡思亂想,但是慢慢地竟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室內燃著龍涎香和熏衣草,安神助眠。
  朦朦朧朧間似乎有人躺在了他身邊。
  百里青鋒微笑著將林笑攬進懷裏,輕輕親了他眉棱一下,“光兒,你睡著了麼?”
  林笑吭了一聲,卻長不開眼睛。
  百里青鋒輕輕將手探進林笑的衣襟,面上顯出一絲狡黠,“不用費勁了,你好好睡吧……我來服侍你就是……”說著慢慢褪下林笑的衣服,俯身在林笑的身上輕輕親吻著,“好光兒,你逃不掉的……我說過,我想要的人,沒人能逃出我的手心……”說著,輕輕撬開林笑得嘴,與林笑唇舌交纏。
  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白色瓷瓶,倒出一粒白色的藥丸,輕輕送進林笑口中,“寶貝,這是奪情蠱……從今往後,你的身子只能被我碰……”一邊說著,一邊解開自己的衣袍,從床頭的一個小抽斗裏拿出潤滑的香膏塗進林笑的小 穴,“你逃不掉的……”深情地看著林笑,欺身壓上林笑的身子。
  
  龍煊燁面色大變,“怎會如此!?”
  “他怎麼會有奪情蠱?!”六出也大驚失色。
  龍煊燁沉著臉,“看來,這蠱乃是他以自己的精血骨肉為引製成,要解此蠱非要他的精血不可!”
  六出看著龍煊燁,“那豈不是要……”
  “該死的百里小子……真是混蛋……”龍煊燁恨恨說道。
  “反正只要百里青鋒還活著,殿下就沒事。”六出說。“總有辦法可想。今日殿試,陛下快去主持吧!”
  龍煊燁皺著眉頭,面色鐵青。
  但是終於還是站起來,整整衣袍。最後掃了影照池上百里青鋒的臉一眼,恨恨說道:“朕決不會放過你的,臭小子!”
  
  雲心坐在秋千上,看著淳於煌走過來。
  “你來幹嘛?”雲心冷冷問道。
  “太后命下官送公主去太真廟。”淳於煌垂下眼簾說。
  “我不要你送!”雲心冷冷說。“你心中沒有我,又何必勉強自己來見我?你既然愛著別人,就沒必要對我獻殷勤了!淳於煌,我討厭你。”
  淳于煌默然不語。
  雲心轉過臉去,黯然看著一叢茶花。“你是個混蛋!”
  “……”淳於煌依舊不語。
  二人默然相對,都不說話。
  過了半天,雲心猛地從秋千上站起來,提著裙角當先而行,淳於煌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雲心驀地站住,回頭看著淳於煌說:“你抬起頭看著我!”
  淳於煌頓住腳步,抬起頭看著雲心。
  “你是不是看上別人了?”雲心一字一字道。
  淳於煌剛想轉開眼睛,雲心就提高聲音怒道:“我讓你看著我!你心虛麼?不敢看著我?男子漢大丈夫,連自己的在心裏話都不敢說麼?你連個女人都不如!白長了這麼大個子!你要就痛痛快快地給我一句實話,要不就乾脆一頭撞死得了!我看著你都替你覺得窩囊!”
  淳於煌看著雲心,目中現出一絲愧疚,隨即說:“我確實看上別人了。”
  “……”這下雲心不語了。眼淚一下子湧出來,雲心怔怔看著淳於煌,半天才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淚。
  “你看上誰了……”雲心喃喃說。“你為誰不要我了?……”
  淳於煌黯然看著她,說:“我對不起你……我看上的……是個男人。”
  雲心大吃一驚,瞪大了眼睛猛地後退了一步,隨即面上顯出厭惡之色,“你……”
  淳於煌看著雲心苦笑一下:“我看上十四殿下了。”
  雲心愣愣看著他,張了張口,“啊”了一聲,隨即說不出話來。
  倆人互相瞪了半天,淳於煌說:“所以,我配不上公主了。”
  “……居然是……這樣……”雲心慢慢轉過身,失魂落魄地走出去,淳於煌跟在她身後,臉上慢慢顯出一絲輕鬆之色。
  
  草葉上晶瑩的露珠在陽光下閃著七彩的光芒。
  濃烈的血腥與穢臭在晨風中隨風飄散。
  麒賢坐在馬上看著百里青刖走近,滾鞍下馬,向麒賢行禮。
  “你來的很不是時候。”麒賢看著百里青刖,淡淡說。“墨陵已經被收復了。”
  “恭喜王爺,無往不利。”
  “百里青鋒何時到?”
  “很快。”百里青刖畢恭畢敬地回答。
  “很好,讓你的人去幫著埋屍體吧!”麒賢看著百里青刖,淡淡吩咐。
  百里青刖的面皮抽搐了一下,但是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忍下氣,微笑著說:“遵命。”


第九十四章 身在紅塵爭天地

  睜開眼睛的時候,林笑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麼。
  或者不是“好像”,根本就是真的失去了什麼。
  百里青鋒已經離開,但是林笑忘不了那個怎麼也無法醒來的時刻裏百里青鋒在他耳邊說的那些話……還有他停留在林笑身體中的感覺。
  他變了!
  林笑覺得,自從梵真改動了百里青鋒的記憶之後,百里青鋒就變了,變得很奇怪,很陌生,做事不擇手段,而且全無信用可言!
  這樣的百里青鋒,讓人心寒。
  捧著昏沉的頭坐在床榻邊沿,林笑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頭劇烈地疼痛,就像宿醉之後的感覺。
  “殿下……”百里回雪走進來,端著一碗金黃色的藥湯,“喝了吧……”
  “這是什麼?”林笑看著黃澄澄的藥湯,忍不住問。
  “您……您初次乘舟,應該是暈船。”百里回雪垂下眼簾不敢看林笑。
  “胡說……”林笑看著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百里青鋒他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百里回雪咬咬牙,驀地跪下,捧著藥碗說:“殿下,我知道您消除我家主子的咒術是為了主子好,可是自從他把您給忘了之後,整個人都變了……殿下,您最明白的,我家主子不是這樣的人啊,可是……可是昨天……”百里回雪看著林笑,“昨天主子居然給您下了奪情蠱,殿下,這是壓制蠱毒的藥物,您不能不喝,您要是不喝,一個月後就會蠱毒發作的!”
  “奪情蠱?又是什麼齷齪東西?!”林笑不由怒道,“他怎麼能……”
  “這蠱乃是主子用自身精血餵養的蠱蟲所制,您中了這蠱,每隔一月便須與主人□一次,逾期便會毒發,十分受苦,而且,這蠱最可怕的地方還在於您以後絕對不可再與別的人有任何授受之行為,不論男女……否則便會受蠱蟲折磨之苦,經血逆流,痛苦之極。若是主人死了,您也便活不久了……”百里回雪低下頭小聲說。“主子知道您想走,他不願意和您分開,就想把您永遠拴在身邊,所以才……”
  林笑氣得渾身發抖,怒道:“他這樣……他這樣……”
  “您以前不是為了讓主子只對你一個人好,也對他作了手腳!”百里回雪忍不住立刻道。“這回好了,主子中的巫術都解了,還是對您一個人死心塌地,這回您該滿意了吧?”
  “……”林笑看著百里回雪,啞口無言。
  “您還是快把藥喝了吧!”百里回雪把藥碗一舉。“甭管是您下了魂咒纏著主子,還是主子下了蠱纏著您,現在您到底是和主子心心相印,至死不渝了,您以前不就希望能夠這樣麼!”
  林笑頹然端起藥碗,慢慢喝掉,“這是我的報應……”
  回雪收起藥碗,看著林笑說:“其實也不能說是報應,您和主子就算是沒有這些羈絆,也會走到一起的……”
  “……”林笑苦笑一聲,暗道麒光和百里青鋒還真是半斤八兩,都夠變態的了。
  正鬱悶著,百里青鋒已經一臉得意地走進來,百里回雪趕緊跟百里青鋒見了禮,然後低著頭走出去,百里青鋒看著林笑,道:“殿下起來了?”
  林笑瞪了他一眼,也不說話,站起來就走,百里青鋒卻一把將林笑撈進懷裏,緊緊抱住,“別生我的氣,其實,我只是想把你留下。”
  林笑默然,百里青鋒貼在他的耳邊說:“別離開我……”
  話語中卻含著一絲深情,就跟以前他在炎都時對林笑說話的語氣如出一轍,林笑歎了口氣,輕輕掙扎了一下,“百里青鋒,你不要這樣。”
  “我知道你想離開我,我知道你一直都和你的人在找機會離開我,我一告訴你帶你來找龍麒賢,你就立刻那麼高興……我好難過……”百里青鋒在林笑耳邊喃喃道。“我不要你逃離我的身邊,麒光,你這輩子都別想甩掉我!”
  林笑一震,心中卻泛起一絲苦澀。
  人生兜兜轉轉,走到最後卻發現其實是個圈,自己一開始時想要離開龍煊燁,於是和百里青鋒一起走了,主動的;可是離開了龍煊燁才發現自己不屬於百里青鋒,百里青鋒想要的人也不是自己,而是麒光,於是終於抽走了麒光糾纏百里的那一縷星魂,從此以為和百里青鋒兩不相關了;可是失去了記憶的百里青鋒卻沒有改變對麒光的那份執著,終於在現在,把那份曾經是兩情相悅的愛變成了一個人的偏執……而林笑終於還是在轉了一大圈之後回到原點,還是和百里青鋒綁在一起。
  “百里……”林笑歎了口氣,苦澀地說:“你愛的不是我啊……你想要的也不是我呀!”
  百里青鋒緊緊抱住林笑,沉下聲音堅定地說:“不,我要的就是你!”
  “可我要的不是你。”林笑掙脫了百里青鋒的懷抱,慢慢後退,搖著頭說。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眼中漸漸升起一絲異樣的神色,“沒關係,只要你給我時間,我會讓你愛上我的!”
  “不可能的……”林笑看著百里青鋒,痛苦地說。“你這樣只會害了我們大家。”
  “光兒,叫著你名字的時候我總覺得,我這樣叫你已經叫了一輩子了似的……光兒,你的名字早已經深深烙印到我靈魂深處了,你擺脫不了我!”百里青鋒柔聲勸誘著,“不要再拒絕我了,就算我是單相思也好,是一個人的獨角戲也罷,我都不會放開你的!”
  林笑悲哀地看著他,“你愛的是麒光,可是……我不是阿!”
  “呵呵……”百里青鋒笑了,“你這樣沒用的,我是不會上你的當的。”
  林笑看著百里青鋒,漸漸感覺到無力得接近崩潰的絕望。
  
  集英殿上,金碧輝煌,百官肅靜。
  新科的一百五十名進士全部集中在大殿內。正按照恩科排名的順序,坐在書案前,答卷。
  今日是殿試。龍煊燁親自主持。
  出了一道時策,一道政論,一道經義理解,還有一道卻是發揮題,給了一個縣的大致情況,讓這些進士們以新任知縣的身份談談如何治理。
  按照恩科初試的成績,百里青釗乃是頭名狀元,白鼎嶽是榜眼,探花是當年廣場上帶頭示威的太學生領袖盧振會,另一個領袖李敏也是高中第五名進士。
  在大殿上猛地見到龍煊燁,百里青釗大吃一驚,望著龍煊燁半晌沒回過神來。龍煊燁對著他親切地笑了笑,卻不作聲。眾旁觀的大臣見狀,不由紛紛猜測,都認為皇上似乎對百里青釗十分高看。
  現在百里青釗成為狀元似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不少大臣面上都現出得意之色,看來都是押了百里青釗的。
  百里青釗自己也十分把握,是以答題時十分自信,落筆萬言,揮毫即成。
  白鼎嶽卻似十分謹慎,看著卷子不住思索,半晌才動筆答題。
  龍煊燁半眯著眼睛,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終於開始有人陸陸續續地交了卷子,龍煊燁拿起朱筆,開始判卷子。
  大臣們一個個的都開始抻著脖子打量龍煊燁的表情,一個個的開始緊張。這時白鼎嶽突然把自己的答題紙團成一個紙團,扔在地上,然後提起筆在一張白紙上迅速寫了幾句話,接著就笑眯眯地向六出招招手,交卷了。
  眾人臉上不由都現出愕然之色,龍煊燁看看那張卷子,不由噗嗤一笑,接著搖搖頭,殿中押百里青釗的大臣立時都松了一口氣,而押白鼎嶽的人全都露出悲哀之色。
  麒玉和麒惠忍不住抻著脖子一個勁地望著龍煊燁,龍煊燁看著他倆的模樣,一陣好笑,故意道:“你們兩隻猴子望什麼望?”
  麒玉和麒惠臉一紅,都尷尬地道:“父皇贖罪。”
  龍煊燁笑笑,把卷子放下。
  百里青釗卻狐疑地掃了白鼎嶽一眼。白鼎嶽依舊笑嘻嘻地坐在座位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臨近中午的時候,終於所有人的卷子都交上來了,龍煊燁挨個看完,最後示意六出唱名。
  “聖上欽點本次恩科一甲第一名進士狀元——越州白櫟白鼎嶽,授承事郎;一甲第二名進士榜眼上鄴百里青釗,授承奉郎;一甲第三名進士,探花郎毓州李敏,授承務郎……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同進士及第,第三甲、第四甲賜進士出身,第五甲賜同進士出身……武舉第一名授秉義郎,特奏第一名賜同進士出身……”
  當下拆號唱名,各賜綠斕袍,白簡,黃衫襯,武狀元賜紫羅袍、鍍金帶、牙簡,賜狀元等人酒食五盞,餘人各賜泡飯。前三名各進謝恩詩一首,皆重戴、綠袍、絲鞭、駿馬,那些宮中負責奔走送信的快行各持一恍敕在前,有人打著黃幡,各書一進士名在上,接著便是眾進士呵殿等人的陪同下,騎著駿馬,出禁城,在市街上行一圈。
  這一日京中無數人等著此時的宣榜唱名,紛紛聚集在市中,等著看進士們簪花遊行,甚至有幾個貴族家早早訂了酒樓,打算在進士們遊街時拋繡球,砸個狀元郎做女婿!而不少算命的都開始誇耀自己的靈驗,早就預告了魁選……
  看著殿中無數大臣黑下去的臉色,龍煊燁心情大好。
  百里青釗笑得卻十分勉強,臉上的失落之色溢於言表。
  麒玉麒惠卻樂的打跌——他倆在白鼎嶽身上投了五千兩,這下贏大發了!
  “快,去告訴九妹白家兄弟中狀元了!”麒惠興沖沖地一溜煙奔後宮去了。
  “這個白假小子……”龍煊燁卻忍不住笑嘻嘻地把白鼎嶽的考卷塞進了香爐裏。
  六出忍不住問道:“他到底寫了什麼?”
  龍煊燁嘿嘿一樂,“你猜。”
  六出眨巴著眼睛,半天說:“猜不出來。”
  
  糾彈、箋表、主管、題名、小錄、章儀、典客、掌計、掌器、監門……忙活了一笑天之後,眾人拜過了黃甲,敘過了同年,接著赴國子監謁拜先聖先師,宮內便擺開了聞喜宴。
  百里青釗走到白鼎嶽面前敬了一杯酒,道:“恭喜白兄高中魁首,只是在下有些好奇白兄後來交給聖上的答卷上,到底寫了什麼驚世駭俗的能容。不知白兄弟能否為我解解惑?”
  白鼎嶽笑眯眯地看著他,然後說:“也沒什麼不能告訴你的,其實,我就是跟陛下說,據我所知,押我的賠率比較大。”
  一直豎著耳朵聽二人談話的眾人一起栽歪了一下,齊聲哄了白鼎嶽一聲,百里青釗不由笑道:“白兄不說就算了,呵呵呵,還是這麼頑皮,拿我們耍笑!”
  白鼎嶽無奈地眨巴著眼睛,攤著手聳聳肩說:“我沒有啊……我很真誠地在回答你啊……”眾人皆絕倒。
  只有六出沖天翻了個白眼,暗道看來白鼎嶽當真就是那麼寫的……
  這時百里青釗走到六出身邊,深深一揖,“拜見六出大人……”
  六出趕緊一笑,還了一禮,道:“不敢當,大人不必對某家如此多禮。”
  “那日眼拙,竟未認出陛下和公公,實在罪該萬死……”百里青釗微笑著恭謹地道,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檀木盒子,奉上,“此乃陛下囑咐下官去訪的迷樓之主讓我轉交陛下的,請公公代為交給陛下吧!”
  六出結果檀木盒子,笑眯眯地說:“某家謝過大人了。”接著對百里青釗說:“大人可是陛下為何不選您做狀元?”
  “在下不知。”百里青釗恭謹地說。
  “您不該在大殿上對陛下露出熟識之色,呵呵呵……那樣子,陛下很難做啊!”六出故作高深地道,“大人以後,千萬記得不要在將心情形諸顏色了……”
  百里青釗這才恍然大悟,面上現出慚愧之色,對著六出深深一禮,歎道:“是我疏忽了……唉……沒有對得住陛下的提攜與賞識……”
  “沒關係,以後您就是承奉郎了,每日在陛下身邊侍奉,足見陛下對你的厚愛……”六出笑眯眯地對百里青釗說。“大人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百里青釗大喜,連連對著六出恭維奉承。
  龍煊燁抱著小麒麟坐在影照池邊,把山竹剝開,一瓣一瓣喂進小麒麟嘴裏,悠然說:“小寶啊,你看百里家的人都笨死了……”
  小麒麟哪里在聽他的話,眼睛直直盯著他手裏的山竹肉,全神貫注地等著他扒好了就一口全吃掉!
  龍煊燁一抬頭,看見小傢伙那副看著吃的虎視眈眈的模樣,一陣好笑,把果肉剛遞出去,小麒麟就一口咬下去,“啊……”龍煊燁苦笑著,“別那麼貪心,咬到我手指頭了!小饞豬……”
  摸摸小麒麟的腦袋,悠然道:“還想吃麼?”
  小麒麟立刻大力點點頭,眼中露出討好的神色看著他。
  “那,親親這邊臉……”龍煊燁指指自己左頰,小麒麟立刻撲過去“吧”親了他左頰一口。
  “嘿嘿,真乖!”龍煊燁樂顛顛地抱抱小麒麟,誇了它一句。
  接著看著影照池的池面,說:“黑牡丹幫朕和麒賢贏了不少錢,朕是不是該獎勵獎勵她?”
  小麒麟立刻低下頭去,一副矛盾的模樣。
  龍煊燁笑著摸摸它,說:“你不用想太多……大人的事,和你沒關係。”
  
  “六哥!”林笑遠遠地看見麒賢坐在馬上,就忍不住熱淚盈眶。
  一邊叫著六哥,一邊甩開百里青鋒的手,奔向麒賢。
  麒賢立刻下了馬,也迎著林笑大步走過去。
  “光兒!”麒賢一把抱住林笑,面上現出一絲寬慰的笑,“你總算來了!”
  “六哥!”林笑聲音哽咽了,眼淚含在眼圈,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怎麼瘦了這麼多?”麒賢放開他,拉著他手臂打量他,面色漸漸開始不好看了,“臉都瘦沒了……”隨即沉下臉說:“百里青鋒是不是欺負你了?”他身上的鎧甲被太陽曬得有些燙,而那鐵味裏還帶著一絲血腥。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麒賢得語氣裏已經隱隱流露出一絲殺機。
  “……不是……”林笑猶豫著,低聲說。“這幾日在忙著安置災民,給他們治病……所以休息不好……”隨即抬起頭看著麒賢一笑,道:“六哥你黑了好多。”
  麒賢灑脫地一笑,道:“打仗的時候就是這樣。”
  百里青鋒慢慢走過來,看著麒賢淡淡道:“王爺風采更勝往昔,可喜可賀。”
  麒賢不語,盯著百里青鋒,半晌才說:“百里將軍的風采也不輸往日。”
  “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面了。”百里青鋒看著麒賢,笑眯眯地說。“王爺這麼快就把段大可打跑了,實在是令下官佩服的五體投地阿!”
  “要是你們晚點來,我們就直接在屠龍關裏見面了。”麒賢淡淡說。
  “哈哈哈哈……”百里青鋒和麒賢互相看著,接著一起仰天大笑。
  林笑站在一旁,臉上泛出一絲苦笑。
  “小十四你來得正好,我這邊不少傷兵,你來了正好幫著給治治!”麒賢拉住林笑的手,舉步要走。這時候百里青鋒忽然開口道:“白招撫使也來了,他帶著不少醫官,當可幫二位殿下不少忙。”
  麒賢立刻頓住腳步,回過身來看著百里青鋒說:“白鼎臣來了?”
  這時白鼎臣在幾個百里家族的二代人物的陪伴下有說有笑地走過來。看到麒賢便立刻滾鞍下馬,對麒賢深深一禮,道:“白鼎臣拜見王爺,恭賀王爺大捷。”
  麒賢面無表情,盯著他看了一會,瞳孔不住縮小,半晌才冷冷地說:“嗯。你來了就好。”
  百里青鋒饒有興味地看著二人。白鼎臣臉色卻一點不變,只是輕輕頷首,微微一笑。
  一個傳令官忽然縱馬飛奔過來,到了麒賢身旁立刻飛身下了馬背,舉起一封傳書,道:“陛下的聖旨!”
  百里等人一起一滯,眼睛一起盯著聖旨。麒賢打開聖旨,看完之後便揣進懷裏。
  林笑看著麒賢,面上也不由顯出探詢之色:“父皇有沒有提起我?”
  麒賢迅拍拍林笑肩膀,微笑著說:“父皇已經知道你來了,要我好好照顧你,不要讓你離開我身邊。”瞥了百里青鋒一眼,說:“聽說百里老族長的病已經無恙了?”
  百里青鋒臉色一沉,看著林笑,隨即說:“托陛下洪福,家祖父的病情有了些好轉,不過仍處於危機之中……十四殿下清楚的。”
  麒賢立刻轉過頭看著林笑說:“是嗎?”
  林笑垂下眼簾,咬著唇,“……”
  麒賢看他模樣,不由歎了口氣,說:“父皇給我新娶了一位側妃。”
  “啊!”林笑不由一愣,“……恭喜六哥,不知這回是哪位姑娘?”
  “一個配做我妻子的姑娘。”麒賢淡淡道,白鼎臣的臉色不由白了一下,麒賢忽然轉頭看著白鼎臣微笑著說:“恭喜白大人,令弟高中狀元,真是可喜可賀!”
  白鼎臣勉強牽出一絲笑意,道:“殿下與心上人喜結連理,更值得恭喜………”
  百里青鋒臉色卻變了變,麒賢看著他說:“令弟是榜眼,也給百里將軍道喜了!”
  百里青鋒嘿嘿一笑,道:“既然不是狀元,就不必道喜了。”
  麒賢看著百里青鋒,淡淡說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就算不是狀元,也一樣值得恭喜。”
  百里青鋒微微一笑,說:“做就做最好的,做不了最好的,還不如不做。”
  麒賢看著天,臉上顯出一絲奇特的笑意,然後說:“百里將軍,我記得我師父當年經常說一句話,笑到最後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百里青鋒深深看著麒賢,過了一會才一笑,說:“王爺所言甚是有理。光兒,你去給王爺的士兵們看傷吧,再遲只怕人都死了。”
  
  傷兵營重傷患甚多,其中不少都是昨日以飛鉤夜襲攻城的敢死營的人,因為被狼牙拍和夜叉擂鉤住,掛傷了身體,最嚴重的一個甚至被刺穿了小腹,此時小腹內腸穿壁爛,糞液溢出,林笑隨著眾醫官奔進傷兵營之後,先是檢查了了一下誰沒有救治之望了,那些五臟受損、脾臟破裂、腸破糞溢的,一個個被打上了無法救治的標籤,孔澄指揮著人把那些士兵轉移到另外的帳子裏,然後問那些人有沒有什麼遺言要交代,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
  “我……我想吃……吃個鹹鴨蛋……”一個脾臟破裂的士兵呻吟著說。“我……快過……生辰了……”
  林笑眼淚一下子湧出來,麒賢握住那個士兵的手,柔聲說:“你想吃幾個都有……”轉頭對軍需官說:“快去,煮鴨蛋!”
  不一時鹹鴨蛋送了上來,麒賢挑著鴨蛋黃喂了那士兵幾口,那士兵面色漸漸灰白,道:“不吃了……吃不下……”說著便昏迷了過去。
  麒賢看著那士兵,慢慢拔除腰上的短匕,堅定地對準士兵的咽喉,“噗”地刺下。
  林笑大驚,不由尖叫了一聲,百里青鋒一把扶住林笑,扯著林笑就往出走。
  營帳中別的人看著這邊,這時候忽然好幾個人都對麒賢喊起來:“殿下,您行行好先來幫我了結了吧……下輩子我還當您的兵!……”
  麒賢看著他們,慢慢跪了下去。
  
  林笑渾身顫抖,帳中士兵的喊聲傳進耳中,林笑渾身的力氣都消失了。
  百里青鋒憐憫地看著他,把他抱起來。
  “怎麼會……這樣……”林笑喃喃道。
  “這是戰爭。”百里青鋒說。“誰都難免一死。給個痛快的遠比這麼不死不活地遭罪好。”
  林笑失神地看著他的臉,接著掙扎著下了地,“我要去救人!救一個是一個!”
  百里青鋒看著他踉踉蹌蹌地奔向傷兵營帳,面上不由現出一絲苦笑。“你能救一個兩個,你救得了天下麼?”
  ……
  
  忙到快天亮時林笑才倒在簡陋的醫官營帳裏,閉上眼睛。
  朦朦朧朧地聽到百里青鋒在耳邊叫著光兒。
  林笑張開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幹嗎?”沙啞的嗓子問了一句。
  百里青鋒也不說話,只是抱住林笑,輕輕把頭埋在林笑肩窩裏。
  林笑任他抱著,過了半天才說:“我累了。”
  百里青鋒不答,卻把唇印上了林笑的唇,細細啃噬著。
  林笑閉著眼睛,隨著他不斷地親吻,已經透支的身體裏忽然竄出一股灼熱的欲望。
  百里青鋒輕輕吮 吸著林笑的頸,漸漸地退去他的衣服,手握住林笑的分 身不斷挑逗著,林笑把眼睛輕輕張開一條線,看著他。
  “我愛你……”百里青鋒輕聲說。“我愛你……光兒……”
  粗 大灼熱的□已經抵在了林笑的身下,微微一用力,,便已經探了進去,比以前都輕易,而小 穴不住饑渴地收縮著,似乎早就在等待著這一刻似的,百里青鋒剛剛進入,小 穴便不由自主地開始了吞吸收縮。
  林笑忍不住“哦”了一聲,悲哀地感受著自己身體對欲 望的臣服,整個人不由自主地開始渾身發燙,沉溺於那近乎淒慘的交 媾。
  百里青鋒用力地在林笑的體內衝撞著,一串淚沿著林笑的眼角流下,林笑得胳膊卻緊緊地抱住百里青鋒的脖子,整個人像考拉一般緊緊掛在他身上。
  最後的一次衝撞裏,林笑帶著哭腔呻吟了一聲,隨即狠狠咬在百里青鋒的肩膀上。血順著林笑得唇流進嘴裏,百里青鋒呼呼喘息著,抱住林笑一動也不動。任憑肩頭的劇痛傳來。
  林笑慢慢鬆開口。仰天倒在床上。
  百里青鋒看著他,忽然捧住頭,目中現出混亂的神色。“光兒……我……不對……分魂……巫術……打賭……愛……我贏了……”
  他混亂地急速說著,嘴巴翕動著,猛地喊了一聲,一下子倒在林笑身上,竟然昏了過去!
  “百里!”林笑不由大驚,“你怎麼了?”
  


第九十五章 彼岸的曼陀羅(上)

  如同沉溺於黑暗的海底。
  沒有聲音,沒有人。
  目盲如夜。
  伸手毫無所觸。
  只知道自己在不斷下沉。
  隱隱的有液體包裹著身體,帶來暖而柔軟的觸感。但是不能掙脫。只能被包裹。
  沉下去。
  呼吸帶著鐵銹般的味道。
  世界似乎在思想所能觸及的最遠一端。漸漸的開始感覺寒冷泛入肌膚。如同被一把冰刃,剖開身體。
  切割開空間和時間。
  眼前漸漸現出一道光亮,閃閃地亮著。照亮身週一米左右的範圍。
  很多氣泡在蒸騰。亮亮的,如同成串的珍珠。
  伸出手抓住一個,伴隨著氣泡破裂的脆響,眼前大放光明。
  恍惚地看到自己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個遙遠的冬夜裏對著一株梅樹拼命練劍。雪落在身上快速地融化,衣服已經濕透,卻不能停。
  因為母親沒有喊停。
  梅花幽香,花瓣慢慢綻放時美的令人心都柔軟。
  梅園後園的臘梅舉世聞名,但是對於他來說,梅花只是練劍用的物件。不是用來欣賞或讚美。及至長大,很多人踏雪賞梅的時候,他都覺得無聊極了,不過是那麼平凡的花,不過是那麼世俗的花,並不曾有一點高潔,與其看著梅花詠歎,不及看著那花被劍氣摧落。
  當他終於把落梅飄雪劍練成的時候,他最後一次看了看那樹綻放的熱烈的梅花,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氣,“這輩子,終於再也不必看這無聊的花了……”
  母親的面上帶著由衷讚賞的笑意,輕輕伸出羅帕拭去他額上的汗水。“很好。你沒有讓我失望。”
  這就是母親給他最高的榮譽,在母親的眼中,他是最好的,無論做什麼,都必須比所有人強。就算是在勤奮上,也必須超越所有人。
  只有當他迅速而完美地完成母親佈置得任務,母親一向緊鎖的眉頭才會舒展開來,才會露出美麗的笑容,看著他說:“很好,你總是不會讓媽媽失望。你是最好的,絕對不會有人比你更好!”
  那一刻,總是他最幸福的時刻。
  但是不自覺地,總是覺得自己的生活裏缺少了很多。
  周圍的孩子和自己似乎不一樣。
  他們的媽媽似乎也和自己的母親不一樣。
  他們的母親總是喜歡把他們抱在懷裏,不斷地親,不斷地哄,不斷地安慰,不斷地讚美。而母親,她是嚴厲的。
  人家都說嚴父慈母。
  但是常年不在家的父親很少回來,母親就代替了父親,扮演著嚴厲的角色。而父親一旦回家,只會比母親更嚴厲。
  雖然,母親和父親對弟弟的態度是不同的。
  但是他不能奢望和弟弟一樣在母親懷裏撒嬌,不能在生病發燒時享受母親溫暖的懷抱,也不能任性地挑自己喜歡的東西吃,穿自己喜歡的衣服,甚至想在自己希望的時間裏玩耍,都不可能。事實上,他從來沒有過玩耍的時間。
  當弟弟他們扯著大蜻蜓風箏從書房窗下走過的時候,他正在祖父嚴厲的注視下背誦《武志》,祖父笑咪咪地把青銳青釗手裏的風箏拿過來調整骨架的時候,他只能目不斜視地看著沙盤,思索沙盤上那塞門戰車該如何破解才能損失最小的兵力……
  他不能羡慕別人,他不該羡慕別人,因為他的不自由其實是被別人羡慕的。
  他是未來的家族族長,他,一個六歲的孩子,就被選定成了家族繼承人,每逢節日祭祀之日,他和祖父一起站在最前方,而他的父親和伯伯叔叔,甚至祖爺爺,都要給他下跪,叫他少族長。
  他是不一樣的。
  所以,他不能讓人失望。
  他必須成為最優秀的。
  站立在金字塔的最頂尖,無人可以阻擋他的鋒銳。
  他不得不優秀,不得不成功。
  除了帶領百里家族奔向更大的輝煌,他別無選擇。
  每個人都是家族利益的犧牲,每個人都要把血肉奉獻給家族。每個人,都不可以說不。
  這就是他面對的現實。
  我們不需要懦夫,我們需要鐵血的領袖。我們需要能夠帶領我們君臨天下的人,我們不要一個脆弱的孩子。
  於是就這樣成長。
  在還是個孩子的年紀裏踏入成人的世界。從此長大。成熟。
  祖父說,你需要把真實的自己掩埋起來。
  這樣才是一個強者。
  當他偷養了一隻小貓被母親發現,母親的選擇是給他一根繩子,然後讓他親手勒斃那挨著他的腿蹭著腦袋喵喵叫的無知小貓。
  “你不需要心軟。”母親看著他。“你不需要憐憫和弱點。”第一次,他哭了,拼命求著母親。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那一刻他真實地感受到了生活給與他的其實只是殘忍和壓榨。
  母親完美的容顏如同冰雪雕鑿,看著他不發一語。只是揮了揮手,然後侍衛呈上的託盤裏放著一把冒著寒光的匕首。
  最終,他親手扭斷了小貓的脖子。
  母親憤怒了,打了他五十鞭。
  ——因為他選擇了減輕小貓痛苦的方式。而母親給他的選擇是繩子和匕首,他不該有反抗。
  懦弱、不孝。
  母親看著他,冷冷地說。“你竟然如此讓我失望。”
  他跪在青石上,手心裏還留著小貓柔嫩的脖頸那纖細脆弱的觸感。
  心裏空蕩蕩的。不是因為母親的話。也不是因為母親對他失望了。
  而是一種虛無的,空蕩蕩的感覺。
  沒有什麼和他有關。沒有什麼能讓他覺得溫暖。從此他也對自己的生活失望了,因為漸漸開始明白自己沒有選擇生活的權利,自己只是個被生活選擇的傀儡。一輩子在黑暗裏想像光明的模樣。
  十歲開始和父親一起生活在軍營裏的日子,他漸漸學會了從容地面對生死。
  父親指著腳下密密麻麻的士兵,告訴他:“這些人都是你的棋子,他們就是幫你實現夢想的利器,每一條命,都將給你帶來一寸土地。”
  於是他學會了,看待生命的時候不再以人命來計算,而是數字,一個將帶來廣袤土地的龐大數字。從此他也明白了一件事,每一寸肥沃的土地上都浸染了鮮血和人命,不曾被人的骸骨填滿的土地是貧瘠的,是無法誕生輝煌的。
  據說地獄裏長滿了彼岸花,每一株花都長在人的骸骨之上。
  他相信,那花海一定比這個世界還大幾萬倍,因為,這個世界的骸骨太多了。足夠供養無邊廣袤的彼岸花生長。
  於是某天他在一具腐敗的屍體上種下一粒種籽。第二年他發現骨架裏真的長出了一大叢茂盛的青草。還有一株罌粟迎著風招展著柔嫩的花瓣,脆肉又強悍地吸食著養料。
  多麼動人的生命。
  多麼脆弱的生命。
  多麼生機盎然又死氣沉沉的生命!
  那天起他決定不再為自己的生活而苦惱。
  因為他已經明白,生活永遠不屬於任何人,人們總是為了生活疲於奔命。從無幸福可言。也從無自由可言。
  直到那天他遇到了一個孩子,眼神倔強又無助,憤怒又絕望,矛盾重重又不肯服輸,那一刻,他心底的某根弦被打動了,輕輕地斷裂。
  鬼使神差地,他觀察著那個孩子一整天疲憊地靠坐在回廊的木架下,只剩一把骨頭的小小身體蜷縮著,在花木的陰影中,一動不動。饑餓似乎沒有瓦解那個孩子的倔強,他垂著頭,打著哆嗦。
  他拿出米糕和水遞給孩子。
  孩子猛地抬起臉,目光如同小小的野獸。
  很好。
  那雙眼睛裏沒有信任,只有憎恨和懷疑,還有一絲野獸的狂性。
  惡狠狠地望著自己。
  然後,一口咬在他手上。
  他沒有縮回手,只在那一刻,輕輕地撫摸著孩子的頭。
  他很欣慰。他孤獨了很久,終於找到了和他相似的人。或者,是另一隻小貓。
  一隻他偷偷養著,再不會讓人觸碰跟傷害的小貓。
  倔強的小貓。
  沒主的小貓。小野貓。
  其實,野性未馴的外表下隱藏的是對溫暖和愛激烈的渴望。
  於是,第二天,他再次來到那裏,小貓急匆匆地跑來,遞上一顆神奇的藥丸。然後自以為得計地抱住他的手貼在臉上,不斷地說著:“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了……我一個人的……”。
  他在小貓的頭頂笑了。
  是的,從今以後,你也是我的了,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孤獨而狠毒的小貓。你的醜陋與美麗,都只在我一個人面前綻放。
  
  小貓慢慢地長大,長成濃烈盛放的花朵,汁液飽滿,卻滿身毒刺。
  他看著他一天一天走進生活最黑暗的漩渦裏,隨著有毒的生活浸染著身體,他的心中開始出現一股憤怒和恨意。想要獨佔那嬌嫩的身體,獨佔那份溫柔和美麗。甚至是邪惡,都應該屬於他一個人。
  然而,小貓長大了,他有了自己的力量,他利用自己的身體為自己謀取一切,不擇手段,不計後果。不惜一切。
  看著小貓在別人的懷裏撒嬌時,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心中生出了冰冷而尖銳的毒刺。刺著他的心臟,滴下黑色的血。
  他需要奪回那唯一屬於他的東西,他從來一無所有,他能抓住的只有小貓而已。若是連小貓都無法保全,那麼他生有何趣?
  他已經不想再在山寺的禪床上偷歡,他已經膩煩了偷偷摸摸的日子。
  於是,他決定出賣一個國家。
  出賣一個早就讓他感到厭煩透了的政權。
  出賣,其實也算不上出賣,如果你從來沒有真正效忠過,那麼就無所謂出賣不出賣。更何況,就算不出賣,這個政權也都不會給人們帶來任何好處了。
  只能說是拋棄。
  當一件東西不再被人們需要,反而拖累了大家的時候,人們需要做的就是拋棄它。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作了。
  因為拋棄掉蕭國,他將重新得到小貓。並且,獨佔小貓。
  這是他唯一想要達成的目的,當然,最後的一切說明他的選擇出了些預料不到的問題。而蕭國垮臺之後,擺在百里家族面前的機遇與挑戰也給他出了個難題。他不得不為此頭疼。不得不為了奪取天下小心翼翼地謀劃。
  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深恐一步踏錯,就失足深陷。
  然而,就在他以為自己勝利的一刻,他驚恐地發現自己似乎因此失去了一切。
  失去了他最重要也是唯一在乎的一切。
  
  他被遺忘了。
  他最重要的人遺忘了他。
  曾經是他一個人的小貓看到他的時候完全不記得他,陌生的神態氣質讓他渾身發冷。
  那一刻他膽怯了,幾乎不敢去看那孩子無暇的眼眸中無染的清澈,那是一雙沒有負擔、沒有陰影、沒有仇恨、沒有絕望、不曾經歷過陰暗和恐懼洗禮的眼眸,透過那雙眼睛,就能直面那光明的靈魂。
  一個乾淨的靈魂。
  憐憫地注視著他。
  他幾乎無法伸出手去把那孩子抱進懷裏。因為那一刻,他明白那孩子已經徹底不屬於自己了。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付出了那麼多,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
  明明,那是同樣的人,卻在短短的時間裏換了靈魂,於是就這樣不再屬於他,就這樣把他長久的等待與期盼棄諸腦後。怎麼可以甘心?
  怎麼去接受這樣的現實?
  失神地看著蒼藍的天空,不想無能為力,不想就這樣黯然退場,不想,從此和他再無瓜葛,成為不想幹的陌生人。
  屬於他的本就不多,僅僅一份愛,難道,就連這樣一份愛都不得不放棄麼?
  不甘心。
  不甘心!
  他站在寂靜的海底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的面前有一堵透明的牆,牆的彼端就是他心愛的愛人,可他卻無法觸及他的臉。只能悲哀地望著,無從尋覓出路。
  彼岸成為一種幻覺。
  所謂彼岸,只是支撐我們走下去的謊言而已。
  然而他迷戀這個謊言,無數次的撞上那透明的壁障。無數次被彈回來,他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力量在一點一點地流失。
  為了追尋愛的真諦,人們總是不顧一切地踏上漫漫旅途,但是卻沒有人可以預料,艱難地跋山涉水之後,與愛的距離是靠近還是遠離.
  當他剛剛以為自己終於觸摸到了愛人真實的容顏的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失去了再次觸摸他的資格。
  不是因為他的過錯。
  如同瞬間到來的死亡一樣,他突然發現,他的愛人其實已經消失了。
  那個他深愛的、不惜一切想要得到的人,那個濃烈盛開的鮮活生命,已經成為一個養料,培育出了一個新的生命。
  而他,也只是屬於過去的一部分而已。
  這就是生活。
  殘忍而不斷前進的生活。
  上天最我們最公平的地方就是,他對每個人都不公平。而生活最有意義的地方就在於它讓你永遠找不到它的意義。
  他再一次領教了生活和命運給他的打擊。
  他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或者,就此麻木不仁。
  
  在他的面前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他還要爬更陡峭的山峰,要穿越更黑暗的峽谷。這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完成。無論是神、道德還是理性,都不幫不了他!
  這就是他所知道的一切真實。
  他需要給自己一個答案。
  然而,真實總是錯誤地被描寫。
  以至於,當他想要大聲公佈事實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真實這條狗反咬了一口。
  於是,在他的生活中只剩下了過去還鮮活而美麗,帶給他愉悅的感覺,而眼前的真實除了令他痛苦,再無別的好處。
  曾經,在他的內心中間,是期盼過一切都被抹煞的。
  無論是愉悅的過去還是悲慘的現在或者是將要更加悲慘的未來,他都幻想過抹殺那一切,那痛苦產生的根源,那份可望而不可即的愛情,那除了無望就只剩下悲涼的感情,那個讓他又想捧在手心裏愛護又恨不能立刻掐死的人……統統抹掉。
  於是似乎像他曾經祈求過上天的,他得到了神的幫助,他忘掉了一切。
  那一刻,神說你可以選擇忘掉。也可以選擇記住。
  然後他問神,那麼那個被他深愛的人,到底是希望他忘記還是記住?
  神說,你選擇他的期望麼?
  於是他點頭。
  神歎息,隨即封閉篡改了他的記憶。
  那一刻,他閉上眼睛,感覺到一陣輕鬆。
  輕鬆的沒有重量,從此漂浮在無根無底的空中,逐漸感覺失落。
  深深地,深深地絕望。
  
  原來,選擇了別人希望你做的,還是不能給自己帶來幸福。
  甚至無法讓自己安心地接受那份不再糾結牽扯的輕鬆。
  很不習慣。
  不習慣一陣子之後,開始慢慢習慣;習慣了很久之後,會突然地開始想改變……這就是我們的習慣。
  於是,那封被封印的記憶掙脫了束縛,一切沉重感重新回到早已失重的身體上。
  那一刻,他長出一口氣。
  張開眼睛,看著深深的黑暗,他覺得,此刻才是真實的生活。
  哪怕真實只會帶來痛楚與孤獨。
  他感受到了平靜。
  如同躺在黎明前的黑暗裏,慢慢地感受著四周的寂靜,光明一點一點到來。耀亮雙眼。
  湮沒一切虛無想像。
  
  




第九十五章 彼岸的曼陀羅(下)

  百里青鋒安靜地躺在床上,林笑看著他慢慢張開雙眼。
  他的眼神很寂靜。
  如同死過一次一般寂靜。
  他看著林笑微微笑了一下,然後說:“我們打了一個好長的賭。”
  林笑看著他,忽然感覺手足無措,“你想起來了?”
  “是的。”百里青鋒深深看著林笑,然後說:“我想起了一切,張開眼睛發現,你還是那個不愛我的光兒。”
  林笑垂下眼簾。
  “你不用覺得內疚。”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林笑的臉,“從一開始,我就應該還你自由。不該再在你生活裏出現。可是我忍不住。真的很對不起。”
  淚沿著臉頰流淌,林笑怔怔看著他。
  “其實,如果你能覺得幸福,就算不再記得我,又能怎樣呢?”百里青鋒說。“從一開始,愛就不該只是佔有和掠奪。我拼命抓住你,不肯放你走,其實並不是愛你,而是愛我自己,生怕失去你之後,獨自面對慘澹的人生。”
  “這樣的愛情只是自私罷了。”百里青鋒平靜地說著。“這樣的我不配得到你的愛和原諒。”
  “百里%……”林笑有些迷惑地看著他。“你怎麼了?”
  “我就像做了一場漫長的夢,現在,我的夢醒了。”百里青鋒看著林笑,目中漸漸現出一絲悲傷。“我不會再讓你為難。”
  “百里……”林笑不知道該說什麼,望著百里青鋒那一片灰暗的眸子,他的心開始揪痛,如同被人分裂成兩半,一半浸在冰冷的海水裏,一半架在烈焰上烤。
  “你忘記我,是事實。我愛的你,消失了,也是事實。面對事實,我們無能為力,我們都曾經努力地抗爭過,希望可以收穫圓滿的結局,但是,生活告訴我們我們什麼都改變不了。只能被動接受。”百里青鋒看著林笑,目中現出一絲憐憫。“我決定接受現實,儘管那個現實是我不願意接受的。可是沒有辦法。生活在我這裏就是一根繩索,不是懸在我的頸子上,就是絆在我的腳下。”
  愛情大體就是這樣以突然死亡的方式告終。
  林笑看著百里青鋒,感覺一切荒唐而不可思議。
  “你中的蠱沒有根治的解藥。”百里青鋒說。“我會給你足夠你用一生的解藥,不過現在我可能沒辦法給你太多。”
  看著林笑,百里青鋒的臉色變得柔和。“等我回到上鄴,就派人給你送去足夠多的解藥。”
  林笑沉默地看著他。
  “或許,你父皇有解毒的辦法也說不定。”百里青鋒笑笑,“畢竟你也曾經用巫術抽出過自己的魂魄。”
  
  水一旦流深就會失去聲響。
  感情一旦不能自拔就會漸漸變得淡薄。
  所以古人說,情到濃時情轉薄。
  林笑覺得自己剛剛經歷了一場不激烈卻慘烈的感情的蛻變。
  眼看百里青鋒落寞的神態,林笑驚覺自己在流淚。
  百里青鋒伸指觸摸到林笑得眼淚,隨即感受到寂滅般的虛無。
  
  麒賢和將軍們站在一起,看著面前的沙盤。
  墨陵城已經失陷,這座破敗的城市裏到處是老百姓驚恐而厭惡的眼神。
  於是當他們把己方與敵方的士兵葬在一起的時候,百姓不解。很多人都不解。但是一直帶著討厭笑容的百里青鋒說:“不管是自己人還是敵人,一旦死亡,便眾生平等。”
  那一刻,麒賢忍不住抬起頭看著百里青鋒,他忽然發現,這個男人和昨天相比,似乎重新變得順眼了許多。
  百里青刖狐疑地看著百里青鋒。站在人群中,他有點看不清百里青鋒臉上笑容的意味。
  
  即墨城裏,段大可呆坐在城牆內的垛洞裏。
  寥寥幾萬疲憊的士卒,掛著一臉麻木的表情東倒西歪的靠在城牆根上。
  麒賢得進攻打沒了墨陵城士兵的士氣,也打沒了他們繼續作戰的勇氣。段大可不知道,當龍麒賢再次兵臨城下,這些士兵有幾個人會拿起武器和段大可一起保衛即墨城。
  他們已經是一群殘兵。
  身體沒有傷殘,精神卻已萎糜。
  依靠這樣的一群敗軍怎麼挽回戰局?段大可想起了自己那熱血又足智多謀的徒弟司徒荊。
  那孩子小時候又小又瘦,連頭髮都是黃黃的,像一把枯草。瘦得風一吹好像都會隨風倒下,那個時候,自己還以為這孩子身體有病,不適宜練武,於是只是教給他一些強健身體的功夫,每天讓他讀兵書。
  每次看他吃飯時只是小心翼翼地夾一點點菜吃,總像畏懼著什麼似的不敢多吃,段大可覺得他這種貴族子弟事多,吃個飯還挑食。於是訓了他很多次。但是後來發現他吃的雖少,其實並不挑食。於是很疑惑。漸漸的才知道這孩子不是挑食,也不是講究吃飯的儀態,而是他從小父母亡故,生活在伯父家中,受慣了白眼,就連吃飯都不敢伸筷子,於是一直瘦弱,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其實那只是沒有吃飽,營養不良。
  於是段大可開始每次吃飯就拼命往他碗裏夾肉夾菜,幾個師兄弟也都照做,漸漸的司徒荊就放開了,大口大口地吃飯,如同拔節的竹子一般迅速地長高、長得結實健壯,如同一頭小牛犢。
  那孩子文武雙全,和幾個師兄弟相比,他發展更全面。而且,和別人相比,他侍奉師父更純孝。
  段大可一直把他帶在身邊,段大可的兒子早年就死了,司徒荊就像他的兒子一樣,寄予了他太多殷切的希望。
  可是那樣一個孩子,現在為了掩護他,死了。
  段大可的淚已經在臉上乾涸。
  嘴唇乾燥起皮,整個人都乾燥的如同缺水的莊稼,可他現在急需的不是水的滋潤,而是敵人鮮血的澆灌!
  司徒荊死了,還不如讓他自己去死!段大可,悲憤地睜著佈滿紅血絲的眼睛,看著天空,他要報仇!要為自己的徒兒報仇!為自己視若親子的徒弟報仇!
  “龍麒賢!!!!”段大可站起來,狂吼一聲,“還我荊兒命來!!!!”
  一口鮮血濺到地上,即墨城頭回蕩著段大可的呐喊。
  擦去唇邊的血跡,段大可甩開偏將的攙扶。
  “荊兒,我一定為你報仇!”段大可望著遠處的一絲白雲,悲憤地叫道。
  
  “當酴的人馬正在翻越老黑山,準備去即墨和段大可會合。”
  麒賢面無表情地聽著,隨即說:“叫淳於敕轉道和楊玉驄匯合,前往老黑山北面準備截擊當酴的人馬!”
  “佘錦佘將軍還在芽川,是否將其召回?”一員副將趕緊問。
  “不,讓他現在就去即墨,騷擾即墨的潰軍!”麒賢淡淡道:“叫將士們收集昨日射出的那些巨弩和石頭,今日夜間開拔,去即墨,還得用上這些東西。”
  “是!”下級軍官領命出去佈置了。
  百里青鋒看著麒賢的沙盤,面上顯出一絲笑意。
  “殿下還真是不浪費一矢一彈。”白鼎臣忍不住揶揄道。
  麒賢看了看白鼎臣,淡淡道:“當然不能浪費。浪費弩箭石彈,就是浪費我大昊士兵的生命。”
  白鼎臣看著麒賢,說:“王爺原來還知道士兵的命也是命。”
  麒賢驀地沉下臉,道:“白招撫使,這裏乃是中軍大帳,你似乎不適合出現在這裏,以後,請您不要在踏進此帳半步!”
  白鼎臣冷冷看著他,轉身就走。
  百里青鋒看著麒賢,淡淡道:“王爺這又是何必?”
  “武將大帳,不需要文官在此瓜噪!”麒賢淡淡道,“更何況,還是個賣主求榮的貳臣!”
  百里青鋒微微一笑,道:“那我似乎也不該站在這裏了。”
  “……”麒賢看著百里青鋒,面上露出一絲冷笑,“他為了蕭衍可以抹脖子,這說明他是把蕭衍當成主子了,可百里將軍你,似乎稱不上賣主吧?你什麼時候把蕭衍當成主子了?”看著百里青鋒,面上顯出譏誚的笑容,“您到底有沒有主子,只有您自己心裏知道了。我們明人不說暗話,誰都別藏著掖著了。”
  百里青鋒笑眯眯地看著麒賢,道:“六王爺,今日我才發現,你原來竟然是這麼可怕的一個人。”
  麒賢默然,接著擺擺手,左右人等立刻全都退了下去。
  麒賢盯著百里青鋒,微微一笑,說:“百里將軍,你更可怕呢。”
  “哦?我哪里可怕?”百里青鋒淡淡道。
  “你百里家現在舉足輕重,輕輕一跺腳,整個天下都要顫三顫,就算是我父皇,也不能不禮讓你們百里家幾分。而百里將軍你,現在站在這裏,兩邊討好,左右逢源,不管是我們還是蕭乾,對將軍都是感激不盡。”麒賢看著百里青鋒,笑笑地說:“世上最會做人的,非你莫屬了。你不可怕,誰還可怕?”
  “六王爺,您這話裏有話阿。”百里青鋒繼續慢條斯理地說。
  “明說了吧,你們想要的,不是偏安一隅,而是坐分天下!”麒賢看著百里青鋒,一字一字道。“我沒說錯吧?”
  百里青鋒看著麒賢,臉上顯出一絲笑意。“王爺,您太高估我們百里家了。我們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也沒有那個吞象的實力。”
  “那,明說了吧,你們想要多少,是你們能消化得了的。”麒賢看著百里青鋒,面上也顯出一絲笑意,“象我給不了你,但是象的一部分我或許可以作主給你。”
  百里青鋒微笑著看著沙盤,隨即抬起眼睛看著麒賢,淡淡說:“可惜我們百里家只是螞蟻,有自知之明的螞蟻,所以王爺的好意,在下只能心領了。”
  麒賢的瞳孔一陣收縮,像蛇一般緊緊盯著百里青鋒,慢慢說道:“你可不要後悔。”
  百里青鋒笑眯眯地說:“王爺放心,我絕對不會後悔的。”
  麒賢看著他,過了半天才說:“你真的肯為光兒犧牲到這一步?我可不信。”
  “我已經決定讓光兒回炎都了。”百里青鋒笑笑地看著麒賢,“所以,對於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是不可以失去的,我也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麒賢默默看著他,目中越發戒備。
  因為麒賢明白一個深刻的道理,當一個人沒有什麼準備失去一切的時候,他所圖謀的東西,一定很大。而且,這樣的人,會不惜拼命。
  人生中總是有這樣豪賭的賭徒。
  以自己的生命作為賭注,或者坐上王座,或者稱為裝飾在王座上的骷髏。
  
  “人類有很多欲望。”龍煊燁對小麒麟說。“但是當他們超脫的時候,會放棄一切。大徹大悟。比神更徹底,更明悟。”
  小麒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但是大部分時候,當他們失去一樣東西,他們會迅速地找到另外的東西補償自己。”龍煊燁說。“就像我不給你吃荔枝,你就妄圖讓我給你吃葡萄。”
  小麒麟立刻瞪了他一眼。
  “所以說,人類的欲望還處在兒童期。”龍煊燁歎著氣,把一粒葡萄吧嗒扔進嘴裏,嚼了嚼,小麒麟面上顯出憤怒的光芒,顯然,它以為這顆葡萄應該是剝給它的!
  “當然,其實只要有欲望,就都處於兒童期……”龍煊燁又扔了粒葡萄到嘴裏,“我的意思是,我們需要的是擺脫兒童期,因而需要理性和思考。”說著看著小麒麟,訝然道:“你好像對我很生氣?為什麼?……因為我說你需要理性和思考麼?”
  小麒麟抬起蹄指指龍煊燁提在手裏的葡萄,仰著頭“哦哦哦哦哦”了幾聲,隨即刨了刨地面,瞪著龍煊燁。
  “……原來是為了葡萄……”龍煊燁歎了口氣,搖著頭說:“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也……”
  
  雲心穿著一身青色的太學生服,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裹,順著牆根走出宮門。
  站在禁城外的大街上,她一陣迷茫。
  “我該去哪里呢?”
  正在眨巴眼睛,忽然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後雲心聽到一聲笑:“你這是要去那兒阿?”
  “啊!”雲心大驚失色,趕緊回頭,卻見到身著狀元袍的白鼎嶽站在自己身後,露著白牙兒笑得燦爛。
  “原來是你啊,白梨。”雲心立刻放下心來,“聽說你中狀元了,我還沒恭喜你呐!”
  “哈哈哈哈……”白鼎嶽大笑,一把扯下狀元帽子,扣在雲心頭上。“你帶上也很有狀元風範!”
  雲心不好意思地扶扶頭頂的狀元帽,帽子太大,在她頭上直晃蕩。
  “你這女扮男裝……”白鼎嶽看著雲心,嘿嘿一笑,道:“莫非是要潛逃出宮?”
  “……啊,你怎麼知道?!”雲心大吃一驚,話音才落,趕緊捂住嘴巴,驚慌地看著他。
  “那……小兄弟,白大哥請你一頓大餐,給兄弟你壯行啊?”白鼎嶽笑著逗她。
  “好啊!”雲心嘿嘿一笑,“那我可得吃你一頓大的!”
  “……”白鼎嶽不由挑了挑眉毛,說:“你放心吃,我現在中狀元了,就憑這身衣服,走到哪里都有人給我免單!”
  雲心撲哧一聲笑出來,“難怪你吃的肚子都鼓出來了!:”
  “肚子鼓是因為官家氣派!咱都中狀元了,不能還像以前一樣瘦竹杆一根啊!”白鼎嶽拍拍肚皮,隨即在懷裏掏摸了幾把,抓出一堆拜貼,於是凸出來的肚子一下子沒了。“看看,多少拜貼,都是請我去赴宴的,你挑幾個大戶,咱倆去吃垮他們!”
  “哇!”雲心的眼睛立刻亮了,抓起拜貼,挨個看:“這家不行,他家閨女臉上有塊青記,准得給我們酒裏下蒙汗藥,然後趁你人事不省在婚書上按手印!……這家好,三個閨女都沒嫁,還都是大美女加大才女……光他們自己分都分不勻……不幸,要是萬一以玩遊戲的名義讓你抽籤,抽中誰娶誰,那不也是怪鬱悶的?……”挑來挑去,終於挑出了太子太傅王衡家,“就他們家吧,他家廚子好,做出來的豆腐有千百種滋味,啥都能像,就是不像豆腐!咱們就去他家,吃豆腐!”
  “噗……”白鼎嶽一下子笑出聲來,“好,咱們就去王家吃豆腐!”
  雲心笑嘻嘻地一指前面:“大哥,人家要是讓你當女婿,我可不管!”
  “放心,有你在我身邊,誰敢讓我給他們當女婿!”白鼎嶽嘿嘿一笑。
  “啊……我說你怎麼那麼好心請我吃飯……原來是把我當擋箭牌阿!”雲心恍然大悟,隨即笑道:“也好,反正我能白吃一頓!被你利用就利用吧!”
  白鼎嶽看著雲心,笑了。“呐,我被你宰的也很心甘情願呐!”
  “咱倆半斤八兩,哈哈哈哈!”雲心大笑。拍拍白鼎嶽的肩膀,豪爽地道:“等我離開京城,你想利用我也利用不著了!”
  白鼎嶽看著雲心,笑眯眯地說:“不知道小兄弟打算去哪里?”
  “天下這麼大,哪里都能去!”雲心得意地說。
  “那,公子出行,是否缺了個書童呢?”白鼎嶽眨巴著眼睛說。
  “呃……”雲心一愣,說:“可是我找不到阿!”
  “公子看我合適不合適?”白鼎嶽立刻挺胸抬頭地道。“我有力氣,還認字,幹點粗活不在話下,而且,還認識路,不會讓公子迷路遇上狐仙的!”
  “……”雲心看著他,一下子笑出聲來,說:“那,我得付你多少月錢啊?”
  “……”白鼎嶽轉了轉眼珠子,“就一個月二錢銀子吧,一個酒樓跑堂也就這個價。”
  “嗯嗯……”雲心點著腦瓜,“很公道,很公道……”
  “那公子是打算雇我了?”白鼎嶽笑嘻嘻地問道。
  “嗯!”雲心立刻解下自己背的包裹,扔給白鼎嶽,“這是全部家當,你看好了啊,可千萬別給弄丟了!”
  白鼎嶽大笑起來,牽起雲心的小手,說:“放心,丟了家當你就把我賣給人伢子!”
  雲心臉一紅,任他牽住手。
  “那,現在我們就去吃王家豆腐!”白鼎嶽笑嘻嘻一指前方,“公子請!”
 



第九十六章 天下有雪

  即墨城外,佘錦的兵馬不住鼓噪著,擂鼓、投石,雖然沒有床弩,卻也射出不少駑箭。沒有墨陵城下那時候箭雨鋪天蓋地的情形,但是也讓即墨城內的守軍十分頭疼。
  好在此時即墨城內的軍人已經可以還擊,一個個頂舉著盾牌,不住向佘錦的人馬還擊。即墨城中原來就有幾架大型弩機,此時段大可紅著眼睛,指揮士兵把那些弩機也推上城頭,對著佘錦等中軍就是一陣猛烈射擊!
  這邊大昊的陣型一陣混亂,士兵們舉起鐵盾護住身體,佘錦也狼狽地和幾個偏將一起舉盾擋住頭面。
  即墨城的城門霍地打開,沖出一溜人馬,當先一員老將手執兩把厚背砍山刀,胯 下一匹棗紅馬,縱馬向著佘錦疾馳而來!正是段大可!
  佘錦一看,立刻一夾馬肚,胯 下黑馬昂首“希律律”長嘶,前蹄高高抬起,放一落地,便狂沖向段大可。
  佘錦的武器乃是一杆丈八蛇矛,此時長矛平端在胸前,殺氣騰騰向著段大可便刺了過去!
  眼看二人便要對招,段大可忽然一側身,用刀背蕩開佘錦的長矛,“哐”一聲響,蛇矛居然被震得偏開了有一尺多遠,佘錦虎口受震,立刻裂開,鮮血長流。
  佘錦一聲大喝,猛地握住蛇矛“呼”地一下橫掃,段大可趕緊俯身趴在馬背上,砍砍避過蛇矛的這一下“橫掃千軍”,兩人此時已經錯身而過,佘錦一勒馬韁繩,迅速使了一個回馬槍,一矛刺向段大可後心,段大可一撥馬首,棗紅馬立刻調轉方向,沖著一個偏將殺了過去,才幾個照面間就把那員偏將砍倒馬下。
  “啊!!!!!”段大可鬍鬚戟張,面色血紅,拍著馬瞪著血紅的眼珠就沖進了士兵的陣營中,如同一頭髮努的老獅子,沖進了羊群裏。所過之處,如同劈柴砍草,不少士兵都掛了彩。
  “好個滁州虎王段大可!”佘錦不由眯起了眼睛,“想不到他年紀這麼大還不減當年之勇。”
  正想著,遠遠地看到二裏之外竄來滾滾黃塵,佘錦大喜,他知道,這是麒賢的大軍到了!
  正在拼命廝殺的段大可也看到了那股黃塵,於是調轉馬頭,迅速殺出人群,領著剩下的人馬便往回沖去!
  “老賊哪里走!”佘錦大喝一聲,舉矛攔住段大可去路!
  段大可一聲怒笑:“小子敢爾!”
  一刀豎劈一刀橫掃,狠狠殺向佘錦!
  “嗚——”一根鳴鏑挾著尖銳而響亮的嘯聲沖向段大可,段大可回刀劈開鳴鏑,“湯琅琅——”右手上的刀竟然被這一箭的力道打飛!
  佘錦方聽到鳴鏑聲就立刻縱馬遠遠地避開了,這時一看段大可刀被砸飛,面上滿是驚訝之色,佘錦忍不住得意地說:“段老賊,我家六王爺的箭技天下第一,當年一箭破城的力道今兒也讓你領教領教!哈哈哈哈!”
  段大可的右手虎口也裂了,血順著手腕嘩嘩流下來。
  段大可冷哼一聲,一夾馬腹,加速沖向即墨城城門吊橋。
  “嗚——”第二根鳴鏑夾著更加尖銳的嗚鳴射向他的後心,段大可猛地一側身,避開了那一箭,“奪——嗡……”那一箭攜著千鈞之勢,一下子釘在即墨城城牆的夯土上!
  段大可大吃一驚,“嗚——”還來不及反應,第三箭竟然也到了!
  “大帥趴下!”城頭上的守軍不由大叫起來,可是段大可慢了半拍,那第三箭堪堪射在了段大可的護心鏡上!
  “奧~”段大可只來得及用左手厚背刀在後心處擋了一下,刀就被震脫了手,“嘩啦啦”,護心鏡也碎了,箭只射進了半寸,段大可一把將箭拔了出來,強忍著一口血,拍馬奔進了即墨城裏。
  守軍迅速收起吊橋,段大可剛一進城就從馬上跌落到地上,幾個將軍都沖過去,扶起他,大喊“軍醫!”
  段大可此時面如金紙,竟似已經不支。
  
  百里青鋒看著龍麒賢面無表情的臉,笑道:“六王爺好箭法。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不愧是大昊的大將軍王。”
  “百里將軍謬贊了。”麒賢淡淡道。
  “看來,我們也不用急著攻城了。”百里青鋒眯著眼睛望著即墨的城頭,“看來段老將軍命不久矣,他這一去,即墨城中群龍無首,只怕是要投降了。”
  白鼎臣的臉色變了變,隨即低下頭去,默默看著馬頸,眼圈似乎已經紅了。
  “他的內臟應該已經被最後一箭震碎,就算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他。”麒賢看著白鼎臣,慢慢說。“白大人,看你的樣子,似乎很心疼啊!?”
  白鼎臣抬起頭,臉上已經如同籠罩著一層嚴霜,冷厲地看著麒賢:“六王爺,下官聽不懂您的意思!”
  “軍前頂撞主帥,你可知我立時便能治你個不敬之罪,綁縛在三軍之前明正典刑?!”麒賢看著白鼎臣,猛地沉下臉來惡狠狠地說。
  “六哥!”林笑趕緊叫了一聲,“……即墨城頭好像亂了!”
  麒賢這才轉過臉去不看白鼎臣,目光淩厲地看著即墨城城頭。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不由歎了口氣。“別多事。”他用傳音入密在林笑耳邊說。
  林笑臉色一動,不由抬起眼睛看著他。
  白鼎臣臉色難看,始終氣呼呼地看著遠處,手緊緊攥著馬韁繩,攥得關節都白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不要因為一個小小的即墨城壞了我們的大事。”百里青鋒淡淡的聲音飄入白鼎臣的耳朵,白鼎臣霍地抬起頭,堪堪和百里青鋒對上眼神,只見百里青鋒眸子裏閃著一絲嚴厲的神色,白鼎臣心中一凜,當即收斂了臉上不甘之色。
  林笑看到二人間古怪的情形,心中不由生出一絲疑惑。“怎麼看樣子白鼎臣竟像是有些畏懼百里?怎麼會如此呢?”
  
  人馬終於到了即墨城下,和佘錦的人馬會合。
  “拜見王爺!”佘錦立刻滾鞍下馬,對著麒賢叩拜。
  麒賢看著戰場上的一片狼藉,雖然受傷的士兵已經被轉移到後方,死去的人的屍首也拖下去了,但是滿地血跡和斷矢殘箭,還是讓麒賢看到了佘錦他們剛才被段大可打得落花流水的痕跡。
  麒賢皺了皺眉頭,對佘錦說:“起來吧。沒想到那個段老虎,居然寶刀不老,這麼大年紀了還爪牙鋒利,把你逼到這等地步。”盯著佘錦,淡淡說:“看來昨日他是輸得狠了,心頭的恨意都發洩到你頭上了。”
  佘錦臉一下子紅了,尷尬地說:“是末將無能。”
  “昨日之前,段老虎還從未嘗過敗績。”麒賢看著即墨城頭,悠然道,“可是今日,他就要和他那個很不錯的徒弟一起做伴兒,墮入輪回了。”
  佘錦趕緊說:“王爺大軍一到,即墨城指日可破!那段大可就算冥頑不靈死守不出,我們也能把他從烏龜殼裏拔出來砍了腦袋!”
  “就怕他現在已經是個死烏龜了。”麒賢冷冷一笑。道。
  佘錦一愣,就見麒賢已經又命士兵抬出了那個巨大的沙漏。佘錦一呆,暗道難道殿下打算屠城?!
  “給你們一刻鐘時間,投降,或者,屠城!”傳令官騎著馬中氣十足地對著即墨城中的人宣告,接著一揮手,沙漏就開始計時。
  白鼎臣大驚,此時即墨城裏有不下五萬人馬,那都是蕭國複國的有生力量!
  
  城內。
  段大可慢慢張開眼睛,看著圍在自己身邊哭泣的眾將官。
  “降了……”段大可呻吟了一聲,“丞相……在……國就……不會亡……”
  奮力抓住副帥陳蒙的手,顫聲說:“把我的頭……給他們……換我們的……人馬……一條活路……就說……你們……變了節……殺了我……”
  “大帥!”眾人一起拜倒大哭。
  城頭的士兵們聽到此處,也都痛哭失聲,撲通撲通跪在地上,向著段大可不住嚎啕。
  “你們……不可死……我已經不行了……你們要……活著……報仇!”段大可一口氣憋在胸口,就此盍然長逝。
  眾人一陣痛哭,陳蒙和幾個將軍跪在地上給段大可咣咣磕了九個頭,拔出腰刀,砍下段大可的頭顱。
  “開城門!”陳蒙把段大可的頭顱緊緊抱在懷裏,擦淨了臉上的淚,大聲說。
  
  沙漏中的沙子已經只剩下很少的一點。
  就在最後一粒沙子落下之前,即墨的城門的吊橋“嘭”一聲降了下來。
  白鼎臣忽悠一下,身子一晃,面上終於現出如釋重負的神色,麒賢得臉上卻顯出一絲很冷很冷的笑容,看著陳蒙抱著段大可的頭顱,向著自己一步一步走過來。
  陳蒙走到麒賢面前的時候,“撲通”一聲給麒賢跪了下去,高高舉起段大可的頭顱,向著麒賢大聲說:“即墨城願意投降,逆軍之首段大可已經被我們斬殺,這是他的頭顱,請王爺過目!”
  麒賢看著段大可的頭,不動聲色,直直瞪著陳蒙,說:“你叫什麼名字?”
  “末將滁州陳蒙。”
  “是你殺了段大可?”麒賢盯著他,慢慢說。
  “……”陳蒙咬咬牙,用力道:“是末將做的!”
  麒賢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忽然仰天大笑起來,然後看著陳蒙說:“陳蒙,你是段大可的子弟兵,居然親手殺了自己的主帥?好、好、好……好一個滁州陳蒙!”
  陳蒙的身體搖晃了一下,眼神中顯出一片死寂,看著麒賢,靜靜地說:“即墨城裏還有五萬個滁州子弟兵,我只想讓他們活下去。”
  麒賢看著陳蒙,猛地頓住了笑聲,臉上的神色一片冰冷,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你可知道,我雖然和段大可是戰場的敵人,但是心中卻一直敬佩段老將軍?昨日那員負責斷後叫司徒荊的小將,讓我十分欽佩,所以厚葬了所有死在墨陵的你們的人。今日,段老將軍居然死于你們之手,真是令本王心痛。”麒賢看著陳蒙,冷冷地說:“本王要厚葬段老將軍,而你,就在段老將軍的墳前懺悔吧!”
  話音剛落,幾個刀斧手已經沖上去卸了陳蒙的刀甲,把他綁了起來。
  城中出來投降的幾個將軍都默然不語。
  即墨城內的守軍呆呆愣愣地站著,直到大昊的軍人對他們大聲利喝著讓他們排隊出城,挨個放下武器。
  麒賢看著那些投降的軍人木頭人一般任人宰割的模樣,目中現出一絲悲哀。
  百里青鋒的眼睛卻眯起來,看著那些降軍,若有所思。
  白鼎臣的手心全是汗。緊張的心臟都頂到了腔子口。
  林笑的目中現出猶豫的神色,轉頭看了礫岩和准提一眼,礫岩和准提趕緊來到他身邊,低聲對他說:“六王爺自有打算,殿下不必憂心。”
  “他……會不會殺這些戰俘?”林笑小聲問。“我心神不寧,總覺得會出事。”
  “殿下放心吧。”准提趕緊安慰林笑。  
  整整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那五萬降軍才被收編完畢,被編進了佘錦和楊玉驄的軍團,準備去做打頭的炮灰,一路攻向屠龍關。
  血紅的夕陽下,麒賢給段大可安排了一個隆重而嚴肅的葬禮。
  “段老將軍,人一入土,恩怨皆消。從此黃泉路上走好,你我他年再會,當在奈何橋頭,今日敬你一碗酒,給你壯行!”麒賢端著一碗燒刀子,抿了一口,隨即灑在地上。
  “咣!”把酒碗砸在地上,一摔兩半。
  麒賢嚴肅地站好,向著段大可行了一禮。
  當下全軍所有人都肅穆地垂下頭,靜默了一會兒。
  這時候刀斧手把陳蒙推了出來,讓他在地上跪好。
  麒賢用馬鞭指著段大可的墓說:“這是段將軍的墓,你給段將軍磕幾個頭吧!”說著示意刀斧手給陳蒙鬆綁。
  陳蒙深深看著麒賢,默然不語,跪在段大可墓前磕了九個頭。
  麒賢從佘錦腰下拔出一把匕首,“當”地扔在陳蒙腳下,“你自己看著辦吧!”
  陳蒙看著腳下的匕首,默然撿了起來,抬眼看了那幾個投降的偏將幾眼,又深深看了白鼎臣一眼,轉首向麒賢一笑,說:“謝王爺成全。”
  麒賢看著他,目中現出一絲詭異的神色。
  “段大帥!我對不起你!”陳蒙大喊了一聲,一匕刺入自己胸膛。
  麒賢得目中閃過一絲異樣的血紅,陳蒙躺在地上慢慢吐出最後一口氣的時候,聽見一個冷冷的聲音對他說:“段大可讓你們詐降保存實力,你當我看不出來麼?你就是他最信任的人吧……捎話給段大可,你們很快就能和蕭乾東門戟在地下團聚了,趕著一塊投胎吧。”
  陳蒙的口中猛地噴出一口血箭,雙眼怒睜,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白鼎臣和那幾個降將的眼中都落下淚來,百里青鋒搖著頭,暗暗歎息。
  麒賢走到陳蒙的屍體旁邊,垂首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抬起頭淡然說:“把他和段將軍葬在一起吧!”
  夕陽射出最後一縷紅光。
  麒賢望著天邊的亮光,暗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你們終於都成了鋪墊他人成功的枯骨。而我,又將鋪墊在誰的功勞簿上?
  
  龍煊燁和小麒麟一起看著影照池的水面,這時一起歎了口氣。
  “賢兒果然這麼做了。”龍煊燁搖著頭說,“看來他真的被白家那只呆頭鵝氣得不輕。”
  小麒麟垂著眼皮耷拉著腦袋瓜,無精打采的刨著地面。
  “以後你還是別看這些了,免得被他刺激著。”龍煊燁摸摸小麒麟的腦瓜,嘿嘿笑了。“你太小了,不適合看這種不黃卻暴力的畫面。”
  小麒麟這次居然沒有露出不滿的表情,只是抬起眼睛幽怨地看了龍煊燁一眼,就默默低著頭轉身走了。只留給龍煊燁一個屁股。
  龍煊燁摸著自己的腦袋,狐疑地說:“又咋了?”
  “什麼?心兒不見了?!!”太后噌地站起來,大驚失色地道。
  “商大宮找了一天一夜了,公主穿了太學生的服色,帶了些細軟走的!”辛吉滿頭大汗地說。“看樣子有可能是出宮去了!”
  “嚇?!”太后渾身一震,愣了一下大吼道:“快給我通知九城,關閉城門,務必找到心兒!”



第九十七章 投名狀

  初起的朝陽照在雲心興奮得小臉上,白鼎嶽買了駕騾車,城門剛開,他就趕著騾車夾在一幫行腳商和糞車裏呆著雲心出了炎都。
  路上他還和人打招呼,捎哪個老人孩子一段路。
  人家問他去哪里,他說去涿郡,老家涿郡的,家裏公子上京趕考,現在該回家了。路上遇到的人也都沒多問啥,聽他話裏的意思也都明白所謂“公子趕考,現在回家”的意思就是落了第了,又見公子關著車簾子坐在裏面頭也不伸,想必是心情十分惡劣,當下就都攢一番涿郡的風土人情。涿郡和蕭地接壤,是以一切都和蕭地類似,有人好奇地跟白鼎岳打聽蕭地的情況,白鼎嶽就侃侃而談,順嘴扯一番,眾人聽得有趣,也不疑有他。
  走出大概三四十裏地,在一個小驛站裏遇上了一夥商人,趕了一百頭牛羊,說是打算賣給大昊的部隊,然後從蕭地採購些藥材再販回京裏賣。
  商隊的頭領叫萬和,白鼎嶽跟人家聊了一會兒蕭地的情況,萬和大喜,就決定帶著白鼎嶽他們一起走了。
  雲心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騾車裏,顛得屁股都快散架了,好容易盼到白鼎嶽過來撩開簾子,笑呵呵地伸手過來扶她:“下來活動活動,歇一會吃點東西,過會兒我們就跟著萬大哥他們的商隊一起上路。”
  “咱們自己走不好麼?”雲心扶著腰,呲牙咧嘴地跳下車,有點不滿地說。
  “他們是打算跟你六哥做生意的,咱們跟著他們一起就找到你六哥了,而且,現在在大昊這一路上很安全,但是到了蕭地境內就亂了,人少是不行的,咱倆還有騾車,我離開蕭地的時候蕭地境內便已經出現易子而食的慘況了,要是被人看到我們還有騾子坐,不把我們殺了吃掉啊!”白鼎嶽看著雲心,嚇唬她。
  雲心當時臉色就變了,“你說什麼?易子而食?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自己的孩子捨不得殺了吃掉,於是幾家父母就互相交換了孩子,把別人的孩子殺掉吃了果腹。”白鼎嶽看著她,說。
  “阿?!”雲心嚇得臉色慘白,當時就晃晃悠悠抓住白鼎嶽的胳膊:“我……我們……這可怎麼辦,我們回去行不行?”
  白鼎嶽看著她,噗哧一笑,“當然可以,那我們一會吃過了飯就回去好了。”
  雲心看著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樣,臉上不由飛起一陣紅暈,大聲說:“你不用心裏偷偷笑話我,我才不怕呢!……有你在呢,誰敢吃我?我們不回去,我們一直走!”
  白鼎嶽斜眼看著她笑問:“真不怕?”
  “怕什麼?……”雲心看著白鼎嶽,吞吞吐吐地說:“你怎麼也比我肉多吧,他們要吃也會先吃你……”
  “哈哈哈哈哈哈……”白鼎嶽摸摸雲心的腦瓜,笑道:“傻丫頭,所以我才說和商隊一起走啊,你沒見他們人多,還都會武功,而且又熟識各關卡的軍隊,對我們是個保護阿!”
  雲心很開心,立刻拍拍白鼎嶽的肩膀說:“呀,你真聰明,幸虧我請了你做書童,要是我自己上路,我可能現在還沒混出城呢。嘿嘿。”轉著眼珠子看了看白鼎嶽,嘻嘻一笑,“二錢銀子的月錢太少了,不如我給你長點工資吧?”
  白鼎嶽不由笑了,說:“公子打算給我長多少工錢阿?”
  雲心想了想:“那就一個月一兩吧!”
  白鼎嶽笑了,摸摸雲心的腦袋瓜,說:“好。那我更得為公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那,我想……方便一下,哪里是更衣之所?”雲心看著白鼎嶽眼巴巴地問。
  白鼎嶽看著她,噗哧噗哧笑了,拉著她把她領到驛站的茅廁門口,指著說:“進去吧,對了,你要不要紙?”
  雲心紅著臉接過廁紙,看到粗糙的黃草紙,不由愣了一下,隨即也沒說話,趕緊進了茅廁。白鼎嶽看著她的背影喊了一句:“把門插上!”
  接過雲心剛走進去,就哎喲一聲迅速地奔出來。
  白鼎嶽驚奇地看著她問:“你怎麼了?”
  “那個……是個坑!”雲心臉色都變了,“很臭很臭阿!”
  “……”白鼎嶽無言地看著她,“民間的廁所就是這樣子的。宮裏才會在茅廁裏熏香,在茅坑裏鋪花瓣撒香灰。”
  “不行,這樣的地方怎麼可以如廁!”雲心死命搖著腦袋,臉色都白了。“我堅決不在這裏如廁!臭得人都能昏倒。殺了我也辦不到!”
  “唉……”白鼎嶽無奈地看著她,領著她來到驛站後院的長草叢中,說:“那你在這上吧,這裏沒味兒。”
  雲心無奈地看著草地,想了半天,說:“那你幫我看著點。”
  “啊。”白鼎嶽無奈地答了聲。舉目望著天,暗道自己這一路可有的累了,這位公主以後的入廁問題都要想辦法解決,太麻煩了……萬一沒有這麼好的自然條件,找不到這麼高的草叢拉野屎可怎麼辦?
  雲心倒沒有白鼎嶽想的那麼多,她在考慮的是以後到了麒賢的軍營該怎麼辦,估計一堆男人聚集的地方她想痛快地如廁更不容易,軍營裏還有大兵走來走去站崗巡邏,她就是想找個草叢上廁所也不容易。但是忽地反應過來,到了麒賢身邊就可以直接讓麒賢給她建個好茅廁,然後她就不用再草叢裏解決了……
  這下心裏大覺安慰,於是找六哥的內容裏又多了一個奔頭——找到六哥就能有條件優越的皇室茅廁用了!
  她哪里知道,麒賢的大軍正一路縱深地進入蕭境深處,而麒賢他們也是一路在荒郊野地上解決著吃喝拉撒……  
  大昊的宮中現在已經亂了,太后伏在榻上放聲大哭,捶胸頓足。
  一眾妃嬪全都站在地上低頭不語。
  賀蘭端凝滿頭細汗地坐在太后榻邊兒安慰著太后。“心兒現在可能還在城裏呢,咱們炎都這麼大,說不定是藏在哪兒玩呢,母后您別著急,已經全城戒嚴搜呢……”
  “嗚嗚嗚……萬一遇上了壞人怎麼辦……萬一這要是被人伢子遇上了,看她天真不經世故的,騙了她把她賣了呢……”太后嗚嗚痛哭著,一邊用手帕抹著眼淚,一邊哭訴,“這孩子哀家一直心肝肉兒的寵著,生怕她有了一絲閃失去,現下丟了,哀家也不活了!”
  “母后放心,心兒乃是千金之軀,自有天神守護,不會有事的。”賀蘭端凝趕緊說。臉上也顯出一絲焦急,問辛吉:“去告訴皇上了麼?怎麼陛下還不來?”
  “回稟娘娘,陛下已經派了淳于大將軍去搜城裏了,陛下馬上就到!”
  “那就好……”賀蘭端凝神色有些不好看,皺著眉頭。
  “好什麼好?!”太后忽然坐起來,指著窗外道:“都是那個該死的淳於煌!好好的惹心兒傷心!這些日子心兒魂都丟了,整個人跟紙糊的似的!都是他給害的!心兒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哀家定要把他們淳於家滿門抄斬!不得好死的!”
  眾人全都低下頭去,其中敬嬪乃是淳於煌的小姑母,閨名喚作淳於穎,此時聽得太后這般發狠,臉色立刻變了。“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太后一下看到她,立刻也不指窗外了,乾脆指著敬嬪開口罵道:“你們淳于家世受國恩,代代都榮寵一時,你姐姐當初身為國母,浩兒也被立了太子,這些年哀家對你們淳于家不薄,可你們到底安的什麼心,偏要折辱哀家,當初那個淳於煌和心兒私定終身,好好的就變了心,弄得心兒現在離家出走生死不知!你們是想逼死哀家嗎?你們到底還有沒有良心?摸摸你們的良心問問自己,你們對得起誰?!”
  敬嬪咬著唇跪在地上,眼淚劈裏啪啦掉在地上,伏地不敢辯解。
  這時候麒玉和麒泰匆匆趕到,一看這場景,趕緊開口勸太后息怒,太后又是一陣捶胸頓足的大哭。
  過了半天龍煊燁才過來,剛一進屋敬嬪就放聲大哭,嚇了龍煊燁一跳。趕緊讓她起來,敬嬪卻死活不肯起來,膝行至龍煊燁面前大哭道:“陛下,賤妾不配做陛下的妃子,請陛下賜死我吧!”
  眾人一呆,連太后都傻了眼,太后指著敬嬪怒道:“你這賊婢,想做什麼?”
  “啟稟太后陛下,淳于穎十二歲進宮,和姐姐一同服侍陛下,現在已經二十年,二十年間姐姐為陛下生了三子一女,賤妾也誕下了一子四女,始終謹守本分,不敢有一絲違逆聖意,不敢有一絲有違婦德!賤妾忝居敬嬪,受著榮享,不曾有過一天不本分的日子!今日太后為了九公主失蹤,竟然要將我娘家全家滿門抄斬,這話實在令賤妾心寒!賤妾不知道自己哪里做了對不起陛下和太后的事!賤妾也不知道我父兄侄子們哪里做了對不起陛下和太后的事!我只知道我祖上就在死人堆裏把太祖皇帝背出來,是以我朝一開國我家便受到了太祖的恩榮庇護,此後三百年淳於家世世代代侍奉皇家,我祖父光祿國公九披帥袍,五次險些戰死沙場,我父奉國公為大昊受了五十年邊疆,只有三次回家祭祖!我大哥二十一歲戰死繞城,身中敵人無數鐵矢,力戰不屈而死,後來化屍時化出三百餘斤貼箭頭!我二哥三十四歲死在奉禦郡,膝下孩兒才十歲!我三哥四哥現在一身戰傷還在蕭地掛帥平寇,母喪都無法回家。我們一門幾十口,活到現在沒幾人沒上過戰場沒有為大昊流過血犧過牲,現在我那苦命早逝的姐姐留下的骨肉麒賢還在領著兵為陛下開疆拓土!我淳於家到底有什麼地方對不起大昊皇室?我們家何罪就要滿門抄斬?太后此言不光讓賤妾心寒,也讓天下人心寒!我們家服侍皇室到現在就得到這麼個下場,與其等著兔死狗烹滿門抄斬的那一天,不如陛下現在就賜賤妾一根白綾,勒死我吧!”敬嬪越說越激動,嚎啕大哭起來,纖手握成拳頭,不住捶著地面。
  太后越聽越不是滋味臉色也沉下來,話也說不出了。只能看著龍煊燁,臉上一副進退兩難的樣子。
  龍煊燁看著太后,又看看敬嬪,長歎一聲,道:“穎兒你一向性情剛烈,母后氣怒之言你怎麼能認真呢?母后遷怒於你的確不對,可你是晚輩總要容讓些才是!淳於家對我們大昊皇室忠心耿耿,這些年來為了國家出生入死,每代都有兒郎為國捐軀,若是對你們淳於家還不能善待,那我龍煊燁真是不如畜牲呢!”
  敬嬪聽了龍煊燁的話,面上的激動之色這才漸漸收斂,龍煊燁看著她柔聲說:“你也知道心兒是母后的心頭肉,這些日子煌兒確實讓心兒傷了心,這才有了這次的出走,母后心情抑鬱,難免口出惡言。你就容讓一下麼,做晚輩的受點委屈也是應該的。當然,母后說你娘家的那些發狠的話也確實是不對,我替母后向你道歉!”說著一撩龍袍,就給敬嬪跪了下去,敬嬪大驚,趕緊去攙龍煊燁:“陛下怎可如此?”
  “你我夫妻,丈夫就算給妻子下跪也是應該的!民間夫妻不還有作了錯事跪妻的麼!”龍煊燁笑嘻嘻地說。“賢妻休惱,就原諒了母后的話吧!”
  太后紅著臉道:“穎兒,哀家錯了,終不成你硬要逼迫哀家給你下跪道歉麼?”
  敬嬪尷尬地道:“是妾身錯了,陛下快起來吧……”
  龍煊燁站起來,笑著抓住敬嬪的手,看著太后說:“母后,心兒已經出了城了。”
  “什麼??”經過了這一番鬧,太后的情緒已經緩和了不少,此時也安靜下來。
  “白鼎嶽一路和心兒一起呢。”龍煊燁笑著說,“昨日他們二人一起去王太傅家吃了一頓大餐才走的,現在只怕都快到渭安了。”
  “啊,那還不快派人去追他們!”太后急道。“這孤男寡女的一起,還不得出事?!”
  “撲哧……”賀蘭端凝笑出來,道:“母后,您糊塗了……正是要他們在一起才對啊!”
  “什麼?……啊……”太后怔了下神才恍然大悟,撲哧一聲笑出來,道:“也是哈……那個白狀元人物很出挑阿!”
  龍煊燁微笑著說:“母后放心吧,白狀元是個正人君子,會好好照顧心兒的。心兒只是想出去玩玩兒,應該很快就回宮了。兒臣已經派了影衛暗中保護他們了。”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這才放下心來,看著敬嬪露出笑容,伸手拉起敬嬪的手說:“好孩子,剛才哀家錯怪了你了,你別往心裏去,哀家也是太急了,你就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原諒了哀家吧!哀家老糊塗了。”  
  這邊麒賢坐在馬上,面前是宣佈歸順蕭氏政權的翼州城。
  剛剛被收編的五萬軍隊現在垂頭喪氣地走在陣列的最前方。
  麒賢已經指派了那幾個降將作攻城先鋒,謝芮是左先鋒,陸賈是右先鋒,各自帶領二萬五千兵馬,當先去攻打翼州城。
  翼州城的守將乃是段大可的首徒蘇耀文,聽說了段大可和司徒荊之死,蘇耀文早已是一身縞素,在城頭設了靈棚弔唁師尊和師弟,發下毒誓要給師父師弟報仇雪恨。
  此時看到謝芮和陸賈,立時紅著眼睛忿恨不已。站在城頭上指著二人大罵無恥奸賊,背叛主帥,貪生怕死,無行小人,置萬民于不顧置大義於不顧,實乃不忠不孝不義之奸賊,比百里青鋒等人還要可惡……後來又大罵陳蒙,連道死的好死的活該,這等背主之徒正該有這等下場!
  謝芮和陸賈有苦難言,騎在馬上不住勸說蘇耀文投降,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給蘇耀文看了,蘇耀文還是油鹽不進。
  麒賢看了一陣熱鬧,面上顯出冷笑,拿出一支印信交給傳令官,“讓他們立刻開始攻城!全軍押陣!”
  謝芮和陸賈接到了麒賢的命令,臉色都灰敗下來。
  麒賢讓他們做先鋒,還只派他們這五萬降軍攻打翼州城,就是為了考驗他們的忠誠度。說白了,龍麒賢就是要他們交上一份投名狀,這投名狀就是翼州城!
  而麒賢故意取道翼州,就因為翼州城的城主是蘇耀文,是段大可的徒弟,也是對大昊最仇視、對蕭國最忠誠、對叛變的降軍最痛恨的人!
  謝芮和陸賈悲哀地發現自己現在進入了一個恐怖的泥沼之中,漸漸地走到了原本效忠的反面,和自己的兄弟作戰,用兄弟的血給自己鋪路,等他們這一路打到屠龍關下的時候,真的能實現段大可和司徒荊、陳蒙的心願,裏應外合、與屠龍關的守軍一起把龍麒賢消滅麼?只怕還不到屠龍關,他們就已經和自己的弟兄們自相殘殺、整個被消耗殆盡了!
  愣愣地看著麒賢的印信,面對著傳令官懷疑的目光,還有城頭上一身縞素的守城士兵們的怒斥惡罵,謝芮激伶伶打了個寒顫。
  他忽然覺得,自己一開始就錯了。
  而陸賈這時候也在發愣,他聽到蘇耀文說抓了陸賈的侄子陸鷹旗,現在就要看了陸鷹旗祭旗!
  剛剛喊了聲“不要”,城頭上已經掉下了陸鷹旗死不瞑目的首級!
  “鷹旗!!!!”陸賈慘呼著,差點直直從馬上跌落!
  他兄長病弱早死,只有這一個兒子傳續香火,而今侄兒這麼冤枉地死了,陸賈只覺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心亂如麻,簡直不知道怎麼面對哥哥的靈位和嫂子的責問。
  “攻城!!”陸賈大呼道,他的眼淚已經洶湧地溢出眼眶,現在他只有一個念頭——給侄子報仇!殺了這個糊塗蛋蘇耀文!
  士兵們扛著雲梯奔向翼州城牆的時候,蘇耀文一聲令下,城頭亮出滾木擂石等物,還有排射的機弩向著衝鋒的士兵們毫不留情地亂射。
  陸賈和謝芮這才想起來,段大可得徒弟裏最擅長守城的其實就是這個蘇耀文,他就是號稱“巧手天機”的蘇定安的兒子,最擅長設計製造各種器械。而今日他們攻城,不付出慘重的代價是不可能成功攻下翼州城的。
  麒賢此時也站到了巢車上,和百里青鋒、林笑等人一起觀察著攻城。
  麒賢看著遠處城牆上的各種裝置,一一為林笑解釋著各自的作用,就像觀看什麼與己不相干的戰爭大片一樣,深色輕鬆自如。
  “他們現在用的就是蟻攻的人海戰術攻城,這種打法損傷極多,而且還不容易成功。”麒賢說。“看來蘇耀文準備很充分阿,這麼多弩機排射,搞不好他還有床弩呢。”
  “你怎麼不援手啊?”林笑看著不住跌下城牆死傷的士兵,心中越來越受不了,忍不住責問麒賢。“再這樣下去人會越死越多的!”
  “所以說,不該讓你這樣的人到戰場上來。”麒賢說。“打仗本來就是要死人的。”
  “可是,你不是有那麼多攻城的器械麼?幹嗎眼看著他們用人命填?”
  “用器械也是要慎重的。”麒賢淡淡道。“我的器械比他們的命值錢。”
  “你?!”林笑氣的差點說不出話來,“什麼比人命更值錢?”
  “他們的命是命,翼州城裏的命也是命。”麒賢淡淡道。“我的器械值得就是敵人的命。所以比他們的命值錢。”
  林笑說不出話來,這時候百里青鋒輕輕拍拍林笑的肩頭,柔聲說:“對於新投降的士兵,必須要有所考驗,只有當他們的刀頭沾上了自己人的血,他們才會堅定地跟著我們走。因為他們心中原本的信念必須被摧垮,必須,被自己人徹底仇恨,才會對大昊忠誠。現在就是這樣的時候。他們現在是在選擇自己最後要忠誠的主人,所以,你不要多問,也不要多想。”
  林笑默然。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那麼不真實。
  耳邊的廝殺聲慘呼聲也好,眼前百里青鋒和麒賢的無動於衷也好,這個殘忍又淒涼的現實也好,一切的一切都那麼令他失落而迷惘。
  “為什麼要這樣……”林笑無力地喃喃質問。“為什麼一定要彼此殘殺……死的人還不夠多麼……為什麼……”
  麒賢和百里青鋒一起憐憫地看著他,誰也沒有說話。
  其實答案只有一個。
  ——天下。
  只要還有人有奪取天下的野心,流血和殺戮就永遠都不會終止。
  而在野心面前,所有人都是為野心操刀的劊子手而已。
  



第九十八章 落日天涯

  林笑慢慢走下巢車的樓梯。
  他的眼前是無數士兵黑壓壓的戰盔上飄動的紅色盔纓。
  他的身後傳來的是攻城的陣陣吼聲和受傷的人的慘呼。
  這樣一個瘋狂的世界裏,即使是橫飛的血肉,也不再能夠令人動容。
  戰爭就是一架吞噬生命的絞肉機,面對張開了巨口的戰爭怪獸,醫生的憐憫似乎完全成為多餘。
  孔澄等人頂著盾牌去城下將傷兵拖回。有的郎中屁股小腿上也中了箭。
  林笑默默地穿上白色的醫生罩袍,沉默地給哀哀叫喚的傷兵門清創、拔箭、上藥、縫合。等他們痊癒了,他們還是要回到戰場上去。刀斧手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盯著他們的脖子,一旦有人退後,面對的就是己軍刀斧手的一下橫劈。
  這就是戰場。
  軍醫們似乎都很暴躁,每一個聲音都很大,而且,無論傷的多重、傷患叫喚的多厲害,軍醫官們都能面不改色地繼續給容易救治的傷患縫合上藥。麻木。徹底的麻木。
  徹底的對生命的麻木。
  和林笑的認知完全不同,軍醫就像一群裁定生死的判官,在他們眼中只有救得活得和救不活的兩種,救得活得他們一律叫“活的”,救不活的就一律叫“死的”,哪怕那個人其實只是斷了腿,實施一個截肢手術就可以救活,但是因為浪費時間而且成活率低,所以軍醫官們就選擇無視了。直接告訴人把這種傷患抬到空曠的場地上去,和將要埋葬的屍體放在一起。任憑他們呼喚,也無人搭理。
  “水……”有人這樣迷迷糊糊地已經叫了一上午了,沒有人過去給他喝一口水。每個人的腳步都是匆忙的。
  林笑聽到了他的呼喚,於是走過去。
  他斷了腿,肚子上也有一道長長的豁口。
  “抬進去!”林笑吩咐充當助手的士兵。
  那兩個士兵對視一眼,對林笑說:“王爺,他這種已經沒救了,就算您幫他了,他流了這麼多血,也不一定能活下去了,您救他純屬瞎耽誤功夫!”
  “再說就算救了他他也再上不了戰場,回老家也幹不了重活,就讓他去了吧!”
  “再說,救這樣的救一個,您能救不少活的了。”
  林笑看著他們,說:“我不需要你們告訴我該怎麼做!”
  兩個士兵對視一眼,默然把那個傷兵抬起來。跟在林笑身後進了草棚,把傷兵放在手術臺上。“給他兌些淡鹽水來!”
  林笑吩咐著,隨即迅速開始將器械放在沸醋中煮,然後開始命令孔澄去把所有抬到廣場上當成死屍扔那不管的重傷患全抬進來,立刻實施手術。
  孔澄十分吃驚,眾醫官也十分吃驚,但是也沒說什麼,迅速奔出去抬了重傷患回來進行手術。 
  寬敞的大路上,樹陰涼涼地投下來,雲心趴在騾車裏,覺得渾身都要散了。
  白鼎岳已經在車裏給她鋪了好幾層褥子,可是還是硌得她要死要活。不用細看,她整個人都浮腫了,胳膊上也硌得發紫。實在太疼了。
  雲心剛晃了一下腰,腰椎就發出了喀喇喀喇的聲音。
  白鼎嶽聽到了她的聲音,趕緊把頭探進來說:“馬上前面就到渭安城了,進了城就好了。”
  雲心帶著哭腔答了一聲:“噢,還有多遠啊?”
  “快了,馬上就到了!”白鼎嶽被太陽曬得有點發紅的臉上漾著笑容,遞給她一個扁扁的鐵水壺,“喝點蜂蜜水吧!我特意在驛站裏給你灌的!”
  雲心立刻坐起來,接過水壺,拔開塞子喝了一大口,隨即現出一個舒心的笑容,“啊,是桂花蜜!”
  說著又大大的喝了一口。
  “喝吧!我買了一大壇呢,呵呵呵,我想了,咱們這一路上還有好遠,可是不一定還能找到賣蜂蜜的地方,不如現在多帶一些備著,在路上沒有東西吃得的時候喝點蜜水也能解解饑。”白鼎臣笑著說。
  “啊,你想得真周到!”雲心兩眼放光地說。
  白鼎臣笑呵呵地看著雲心,“我放在車裏那個包袱裏還有些鹿脯和牛肉幹,你餓了就吃罷!”
  “唔!”雲心立刻大大地點了點頭,喜不自勝。
  拿起那個雲紋包袱,打開一看果然裏面有一大包肉脯,還有些幹棗和花生,甚至還有幾塊點心!“哇!你準備的好多吃得阿!”雲心幸福地說。
  “明天早上我去向萬大哥買些羊奶,你早上喝點羊奶再上路,體力會更好些。”白鼎嶽笑呵呵地說。“他們那裏正好有二十多隻母羊在下奶呢。”
  “真好!”聽了白鼎嶽這些安排,雲心也來勁了,覺得身上都沒那麼疼了。眼珠亮晶晶地看著白鼎嶽,一副崇拜得五體投地的表情。
  白鼎嶽呵呵笑著,又回到外面去繼續趕騾子了。
  雲心心裏猛地覺得甜絲絲的。
  咬了一口鹿脯,只覺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肉脯。
  白鼎嶽在頭上扣著一頂破草帽,懶洋洋地時不時揮下鞭子。商隊走的不快,但是大家都很愉快。沿途遇上趕路的,捎一段腳力,又能聊會兒天,打發打發時間。
  白鼎嶽啥都能聊,從春肥施幾道,到啥時候種啥莊稼,他都知道,還編出一堆什麼“他們村”的二狗子編竹篾席子賣錢、東莊地裏長出一個老長老長的南瓜,燕子愛在啥樣人家築巢、誰家的莊戶最肥……他口若懸河,這一路白白話話的不少人愛聽他說話,那個萬和乾脆跳上騾車,和白鼎嶽一塊坐著趕大車,白鼎嶽白話了一路自己對蕭地的見解,接著又向萬和請教了一番行商的規矩。
  萬和也來了精神,原來他家世代經商,他生下來就和父母一起走商隊,最遠到過大陸最北的北朔燕州,最南到過太平的湖州府,還去過嶺南的蠻荒之地找一種珍稀的蛇蛻,還到過東海之濱販過鮑魚!
  “啊,鮑魚好臭阿!醃好的都臭死人!那股子臭味兒從罎子裏都飄出來了,拿泥封都封不住!”萬和大笑,“從那之後我就發誓再賺錢老子也不運了!差點把我們這幫人都臭死在道上!不值當阿!”
  雲心在車裏聽得有趣,忍不住也撲哧一笑。
  萬和聽到雲心笑聲,不由道:“小公子,也出來涼快涼快吧!”
  雲心唔了一聲,把簾子拉了起來,萬和驚訝地看著雲心,呐呐道:“原來……”看著白鼎嶽,哈哈大笑,拍著白鼎嶽肩膀說:“白老弟,原來是你的……哈哈哈哈……難怪難怪,我說怎麼一路都不見人呢!你倒是早說啊!”
  白鼎嶽知道他是把雲心當成自己媳婦兒了,以為二人小夫妻趕路不方便,這才女扮男裝,謊稱趕考的士子,見他已經有了自己的解讀,白鼎嶽便也不分辨,只是嘿嘿笑道:“在下趕考不中,是以打算回鄉去,呵呵呵。”
  萬和立刻招呼幾個人從背囊裏那出幾個小吃食,親熱地扔進車裏,對雲心說:“吃吧吃吧!小姑……小孩子都是愛吃零嘴的!”
  雲心也不客氣,道了聲謝謝就打開來吃,暗道我也不白吃你的,大不了我讓六哥多給你些銀子就是了。
  萬和見她模樣單純活潑,眼睛靈動無邪,便猜二人可能是蕭地貴族家的子弟,最近不少蕭地子弟赴京參加恩科的,這二人保不齊是哪個大貴族的子弟,養尊處優,雖則白鼎嶽似乎什麼都懂,江湖很老道,甚至說起農活來也頭頭是道,但是很可能是因為二人見識廣博,是以應對得體呢。當下就存了個心眼,傾心結交二人。
  萬和這一輩子都在江湖上行走漂泊,最明白多一個朋友多條路的道理。
  雲心也不懂這些,只是見萬和人不討厭,還給她果脯杏仁吃,就覺得人家是好人了。言語間也十分熱絡。但是處處幼稚,可愛的很。
  白鼎嶽也知道雲心的女兒家身份瞞不住萬和他們這種慣走江湖的人,於是也不攔著雲心和人說話。
  反而雲心處處好奇,這也問那也問,讓萬和等人有了個顯擺自己見識的機會,而雲心這一路有人給她講故事,過得也有趣。  
  曲靈煙撫摸著自己已經顯出形狀的小腹,面上顯出一絲安恬。
  “公主,那個側妃來了!”侍女過來稟告道。
  曲靈煙面上立刻顯出一絲鬱悶,皺了皺眉頭,說:“她又要幹嗎?”
  “皇上派了個公公來,說是要給您晉補。”侍女說。
  “那就讓他們進來吧!”曲靈煙撐著身子坐直,靠在椅背上看著門口。
  黑牡丹和六出走進來的時候,曲靈煙就這麼淡漠地看著大門。
  “喲,居然是六出公公呢,靈煙身子不便,就不給您見禮了。”曲靈煙淡淡說。
  “王妃坐著就是。”六出的眼睛一下子落在了曲靈煙凸起的小肚子上,面上竟然顯出一絲無比慈祥的笑容,曲靈煙被他笑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當即護住自己的肚子,警惕地說:“公公,您來王府不知有何貴幹?”
  “呵呵呵,王妃不必著驚,老奴是奉陛下之命,來給二位王妃賜聖藥的!”六出笑眯眯地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盒子,“王妃得了喜胎,太后和陛下都十分開心,王爺在蕭地不能回來,太后就命陛下多照應著二位王妃,此乃是太后當年請高士煉製的養榮丸,像二位皇后娘娘,還有如今宮內的各位娘娘們,都是賜服過得,今兒太后命陛下給二位王妃也賞下此聖藥,足見對二位王妃的恩寵。”六出看著曲靈煙的肚子,笑得更開心了,“此藥對胎兒尤其好。公主速速服用了吧!”
  “噢,那就謝謝太后娘娘褐皇帝陛下了。”曲靈煙淡淡道。看著那兩粒藥丸,猶豫了一下,隨手拿起一粒吃了。
  藥丸還未入口便一陣異香撲鼻,隨即入口,便覺得清涼舒醒,一陣沁人心脾的芬芳從藥丸上發出來,曲靈煙精神大振,只覺得腰疼似乎都輕了許多,不由自主說:“這藥丸真神奇。”
  黑牡丹面上帶著謙卑的微笑,向六出深深施了禮,這才拿起藥,吞了下去。
  六出看著二人都吃了養榮丸,面上才顯出放鬆之色,特特又叮嚀了半天曲靈煙懷孕期間注意的事項,這才走了。
  黑牡丹送六出出去了,曲靈煙看著黑牡丹苗條的背影,目中顯出一絲失落。
  “那個女人不過是個在賭坊裏賣藝的江湖女子,居然也有臉娶進門來,還好意思做側妃?”一個侍女忍不住酸溜溜地用北朔話說。
  “大昊不是很講究這些門第什麼的麼,怎麼皇上居然就讓這個江湖女子進了門,還讓她和咱們公主平起平坐?”另一個侍女也憤憤然道。
  “他要羞辱我。”曲靈煙冷冷說。“這還不明白?”
  幾個侍女全都不說話了。  
  龍煊燁抱著小麒麟指著影照池說:“你看,六出都把他辛辛苦苦種的七色雪蓮花制的靈丹給曲靈煙吃了,他這是為了給你投胎不惜血本了!”
  小麒麟眨巴著大眼睛,目中顯出感激之色。“你可要乖乖的哦。”龍煊燁摸摸小麒麟的頭,語重心長地說著。
  小麒麟“啊”了一聲,龍煊燁剝了顆荔枝,說:“這回不要多吃,就喂你十顆啊!”
  小麒麟立刻盯著龍煊燁,一副想多要點的模樣。
  這時候六出一下子出現在雪界的傳送門口,小麒麟立刻興奮了,一下子叼起一小把荔枝,搖頭晃屁股地就顛顛跑向六出,到了六出腳邊立刻把荔枝放下,用腦瓜拼命把荔枝往六出身邊頂。
  六出一看立刻就感動了,一把抱起小麒麟,不住蹭著小麒麟的臉兒,“好孩子,真孝順,還知道給我吃荔枝……我不吃,小寶吃吧,你最喜歡吃荔枝……”
  龍煊燁面無表情地把剝好的荔枝扔進嘴裏,然後呸地把核吐出來。心道這小鬼真會慷他人之慨,用我的荔枝去討好六出……
  
  翼州城下,攻城戰還在繼續。
  謝芮和陸賈的眼睛都紅了,他們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折損了多少兵,只知道直到現在,龍麒賢的命令還是進攻,而且,不派支援。
  他們現在就是用血肉之軀再和對方的弩機、擂石、滾木、沸油、火箭對抗。
  “夠了……夠了……”謝芮看著又一個跌下城頭的士兵,口中喃喃自語。
  蘇耀文的表情很冷靜,面對謝芮和陸賈的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進攻,蘇耀文幾乎可以冷靜地宣佈自己完全可以支撐一年沒問題。
  眼看著己方的士兵用鏈鉤又殺了一個敵人,蘇耀文露出一個冷笑。
  看著遠處一直站在巢車上觀察己方的麒賢等人,蘇耀文說:“你們也該看夠了,下來涼快涼快吧!”
  手一揮,士兵們推上來一加巨大的床弩!
  麒賢這時猛底一揮手中黑色的令旗,忽然間,巨大的拋石機和連天的弩箭就鋪天蓋地壓了上來,蘇耀文的床弩還來不及發射就被砸了個稀爛。
  “快!快避入牆垛!”!蘇耀文大吼著,指揮著城頭的士兵們迅速撤入掩體!
  可是已經有些晚了,那些弩箭和巨石似乎早就瞄準了目標,蘇耀文還沒來得及領著他們全部撤退,不少城頭的士兵便已紛紛中箭,而被巨石砸中的人更是立刻成了一堆肉泥。
  這一番無差別攻擊,根本不管是翼州城的人還是謝芮陸賈的人,攻城的士兵們全都掉頭跑了回來,跑慢的都死在亂箭之中了。
  謝芮和陸賈等人心裏更涼了,麒賢此番舉動,明顯是不把降軍當人了,先是讓他們當攻城的炮灰,接著就不分敵我地發射弩箭巨石……可是憤怒又有什麼意義呢?
  看著自己身邊剩下的這些負傷的士兵,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包圍了他們。  
  林笑已經給八個重傷的士兵進行了手術,其中有六個做了截肢手術。
  還有一個在手術到一半的時候死去失血過多。
  此時孔澄等醫官也都緊張地做著大手術,每個人都已經汗透衣背。
  他們的成功率沒有林笑那麼高,但是隨著不斷的磨煉醫術,只是一天下來,技術就提高了不少。
  而林笑一直沒有休息過,站在手術臺上,如同一個動作精准的機器人一般,迅速而精確地消毒、止血、切割、縫合……
  漸漸的不少輕傷患都聚集到了這個草棚開始圍觀,然後積極地幫助醫官們在“死人”的空地上找那些還有一口氣的重傷患過來,就連一開始有些鄙夷林笑等人行為的軍醫官們也都收斂了臉上的輕視,開始觀摩眾人的手術,然後漸漸的也有人加入進來幫助治療重傷患。
  “能救一個是一個……”林笑的心中已經沒有了別的想法,只剩下這一個念頭支撐著他。
  百里青鋒走過來,遠遠地看著林笑專注的神情,目中現出極端複雜的神色。
  “主子……”百里回雪看著百里青鋒,忍不住叫了一聲。“我們去吃飯吧。”
  “你看光兒……”百里青鋒的面上現出一絲有些淒涼的笑意,“他像不像醫神轉世?”
  “……”百里回雪沉默了一下說:“主子若是捨不得麒光殿下,又何必要強,非要逼迫自己離開殿下呢?”
  “你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多好……”百里青鋒喃喃道。“多好……”
  “……”百里回雪看著林笑忙碌專注的模樣,過了半天才說:“也不過就是那樣子吧。”
  “殿下現在傻得很。”百里回雪撇了撇嘴說。“他救的了這些人又有什麼用。他怎麼就不明白呢?那邊現在還是一大堆傷患……現在這總攻都發動了,那些來不及拖回來的,還不都是等死的命——還是被自己人的石頭壓死,被自己人的弩箭射死。”
  “你不懂。”百里青鋒目中現出一絲悲哀。“越是這個時候,像光兒這樣的傻子才越值得人佩服。”
  “這些傷兵都是降兵,龍麒賢只希望他們全死絕了。就算他們好了也會被繼續當炮灰用,搞不好龍麒賢還閑他們浪費了藥物配給呢。”百里回雪不以為然地說。
  “我們走吧。”百里青鋒輕輕歎了口氣。轉身走了。
  百里回雪再次看了林笑一眼,忍不住又在心裏說了一句:傻瓜。  
  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
  雲心等人已經進了渭安城。
  到了驛站,交了錢,眾人便在驛站住下了。
  萬和很是細心,特意讓白鼎嶽和雲心住在一間房子裏。
  雲心一下車就又忙忙地拉著白鼎嶽去找茅廁,美其名曰“唱歌……”
  於是白鼎嶽趕緊領著她去驛站後面的草裏“唱歌”,雲心憋了一路,簡直都快受不了了,等她終於腹內鬆快了,那叢青草差點被她給“唱倒”了。
  白鼎嶽忍著笑,領她在井邊打了水,洗了手擦了臉,然後白鼎嶽就脫了上衣,兜頭將水澆在身上,連澆了好幾桶。
  看著白鼎嶽濕漉漉□的上身,雲心得小臉羞得通紅,轉過身去不敢再看他。
  白鼎嶽看著她害羞的模樣,不由粲然一笑,趕了一天車曬得發黑的臉膛立刻襯得他的牙格外白。
  “不好意思,實在太熱了,一身灰土,衝衝解暑。”白鼎嶽解釋道。“晚上我燒些水,你在屋裏也洗洗吧!”
  “嗯。”雲心小聲音細細的回到。
  白鼎嶽擦幹身上的水,把外袍套上,說:“我們吃飯去吧!”
  “噢。”雲心低著頭,紅著小臉,小碎步跟著白鼎嶽走了。驀地裏白鼎嶽停住,雲心一下子撞在他身上,忍不住“哎喲”一聲。摸著鼻子問:“你怎麼突然停下了?”
  “我忽然想起來,你是公子,應該走在前面的。”白鼎嶽笑眯眯地看著雲心說。
  “阿!”雲心一呆,隨即乾咳了幾聲,說:“我頭暈,不記道,還是你走前面吧。”
  “呵呵呵呵。”白鼎嶽笑呵呵地摸摸雲心的頭,說:“那我們並排走吧!”
  說著牽起雲心的小手,二人並肩走了。
  雲心心頭鹿撞,卻沒甩掉他的手。
  只覺得,他的手很寬很大很厚實。
  迷迷糊糊地就覺得很心安。
  很踏實。

第九十九章 星沉海底當窗見

  暴雨傾盆。
  攻城的行動已經停止。
  因為城牆已經太滑,不利於士兵攀爬。
  城牆下不時傳來一聲兩聲呻吟。城上的士兵沒有探出頭來給未死的人補上一箭,因為浪費箭支此時也是罪惡。
  但是躲在牆洞裏的士兵們發現大昊的陣營中本處一隊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的人,每個人臂上都綁了一道白布,上面用朱砂寫著個“醫”字。
  城牆內的士兵慢慢舉起箭,對準了城牆外的醫官們。
  “不要射他們。”蘇耀文說。眼神中有一絲說不清的虛無感。愣愣地看著那些醫官把手探到城牆下的死者、傷兵的頷下測量是否還有脈搏。
  然後在很多死屍中把還活著的傷者拖拽出來,放上平板車。
  “那個還有救麼?”有一個士兵忍不住說。“這樣的還救?”
  眾人都好奇地看著那些醫官的舉動,蘇耀文也開始好奇。但是令他迷惑的是,很多按照常理來說不可能有救的人都被抬上板車拉走了。
  而有些醫官也在終止一些極重傷患的生命。
  “他們是真的想救那些人。”蘇耀文終於斷定。“為什麼呢?”  
  麒賢負手站立在軍營前面,看著遠遠奔過來的醫官們推著板車奮力地把傷患們拉回來。
  一個跟班舉著傘給麒賢遮雨。
  麒賢的目中顯出一絲鬱結,終於攔住了孔澄,問:“你們這是最後一趟了吧?”
  孔澄尷尬地說:“還有些傷患……”
  麒賢看著孔澄,平靜地說:“告訴麒光,他必須放棄救這些人。”
  “……”孔澄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兒說:“十四殿下不會聽下官的勸的。他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也沒喝一口水。他現在一心只想救人。”
  麒賢看著孔澄,緩緩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命令他馬上停止在這些人身上浪費時間!”
  “六王爺,要是您早一點讓這些人撤下來,現在十四殿下就不用這樣了!”孔澄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忍不住說。麒賢厲色看著孔澄,孔澄卻毫不畏懼,直視著麒賢。
  二人互瞪了一會兒之後,麒賢側過身子,讓開路,說:“這是最後一趟。”
  孔澄默然不語,和眾人推著車,急急奔向後面營地。
  周圍的人都不敢說話,全都看著麒賢的臉色。
  百里青鋒走過來,看著站在大雨中面色鐵青的麒賢,說:“雨夜不宜再攻城,就讓十四殿下多救些人吧。”
  麒賢慢慢轉過身來,看著百里青鋒。
  雨水順著傘沿滴下來,流成一道雨幕。
  百里青鋒的白衣在雨夜中仿佛籠著一層幽暗的白光。麒賢看著他笑了:“百里將軍,雨夜水漲,水軍正好有了用武之地。”
  百里青鋒看著麒賢,淡淡道:“可是今日恰恰不是適宜水軍出戰之日。”
  “我不要你攻打翼州。”麒賢看著百里青鋒,笑了笑,“此去不遠就是明川郡,靠近江邊,若是趁此夜攻打,說不定可建奇功。”
  百里青鋒看著麒賢,淡淡說:“本就是暴雨之時,江上風浪極大,明川在此上游,頂風行進之時,就容易令船隻出事故,更何況是這麼多艦船一起出發?趁雨夜攻打確實是奇兵,但是可惜六王爺你不熟習水軍進攻套路,就很容易急功近利,反而會招致失敗。”
  “本王正要向將軍請教水軍攻戰之法。”麒賢看著百里青鋒,微微一笑,手一指中軍大帳:“不如我們進帳一談。”
  “好啊。”百里青鋒微微笑著,當先舉步進了大帳。
  
  林笑已經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手術,站在他身邊為他擦汗的助手已經換了幾十次汗巾。而他也沒有補充過水分,也沒去上過廁所。身體中的水分似乎都隨著汗珠流幹了。
  眼前的視線有些模糊。
  “燈再亮點!”林笑說。
  眾人趕緊又舉來幾盞燈。
  林笑眯了眯眼睛,忽然覺得很多金星在眼前亂冒。一個趔趄,差點倒在面前的傷患身上。
  “殿下!”眾人趕緊扶住他。
  “水,兌點糖……”林笑低聲說。“我沒事。”
  眾人七手八腳把林笑扶到帳外,“快,給我點糖水或者蜂蜜水……”林笑搖著頭說,“這個人不能再耽誤了……”
  “……”眾人看著他,都有些說不出話來了。“是。”一個老兵趕緊跑去拿水和糖。
  林笑坐在帳下被挾著雨水的冷風一吹,腦中漸漸清醒了不少。
  “他們不攻城了?”林笑問身邊的人。
  “稟告殿下,已經停了快一個時辰了。”身邊的人趕緊恭敬地回答。
  “那,傷患都救回來了麼?”林笑問。
  “……孔大人馬上就回來了,讓他跟您彙報吧……”身邊的人趕緊小心翼翼地說。
  “哦。”林笑有些目光呆滯地哦了一聲。這時候那個去拿糖水的老兵也跑了回來,看到林笑坐在帳篷門口,趕緊趨前單膝跪下,將水瓶恭敬地呈給林笑。
  “不要在雨地裏跪,會得關節炎。”林笑機械地說著,接過水瓶,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
  喝完立刻站起來,走回帳篷。
  帳篷裏很悶,很潮。
  林笑默默地想著,這種環境裏,傷口會無法痊癒的……但是條件就這樣,重新站在手術臺前面,眾人高高舉著火把為他照明,臺上那個人的胳膊噹啷在那,只剩一條筋膜連著身體。
  林笑的眼睛從傷患的身上落到自己手中碧綠色的手術刀上。
  這把刀,是龍煊燁給他的呢。
  他一直帶在身邊。
  龍煊燁……林笑看著手術刀,忽然又覺得充滿了力量和希望,這把小小的手術刀,似乎就像龍煊燁一樣,瞬間便讓人感覺到有力而踏實。
  “當我再也不能相信自己還有力量拯救誰的時候,就請你給我力量和勇氣,讓我相信你會成為我唯一能信賴的人吧!”林笑默默地想著。似乎是錯覺,那把小小的手術刀閃了下光。
  如同龍煊燁的眼睛一樣,金色的,暖暖的光。
  
  “寶寶……”龍煊燁看著影照池上的林笑深情地呼喚著。
  “少君果然還是悲憫著這世上的生靈。”六出面上露出由衷寬慰的笑容。“真是太好了。”
  “可是他這樣太辛苦了。”龍煊燁心疼地說。“反正那些人都是有靈魂的,以後還會轉世重生。現在就算救了又能怎麼樣,也不過是多給這些凡人在這一世增加苦難罷了。”
  “陛下,少君是醫生,醫生才不管什麼輪回轉生呢,都是只關注現世生靈的。”六出說。“少君在那個世界就已經習慣了跟地府搶人了。”
  龍煊燁歎了口氣,卻見小麒麟正一動不動地看著水面上的林笑,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露出的滿是崇拜之色。
  “小傢伙,你看什麼?”龍煊燁忍不住叫了一聲。
  小麒麟抬眼看了龍煊燁一眼,隨即扭著頭繼續看著水面上的林笑。
  “小寶本身就是仁獸,一定喜歡少君。”六出立刻笑咪咪地說,神色裏透著一絲得意。龍煊燁暗道小麒麟是仁獸又怎麼樣,那是天生的,又不關你的事,你六出有什麼可得意洋洋的阿!
  這邊六出已經開心地把小麒麟摟在了懷裏,指著林笑的影像說:“這是熒惑少君,未來的混沌之主哦……喜不喜歡他啊?”
  小麒麟立刻點點頭。
  “那你以後也拜少君做老師吧!”六出摸著小麒麟的頭,寵溺地說。
  小麒麟立刻興奮地在六出懷裏又是拱又是蹦,逗得六出呵呵笑,然後小麒麟扭著頭拼命看著林笑的樣子,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雲心躺在床上,驛站的床很硬。蚊帳外面蚊子不住嗡嗡叫著,吵得人睡不著。
  地上點了蚊香,可是蚊香的味道極端刺鼻。
  而躺在地上打地鋪的白鼎嶽似乎毫無所覺,呼吸沉實綿長。
  雲心躺在黑暗中聽著蚊子叫,覺得自己的臉也在發燒,心也在蹦蹦跳著。
  第一次出門,住在小小的驛站裏,居然是和一個男子共處一室。
  很奇怪的,雲心覺得,黑暗中白鼎嶽身上那股男子特有的陽剛的氣味越來越濃,讓人心神不寧。
  就這樣胡思亂想了不知道多久,雲心覺得自己又有了尿意。
  “水喝多了……”雲心悲慘地想。
  晚飯吃得是菜粥,雲心一不小心就多喝了一碗。
  怎麼辦?難道要自己去上茅廁嗎?
  思前想後雲心還是試探著小聲叫著:“白梨……白梨……你睡了麼?”
  半天,地上的白鼎嶽也沒反應。
  雲心忍不住歎了口氣,坐起來,犯愁地看著地上的白鼎嶽,然後自己掙扎著想“要不就憋一憋吧?”
  可是膀胱似乎不聽命令,雲心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起來去解決一下……
  撩開蚊帳,趿拉著鞋,剛要邁過白鼎嶽的身子,就聽見白鼎嶽說:“你要去茅廁阿?”
  “啊……”雲心臉立刻紅了。“沒事,我自己可以的。”
  “床下就是鐵便盂。”白鼎嶽說著,彎腰夠出來一個鐵盂,放在雲心腳下,“用吧。我轉過去。”
  “哦……”雲心紅著臉噢了一聲。
  白鼎嶽聽見雲心悉悉嗦嗦解衣的聲音,忽然覺得耳根有些發熱。
  雲心小心地儘量讓自己不發出聲音來,但是漸漸的還是有些控制不住,嘩嘩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雲心只覺得血沖上了腦門,腦中亂哄哄地,就像幾百隻鴨子一起叫喚。
  這個男人,聽到了她小解的聲音。
  人最隱秘的那部分漸漸被他知曉了……而可悲的是,為什麼他倆的一切聯繫都是和她的排泄有關係?
  雲心覺得自己實在太沒面子了,從一上路,就不斷因為解手的問題讓這個白鼎嶽一點一點把她瞭解了個透徹。而現在,同處一室,那些隱私的問題就全都不可避免地被他更多地瞭解……太悲哀了!
  她上完了,小心地穿好衣服站起來,他說:“你繼續睡吧,我來收拾。”
  “哦。”她噢了一聲。
  然後爬上床,縮在被子裏一動都不敢動。
  她聽到他站起來,把鐵盂拿了出去。然後聽見他站在門口解手時嘩嘩的聲音。她的臉紅了,全身都在發燙。
  她居然偷聽到了一個男人解手的聲音!他的聲音無疑比她大很多。
  本來她應該松一口氣的,但是瞬間她全身都開始發燙。
  被子裏好悶好熱,雲心迅速地出了一身汗,身上的衣服都潮了。
  接著他進來了,關門,脫鞋,躺回去。
  雲心一動都不敢動,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整個人就像一隻緊張的大蝦,弓成一團。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的,但是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
  白鼎嶽聽著她漸漸平穩綿密的呼吸,不由歎了口氣。
  這下他開始失眠了。
  
  林笑走下手術臺的時候,天已經開始濛濛地亮了。
  雨已經停了。
  烏雲散去,漫天星斗。
  空氣濕潤而清新。
  草叢中傳來陣陣蛙鳴。
  礫岩和准提站在林笑身後,看他仰著頭看著夜空。
  “我本來很累了。”林笑忽然說。“但是突然覺得,天一就在我身邊,就在看著我,為我加油。於是,忽然就不覺得累了。”
  礫岩和准提一起一愣,對視一眼。
  “殿下,其實您沒必要這樣的。”准提輕聲說。“凡人都有生老病死,早入輪回早投好胎,像他們這樣的戰死的魂以後都會有福報的。”
  “你們能看到那些魂魄麼?”林笑忍不住問。
  准提看了看礫岩,說:“我能看到。”
  “他們還有沒有什麼心願?”林笑忍不住說。
  “心願?”准提愣了下,苦笑說:“他們現在只想著歸鄉去,在入地府之前見親人最後一面。”
  “他們不恨嗎?”林笑忍不住喃喃地問。
  “有的還有恨,但是大多數基本上都解開了仇恨,有些還在互相聊天,打聽各自的情況。”准提看著空中,仔細地側耳聽著,“他們都在擔心去地府的事,怕地府不收容他們。”
  “原來如此……”林笑不由苦笑著說。
  “亡靈其實很吵。”准提說。“我不喜歡聽這些亡靈嚷嚷。他們該快點去投胎。”
  “投胎了就不吵了麼?”林笑出神地望著空中,試圖聽到亡靈們的聲音。
  “投胎了就只剩下掙扎著生活了,哪還有多餘的力氣在那吵吵嚷嚷。”准提說。“您看活人都不吵。”
  “……”林笑忍不住失笑。“我一直以為,死人才是最安靜的。”
  “那是因為您聽不到他們說話。”礫岩微微一笑。“殿下,喝點粥,去休息吧。”
  “好。”林笑自嘲地笑了笑。“原來最吵的是亡靈阿。”
  銀河掛在夜空中,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據說,地府裏也有一條冥河,每日將死者送去往生。
  那條河邊上,一定很熱鬧。
  




第一百章 雨過河原隔座看

  漸漸清晨的時候,昨晚停歇的雨再次稀稀拉拉地下了開來。
  一夜未睡的麒賢走出大帳,然後看到林笑和礫岩等人站在雨裏,正望著翼州的城牆發呆。
  “怎麼有那麼多屍首沒有埋葬?”林笑說。“應該快點讓死者入土為安。”
  “昨日沒有打掃戰場。”礫岩說。“只顧救人了。”
  “你忙了一夜?”麒賢走過去,看著臉色有些青黃的林笑說。
  “今天你要攻城麼?”林笑看著麒賢,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麒賢看著林笑,過了一會兒才說:“攻城不可拖延,今日雨勢不大,必須攻城。”接著迅速補充一句:“不要跟我講你們大夫那套婦人之仁的東西!”
  “……”林笑看著他說:“我不會阻止你攻打翼州,我只希望你在攻城之前,先把這些昨日死去的人埋了。”
  “……噢。”麒賢的臉色好轉了不少。
  “死屍放久不埋葬了,會導致瘟疫的。”林笑說。“光是打仗死的人就夠多了,再加上瘟疫,那就什麼勝利都不可能有了。”
  麒賢臉色一變,立刻轉身吩咐身後的人:“快去派人掩埋屍體!”
  接著轉過頭看著林笑,面上現出一絲放鬆的笑意:“我還以為你那醫生的呆脾氣又犯了呢,原來是這樣。”拍拍林笑的肩膀說:“你打算回炎都麼?我派人送你回去。”
  “……”林笑看著麒賢,“你怎知我要回炎都?”
  “百里青鋒都對我說了。”麒賢微微一笑說。“你終於決定離開他了,真是太好了。”
  林笑看著麒賢,忍不住說:“是嗎?”
  麒賢臉色一動,有些尷尬地說:“不管你怎樣選擇,我們都是支持你的。不過,你一開始不是打算和那人一直相守麼?怎麼現在就想開了?是不是他家裏人欺負了你?”
  “不是的。”林笑搖搖頭,粲然一笑說:“六哥,難道你不覺得,百里將軍愛的不是現在這個我麼?他一心想要的其實是得了離魂症之前的那個麒光,並不是如今這個站在你面前的我。”林笑淡然說:“其實在炎都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這一點,但是不願意面對罷了。最近這段時間我們的相處,只是讓他認清了這個現實而已。”
  麒賢看著林笑,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那,光兒你現在又是怎麼看待百里將軍的?你對他真的沒有一點留戀了麼?”
  林笑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說:“以前的那個麒光,是留戀著百里將軍的,但是現在的我……那感情已經只剩下很少很少的一點了。或許,愧疚更多。”
  麒賢深深看著林笑,過了一會兒長舒一口氣,說:“既然這樣,那你就隨意吧!人和人的緣分,是無法強求的。只是希望你日後不要為現在的決定後悔才好。”
  “有這麼多的人為了一城一地而失去年青寶貴的生命,你後悔過嗎,六哥?”林笑目光炯炯地看著麒賢問道。
  “……”麒賢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忽然歎了口氣,說:“會,但不是現在。”
  林笑不由閉上嘴,也說不出話了。
  “總之,既然你決定回炎都,我就會儘快安排人送你回去的。”麒賢微微一笑,輕輕摸摸林笑的頭,“你在這,父皇和皇祖母都會放心不下的。”
  “小心百里青鋒。”林笑沉默了一會說。“百里家族其志不小。”
  “我知道。”麒賢這次真心地露出了笑容,看著林笑目光中終於顯出了一絲快意。“第一次去上鄴的時候我就知道百里家族野心勃勃,只有愚蠢的舊蕭國皇帝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家族勢力做大還懵然無警。”
  “你是不是在利用那些投降的兵馬……還有白大人?”沉吟了一下,林笑終於還是沒忍住,問道。
  “……是。”麒賢沒有隱瞞,直直看著林笑說。
  “你打算把他們怎樣?”林笑問。
  “看他們自己的表現了。”麒賢的臉色不變,面無表情地回答說。
  “能不能,放過他們?”林笑遲疑了一下,1低聲問。
  “……”麒賢看著林笑,過了一會兒苦笑著說:“我儘量。”
  林笑這才松了口氣。如釋重負地看著麒賢,輕鬆地說:“那我回去歇一會,一會兒又要忙了。”
  “唔,你去吧。”麒賢看著他,心中無奈地想他終究還是個呆子,一腦子別人的事。但是終究不忍心傷害他,於是只好暫時騙騙他了。
  雨中一隻巨大的青色隼雕穿越烏雲和雨幕,直直向著麒賢俯衝下來。
  “咦……父皇的青弋!”麒賢立刻來了精神,面上現出一絲喜色。
  及至打開隼雕腳上掛的銀筒中的信讀完,臉色卻變了。
  “心兒和白鼎嶽正在往我這邊來,父皇要我送光兒和心兒一起走,還要我暫時不動白鼎臣,並且,百里家族似乎在積極與北朔等國聯繫?!”麒賢把傳書緊緊握在手裏,臂上架著隼雕匆匆走回中軍大帳。
  瞪著陰沉的天空,麒賢忍不住攥緊了拳頭。“翼州城……必須儘快拿下翼州城!局勢快亂了!不早點解決這些小雜魚,等百里家族和別的鄰國勾結了,戰機就都倒向他們了!”
  拖得越久越不利!
  抬起頭,大聲道:“整軍!列陣!馬上開始進攻翼州!”  
  林笑躺在帳篷裏很快就呼呼打起了細微的鼾。
  人太疲勞的時候,很容易就會打鼾。
  幾乎沒有入眠的過程,腦袋一挨枕頭就睡著了。
  ——就像他的老師或者一切外科大夫一樣,有著“牲口般的習慣”。當初,他還是實習醫生的時候,每天值夜班都無法入睡,因為每隔一小時鬧鐘或者呼叫器就要響,他必須起床去查房、給病人換藥、量體溫、記錄各種資料、遇上緊急情況就必須清醒地給以判斷和搶救。而白天應付眾多的患者和住院醫生、主治醫生、病人家屬……足以讓小小的實習醫生手忙腳亂疲于應付,恨不得多生幾個手腳才好。所以,對於所有的實習醫生來說,白天時吃飯是奢侈,晚上時睡覺是奢侈。
  一開始他們都在值夜班時打牌聊天,以避免困意,省得睡死了耽誤了夜間記錄和查房;但是長久地連軸轉下去,夜間不睡覺就讓人白天的體力和注意力下降,反而更容易加深疲勞,讓人犯錯。
  於是他偷偷觀察了幾個資深醫生,想知道他們是怎麼保持充沛的體力的。
  結果他發現,這些醫生一旦有機會便會倒頭就睡,只喝能迅速補充體力的糖水或者蜂蜜水,而吃飯的速度極快,完全可以用“狼吞虎嚥”來形容,記得剛實習的時候第一次進醫院食堂見到所有的人都打了大量的飯菜然後毫無形象地大吃,所有的實習醫生都以為醫院食堂供應的伙食一定很棒,比學校食堂那缺油少鹽沒滋沒味的飯菜好很多,結果吃了才知道,學校食堂是為了給他們的未來做鋪墊,保證他們在成為正式的醫生之前就習慣麻木味覺。——醫院食堂的飯菜非常挑戰人的承受能力,但是沒有醫生抱怨,而且都會吃很多。其實這也正常,對於這些只有十幾分鐘時間吃飯休息的人來說,加快進食速度和進食量是唯一的選擇,而那種不正常的吃飯速度就算是去吃國宴,也等於牛嚼牡丹。
  於是醫生們互相開玩笑,每一個實習大夫開始養成倒頭就睡、呼叫器一響就立刻跳起來眼睛發亮的習慣,並且能把食堂的飯菜吃得又多又快時,住院醫生或者主治醫生就會親熱地告訴菜鳥們“你們這些健康的小牛犢已經可以‘出欄’了”。
  林笑現在就像那時候一樣,進食迅速、倒頭就睡。
  然後,被士兵攻城的呐喊聲與廝殺聲驚醒,一下子跳起來,滿是紅血絲的眼睛呆滯了只有幾秒鐘便清醒了。
  走出帳篷,他看著礫岩等人說:“走吧,去外傷營!”
  礫岩和准提等人一齊驚訝地看著他,“可是殿下,你這才睡了一會兒。”
  “沒事兒。等會兒又會有新的傷患送來,必須快點過去!”林笑憂心忡忡地說。
  
  渭安的早晨卻是晴空萬里。
  白鼎嶽起床之後就出去了。
  雲心睜開眼睛的時候一看地上已經沒人,只有被褥疊得整整齊齊的放在桌上。
  剛想起來,就聽見門一響,白鼎嶽捧著兩碗粥幾個饅頭幾碟小菜還有一小碟臘肉鹹蛋走進來。“醒啦?”白鼎嶽看著雲心一笑。“你過來吃飯,我把被褥放到車上。”
  雲心呐呐了兩聲,不好意思地說:“麻煩你了……”
  “一會兒我把開水拿進來。”白鼎嶽笑笑,麻利地把雲心睡過的被褥疊好,抱著走了出去。
  雲心趕緊披上太學生的外袍,快速整理了一下衣帶,又劃拉了頭髮幾下,坐下開始吃飯。粥很淡,就是普通的素白粥,但是米很好,居然是青粳米。
  鹹蛋太鹹了,咬上去硬得要命,也不知道醃了幾年了。小菜倒是都很好吃,酸甜鮮脆,吃著極為爽口。
  白鼎岳走進來時端著臉盆,肩上搭著手巾,把盆子放好了就坐下來,面對著雲心吃飯,唏哩呼嚕喝粥。
  ——他吃飯的樣子一點大家公子的文雅都沒有,和趕大車的差不多。雲心一陣好笑,看著他呼呼吹著粥的熱氣,又拿起饅頭咬了幾大口,腮幫子都撐起來了,雲心不由笑了出來,“你吃那麼急做什麼?”
  “快點吃,大家一會兒就趕路了,不能讓大家等我們!”白鼎嶽說。“一會兒買幾個饅頭放在路上,你要是餓了就吃。”
  “噢!”雲心一聽趕緊也學著白鼎嶽的樣子,吹著粥,拿起一個饅頭,大大咬上一口。
  “呵呵呵,這才對嘛!”白鼎嶽嘻嘻一笑。
  “唔……好噎……”雲心噎得翻了個白眼,逗得白鼎臣哈哈大笑,趕緊端起粥遞到雲心嘴邊:“傻孩子快喝粥!”
  雲心好容易才把那口饅頭咽下去,只覺嗓子被噎得生疼,然後看白鼎嶽笑得眼睛都彎了的樣子,臉騰一下子就紅了,說:“你笑話我!你真壞!”
  白鼎嶽一愣,臉也紅了,然後過了一會兒才說:“沒有笑話你啊……只是……覺得你剛才的樣子很可愛而已。像小松鼠似的。”
  雲心的臉更紅了,垂下眼簾小口咬了一口饅頭,說:“噢……那你……就像大笨熊!”
  “哈?”白鼎嶽摸摸鼻子,好笑地看著她,“你這個不識好人心的傢伙!”
  雲心轉了轉眼珠,說:“你不像大笨熊,你像個浣熊!看你那兩個黑眼圈吧!”
  白鼎嶽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兒,尷尬地喃喃說:“什麼……眼圈……哪有阿……”
  “分明就有!”雲心得意地笑了,嘿嘿嘿嘿,一副終於勝利了的模樣。
  白鼎嶽艱難地咽下饅頭,突然覺得自己需要解釋一下:“昨天太熱了,蚊子繞著我飛,我被叮醒了。”
  “啊,那明兒你也睡蚊帳裏吧!”雲心爽快地說。
  “……”白鼎嶽看著她那副脫口而出天真無邪的模樣,不由愣了愣,然後苦笑著說:“還是……算了吧,蚊子咬就咬吧……”
  
  龍煊燁坐在南書房,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淳於煌,微笑著說:“你去接麒光吧!把我的旨意帶給麒賢,等雲心和白鼎嶽也到了,你立刻帶他們回來!”
  “是!”淳於煌大聲回答著,恭恭敬敬地在地上叩頭,領了旨。
  “淳於煌,等等。”淳於煌剛要退下,龍煊燁忽又開口說道:“抬起頭看著朕。”
  “臣領旨。”淳於煌抬起頭,看著龍煊燁,面上有一絲疑惑。
  “誠實地回答朕,如果雲心和白鼎嶽在一起相親相愛了,你會如何?”龍煊燁淡淡問道。
  “臣只會祝福九公主。”淳於煌說。“臣有虧于公主,不管公主做何選擇,只要她覺得幸福,臣都不會阻礙公主的!”
  “你會盡全力保護她和那個男人的安全麼?”龍煊燁臉上的笑容忽然斂去,目中射出一絲精光。
  “臣會以生命保護公主和未來駙馬的安全!”淳於煌沉默了一下大聲說。
  “如果那個男人是和我們大昊敵對陣營的呢?”龍煊燁繼續逼問。
  “……”淳於煌的汗下來了,半天才遲疑著說:“陛下希望微臣怎樣做?”
  “朕不希望你傷害公主的感情,就算那個男人是和朕敵對的,你也不許傷害他!一切全照雲心的意思辦。”龍煊燁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淳于煌默然不語,道:“是!臣遵旨!”
  “還有,麒賢若是需要你留下幫他,你就留下。”龍煊燁說。“讓麒賢另擇信得過的人送他們姐弟回京就是。”
  “是!”
  “你去吧!”龍煊燁揮揮手。
  淳於煌再次叩了頭,小心翼翼地倒退著出了南書房。
  “淳於煌對十四殿下似乎有些糊塗心思。”六出抱著小麒麟,忽然冒出來說。小麒麟前蹄摟著六出的脖子,大眼睛骨碌碌亂看,似乎對南書房十分好奇。
  龍煊燁“啊?”了一聲,看著六出說:“你怎麼把小傢伙抱出來了?”
  “小寶想去看看它娘親,作著我帶它去六殿下府上呢。”六出溺愛第拍拍小麒麟的屁股,說。
  “你才剛去過,這次又打算用什麼藉口阿?”龍煊燁不由苦著臉問。“你去的太勤了也不好。”
  “……”六出看著龍煊燁,臉色肅然,“老奴乃是眾人皆知的大內總管太監,誰會誤會阿!”
  “你這樣曲靈煙會疑心的。”龍煊燁說。接著驚奇地看著小麒麟項下掛的一個大紅珠子,驚問道:“這不是火月心麼?你怎麼居然把火月心給小傢伙了”!
  “以後小寶要作我弟子的,這火月心是火屬性和它契合,自然非它莫屬了。”六出摸摸小麒麟的腦瓜,得意地說,“我剛才給它測過了,它天生火屬性,難怪對六殿下這麼親近。”
  “……”龍煊燁看著六出,歎了口氣。“隨便你吧!不過對小傢伙太溺愛了也不好。”
  “我們小寶懂事著呢……”六出趕緊抱著小麒麟,一翻眼睛走了。
  “……”龍煊燁看著六出的背影,“朕有預感,你會被曲靈煙討厭的……”
  



第一百零一章 骨透罡風

  一切都在繼續。
  雨繼續在下,血肉繼續在橫飛,生命繼續在死亡。
  淒迷的雨裏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一種末日般的氣息,血的味道腥澀發苦,雨濕透了戰士的衣甲,帶走汗水也帶走了熱量。
  翼州城頭的士兵帳務看著下麵咬著牙鐵青著臉渾身濕透的敵軍順著雲梯爬上來,恍惚間覺得似乎是在家鄉的破廟裏避雨,一個抱著肩膀凍得臉色發青的漢子抖嗦著身體進來,和同樣在土地廟裏躲雨的人寒暄——要是在和平的年月,這些人見面該是這樣的情形吧,但是現在,在這冰涼的冷雨裏急著沖上城頭來的男人們不是為了到城頭避雨,而是想要殺人……然後把這座城市變成一座巨大的篝火,驅散他們體內的寒冷。
  ——張五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瞄準馬上就要爬上來的男子,一箭射中那人胸口。那人跌下雲梯,奇怪的是,那一刻那個男人的眼中有了一抹解脫般的神色一閃而逝。
  “老天保佑你投個好胎……”張五喃喃自語著,再次抽出一支箭,對準下一個目標。然後就在他低頭上箭的時候,一支從城下不知哪里射出來的箭射進了張五的腦門,倒下去的那一刻,張五大張著眼睛,看到雨水從天上如同一條線一般落下來,他想到了家鄉的妻兒,然後想她們可能已經死在逃荒的路上了,接著他笑了,老天不會保佑誰,否則這些人根本就不用打這一場無聊的戰爭……老天從不放過誰,這才是真的。
  麒賢站在前線,皺眉看著攻城的情況。“命令謝芮和陸賈打得再猛烈一些!”
  “是!”傳令官匆匆跑去傳令。
  “還要怎麼猛烈?!”謝芮一把將麒賢的命令摔在地上,隨即一下子甩脫戰盔,鐵盔在地上滴朗咣啷地打著轉,發出刺耳的響聲。
  陸賈的臉色鐵青,一下子站起來,一言不發地戴上頭盔,系好腰帶、綁腿、束緊鎧甲,然後看著謝芮說:“別忘了段元帥的遺願,兄弟們交給你了!”說著飛身上馬,拔出腰間長刀,大吼道:“雙李的子弟兵們,今兒就是我們顯身手的大日子!活下來的,每人一百兩銀子!跟我沖!”
  雙李三千子弟兵面色都沉凝了,一起發出吼聲:“沖!”
  三千人在陸賈的帶領下,狂催戰馬,舉著盾牌護住身體,飛奔向翼州城門!
  “陸賈倒是有骨氣。”麒賢淡淡說。
  白鼎臣臉色鐵青,遠遠地騎在一匹白馬上,目光悲痛而沉重。
  “昨日蘇耀文殺了陸賈的侄兒,陸家只有陸鷹旗一個子嗣,難怪陸賈悲憤。”百里青鋒淡淡說。。“不過像陸賈這般不顧死活的沖法,只怕陸家最後一個子嗣也要斷了。”
  麒賢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兒慢慢說:“一個時辰後若是戰勢未發生變化,就全面總攻。”
  “或許,你現在就應該總攻。”百里青鋒淡淡說道。“若是雙李這三千人死絕了,活著的那些離兵變也不遠了。”
  麒賢看著百里青鋒,面上露出一絲笑意,隨即看著遠處的城牆,說:“那面的城牆似乎有點矮。”
  “因為臨近江邊,地勢逐年下沉。”百里青鋒淡淡說道。“本來是應該每年修固城牆的,但是蕭哀宗時朝政荒廢,戶部克扣了工部的修繕款,有私挪了兵部的餉銀給哀宗蓋鄴宮和萬觀園,到蕭國滅亡之前,很多城牆都沒有得到撥款修繕。啊,對了,我記得那時候蘇耀文好幾次上書丞相要求儘快解決此事,可是似乎白大人都給擱置了。”
  “因為國庫無銀,接著就發生了白練河水災!”白鼎臣忍不住說。
  “哦。我不知道,還以為白大人那時候就和我一樣,是大昊的人了呢。”百里青鋒嘿嘿笑了。
  白鼎臣臉色不豫,卻無法說什麼,只是轉過頭去,臉色更加蒼白。
  “原來居然是這樣……”麒賢忽然笑了,看著白鼎臣,目中顯出一絲玩味之色,“那我倒要好好謝謝白大人了,幸虧你當時有這個先見之明,今日我們倒省事了……”說著轉過臉去吩咐道:“集中火力攻擊靠西那段有些矮的城牆!”
  “是!”低下的兵士高聲應答,飛馬奔去向拋石手們傳令。
  白鼎臣臉色慘白,猛地抬起頭看著百里青鋒和麒賢,神色淒厲的如同厲鬼一般,看得百里青鋒心中都一寒,轉過頭去裝作不知。
  蘇耀文這邊正指揮著城上士兵阻擋陸賈等人,那邊猛地見大昊的拋石機又推了出來,蘇耀文臉色一變,接著發現那些拋石機都對準了西面城牆,微一思索立刻心中一沉:“壞了!這下壞了!”當下大吼道:“快準備塞門刀車!”
  “晚了……”麒賢看著城頭上蘇耀文的驚慌之色,面上顯出得意的笑容。  
  曲靈煙看著笑眯眯的六出坐在自己對面,品著茶,念叨著太后多麼關切曲靈煙,皇帝陛下多麼重視六王爺這第一個孩子,又絮絮叨叨地講著欽天監算了這孩子該是什麼運道什麼命,最後又拿出一個大盒子來,打開來一看,裏面居然是一粒足有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看著那顆碧幽幽閃著光芒、通體剔透的珠子,曲靈煙差點說不出話來。
  “請問公公,這是?”曲靈煙掛著一絲僵硬的笑容問道。
  “啊,太后聽說懷孕的人不能被煙熏到,所以為了讓王妃娘娘夜晚不須點燈火受煙薰火燎之苦,所以特意命內庫房找出了往年太后生產時用的夜明珠,賜給娘娘用。”六出笑呵呵地說。“只要把此珠放在室中便可自然發光,整室通明,端得是個舉世罕有的寶物。當年太上皇可是費了很多心力才找到了此珠,太后一直很珍愛的。”
  看著曲靈煙現出訝然又歡喜的神情,六出得意地補充說:“能將此物割愛賜給您,足見太后和陛下對您的寵愛和重視阿!”
  “謝謝太后和陛下了,來日靈煙定要去宮中叩謝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
  “不要了不要了,您身子不方便,有什麼話兒讓老奴帶到就是!可不敢勞動您!呵呵呵。”六出笑呵呵地說。
  又說了一會兒,六出才告辭。
  幾個侍女立刻喜笑顏開,紛紛給曲靈煙道喜,一個個的看著大夜明珠,全露出了喜不自勝之色。
  曲靈煙也笑了一會兒,隨即面上漸漸露出一絲疑惑:“他們應該知道我腹中的孩子已經懷了多久了,可是這個態度……看來是為了保全麒賢的面子,既然麒賢不聲張,他們為了皇家體面,反而更要對我好了。”默然思索了一會兒,暗忖:“就是為此才立刻將黑牡丹娶了進來,為的就是安撫麒賢,順便告誡我不要得意忘形。”皺起眉頭,盯著那夜明珠半天,幽幽歎了口氣:“看來對於大昊來說,也是皇家的體面超越一切呢。太后為了維護皇室的尊嚴,已經不惜一切代價了。”
  六出卻抱著小麒麟,一副快樂的表情。
  “這下放心了吧,那塵世煙火都沾染不到你娘親身上了,等你投胎之時,便是純淨之體,全無俗染。”六出摸摸小麒麟的頭,笑呵呵地說。
  小麒麟也笑得甚是滿意,腦袋不住蹭著六出下巴。
  他們卻都沒發現,一道淡淡的虛影在他們剛過去的井旁出現了,看著眾人遠去的背影,嘿嘿笑了笑。“果然是很可愛的小麒麟呢。”
  那道虛影笑過之後,就淡淡地歎了一句:“可惜了……”
  
  跟著萬和的商隊前進的雲心與白鼎嶽一路和眾人又說又笑地趕路,雲心這時候已經放開了身架,也坐在車頭和白鼎嶽一起並肩說著話,商隊裏的人也都注意到了雲心,都知道她是女扮男裝的,於是也都對她格外照顧,對白鼎嶽和雲心便以小夫妻看待了。
  雲心看著那些走的很慢的牛羊牲畜邊走邊排泄,不由皺了下小小的鼻子,對白鼎嶽扮了個鬼臉:“好臭。”
  白鼎嶽不由撲哧一笑,說:“本來就是這樣的,鄉下都是這樣。牲畜滿地跑,隨便吃喝拉撒。人才給自己圈了茅廁。”
  雲心瞪了他一眼。暗道難不成這小子在取笑我?
  白鼎嶽說完了臉也一紅,心說說錯話了。
  今兒白鼎嶽覺得自己智商急劇下降,不停出錯。
   “等我們到了大一點的城鎮就好了。”白鼎嶽琢磨了一會兒,嘿嘿笑著說。“到了大一點的城鎮可以給你買點好吃的。”
  “前面有大城鎮麼?”雲心立刻來了精神。
  “有啊。”白鼎嶽立刻說。“前面就是望京,算是靠近炎都的最大的城市。”
  “太好了!”雲心立刻雀躍地說。“那我先回裏面睡一會兒,到了地方你叫我!”
  “好!”白鼎嶽呵呵笑著答應。心下逐漸松了口氣,她總算進裏面去了,不然白鼎岳連趕車揮鞭子都有點不會了。
  誰知雲心進去剛一會兒,就發出一聲慘叫!
  “哎喲——”雲心的叫聲嚇得所有人都抬起了頭,停下來紛紛打聽:“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白鼎岳急匆匆把頭伸進車內,“你怎麼了?”
  “……”雲心捂住腳背,臉色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一般,“蠍子……蟄了我了……”
  “啊?!”白鼎嶽大驚,趕緊問:“什麼樣的蠍子,多大個兒?”
  雲心痛苦地搖著頭說:“不大,黑蠍子……”
  白鼎嶽趕緊說:“跑哪去了?”
  “蟄了我就順著車簾下爬出去了……”雲心眼淚汪汪地說。
  白鼎嶽松了口氣,趕緊把她的鞋襪除下,果見一個小小的紅色蟄痕赫然留在雲心雪白的小腳丫上,蟄痕附近的皮膚都開始發紅,並有些腫脹的趨勢。
  “別怕,只是普通的蠍子,忍著點疼,我給你處理一下。”白鼎嶽說著,這時候萬和領著幾個人也過來了,一聽說是被蠍子蜇了,趕緊掏出烈酒和蠍子粉給白鼎嶽。
  白鼎嶽把酒含在口中照著傷處噴了幾口,然後迅速將傷口周圍擠壓幾下,蠍子的毒液順著蟄洞就流了出來,可是這幾下擠疼了雲心,雲心連聲呼痛,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
  白鼎嶽趕緊又噴了口酒,把毒液沖掉。然後看著雲心不住安慰:“不怕不怕,毒液出來了,我不擠了,再就不疼了……”然後小心翼翼地把蠍子粉塗在她腳背的傷口上,“別穿鞋了,等好了再穿。”
  雲心掉著眼淚,話都說不出來了,可憐巴巴地看看白鼎嶽點點頭,然後哆哆嗦嗦地爬回去躺在被子上。
  白鼎嶽心疼地看著她的模樣,目光一下落在雲心的小腳丫上,只見一隻小巧精緻足弓弧線優美的小腳丫,雪白粉嫩地露著,五個小小的腳趾頭每一根都如同可愛的小嫩筍,粉色的指甲珠圓玉潤,看上去無比可愛。猛地想起古人的詩詞:屐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心中不由一蕩,想起剛剛自己還握著這只小腳丫,那滑膩的觸感……心怦怦跳起來,趕緊轉過頭看著前面的商隊,暗道白鼎岳啊白鼎岳,君子不欺暗室,這小姑娘心思單純毫無邪念,全是信任你才和你孤男寡女一路同行,你可千萬不能有任何私心雜念,褻瀆了聖人教訓……”又忍不住告誡自己:“大哥那邊早晚是要和大昊撕破臉皮的,我逃出來不過就是為了不陷進去,讓大昊皇帝拿我祭刀。當初和雲心一處走,一是為了保護她,二也是為了給自己找個護身符……我自己齷齪至此,怎能還對人家雲心公主起邪念?”
  雲心哪里知道他現在轉的這些心思,只顧摟著枕頭,默默地掉眼淚,只覺自從出生到現在,從未淒苦如此。想到前面可能搞不好還要遇上比蠍子更可怕的東西,小小的腦瓜裏立刻就充滿了愁苦。
  “我到底能不能走到蕭地,見到六哥阿?”雲心流著眼淚想。但是一想自己都走了這麼遠了,要是不到蕭地找到麒賢和麒光就回去,似乎更沒面子。想來自己失蹤父皇和皇祖母現在一定都急壞了,自己若是這麼灰溜溜地回去,好象會成為大家的笑柄的。
  於是掙紮了半日,終於還是咬牙決定繼續走。
  白鼎嶽那廂也只顧著想自己的心事,也不知道雲心這邊為了蠍子蜇了一口,便想了一大堆掙扎矛盾的事頭。
  
  震天的廝殺聲裏,滂沱的大雨中,翼州城西段城牆終於在拋石機的連續擊打下轟然崩塌。
  塞門刀車太窄,而垮掉的城牆太長,已經無法阻擋大昊士兵的進攻。
  陸賈武住刀護住自己的全身,但是身上還是中了不少箭。身後的雙李子弟兵只剩下廖廖幾百人。
  蘇耀文眼珠子紅了,揮舞著雙鐧就沖向陸賈。
  二人搏殺在一處,兵器的擊打聲、滂沱的雨聲、泥水被踐踏的嘩啦聲、刀砍入肉體的悶響……
  一個雙龍攪海,蘇耀文的鐧一下子刺入了陸賈的身體,陸賈順著蘇耀文的鐧刃,猛地用地,一下子貫穿身體,整個人撲倒在蘇耀文身上,手上的刀重重插入蘇耀文胸膛,二人身負重傷,一起滾倒在地。蘇耀文猛地起身壓在陸賈身上,雙手死死卡住陸賈的喉嚨。
  陸賈看著他,喉頭發出喀喀的聲響,接著摸到一塊牆磚,砸在蘇耀文下頷上。
  血染透了二人的戰鎧,陸賈的口中呼呼地冒著血沫子,看著漸漸脫力的蘇耀文,啞聲說:“你這糊塗蛋……”
  蘇耀文狠狠看著他,用盡全身剩餘的力量死死卡著陸賈的脖子,陸賈拼命扳著他的手,艱難地說:“段帥……貝隆麒……賢射死……臨死明我們……詐降……和白相爺……去屠龍關……裏應外合……”
  蘇耀文的目中漸漸顯出驚愕之色,手上的力道也泄了,“什麼……”
  “你個……蠢貨……”陸賈喃喃道。
  蘇耀文一口血噴在陸賈臉上,陸賈的手中忽然現出一把匕首,一下子捅進蘇耀文喉間。“你不該……殺鷹旗……”
  蘇耀文看著陸賈,聽到陸賈斷斷續續地說著“鷹旗……我為你報仇了……”,眼前漸漸發黑,整個人一下子倒在陸賈身上。
  
  麒賢站在陸賈和蘇耀文身邊的廢墟處,有人過來抬二人的屍首,麒賢淡淡地說:“厚葬了他們吧!”
  轉身欲行,突地聽到一聲呻吟,竟是陸賈發出的。
  當林笑看到滿頭滿臉滿身血污的陸賈時,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是誰?……”林笑忍不住問。
  “是投誠的那位陸賈陸先鋒。”
  “……”林笑沉默地看著他,眾人把陸賈七手八腳抬上手術臺,林笑剛用剪子剪開他身上的鎧衣,陸賈忽然慢慢張開眼睛,看著林笑呐呐說:“把我和鷹旗葬在一起……告訴丞相,我對不起他……”說完,就死了。
  林笑看著他還張的眼睛,愣了一會兒,慢慢把他的眼皮合上。
  猛地抬頭看到白鼎臣和謝芮站在帳門口,淚流滿面,林笑慢慢揮揮手,身邊的助手立刻把陸賈的屍體抬下臺子,放在板車上。
  看著白鼎臣和謝芮望著陸賈悲痛欲絕的表情,林笑忽然覺得一切都那麼諷刺。“這下你們滿意了?”林笑聽到自己對白鼎臣和謝芮說。聲音裏充滿了憤怒和不屑。
  面對白鼎臣憤怒的目光,林笑聽見自己冷漠地說:“下一個。”
  一個傷兵的身體沉重地落在了手術臺上。
  血味直沖大腦。
  很想吐。
  林笑迅速判斷著眼前傷兵的傷勢。努力壓抑自己嘔吐的欲望。
  不是因為血的刺激。
  而是源於憤怒。
  對一切漠視生命者的憤怒。


第一百零二章 經雨石榴花更豔

  雨停了。
  太陽慢慢在烏雲中露出頭來。
  照耀著滿地狼藉的廢墟,還有那些表情麻木走動著、收拾殘敗街市的百姓。
  龍麒賢騎在馬上,在重兵的保衛下進入翼州城。
  百姓們惶惶然,紛紛停下手中恢復家園的勞作,睜著驚恐而憂懼的眼睛望著這些鎧甲漆黑、兵刃雪亮的兵馬行過街市。
  大兵依舊駐紮在城外,麒賢走過這座城市只是想看一看,這個城市還剩下什麼。
  ——剩下的東西不足以支撐起任何反叛。
  也不足以維持安定的生活。
  順著整條街一眼望到盡頭,整座城中只有一條寬敞的大街。這真是個小城。
  但是這座小城比周圍那些遠遠比它大數倍、數十倍的大城抵抗得更久。因為意志。因為一個不甘心就此失敗的人努力經營。
  麒賢看著那些百姓,過了一會兒,下了一道命令:“交出所有的士兵,就饒你們不死。”
  百姓立刻轟然,但是很快便都消停了。
  一個個恐懼地看著大昊士兵們兇狠的眼睛,慢慢的,開始有人站出來出賣蘇耀文的士兵們。
  經過了兩個時辰的追繳,最後大約有五百多個士兵被從各個地方搜出來、捆綁著帶到廣場上。
  麒賢騎著馬,繞著那些士兵走了一圈,然後看著那些百姓說:“這是曾經保護過你們的人,但是現在你們出賣了他們。”
  面對著他的眼睛,百姓都低下頭去。
  那些士兵中有人失聲哭了起來,但是很快就止住了。
  麒賢看著他們,面上顯出一絲嘲諷:“你們願意投降嗎?”
  士兵們默然,但是目光中都顯出一絲希冀。
  “你們為了保護這些人,於是流血犧牲,可是現在,他們要出賣你們,換取他們的生存。你們願意為他們死麼?”麒賢繼續慢慢地問道。
  那些士兵中又傳出啜泣的聲音,後來終於有個人哭著吼道:“我不願意!我不願意!”接著就有人跟著說不願意,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百姓們的目光中現出驚慌和恐懼,麒賢平靜地看著那些百姓,說:“聽到了麼,他們不會為你們死的。”
  百姓們的目光開始絕望,麒賢慢慢笑著,撥轉馬頭,然後吩咐道:“把這些士兵解開。”
  捆綁那些士兵的繩子解開了,那些士兵驚恐而又茫然地看著他。
  “給你們一個時辰,要麼這些叛軍活,要麼你們這些百姓活。只要還有一個叛軍活著,就要有十個百姓死。”麒賢平靜地說。“一個時辰之後,憑藉你們自己的力量,爭取你們活下去的權利吧!”
  百姓和那些士兵臉上都露出了絕望和恐懼的表情。
  但是麒賢已經命人抬出了那個巨大的沙漏。
  大昊的士兵包圍著城市,包圍著這個小小的廣場。
  一個士兵長歎一聲,拔出靴中藏的匕首,一下子刺入自己的咽喉。
  很多百姓哽咽著,但是更多的人沖上去,向那些已經失去了兵器的士兵揮起了磚石木棒、鐵鍁斧頭。
  麒賢看著混亂的場面,面上露出冷漠的笑容。
  “你為何要這樣做?!”白鼎臣終於忍不住了,憤怒地質問這麒賢,“你太惡毒了!”
  麒賢斜眼看著白鼎臣,面上慢慢浮現出一絲笑意:“為什麼呢?或許是因為,我希望大家看清楚什麼叫良民。也或許是因為,我想給我的士兵上一堂課。也給白大人看看,蕭國的百姓對蕭國究竟有多少感情。”
  白鼎臣看著麒賢,目中慢慢露出深惡痛絕之色,“你是個魔鬼!一個邪惡的魔鬼!”
  “我的確不是好人。”龍麒賢淡淡說。“但是你並不比我更神聖。你要記住,是因為你當初沒有撥款修繕翼州的城牆,所以現在才會這樣。真要算起來的話,這些條無辜的人命,都該算在你這個前朝無能宰相的頭上才對!”
  白鼎臣臉色鐵青,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百里青鋒看著二人不語,目中閃過一絲怪異的神色。
  一個時辰後,地上留下無數傷口淒慘的屍體,有士兵,有百姓。
  活下來的百姓們一個個面色血紅,眼冒凶光,各自呼呼喘著粗氣,狠狠瞪著兩個還活著的士兵。
  而那兩個士兵也狠狠瞪著那些百姓。
  “好了,還有兩個活著的。”麒賢微微笑著。“我給你們倆一個報仇的機會。每人選出十個人。隨便你們選。”
  那兩個士兵立刻狂肆地大笑起來,百姓們立刻都往後退,想跑出人叢,那兩個士兵手指到哪里,哪里就一片緊張的尖叫。人群推擠著,大昊的士兵卻在他們身後豎起了長矛,於是所有人都無法後退了。
  身後是大昊士兵殺氣騰騰的鐵矛尖,面前是那兩個瘋狂的士兵崩潰的手指。
  每一個被他們點到的人都渾身癱軟地倒在地上,刀斧手把那倒楣的二十個人和兩個士兵一起綁起來,排成一溜,三通鼓響,二十二個頭顱一起落地。
  百姓中傳來哭泣,接著便是一陣放鬆的肅靜。
  麒賢看著他們,慢慢揮了下馬鞭:“好了,你們可以回家了。”
  百姓們如蒙大赦,各自做鳥獸散,兔子一般竄回家去。甚至那些死去的百姓也無人收屍。
  面對著這一切,白鼎臣眼前一陣一陣發黑,而謝芮和那些降兵也都呆呆地看著一切。
  “呵……”麒賢無聲地笑起來,漸漸變成瘋狂的厲聲大笑,瘋狂的笑聲在空曠的土牆間回蕩,如同梟鳥淒厲的鳴叫。
  在他的笑聲中,白鼎臣一下子跌落馬背,昏了過去。
  “相爺!”謝芮等人慌忙下馬扶住白鼎臣,麒賢斜著眼冷冷看著白鼎臣慘白如紙的臉,冷冷說:“什麼相爺,只有白招撫使,白相爺早就不存在了!”  
  林笑看著被人七手八腳抬進來的白鼎臣,有些愣。
  “怎麼了?不是都打完仗了麼?”林笑尷尬地問道。“白大人這是?”
  一檢查,白鼎臣身上既無傷也無病。
  身邊的人七嘴八舌講著怎麼回事,林笑這才明白事緣。
  當下吩咐眾人給揉著白鼎臣的虎口,然後親自給白鼎臣掐人中,不住按壓他的胸口,過了一會兒,白鼎臣慢慢張開了眼睛。
  林笑擦了擦頭上的汗,說:“你心臟有病,情緒起伏過大會引起心臟停跳。”
  白鼎臣無力地看著林笑,眼珠都不轉了,半天才眨動了一下眼皮,無力地癱在地上。
  “以後再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記得千萬不要移動他。”林笑說。
  眾人唯唯諾諾。
  白鼎臣只覺渾身都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連呼吸都讓他難受。
  “他需要靜養,這幾日只能喝些粥水,不宜勞動心神。”林笑說。“一會兒給他開點安神靜心的藥物服用,現在把他抬出去吧。”
  全吩咐完了,林笑走出帳篷,去找麒賢。
  
  麒賢正坐在大帳裏看沙盤,聽到帳門口的士兵說“我進去通秉王爺”,接著就聽到林笑怒衝衝地吼了一聲“讓我進去!”,然後便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麒賢抬起頭,看著跟進來的兩個面色尷尬的士兵,便點點頭,示意他們退下。士兵恭敬地行了禮,下去了。
  “十四弟,你這是闖大帳,是戰場大忌。”麒賢看著林笑,慢慢一笑說。“怎麼了,這麼大火氣?”
  “為什麼要這樣?”林笑看著麒賢,面上顯出憤怒之色。
  “……”麒賢看著林笑,淡淡說:“為了讓這座城市不再有抵抗,為了徹底征服這座城市。”
  “你在玩弄人性!”林笑憤怒地說。“你讓那些百姓染上了罪惡的血,你讓他們再也無法有一日安心的生活!這個城市裏所有人的手上都染滿了那些士兵的血!而這一切,是你造成的!你為什麼要用如此邪惡的遊戲來戲耍那些無辜的人?為什麼要他們不得不墮落進邪惡的屠殺中?”
  “人性本就如此自私自利。”麒賢漠然說。“這才是真實的。誰也不曾高尚,誰也不曾無罪,只要給他們一個適宜的溫床,人性中那些罪惡就會一股腦地冒出來。”麒賢的目光變得古怪而譏諷,“你以為,你救得了那些人的命,就能連人性都一同修補得崇高嗎?不會的。”
  林笑悲哀地看著麒賢說:“六哥,你不要這樣說!的確每個人都有各自人性上的弱點,可是一味催發惡,只會把人間變成地獄!這個城市或許不會再背叛大昊,但是這座城市也將再不會忠於任何人!你把一城的百姓在一個時辰裏變成了魔鬼和野獸,他們從此只會信奉一個神,那就是罪惡!”
  麒賢看著林笑,面上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說/:“十四弟,你太天真了。這個世界上,除了力量和權利,還有什麼是不會背叛人的東西?就連你自己的老婆和哥哥可能都會勾結起來背叛你,這世上還有什麼能讓人信任?光兒,你不瞭解人性有多麼醜惡,就如同你不瞭解你自己背負了多少罪孽一樣!”
  林笑怔怔看著他。
  “你還是不要在我這耽誤時間了,去救那些不值得救活的人吧!”麒賢淡淡說。“等淳於煌和心兒來了,你就和他們一起回炎都去吧!”
  “……”林笑只覺渾身冰冷,從腳心一直冷到腦門。呆看著麒賢,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艱難地說:“好,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六哥。也不必等淳於煌來了,我這就走!”
  說著,轉身拂袖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麒賢的目中顯出一絲悲涼。“走吧,走吧。都走吧。如此醜惡的東西,你們看的越少也好。”  
  林笑匆匆奔回到營帳中,呼呼氣喘,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間。
  無力。
  憤怒。
  悲哀。
  失落。
  絕望。
  淒涼。
  種種情緒擠在胸臆間,直欲把他整個人都脹爆了!
  礫岩和准提等龍衛守在外面,聽到林笑在帳內壓抑的哭泣聲,面上都顯出不安和憐憫。但是沒人去安慰他。
  過了很久,林笑臉色平靜地走出來說:“我決定回炎都。今天就走、馬上就走。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
  礫岩看著他,半天才說:“是。”
  站在帳外看著明朗的天空,林笑的臉上沒了表情,只剩下一片虛無的目光投向天空深處。
  
  百里青鋒站在遠處看著林笑,目中顯出無限哀傷。
  “殿下要回去了,主人。”百里回雪說。“您真的不去跟殿下說句話嗎?”
  “不說了。”百里青鋒慢慢回答。“既然是分別,再也不見,不如就從此無話,相忘於江湖吧!”
  “……”百里回雪默然無語。也看著林笑,過了很久才歎了口氣說:“但願殿下一生平安。”
  百里青鋒失神地盯著林笑,卻未答話。  
  白鼎臣躺在帳篷中的床上,看著帳篷頂。
  “相爺,十四殿下要回炎都了。”謝芮說。“他和龍麒賢吵了一架,就要回去了。他走了,更沒人救人了。”
  “他在也不解決什麼。”白鼎臣淡淡說。
  “但是屬下想,如果我們能在半路上把十四殿下劫回屠龍關的話,他或許可以成為我們的一個護身符。”猶豫了一會兒,謝芮低聲說。
  “……”白鼎臣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兒說:“我們沒有機會的。龍麒賢現在一定派人盯著你們呢。”
  “給我們的人發一封書信吧,這一路上,有不少山匪江匪勢力都是我們的人,偽裝成劫財,然後就把他們劫上屠龍關了。”謝芮輕聲說。“趁著大昊皇帝派來接應十四殿下的人都還沒到,我們越早下手越好。”
  “……”白鼎臣慢慢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當初要不是這個麒光,咱們蕭國也不會滅亡,百姓也不會受這麼多苦難,我們那些兄弟也不會就這麼憋憋屈屈地死……”謝芮咬著牙說。“就算我們這些人都被龍麒賢當成炮灰消滅了,可也要抓他們一個皇子,給咱們新皇增加個籌碼,就算咱們都死了,也值了。不然,那些弟兄們在泉下看著我們,死都不會瞑目的!”
  “好吧。”白鼎臣長長歎了一口氣,張開眼睛。“去安排吧。”
  “是!”謝芮立刻大喜過望,給白鼎臣叩了個頭,就匆匆走了出去。  
  淳於煌和他的八千兵馬匆匆賓士在路上,沒有一刻停歇。
  但是他們並沒有遇上出逃的雲心和白鼎嶽,因為他們一路走官道,而萬和的商隊在行經望京之後,就拐去了一個叫“同樂”鎮的地方,那個地方產上好的絲綢,萬和等人帶了不少貨物在當地賣了兩日,然後又買了些絲綢帶上,這才出發。這一耽擱,就走到淳於煌他們後面去了。
  雲心這幾日腳上的蠍子蜇得傷漸漸好了,一拐一拐地跟著萬和他們出攤賣東西,甚是新鮮有趣,尤其是充當賣主和人討價還價,大凡人都講不過她,賣一樣的貨,卻是能說會道的雲心賣的價最高,萬和等人紛紛誇讚她有經商的天份,當下贊的雲心十分得意。
  這日晚上和白鼎岳一起吃飯時,雲心還得意地跟白鼎嶽炫耀,自己賣了多少東西,總共賣了多少錢,賺了多少。
  白鼎嶽看著雲心這幾日曬得有些黑了的小臉,忍不住說:“看你以後都可以開個雜貨鋪,當老闆娘了!”
  雲心一愣,然後歡喜地嚷嚷著:“好呀好呀!我想當雜貨鋪的老闆娘!”
  白鼎嶽不由一陣失神,看著雲心,有些心疼地說:“你都曬黑了。”
  “這說明我很能幹啊!”雲心嘻嘻一笑說,得意地大口咬了一口泡菜蘿蔔,蘿蔔發出脆生生的各崩聲,白鼎嶽看著她,心中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當下默默吃著飯。把一塊肉夾進雲心碗裏。
  二人這幾日依舊擠在一間房裏睡覺,雲心因為腳上有傷,行動起居都不方便,白鼎嶽便扶著她照顧著,這一日終於上路,雲心很是開心。
  但是到了晚間卻是歇宿在野地裏,眾人自然都在各自的騾馬車、帳篷中歇宿,雲心和白鼎嶽卻不得不擠在那小小的馬車裏共度。
  兩人和眾人在外面聊到很晚,這才各自在溪邊擦洗了,雲心先爬上馬車躺下,接著過了很久白鼎嶽也上來躺下了。
  二人之間僅僅有不到三指寬的距離。各自身上的溫度都傳到了對方的身上。
  閉上眼睛,各自裝睡。
  雲心默默數著綿羊,白鼎嶽偷偷數著星星。
  過了很久,兩人都還沒有睡著。
  但是都翻過身去,背對著對方。
  雲心慢慢呼出一口氣,暗道白鼎嶽可能睡著了。於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轉過身來,平躺。看著黑暗中白鼎嶽的後背,整個人都有些發愣。
  他的脊背很寬。
  黑暗中像起伏的山巒。
  呆呆看了一會兒,雲心忍不住歎了口氣。
  白鼎嶽聽到了她的歎息。
  過了很久,聽她沒了聲音,不由也轉過身,看著她。
  雲心拼命閉著眼睛裝睡,睫毛卻不住急速地顫抖著。心臟狂跳,在寂靜的夜裏狹窄的車廂中,格外明顯。
  白鼎嶽聽著她的心跳,漸漸的露出一絲微笑,目光閃亮的看著她。
  然後側身面對著她,看著她的臉。
  雲心緊張的不行,但是暗想或許他已經睡著了,不知道我沒睡……於是偷偷張開眼睛,四目相對,亮晶晶的兩對大眼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過了半天,白鼎嶽說:“你還沒睡呢?”
  “你也沒睡啊……”雲心尷尬地笑著說。
  “啊,太熱了。”白鼎嶽嘿嘿地笑著解釋說。
  “嗯,是太熱了。”雲心也趕緊說。
  “在車廂裏睡不習慣吧?”白鼎嶽沒話找話地說。
  “嗯,你也是?”
  “阿……”
  兩個人都沒話說了。各自沉默,眨巴著眼睛看著車頂。
  過了很久,白鼎嶽說:“我是第一次和一個女孩子一同擠在車裏睡覺。”
  “我也是第一次和一個男子擠在車裏睡覺。”雲心說。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但是這一路上的第一次已經太多了。都不新鮮了。”雲心說。“第一次跑這麼遠,第一次住驛站、第一次讓一個男人幫我看著茅廁的門、第一次和男人同住一室……第一次吃民間的泡菜、第一次吃民間的燒餅、第一次親眼看到牛羊拉屎撒尿、第一次和商人一起賣東西……”
  白鼎嶽看著她在黑暗中閃閃發亮的眼睛,忽然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的小手。
  雲心一下子不說話了。
  兩個人默默拉著手,忽然間覺得一切都離他們很遠很遠了,整個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們兩個,地老天荒,相依為命。
  白鼎嶽伸出胳膊,讓雲心枕在他胳膊上。
  兩個人側身面對面地看著,天氣其實很熱,但是他們不覺得。
  手都出汗了,可是也不厭煩。
  只想就這麼互相牽著手,一牽到白頭。
  天亮的時候,雲心在白鼎嶽的懷中醒來,兩個人居然就那麼抱著睡了一夜。
  白天趕車的時候,白鼎嶽不住按著自己的胳膊,因為那條胳膊早上起來都麻了。
  二人突然間都不再不自在,一切都開始變得自然而然、仿佛自從開天闢地便利當如此。
  原來這就是愛。
  雲心想。
  看著白鼎嶽的背影,雲心忍不住想把自己的臉貼在那寬厚的脊背上。
  白鼎嶽把水壺遞給雲心,看她笑得甜絲絲的喝了幾口,他忍不住給她擦擦嘴角,然後二人傻乎乎地相視而笑。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白鼎嶽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雲心得笑臉就像星星一樣,在黑夜裏照亮了道路,給了他無限希望,但是卻無法形容此時的心情。
  只覺整顆心都滿滿的。
  幸福似乎隨時都能溢出來。
  只想笑。
  不停地笑。
  只想看著她的臉。
  好像只要和她在一起,什麼都不吃都能活下去。
  世界全不在。
  只餘無盡歡喜。
  如同飄在雲霄,如同蕩在天際。
  又如同低低伏在泥土中,慢慢地開出花來。
  只為伊人神魂顛倒,魂牽夢繞。
  旁人眼裏兩個人整日呆呆地傻笑,看在彼此眼裏卻不傻不呆,全是濃情蜜意,化也化不開。郎比天驕,妾似仙娘。
  “那花兒開的好豔。”指著道旁的一樹花,雲心笑著。
  “經了雨,花更嬌。”白鼎嶽說。然後很苦惱,搜腸刮肚,竟然想不起一句詩來形容這花的嬌豔。反而看著雲心笑的嫵媚,忍不住摸著雲心的頭髮輕聲說:“第一次見面就覺得你好像是我認識了很久的人。”
  雲心看著他,也低下頭去,紅羞滿面。
  細細地說:“我也是。”
  “遙看已識,試喚便來。”白鼎嶽柔聲說。“這就是緣分吧。”
  雲心抬起頭來,說:“有朝一日我們若是分開,你可能在無數人中認出我來?”
  “不用看,閉上眼睛我也知道你在哪里。”白鼎嶽輕聲說。




第一百零三章 現實到底有多現實

  林笑和龍衛們順著官道行進的很快。
  從離開麒賢的軍營開始,林笑就失去了笑容和表情。
  麒賢本打算派一支五千人的隊伍護送林笑,但是在林笑的堅決拒絕下作罷。因為他看到了礫岩和准提,他知道林笑身邊都是龍煊燁的龍衛。所以想了想便同意了林笑的要求。
  那些醫官現在還都是白鼎臣轄制的人,所以他們雖然都很不舍,但也只是站在營外送了林笑一裏多地,便都回去了。
  躺在馬車裏,林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空了。
  就像一個被稻草填滿的草人突然被抽走了體內的填充物。
  很茫然。
  不是失落,也不是失望,只是一片空白。
  連自己是不是還存在都不知道了。
  也不想吃東西。
  躺在車裏也睡不著。
  也不能思考。腦子裏又像是空蕩蕩的,又仿佛塞得滿滿的,像個垃圾場一樣,再沒有一個多餘的角落可以用於思考和平靜。
  人生不過如此。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大志向漸漸被小願望代替,直到某天起來驚覺自己早已不記得自己曾經有過什麼不平凡的理想和志向,整個人生都開始打混著度過,然後每一天都覺得忙而疲憊,每一天都如同一個角鬥士在角鬥場上戰勝了一頭獅子般的疲憊。
  ——但事實上我們可能只是坐在那裏聽同事講了講他丈母娘如何刻薄他。
  林笑開始覺得自己像回到了被所有人孤立起來的那段日子,混亂、疲憊、無所事事、一無所有,滿懷不平。
  是的,除了憤怒,他現在一無所有。
  甚至連曾經的即使憤怒但仍能平靜都辦不到了。
  但是僅僅憤怒也還罷了,他漸漸覺得自己無法停止自己的憤怒,就像一頭被點著了尾巴的牛,必須沖進水裏才能甘休。
  而他又找不到一個池塘可以跳進去。撲滅著火的尾巴。
  他拼命把自己的思緒往一些正常的思路上引,但是不管怎麼做都徒勞無功。
  最後他連自己究竟為什麼憤怒、對誰憤怒都說不清楚了。
  不是對麒賢,也不是對任何人憤怒。他覺得自己對那些神很憤怒。對那些甘於被神操縱的人很憤怒。對戰爭本身很憤怒。對所謂天道很憤怒。
  然後對無能為力的自己很憤怒。
  憤怒,又無能為力。
  他需要堅持自己的原則,卻發現自己不管堅持與否都只顯得懦弱無力。
  於是他決定睡覺。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當逃兵,就該什麼都不想。
  乾脆悶頭睡死。
  結果又睡不著。
  這算什麼世道?
  ——坐在馬車裏頂著倆黑眼圈的林笑憤憤不平地想。 
  武陽城內。
  幽碧的竹林下,一條清澈的小溪淙淙流過林間空地。
  百里旌風坐在溪邊濯足。
  灰衣人站在他身後恭敬地捧著一條白布巾。
  “這麼說來,龍麒光要回炎都了。”百里旌風淡淡說。
  溪底的鵝卵石圓圓的滑滑的,百里旌風踩著鵝卵石,感受著流淌過腳面的溪水清涼的溫度。
  “他身邊只帶著那一百龍衛隨行,不知為何龍麒賢並未派兵護送他。”灰衣人面上露出一絲笑意。“現在白鼎臣那幫人也坐不住了,龍麒光這一路上太平不了。”
  “你說,鋒兒真的願意讓龍麒光離開他嗎?”百里旌風眯起眼睛,看著一條小小的黑色鯽魚遊過自己的腳背。
  “少主子既然已經決定讓龍麒光走,自然就是想開了,以他的個性,必不至於當斷不斷。”灰衣人小心地回答。
  “我看未必。”百里旌風淡淡說。“這孩子從小就喜歡獨佔自己喜歡的東西,讓他主動放手沒有別的法子,除非是把他的手砍掉。就算你把那件東西打爛了打碎了,他也會把碎片撿回去藏起來,連碎片都不會給別人留下。這才是他。我看這回,他以為自己可以放手,但是等龍麒光真的回炎都了,他立馬就會後悔。”
  “……”灰衣人不敢說話了,只是垂下眼簾。
  “而且,那個龍麒光也不能就這麼放他走。”百里旌風微微一笑,細長的眼睛裏顯出一絲殺氣。“他對我們和大昊來說都很重要。以前我小看了他,以為他不過是個以色事人、量狹品劣的質子,現在才發覺他以前偽裝得太好,把自己藏的太深了。他這樣的人回到大昊,只會讓龍煊燁如虎添翼,還讓姓龍的沒了顧忌,反而是給我們自己製造麻煩了。”百里旌風說。“有他在手,到底讓龍煊燁投鼠忌器。”
  “嗯,這段時間,龍麒光確實把那個災民點弄得很不錯,而且他掌握的醫學知識也救了不少人的命,更培養了不少新式醫官,都很有能力!”灰衣人臉上立刻露出精明之色,“就是把他抓回來繼續幫咱們培養醫官,也是好的。”
  “沒錯。”百里旌風的臉上顯出一絲笑容,“馬上通知姚武,讓他無論如何一定要把龍麒光弄回來!”
  “是!”灰袍人立刻答應著。  
  烏水是個鎮。
  大鎮。
  臨近江邊最大的鎮。
  而這個鎮子還有一個最出名的地方——山匪多。
  此地臨江,灘險山多,一個山頭就是一股山匪勢力,當然,如果入了江,這些山匪就會立刻變成江匪。
  對於一個鎮子來說,有這麼多山匪其實並不應該。
  因為對於山匪來說,應該在更富庶的地區紮根才能獲得最大的實惠,可是奇怪的就是,這一片就是山匪多,越來越多。沒有道理地一天比一天多。
  但是也不見他們真的下山來搶什麼錢糧,或者是站大在道上喊什麼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的話,他們都很有規律地在江上來往,有時候接些生意,其餘時候就在山裏呆著,沒人知道他們在山裏不劫道的時候都在忙什麼。
  也曾經有生活不下去的老百姓打算進山去投靠山匪,但是去了的就沒有消息回來了,也不知道是當上了山匪,還是被山匪給殺了。
  所以漸漸的就有傳言說那些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山匪其實不是山匪,是大蕭國的軍隊,為了躲避大昊的追擊,所以都藏到山裏去了。
  百姓們覺得這樣也好,他們在山上,至少還能保保平安,又不真的下山搶什麼,也沒見他們像以前蕭國滅亡之前那樣到處抓丁、收錢。只是悄悄當著山匪,倒也還能讓人接受。
  但是自打前幾日,大昊的軍隊打了好多勝仗之後,這幫原來靜悄悄過日子的山匪突然開始三三兩兩的入鎮子來了。
  後來乾脆一來就幾十人,坐在鎮子裏,喝茶、吃飯、拉家常,幾天裏在鎮中全走遍了,聽說還有人買了宅子。
  難道山匪不做山匪,要進鎮做老百姓過日子了?
  開茶攤的王二伯這幾天沒少賺錢,可是心卻越來越沒底。
  他發現這幫人眼睛盯著大道來往的人,一刻不閑。最要命的時候,他們看的還不是來來往往穿紅戴綠的大姑娘小媳婦兒,被他們注意到的都是些大老爺們,好像一幫變態似的。
  ——難不成他們要打仗,看誰家伢子長得結實,就打算把誰家伢子給弄山裏去入夥?
  自此王二伯心裏留了個心眼兒,趕緊告訴街坊四鄰的把家裏壯實點的男娃子都藏起來,免得被這幫下了山的山匪看上。
  但是令他更疑惑的是,過了幾天這幫山匪就開始跟人買當地人的衣服了,一個個打扮的跟鎮上的伢子們似的,有的還跑到各個生意店家門上去自薦,要當夥計。說就想學手藝,不要工錢。管吃住就行。
  這下鎮上的人放心了。再說也不敢不收這幫人。
  倒是鐵匠鋪都很高興,一下子來了一堆不要錢的壯勞力。
  可王二伯又發現了個問題——這幫山匪不在別的街上當小工,都在這條正街上當工人。這就奇怪了。
  仔細看看這條自己家世代做買賣過日子的老街,王二伯就沒發現什麼特別之處。
  可是幾天之後他就明白了。
  這條街是特別的。
  他是看到一輛漆黑的大馬車和一百多個大昊的騎兵經過這條街進入街上的酒樓吃飯的時候,才想明白這個道理的。  
  更柝聲在夜裏迴響。
  整座營地一片寂靜。
  百里青鋒站在“天下鋒”號巨大的艙室中看著面前的沙盤。
  自從林笑走了之後,他開始每天站在這個沙盤前面發呆。
  百里回雪看著他不住修改沙盤上的各種標誌,制定不同的行軍路線,發覺百里青鋒是在自己跟自己演練一場戰役。
  然後在某個晚上,龍麒賢帶著一盤棋上了“天下鋒”。
  龍麒賢的臉上帶著微笑,似乎天下盡在掌握。
  百里青鋒的臉上也掛著微笑,但笑容中卻流露出一絲不屑。
  兩個人沒有說什麼,只是下了一盤棋。
  平局。
  之後龍麒賢站在“天下鋒”的船頭甲板上,迎著江風說:“好水。”
  “麒光給我講了個英雄的故事,故事裏面,那位英雄說,這不是水,是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雄血。”百里青鋒看著夜色下沉沉江水在船槳翻攪下泛著白色的浪花,淡淡說道。
  “英雄之學,便是千萬載也流不盡。”龍麒賢的語氣中有一絲淡漠。“若想令英雄不再流血,只有一途——以戰止戰。”
  百里青鋒看著龍麒賢,面上浮出一絲譏諷的笑容,“六王爺似乎是個從不懷疑自己決定的人。”
  “懷疑?”龍麒賢反問了一句,接著冷冷地說:“只有不夠強大的人才懷疑自己的決定。”
  “而六王爺你足夠強大。”百里青鋒靜靜地微笑著說。“我已經看到了。”
  麒賢轉身看著百里青鋒,說:“我需要你們百里家族的效忠。”
  “那並不容易。”百里青鋒淡淡說。“讓我們效忠很簡單,但是也很難。”
  “哦?”麒賢的臉上現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
  “只有比我們更強大的,才能讓我們效忠,並且,那個足夠強大的力量,至少不要太吝嗇。”百里青鋒微笑著說。
  “怎樣才算不太吝嗇?”麒賢笑眯眯地反問道。
  “天下很大,我們只要一小部分。”百里青鋒笑著說。“沿江而劃,江南為我們的地盤。當然,我們也是隸屬于大昊皇帝轄制的,但是在我們百里家的地盤上,我們要有獨立的行政權、軍權、官吏任免權。”
  “總之就是和當初你們和蕭太祖談的條件一樣,是建個國中之國咯?”龍麒賢淡淡笑著說。“那時候你們分了蕭國三分天下,今日你們也要分我大昊三分天下了?”
  “就是這樣。”百里青鋒看著龍麒賢,眯起了眼睛,“六王爺,你能做主嗎?”
  “憑你們百里家的實力,自己打不下這三分天下嗎?”龍麒賢看著百里青鋒,臉上顯出一絲諷刺的笑容。
  “能。”百里青鋒說。“但是我們不喜歡和兵強馬壯的大昊去爭這三分天下,那樣只會損耗我們的實力,然後每天提心吊膽地時刻防備著大昊這個強大的敵人會不會來打我們。我們只想安全地把這三分天下吃進嘴裏,並且,我們和大昊永遠是朋友。直到——大昊失去了作為朋友的價值那一天,才會成為我們的敵人。”
  “你很坦率。”龍麒賢看著百里青鋒,臉上漸漸沒了表情。
  “我一直都很坦率,當年,我們家的祖宗和蕭太宗也是這麼坦率的。”百里青鋒說。
  “然後現在你把蕭國坦率地出賣給了我們。”龍麒賢微微笑了。“不知道多少年之後,你的後代就會坦率地把我大昊賣給誰呢?”
  “那就不是你我可以知道的了。”百里青鋒輕鬆地說。
  “可是,如果你想在日後出賣我們,至少現在先讓我知道知道,你們到底值不值那個價錢。”龍麒賢慢慢說。“我只給你一個展現實力的機會。欽州。七天之內,攻下欽州,我就答應你百里家的要求。”
  百里青鋒看著龍麒賢,笑了:“七天太久。三天如何”?
  “一言為定。”麒賢看著他,面上也顯出一絲笑意。二人擊掌,“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祝你好運。”龍麒賢看著百里青鋒,笑了。
  百里青鋒看著龍麒賢,也笑了。“在下的運氣一直不錯。”隨即垂下眼簾,淡淡說:“至少,因為是個斷袖,所以連娶個能給自己戴綠帽子的老婆的機會也沒有了。”
  麒賢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但是過了一會兒,微微一笑,說:“百里少族長也不用為此過於遺憾,反正我十四弟已經回了炎都,以後您若不想斷袖,還有的是機會娶老婆,戴綠帽子的。”
  二人含著微笑,彼此四目相對,然後各自抱拳,龍麒賢告辭下船。
  百里青鋒看著麒賢的背影,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全消失了。
  “龍家的人還真是除了光兒沒有一個不可惡的。”百里青鋒喃喃自語地說。  
  這邊麒賢也是憤怒地回了大營,一腳踢翻了一個凳子,怒道:“該死的百里家的混蛋,真當自己是盤菜了!本王要不是現在需要利用你們,才不會和你們打這種齷齪交道!還以為我們是蕭太祖那種糊塗蛋,會你們這幫食屍賊做交易嗎?別做夢了!”
  憤然喝了口茶水,猛地瞥見書案上涮筆的水盂,一把打翻,狠狠道:“該死的賤婦,害我丟臉至此!”隨即轉著眼睛,傳令叫副將進來。
  “白鼎臣那夥人最近有什麼動靜?”麒賢沉著臉問道。
  “稟王爺,他們最近都很老實。”副將小心翼翼地回復他。
  “我不要聽見這種模糊的回答。”麒賢冷冷地說。
  “稟王爺,白鼎臣最近都在自己帳子裏養病,每日吃藥,謝芮每天看他三到四次,有時候也帶別的人去看他。至於謝芮他們,每日被淳于大人訓練的很慘。”那副將趕緊詳盡地回復道。
  “他在吃什麼藥?”麒賢忽然眯起眼睛。“你去把孔澄叫來。”
  “是。”
  麒賢走到書案旁,從抽斗裏拿出一個小小的布包,裏面有一包黑色的植物根莖。
  麒賢把那小包拿出來放在桌子上,目中露出一絲殘忍之色。
  “白鼎臣,便宜了你了。”麒賢冷冷說。
  不一會兒,孔澄急匆匆地走進來,向麒賢行了禮。“王爺哪里不舒服?”
  “我沒有哪里不舒服。”麒賢淡淡說。“我需要你為我辦一件事情。”
  “王爺儘管吩咐,下官定當竭盡全力去辦。”孔澄朗聲說。
  “白鼎臣白大人最近怎麼樣了?”麒賢慢聲問道
  “白大人還是需要休息服藥,但是已經好多了。”孔澄說。
  “從明兒開始,把這味藥加在他的藥裏。”麒賢把那個布包拿出來放在桌子上,盯著孔澄慢慢說。
  孔澄一愣,上前拿起那個布包。“是。”
  “你不問問我這裏面是什麼藥嗎?”麒賢看著孔澄,面上顯出一絲笑意。
  “王爺不說,小的不會問。”孔澄垂下頭說。“王爺的一切吩咐,自然是為了白大人好的,再不然,也是為了咱們大昊好的。”
  麒賢看著孔澄,終於真的露出了笑容。“我第一次發現,孔醫官你不光是個好大夫,還是個聰明人。”盯著孔澄說:“這是草烏頭,是劇毒。但是毒性發作的很慢,所以並不容易被察覺。這是我們皇宮中經常用到的東西,你應該接觸過。”
  “……是。當年後宮曾經用過此物。”孔澄垂首低聲說。
  “白鼎臣留不得。”麒賢說。“他不是個忠君之人。所以,現在就該除掉他。但是又不能太快。”麒賢說。“暫時他還有些用處。”
  “是。”
  “你知道該怎麼做吧?”麒賢看著孔澄,溫柔地問:“如果現在麒光還在,你必然不會為我做此事,但是如今麒光已經不在了,你還在這,所以,我可以很放心地將此事託付與你。”
  “下官明白怎樣做。”孔澄沉聲說。
  “至少,要讓藥性在二個月之後再發作。”麒賢說。“現在我只需要你使他離不開自己的帳篷。”
  “是。”
  “你去吧。”麒賢看著孔澄,說:“人生就是戰場,只要可以達到目的,不必追問手段。”
  “下官記住了。”孔澄的頭垂得更低了。
  “這就是現實。”孔澄走了之後,麒賢看著空蕩蕩的大帳,慢慢走到了沙盤前面,輕輕將欽州城的城牆上插上一個小黑旗,淡淡說:“每個人都是棋子,而我,才是那個下棋的人。”抬起頭,冷漠地一笑。  
  雲心笑得很甜,很甜。
  白鼎嶽笑得也很歡暢。
  現在在他倆的眼中,這個世界無比可愛。
  道旁的花也可愛,路邊的草也可愛,就連飛過頭頂的烏鴉都叫得跟喜鵲一樣動聽。
  萬和等人最近幾日都覺得這兩個人周圍的空氣都是甜絲絲的,讓旁人膩得慌。要是聽兩個人說話,就更膩了。
  但是兩個人卻一點都不覺得。依舊一路看著一切都好、一切都仿佛是為他們倆人而存在似的。連太陽都是為了他們才升起、月亮都是為了他倆才明亮,蟬鳴是為他倆唱歌,夜鶯叫是為他倆祝福……房梁上蜘蛛結網是為了慶賀他倆的結緣,蜇了雲心的蠍子是天上派來的紅娘……
  總之一切都很美好。
  世界沒有一點不完美。
  雲心已經忘記了自己想去找麒賢和林笑,只盼著這條路越長越好,和白鼎嶽呆在一起的日子越多越好。
  白鼎嶽也把自己想要儘快逃出大昊的事給忘了。
  他是有些故意,因為他怕自己想起來,就不這麼幸福了。
  兩個人擠坐在一起,白鼎嶽把路上采的鮮花編成花冠,戴在雲心頭上,結果引來一群蝴蝶繞著雲心飛。
  雲心格格嬌笑,接著把頭放在白鼎嶽肩頭,兩個握著手,前面騾子的尾巴一搖一擺,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唱歌總是哥第一,風流要算妹當頭。出去高山打鑼望,聲鳴應過十二州。”萬和坐在馬上興沖沖地唱著不知哪一地的民歌。
  這邊雲心和白鼎岳都樂了,萬和唱的就是他倆,他倆就是那風流和諧的一對人兒。怎麼著都是好。絕對不會錯的。  
  而林笑在烏水鎮剛剛坐下,剛吃了幾口菜,就發現自己被足有五百人包圍了。
  礫岩和准提的臉上沒有絲毫驚慌,那些龍衛的臉上也沒有一點驚懼之色。
  鷹鋒和朱明只是站在林笑身邊,然後說:“殿下沒事,繼續吃吧。”
  林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他覺得頭疼無比。
  居然有人要暗殺他?
  這些人是誰的勢力?這些人是要殺他還是劫他?
  ……
  通通不知道。
  他們什麼都不肯說,只是狠狠盯著林笑,那眼神告訴林笑他們是沖著林笑來的。
  然後這些人就兇狠地沖上來,和一百龍衛廝殺在一起。
  “是軍人,受過正規訓練的軍人。”朱明冷靜地評價說。“其實這些人比一般的士兵還要強悍一些。”
  “是遊俠。”鷹鋒說。“是經過特殊訓練的,很多人都身懷絕技。”他的眼睛亮亮的。“看來是東門家的人。”
  “那也未必。”朱明說。“此地靠近上鄴,搞不好是百里家的人。”
  礫岩默然。
  林笑已經吃不下去了,也坐不住了。
  身邊不斷有人死掉,看著這種殺戮場面還能穩如泰山,林笑做不到。據他所知,能做到這點的只有麒賢和百里青鋒兩個人。
  一串鮮血濺到了林笑的飯碗裏,“啊!”林笑失聲大叫,一下子站起來。
  “護住殿下!”礫岩一橫身子,陡地一發力,一道金光從他體內爆射出來,慢慢圈住了林笑。
  “咄!”准提皺著眉頭一聲大喝,聲音竟然震耳欲聾,一下子震的不少人都耳朵出血,昏死過去。
  林笑一陣搖晃,只覺那聲音震得他天旋地轉,幸虧鷹鋒及時捂住了他的耳朵,這才沒被震昏過去。
  “怎會如此?”林笑驚疑地想,“莫非這就是獅子吼?”
  而經過准提這麼一吼,圍住他們的人竟然被震倒了一大半,鷹鋒一把扛起林笑,就從眾人頭頂飛身而過,落在當街的馬車上。
  誰知就在這時,他們發現拉車的馬竟然都中了毒箭,此時都在吐著白沫子,不住抖著腿,似乎站都站不住了。
  “高處有敵人?”鷹鋒陡地揚起頭,眼中迸射出耀眼的紅光,掃向四周,凡被他目光掃到之處,屋房木石皆崩塌毀敗。
  “阿鋒已經忍不住了……”朱明一下子歎了口氣,大聲說:“不用再隱瞞了,速戰速決!”
  話音剛落,所有的龍衛都一下子大笑起來,和他們對戰的人瞬間流露出驚慌之色,但是僅僅是倏忽之間,那些人便全部被消滅了。
  礫岩看著狼藉的戰場,沉聲說:“別讓殿下看到這些!趕緊處理了!阿蠻,看你的了。”
  “唔……”轟然沉悶的聲音響起,一個身材高大的禿頭龍衛突然化成一個巨大的黑色怪獸,巨口一張,“吸……”狂風大作,整座酒樓都化成了片片瓦礫,和那些死人一起被巨風捲入了那黑色怪獸巨大的口中。
  林笑此時正躺在馬車頂上,渾身發麻。
  “菜裏有毒……”閉上眼睛之前,林笑想。
  視線模糊了。
  他聽到了大風的聲音,似乎有怪獸的咆哮。
  但是他看不到了。
  眼皮越來越沉重。
  麻痹的感覺已經蔓延到了心臟。
  “天一……”林笑覺得自己飄了起來。
  遠處傳來一聲龍的悲吟。
  “咚”,心臟最後用力地跳了一下。
  世界黑了。



第一百零四章 生死之間


  “少君!!!”礫岩等人一起驚呼了一聲。
  鷹鋒慌張地看著林笑緊閉的雙眼,慢慢蒼白下去的臉。
  林笑的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
  天空中傳來一陣海嘯般的震動聲,嗡嗡地震耳欲聾,緊接著烏雲四合,直直壓下來。
  “陛下……”龍衛們的臉色都變了,看著烏雲跪伏在地。
  一陣劇烈的閃電過後,一道虛虛的碧色身影慢慢在空氣中顯出形狀來,正是龍煊燁!
  “寶寶……”龍煊燁伸出手,抱住林笑的身體,手指貼在林笑眉心處,過了半天仰天悲嘯一聲:“怎會如此?”
  龍衛們跪在地上一聲都不敢吭。
  龍煊燁猛地回頭道:“去找百里青鋒,不管怎樣一定要得到他的精血和百里家的血蓮子!”
  隨即低下頭,看著林笑:“寶寶你絕對不可以死!”
  一聲巨響,霹靂在頭頂炸開,龍煊燁站在馬車頂端抱著林笑,長髮在勁風中飛揚。  
  身體很輕很輕。
  如同一縷風,飄飄蕩蕩,世界遠了,淡了,模糊了。
  林笑看著自己逐漸透明的身體飄在一片白光裏,四周是輕盈的光明,暖暖的,照在身上。
  方佛已經回到了母親的子宮裏,包裹著他的是溫暖而安全的一團液體,很舒服。很想就這樣睡去。
  但是耳邊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在對他說:“不要睡,千萬不要睡,堅持一下……”
  仔細地側耳傾聽那聲音來的方向,努力地分辨著聲音的主人是誰。
  ——仿佛很熟悉。
  熟悉得已經刻在了骨子裏,烙印在了靈魂中。
  那麼熟悉而令人想流淚的聲音。
  “你是誰?”林笑忍不住問。
  聲音卻不回答,只是不斷焦急地說著:“不要睡,千萬不要睡……”
  林笑想了很久記起來,那聲音是梵真的。
  “父親,是不是你在叫我阿?”林笑問。“你在哪里?”
  一團明亮的粉色光點飛過林笑面前,林笑覺得自己被吸進了那粉色之中。
  然後眼前大放光明,他站在了桃靨山的山頂,桃花依舊落英繽紛,梵真一把抱住林笑,臉色驚慌而失措:“寶寶,你沒事兒就好……”
  “我怎麼了?”林笑茫然地問。
  “你出事了。”梵真看著林笑,臉上露出一絲矛盾的笑容。“是我太不小心了,不該讓你一個人上路,我該在你身邊保護你的……天一的那些僕人太沒用了!居然讓你的肉身中毒致死!真是太可惡了!”
  “中毒致死?”林笑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抬起頭說:“我已經死了麼?”
  “……”梵真欲言又止,隨即說:“天一那個笨小子已經去找百里青鋒要精血了,再弄到百里家族的傳家血蓮,你就能複生了。”
  “複生?”林笑重複了一句,“為什麼要去找百里青鋒?難道偷襲我的人是百里家族派出來的?”
  “就是他們!”梵真恨恨道。“居然敢傷害我兒肉身,簡直罪該萬死!”
  “怎麼會這樣?”林笑呐呐說。“百里不是要我離開他麼?他不是想通了麼?難道他竟然是騙我的?”
  “他倒不是騙你。命令人偷襲你的是百里旌風那小子。”梵真恨恨說。“他想把你抓回去,所以在你飯菜裏下了迷藥。”
  “迷藥?迷藥怎會致人死命?”
  “都怪百里青鋒那小子,他之前給你吃了那個蠱,蠱裏有一味藥叫血蓯蓉,是不能遇到山苜蓿的!可是偏偏那迷藥的主材料就是山苜蓿!結果兩個一結合,就成了劇毒,而且那蠱蟲也突破了藥物控制,正在慢慢長大!”梵真皺著眉頭說。“解毒還在其次,現在最關鍵的還是把那蠱蟲克制住。天一那個笨蛋剛才想殺掉那個蠱蟲,可是後來發現那蠱蟲不光是毒蟲,還是個魂蠱,是巫族餵養的,只能用百里青鋒的精血壓制那蠱蟲,否則那蠱蟲一死,百里青鋒的一縷魂就會和你的魂糾纏起來,再也分不開了。”
  “是不是和以前麒光用來纏百里青鋒的那種蠱一樣?”林笑忍不住問道。
  “是一樣的,但是有細微的差別!麒光的蠱不會在自己死時牽連對方,百里青鋒那個蠱卻是害人的,他死了你就會跟他一起死。”梵真鬱悶地說。
  “父親你也沒有辦法嗎?”林笑抬起頭看著梵真,滿含希冀地問。
  “也不能說是沒有辦法……”梵真看著林笑,說:“但是現在還沒把百里青鋒那小子的精血弄到手,弄到手的話就好說了。”
  林笑看著梵真,他覺得梵真沒有把全部事情告訴自己。  
  正坐在“天下鋒”的船艙裏看給眾人講解沙盤的百里青鋒忽然臉色一陣慘白,心臟狂跳,身體都不由自主地晃悠了一下。
  “少主子?!”眾人趕緊去攙他,百里回雪和百里青刖都關切地看著百里青鋒。
  “……”百里青鋒揮揮手,示意自己沒事,接著猛地抬起頭驚叫道:“不好!麒光出事了!”
  “什麼?!”百里家的人都一呆。
  “哥你別自己嚇唬自己了,麒光殿下怎麼可能出事呢?就算出事了你也不會知道的……”百里青刖趕緊寬慰他。
  “你不懂……是一個蠱……我有感覺!他一定是出事了!”百里青鋒的臉色瞬間雪白,對百里回雪道:“光兒他們走到哪里了?”
  “大概……已經到烏水了吧?”百里回雪看了看艙室中百里家族的人,猶豫地說。
  “什麼?”百里青鋒一怔,喃喃道:“莫非是祖父……”
  “不會的!”百里回雪趕緊說:“十四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他不會有事的,一定是這兩天您忙著籌畫攻打欽州事,太過疲勞了。不一定是殿下出了事,您不要自己嚇唬自己。”
  百里青鋒卻站在地上,淚怔怔地流下來。
  他伸手輕輕摸了臉一下,隨即看著手上的眼淚說:“否則我怎麼會流淚?”
  眾人都不語了。
  就在這時,猛地聽到一聲炸雷轟然想起,震得天下鋒號晃晃悠悠,好象馬上就會傾覆一般,“哎喲……”有人居然都摔在了地上,沙盤也傾斜了,百里青鋒抬起頭,猛地沖向艙門。
  “主子!”百里回雪跟在百里青鋒身後沖了出去,剛一出艙門就嚇了一跳,只見百里青鋒怔怔看著前方,而那天空正慢慢裂開一條縫隙。
  船上的無數水手都嚇得跪在甲板上拼命磕頭,嘴裏念叨著水神保佑江神保佑之類的話,剛才在艙裏的人也都跑出來。
  眼看著天上的那道裂縫越來越大,忽地一陣金色的閃電落在船頭江水中,接著船頭甲板上就落下三個龍衛,正是礫岩和鷹鋒、准提。
  他們一見到百里青鋒就立刻說:“百里將軍,快把您的精血給我們!”
  “什麼?!”船頭的眾人立刻全呆了。
  “光兒怎樣了?”百里青鋒焦急地問道,卻似乎對龍衛們從天而降毫無驚訝。
  “殿下中了山苜蓿毒,需要您的精血壓制蠱蟲,而且,請您立刻將血蓮給我們救殿下!”礫岩沉聲說。
  “沒問題!”百里青鋒立刻說。“我和你們一起走!”
  “……”礫岩看著百里青鋒,說:“不行,我們帶著您走的話會降低速度。現在殿下的命要緊,一刻都耽誤不得了!”
  百里青鋒看著礫岩,也不多說,“好,我這就給你們精血。”隨即把自己腰間的一枚豬婆龍玉玦取下扔給礫岩,道:“速去我武陽以此信物向我祖父討要血蓮!”
  “是。”鷹鋒接過玉玦,身後忽地顯出一對巨大的黑翼,隨即撲打著飛起,瞬間就沒入了天空的烏雲中。
  百里青鋒看著鷹鋒的背影,然後對礫岩說:“你們是哪一派的修真者?”
  礫岩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們是玄溟派的修真。”
  “我們家裏也有些修真者,不過從未見過這般可化獸形飛翔的。一般都是禦劍飛行。”百里青鋒說。
  “各人所修功法不同而已。我們玄溟派修真多是獸身修練,所以難有禦劍者。”礫岩看著百里青鋒說。
  “你到了哪一期了?”百里青鋒看著礫岩問道。“元嬰期?”
  “……”礫岩猶豫了一會兒,說:“差不多吧。”
  准提這時候皺著眉說:“百里將軍,你要是好奇修真的事以後咱們再說,現在還是救十四殿下要緊!”
  百里青鋒也不說話,扭身回了艙室。
  過了半天走出來,遞給他們一個羊脂玉的瓶子。“你們還要在烏水停一陣吧?最遲明日,我就會去找你們!”
  准提接過小瓶,和礫岩對視一眼說:“將軍隨意吧!”
  對百里青鋒一抱拳,二人腳下便現出一道金光,繞著二人密匝匝閃爍了一圈,二人便不見了。
  “想不到,龍煊燁身邊不光有巫族人,還有這麼多元嬰期的修真者……”百里青鋒皺起了眉頭,“這可是個新消息……”
  “少族長,修真者是什麼?”這時候一個將領忍不住問。
  百里青鋒看著江水愣了一會兒說:“就是一群修仙的人。這世上修仙的人本就不多,理世事的就更少,若不是我百里家族有祖先便是修真者,我也是不知道這些的。”
  “……”眾人都不語了,過了一會兒有人小心翼翼地問:“那我們家的修真者和大昊的人可以抗衡麼?”
  “……”百里青鋒沉默了一會兒說:“這要問祖父。”
  眾人都沉默下來,垂眉斂目,各自轉著自己的小九九。  
  林笑坐在一棵桃樹下。
  梵真站在他身邊,輕輕摸著他的頭頂。
  “孩子,你不要擔心,你會沒事的。”他柔聲說著。
  “父親,如果我和天一在一起,你會不會生氣?”林笑抬起頭問。
  “……”梵真默然,過了一會兒說:“只要你高興就好。我無所謂的。”
  “我真的能和他在一起嗎?”林笑忽然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隨即站起來,走到碧水潭邊,看著已經恢復成林笑本來模樣的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臉,“如果我是這樣子的林笑,他還會不會要我?”
  梵真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他好歹是龍神後代,當不至淺薄到掛戀皮相。”
  林笑看著梵真,然後說:“最近我時常覺得,自己對一切無能為力。逐漸失望。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如果成為神也對一切無能為力,那麼我寧願就此消逝。”
  “你消逝了,我怎麼辦?”梵真歎了口氣,說。“神雖非萬能,可總有可為之處。你這般心灰意冷喪失鬥志,才是不可取。”看著林笑,走到他面前,柔聲說:“難道你忘了,為了讓你複生,我付出了多少心力?為了等你轉生,天一等了多久?縱使是現在,他也在努力地為你奔波著尋找解藥啊!連他都沒有放棄,你怎可放棄?難道你連我、連天一都可拋下了麼?”
  林笑看著梵真,眼淚緩緩流下,投入梵真的懷裏,說:“對不起,父親,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你最近看到了凡人的種種生老病死,於是產生了些灰心之念。”梵真輕輕摸著林笑的後背說。“但是不管如何灰心,生活依舊是要繼續的。”
  林笑默然。
  梵真輕輕拍拍他肩膀,說:“讓你看看天一吧!”
  袍袖一揮,漫天桃花彙聚成巨大的螢幕,龍煊燁抱著林笑的屍體悲涼地呼喚著“寶寶”,林笑驚奇地看著龍煊燁大顆大顆的淚水落在自己臉上。“他哭了?”!他居然哭了?!林笑驚訝地叫道。
  “我知道你愛他。”梵真歎了口氣。“雖然我是不喜歡那個鳳凰的兒子的。”
  林笑忽覺心中一陣柔軟。
  看著龍煊燁的悲泣,林笑也鼻子一酸,撲漱漱落下淚來。  
  礫岩和准提把羊脂玉瓶交到龍煊燁手裏的時候,龍煊燁大喜,趕緊拔開瓶塞將百里青鋒的精血輕輕滴了一滴在掌心,隨即微微運動精元,龍珠慢慢浮出掌心,緩緩吸了那滴百里的精血。
  “咦,他的血統中居然有我鴻蒙一族的血脈?”龍煊燁怔了一下。“這就奇怪了……”
  但是心中雖然奇怪,卻也沒時間多想了,緩緩把龍珠挪到林笑眉間,只見龍珠閃著耀眼的綠光,慢慢融入林笑體內。
  桃靨山上,梵真看著閃爍的龍珠,目中突然現出一絲古怪的神色,但是看到林笑看著龍煊燁怔怔流淚的模樣,不由暗歎一聲。  
  林笑慘白的臉色漸漸好轉了不少,這時候鷹鋒也回來了,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紅彤彤的蓮子。
  龍煊燁將血蓮子抓在手中,隨即輕輕撬開林笑的嘴,把血蓮子放進林笑口中。
  一陣紅光暫態間從林笑口中射出,籠罩了林笑全身。
  接著龍珠從林笑頭頂慢慢升了起來,回歸龍煊燁的身體。
  一片耀眼的紅色光華中,林笑慢慢張開了眼睛,看著龍煊燁。
  “寶寶!”龍煊燁激動地一把抱住林笑,“你總算沒事了!”,面上明明是大喜的笑,淚卻不住洶湧地滾落下來。
  林笑看著龍煊燁,眼角慢慢泌出一顆淚水,手輕輕伸出,握住了龍煊燁的手。
  “我們回家。”龍煊燁看著林笑,輕輕說。  
  梵真看著林笑和龍煊燁執手相望,目光中千言萬語的模樣,不由搖著頭歎息。“罷了。罷了……”
  看著哭得稀裏嘩啦的龍煊燁,梵真說:“看在熒兒的面子上,就放過你一次吧……那龍珠……下次再取。”  
  “想不到,龍煊燁身邊竟然有不少修真之士。”百里旌風沉著臉,皺眉道。“剛才那個妖修的實力我竟然無法探測出來,搞不好已經是大成期或者渡劫期的修真了!”煩惱地在地上走了幾個來回,“以前沒想過他們可能是修真者,如今他們自己露了底,我卻竟不能看出他們的道行深淺!”
  “主人不必煩惱,只要去跟老祖宗問問,自然可以知道哪些人的來頭。”灰衣人說。
  “'……”百里旌風歎了口氣,“要是龍煊燁的身邊有很多修真,那我們的計畫就要改了。”
  灰衣人默然不語。
  百里旌風走到窗下,面上現出一絲狠辣:“當年我用摩心與彤兒的陽壽交換的天機,是鋒兒為君臨天下之主,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天是不會錯的!”百里旌風狠狠地說。“我已經等得夠久了!”
  “主人,還是問問老祖宗的意思吧?或者再測一次天道?”灰衣人建議道。
  “不必了!我意已決!”百里旌風面上現出一絲狠決之色,“命令鋒兒不必再等,看準時機,就與大昊決裂吧!”
  “……是!”灰衣人看著百里旌風,猶豫了一下,沉聲應是。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複計東西……”百里青鋒在宣紙上慢慢寫下那首不久前林笑題在僧塔上的詩。
  看了許久,百里青鋒一聲歎息。
  “光兒,原來,我還是不能和你各奔東西。”百里青鋒癡癡道。“若是沒了你,真的便是了無生趣了。”
  百里回雪默默站在他身後,聽他這般說的時候,不由渾身一震。
  “可是我要如何做,才能讓你回到我身邊呢?”百里青鋒喃喃自語。“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做?”  
  江上萬箭齊發,對準了欽州城。
  巨大的船弩射出夾帶著銳利尖嘯的石砲砸在欽州城頭。
  麒賢騎在馬上,側耳聆聽著遙遙傳來的攻城聲。
  “就是現在,包圍百里家的艦隊!”麒賢大聲命令道。
  幾十萬士兵已經兵分幾路,包圍了江上的艦隊,而百里青鋒,此時還懵然不知。



第一百零五章 瞬息萬變

  炎都一場涼雨。
  京中人紛紛避走。
  透窗而入的濕氣驅散了暑熱,入夜時清涼舒爽,只聽得蛙唱聲聲,荷擎玉露。
  林笑躺在象牙席上,室內龍涎香氤氳,漸漸的眼皮發沉。正恍惚著,龍煊燁卻抱著小麒麟笑眯眯地走進來,撩開紗帳,坐在林笑榻邊,把小麒麟放在林笑懷裏。
  林笑還是上次在夢裏見到小麒麟,此時一見,不由笑了,說:“原來那夢竟是真的,這小傢伙居然也真有。”
  小麒麟初落下來還被象牙席子光滑的席面滑了一跤,咕咚一下倒在林笑腰上,忙忙地掙扎要站起,林笑看著它掙扎得可愛,便把它摟進懷裏,小傢伙順勢一竄,鑽在林笑肩窩處,小小的腦袋瓜兒頂著林笑的下巴,仰著臉用大眼睛緊著打量林笑。林笑忍不住一陣好笑,摸摸它的頭,問道:“你看什麼?”
  “他看你好看。”龍煊燁呵呵笑著,也上了榻,林笑往後挪挪,給他讓個位置,二人面對面躺下,中間隔著小麒麟,四目相對,似有千言萬語,一時間卻也說不出什麼來,於是各自伸出手,輕輕握住。
  林笑輕輕摸著龍煊燁手上關節,不由歎了口氣。
  “為何歎氣?”龍煊燁看著林笑,問。
  “這生生死死的,來回走了幾遭,每次卻都化險為夷。每次卻又都讓人不由得不失落。總覺得,死過之後又活轉來,眼前的一切益發的不真實。”林笑輕輕用手指劃著龍煊燁的眉眼,輕聲說:“說不定最後發現,我只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呢。夢醒了,發現我還在飛機上,已經到了長島。沒有麒光,沒有百里,沒有這些戰爭和生死,也沒有你。”
  龍煊燁看著林笑,過了很久才說:“連我也沒有嗎?”
  林笑看著他那副委屈的神情,忍不住噗哧一笑,說:“你變了呢。”
  龍煊燁卻不答話,只是舉起小麒麟的一隻小蹄兒撓撓林笑得下巴說:“那有沒有它阿?”
  林笑失笑,說:“這小傢伙是怎麼回事?我走之前還沒有它呢。”
  “本來這小傢伙是要投胎到董美人腹中的,但是不幸董美人中了嬰靈蠱,所以小傢伙失了投胎之機,只好等待曲靈煙腹中那孩兒結胎生產了。”龍煊燁摸著小麒麟胖乎乎的小屁股,輕輕拍了一下,“這小傢伙是六出的心尖尖兒,每日裏比朕還要威風八面,都吃胖了。”說著嘿嘿笑了。
  小麒麟立刻瞪了他一眼,然後把屁股挪到林笑這邊,小腦瓜往林笑胸口一靠,斜眼看著龍煊燁,又細細地“哼”了一聲。
  “你看你看,看它那小死樣兒!”龍煊燁戳了它腦門一下,笑道。
  林笑不由也笑了,然後才明白為何龍煊燁看起來有些開朗了,應該是最近都很小麒麟在一起,所以恢復了些自由心情。
  “這麼說,這孩子是要做六哥的孩兒了?”林笑輕輕摸著小麒麟的後背,問道。
  “嗯。”龍煊燁答了一聲。“雖然不是賢兒親生,可也沒什麼區別。”
  林笑看著龍煊燁,暗道怎會沒有區別?在你眼裏自然沒有區別,是做你兒子還是做你孫子總之都是同一只麒麟投胎,可在麒賢眼裏就不一樣了。麒賢才不會管什麼麒麟不麒麟的,在他眼裏孩子只有是他的還是別人的這個區別!猶豫了一會兒,問:“那六哥不知道曲公主腹內的胎兒是誰的麼?”
  “……”龍煊燁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他知道不是他的。”
  “那你還讓小麒麟投胎到曲公主腹中?你這不是害這孩子麼?”林笑立刻皺眉道。“六哥現在變化很大,我怕他會對這孩子不好。”
  “他不會的。”龍煊燁說。“他和這孩子有緣呢。”
  “……”林笑看著他,過了一會兒無奈地說:“嗯,你們說什麼都是緣份,不知道曲靈煙和六哥這算什麼緣份。”
  “孽緣唄。”龍煊燁滿不在乎地說。“你累了吧?我抱它回去找六出。”
  “不用了。”林笑搖搖頭,輕輕摸著小麒麟的腦瓜,有些愛憐地說。“它困了。”
  果然,小麒麟正在打呵欠,小嘴張得圓圓的,露出小小的乳牙。連打了兩個呵欠之後,就眼淚汪汪地把腦袋搭在了林笑胳膊上,閉著眼睛一副我要困覺的模樣。
  龍煊燁看著林笑,又看看小麒麟,不由心中也一軟。
  “那我去告訴六出一聲。”龍煊燁起身說。
  “嗯。”林笑曼聲應了一聲,也闔上眼睛。
  不一會兒龍煊燁回來,手上卻拿著個小小的綠羅被,輕輕給小麒麟蓋上了肚子。這是六出吩咐的,說是小孩子不能晾著肚子,晚上睡覺得蓋好了,不然第二天該拉稀了。千叮嚀萬囑咐的,龍煊燁因為今晚搶了小麒麟,惹得六出一臉孤獨鬱鬱之色,於是不管六出說什麼都趕緊一口答應下來。
  這時候看到林笑摟著小麒麟,睡得乎乎的,也不敢動作大了,趕緊躡手躡腳脫鞋上榻,輕輕躺在一大一小身邊。
  林笑張開眼睛看了他一下,龍煊燁輕聲說:“睡吧,朕守著你們。”
  林笑看到小麒麟肚子上蓋的小杯子,不由笑了笑,輕輕撩了龍煊燁額上的發絲一下,“你倒真細心。”
  “是六出吩咐的。”龍煊燁苦笑一下。
  “呵……”林笑笑著,兩個人輕輕牽著手,十指交纏。
  龍煊燁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探身過去,輕輕把唇覆在林笑唇上。兩人不敢動作太大,也不敢親吻太久,生怕驚醒了睡在他們中間的小麒麟。
  於是龍煊燁只好戀戀不捨地舔了舔唇,躺回去,手不住撫摸著林笑的身體。
  林笑瘦了很多。
  龍煊燁輕輕摸著他背上支楞出來的蝴蝶骨,不由一陣心疼。
  伸臂把林笑摟近了一些,輕聲說:“睡吧。”
  林笑嗅著龍煊燁的氣息,一陣安心。忍不住也把手搭在他腰間,身體往他懷裏湊了湊。
  原來本以為荒蕪的心境,藉著他在身邊,竟然也開始覺得歡喜。
  縱然天地崩塌淪陷,只要他還在,是否便也可以從容安然?
  “天一。”林笑看著龍煊燁,忍不住喃喃說道:“我愛你。”
  “我知道。”他看著林笑,平靜地說。“因為我也愛你。” 
  “回波爾時把酒,醉言難述心愁;白馬花前逐月,青蝠獨上西樓。”百里青鋒把毛筆放回架上,看著面前的墨蹟。
  “老主子差人來了。”百里回雪走進來匆匆稟報道。
  他身後跟著一個灰衣人,面目平淡,走到哪里都不會讓人記住。
  百里青鋒看到那灰衣人卻一怔,“梅師伯,您怎麼來了?”
  “我若再不來,你就被龍麒賢包餃子了!”那灰衣人淡淡道。“你還在這一心一意打欽州呢,不知道龍麒賢已經把你包圍了,就等著你打下欽州棄船登陸了就對你發動總攻了!”
  百里青鋒大驚失色,趕緊親自給灰衣人端了凳子坐下。
  “今日我才發現,龍家竟然有不少修真者做了他們的護衛,只怕不好相與。”百里青鋒說。“他們自稱是玄溟派的,您知不知道玄溟派勢力如何?”
  “玄溟派?”灰衣人一愣,“那是什麼派?不曾聽說過。待我回去跟老祖宗問問吧!”
  “看樣子就是麒光身邊的那幾個龍衛似乎都有元嬰期的修為。”百里青鋒說。“我還是儘快修煉禪天真經吧,否則只怕無法抵擋那些修真者的攻擊。”
  “也好。”灰衣人說著,從袖中拿出一個竹筒,從中拿出一塊碧玉般的竹簡來,只見竹簡上忽地射出今光,猛地罩住了百里青鋒,百里青鋒渾身一僵,只覺無數金色的篆字從那竹簡上洶湧地流向自己的眉心,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一切才停止,然後驚覺自己腦中多了一部功訣,而丹田處也有了一團綠色真氣,正急速地包裹著以前的真氣迅速地凝結成一個小小的綠色光球。光球之中竟然緩緩浮現出一條五爪金龍。但是奇怪的是,這條龍竟然並未長角,還是一條幼年螭龍的形象。
  “果然是真龍天子,地界天帝!”灰衣人眼中一下子射出驚人的金光,看著百里青鋒的丹田處驚喜地說:“既然如此就不須再怕了,上天必然會保佑我百里家成就人皇大業、一統天下的!”
  百里青鋒狐疑地看著他:“這是什麼意思?”
  “鋒兒,當初之所以選了你作家主,就是因為在你尚未出生之時,老祖便傳信說至尊將五爪金龍投入此界為人皇,恰好應在我家,於是按照時辰推演,恰恰便是你。於是在你初生之時,老族長便立了你為新家長,族中長老皆知緣故,是以從無怨言。果然你不負眾望,真的處處行事皆有帝王之氣象,而運勢更是非凡,自來無人可壓你氣勢。連今年賭潮旗,你都贏了,所以今年當是我百里家大興之年!”灰衣人興奮地說。“本來今日看到那幾個修真,我還有些猶豫,但是看到你丹田這條青龍,我是徹底相信天命要選你為天子了!”
  百里青鋒平靜地聽著,待他話音一落,就說:“你是說,我是註定要做人皇?”
  “沒錯!”灰衣人斷然說。“當年以你父母陽壽為媒,推演天道,得知你將成為人皇,那時候很多人都還將信將疑。但是此時看到你丹田內的龍珠我就知道了,天道絕對無錯。”
  “這麼說……”百里青鋒眯起眼睛,看著灰衣人說:“這天下必然是我的了?”
  “沒錯!”灰衣人斷然說。
  百里回雪越聽越高興,看著百里青鋒的眼中充滿了激動崇拜之情:“主子,我們現在就去把龍麒賢打個落花流水吧!”
  百里青鋒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說:“好。”  
  麒賢的眼睛在夜色中閃著如同寒星般的冷光。
  他盯著百里青鋒的艦隊激烈的炮火攻打著搖搖欲墜的欽州城。
  可是奇怪的是,百里青鋒似乎已經不在乎三日之約了似的,慢慢降低了攻擊的力道。
  就在麒賢驚疑不定的時候,欽州城臨江的三面城牆忽然一起“嘩喇”一聲,慢慢垮塌。
  泥沙石塊滑落江中,慢慢露出毫無遮掩抵抗的城市內核。
  麒賢也吃了一驚,“原來他已看出欽州城牆將塌。”當下心中不由也暗暗佩服。“好一個百里青鋒。”
  所有人都緊張地握住了武器,埋伏在江邊各處,只等百里青鋒的大軍一上岸,便沖上去一舉消滅。
  這時候只見百里青鋒的旗艦“天下鋒”號上忽然一陣複雜的旗語,接著只見艦隊突然都滿起了風帆,然後就有一大半艦隊順著下游離開了,剩下的艦船也紛紛分散開來,彼此拉開了距離。麒賢看的莫名其妙,不由腹中暗自打鼓:“他這是要幹什麼?怎麼突然分兵了?看樣子似乎是去下游了……下游……”
  這時候忽然從“天下鋒”上垂下一艘小船,百里回雪笑容可掬地站在船頭向龍麒賢走來:“欽州城已破,我家主人說了,不敢爭功,就此請六王爺派兵佔領此城,我百里家族功成身退,這便回上鄴了。六王爺若還有吩咐,便請棄岸登舟,共飲一杯水酒,我們便此別過。”
  麒賢臉色一沉,隨即大笑道:“想不到百里將軍竟然是如此大方的人!那小王在此就謝過將軍了!”
  “王爺,我家主人還有一句話要捎給王爺。”百里回雪滿面笑容地說。
  “講!”麒賢面無表情,冷然說道。
  “三分天下之約,乃是戲言,王爺也是世間英雄,當知逐鹿天下方是人生最痛快之處,能與大昊共逐天下,實為百里家之幸事。他日戰場相見,願王爺風采不減、雄風依舊!”百里回雪大聲說道。
  麒賢的臉色慢慢冷下來,看著百里回雪說:“告訴百里青鋒,他沒有以後了!”說著手上長刀一下拔出,鋪天蓋地的巨石已經砸向江中艦船。但是叵耐剛才艦船撤走了一大半,江面上的船隻已經不如剛才密集,並且還都分散開來,第一輪拋石過後竟然沒有一艘船隻中石。麒賢大怒,下令萬弩齊發,火燒之。
  但是此時風向不對,雖有些船隻著了火,卻未造成火勢連片的情態,很快火就被撲滅了。
  看著遠去的船隊,麒賢怒極,“百里小兒休走!”一聲怒吼,聲震江面,語罷張弓搭箭,尖銳的利嘯聲中,一箭射在“天下鋒”號船艏的旗杆上,“嘎拉——喀喇——咣……”那高約九丈的旗杆竟然被他一箭射倒了!
  但是此時艦隊已經去遠,大昊軍隊追之不及,只能望著百里家船隊的背影歎氣了。
  麒賢憤然看著那旗杆倒下的天下鋒號越來越遠,怒極。
  “王爺息怒!剛才一箭之威足令其受到震嚇,也壯了吾軍威!”淳於敕趕緊說道。“現在我們趕緊入欽州城去吧!”
  “不可!”麒賢大喝道:“他分了兵,定是去打我們剛奪下的翼州城了!”說著大聲道:“回翼州,把百里家的小賊打個屁滾尿流!”
  “是!”大昊士兵紛紛從埋伏地站起,迅速整隊,連夜趕回翼州。
  麒賢眯起眼睛。“該死,留下守城的基本都是降軍……還有那個該死的白鼎臣……”
  狠狠攥起拳頭,緊催胯 下墨雲,憤憤地想著:“那個白鼎臣不會早就得到了百里青鋒的囑咐,此時莫非已經把翼州城奪下了?”
  至此忽又想起,百里青鋒此去到底是回了上鄴還是去了什麼地方?他該不是去偷襲西南軍了吧?
  心中頓時亂了,耳邊呼呼風響,“冷靜、一定要冷靜!”麒賢握著兩手冷汗,拼命告訴自己必須要冷靜。  
  雲心和白鼎嶽此時也正面臨著最大的危機。
  商隊已經過了大昊和蕭國邊境,誰知剛入蕭境,就遇上了劫匪!
  出青雲關時本來守關的總兵善寶告訴眾人要當心,說是附近有幾股比較大的山匪勢力,一處喚作渾江龍江麟征的最是兇悍,凡過路者遇上他,莫不慘死。雖然善寶派兵護送了他們一路,但是也不能一直送下去,所以已經回去了,臨走送了些兵刃給眾人防身,可兵刃也不多,且都是些普通官刀。
  此時夜色剛臨,突然間路旁就竄出一大堆賊人攔住去路,一搭眼竟然幾乎有數百人之眾,一個個明火執仗,兇神惡煞似的將商隊包圍了,一報字型大小,竟然正是那個江麟征的人馬!
  萬和等人雖然見多了大場面,但是此時就算能保人不有失,卻也難保貨物了,當下一個個橫了心,也不於山匪廢話,直接操起傢伙,就和匪人們打在一起。
  萬和的商隊中此時也有了差不多三百來號人,其中竟然還有一隊鏢師,也是押了什麼東西去蕭地的一個世家的。
  雲心蜷縮在騾車裏,嚇得小臉刷白,緊緊拉著白鼎嶽的手,白鼎嶽輕輕在她額心上親了一下,說:“我下去幫幫萬大哥他們。”
  “別去!”雲心大急,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子,“你就是個書生,又不會武功,去了也是給他們添亂。”
  “我不上去打架,就幫他們照顧一下貨物什麼的。”白鼎嶽說。“再說我也練過一點武術,防身夠用了。”
  雲心看著白鼎嶽,忽然從腕上櫓下一個大鐲子套在白鼎岳左手腕上,說:“這是我父皇給我的奪魂釘,緊急時刻你按下這個……”說著教了白鼎嶽使用方法,千叮嚀萬囑咐地說:“萬萬不可疏忽大意阿!”
  “我不需要,你留著防身!”白鼎嶽趕緊把鐲子往下摘,雲心一伸手,說:“我這還有一個呢!”
  白鼎嶽緊緊握了她手一下,說:“放心,我就在你附近,很快就回來!”
  “小心啊!”雲心關切地說。
  白鼎嶽輕身躍下車,忽地從騾車車廂下的車軫中抽出一個長長的銀槍來!
  迎風一抖,槍尖發出“嗡”的一聲輕吟,白鼎嶽輕撫著槍桿,低聲說:“老夥計,買賣上門了。”說著身形一頓,便嗖地如同火箭般射入大戰著的人叢。
  銀槍武得一團亮點,如同天上的星星般璀璨,眾人只見到一團銀光殺入人叢,接著就只聽到不斷的慘呼聲和金鐵相交聲,火星四濺。
  待得眾人都回過神來,發現那些山匪已經全都倒在地上大聲呻吟,一個個筋斷骨折,只剩下呼號之力,再也沒了作惡之能。
  再看那團銀光之中,慢慢露出一個白衣青年笑吟吟的臉來,竟然是那個整日和小媳婦兒膩膩歪歪的落第書生白秀才!
  萬和等人又驚又喜,驚的是一直不知白鼎岳身手如此高明,看來就是稱一流高手也不為過,喜得是身邊有這麼一個高手隨行,這一路便高枕無憂矣!
  當下紛紛過來向白鼎嶽寒暄道謝,眾人正亂紛紛說著話,猛地聽見雲心在車中尖叫,白鼎嶽大驚,施展輕功沖向騾車,剛到車前就見到車簾大開,雲心正捂著耳朵不住尖叫,一個拿著刀的賊人此時倒伏在車前地上,已經一命嗚呼。
  “心兒……心兒……”白鼎岳趕緊上車,一把把雲心抱進懷裏,“你怎麼了?你沒事兒吧?”……
  雲心見到白鼎嶽,不由怔了一下,接著“哇”一聲,抱住白鼎嶽,放聲大哭。
  原來剛才白鼎嶽等人在前面與山匪打鬥,不提防一個賊人偷偷潛入了商隊中,悄悄地在各個車中打劫。
  雲心在車內坐著,一直緊張兮兮地按著奪魂釘的機璜,那賊人剛撩開簾子,猛地與雲心對了眼,二人都一愣,接著賊人就惡狠狠地揚起了刀,一下子砍進來,雲心手一按,奪魂釘先射了出去,那賊人被奪魂釘整個射了個篩子相似,倒是騾車的車簾被賊人的刀掃斷了。
  雲心第一次用奪魂釘,又是在這般緊急的情勢下,雖然把賊人射死了,可自己也嚇得魂飛魄散,捂著耳朵就開始放聲尖叫。
  此時一見白鼎嶽無事回來,立刻忍不住放聲大哭,只覺又是委屈又是驚恐又是擔心又是傷心,亂七八糟一堆情緒一股腦湧上心頭,當下抱住白鼎嶽,哭得天昏地暗。  
  白鼎臣站在翼州剛剛修補上的城牆牆頭上,看著高高掛在天上的月亮。
  謝芮的副將周凱已經帶了五千伏兵埋伏在麒賢回軍的路上。
  白鼎臣的手心很乾燥。
  他一點都不緊張。
  這是白鼎臣從離開炎都之後,最平靜的一晚。
  三天.
  白鼎臣告訴自己,只需要堅持三天。
  三天之後,大昊在蕭地的戰場形勢就會顛倒過來!
  百里青鋒臨走前說過,三天后,屠龍關之圍將徹底解除,而他的目標就是那個孤零零深入蕭國腹地的桐城!
  龍麒賢,你的死期到了!
  白鼎臣看著月亮,緊緊握起了拳頭。
  夜風拂動他的衣擺,站在城頭的白衣男子如同月下的幽魂一般,淡若一縷青煙。
  “今日就是蕭國復仇之日。”白鼎臣平靜地想。“我是代表那些冤屈的蕭國亡人,回到人間向你們龍家討債的!”


第一百零六章 白夜之殤

  黑暗。
  草浪起伏若濤聲陣陣。
  仿佛來自地核中心的脈動,帶著岩漿滾燙的溫度,敲打在人心上。一波又一波,沉悶地叩響。
  黑暗中有人走近她身後,微微帶著涼意的外衣擦著她的頰,熟悉的氣息讓她瞬間分辨出來人,於是無言而欣喜地投入那人懷裏。
  他也不作聲,只是緊緊抱住她,她欣喜若狂,不斷問著:你回來了?你接我一起走麼?我們以後就再一起了麼?
  他不回答。
  漆黑的草原沒有星光,也沒有月亮,隱隱地卻似透來一股潮濕的雨氣。
  對不起。最終,他在她耳邊說。
  她渾身僵硬,隨即發現他已消失。伸出手,瘋狂地去抓他的影子,面前卻已一片虛無。
  最終,她徒勞地跌坐在草中,潮濕的水汽從身體下方傳來,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她一個,坐在冰冷的草葉中絕望地哭號。
  曲靈煙驚醒,臉上滿是冰涼的淚水。
  “檀哥哥……”她呻吟著叫了一聲,隨即起身想要坐起,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下 體傳來陣陣潮濕溫熱之感。
  伸手一摸,就著月光看到手上深色的液體。
  “快……快來人啊……”曲靈煙失聲大叫起來,尖利而失措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有些變調,單薄而脆弱的聲線令人心慌。
  
  翼州城已經被大昊的士兵團團包圍,龍麒賢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著野獸擇人而噬般幽暗的凶光,看到誰誰就不由自主地頭皮發麻。
  白鼎臣已經不用去揣想負責偷襲的人都去了哪里,周凱的人頭已經被挑在了大昊中軍的旗杆上。
  雖然不曾想到龍麒賢這麼快就消滅了伏兵,但是白鼎臣也不曾過於低估了龍麒賢久經沙場的神經對於叛變的反應速度。
  “你這麼快就決定自暴叛徒嘴臉,我還真沒想到。總以為,按你那齷齪個性,還要藏頭縮尾一陣呢。”龍麒賢騎在馬上,一連揶揄的表情看著白鼎臣。“怎麼,終於活得不耐煩了,打算給本王祭刀了?”
  “白某從一開始就是假意投靠,何談叛變與否?”白鼎臣在城上淡淡說:“至於六王爺所言,白某聽著就如同一個笑話。你我之間到底是誰祭誰,還是未知之數呢!”
  “你們這群蕭國賊子倒是叛逆成性,你這邊效忠來效忠去,服侍哪個主子都一副忠君為國的嘴臉,你手下那些兵也都這般反復無常,說投降就投降,說叛變就叛變。看來,以後對你們蕭國人,我是只能殺,不能用了!”龍麒賢淡淡笑道。
  “我們本就不想投降!”謝芮站在城頭怒斥道:“當初你一箭射傷了段大帥,大帥臨死前定計詐降於你,本打算待你攻襲屠龍關時再裏外夾攻,誰知你不但害死了陳蒙副帥,還坑死了陸先鋒官!我們再跟你多耽些日子,不起事也被你消耗殆盡了!”
  “而且你們還早就和百里家族談妥了條件,合起夥來迷惑我。”龍麒賢抬起頭來看著城頭的白鼎臣等人,面上顯出一個譏諷的笑容:“你們以為,只要百里家跟你們合作了,你們就有勝算了嗎?”
  “你大昊人心盡失,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你們雖然自以為可以奪取天下,其實卻都是癡心妄想!不管是我們蕭國還是其餘的鄰國,都不會坐視你們這麼荼毒蒼生!”白鼎臣智者龍麒賢說:“你真以為只有我們和百里家族在同盟與你作戰嗎?你太天真了!事實上,不管是北朔、射雕、還是西燕,今夜之後,都將對你們大昊宣戰!你們已經是四面楚歌了,就算暫時取得了一點勝利,最終也必將輸得一敗塗地!”
  “哈哈哈哈哈……”龍麒賢忽然狂笑起來,好像聽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似的,但是聽到白鼎臣說話的大昊將士卻都驚呆了。“白鼎臣,就憑你們這些小小的賊逆,就妄圖動搖我大昊幾百年根基?簡直蚍蜉撼樹!我告訴你,不管是北朔還是射雕,或者是那個彈丸小國西燕,就算你們把全部的螞蟻都聯合起來,也啃不死我們大昊這頭巨象!哼,想得倒美,今日我就讓你們那糊塗夢醒過來!白家小兒,你一介書生,只會空談誤國,今日居然還妄圖阻擋我大昊鐵騎前進,真是不知死活!”馬鞭一指,道:“全線進攻!翼州城裏只能留下屍體,一個活人也不許留!”
  這時江邊那百里家的艦隊也到了,開始對大昊發動遠攻,支援著白鼎臣他們城中守軍的勢力。
  麒賢大忿,但是無奈身邊都是陸軍騎兵,沒有和水軍對戰之士,只能遠遠地射火鴨子火箭過去燒幾艘戰船。
  大型的攻城器械此時也都用上了,本來翼州城強邊已不穩固,很多地方都是塌了之後新補的,這回打起來到容易了,但是守城的卻換成了一心死戰到底的一幫士兵,意志卻無比堅決,士氣竟然出奇地高昂。
  此時面對大昊幾十萬大軍壓境,瘋狂的進攻居然還能抵擋,令麒賢十分不爽。陰沉地盯著對面城上的人,咬牙切齒地看著江上不斷拋石襲擊大昊軍隊的艦隊,牙咬得格格直響,急切間卻也沒有任何解決之策。
  他心知此時不能耽誤,當下命令人立刻去捎書給龍煊燁以及桐城守軍和西南軍,百里家已經反了,現在正要去打西南軍和桐城,而周圍那些國家此時已經結成了聯盟,要打大昊了!
  “快!”龍麒賢急切地催促著進攻,他知道,一切都不可耽擱了,必須速戰速決,先解決了白鼎臣,然後就要加快攻打上鄴,要救西南軍,就得攻敵之必救,百里家族把上鄴視為大本營,如果上鄴遭襲,百里家定然撤師回防,就顧不得其餘了。此時麒賢恨不得肋生雙翼,飛過江去打上鄴。
  想到北朔等國此時說不定已經陳兵大昊邊境,大昊邊關已經狼煙四起,麒賢恨的眼睛都紅了。
  “居然沒算到這一步!”麒賢惱火地想。“一向對北朔西燕看不起,誰知今日搞不好要被他們這幫小人聯合起來咬了腿了!”
  火弩火砲火鴉子把翼州城上方的天空全耀亮了,幾乎和白晝一般,彼此鬚眉皆可看清楚。
  麒賢的臉色在火光中閃著壓抑不住的殺機,手中的長刀未曾出鞘,卻似乎已經感知到主人心中湧動的殺機,於是在鞘中便已不住嗡嗡顫動,像急於掙脫刀鞘舒服一般,震動著麒賢的手。
  麒賢胯 下的墨雲也開始不安份地刨著土,眼珠子漸漸發紅,鼻孔大張,呼呼噴著白煙般的粗氣。
  “乖,一會兒我們殺個痛快!”麒賢輕輕安撫了墨雲一下,自己卻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喉間發出“咕”的一聲,仿佛久渴的人,面對甘霖,卻強自壓抑忍耐。
  淳於敕等人看到麒賢的樣子,已經開始漸漸遠離他。
  他們知道,麒賢離發狂不遠了!  
  桐城守將許攸今夜一直未睡。
  他的鬍子很長,已經多日不曾修剪。
  這些日子本來還算平靜,但是不知為何,今夜他就是睡不著,一閉眼就聽到古怪的潮聲,眼前總像有什麼詭異的陰影在流動,搞得他無法安枕。
  “許兄。”剛剛走上城頭,就看到陳泰一身披掛,站在城頭看著月亮。“你來了?”
  “陳兄弟,你也睡不著?”許攸驚訝地問。
  “今日月像詭異。”陳泰抬起頭看著天上那彎彎的如同鐮刀的月亮,面色沉凝地說:“這樣的月亮很不祥,預示著會死很多人。”陳泰看著許攸說:“今夜殺氣騰騰,看來我們桐城今日要開始面對不知從何處到來的敵人了。”
  許攸默然,過了一會兒說:“叫兒郎們起來,將一切守城器具放好!”
  陳泰望著遠處的江面說:“若果真有敵人,也一定是從江上來的。”陳泰的眼睛閃爍著明亮的光輝,”“江上來敵必為水軍,不是百里家的人就是東門澧。”
  “江邊離城牆極遠,若想攻城,必須棄舟登岸。”許攸說。
  “東門澧的戰艦攻擊力達不到在江上便可進攻的程度,但是百里家似乎可以。”陳泰說。“上次我觀察了一下百里家族送糧草的戰船,看樣子在江上也可進行遠攻。”
  “唔……”許攸眯起眼睛,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所以,我們現在必須按照百里家的程度重新評估敵人的戰鬥力。”
  “你也覺得百里家必反?”陳泰看著許攸,面上露出一絲笑意。
  “想讓狗不咬人,只扔幾塊肉或許還可以,但是對一頭狼,只有把它的頭砍下來,才能讓它徹底停止襲擊人類!”許攸斷然說。“百里家就是一頭狼,一頭裝了太長時間狗、早已經餓得不斷磨牙的惡狼!”
  “所以你上次不讓百里家的人進城,只是派士兵接了糧食就緊閉城門,怕的就是他們哨探城中守備,對麼?”陳泰的眼中露出一絲敬佩之色。
  許攸點點頭說:“在那個百里青刈的眼中我只看到了偽詐和心機。”
  “他們並未走遠,聽說就在雙鯉休息補給。”陳泰的目中顯出一絲擔憂,“我擔心,大帥會出事。”
  許攸沉默了一會兒,說:“只要我們還能守住桐城,這場仗還有可為。”
  “沒錯!”陳泰也用力點點頭。
  這時二人一起看到江面上影影綽綽駛來無數戰船,二人一起手把城牆,探身觀察那艦隊。“好大的戰船……定是百里家!”陳泰沉聲說。“看樣子來的人物還不小!”
  “莫非是百里青鋒?!”許攸驚道。“若是他在此,那麼六王爺不知怎樣了?”
  “放心,六王爺不會有事的!”陳泰說。“我看他們定要用計賺我們開城門!”
  “哼,”許攸臉上一抹冷笑,隨即命令傳令官,去通知所有守軍,堅守各個陣地,沒有命令不得輕動,同時在全城內戒嚴,百姓上街者一律按反叛處理。一時間家家關門閉戶,誰也不敢出門,窗戶都用大木板釘死了。
  此時果然那來人到了城下,說是百里家支援桐城的艦隊到了,並命令桐城守將立刻開城迎接。
  陳泰和許攸看著來人問到:“不知百里家來的是誰?”
  “正是族長定南侯威武大將軍百里青鋒!”
  “果然……”許攸臉上顯出一絲冷笑,隨即大聲說:“百里將軍正在六王爺麾下作戰,豈能出現在此地?我們不曾接到六王爺手書及兵符印信,無法相信你們所言!”
  城下人立刻拿出一個兵書,要他們看。
  把那兵書槌上城頭,許攸和陳泰看罷大笑,一把將那兵書扔到城下罵道:“賊子想賺我們開城門!當真癡心妄想!”許攸一箭射在那人肩臂上,道:“回去告訴你那主子,有本事就來打桐城吧!管叫你們有來無回!”  
  “居然真的被識破了。”百里青刖沮喪地說。“想不到他們如此機警。”
  “早就告訴你陳泰許攸都是如今難得的智勇之將,不是這麼好欺蒙的。”百里青鋒微微一笑說。“傳令,遠攻!”
  “距離桐城城牆太遠了,攻擊力實在有限。”百里青刖皺著眉頭說。“優勢不明顯了。”
  “先用遠程攻擊掩護我軍上岸,青刈的人馬應該馬上就到了,倒時候就發動總攻,區區桐城,很快可破!”百里青鋒慨然道。  
  林笑正在睡著,忽然心中一動,立刻張開眼睛,卻見龍煊燁已經不見了蹤影,“天一?”他忍不住呼喚了一聲。
  他剛一出聲,懷裏的小麒麟就拱了拱,然後一骨碌爬起來,睜著大眼睛看著林笑。“哦……噢噢……啊咩。”
  “……”林笑看著小麒麟,狐疑地問:“你在說什麼?”
  小麒麟立刻蹦起來,一頭紮進林笑懷裏,“咿咿呀呀”叫了幾聲。
  “你要噓噓?”林笑把小麒麟抱起來,下地走到夜壺邊上,吹著口哨噓了幾聲,小麒麟卻根本沒尿,反而似乎因為林笑這樣而不高興了。
  “你怎麼了?……”林笑有些遲疑了,“是不是餓了?”
  小麒麟沮喪地一下子耷拉下腦袋,然後拼命搖著頭,抬起小蹄子指著屏風左邊。
  林笑抱著小麒麟走到那邊,果見屏風左邊有條走廊,兩壁都懸著明燈。順著走了一會兒,見到一扇月形門,小麒麟立刻來了精神,小梯子拼命指著月形門的上雪花形狀的浮雕。
  林笑猶豫著,半天才推了那雪花一下,誰知剛一碰觸就立刻覺得整個人被吸進了什麼中,還沒來的及反應,眼前已經大放光明,滿眼白色,身處冰雪世界中了!
  小麒麟一到異界,立刻像回了家一般興奮,在林笑懷裏一躥一躥地,舉著蹄兒給他指路。
  雖然眼前都是冰雪世界,可是卻也有不少山巒林莽,林笑跟著小麒麟的指點,居然走了片刻便看到一方碧綠碧綠的池子,龍煊燁此時正坐在池邊,臉色凝重。
  “天一!”林笑忍不住發聲叫道。
  龍煊燁抬起頭看到林笑,趕緊站起來迎向他們,“你怎麼起來了?”
  “出什麼事了?”林笑緊張地問。
  “沒事。”龍煊燁輕輕摸摸林笑的臉,然後把小麒麟抱過來,“曲靈煙有流產的跡象,六出已經趕去了。”摸摸小麒麟的後背,然後說:“百里青鋒叛變了,現在正在攻打桐城。白鼎臣也叛變了,現在麒賢正在進攻翼州。看樣子,北朔和那幾個國家也結盟了,已經陳兵我大昊邊境了。”
  林笑越聽越驚,待他說到最後,林笑的臉都白得跟紙一樣了:“這還叫沒事?!”
  “都是些小事而已。”龍煊燁淡淡說。“你不要擔憂,我自有對付他們的手段。”
  林笑看著他,不由皺起眉頭,龍煊燁笑眯眯地拉起林笑的手腕:“來,跟朕一起看看熱鬧來!”
  林笑不由苦笑了一聲:“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惦記要看熱鬧?!”  
  天邊已經慢慢露出了魚肚白。
  翼州城下已經橫屍無數,城牆已破,大昊的重騎兵與謝芮的騎兵撞在一起,如同兩把巨斧一般,絞殺著生命。
  “丞相,快快登船吧!”幾個蕭國將士拼命拉著白鼎臣的袖子說,“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百里家的戰艦攜帶的砲箭也有限,何況此前一直都在遠程攻打欽州,只是幫著白鼎臣等人遠端襲擊了大昊軍隊一會兒,便彈藥補給不上了。此時等在江上還未撤退,為的就是趕緊把白鼎臣等人載走。
  白鼎臣眼睛也紅了,瞪著前方不斷戰死的蕭國士兵,怒道:“我不走!我死在此地也不會再走了!”
  說著拔出長劍,吼道:“縱使就此身死,我也不會再逃了!”
  眾人無法,苦勸不聽,拉拉扯扯地把他往百里家的船上拖。
  麒賢一直盯著白鼎臣的動靜,此時一看白鼎臣要跑,立刻一催胯 下墨雲,如一陣狂風一般沖向白鼎臣,前來阻擋麒賢者一個個都被麒賢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殺翻在地,無數士兵隨著麒賢就沖了出去,緊緊跟在麒賢身後,殺向白鼎臣等人。
  白鼎臣甩開眾人,跨上一匹戰馬,也沖向麒賢,二人眼中都是濃濃的恨意,此時都紅了眼睛,下手也不容情。
  麒賢平端長刀,就像蛇一般盯著向自己沖過來的白鼎臣,白鼎臣的劍也抖了個劍花,堪堪的也將劈上麒賢的刀尖。
  二人一交手便“喀嚓”一聲,刺耳的金鐵相擊聲伴著擦起的火花,麒賢的瞳孔陡然間縮小了,看著白鼎臣:“你還挺有兩下子!”
  白鼎臣看著麒賢,也不答話,一催戰馬,再次回身沖向麒賢。
  麒賢眯起眼睛,看著刀刃,臉上顯出一絲冷笑:“可惜,你還是打不過我!”陡地伸掌赤手在刀鋒處一抹,血立刻染透了刀刃,接著只見那刀閃著一股幽幽的紅光,瞬間就把麒賢的血吸收了,隨即刀光大亮,麒賢目中慢慢也迸射出紅光,長髮戟張,一聲恐怖的吼嘯,如同猛虎下山一般,震得四周眾人耳鼓生疼,不少戰馬立刻嚇得腿軟,當即跪在地上。白鼎臣的戰馬也厲嘯著,陡地頓住腳步,死活不再向前,任憑白鼎臣如何催促,也不肯上前一步,反而墨雲昂首長嘶,鬃毛飛揚,四蹄如同著火一般,就沖向白鼎臣。
  白鼎臣大驚,棄了馬閃開了墨雲的衝撞。
  麒賢臉色詭異,也一下子跳下馬,直直沖向白鼎臣,手中長刀瘋狂地砍劈,白鼎臣接了幾招只覺麒賢的刀似乎越來越沉,漸漸的招架不住了!
  麒賢的喉間赫赫笑著,臉上又現出殺意氾濫之相,白鼎臣想起那日麒賢如何發狂殺了東門草,再一接觸麒賢的眼睛,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看樣子麒賢已經要變成那時候的樣子了,那樣子的龍麒賢,基本和野獸一般無二……白鼎臣一劍挑向麒賢眼睛,麒賢不退反進,就在白鼎臣的劍尖兒堪堪接觸到他眼睛的一刻,麒賢的刀已經刺進了白鼎臣的胸口!
  “唔……”白鼎臣悶哼一聲,捂住了胸口。
  如同一串火焰燒灼著胸膛,原來最冷的刀鋒刺入身體,帶來的卻是最滾燙的溫度!
  來不及喘息,白鼎臣已經失去了力氣。
  長劍噹啷一聲落在地上,龍麒賢看著白鼎臣,眼中的凶光慢慢退去:“你不該和我作對。本來,想讓你安靜地中毒死去的。”
  白鼎臣看著麒賢臉上殘酷的笑容,接著發現天亮了,朦朧的晨光中半個朝陽正在升起。“靈……煙……”白鼎臣緩緩吐出一口氣,眼睛慢慢失去了神采。
  龍麒賢聽到他叫了曲靈煙的名字,臉色立刻變了,隨即迅速把刀從白鼎臣胸膛裏抽出,在白鼎臣的屍體跪倒之際,電光火石間以兔起鶻落得速度一刀斬下白鼎臣的頭。
  “混蛋!”麒賢怒視著白鼎臣的頭顱飛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一路撒著血線落在廢墟之上。
  朝陽陡地躍出地面,照耀在翼州再次倒塌的城牆廢墟上,滿地紅光。
  “把這姦夫的頭裝起來,送回炎都去!給王妃好好看看!”麒賢怒衝衝地用刀尖一指白鼎臣的頭,對身後的親兵吩咐道。
  親兵剛要去拾頭顱,麒賢匆匆走過去一腳將頭踢起,然後才頭也不回地沖向墨雲,一翻身上了馬背,揮著長刀吼道:“屠城!”  
  炎都中,曲靈煙迷迷糊糊地張開眼睛,看到六出和黑牡丹一起站在自己榻邊。
  “我……我……我的孩子……”曲靈煙陡然捂住了自己的下 腹,呻吟著叫了一聲。
  “公主放心吧,孩子沒事兒。”六出擦擦頭上的汗,說。
  “……”曲靈煙看著六出,不住喘息著,汗順著蒼白如紙的臉滑落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虛弱地問:“我……怎麼……了?”
  “公主最近思慮過重,想必是過於思念王爺了吧。”六出說。“懷胎之時思慮過重是影響胎兒的。公主以後務必一切放寬心,凡事想開,否則再有一次這事,這孩子就保不住了。”
  黑牡丹也心有餘悸地說:“幸虧前幾日太后給姐姐吃了養榮丸,這才化險為夷,不然這次只怕就出事了。”
  曲靈煙呻吟了一聲,六出又拿出幾顆藥放在曲靈煙枕邊說:“這幾日一定要吃藥,不然胎兒只怕還有危險。”
  曲靈煙艱難地嗯了一聲,虛弱地閉上眼睛。
  耳中聽得六出跟黑牡丹交待什麼多吃茯苓大棗枸杞蓮子的,整個人卻忍不住掉下淚來。
  待眾人離開了,曲靈煙才撫著肚子哭著張開雙眼:“檀哥哥……檀哥哥……”
  相距雖然遙遠,曲靈煙卻已直覺白鼎臣出事了。  
  白鼎嶽此時和雲心正相偎著坐在馬車裏,雲心哀哀哭了半夜才迷迷糊糊地在白鼎嶽懷裏睡去,屍體都埋了起來,那些奪魂釘也一個個起了出來放回機璜中。
  白鼎嶽聽著雲心細細的呼吸,心中一陣歎息。
  懷裏的佳人身體柔軟,就如一只小貓般乖巧地蜷縮在他懷中,漸漸的這一開始在他眼裏孩子一般的小姑娘就佔據了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讓他心軟,讓他心疼,讓他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裏,她就是要星星要月亮,他也會去給她摘下來。
  可是經歷了今夜,白鼎嶽忽然覺得這樣的自己配不上這樣的她,她是溫室的花朵,跟他在一起卻只會經受風吹雨打。
  她受得了嗎?
  自己把她這樣帶在身邊,對得起她嗎?
  曙色曦微,看著初升的朝陽,四周一片寂靜。
  草葉上的露珠在晨曦中顫抖著滑落,露出昨夜染在草上的鮮血。
  白鼎嶽把臉貼在雲心頭頂,一聲歎息。
  忽地,一股不好的感覺陡然升起,心臟猛地跳了一下,白鼎岳的臉色白了一下,隨即警覺地看著四周,側耳細聽,並無人聲。
  隨即四下看著,也未見到有人埋伏。
  長長呼出一口氣,輕輕把雲心抱起,放在被子上。
  白鼎嶽跳下騾車,繞著附近走了一圈。
  在溪中洗了臉,回到車前看到雲心依舊在沉睡。
  恬靜的臉上還掛著昨日的淚痕,長長的睫毛不時抖動一下,似乎隨時會驚起。
  白鼎嶽的心柔軟下來,看著雲心的臉,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細細的眉,想把她眉心那一點皺紋撫開。
  “浪兒無國亦無家,只是江頭暫寄槎。結得鴛鴦眠更好,何關夢裏路無涯。”白鼎嶽看著雲心,輕輕吟道。“心兒,我愛你。”  
  百里青鋒看著已經大亮的天色,臉上顯出一絲不悅。
  “想不到,小小的桐城,居然已經被陳泰許攸變得堅如鐵桶。”百里青鋒鬱悶地想著。“本想一日攻克桐城,誰知竟然拖到了現在,卻還連城下三裏都沒接近!”
  許攸此時正指揮著城上守軍,巨大的弩車發射著弩箭,居然逼得百里家的兵馬無法靠近桐城城下。
  而陳泰此時站在桐城城外的一個小山包上,一身重鎧,身後只有二百重騎兵,也站得十分分散地,居高臨下看著百里家的士兵,似乎在等待著衝鋒。
  隨著百里家族的士兵推進得越來越近,桐城的城上也不再射出箭只。
  許攸笑眯眯地站在城頭,愉快地看著陳泰等人,大聲對城頭上的士兵說:“今兒我們就看看陳大將軍以一敵百的威風!”
  他話音剛落,城頭上就一陣鼓噪,士兵們又是呐喊又是擂鼓,剛剛將陣地推進到城下一裏許的百里青刖吃了一驚,趕緊命人馬停下。
  此時,陳泰忽然拎起那個巨大的流星錘,在頭頂掄起來,身後的士兵們立刻開始吼叫鼓噪,接著,陳泰猛地一催□戰馬,一邊揮舞著流星錘,一邊沖向百里青刖的隊伍!
  百里青鋒站在高高的巢車之上,看到陳泰猶如猛虎下山一般沖向百里青刖,不由也失聲贊道:“好一個陳泰!真乃無敵猛將!”
  陳泰身後,那些重騎兵此時也都吼叫著揮舞著巨斧、狼牙棒甚至攻城錘,如同一幫嗜血的熊一般沖下小丘,百里家族此次帶來的多為水軍,本就不習熟陸戰,此時互見這麼一幫如狼似虎的重騎兵沖過來,很多人都吃了一驚,舉兵器迎時才驚覺這些人的兵器力大勢沉,都是較重的兵器,殺傷力也強,雖有不少長矛手,可是竟然也無法抵擋這番重騎兵的衝鋒。
  慌亂間整個前鋒隊形就被沖散了,於是陳泰領著那二百人就隳突縱橫,殺了幾進幾出,才返身奔回桐城城內。
  陳泰最後一個進城,站在城門吊橋下還耀武揚威地飛出腰間短斧,一斧砍斷了百里青刖的馬腿。
  “果然有以一當百之威。”百里青鋒冷靜地看著陳泰進城,淡淡評價道。
  “青刖少爺很生氣的樣子。”百里回雪說。
  “他一向心高氣傲,不肯服人,今日也當受些挫折,知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百里青鋒冷笑了一下。
  “稟告主人!青刈少爺來了!”
  “好!”百里青鋒大笑起來。“攻城!”  
  炎都城內,南書房中。
  百里青釗渾身發冷地站在龍煊燁的面前。
  “承奉郎,坐。”龍煊燁微笑著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百里青釗一哆嗦,一下子伏在地上,連連叩頭道:“罪臣不敢!”
  龍煊燁看著百里青釗顫抖的脊背,臉上慢慢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你何罪之有?”


第一百零七章 十字路口

  銅鏤香爐中氤氳著淡藍色的輕煙,嫋嫋散在空氣中。
  百里青釗覺得,時間過得非常慢。短短的抬起頭的瞬間,都漫長的像一輩子。
  “臣的族兄叛變了大昊,臣無顏面對陛下。”百里青釗跪地伏首,顫聲對龍煊燁說。“請陛下降罪,殺了臣吧!“
  “你的族兄叛變了,朕便要殺你麼?”龍煊燁笑眯眯地看著百里青釗說。“朕不喜歡搞誅九族的事。而且,你是大昊的承奉郎,將來,是要做學士、入內閣,說不定要做宰相的人,朕為何要為一個叛臣而誅殺自己的忠臣呢?”
  百里青釗霍地抬起頭,驚訝地看著龍煊燁:“陛下……”
  “你起來吧!”龍煊燁微笑著說。“今天宣你來,就是要跟你談談,解解你的心結。”
  百里青釗有些遲疑地站起來,小心翼翼地看著龍煊燁。
  “承奉郎,你覺得,如果百里青鋒作了皇帝,你會得到什麼?”龍煊燁看著百里青釗,慢慢地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百里青釗臉色一變,趕緊再次跪下說:“一人之下什麼的,臣斷不敢想!百里青鋒那叛賊自不量力,竟然妄圖抵擋大昊的神兵鐵騎,簡直螳臂擋車!這天下不是他能覬覦的,他這樣簡直是不知死活!”
  龍煊燁看著百里青釗,過了半晌才淡淡一笑說:“你們家族要叛變,本就是令祖父早便計畫好了的,甚至選百里青鋒做家族繼承人,都是緣於他們相信百里青是真龍轉世,對麼?”
  百里青釗臉色又變了變,龍煊燁看著百里青釗,淡淡說:“你可知道,大昊皇室一直有一顆傳國龍珠,當年騰龍太祖曾有遺訓,使龍珠認主者得天下。”
  “臣……有耳聞。”百里青釗遲疑地說。
  “那麼,今日你還可以看到。”龍煊燁淡淡一笑,驀地裏一伸手,掌心便浮出一顆碧色龍珠,刹那間滿殿光華,耀人眼目。“這就是龍珠。認主之後的龍珠。”淡淡地微笑著,龍煊燁將龍珠收入體內。
  百里青釗目瞪口呆,愣神地看著龍煊燁,半天才撲通一聲跪在龍煊燁面前,不斷叩首,道:“臣叩見天子!”
  龍煊燁淡淡笑著,看著百里青釗說:“真正的天下之主,只能是朕。百里青鋒縱然有真龍血脈,可也充其量不過是條小龍而已,應該連龍珠都不曾凝聚而出,他得天下,僅僅是個可能而已,你們百里家族把一切都押在一個可能性上,實在賭得太輕率了。”
  百里青釗滿頭冷汗,不住舉袖擦額。
  “朕現在給你一個機會,”龍煊燁看著百里青釗,笑了:“你是選擇一個可能性,還是選擇一個必然性。”看著百里青釗,淡淡說:“其實你自己最清楚,你選擇百里青鋒,對你自己不但全無好處,還有性命之憂。”盯著百里青釗,慢慢道:“就算將來他能得什麼勢,你也不會從他那裏得到任何好處,反而,你會成為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就像你的父親和百里青鋒的父親的關係一樣。”
  百里青釗的臉色沉了下來。
  “你知道朕為何要把鬼穀子的遺著傳給你麼?”龍煊燁看著百里青釗,笑了,“因為朕要讓你羽翼豐滿,取百里青鋒而代之!”
  百里青釗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看著龍煊燁,目中滿是震撼與驚喜之色。“陛下……”百里青釗的聲音顫抖了,他看著龍煊燁的神色裏充滿了期待和激動:“可是,家族現在還由家族父掌權,他若不同意,臣是不會有機會的。”
  “你祖父太迷信百里青鋒的神奇了。”龍煊燁微笑著,百里青釗忽然覺得龍煊燁的笑容充滿了蠱惑之力,令人忍不住心旌搖盪。“其實,你看了這麼久的鬼穀子韜略,應該知道怎麼對付你祖父這種人。”
  “……”百里青釗看著龍煊燁,臉上慢慢顯出了一絲笑意:“陛下是說,對付迷信的人,就要動搖他的信心,是麼?”
  龍煊燁微笑著看著他,緩緩說:“孺子可教也。”
  
  東宮之中,太子捧著頭,拼命用拳頭捶打著自己的太陽穴。
  太子妃婉容坐在太子榻前,端著一碗藥汁,用金匙舀了,輕輕喂給太子。
  太子皺著眉咽了一口,隨即呻吟了一聲,繼續揉著太陽穴。
  “還是疼的利害麼?”婉容擔憂地說。“聽說十四弟已經回宮了,要不然,就讓他給你看看吧?”
  “不行!”太子一下子抓住了婉容的手腕,低聲說。“我生病的事,絕對不能外傳!”
  “可是……”婉容含淚看著太子,顫聲說:“每年入了秋,殿下的病就發作,一年比一年利害,今年發作的不光早了,還拖延了這麼久……再不看,萬一耽誤了可如何是好?”
  太子聞言歎了口氣,抓住婉容的纖手,低聲說:“大皇兄那邊一直虎視眈眈的,前段日子他倒了黴,這段日子又翻了身,此時正是關鍵時刻啊!我有宿疾的事若是被他們得知了,就有了篡位的藉口了!”太子面現憂愁之色,“父皇太后若是知道我有這般重病,非動換東宮之念不可!一國儲君怎可病弱呢?你這不是坑我麼?”
  婉容聞言,眼淚止不住落下來。“這麼挺著,也不是辦法啊……”
  太子直勾勾地盯著地面,良久才歎了一口氣,說:“再說,十四弟也不能讓人盡信無疑。他畢竟是西宮娘娘的骨肉。現在是因為我是太子,是儲君,他們兄弟三個才圍護我,若是知道我身染惡疾,只怕他們就是第一個動心思取我而代之的人!麒光麒惠雖然不足為慮,但是麒泰一直謹言慎行,現在身居要職,父皇對他十分賞識,大皇兄雖然一直爭得利害,但是他沒戲。反而是麒泰,才是那個對我最有威脅的。”太子搖著頭歎息著。“大皇兄就是不自量力,才一直做夢,可惜,他絕對當不上太子。”
  “可是他有端娘娘的支持,太后貌似也暗中支持著他呢。”婉容歎息一聲。“子憑母貴的事也不少啊,現在畢竟是端娘娘在後宮最大。皇上又是個戀舊的人,這些年來始終對端娘娘十分厚待。和大皇兄相比,我們才不利。”
  “傻話。”太子笑了笑,淡淡說:“憑父皇對端妃的好,大皇兄就算只是個一般人,都早就被立為太子了,可惜,這麼多年他都沒能成功,就是因為他本人一直不得父皇的心意!”
  婉容一愣,隨即也恍然大悟:“沒錯!”
  “父皇心中是有數的,他立我就是抓住了武將的支持,這個天下才穩固,所以,就算他心裏更喜歡麒泰,覺得麒泰人物才幹都不輸於我,或者還有不少強於我之處,可是念及將來傳嗣的安穩,他也只能選擇我。”太子目光中顯出一絲冰冷,淡淡說,“但是若我病重,無福為儲君,父皇就定會立麒泰為儲。”
  “為什麼一定是他?”婉容不由一驚。“那個百里青鋒不是已經反了麼?十四弟已經不能保證百里家族的效忠了,麒泰他們應該就沒有大的勢力支持了啊。”
  “這和百里家族跟本無關。”太子按著太陽穴說。“父皇本來就是要和百里家決一死戰的,這一天遲來早來都一樣。麒泰他們有沒有百里青鋒的效忠都一樣。父皇看中的不是別的,就是麒泰的能力。麒泰的平衡能力可說是我們兄弟中拔尖的,不管是在什麼情況下,他都長袖善舞,能屈能伸,絕對能保持自己的有利地位,這其實也是帝王之術最重要的一點,當皇帝最難的就是保持各方力量的均衡,以及皇帝地位的超然,仔細看看我這些兄弟,除了麒泰在這方面表現優異,就沒有別人能比他做的更好了。”
  “那您呢?”
  “我當然也做得很好,但是父皇其實一直對我有一個不滿意的地方,就是我始終無後。這讓他有些憂慮,怕我將來無人傳續皇位。”太子歎了口氣,“太后也是為此事多次埋怨你。你也知道的。”
  婉容立刻垂下頭去。她覺得自己很羞愧,太子和別人是有後代的,惟獨和她沒有……所以這一切就說明,不能生育的責任要由她來負擔。
  太子卻沒有更多注意她的內疚自責,只是淡淡說:“幾方面加起來,父皇其實還是有換東宮之念的,要不然也不會任由大皇兄這麼鬧。”
  “都是妾身對不住您……”婉容垂淚道。
  “和你沒有關係的,你不要自責。”太子輕輕摸著婉容的手背,淡淡說。“當初本來想著那孩子生下來,我們就有了指望,誰知又出了那件事,唉……”
  “都是妾身的錯,要是妾身能生養,也不用偷偷摸摸做下那件事。”婉容低聲說。“還害了瀅妹妹。”
  “……”太子歎著氣,半天才說:“如若不然,那孩子便將生下,我們便有嫡子了……”握起拳頭,恨恨捶了榻邊一下,“你也能揚眉吐氣,不必日日受冷嘲熱諷。”
  婉容垂著頭,不住拭淚。“就是對不起瀅妹妹……”
  太子看著她,輕聲說:“她若無事,我們也會請太后封她為側妃,如今她也該在泉下含笑了……”
  婉容仍舊緊鎖著眉頭,看著太子說:“以後我們再尋個人來生孩子就是了,可是殿下你的身子要緊,得趕緊找大夫看看阿!”
  太子歎了口氣,過了一會兒說:“不提起瀅兒我還沒想到,不如,你去見玉華宮那位一次?”
  婉容大驚,看著太子說:“去找她?……陛下不是嚴令不許見那人麼?”
  太子長歎一聲,說:“我想讓她算算,我這病到底有沒有治了……”
  婉容立刻白了臉色,看著太子說:“殿下萬萬不可有此不吉之言!”
  太子看著她,說:“今晚就去找她吧!趁夜色去,我派人護送你。”
  婉容看著太子蒼白憔悴的臉色,不由垂下眼簾,“那……好吧—……”
  太子捉著她的手,輕聲說:“難為你了。”  
  雲心坐在騾車裏,臉色很差。
  白鼎嶽不時擔心地轉過頭看看她,遞水遞吃的,雲心的反應卻只有一個:搖著頭,臉色煞白。
  商隊走到一個小鎮上的時候歇腳、加些給養,當地人對眾人的到來都表現出極端的驚訝之色。
  原來昨日江麟征的隊伍就是下山搶劫了這小鎮的一家藥房,把人都殺死了,錢貨都搶空了,他們聽說萬和等人從哪一邊來的,立刻就認定萬和等人遇上了江麟征的人馬。
  結果萬和等人直言相告,說是確實遇上了,但是把那些匪徒都殺了。
  鎮上的人立刻家家歡慶,不少人都跑上街來看萬和的商隊,又是送水又是送吃的。
  江麟征等賊人經常下山騷擾附近村鎮,這些居民都飽受欺淩之苦,此次終於聽說了好消息,不由家家慶賀。
  本來一片蕭條,幾乎街上都無人行走的小鎮立刻沸騰了,人都從家裏跑了出來,非要好好招待萬和等人幾日。
  吵吵嚷嚷地熱鬧了一下午,忽然有幾個江上的漁民跑來報訊說,不光是江麟征死了,前面大昊的軍隊還屠城了!
  “什麼?屠城?”所有的老百姓都嚇傻眼了,“屠的哪座城阿?”
  “翼州。蘇將軍的那一城。”
  “不是說都是大昊的兵一到城下,就都投降了麼?怎麼還真有打仗的阿?”
  “你真傻!”那幾個傳訊的漁夫忍不住說,“都打了好幾次了,前段時間那段大帥不就是戰死了麼?墨陵城都打成一片平地了!那翼州也一樣,都被砸爛了。”
  “不是說翼州也投降了麼?”客棧老闆忍不住說。“當時是打了仗,可是不是說蘇將軍戰死了之後,大昊的王爺就放過翼州百姓了麼?”
  “什麼呀,後來白丞相就領著謝將軍造反了!百里將軍也造反了!然後大昊的王爺又打了一次翼州城!這回就屠城了!”漁夫們說。“昨兒我們都看到百里家的艦隊從江上過了!”
  “百里將軍也造反了?”老百姓們一陣議論,“那咱們蕭國是不是就有望複國了?”
  “誰知道他們是要複蕭國還是自己當皇帝阿!”
  “那白丞相呢?他也沒守住翼州城嗎?”有老百姓期待地問。“不是都說白丞相是上天的文曲星轉世投胎,就是要來守護咱們蕭國的嗎?”
  “文曲星又不是武曲星……”有人咕噥一句,“聽說白丞相死了,被大昊王爺給殺了!”
  “不是不是,說是被俘虜了!”有人立刻反駁說。
  “俘虜了也沒有好下場,還不得被殺頭阿?”
  “那也不能咒白丞相死了阿!”
  “不是不是,我聽說白大人被救上百里家的戰艦了,我問過夏江的陳四,他說黑夜裏他看見一個白衣的人被拉上了百里家的船,那保證是白大人了!只有白大人喜歡穿白衣……”
  眾人還在鏘鏘,白鼎嶽的臉色卻變了,變得極其難看!
  雲心聽眾人說話,越聽越是心驚肉跳,及至說道白鼎臣的消息,看到白鼎嶽臉色巨變,自己也渾身發抖,情不自禁地就開始恐懼,由是可憐巴巴地看著白鼎嶽。
  白鼎嶽只覺頭皮發麻,每一根頭髮都要豎起來了,腦中亂亂的,想起白鼎臣的下落,只覺眼前都要冒金星了!
  正亂著,忽然看到雲心睜著一雙圓圓的杏核眼看著自己,可憐兮兮地含著兩眼淚水,一副又驚又怕又擔憂又矛盾的模樣,白鼎嶽看著她,不由怔住了。
  “若是龍麒賢當真殺了哥哥,我又當如何對她?”白鼎嶽看著雲心,一時間竟然全沒了主意。


第一百零八章 生死之城

  夜是黑的。
  血是紅的。
  不知為何,屠殺之後,跳躍在黑夜中那些廢墟與屍首上的火苗,卻接近白色。
  麒賢騎在馬上,遠遠地立在高崗之上,俯瞰著翼州城熊熊的火光。
  整個翼州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把,埋葬了一切榮耀與輝煌,生命和死亡。
  這座城市在短短的幾天裏經歷了忠誠與背叛,希望與絕望。
  這個城市是一座廢墟。
  生命的廢墟。
  一切的廢墟。。
  
  麒賢看著那熊熊燃燒的火焰時,想起了林笑臨走的時候說的話。
  是的,其實從哪一天開始,這座城市就死掉了,在麒賢的心中,在所有還清醒著的人心中,這座城已經失去了一切存在的必要。
  即使白鼎臣不曾選擇在這裏舉事,這座城市也會成為麒賢宣洩屠戮欲望的目標。因為,這裏實在太醜惡了。
  儘管之前有著那麼耀眼的美,此後又有著無比的令人欽敬之處,可是這座城市,在投降之後,就變成了一座罪惡之城。
  麒賢看著火光。
  讓刀與火蕩滌這座城市的罪孽吧!清洗一切的罪孽和殘忍,只留下一片焦土。
  把曾經發生的一切全部埋葬,只留下巨大的廢墟來紀念這個地點。
  若是可以在這片廢墟上豎起一塊碑,麒賢會選擇一塊純黑的石板,然後,一個字也不刻,沉默地樹在這片大地上。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評價這裏。
  評價這裏發生的一切。
  他只知道,從今往後,這裏會和以前那座城市一起成為他夢魘的一部分,沉重地壓在他的靈魂之上,每日吼叫著,用堅硬的鐵鎖纏緊他的靈魂。
  熊熊的火光中,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笑臉。
  火焰幻化的笑臉。
  一個名叫殺戮之神的笑臉。
  麒賢輕輕伸出手,摸著自己的心臟。
  他一直知道,在他的身體裏居住著一個名為殺戮的人,那個人是他,也不是他。
  那個人的名字就叫殺戮。
  他喜歡血的味道,喜歡屍體的惡臭,喜歡燃燒的火,喜歡撕咬的感覺,喜歡一切死亡……
  每當麒賢踏上戰場,就會感受到那個傢伙激動得渾身戰慄,不斷催促著麒賢殺伐毀滅的聲音。
  麒賢一直想要捂住耳朵不去聽他的鼓噪,但是一切徒勞無功。
  那個傢伙住在他的體內,不斷壯大,即使他不想,也必須面對那個傢伙越來越強大的存在。
  總有一天,這個傢伙會徹底成為麒賢。
  總有一天,這個傢伙會忍不住毀滅整個世界。
  麒賢握住自己的長刀,看著火焰,他感覺到一股虛無的快感,讓他想笑又想哭。
  謝芮和一些士兵被捆綁著,跪在地上。
  麒賢一直沒有發落他們。
  但是他們都知道等待著他們的會是什麼。
  今天,他們已經看到了麒賢的瘋狂,他們已經看到了大昊士兵的瘋狂與野蠻。
  一座城市——雖然是一座讓他們也心涼的城市,但是畢竟是些活生生手無寸鐵的百姓,眼看著他們就這樣被軍人屠戮殆盡,謝芮覺得自己已經崩潰了。
  無法再想任何東西,世間留給人的只剩下了絕望與荒蕪。
  他只想快點死掉,早點結束這一切。
  ——這一切,實在太讓人崩潰了。
  終於,麒賢騎著馬,慢慢走下了高崗。
  一雙眼冷得像在月光裏浸過。
  被他看著的時候,人的心就涼透了。
  “你在等死?”麒賢看著謝芮,慢慢說。
  謝芮也不說話,只是看著麒賢。
  “你想快一點死。”麒賢淡淡說。“人活著那麼不容易,為什麼你卻急著求死?”
  謝芮一愣,忽然覺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你看那火……生於屠戮和毀滅之後的大火,居然也是暖的、燙的,即使在這裏都能感受到那灼熱的溫度,是不是很不可思議?”麒賢看著謝芮,平靜的語氣讓人覺得他近乎一個哲學家,但是仔細一想到他話裏隱藏的那些殘忍與真相,卻令人齒冷。
  謝芮看著麒賢,面上慢慢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都說劊子手是世上最瘋狂的人,現在我看到你才相信了。你不只是殘忍,你已經完全泯滅人性了。你就是個瘋子,一個拿著屠刀的瘋子!”
  麒賢看著謝芮,過了很久才說:“你說的很對。有時候我覺得,如果停止了殺戮,我就連自己是不是還存在都無法肯定了。”
  謝芮悲憤地看著他,然後一口啐在麒賢臉上,說:“你就是個膽小鬼!不把自己裝扮得恐怖,你就不敢面對別人!”
  麒賢看著他,居然不去擦落在臉上的唾沫,反而在那思考了半天說:“你說的很對很對,我的確是個膽小鬼。”隨即他笑了,看著謝芮說:“只有像我這樣的膽小鬼,才能做出最恐怖的事,你說對不對?”
  謝芮仰天狂笑,怒道:“你速速殺了我吧!光是看到你的樣子都讓人噁心極了!”
  麒賢看著謝芮,半天才說:“我會殺了你的,你放心吧。”說著揚起頭,看著翼州城的大火,喃喃自語道:“很快的,我保證那一切都會很快發生……把你的屍體埋起來的時候,你唾在我臉上的唾沫都不會幹……”
  謝芮怒極大笑,麒賢已經揮手道:“殺了吧,既然他們那麼喜歡死。”
  謝芮等人的頭顱落地的時候,麒賢臉上的唾沫果然沒幹。
  他一邊看著士兵掩埋謝芮等人的屍首,一邊等著臉上的唾沫乾燥。
  親兵奉上濕毛巾,他卻搖著頭說:“這是這座城市留在我臉上最後的紀念。”
  翻身上了馬,最後看了翼州城一眼,麒賢打馬而去。
  上鄴。
  麒賢的目標是上鄴。 
  百里旌風拿著一張長長的紙條,越看臉色越難看,最後將紙條一下子扔在了地上。
  “主子,四少爺說了什麼?”灰衣人小心翼翼地看著百里旌風的臉色,試探著問道。
  “他說親眼看到了龍煊燁已經把龍珠認主。然後要求我再次確認一下鋒兒的真龍身份。”百里旌風臉色難看地說。“這個混蛋,真的被龍煊燁洗腦了!貪生怕死的東西!”
  “奴才親眼見到了少主子的龍珠內睡著五爪金龍!那是不會錯的!雖然那龍現在還小,只是螭龍的形態,但是絕對是五爪金龍沒錯!”灰衣人立刻說道。“只是龍煊燁有龍珠,也是真的……他若是真讓龍珠認主了,那就必定是三界之主,未來的至尊,那我們是絕對不能和他抗衡的。”
  百里旌風的臉色不由變了變,看著灰衣人,眼色越來越淩厲,“你是說,就算我們有五爪金龍,也不能贏過他麼?”
  灰衣人猶豫了半天說:“我也只是一知半解,要不然,還是去問問老祖宗吧……”
  百里旌風臉色難看了,盯著黑衣人看了一會兒,說:“我現在就去找老祖宗,你代我觀察戰場局勢,鋒兒若是真龍天子,定然能速克敵軍,否則……”百里旌風皺著眉頭說,“否則只怕就難測了。”
  “是,奴才全力觀察戰局!”灰衣人垂首道。
  百里旌風心事重重地轉身進了內室,隨即就不見了。 
  桐城亮如白晝,整個天空都被火箭火鴉子耀亮了。
  陳泰和許攸拄著刀站立在城頭,親自指揮著士兵們抵禦敵人的進攻。
  桐城內有不少守城器械,此時也都派上了用場,尤其是許攸最近堅持要求挖掘的護城壕塹陷坑,那些壕塹寬約十米,內裏密佈竹簽,只以竹排覆蓋其上,鋪以薄土,人踏上去還無事,但是馬軍和重型器械踏上便會立刻陷落。
  百里青鋒的前鋒部隊不知深淺,第一隊人過了陷坑之後,其餘的大半人馬都折在了陷坑中。連百里青刖都失陷其中,斷了肋骨,兩肩脫臼,被百里家的人死活救了出來,抬上船去醫治。
  百里青鋒一看及此,臉都黑了。
  “沒用的東西!”百里青鋒怒道。周圍的人也沒有人敢說話,百里青鋒自己在地上轉了兩圈,沉著臉說:“填土,把坑填埋好!”
  他這時候才想清楚,桐城地勢平坦,根本無險可守,可是現在地上多了好幾個高丘,想來就是許攸陳泰等人掘陷坑時堆起來的土丘。
  幸虧折損的人馬不多,但是對士氣卻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看著桐城還完好無損地矗立在眼前,百里青鋒不由握緊了拳頭。
  忽然百里青鋒抬起頭說:“撤軍!去雙鯉!雙鯉的西南軍定然以為我們在攻打桐城,卻還不肯馳援,必然是有些內部的紛爭,此時攻打最佳!”
  太子看著面前的燭火,感受了寂滅般的虛無。
  不祥之兆!
  風陡地吹得燭火一陣跳動,明滅不已。
  太子不由歎了口氣。
  殿門打開,婉容急匆匆地跑進來,到了太子榻邊,立刻拿出一個小瓶子,說:“玉華宮那位給了我這個,說要讓您服下。”
  “這是何物?”
  “龍血。”婉容低聲說。
  太子不由一驚,隨即道:“我的病果然很重麼?”
  婉容垂下頭,臉色暗淡,說:“洛真人說,您命裏無子,夫妻父母皆緣份淺薄,您能成就東宮已是命中最大的福分……”婉容說道此處,已經開始哽咽。“她說您活不過明年秋天了,若是您還想登大統,就必須以非常手段延續性命。”
  太子臉色慘白,看著婉容的嘴唇翕動,卻聽不到她說什麼了。
  劇烈的頭疼襲來,太子捧著頭痛苦地撞著床首,過了半天忽地抬起頭來說:“她還說了什麼?”
  “……”婉容看著太子頭髮蓬亂額角滲血的模樣,不由顫抖了,猶豫了半天才說:“她還說,您現下和弟媳的孽緣會導致您結局悲慘……”看著太子的臉色,婉榮低聲說:“妾身也早就想跟您說了,不要和那個北朔公主走的太近……她是個不祥的女人。”
  太子看著婉容,驀地吐出一口血來,婉榮大驚失色,趕緊去扶太子,太子搖著手,歎道:“不錯……不錯……我倒是忘了麒賢了……他若是知道了我和曲靈煙的事,定會反戈一擊,與我為敵……他才是大昊武將真正歸心的人,與其立我,還不如乾脆立他……”太子喘息著,伏在榻邊說。“我怎麼把他忘了……防了這麼多人,卻獨獨忽略了他……”
  婉容看著太子,不說話了,半天才流著淚說:“那曲靈煙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太子一愣,隨即說:“我不知道。”
  婉容垂下頭,過了很久才說:“都是我的錯……我若能生養個一男半女,你也不至於到此地步……”
  太子看著婉容,強撐起身體,伸手輕輕摸著婉容的臉說:“不是你的錯。你沒有錯。錯的是我。”
  看著婉容,太子悲涼地一笑說:“我命裏註定緣淺福薄,縱然機關算盡,也不過是一場空。倒是你可憐了,嫁給我這等無福之人。若我死了,你該如何?不想可知,定然淒涼。怎麼想都是我對不住你。”
  婉容也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哭出來,拼命抓住太子的手,哭道:“浩哥哥,當初你在後園裏採蓮子給我的時候,我就決定這輩子跟著你了,別人都道我與你過得冷清無情,可我是真心要和你一生相守才嫁你的!我家裏當初也不想我嫁進宮來,是我自己願意嫁你的!這些年你對我一直很好,我一直小心謹慎不敢出錯,怕給太后她們挑出錯處來為難你,可是天不佑人,我偏偏不能生養……”婉容大哭,拉著太子的衣襟,哭得滿臉淚珠,“可你一直處處為我著想,你若是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要活了,一定跟著你去!下一世就是轉生牲畜,我也要和你廝守在一起!嗚嗚嗚……”
  太子看著她,忽然覺得心裏一陣暖流流過,連頭疼都似乎輕了。
  看著她臉上的五官都因為哭泣而變形,太子忽然覺得婉容比什麼時候都可愛可憐,讓人心動。
  輕輕摸著她的頭髮,太子歎道:“莫哭了……”拿起那瓶龍血,看著瓶子苦笑一聲說:“就算用龍血延續了性命又如何,活著不過是辛苦掙扎罷了。”太子搖頭歎息著,把瓶子一下子砸在了地上,隨著瓶子的碎裂,一股殷紅色的液體從瓶中流了出來,隨即化在空氣中,瞬間成了煙霧散去。
  婉容傻眼地看著那龍血消失,轉首愣愣地看著太子:“你……把………龍血………砸了!?”
  太子看著婉容,面上露出一絲平靜的微笑,說:“我剛剛才想清楚,人活著其實有很多事是不該強求的。以前我活得太糊塗,所以總是勉強壓抑著自己想要自由自在生活的願望,其實那樣真的很傻。從現在開始,我要為自己活著,為你活著。”太子微笑著伸出手,拭去婉容臉上的淚水,溫柔地說:“我要補償你。你願意和我一起,重新生活麼?”
  婉容看著他,癡癡流著淚,說:“好……”  
  林笑抱著小麒麟,坐在影照池邊上。
  小麒麟很喜歡林笑,不住從六出那叼了水果來給林笑吃。
  林笑抱著小麒麟,眼淚卻不斷地落下。
  小麒麟也不敢出聲,乖乖地靠在他身上,眨巴著眼睛看著林笑淚流不止。
  龍煊燁坐在林笑身邊,無言地握著林笑得手。
  “他居然屠城……”林笑喃喃自語著,“他殺了白大人……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
  龍煊燁沒有接話,只是看著林笑。
  林笑轉過頭去看著龍煊燁:“這就是你想看到的結果麼?”
  龍煊燁看著林笑,緩緩說:“這不是我想看到的結果。我發誓。”
  林笑悲哀地看著他:“這樣就算統一了天下又有什麼意思?不過是殺戮和毀滅而已,不過是在人心埋下恐懼的陰影而已,這樣是不會帶來真正的歸順和和平的!”
  龍煊燁看著林笑,說:“我知道。”
  林笑忽然覺得自己已經沒了言語。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覺得心很疼。
  起初是悲憤、焦慮、驚慌、無助、絕望、痛苦……後來只剩下了一團混亂的情緒,讓他只想哭泣,想大聲地質問上天。
  但是現在他連質問都很無力。
  他發現自己終究只能做個無聊的看客,面對最深沉的罪惡卻無力地找不到任何出路。
  天堂在哪里?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地獄就在面前。
  龍煊燁無言地看著他,林笑的臉色很蒼白,眼神黯淡而失落。
  龍煊燁忍不住抱住他,說:“重建之前,必須毀滅,這是任何事物想要發展都必須面對的。天道無情,因果迴圈。今日種種皆由前定,輪回往復,永無終止。以後你看多了就不會再為此而煩惱了。”
  林笑看著龍煊燁,半天才說:“天地果真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龍煊燁看著林笑,歎了口氣,說:“死亡並非終結,只是一切的開始。”
  林笑默然,懷中的小麒麟輕輕伸出小小的舌頭,舔著林笑頰邊的淚,擔心地看著林笑。
  龍煊燁輕輕摸摸林笑的臉,說:“最可怕的不是這些,而是一個人聆聽永夜的孤寂。”
  林笑看著龍煊燁,長長歎息一聲。  
  淳於煌驚訝地看著手中的傳書,龍煊燁命令他原地等候雲心和白鼎嶽,並說林笑已經回到炎都了。
  “怎會如此快速?”淳於煌皺起眉頭,疑惑地說。“看皇上的意思,莫非雲心和白鼎嶽竟然被我落在後面了?”
  隨即緊張地思索著:“聽說白鼎臣被六王爺殺了,那白鼎嶽會不會對雲心下辣手?!”
  心中一緊,後背也出了汗。
  “這可如何是好!”淳於煌焦急地想道。  
  麒正卻站在賀蘭端凝面前,愉快地笑著。
  “這麼說,婉容已經把那毒龍血拿回去給麒浩了。”麒正笑了,“麒浩這個笨蛋,想來此時正哭得傷心呢。”
  賀蘭端凝淡淡一笑說:“麒浩這孩子從小就心機深沉,總是自以為得計,其實最蠢的就是他。”拔下頭上的玉簪,冷冷一笑,道:“他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機關算盡,卻也不免失漏。”
  “母后,您說麒賢要是知道了麒浩和曲靈煙的事,會不會氣瘋?”麒正嘿嘿笑了。“最好立刻翻臉。”
  賀蘭端凝淡淡一笑,說:“他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不知道。”隨即看著鏡子說:“你父皇那邊才是個大麻煩,他若是立了麒賢就毀了。”
  麒正臉色立刻一變,緊張地說:“會嗎?”
  賀蘭端凝淡淡說:“你父皇這個人,我一直看不透他。總覺得他隱瞞了很多秘密。”
  麒正卻已經神思不屬,焦急地搓著手,來來回回地在地上走來走去,“麒賢真是個大麻煩,怎麼才能弄死他呢……”
  賀蘭端凝嘿地笑了一聲,說:“放心吧,他囂張不了多久了,北朔和西燕射雕的聯軍馬上就會讓他疲於奔命,到時候百里青鋒那小子再給他一冷箭,他就沒什麼翻身的指望了。”
  麒正這才稍微鎮靜了點。看著賀蘭端凝說:“我很擔心,麒賢那小子能力不小,在戰場上還真沒有誰敢說能勝他。”
  “好虎架不住群狼。”賀蘭端凝斜了他一眼,冷笑著說:“就算這些人他都不怕,還有你外公呢……”賀蘭端凝笑了,“你外公為了龍珠,什麼都會幫我們做的。”
  麒正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這下真心地笑了,說:“沒錯,外公會想辦法讓麒賢那個混蛋死無葬身之地的!”
  賀蘭端凝得意地笑了,鏡子裏面她的笑臉燦若春花。
  麒正嘿嘿笑著,“母后您真是了不起。”
  賀蘭端凝歎了口氣三,說:“若不是你父皇一直防著我,我早就弄死東西二宮那倆賤人留下的幾個孽種了,哼,要是當時做成了,現在得省了多少事啊。”
  麒正也遺憾地點點頭,“就是。”
  賀蘭端凝目光閃爍,冷笑著說:“龍珠……嘿,你父皇有了龍珠,便邪魔不侵了。日後你若繼承了大統,我們也可以看看,龍珠究竟能把一個普通人變得多麼厲害。”
  “……”麒正一愣,隨即說:“母后,你不是要把龍珠給外公嗎?”
  “哼……”賀蘭端凝不屑地掃了他一眼,說:“你怎麼那麼呆呢,他一個魂魄不全寄生在太監身體裏的廢人,就算把龍珠給他了又有什麼用!還不如讓你得著。你得著就是我得著,到時候,說不定能讓龍珠認主,嘿嘿,那時候,我們母子就是三界主宰了,還怕什麼?”
  麒正看著賀蘭端凝,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眼中也現出一絲貪婪的目光:“三界主宰……”
  “沒錯。”賀蘭端凝看著麒正笑了,“區區的凡間帝皇又算什麼?長生不死、成就主宰,那才是人能達到的頂峰!”
  她的目光那麼明亮,近乎灼人地看著麒正,“我為了讓你得到這一切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你千萬別讓我失望!”
  麒正低下頭去,小聲說:“我會努力的。”
  “不是努力,而是要竭盡全力!”賀蘭端凝狠狠瞪著麒正,嚴厲地說。
  麒正渾身一哆嗦,垂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出了,顫聲說:“兒……兒臣明白了……”
  “你父皇被麒光那個小妖精迷得神魂顛倒,正是我們奪取龍珠最好的時機。”賀蘭端凝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面上現出一絲恨意,“麒光那個妖孽,果然是妖星轉世阿……走到哪里哪里亡國,嘿。”
  麒正陪著笑,小心翼翼地看著賀蘭端凝的臉色。“母后恨那小賤人麼?以後我們好好炮製他就是。”
  賀蘭端凝哼了一聲,淡淡說:“輪不到你給我出主意!”
  “是是……”
  賀蘭端凝一下子沉下臉來,把手裏的木梳撇在梳粧檯上,厭煩地說:“我累了,你回去吧。”
  待麒正走了,賀蘭端凝一臉怒色地看著鏡子,隨即摸了摸自己眼角,“該死的……居然出紋了……”
  拉開妝匣取出一罐透明的香膏小心地抹在眼角,又看了鏡子半天才說:“我不要老,我要長生不死,永遠年輕!”


第一百零九章 冥冥天意

  “百里青鋒偷襲雙鯉的西南軍大營,現在雙鯉已經淪陷了?!”龍煊燁把戰報扔在地上,看著跪在面前的百官,大怒道:“向沖和徐福明敗退桐城,他們到底要吃敗仗吃到什麼時候?沒用的東西!”
  所有人都低下頭去,不敢說話。
  “現在北朔射雕西燕陳兵百萬在我邊境,他們還要這麼吃敗仗!”龍煊燁惱火地說。“難道非要朕御駕親征,他們才能贏嗎?”
  龍煊燁看著殿中各部官員首腦,臉色緩緩平靜了下來,說:“算了,兵部的人留下,朕需要跟你們談談!”
  眾臣退去之後,兵部左侍郎伍通立刻說:“陛下息怒,現在我們還沒找到軍中奸細,而且六王爺也已經圍困了上鄴,就算雙鯉失守,我軍也還是佔據著桐城,始終有優勢。”
  龍煊燁掃了他一眼,冷冷說:“若是連這點優勢都沒了,這蕭地就歸人家蕭乾和百里青鋒了。”
  眾人臉都一紅。龍煊燁站在沙盤前面,沉吟了良久才說:“看來,不御駕親征也不行了。”
  眾人聞言都一驚,龍煊燁說:“我們現在三面守邊的將士不足六十萬,面對的卻是北朔等國近百萬大軍,雖然說那三個國家各懷鬼胎,人心不齊,但是也不可小覷。若是麒賢他們都在守邊,對付這些人還是小意思,但是現在麒賢還要面對百里旌風和百里青鋒兩隻狐狸,若是上鄴不投降,我們這場仗就一點勝算都沒有!”
  龍煊燁的眼中閃出一道精光,說道:“我們現在可以調動的大軍還有四十七萬,足夠用了。”
  兵部眾人看著龍煊燁堅定的模樣,臉上都現出激動之色,立刻紛紛下跪,道:“臣願隨陛下出征,為大昊誓死效忠!”
  龍煊燁平靜地說:“即刻傳旨,朕五日後親征蕭地!調東路軍去防北朔,西路軍回原來的邊防區域,聯合北路軍一起協同防禦西燕射雕。”
  “是!”
  
  深夜,龍煊燁趁著夜色召見了羅振綱。
  “羅愛卿,朕已經決定親征蕭地了。”龍煊燁看著羅振綱,淡淡說。
  “陛下要親征?”羅振綱看著龍煊燁,目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隨即隱去,垂下眼簾說:“陛下不放心京中的幾位殿下麼?”
  “太子最近一直閉門不出,陪伴太子妃,但是正兒卻十分活躍,每日入宮來和端妃見面。”龍煊燁說。“朕不在京中的日子,你要好好輔佐瑞仁親王麒泰,小心提防一切變故!”
  羅振綱沉默地看著龍煊燁,過了一會兒說:“請陛下放心!”
  “正兒那件案子,若是到了非辦不可的時候,就辦了吧!”龍煊燁歎了口氣,說。
  “臣遵旨!”羅振綱立刻說。
  “羅愛卿,這次親征之後,朕便打算傳位了。”龍煊燁看著羅振綱,淡淡說道,“朕想讓你入內閣為首輔。你覺得,太子、麒泰、或者是別的皇子,哪一個最適合做新君?”
  羅振綱沉吟了一會兒,抬起頭說:“太子心機有餘,仁愛不足,總是私心多於公心;瑞仁親王雖然政治上不夠老到,但是辦事一向能兼顧公平,不失人心;威烈親王為人剛愎過甚,為將固然天下無敵,但是為帝卻難免窮兵黷武,為國之害;七殿下麒玉過於荏弱,雖則多情好義,可惜江山在他心中不及所愛之人重要,一旦為君皇,只怕會有蕭衍之亡國行狀;其餘二殿下一向新屋外物只想頤養自身、五殿下為人偏激不得人心、九殿下性格活潑卻過於年輕氣盛……都不足以為君皇……以臣之見,倒是睿仁親王最優秀。”
  龍煊燁看著他,不由笑了,說:“你怎麼不提麒光呢?你不是最欣賞他麼?”
  羅振綱尷尬地看著龍煊燁,說:“十四殿下乃是天縱奇才,不管是醫學還是刑修之學都十分精通,為人也一向毫無私心只有天下和百姓,但是十四殿下不宜為帝。”
  “哦?”龍煊燁來了興致,看著羅振綱笑問:“他哪里不適合?”
  “為君者須有野心,縱不為開拓之君,也當為守成之君。十四殿下本人就對皇位毫無野心,就算陛下您把大統傳給他,他也不會要的吧?”羅振綱笑了,看著龍煊燁說:“十四殿下醫者仁心,可是放在一個君主身上,他的仁愛之心也成了婦人之仁了,作為一國君主,如十四殿下那般在政治上無限幼稚,可不是一國之福阿!”
  龍煊燁不由笑了,點點頭。
  “何況,殿下畢竟是曾在蕭國為質,終究不適合坐大統。”羅振綱猶豫了一下,說。
  龍煊燁默然,過了一會兒才說:“你說的都不錯。”隨即歎了一口氣,說:“太子福緣不深,朕擔心他會早夭。”
  羅振綱一愣,看著龍煊燁:“陛下此言,莫非太子染了重病?”
  龍煊燁點點頭,說:“他一直瞞著,但是朕總是會得到消息的。唉……”
  羅振綱不由臉色一變,說:“那陛下是要改立儲君了?”
  “……”龍煊燁沉吟了一會兒說:“朕還要等等看,太子若是能好轉,朕便不改立他人了。”
  羅振綱臉色凝重了,看著龍煊燁說:“請陛下三思。儲君乃是國之根本,輕易不可更換,但是太子若當真病重,還請陛下早擇新儲,以免到時動盪不安。”
  “不管朕改不改立,這段時間都不可將太子生病的消息傳出去。”龍煊燁看著龍振綱說。“朕若離京,你一定要保護好太子和麒泰的安全!”
  “臣明白了!”
  
  龍煊燁回到南書房,看到林笑正抱著小麒麟喂朱果吃。
  小麒麟這些日子和林笑熟悉了,幾乎天天賴在林笑身邊,連睡覺都不例外,有天龍煊燁爬上床的時候不小心壓了小麒麟的尾巴一下,小麒麟憤怒地一個勁地攆龍煊燁走,又是拿頭撞又是拿腳踢的,死活不讓龍煊燁躺下,笑得林笑肚子都疼了。
  在小麒麟眼裏,林笑和林笑的懷抱是屬於它的,龍煊燁分明就是個和它搶林笑的壞蛋!
  龍煊燁被逼無奈,只好每天等它睡著了再上床。
  只有當六出出現,把小麒麟抱回屋裏,龍煊燁才能松一口氣,和林笑過過二人世界。
  今天一看到小麒麟,龍煊燁立刻就皺了皺眉,林笑好笑地看著他,問:“你怎麼了?”
  “朕要親征蕭地了。”龍煊燁坐下,對林笑說:“五日後出發,你跟我一起去吧?”
  林笑看著他,不由沉默了。
  “你要不想去就算了。”龍煊燁趕緊說:“我讓礫岩他們在你身邊保護你。”
  林笑笑了笑,說:“不用。我跟你去。”
  龍煊燁立刻大喜,林笑看著他說:“我不想和你分開了。”
  
  承恩站在御花園的桂樹下,忽然聽到腳步聲,趕緊回過頭來,卻見六出和默走過來,笑眯眯地看著承恩。
  “六出大人。”承恩趕緊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向六出行禮。“今兒這麼閑在,逛園子呢?”
  “啊,來看看這棵怪樹,你說這樹都開了幾個月花了,到底是吉兆還是凶兆阿?”六出看著承恩,笑得慈眉善目。
  “當是吉兆。”承恩當即笑眯眯地說。“是預祝大軍凱旋的吧!”
  “可是陛下說,這樹生了變,乃是大凶之兆阿!”六出說。“這不是,派某家過來鏟這樹來了!”
  承恩臉色一變,六出笑嘻嘻地說:“您快過來吧,別誤傷了您!”招招手,讓承恩到他身邊去。
  承恩僵笑了一下,隨即走到六出身邊去,默冷冷斜了承恩一眼,隨即走到桂樹邊,額心猛地現出一隻豎眼,那只豎眼足有一寸半長,浦一張開便金光四射,一下子照在桂樹之上,桂樹瘋狂地搖晃著身軀,一片片帶著血漬的碎片從桂樹上落下來,桂樹竟然發出了人類嬰孩般的啼叫聲,聲音淒厲無比,默卻依舊面無表情,雙手不斷在虛空中結印,第三只眼的神光不住刷著桂樹,承恩看著默,臉色大變,六出微笑著轉首看向承恩,說:“不太舒服吧?默是修真者,普通人站在他身邊總是很有壓力的。”
  承恩慌張地點點頭,不自在地笑了笑:“的確很不舒服。”
  六出微笑著看著承恩,平靜地說:“尤其是你,會更加不舒服的,巫空血。”
  承恩臉色一沉,看著六出,再次一笑:“您說什麼?”
  六出的身體一下子散發出耀眼的白光,“嘭”一聲,如同一輪太陽一般渾身迸射出光明,白光之中,一個銀髮如雪、面目冷削英挺的白袍男子站在承恩面前,冷冷看著他:“這一次,你還想跑麼?”
  一個巨大的白色結界困住了承恩,承恩驚呼一聲,隨即狠狠轉過頭瞪著六出,臉色漸漸變得漆黑,眼睛也整個變成了黑色,只有一個小小血紅色圓點在黑色的眼球上,如同瞳孔一般瞪著六出:“你們果然已經認出我了,哼……”
  六出看著他,手一揮,一道巨大的冰矛就瞬間出現,巫空血咬著牙桀桀怪笑著,手一揮,也現出一個骨矛來,“雪神,我不會等死的!”
  六出看著他,淡淡說:“是麼?”
  忽然間鋪天蓋地的冰矛就刺向了巫空血,巫空血大驚,舉起骨矛拼命抵擋,可冰矛足有幾千萬根,不斷下落,迅速就把巫空血整個紮成了刺蝟。
  六出浮在巫空血頭上方,淡淡說:“在我的結界裏,你不等死,還能做什麼?”手輕輕捏了個法咒,一縷幽魂從承恩身體中浮出來,六出念念有詞地對著那道灰色的魂魄念了一會兒,那魂魄便成了一道透明的魂魄。
  “滅!”六出冷冷地一指,那魂魄便消散了。
  走出結節,六出看到默化成一頭巨大的黑犬,兇悍地立在花園裏,面前只剩下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深坑,那桂樹居然已經不見了!
  “樹呢?”六出驚問道。
  黑犬仰首吠了一聲,隨即說:“剛才虛空中出現了一隻巨大的手,將樹心得生命種子拿走了。”想了想,說:“和上次救走巫空血的手一樣。”
  “你的破滅神光對那只手無用……”六出歎了口氣,說:“算了,去回稟主人吧!”
  黑犬再次化成人性,跟在六出身後走了。
  
  郊外的竹林裏,青溟子笑嘻嘻地拿著一個八卦盤,盤中心站著一個白衣小人,細看竟然是白鼎臣的模樣。
  “喏,生命樹的種子,吃吧!”青溟子把手裏的一個青色的種子放在小人面前,笑著說。“不要想那麼多了,趕緊跟我回山去吧。你閉關修行分魂大法,此次雖然短命,但是也成就了一次輪回,對你的修行大有好處。吃了這生命樹的種子,可以提升你不少功力,你也能早點復原出關了。”
  白衣小人歎了口氣,抱起生命樹種子,有些憂傷地說:“師尊,分魂之術深奧之極,弟子只怕無法在短期內大成。”
  青溟子笑嘻嘻地說:“沒事兒,只要你堅持不懈,總會成功的。到時候成就明王分神億萬之不滅體,你便可以成為此一宇宙的至尊之一了。”
  白衣小人看著青溟子,笑了笑說:“師傅,弟子還想留下來看看這一界的熱鬧呢。”
  青溟子笑著拈了自己的鬍子一下,隨即說:“好吧!”
  
  清泉淙淙,碧葉淑淑。
  香煙繚繞的道觀中,百里旌風臉色蒼白地坐在蒲團上。
  一個仙風道骨的黑袍道士高冠鳳目,臉色不豫地看著他。
  “鋒兒被人改了運道?”百里旌風顫聲說:“怎會這樣?”
  道士怒道:“你問我麼?你到底是怎麼守護真龍的?連他被人改了運道分了氣數都不知道?!”
  百里旌風臉色灰白,半天才把拳頭握得格格的說:“一定是龍麒光那個妖孽……一定是他分走了鋒兒的運道……他保證做了手腳……”
  道士怒氣衝衝地看著他,說:“現在說又有什麼用?都已經沒法改變了!”氣呼呼地一甩拂塵站起來:“本來應該直接就是五爪金龍的,現在蛻變成了螭龍,就說明鋒兒現在只是個有資格成為真龍的人,命裏已經全是變數了!”道士看著百里旌風說:“若是青釗說的是真的,龍煊燁已經將龍珠認主,那天下就註定不會是百里家的了。”
  百里旌風默然不語,垂下眼簾看著地面。
  道士沉吟了一會兒說:“我算過了,鋒兒若是不能成全龍身,只怕壽不過六月。”
  百里旌風霍地抬起頭看這道士,有些驚呆了。
  “趕緊想退路吧。”道士淡淡說。“青釗雖然不是武修之體,可畢竟是難得的文脈,對百里家族的發展也有些好處,重用一下他也不吃虧。”
  百里旌風沉默地看了道士一眼,過了一會兒才說:“釗兒太脆弱,又易被人利用,用他不是家族之福。”
  道士歎了口氣,說:“鋒兒已經靠不住了,現在先想想怎麼保住家族大多數子弟的命吧!”
  百里旌風沉默了許久,才說:“我知道了。”
  道士看著百里旌風,說:“我親自去看看龍煊燁,望一下他的氣象。咱們再做打算。”
  “也好。”
  道士歎了口氣,說:“想不到竟然會出這麼大的變故……奇怪,若非至尊插手,按道理來講,天道已經定了誰為真龍人皇,是不該變得了阿!”疑惑地喃喃自語著:“怎麼居然就變了呢?”
  百里旌風緊緊攥著拳頭,臉上顯出極端的憤慨之色。
  
  雲心看著白鼎嶽的背影,幾天了,他一直很沉默。
  雲心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很多人都在說麒賢殺死了白鼎臣。
  白鼎嶽瘦了,臉上長出了鬍子茬。
  雲心擔憂地看著他,卻沒有勇氣說話。
  白鼎嶽知道她在看他,她在擔心他。可是他不能回頭去看她。
  他怕自己一回頭,就會忍不住心軟,把國仇家恨放在一邊,被兒女情長打敗。
  白鼎嶽現在已經很肯定,白鼎臣是死在龍麒賢手裏了。
  白鼎嶽看著遠處大昊的軍營,那是淳於煌的人馬駐紮之處,是他的目標。
  雲心也看到了遠處的軍營,而且,她還驚訝地看到了淳于煌的馬——那匹馬叫守輝,赤紅的毛皮,額心有一個白色的星紋。
  白鼎嶽駕著騾車停在了軍營門口。
  淳於煌聽到了軍營轅門的聲響,心中一動,就走了出來。
  雲心站在轅門前,失措地扯著白鼎嶽的衣袖:“你要做什麼?”
  白鼎嶽沒有回頭,用平靜的聲音回答她:“這是大昊的地方,我只能送你到這裏了。我要走了。”
  “不行……”雲心的淚洶湧地流下來,猛地從後面抱住了白鼎嶽,哭道:“你別走!別撇下我!我要和你在一起!”
  “雲心!”淳於煌大吼了一聲,刷地拔出了佩刀,奔過來。
  白鼎嶽用力掙脫雲心的手,顫聲說:“公主,保重。”
  “白鼎嶽,哪里走!”淳於煌一把將雲心拉到身後,一刀砍向白鼎嶽。
  “不要!”雲心失聲慘呼,卻見白鼎嶽動作迅速地從車下拔出一杆銀槍,頭也未回就架住了淳於煌的刀,淳於煌大驚,變招未及就被白鼎嶽一槍挑飛了刀,白鼎嶽轉過身,看著淳於煌,緩緩說:“公主完璧送還,淳于將軍,好好照顧公主吧!”說著轉身便走。
  “白梨!”雲心哭著叫了一聲,白鼎嶽的腳步不由遲滯了,雲心淚流滿面,顫聲說:“你去哪?”
  “……”白鼎嶽沉默了許久,說:“屠龍關。”
  “我跟你走!”
  白鼎嶽身子一震,淳於煌也大驚,看著雲心厲聲說:“公主你瘋了?”
  雲心不看淳於煌,卻踉蹌著走向白鼎嶽,柔聲說:“我跟你走。”把臉貼在白鼎嶽後背上,淚洶湧地滾落臉頰。
  白鼎嶽沉默了許久,慢慢轉過身,輕輕抱了抱雲心,低聲說:“對不起……心兒……”失神地看著遠方,良久才說:“忘了我吧。”
  一把推開雲心,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遠處。
  雲心一跤跌在地上,呆呆看這白鼎嶽消失的地方,驀地裏嚎啕大哭,用力捶著地面,“白梨……白梨……混蛋……”
  淳於煌臉色鐵青地看著雲心,默默撿起自己的佩刀,走到雲心身邊說:“公主,陛下要我帶你回去。”
  雲心抬頭看著他,驀地裏吼了一句:“不要你管我!你滾開!”


第一百一十章 白虎的劫難

  麗正門內巨大的廣場上一片寂靜。
  不久之前,麒賢帶領的幾萬重騎兵曾在此誓師,今天,龍煊燁一身金色鎧甲,猩紅大氅,站在麗正門的城樓上威嚴地看著廣場上黑甲的騎士們。
  龍煊燁的手上拿的是一柄巨大的金色長矛,這是林笑第一次看到龍煊燁的兵器。
  本來以為,龍煊燁會選擇更具高貴氣質的長劍,可他腰間別的卻是短刀,本以為他在戰場上用的兵器該特殊一點,可他偏偏用了一把和普通士兵一樣的長矛——唯一的差別似乎就是他的長矛更長、更粗、更重。
  據說,這把長矛在他十二歲時便已陪他上陣殺敵,號稱神兵。
  矛頭上用黃緞包裹著,只露出大紅的纓子在風中拂動。
  矛柄上四條金龍蟠踞環繞,十分華麗繁複。龍煊燁戴著黑色的皮手套,握著金色的長矛,金色的頭盔前面還戴著覆面的面甲,只露出龍煊燁黑色的眼睛,看著說不出的詭異。
  “朕受命於天,當統一天下,今日環小聯合,欺我大昊!朕即親征,蕩平宇宙! 百萬雄師,皆朕袍澤!大昊鐵騎,雄霸天下!”龍煊燁站在門樓之上,聲音嗡嗡地從頭盔中發出來,震得廣場上的旌旗直抖,簷鈴嘩啦作響。
  底下的將士們整齊劃一地吼道:“大昊鐵騎,雄霸天下!大昊皇帝,一統江山!”
  龍煊燁長矛一舉,“出發!”
  林笑坐在龍輦中抱著小麒麟,龍煊燁卻和六出等人一起騎馬而行。
  龍煊燁騎的是一匹火龍駒,高大雄壯,一副兇悍之態,六出居然也穿著一身銀色鎧甲,騎著一匹白馬,領著一萬黑甲的龍衛當先開路。
  京城百姓夾道而出,看到龍煊燁全副武裝的樣子,百姓們都議論紛紛。
  “皇上上次親征還是十六年前呢……”有些老人感慨著,“沒想到還能看到陛下出征的雄姿……”
  太后帶著後宮中的妃嬪們在禁城內跪送皇帝出征,隨即都去太廟上香,祈求祖先保佑。
  皇子們也在太子的帶領下出郊跪送,龍煊燁臨走時將四城軍權給了麒旭、麒鎮、麒玉和麒惠,並且給四人分別下了道密旨。麒泰和太子也都有道密旨,連羅振綱、王衡、陳國正等人都被龍煊燁各個找到宮中交代了很多事。
  麒正跪在地上,龍煊燁經過他面前時停了下來,不曾下馬,卻殷殷囑咐說:“朕走之後,太子監國,你為長兄,當克盡全力輔佐太子治理國事。”
  “兒臣必將竭盡全力。請父皇放心!祝父皇馬到成功,盡展我朝天威!”麒正大聲說。
  龍煊燁深深看著麒正,“正兒,不要讓朕失望。”
  麒正抬起頭看這龍煊燁,笑著說:“兒臣時刻謹記父皇教誨,不敢有一時疏忽。”
  龍煊燁的眼睛透過頭盔的覆面甲,露出一絲精光,看得麒正心中一哆嗦。
  待龍煊燁離開,麒正擦了一把汗爬起來,眾皇子紛紛拍打著膝上的灰土,麒正卻看著龍輦,對著麒鎮詭異地一笑說:“父皇這回只帶著十四弟走了呢。”
  麒鎮掃了他一眼,轉頭對麒旭說:“二哥,我們去巡查一下大營吧。”
  麒正臉色有些尷尬,隨即笑笑,說:“五弟好威風啊。”
  麒鎮頓住腳步,回首看著麒正,說:“大哥,別忘了父皇剛才對你說的話。”
  麒正沉下臉,看著麒鎮,淡淡說:“我沒忘阿,用不著五弟你提醒我。”
  麒旭趕緊笑著說:“父皇才剛離京,你們就吵起來了,這讓臣工們怎麼想?都是親兄弟,何必為些小事爭吵?如今國事都堆在了我們身上,還是把精力都用在正事上吧!”
  麒正冷冷掃了麒旭一眼,說:“二弟現在也開始勤勉政事了,真是可喜可賀。”
  太子臉色很蒼白,此時聽見麒正挑刺,忍不住臉色一沉,說:“父皇親征,朝中無君,我們這些兒臣勤勉政事是應當應份的!”然後看這麒正說:“大皇兄要是自覺不能勝任輔國之責,今日便稟明太后,回府休養吧!”
  麒正大怒,看著太子,太子卻也回瞪著麒正,一時間各自臉色難看,百官見此情景,也都不說話了,只是看著二人都滿面怒容地對視。
  麒泰趕緊走上來笑道:“皇祖母還等著我們去太廟拜祭祖先呢,快去吧,別耽誤了吉時,又惹皇祖母埋怨。”
  二人這才各自哼了一聲,上馬走了。
  麒玉等人互相對視一眼,臉上都顯出擔憂之色。
  羅振綱看著眾皇子之間的情狀,臉色愈發深沉起來。
  
  “龍煊燁居然親征了。”百里青鋒坐在天下鋒號的艙室中,喝了一口鐵觀音,淡淡地問道。“光兒跟著他麼?”
  “據說是在龍煊燁身邊隨侍的。”百里回雪恭敬地說。
  “那就好。”百里青鋒微微一笑,說:“這樣我就可以在戰場上把光兒奪回來了。”
  “聽說龍煊燁武功很厲害,連天下第一高手無涯子都說他的龍矛無人可敵。”百里回雪說:“主人,我們要不要避開他們的鋒銳?”
  百里青鋒掃了一眼沙盤,說:“不用。他一定會來找我們,避是避不開的。”
  “老主人那邊全無消息,按說龍麒賢的大軍已經打到了上鄴附近,老主人對我們應該有所指示才對啊!”百里回雪擔心地說。
  “不用擔心,祖父對付龍麒賢那小子綽綽有餘,我擔心的倒是龍煊燁去增援龍麒賢,合兵一起攻打上鄴,那我們就必須放棄現在的優勢,轉而去解上鄴之圍了。”百里青鋒站起來,說。
  “主人,我們包圍桐城已經七天了,雖然我們搶了雙鯉的西南軍不少輜重,可是再打下去,也難免糧草不繼……”百里回雪小心翼翼地看這百里青鋒的臉色說。
  “糧草還能支持多久?”百里青鋒臉色不變,沉著地問。
  “頂多支撐十五天。”
  “十五天,足夠我打下桐城了。”百里青鋒淡淡說。
  “可是……”
  “可是什麼?”
  “最近士兵不斷戰死,桐城守軍卻無太多損失,我們就算不惜代價攻下桐城,若是上鄴告危,不是也得放棄桐城回撤上鄴,這桐城不丁算白打了麼?”百里回雪低聲說。
  百里青鋒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兒說:“東門澧的人馬馬上就到了,今日開始,由他們主攻。反正這桐城打下來了也得歸他們佔領。我們的兒郎能少犧牲些也是好的。”
  在地上走了幾步,百里青鋒轉身看著沙盤,微微皺起眉頭說:“想不到,陳泰和許攸竟然能堅持這麼長時間。”
  
  百里旌風和那個仙風道骨的道士一起站在武陽城頭,遠遠地望著東方。
  “老祖,今日那龍煊燁的大軍已經離開炎都向我們這邊進發了。”百里旌風恭敬地說。
  道士一揚浮塵,淡淡說:“我一會兒乘雲去看他一下,你切不可妄動。”
  百里旌風恭謹地答應著,道士駕起雲頭,騰空而去。
  道士面色冷峻地佇立在雲上,忽地望見西北方向一片耀眼的紅光沖天而起,不由大吃一驚:“前方怎麼這麼濃的殺氣?莫非是西方白虎至尊降臨了?”於是想了想,調轉頭去了西北方向。
  西北方的望鄴城下,殺聲震天,百里蓋世的士兵正在空曠的野地上與龍麒賢的大軍廝殺。漫山遍野都是殺聲,屍體被士兵們踏在腳下,紅著眼睛吼叫著殺伐。
  甫一降下雲頭,道士就大吃一驚,只見那漫天的紅光都是從一個黑甲將軍身上發出來的,那將軍全身黑色重鎧,連□的駿馬都是通體純黑,道士運起神目細看,驚見那黑甲將軍身上虛虛地顯出一隻面目猙獰的白虎形象,那白虎的額頭正中堪堪有黑色的“大王”兩字!
  “白虎神!”道士驚呼一聲,隨即看到那將軍掌中長陌刀一揮,一個百里家族的騎兵連人帶馬都被劈成了數段,凡人眼中那長刀只是陌刀,那馬只是黑馬,但是在道士眼中卻看出來,那刀分明是一把血紅的火焰鐮刀,刀刃上凝聚著無數死魂,按黑色骷髏的標誌在刀柄上囂叫,發出陣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厲笑,而那黑色的駿馬哪里是馬,分明就是一頭黑色的麒麟,四蹄踏著來自煉獄的黑色烈焰,每一次呼吸都噴出黑色的火苗,血紅色的眼睛閃著兇暴嗜血的光,無數死魂一觸及那麒麟便尖叫著魂飛魄散。
  “毀滅殺神!”道士驚呼一聲,“龍麒賢居然是毀滅殺神!是白虎至尊轉世之體!”,他剛驚呼一聲,龍麒賢背後那白虎的虛影就張開雙目,倏地瞪像道士,緊接著龍麒賢也仰起頭來,血紅色的眸子透過面甲看到了道士,道士大吃一驚,臉色慘變,迅速駕起雲頭遠遠地躲入高天之上,龍麒賢冷哼一聲,陌刀一指,刀氣陡然射入雲層,堪堪照在道士臉上。
  “唰”一聲響,道士覺得臉頰上一熱,隨即伸手一摸,一道紅色的鮮血沾在了手上,道士大駭,“他居然傷到了我!”
  道士已經修行了上千年,他的父親早在騰龍太祖時便是天下著名的武將,道士雖不及乃父強悍,可也鮮遇對手,誰知今日竟被龍麒賢一道刀氣傷了臉面,當下不由大怒,隨即又按捺下來,暗忖這白虎殺神降世,一向是伴隨著至尊降臨的,若是龍麒賢是保護大昊的,那麼龍煊燁就必然是真龍天子了。當下不由萬分沮喪,調轉雲頭回了武陽城。
  百里旌風正在園中吐納打坐,忽見道士回來,不由一愣:“老祖,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道士滿面怒色,說:“那個龍麒賢非簡單之輩,蓋世只怕不是他對手。”說話時扯動臉上傷口,血又順著傷處滲出來。
  百里旌風大驚:“誰傷了老祖?”
  道士沉吟了一下,說:“那個龍麒賢,是西方白虎至尊轉世,就是他發現了我的雲頭,用刀氣射傷了我的臉。”
  百里旌風不由也無語了,“這麼說,那龍煊燁果真是真龍天子了。”
  道士寒著臉說:“應該是了。”
  “……”百里旌風臉色鐵青,盯著竹子半晌才狠狠說:“可惡!”
  道士看著百里旌風,忽然詭異地笑了笑說:“不過龍麒賢現在還是肉體凡胎,雖然秉賦異常,但是看得出來並未喚醒神體,那至尊之魂都只是依附在他靈台之處,想來只是在保護他肉身罷了,他的兵刃也未顯出本體,坐騎也是凡馬之態,依我看,此時就是他最脆弱的時候,只要在他還未修練入聖時殺了他,什麼白虎至尊也只是頭虛空裏張牙舞爪的死老虎罷了。”
  百里旌風臉色立刻一亮,說:“老祖的意思是,趁他還未與本體融合,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他?”
  “沒錯。”道士目中閃過一絲寒光,惡狠狠地說:“消滅了白虎,我倒要看看龍煊燁這條青龍怎麼平衡四方,成就大業!”
  百里旌風咽了一口口水,熱烈地看著道士:“老祖,我這就親自去望鄴襄助蓋世,一同繳殺了那龍麒賢!”
  道士微微一笑說:“我和你一起去。”
  
  彤雲四合,戰場上響起了金烏的嗚嗚鳴聲。
  死屍盈野,雙方各自退回本陣,只留下一百多士兵打掃戰場,把各自死去的將士屍首拖到坑裏掩埋。
  麒賢撫摸著墨雲的頭,臉上顯出一絲思索。
  他今天感覺到一股異常強大的威壓籠罩在頭頂,當他舉起刀時才將那股不祥的威壓驅散。
  高天之上,似乎有一雙邪惡的眼睛在偷窺著他。
  讓他心頭充滿煩躁。
  士兵們大口咀嚼著食物,很多人疲憊地躺在地上,大口喝水。
  麒賢脫下手套,用酒沖下手套上的鮮血,親兵也過來沖刷他鎧甲上的血跡,麒賢大口喝了幾口皮囊中的烈酒,擦了擦嘴,負手望著武陽的方向。
  直覺告訴他,今晚會發生什麼。
  “命令士兵抓緊吃飯休息,今夜必有人劫營!”麒賢大聲說。“原地休息,工兵挖陷坑!”
  
  繁星密佈。
  六出仰頭看著西方的星空,忽然驚呼一聲:“六殿下危矣!”
  龍煊燁一驚,“如何?”
  “殿下本命星光閃動血光,殿下今夜必遇勁敵,恐有不測之戰!”六出惶急地說。“請陛下允許老奴帶領百名龍衛前去支援!”
  “好!”龍煊燁立刻說。“速速趕去!絕不可讓麒賢有失!”
  林笑抱著小麒麟從龍輦上走下來,看著龍煊燁驚問:“出什麼事了?”
  “沒事。”龍煊燁趕緊笑笑,拉上面甲,露出臉來沖林笑一笑,把小麒麟抱起來。“你們累了吧?”說著挑了小麒麟下巴一下,笑道:“第一次走這麼遠,是不是很難受阿?”
  小麒麟看到他立刻現出鬱悶之色,拼命扭著身子伸著前蹄使勁夠林笑,嘴裏也“噢噢”地叫個不停,林笑見狀趕緊把它抱回懷裏,小麒麟這才安靜下來。
  “星光多好啊!”龍煊燁笑眯眯地說,手不老實地伸過去攬住林笑肩膀。
  林笑微微一笑,靠近了他一些,“的確很美。”
  龍煊燁嘿嘿笑了,把林笑摟得更緊了。“難得我們有機會在一起看星星呢。”
  “有個小王子,一個人住在一顆小小的星星上。”林笑望著星空出神地說:“他每天只有兩件事做:看日出日落,給他的玫瑰花澆水。”
  “哈?……”龍煊燁愣了一下。
  林笑摸摸小麒麟的腦袋,柔聲說:“他在等待一個人,在蛹動著寂寞的黑夜裏,把陽光放進他的手心。”
  龍煊燁傻傻聽著他的話,目中漸漸顯出溫柔之色,輕輕把林笑抱進懷裏,柔聲說:“你就是那個小王子麼?”
  “……”林笑笑了,把臉貼在龍煊燁胸口冰冷的鎧甲上,低聲說:“我們都是小王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叛亂之夜

  戰場上的月光總是比別處更寒一層。
  若有征人月下吹笛,總覺格外嗚咽,令人心傷。
  漸漸入了秋,晚上風涼露重,麒賢站在大帳前,看到滿天星光。
  夜風中沒有征人吹奏嗚咽的竹笛,但是風吹荒草的颯颯之聲卻呆著蕭瑟的殺機。
  麒賢平靜地看著對面的望鄴城,他預感到了危機,他只能命令全軍待命。
  深暗的夜色中一隻蒼鷹劃著優美的弧線,穿過雲層飛向麒賢,盤旋了一圈之後落在了麒賢的肩頭。
  看過蒼鷹帶來的消息,麒賢的臉色很平靜。
  ——淳於煌馬上便趕到望鄴,龍煊鄴的大軍也正在向著這邊進發。
  但是比他們來的更快的,是百里旌風。
  闃靜的深夜裏,長草叢中匍匐前進著幾千黑衣人。
  他們很安靜,行動卻十分迅速。
  他們選擇的進攻地點是最靠近麒賢帥帳的營地背面,大昊的軍營中很安靜,幾乎看不到人在帳外走動,只有幾隊兵丁在來回巡邏。
  營地裏的帳篷中傳來微微的鼾聲,經過一天的攻戰,所有人都已經體力透支。
  就在這時,望鄴城的城門打開了,幾千名騎兵明火執仗地沖向大昊的軍營,一時間大昊的軍營像炸了鍋,到處響起“敵襲!有人劫營!”的喊聲,隨即響起鳴烏示警的號角聲。整個營地都亂了,到處是匆忙上馬的士兵,所有人都在焦急地大聲喊叫……

  百里旌風的臉上現出一絲微笑,一揮手,一百多個黑衣人先沖上去,解決了那幾小隊巡邏的老弱殘兵。隨即那些匍匐在長草中的黑衣人一湧而上,直奔向麒賢的帥帳。

  黑衣人們手中都是短匕彎刀,明顯都是暗殺行刺的高手,動作矯捷,行動快速而卓有成效,他們都很擅長近身搏擊,那些慣於馬背山廝殺的騎兵遇上了這些暗殺高手,幾乎很難有效地抵抗,要不是因為全身上下都是重鎧,匕首難以刺入,只怕這幾千刺客就能殺傷不少重騎兵。
  麒賢坐在大帳之內,身上只穿著戰袍。

  此時前方轅門處的士兵都已排列好了方陣,在淳於敕等人的指揮下,舉著長矛等待著望鄴城中跑出來的騎兵們的衝鋒。
  很快地,百里旌風帶領的黑衣人已經有人沖進了麒賢的大帳,百里旌風拿著一柄長陌刀,慢慢走近麒賢的大帳。
  帳中傳來幾聲悶哼,隨即就有十幾個黑衣人被甩出大帳,落地時都已經沒了氣。
  他們的身體都扭成奇怪的姿勢,一看就是脊椎碎掉了。
  百里旌風冷冷看著那十幾具屍體,手一揮,又有幾十個黑衣人沖上去,隨著不斷傳來的悶哼聲、慘呼聲、骨骼碎裂聲,一道耀眼的金光沖出大帳,一身黑色團龍錦戰袍的麒賢平端著陌刀,站在了大帳之外,冷冷看著對面的百里旌風。
  前方,望鄴負責在前方襲營的騎兵也沖進了大昊的轅門,分成四路分別向最近的幾座大帳沖去。
  大昊的士兵們都在木馬之後端著長矛看著那些騎兵,就在領頭襲營的百里青利感覺到不對的時候,最先衝鋒的騎兵已經沖上了木馬,迎面遇上了大昊士兵的排槍跟長矛,百里青利叫了一聲“跟我沖!”就帶領著騎兵們壓上了大昊士兵的排槍陣,如同巨大的山洪般迅速衝垮了大昊士兵的防禦,那些士兵立刻開始往後潰逃,於是百里青利帶著人馬直直沖向那些潰兵,就在他逐漸接近了那些士兵,揮起長刀劈砍的時候,忽然整個人都忽悠一下,如同一顆沉重的石頭一般墜落,還來不及驚呼,劇烈的刺痛已經穿透了他的身體!

  潰逃的大昊士兵都站住了,面上露出譏諷的笑容,在他們和望鄴的騎兵之間有一道近乎三米的長陷坑,裏面遍插著削得尖尖的竹子,隨著百里青利一起衝鋒的騎兵們根本來不及反應,也來不及收馬,紛紛跌進了陷坑裏,慘呼聲響起,只有最後的一兩排沖得慢的騎兵來的及收韁繩,其餘的都是人摞馬馬摞人,壓得層層疊疊,骨斷筋折,壓在最下面的百里青利就算只是輕傷,此時也沒有活命的希望了。

  聽到前方傳來的人喊馬嘶聲,麒賢和百里旌風卻都不為所動,站在那裏標槍一般筆直。
  黑衣人們迅速圍攏了麒賢,惡狼般兇狠的眼睛瞪著麒賢,手中的匕首顯出森寒的光。
  “百里旌風?”麒賢看著百里旌風,慢慢說:“居然連你都出馬了,看來你們百里家族真的是走到窮途末路了。”
  百里旌風不說話,只是緩緩舉起陌刀,在虛空中劈了一道十字。
  麒賢看著他,淡淡說:“你已經老了,不是我對手。”
  百里旌風面上露出一絲笑容,驀地一翻刀背,長長的陌刀瞬間電指麒賢,麒賢不慌不忙地舉刀架住百里旌風的刀,兩人立刻鬥在一起,但是明顯麒賢占上風,不時抽空殺一兩個黑衣人。
  就在麒賢面上淡淡地笑著,一刀把百里旌風逼退三步,順手又殺了一個黑衣人的時候,一聲細微的輕響,一道烏光在夜色中隱隱閃爍了一下,“奪”一聲釘在了麒賢的腰間!
  “唔!”麒賢悶哼一聲,身體搖晃了一下,眾人這時發現,釘在他腰上的竟然是一支很小的烏弩!麒賢一把把弩箭拔出來,扔在地上,臉色卻在一瞬間變得雪白。
  百里旌風的臉上露出得意地微笑,“龍麒賢,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認命吧!”

  麒賢也不說話,舉起陌刀瘋狂地劈向他,百里旌風卻開始笑著後退,黑衣人紛紛攔在百里旌風身前,麒賢的大聲怒吼著,劈砍著那些黑衣人,可是動作卻越來越慢,漸漸的有幾個身手高強的黑衣人已經在他身上留下了數道傷口。
  眼前的一切都劇烈地扭曲了,麒賢拼命咬著牙,想讓自己不要倒下,可是漸漸的身體開始不聽使喚,幾個黑衣人迅速抓住時機,一起撲向麒賢,把手上的匕首狠狠紮進麒賢的各處要害。
  一聲憤怒的虎嘯,麒賢身上爆發出劇烈的紅光,那些黑衣人在紅光裏化為齏粉,紅光消散後,麒賢身上插著幾把匕首,血順著傷口汩汩地流下,他踉蹌了幾步,一頭栽倒在地上。
  “走吧!”百里旌風看著麒賢倒下,面上顯出一絲笑意,一揮手,帶領剩下的黑衣人迅速沒入黑色的長草叢中。
  
  慢慢的,從麒賢的身體中升起一隻白色的虎崽,只有家貓那麼大,一臉茫然失措的表情垂頭看著自己的身體,隨即仰天“嗷嗚嗷唔”地叫了幾聲,毛茸茸的爪子按著麒賢的背心處,圓圓的黃眼珠裏慢慢溢滿了淚水。
  草叢中嘩啦一響,青溟子走了出來,肩膀上還坐著白鼎臣的魂魄。
  青溟子繞著麒賢的身體走了兩圈,隨即蹲下來,伸手摸摸小白老虎的腦袋。白鼎臣的魂魄忍不住說:“師父,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閒心逗貓阿?”
  “吼吼吼吼……”青溟子笑得十分愉快,從袖子裏掏出一粒花生,伸到小白虎嘴邊說:“好孩子,又見面了,吃顆花生米!”

  小白虎仰起頭看著他,臉上露出驚奇之色,隨即也不說話,只是張嘴吃了花生米,隨即看著青溟子肩膀上的白鼎臣,臉上露出更加吃驚的表情。
  “很奇怪是不是?”青溟子笑了,把小白虎抱起來放進懷裏,摸著小白虎的腦瓜說:“你一定很奇怪,這個老道士怎麼會在這裏,而且,明明被你殺死的呆頭鵝怎麼也在這?呵呵呵,傻孩子,很快你就明白了……”說著對著小白虎吹了口氣,小白虎立刻開始打呵欠,拼命張大了眼睛,可是很快就垂下眼皮,在青溟子懷裏睡著了。
  “師父,你不救他麼?”白鼎臣跳到小白虎頭頂,揪著小白虎的一隻耳朵,好奇地問青溟子。
  “一會兒自然有別人來救他。”青溟子笑嘻嘻地說,“我現在只是幫忙看著點他,免得他被人移動。”
  白鼎臣翻了個大白眼:“再拖下去靈體和本體的聯繫就斷了,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了他了。”
  青溟子笑眯眯地說:“不會的,我剛才已經給他吃了定魂丹了。”
  正說著話,一股冷風凜冽地吹來,青溟子一把把白鼎臣抓起來塞進袖子,唰一聲消失了。
  六出帶領著龍衛們剛一降下雲頭,六出就看到了臉沖下倒在地上的麒賢,不由驚呼一聲:“賢兒……”龍衛們迅速把麒賢圍住,六出抱起昏睡的小白虎,眼中的淚都要掉下來了。
  “雪神大人!是禪天箭!”一個龍衛拿起那支被麒賢拔出來扔在地上的烏弩箭說。“有修真者介入!而且還是偷襲!”

  六出沉吟了一下,把麒賢的身體翻轉過來,仔細看著他身上的傷口,手上白光閃動,迅速將麒賢身體上的傷勢治癒,可是小白虎依舊在沉睡不醒,於是麒賢也緊閉雙目。
  “怎麼辦?雪神大人!”龍衛們看著六出,臉上都現出焦急之色。
  “快把麒賢抬進大帳,速速傳令淳於敕等人來帳中見我!”六出此時一身銀鎧,長身玉立,分明是個英挺的中年悍將的形象。抱著小白虎當先走進帥帳,龍衛們也抬著麒賢的身體跟著進了帳,隨即幾個龍衛化成電光不見了,不一會兒淳於敕等人就大汗淋漓地沖了過來。

  麒賢的身體被安置在大帳後面的榻上,六出抱著酣睡的小白虎站在大帳正中央,淳於敕等人一沖進大帳見到白髮銀鎧的六出就一起驚呼一聲:“雪大帥!”
  六出面無表情,冷厲地看著他們,淡淡道:“不必驚訝,我接到了皇上的命令,現在開始由我指揮攻城!”
  眾人一陣驚疑,“六殿下呢?”楊玉驄忍不住問了一聲。
  六出看著他們,緩緩說:“這就是我必須接掌兵權的原因……”領著眾人到了麒賢榻前,“殿下被修真者偷襲,現在生死不明。”眾人倒抽一口涼氣,六出看著眾人,目中現出厲色:“現在在場的人只有你們幾個,這個消息誰都不許外傳!”隨即目光一一掃過他們的臉,“你們或者是我舊部,或者是我弟子,還有的是我的晚輩了,你們都知道我的脾氣,誰要敢把此事傳揚出去,我必定軍法處置!”
  “是!”眾人從白髮的淳於敕到年輕的佘錦,全都大聲回答,然後一起單膝下跪,宣誓效忠。
  “師尊,您一點都沒變老呢!”已經四十歲的王安瀾仰頭看著六出,面上現出恍如做夢般的表情,欣喜地說。“師尊不是一直在天柱山上修煉麼?怎麼突然下山來了?”
  六出看著他們,淡淡說:“陛下已經親征了,我怎麼還能在山上躲清靜?”隨即看著王安瀾一笑:“你過了這一場,就隨我回山去修行吧。”
  王安瀾立刻大喜,跪地給六出磕了九個頭。

  眾人面上都現出羡慕之色,六出看著眾人說:“這些龍衛都是皇帝身邊的修真者,以後你們每人身邊都要有兩名龍衛隨時跟著,以免被修真者偷襲!”
  眾人趕緊道謝。
  六出看著他們,面無表情地說:“陛下馬上就能到了,你們萬不可懈怠,現在就去前邊,正式開始遠端打擊城牆!務必要把望鄴城的守軍打得不能出來查探才行!”
  隨即回頭對一個青甲龍衛說:“你速速變成六殿下的模樣,穿上他的鎧甲去督戰!”
  那龍衛應了一聲,立刻就變化成了麒賢的樣子,看得眾將一起驚呆了,紛紛交頭接耳讚歎著神奇。
  
  龍煊燁坐在龍輦上,大軍連夜進發著,林笑抱著小麒麟睡倒在他懷裏。
  龍煊燁輕輕摸著林笑的臉,手指滑過他的眉眼、鼻樑、唇,最後停在林笑的耳垂上,輕輕劃著林笑耳朵的輪廓,然後溫柔地撫弄著林笑柔軟的耳垂,龍煊燁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看著林笑沉靜的睡臉,龍輦裏靜靜的,小麒麟的小肚皮一起一伏,呼呼地打著輕酣,龍煊燁忍不住把林笑和小麒麟抱得緊了些,臉貼著林笑的頭髮,嗅到他的味道,龍煊燁長長呼出一口氣。
  “寶寶……兩個小寶寶……”龍煊燁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笑,隨即幸福地輕輕歎了口氣,“睡吧……做個好夢……朕就在你們身邊……守著你們……”

  林笑的眼皮動了動,發出一聲夢囈,隨即臉上綻放了一個安恬的笑容。
  龍煊燁輕輕撩開一縷垂在林笑臉上的發絲,溫柔地看著他。
  一隻蒼鷹忽地飛進了龍輦,隨即化成鷹鋒的模樣,對著龍煊燁無聲地翕動了幾下唇,就又消失了。
  龍煊燁臉色沉靜,撩開龍輦的簾幕,看著望鄴的方向,露出一絲憂色。
  輕輕撫摸著小麒麟的身體,低聲說:“小傢伙,你夢到你未來的爹爹沒有?”
  
  炎都宮中,賀蘭端凝站在御花園,面對著面前的深坑,露出一絲驚慌之色。
  “娘娘,您怎麼了?”賀蘭端凝身後的老宮女忍不住問,“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賀蘭端凝抽動了一下臉頰,隨即說:“哀家沒事。”指著深坑說:“桂樹怎麼不見了?”
  “好像是被皇上下旨給鏟掉了吧。”有個宮女回道。
  “那……”賀蘭端凝猶豫了一下,笑了笑說:“本來還想看看這樹桂花呢,白來了一趟……是被移走了,還是被燒掉了?”
  宮人們互相看了幾眼,紛紛回道不清楚。
  賀蘭端凝不自然地笑了笑,說:“那算了,回宮吧。”
  走到玉華殿門口時賀蘭端凝忽然住了腳,隨即對眾宮人說:“你們回去吧,哀家去看看洛真人。”
  
  昏暗的玉華殿裏,洛羽裳臉色蒼白地蜷縮在星盤後面,身上裹著厚厚的黑氈毯。
  賀蘭端凝走進去,站在她面前,洛羽裳慢慢抬起灰色的眼瞳看著她:“稀客啊……娘娘怎麼想起到我這來了?”
  賀蘭端凝看著她,面上露出一個高貴的笑容,然後儀態萬方地在她面前坐下。“真人好憔悴阿。”
  洛羽裳看著賀蘭端凝,慘白的臉上現出一絲挖苦的笑意,“原來娘娘是來看我笑話的。”
  賀蘭端凝看著洛羽裳,淡淡說:“皇上走之前,把御花園裏的那顆桂樹給毀掉了。”輕輕撫平衣擺,賀蘭端凝慢條斯理地看著洛羽裳,洛羽裳淒涼地一笑,說:“娘娘好快的消息。”

  “對你來說,這是個壞消息,但是,換一個角度看,或許也是個好消息。”賀蘭端凝淡淡說。“那棵桂樹是黑巫的幽靈樹了,它死了,就說明,從此這世上巫空血這個人也消失了。”
  洛羽裳的臉上現出一絲驚訝之色,隨即一股白光從她目中射出來,瞪著賀蘭端凝:“你怎麼知道黑巫的事?”
  賀蘭端凝看著她,慢慢笑了。“其實,你一直都知道,你當年並沒有把黑巫消滅乾淨,對麼?”
  洛羽裳不語,只是看著面前的賀蘭端凝。
  “你也知道,巫空血還有後代。”
  洛羽裳目中的白光陡地動了動,隨即說:“原來,他的後代是個女人……難怪我查不出來……”
  賀蘭端凝笑了,“我喜歡給聰明人打交道,話說一半,你就全都猜出來了,”輕輕撫了一下鬢角,悠然說:“我就是巫空血的女兒,也是這世上最後一個黑巫了……”看著洛羽裳,淡淡一笑:“若是以前的你,現在應該已經用火月對付我了,可現在的你居然還能無動於衷地聽我說話,變化好大啊!”

  洛羽裳的臉上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黑巫白巫,本就是一脈,巫空血不過是從白巫老祖不成器的兒子罷了,若不是他總跟我們白巫作對,我們本來是不會理睬他的作為的。我倒是很驚訝,巫空血居然會留下一個女兒繼承衣缽,這還真是令人吃驚。”
  “也沒什麼可驚訝的。”賀蘭端凝笑著說:“他對白巫的恨無非就是白巫殘害男嬰,他對自己的孩子還不至於下辣手,如你們一般虐待骨肉。所以,你們大可不必為我的女兒身份感到驚訝。”
  洛羽裳不語了,過了很久,才歎了口氣說:“其實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我們也並不喜歡殺害自己的親生骨肉。”
  賀蘭端凝看著洛羽裳,說:“洛辰是你和大昊高祖生的孩子吧?你費了很多心血才留下他一命,對麼?”
  洛羽裳不語了。
  “你一定很愛那個男人。只可惜你不能和他廝守。”賀蘭端凝歎了口氣。“我也很愛當今的聖上。”
  “是麼?”洛羽裳忽然笑了一下。
  “但是,他不是只有我一個女人。”賀蘭端凝歎息著,“不管我用什麼手段,都沒辦法阻止他寵倖別的女人,真是悲哀啊!”
  洛羽裳不說話了。
  “聽說當年,你就是因為高祖不專一,才獨自回到山中修行的,”賀蘭端凝歎了口氣,看著洛羽裳:“你為了那個男人決定守護他的後代子孫,可是你看看,你落了個什麼下場?不光是太后他們把你當下人奴才一樣使喚,陛下還傷害了你,甚至你連自己的洛辰孩兒都保不住了……”輕輕拭了一下嘴角,賀蘭段凝悲憫地看著洛羽裳說:“你真的很不值得。”

  洛羽裳沉默地看著她,賀蘭端凝忽然伸手輕輕撫摸著洛羽裳的臉龐,洛羽裳沒有躲避,任她摸著自己的臉。“你看看你的樣子,多麼可怕……”賀蘭端凝歎息著。“你知道麼,你把自己摧殘成了多麼恐怖的樣子?你那裏還是當年那個號稱天下第一美人的洛羽裳?你現在就是個活鬼!又老又乾巴又醜陋……”洛羽裳全身都開始顫抖,劇烈地顫抖。

  賀蘭端凝看著洛羽裳,慢慢說:“你真的好可憐……好愚蠢啊……”
  “住口!”洛羽裳怒喝一聲,“你到底有什麼鬼心思,明說了吧!別在這拐彎抹角!”
  賀蘭端凝笑了,說:“其實只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提議罷了……”賀蘭端凝看著洛羽裳,慢慢說:“我們合作吧,黑巫從此臣服于白巫,那些黑巫的秘術,我全都可以和你們白巫共用。而且,我還有辦法恢復你的容貌……”

  洛羽裳聽著,緩緩說:“你需要我們白巫為你做什麼?”
  賀蘭端凝銀鈴一般笑了,“太見外了,這又不是談生意,何必說的那麼市儈呢!”
  “這就是談生意。”洛羽裳平靜地說。“我就算在不問世事,也知道和你們黑巫談合作,得用什麼態度!”
  “太好了……”賀蘭端凝看著洛羽裳,露出了滿意的神色。“這麼說,您是答應合作了?”
  “那要看你給我們的條件夠不夠好。”洛羽裳也笑了,露出意思嘲諷的表情。“要想得到我的幫助,先要讓我覺得你值得我幫才行。”
  “沒問題。”賀蘭端凝看著她,面無表情地說。
  
  幾個時辰之後,賀蘭段凝帶著迷人的笑容走出玉華宮。
  洛羽裳看著面前的星盤,狠狠地說:“你們殺我兒子,我就讓你們自相殘殺,陛下……你絕後吧!”
  賀蘭端凝回宮之後,平靜地對一個衛士吩咐道:“去通知大殿下,可以行動了。麒賢已經死了!”衛士大喜,立刻行了一禮,奔出殿去。
  一個虛虛的黑影驀地出現在賀蘭端凝身後,冷冷說:“你不覺得你高興得太早了麼?”
  賀蘭端凝看著黑影,露出一絲淺笑:“龍麒賢已經死了,太子再也沒有了臂助,此時不抓住機會,還要等到何時?”
  黑影的目光閃動了一下,冷然說:“就算龍麒賢真死了,龍煊燁還活著呢。雪神六出和那一萬龍衛也都完好無損,你那什麼和龍煊燁鬥?”
  賀蘭端凝一笑:“太后就在我們手上,我逼他退位,逼他交出龍珠,他敢不交麼?”
  黑影嘿了一聲,隨即說:“隨便你吧,祝你成功!”說著消失了。
  
  太后已經睡下,忽然辛吉跑來驚惶地叫道:“太后,不好了,西宮端娘娘來了,說是出事了!”
  太后皺著眉頭坐起來,“什麼事這麼大驚小怪的阿?”
  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傳來,一大堆高擎火把的軍人沖了進來,當先的正是賀蘭端凝:“母后,麒賢戰死了!”
  太后大吃一驚,臉色刷地就白了,失聲尖叫道:“你說什麼?”
  “麒賢死了!”賀蘭端凝平靜地提高了聲音說:“而且,京中出現了百里家族的逆賊造反,麒泰和麒惠領著人馬在與太子他們打架,現在都在攻打皇宮宮門了,母后速速移駕到地下秘宮吧!”
  太后還來不及說什麼,賀蘭端凝一揮手,幾個衛士已經沖上去駕起太后,“你們……”太后驚叫一聲,賀蘭端凝催促道:“母后,叛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攻進來了,來不及顧及什麼了,母后您快點吧!我還得去把別的姐妹還有孩子們弄進地宮呢!”

  太后一看賀蘭端凝的樣子,也不好說什麼了,只是說“好,那你小心呀……”辛吉立刻也跟在太后身後,慌張地進了後殿。

  賀蘭端凝看著太后的身影消失,立刻沉下臉說:“把那些妃嬪們全殺光!皇子公主們都集中起來,關到地宮中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雷霆萬鈞

  寂靜的深宮中人聲鼎沸。
  火與血交織出這個夜晚最恐怖的時刻。
  董美人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淒厲的尖叫聲,接著是拍打宮門的震響。
  披衣坐起,宮門被粗暴地撞開,兩隊明火執仗的士兵帶著一身血氣沖進來,賀蘭端凝高傲地昂著頭走進來,居高臨下看著被士兵揪著頭髮扯下床,按在地上掙扎的董美人。
  “你們做什麼……我是聖上的妃子,你們怎敢如此對我……”董美人憤怒地質問著。嬌豔的臉卻被按在冰涼的地磚上,幾個士兵的大腳丫子踩著她的手腳,賀蘭端凝站在她面前,冷漠地笑了:“聖上?哼,聖上帶著麒光那小賤奴去蕭地了,而你,馬上就要死了。”
  “賀蘭端凝,你要造反麼?”董美人厲聲喝問道。“陛下回來定會將你們母子碎屍萬段!”
  “哦,那麼現在,就先把你碎屍萬段吧!”賀蘭端凝冷冷一笑,沖幾個士兵一點頭。
  “啊——”淒厲的慘叫從地上發出,血高高地濺起,被剁去四肢的董美人慘呼著在地上抽搐著身體。
  “走吧。”賀蘭端凝冷笑一聲,士兵們迅速撤退,賀蘭端凝看著董美人,臉上現出一絲惡毒的笑容:“你就在這慢慢等死吧!等龍煊燁回來了,你屍體都爛光了!”仰天狂笑著走出宮去,恐怖的笑聲在夜晚如同梟鳴。
  
  淳於穎一身素甲,身邊的宮人們一個個也一個個穿上了短打護甲,個個擎劍舉刀,肩負小弩。
  淳於穎一臉警醒嚴肅,看著面前的一兒一女,叮嚀道:“琛兒,帶著你妹妹千萬不要出來,不管怎麼樣都不許出來,就算娘親和這些姐姐們都死了,你們也不要出來,更不要發出聲音!裏面有吃的有喝的,直到你舅舅他們來找你們,你們才可以出來!明白了嗎?”淳於穎的語氣十分嚴厲,龍麒琛和龍雲箏從沒見過她這樣,但是看到她的表情,已經明白,他們現在必須聽從她的話。
  淳於穎一把把兩個孩子緊緊抱在懷裏,低聲說:“今天起,你們要自己照顧自己了,娘親再也不能陪在你們身邊了!琛兒,你是大人了,要好好照顧妹妹,以後要聽你父皇的話,給娘親爭口氣,箏兒你要乖,不要膽小不要哭,不要拖哥哥後腿,明白嗎?”
  兩個孩子一起驚慌地看著她,淳於穎一把拉開身後紫檀的大衣櫃,一把就把兩個孩子推了進去,然後便上了鎖,隨即帶領那些英健的宮人沖了出去。
  男孩和女孩緊緊地抱在一起,恐懼地站在寂靜中。
  櫃子裏悶熱而窒息,他們只能聽見外面越來越響的喧嘩聲、由遠漸漸及近的廝殺聲,男孩的手心全是汗,女孩的眼淚不住流下來,打濕了男孩的衣襟。
  忽然一聲巨響,宮門被撞開了,兩個孩子聽到一聲恐怖的尖叫聲,那是女人的叫聲!他們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們的母親發出的,男孩子拼命捂住女孩的嘴,女孩的眼淚洶湧地流下來。
  貼在櫃子細細的縫隙向外看,看不到什麼,只看到一些穿著甲胄的士兵走動的身影從宮門前經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龍麒琛看到紅色液體在地毯上蔓延,他拼了命去看那液體從哪里流出,最後只看到一隻穿著白色靴子的腿。
  
  太子臉色蒼白地指揮著東宮的禁衛軍在宮門內設防抵擋,隨即不斷發出一個個紅色的煙花。夜空中,那煙花如同啟明星一般升入天空,隨即炸響,震動九城。
  羅振綱看到了那煙花,與此同時,麒泰和麒玉麒惠也看到了。
  麒鎮肚子站在院子裏,直到第九顆煙花升入天空,他才笑了一下。“居然這麼快。”他就夜宿在南大營,所以,他直接招來南大營的將官們,“麒正反了!現在,我們速去保衛皇宮!”
  太子看到了四城升起的各色煙花,臉色漸趨平靜。“福倫,你來指揮,絕對不要開門!”
  婉容驚慌失措地奔出來,一頭撲進太子懷中:“殿下,這是怎麼了?”
  “沒事。”太子把她散下來的頭髮拂到耳後,“我送你去內殿,關好大門,千萬不要出來……”
  “不!不!我要和你在一起!”婉容瘋狂地叫起來,“我不要一個人躲起來!”
  太子看著她,漸漸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抱了她一下說:“好,那你組織宮女,去給士兵們當後備隊。”
  婉容這才露出欣喜之色,帶著宮女們奔進宮中,給士兵們準備藥物和食水。
  太子恢復了平靜的臉色,站在第一層宮門前指揮著侍衛們。
  
  麒正一身鎧甲,領著三千士兵沖出東皇巷,可剛出巷子,就迎面遇上了五千大理寺差役,一個個穿著黑色官衣,拿著明晃晃的官刀,打著火把堵在巷子口。
  麒正正驚疑間,只見羅振綱一身官服,施施然走了出來,看著麒正:“大殿下,這麼晚了,去哪兒啊?”
  麒正臉色一變,隨即一笑說:“羅大卿沒見到皇城裏出事了麼?我這是去救皇祖母阿!你們速速讓開,不要耽誤了工夫!”
  羅振綱冷冷地看著他,說:“大殿下,一個時辰之前,端娘娘派了人來見您,那時候,本官便已將人埋伏在此了,您是去不了皇城的,不想現在就死在這兒的話,您還是趕緊退回府中自縛了請罪吧!看在您是陛下長子的份上,本官還會顧及些皇上的顏面!”
  麒正臉色一沉,怒道:“羅振綱,你不要太放肆了!你這是借機要謀害本千歲麼?!”
  羅振綱看著他,淡淡說:“京城中有一萬七千個差役,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有五千,還有兩千人,分別去了八王府和大公主府,大殿下,您的案子發了,大羅金仙都救不了你!當初之所以一直不曾動你,不是因為我們沒有證據抓不著你,而是證據確鑿而陛□念你是他的骨肉所以不忍動你,今日你竟然倒行逆施,妄圖叛變,那本官就不必再顧及什麼了!”說著微微一笑,揮揮手,只見一輛囚車居然已經放在了巷子口。“這是我為你準備的囚車,大殿下,就看你有沒有福氣,完好地坐進去了!”
  麒正臉色越來越難看,狠狠瞪著羅振綱,慢慢地道:“好、好、好……本千歲就見識見識你羅振綱到底有什麼本事和我作對!”一聲喝令,三千私兵一起做好了衝鋒的準備。
  羅振綱一揮手,那些差役迅速用木馬把整個巷子口都封堵住了,隨即一大排弩機也推了出來,“射!”張挺一聲斷喝,弩機發出“嘣嘣”的巨響,箭如雨下,麒正大叫著“撤”,趕緊策馬往回跑。
  羅振綱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不要讓他們退回王府!”
  “是!”差役們的聲音在夜晚的深巷中炸響。
  
  麒泰帶著一萬差役匆匆奔赴禁宮,此時麒玉麒惠等人也帶著人馬趕到了。
  麗正門緊閉,守城的居然是御林軍副總指揮杜仲連,麒泰等人立刻明白了,杜仲連已經投靠了端妃。
  “杜仲連,你這狼子野心的混蛋!”麒惠怒吼一聲,“你若棄暗投明,我們還能給你一條活路,你若繼續執迷不悟下去,便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杜仲連冷笑一聲,“九殿下,成者王侯敗者賊,我若是怕,就不做這事了!哼!黃口小兒,也敢出言威脅於我!”
  說著手一揮,一排箭支排射下來,逼得眾人不得不退後了數米。
  “杜將軍,你無非就是把自己的未來堵在了麒正身上,可是若是我告訴你,麒正現在被羅大卿擒住,馬上就要斬首了呢?你還要把自己的命運押在這個冒險的行為上嗎?”麒泰仰首高聲叫道。“父皇臨走前早就定下了對策,要不然,為什麼會把四城軍權交給四位皇子,卻唯獨沒gh有給大皇兄和八皇兄呢?杜將軍,做事要有謀劃,您的決定下的太草率了!”
  杜仲連臉色變了變,隨即仰天大笑,大聲說:“七殿下,我知道你一向足智多謀,舌燦蓮花,可今兒你就是說的天花亂墜,我也不會上你的當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麒泰臉色也一沉,怒道:“你非要看到大皇兄和八皇弟的人頭你才會死心是麼?好,那我就成全你!”
  當下雙方對峙,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東皇巷內,殺聲四起,整個炎都都開始戒嚴。
  曲靈煙擔憂地穿上衣服走進院子裏,龍十三立刻迎上來,客氣卻不容反抗地說:“王妃請回,今夜有大事,外面十分危險,老奴已經帶領侍衛保衛王府,王妃就不用操心了,您身子不方便,回去歇息吧!”說著招來一個侍衛,客氣地趕曲靈煙走開。
  然而曲靈煙清楚地看到,黑牡丹拿著一對燕翎刀,正和幾個侍衛說話。
  曲靈煙沉默地轉過身去,進了屋。
  
  羅振綱手下的差役已經和那些騎士廝殺在一起,人和馬的屍體堆積在巷子中,幾乎鋪了一層。
  及至天快亮了,才慢慢地沒了聲音。
  羅振綱帶領著差役們,走進巷子。
  在一大堆呻吟的傷者中間,架起了重傷的麒正。
  羅振綱看著麒正,冷冷地說:“大殿下,你忘了,我們大理寺的差役都是前線軍人出身,你用這些雇傭兵和我的人打,明顯是找死。”
  麒正無力地掃了他一眼,頭耷拉在胸前。
  他的胳膊斷了,肋骨也折了幾根,身上好幾處刀傷箭傷,滿臉血污。
  把麒正押進囚車之後,羅振綱指揮著差役們走向禁城。
  
  麗正門下的廣場上,殺氣騰騰。
  並排兩輛囚車,車中是只著睡袍的大公主,還有臉色蒼白如紙、身穿鎧甲一身血污的八皇子龍麒敬。
  麒泰等人和杜仲連互相叫駡著,這時候羅振綱和公人們押著重傷的麒正,悠悠地走了過來。
  “杜仲連!”羅振綱騎在馬上,一臉威嚴地看著杜仲連,大聲叫道:“麒正陰謀叛變,皇帝早有察覺,今日我等奉皇上秘旨,將叛變的麒正捉拿,你協同叛軍佔據皇宮,罪不容誅!本官嚴令你速開城門,否則你九族株連,定斬不饒!來呀!把杜家人押上來!”
  一揮手,公差們用繩子綁著幾百個杜家人,一起在城下大聲啼哭著,捶胸頓足呼天搶地。
  杜仲連臉色都紫了,顫抖著雙唇,怒道:“羅振綱,你不要胡來,你若動我家小,我便殺了宮中的太子!”
  羅振綱冷笑一聲,大聲說:“你死到臨頭還敢跟本官談條件?”轉頭大聲吩咐:“來呀,先把杜家的內親都推出來,殺了!”
  當時就牽出一大串人,正是杜仲連的姑母娘舅等人,一聲令下,幾十人人頭落地。
  “下一撥就輪到你的妻子兒女!”羅振綱看著杜仲連,冷冷地說。
  杜仲連的臉色白了,羅振綱慢慢地說:“我數三個數,你還是固執己見的話,修怪本官心狠手辣。”
  杜仲連聽著羅振綱數完了三個數,接著就見到妻妾和兒子兒媳都被推了出來,哭叫著被按在地上。
  “不要!”杜仲連驚呼一聲,羅振綱手一揮,“改變主意了?”
  杜仲連顫聲說:“不要殺我家人!”
  “開城門!”
  羅振綱大聲說道。
  “……”杜仲連滿臉淚水地看著羅振綱,說:“不是我不給你開,實在是不能開!”
  “斬!”羅振綱大怒,斷然揮手,就要殺人。
  “你們莫要恨我!”杜仲連對著妻小吼道。隨即對羅振綱大叫著:“你殺吧!我豁出去了!反正怎們都是誅九族,我開不開城門,我家人都死定了!”
  羅振綱怒極,當下不再猶豫,一聲令下,杜家老少幾百人全部處死。
  “杜仲連,你死不悔改,只會讓你自己的下場更慘!”羅振綱大聲說。
  杜仲連噴出一口血,一箭當胸射向羅振綱,就在這時麒玉驀地揮出一鞭子,一下子就把那勁射而來的羽箭抽落了。
  “叫賀蘭端凝上來!”羅振綱冷冷地說。“我要她親眼看著她兒女魂斷於此!”
  
  東宮的大門已經被攻破,現在太子親率三百侍衛在第二重宮門處與叛變的軍人對峙著。
  賀蘭端凝怒氣衝衝地走進秘宮,太后和辛吉嚇了一跳,秘宮中只有太后和兩個小公主在,此時太后也從公主們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見賀蘭端凝,太后立刻把兩個公主護在身後,怒目看著賀蘭端凝:“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奪宮!陛下回來定不饒你!”
  賀蘭端凝冷冷一笑,看著太后說:“老虔婆,你就別在那裝模作樣了,現在你落在了我的手裏,就要乖乖地聽話!”
  說著一揮手,幾個士兵沖上去就把太后架了起來,“把她給我押上城牆。”
  接著把兩個小公主也都架了起來,兩個公主最大的不到十歲,此時嚇得哇哇大哭,太后怒道:“你做什麼?你脅迫哀家便罷了,休要動這兩個孩子!”
  賀蘭端凝冷笑一聲,“聽你的麼?哼?你當你自己現在還是皇太后麼?”
  匆匆地架了太后和公主們上了麗正門的城樓,賀蘭端凝冷笑著對羅振綱等人說:“羅大卿,你看好了,這是太后和兩位公主,你若不放了我兒女,退出宮門,我現在就把她們全推下去!”
  
  看到太后和兩個放聲大哭的小公主,麒泰等人立刻顯出焦急之色,麒玉當時就叫了起來:“端娘娘,你不要胡來!什麼都好商量!”
  說著匆忙地對羅振綱叫著:“大卿,聽她的吧,不然,她會對皇祖母和兩個妹妹下毒手的啊!”
  羅振綱濃眉一皺,瞪著麒玉怒喝一聲:“住口!”
  麒玉被他瞪得一哆嗦,接著被他一吼,立刻嚇得話全憋回去了。
  羅振綱看著幾個皇子,大聲說:“陛下命我總督京城安全,此地情況緊急,我有全權處理之責!縱然你們是親王殿下,也不許擅自作主,否則鑄成大錯,將來悔之不及!”
  看著賀蘭端凝,大聲說“:端娘娘,你沒抓到太子殿下,對不對?”
  賀蘭端凝臉色一沉,冷笑說:“太子已經死了!”
  “哼,那您不妨把太子殿下的頭扔下來!讓我看看!”羅振綱大聲說。
  賀蘭端凝臉色鐵青,“少廢話,你到底放不放我兒!?”
  羅振綱瞪著賀蘭端凝,慢慢現出一個奇怪的笑容,緩緩說:“端娘娘,我為什麼要放人?別說現在太子未死,就是太子死了,我大昊還有這麼多皇子在,國祚也不會無法延續。陛下身在京城之外,卻總有一日會還朝,端娘娘,你覺得,陛下會對你讓步麼?”
  賀蘭端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娘娘,你抓了太后,就是為了要逼迫陛下傳位給大皇子,對吧?可是若是大皇子死了,你還有什麼指望呢?”羅振綱冷笑著說。“現在你的兒女都在我手上,我把她們全殺了,你就算抓著皇太后,就算皇上答應了傳位,可你又選誰來當皇帝呢?”
  賀蘭端凝慢慢咬緊了牙關,狠狠瞪著羅振綱:“你想置太后和公主們與不顧麼?”
  羅振綱哈哈一笑,大聲說:“端娘娘,要是陛下此刻在此,你用太后和公主要脅之,陛下或許會讓步,可是,現在站在這的是我,你當知道我為人,就算你現在抓住的是我羅振綱的老娘,我也不會退讓!因為陛下臨走之時,將一切都託付給了我!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奪宮成功!不管付出什麼代價!”說著下了馬背,對著城頭的太后深深一揖,朗聲說:“太后,臣對不住您了!待消滅了逆党,陛下還朝,臣自刎在您靈前就是!”

  太后臉色一動,隨即大聲說:“羅振綱,麒旭麒泰麒鎮麒玉其回你們聽著,哀家和兩個公主不需要你們救!我們甯死也不要成為被這賤婢要脅你們搶奪國祚的工具!你們儘管攻城!不要顧及我們!就是在九泉之下,我們也只會為你們叫好!羅振綱,速速殺了麒正這個逆子!”
  “啪”賀蘭端凝一個耳光打在太后臉上,隨即惡狠狠地命令杜仲連把小公主雲則舉上城牆,雲則大哭不止,賀蘭端凝大聲說:“好,你們若是敢動手,我現在就把雲則推下去!”
  雲則抓著杜仲連的腰帶,拼命往後縮,麒玉渾身顫抖,臉色慘白,幾個皇子全都含著淚看著,麒旭終於忍不住了大聲說:“不要!不要動雲則!”
  賀蘭端凝的臉上立刻現出一絲冷笑,大聲說:“放了麒正他們!”
  羅振綱臉色一變,立刻向張挺等熱一使眼色,站在囚車旁邊的幾個劊子手手起刀落,麒正、麒敬就被刺穿了關節,發出恐怖而淒厲的慘叫聲。
  賀蘭端凝聽得臉色慘變,大公主在囚車裏也尖叫起來。
  “端娘娘,沒有商量的餘地!”羅振綱冷漠地說。“跟我講條件的人,從來都只有一個下場!”
  賀蘭端凝的手心開始冒冷汗了,看著麒正和麒敬的囚車下嘩啦啦流下洶湧的血,賀蘭端凝的眼睛都紅了。“羅振綱!”
  “娘娘,你就別幻想了!”羅振綱冷冷說。“你再固執下去,這三位皇子公主只有身首分離的下場,若是你現在放棄,他們以後也無非就是圈禁府中,依舊錦衣玉食,終老此生。娘娘,不要為了一時的野心,斷送了自己的骨肉!”
  賀蘭端凝咬著牙,眼睛裏慢慢現出狠絕之色:“羅振綱,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說著疾步走到雲則面前,一把就把雲則給推下了城牆!
  “啊——”雲則慘叫著跌落,麒旭麒玉麒惠跟著一起慘呼出聲。
  麒泰這時候眼圈也紅了,一把抓住羅振綱的袖子,顫聲說:“大卿,求求你了……別這樣……她真的會殺了祖母和雲熙的……”抹了一把眼淚,麒泰終於也奔潰地大哭起來。
  “哭什麼哭!沒用的東西!”太后此時含著熱淚,怒聲斥道。“誰無一死!你們是女人麼?羅大卿!不要管這幫沒用的小畜牲!速速殺了那三個禍害!去救援太子他們!”
  賀蘭端凝惡狠狠地看著太后,目中現出凶光。
  “賀蘭端凝,你不用威脅他們,哀家自己跳!”說著太后就要縱身躍下城樓,卻被兵士死死架住,掙扎了半天也沒能跳下,賀蘭端凝恨恨看著她,冷笑說:“有你死的時候,現在著什麼急!?”
  正說著,忽聽兩聲慘叫,急忙看向城下,卻見麒正和麒敬已經身首異處,大公主翻了個白眼,一下子就昏了過去!
  “正兒……敬兒!”賀蘭端凝慘叫一聲,瘋狂地撲到城牆上,“羅振綱,我和你沒完……”
  “殺得好!殺得好!”太后大聲叫道。
  “啊……”賀蘭端凝仰天慘呼著,頭髮都披散了,忽然惡狠狠地伸著十根又長又尖的手指,撲向太后:“我殺了你……”
  一下子把手指插進了太后的雙肩,隨即用力一扯,竟自太后肩頭活生生扯下一團肉來,太后痛的一下子就昏了過去。
  賀蘭端凝淒厲地大笑著,忽地眼冒紅光,化成一隻黑色的巨蛇,身長近丈,獠牙黑舌,電一般躥向羅振綱。“我咬死你!”
  一道白光刷地橫在了羅振綱面前,一條銀色的巨蛇從地下鑽出,個頭足有賀蘭端凝幻化的黑蛇三倍大!甫一出現便兩眼電射出兩道銀色光柱,牢牢地釘住了賀蘭端凝的身體!
  “啊……”黑蛇在銀光中瘋狂地擺動著身體,最後漸漸化散成一塊塊細小的黑色碎塊,在銀光中逐漸瓦解。
  眾人吃驚地看著這一切,雲熙跪在太后身邊,大叫著:“祖母、祖母……”
  隨著賀蘭端凝的消散,杜仲連也一頭從城上躍下,摔在地上死了。銀蛇化成一團白光,一下子竄上城頭,籠住了太后和雲熙,待白光消散,太后和雲熙都不見了蹤影。
  
  時近午時。
  皇城城門大開,羅振綱與五位皇子率領大軍進入皇宮,消滅了全部叛軍。
  太子困守東宮,在最後一刻獲救。
  而整個大昊皇宮,只剩下了幾百個太監宮女,躲在各個隱秘的地點未曾遇害。
  其餘所有嬪妃皆在叛亂中死於虐殺。
  在一處枯井中眾人找到了四歲的十九皇子麒榮,在敬嬪內宮的大櫃子裏找到了麒琛和公主雲箏,又在欽天監找到了藏在樹上的兩個皇子。溺斃其餘的幼年皇子公主或是死于屠殺,或是慌亂中迷失了方向跌進了水塘、甚或掉下高樓墜死。
  麒旭和麒玉哭著抱住幾個小公主小皇子的屍身,大哭不止。
  太子臉色蒼白地在太子妃攙扶下走出東宮,看著狼藉的宮門景象,半晌對羅振綱說:“大卿,多虧了你在。”
  羅振綱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說:“若是陛下早點下決心將大皇子圈禁起來,就不會出這些事了。”
  太子嘴角抽動了一下,幾個皇子都低下頭去。
  過了很久,婉容顫聲說:“董娘娘死的好慘……端娘娘就那麼恨她麼?”
  太子歎了口氣,說:“若不是她如此恨那些娘娘,一開始就沖進東宮,我們只怕全無防備,會一舉成擒。幸虧她妒火太盛,失了理智,一心只想報復眾人,居然先去對付那些妃子,這才讓我們有了警兆,得以喘息。”

  眾人不由深深看著太子,羅振綱緩緩說:“請太子臨朝,召集百官,宣告昨日這起事件,將這些逆黨的罪狀昭告天下吧!”
  太子立刻精神一振,朗聲說:“好!”
  
  大軍緩慢地進發著。
  龍煊燁緩緩閉上眼睛。
  “安息吧……”他喃喃地說。“今生已了,他生再會……願爾安息,來世福深,莫再投生帝王家。”
  虛空之中,一道弧光迅速籠罩了炎都,無數魂魄都在那道碧色弧光的引導下升入空中,漸漸地遁入虛無。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真龍的秘密

  已經是秋天。
  荒草叢中竟然偶爾會有一兩叢野菊,欣欣向榮地挺立在寒風裏。
  林笑記得不久前的仲秋節,百里青鋒拿著月餅走到他面前,笑著說話的模樣。那時候林笑心中曾經隱約有過一絲遺憾,想不到第一個中秋居然是和百里同度,本來以為,應當是和龍煊燁、和麒泰麒惠在一起過呢。
  不過此時終於和龍煊燁相守在一起,加上幼小愛嬌的小麒麟,林笑恍惚間覺得自己似乎有了一個完整的家的感覺。雖然,林笑知道,那是錯覺。
  隱約地開心,又隱約地擔憂著什麼。
  總不會便如此好,因為上天從不給人永恆的希望。
  炎都傳來宮變的消息。
  太子在羅振綱等人的協助下消滅了妄圖奪宮的端妃與麒正等人。端妃、大皇子麒正、八皇子麒敬被當場格斃,杜仲連自殺,長公主瘋癲。而太后、雲熙失蹤,三個幼年皇子、兩個公主死于此次奪宮之變,龍煊燁的後宮妃嬪全部身死,只有回鄉省親的玉貴人得以倖免。
  完全是一場令人心驚的浩劫,然而,消息傳來之後,龍煊燁只是歎息一聲,命令全軍休整了一下,他帶領一些將官向著炎都的方向遙遙祭拜了一下死者,便重新開拔了。
  炎都的消息還說不上好壞,雖然死了皇家子弟,但是最終朝政大權未曾有失。太子終於全權監國,而羅振綱已經身兼宰輔和大理寺卿雙職,現在整個炎都一片新氣象。大軍身後已經是一片安穩。
  而真正的壞消息來自望鄴前線。
  據說百里旌風親自帶人襲營,由此傷了麒賢,並且此時望鄴不但沒有攻下,桐城反而被百里家與屠龍關守軍連番夾擊。
  半路上遇上了淳於煌帶著雲心,氣志消沉地出現了。
  雲心一見到龍煊燁就開始大哭不止,任林笑和龍煊燁說什麼都勸不住。只是不住啼哭,令人心疼。
  後來聽說了太后失蹤,才稍微止了哭,林笑問她究竟為何緣故,雲心只是歎了口氣,失神地看著遠處不說話。
  看著雲心的模樣,林笑也只能歎息一聲。
  龍煊燁看著他們,不由搖搖頭。
  “父皇,宮中出了那麼大變故,您不傷心麼?”雲心終於轉過臉,看著龍煊燁,一臉悲哀地問。“那麼多人死了,您都不哭麼?”
  龍煊燁看著雲心,半天才說:“哭解決問題麼?”
  雲心默默流著淚,無語。
  “世皆無常,必會有離。勿懷憂也,世相如是。”龍煊燁慢慢說。“有緣相處,只因天意如此,緣分盡了,就無須強求。今生仇人,他生未必不結善緣;今生親人,他年或也締取惡業。緣分已然終了,圖自呼喚也不過是枉費心機罷了。”
  雲心呆呆看著龍煊燁,目中漸漸現出哭笑不得之色:“父皇,您還真是想得開。您都是這麼安慰自己的麼?”
  龍煊燁不由也歎了口氣,“心兒,人生最重要的其實不過是珍稀當下、珍惜眼前,只有腳踏實地地生活,才不辜負人生。而人總是要面對那些生生死死的事,所有人都會死去,包括你我,所以,相處時要快樂生活、分手後就只有記憶才是你唯一真實擁有的東西了。人一旦死了,就得什麼都放下。死者依然什麼都放下了,你又有什麼放不下呢?”
  雲心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龍煊燁看著雲心,緩緩搖了搖頭。
  林笑責備地看了龍煊燁一眼,追著雲心走了出去。
  
  淳於煌遠遠地看著那一對相偎而坐的姐弟,心中的滋味難以言表。
  那天,他只是想去拉起她。
  可是她說:“滾開。”
  她的眼睛直直地看著那個男人消失的方向,她讓他滾開的時候臉上甚至沒有一點表情。他在她眼裏已經沒有不同了,那一刻他愣住了,呆看著她,不敢相信那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話。
  她自己站起來,拍著身上的土。
  然後昂然看著他。
  她的眼神居高臨下,那一刻淳於煌忽然發現原來她是公主,而他,不過是個從此和她毫不相干的人。
  擦肩而過的瞬間,她曾對他嫣然一顧,而最終她還是轉身離開,筆直地走自己的路。
  這時候淳於煌的心裏才開始感覺不舒服。
  還有,瘋狂的妒嫉。
  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在乎她。悲哀的是直到她拋下他的時候,他才明白自己其實是在乎她的。
  看到林笑的時候,淳於煌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沒有那麼激動,好象一瞬間林笑就變的不那麼令他心動了。
  ——他是不是瘋了?
  淳於煌垂下眼簾。沒錯,雲心的確是該不屑於他的,因為,就連他自己都開始看不起自己。
  在這段時間裏他扮演的不是一個負心懦弱令人失望的男人,而是一個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窩囊廢!
  那麼容易動搖,那麼容易失去目標,那麼容易見異思遷。
  這就是他真實的狀態,令人不能不鄙夷的態度。
  ——這樣一個男人,又配得到誰的真心交付呢?
  淳於煌看著雲心把頭搭在林笑肩頭,哽咽著。
  抬起頭看著天邊飛過的大雁,淳於煌轉身離開。
  
  六出冷著臉面無表情地坐在一匹雪白的駿馬上,長長的銀髮在空中飄揚。他沒戴頭盔。箭矢從望鄴城中飛出來,卻在接觸到他身前六尺左右時化為齏粉。
  士兵們看著他的時候目光透出驚奇和崇拜,望鄴城中的百里旌風和修真者也看到了六出的異狀。
  “看來,是這個修真者救了龍麒賢。”修真者長歎一聲。“我看不出他的深淺,可見其修為在我之上。”
  “或者,是這個修真者派人冒充了龍麒賢!”百里旌風沉下臉,冷然說。修真者和百里旌風一起把目光投注在那個站在六出身邊的龍麒賢身上,“真正的龍麒賢殺氣很重,而且,還有一股特殊的氣息。但是我在這個龍麒賢身上沒有感覺到。”百里旌風沉聲說。“那天晚上和龍麒賢交手的時候,我感受到了沉重的威壓,那是以前從未有過的。很特別的威壓。”
  “應該是四象神特有的精神壓力。”修真者歎了口氣,“四象神乃是天地平衡之本,其中青龍為四象之首,乃是帝王之龍威,四象之中其餘三尊中主殺伐毀滅者為西方白虎,它的威壓也是四象中除龍帝外最重的。連你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的威壓,可見他確實是四象殺神。”
  百里旌風微微一笑:“而現在這個龍麒賢,卻絲毫沒有四象殺神的恐怖神壓,除了外形和龍麒賢別無二致,真正的內在卻完全不同。”
  修真者掃了他一眼:“你認為,真的龍麒賢已經死了?”
  “就算不死,至少也是身負重傷了。”百里旌風肯定地說。“所以這幾日大昊的進攻雖猛烈,卻不見最初的瘋狂。反而有漸趨式微之態。”
  “那或許是因為,他們在等待龍煊燁到來。”修真者看著百里旌風,漠然道。“你不要把一切都往有利於我們的方向想。”
  “老祖也不要什麼都往不利於我們的方向想。”百里旌風看著修真者,忍不住說。修真者臉色不由一沉,但是最終也沒說什麼。
  “鋒兒那邊還沒打下桐城。”百里蓋世忍不住說。
  “龍麒賢也沒打下望鄴!”百里旌風立刻瞪了百里蓋世一眼,冷冷地說。百里蓋世垂下眼簾,立刻噤若寒蟬。
  百里旌風默然看著沙盤,過了一會兒果斷地說:“增兵!立刻讓梅安帶領五萬人馬去支援鋒兒!”
  修真者看著百里旌風,皺著眉頭說:“你不要太冒險。梅安一去,上鄴就防務空虛了。若是被龍煊燁察覺,我們的大本營就危險了!”
  “一定要先拿下桐城,這樣我們的西南防線才穩固!”百里旌風大聲說。
  “穩固?”修真者哼了一聲,“要是鋒兒他們去守桐城,那還能稱得上穩固,可是打下來也是給屠龍關裏那個蕭家小子佔領,他們在屠龍關有險可憑,還能抵擋一陣,到了桐城,哼,只怕我們犧牲無數兒郎打下來的城池,他們幾天就能給丟了!”
  百里旌風不由一滯,臉色漲得紫紅。
  修真者看著他,淡淡地說:“為今之計,還是先固守住我們自己的地盤吧!實在不行,就讓鋒兒撤回來吧!他若真是真龍天子,身陷險地也是不恰當的。”
  
  天黑了。天亮了。
  反復的日升日落,月明星起。
  龍煊燁的大軍終於趕到瞭望鄴城下。
  此時,大昊軍隊攻打望鄴已經十一天。
  龍煊燁領著林笑和雲心走進帥帳,卻見六出坐在帥帳正中,而“龍麒賢”卻伺立一側,雲新當即瞪大眼睛,“咦”了一聲。
  六出沉默地向龍煊燁行了禮,隨即帶著眾人走到屏風後,雲心一下子捂住嘴,雙目瞪得溜圓。
  “六哥?!”雲心和林笑一起驚呆了,看著躺在榻上臉色蒼白如雪、雙目緊閉、頭髮都已經徹底變成雪白的龍麒賢。
  林笑清楚地看到,一隻白色的小老虎趴在昏迷不醒的麒賢胸口,一副憂鬱的表情把頭耷在前爪上,愣愣地看著麒賢。
  小麒麟在林笑懷裏猛地一竄,一下子跳到麒賢身上,瞪大眼睛看著小老虎。
  小白虎吃了一驚,一下子站起來,看著小麒麟,一副警惕的模樣看著它。
  小麒麟卻現出興奮之態,蹦了幾下,隨即前腿跪下,伸出頭去蹭小白虎的脖子。小白虎一動不動僵硬地站著,一副警惕的模樣看著小麒麟,直到小麒麟把臉蹭上它的脖子,它才微微轉了下頭,露出一副為難之色。
  小麒麟興奮地蹭著小白虎,之後便伸出舌頭討好地舔了舔白虎的毛,小白虎躲了幾下沒躲開,只好任它去了。
  林笑不由笑了,龍煊燁低聲在林笑耳邊說:“這就是賢兒的本體。”
  林笑大吃一驚,看著那個可愛得像只家貓的小老虎,差點笑出聲來。
  小白虎看著龍煊燁和林笑、雲心,避開小麒麟,直直走過來,睜著一對晶瑩剔透的大眼睛打量著龍煊燁和林笑,龍煊燁不由笑著伸出手指,輕輕點了小老虎腦瓜一下,“太不小心了……”小老虎垂下雪白的長睫毛,露出一副傷心的表情。
  雲心雖然看不到小麒麟和小白虎,卻也皺起眉頭,盯著白虎和麒麟的位置說:“光兒,你有沒有感覺到,那裏好像有什麼東西似的……就是六哥胸口那兒……我好像看到了白乎乎的煙霧。”
  龍煊燁聞言一笑,說:“是嗎?看你六哥的樣子可能是中了咒術,你看到的該不是什麼邪祟之物吧?”
  雲心當即嚇得倒退一步,扯住林笑袖子。“我們還是先出去吧……父皇說的好嚇人啊。”
  “嗯,公主和殿下出去吧。”六出說。
  龍煊燁對著雲心和林笑微微一笑:“不要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朕和雪愛卿一起想想辦法。”
  
  雲心和林笑站在大帳裏看著那個假麒賢,雲心忽然直直走到那個麒賢面前問:“你是易容高手麼?”
  那個假龍麒賢一笑,用麒賢的聲音回答:“是的,公主。”
  “哇!真的好像六哥呀!”雲心大驚小怪地說著,林笑也好奇地看著那個人,“你帶著的是不是人皮面具?”
  假麒賢噗嗤一聲笑了,“不是。”
  “那你怎麼辦到的?”
  假麒賢猶豫了一下說:“我是修真者。用的是變形術。”
  雲心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什麼是修真者?變形術又是什麼?我能學嗎?”
  假麒賢看著雲心,露出無言以對的表情。
  
  “是禪天弩。”龍煊燁看著小白虎,說。“賢兒都被打成幼體了,這禪天弩一定是父親親手所制,方能有如此威力。”
  “而且,能使用至尊親制的禪天弩的人,必然是修練禪天真經的修真者。”六出沉聲說。“陛下,我們怎麼不知道此事呢?”
  龍煊燁沉吟了一下說:“你在此等候一下,我去混沌海見父親一下。”
  
  晦暗的混沌海不時掀起巨浪,濃密陰暗的烏雲中密佈著閃電,螺旋狀的黑洞在雲層中隱藏著,隨著雲的劇烈運動時隱時現。
  龍煊燁化身成一條巨大的青龍,蜿蜒地竄向混沌海,快接近混沌海時龍煊燁昂首“吟——昂——吟——”地吟嘯起來,震動得整個宇宙邊緣都起了波動。
  緊接著,遙遠的一面也傳來一聲巨大的龍吟,隨著吟嘯聲的迅速靠近,一個光是眼睛就有龍煊燁變成的青龍那麼大的巨大青龍漸漸顯現出身形,金色的眸子看著龍煊燁,溫柔地說:“天一,吾兒,你怎麼來了?”
  “親愛的父親,我遇到了難解之事,請您為我解惑。”小青龍恭敬地說。
  
  小白虎面朝裏趴著,小麒麟繼續蹦蹦嗒嗒地繞著小白虎轉悠,最後開始叼著小白虎的尾巴拼命扯,想讓小白虎轉過身來。
  小白虎終於受不了了,回頭沖著小麒麟一呲牙,低吼了一聲,小麒麟被它嚇了一跳,“咕咚”一聲就摔倒在榻上,六出看的好玩,忍不住伸手把小麒麟抱進懷裏,摸著小麒麟的鼻子說:“小白心情不好,你不要總去招惹他。”小麒麟委屈地看著六出,“嗯哦呀”地叫了一聲,小嘴一撇,還想往小白虎那邊掙。
  小白虎站起來,走到榻邊看著六出,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爪子,“你把小寶嚇到了,是不是該給小寶道個歉呀?”六出摸著小白虎的脖子說。
  小白虎懨懨地抬起眼睛掃了小麒麟一眼,轉過臉去。
  小麒麟突然一下跳到白虎身邊,“哦噫呀呀”地叫了一聲,小白虎無可奈何地往一邊讓了讓,終於還是沒有像剛才似的吼小麒麟。
  六出笑眯眯地摸摸小白虎,“對了,這才對嘛……兩個小傢伙一起玩兒吧!”
  小白虎聞言不由現出一副尷尬愕然的表情,小麒麟卻立刻挨挨蹭蹭地貼在了小白虎身上,一副開心之極的模樣。
  這時忽然在虛空裏一陣劈哩啪啦的聲響,麒賢得榻邊忽然有一道黑色的空間裂縫顯現出來,龍煊燁一伸頭鑽出來,看著六出說:“已經弄清楚了。”手一伸,拿出一塊巨大的綠色龍鱗遞給六出,“這是父親的鱗片,你把這個分成兩份,一份給白虎靈體服下,一份給肉身服下,就沒事了。”
  “至尊怎麼說?”六出接過鱗片,忍不住問道。
  “百里青鋒是父親用我那個被母親取走的龍珠化形而成的新龍,本來是要用來暫時替我管理這個新宇宙的,但是沒想到我這麼早就投胎到了此界,所以現在原本的安排就和現在的現實起了衝突。”龍煊燁說。“父親說,百里家族的老祖百里奚是他選擇的保護龍帝的人,父親曾經傳授了半部禪天訣給他,這樣日後百里青鋒統一天下便有了持仗。那個射傷賢兒的禪天弩也是父親留下來保護百里青鋒的,是父親的龍牙所化。”
  六出不由驚歎了一聲:“難怪!居然是至尊的牙,難怪能穿透賢兒的靈體,若不是當初我用那些靈丹給賢兒固本培元、增進修為,只怕賢兒抵擋不住至尊的龍牙威力,整個都會灰飛煙滅了!”
  龍煊燁也搖著頭歎了口氣,“幸虧你當初幫賢兒增進了不少靈力,否則現在他不只是退化成幼虎這麼簡單了。真是萬幸。”
  說著手一揮,龍鱗應手斷為兩半。
  小白虎耳朵動了動,抬起頭看著龍煊燁和六出,大眼睛裏現出思索的神情。
  “小白啊……過來吃藥了……”六出笑眯眯地把一半龍鱗化成粉末,伸手在小白虎面前:“舔乾淨哦,一點都不要剩下,不然不會好的!”小白虎看了他一眼,低頭開始舔他手心裏的粉末。
  “真乖……”六出摸著小白虎的身體,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龍煊燁走出大帳,看到林笑和雲心肩並肩手牽手地站在地上對著望鄴城指指點點。
  “咳!”龍煊燁乾咳一聲,“你六哥沒事了,你們進去看看他吧!”
  林笑和雲心一起驚訝地回頭,“啊?”接著對視一眼,一起奔進大帳。
  麒賢坐在榻上,愣愣地看著六出,喃喃地說了一句:“師父?……你真的來了?……”接著忽然翻身起來拼命在床鋪上翻找。
  “你在找什麼?”剛一進來就看到麒賢跟多動症似的模樣,林笑和雲心一起驚訝地問。
  “啊,你們果然也來了……”麒賢點點頭,繼續找,“那只綠色的小麒麟哪去了?剛才還在這兒呢,我明明看到了!”
  龍煊燁微微一笑,雲心莫名其妙地說:“什麼小麒麟?哪里有小麒麟?”
  “就是一隻綠色的小麒麟,不斷跟著我,很鬧人的……”麒賢訝然回答,“你們沒看到麼?”
  雲心看著麒賢,露出同情的目光:“可憐的六哥……你一定是在夢裏見到的……”
  麒賢呆呆看著她:“不是的,絕對不是做夢……”
  林笑看著就蹲在麒賢面前的小麒麟焦急地對麒賢揮舞著前蹄兒,不由歎了口氣,“六哥,別找了,等你心靜下來,說不定就看到那只小麒麟了。”
  麒賢不由歎了口氣,“啊……”
  “賢兒,你讓大家都擔了很多心。”龍煊燁說。“最近發生了很多事。現在就召集諸將,朕打算宣佈一些事情。”
  麒賢看著龍煊燁,面上立刻顯出幹練之色:“是,父皇!”
  
  百里青鋒站在桐城城下,東門澧一臉鬱悶地看著桐城,憤怒地說:“該死的,這桐城都快成銅城了,怎麼打了這麼久還沒垮!”
  百里青峰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兒平靜地說:“今天要是還打不下來,這桐城就不能再打了。龍煊燁已經與龍麒賢會師,望鄴現在被大昊的近七十萬大軍圍困了,我們必須撤軍,和上鄴的軍隊會合,夾擊龍家父子。”
  東門澧一愣,隨即說:“若是百里賢侄堅持的話,今晚儘管撤軍。”
  百里青鋒看著東門澧說:“臨走之前,我會把一半的攻城器械給您留下。”
  東門澧默然,過了半晌才說:“好。多謝百里賢侄。”
  百里青峰望著望鄴的方向,默默地想著:“龍煊燁來了,那麼,光兒也來了吧?”
  “我希望蕭乾和阿戟快點督促北朔西燕的人行動起來。”百里青鋒說。“他們再不動手,等龍煊燁消滅了我們百里家族和你們的勢力,回頭就是龍煊燁逐個擊破,消滅他們了!到那時候,他們就是後悔都來不及了。”
  東門澧無奈地看著百里青鋒:“那些北朔蠻子說他們的公主在炎都,他們怕出兵會讓大昊的人對他們的公主不利!”
  百里青鋒大怒,吼道:“那就告訴他們,他們的公主和大昊太子已經勾搭在一起了,別說太子不會動曲靈煙,就是他們北朔滅亡了,龍麒浩都能把他們的公主立成大昊國母!他們就放心大膽地打吧!”
  東門澧傻眼地看著百里青鋒,“真的?”
  隨後自言自語地說:“簡直不敢想像……她不是那個瘋子龍麒賢的老婆麼?”
  百里青鋒歎了口氣,“你更不敢想像的還有呢,她現在正懷著你們尊敬的白丞相的孩子。”
  東門澧瞠目結舌地看著百里青鋒:“我的……天……啊……”
  “這就是北朔和你們結盟的原因。”百里青鋒冷笑一下,“期待曲靈煙早點知道白呆子的死訊吧!那時候她才會真正發瘋,北朔人會為了幫她復仇傾盡全力幫我們的!”
  “……”東門澧默然。
  百里青鋒眯著眼睛:“龍麒賢把白呆子的頭送回炎都了,那個愚蠢的公主,應該也快與她心愛的情郎見面了……”
  東門澧臉色變了變,隨即沉下臉:“百里將軍,您不覺得自己有些過份了麼?”
  “過份?”百里青鋒一笑,“我還真沒覺得。”
  說罷轉臉看著天,慢悠悠地說:“太陽馬上就落山了。澧叔叔,珍重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過一場水火

  其實一直都相信愛情。
  相信永恆。
  相信寂靜的歲月會產生靜好的容顏與相守。
  然而面對現實的時候,始終堅信的一切會忽然崩塌。
  就在他轉身離開,只餘我冰冷的時候,我才明白,其實緣分不過是寂靜流年裏刹那掠過的相逢。
  就在時光的灰燼裏,剩下我站在原地,仰望曾經相信過的一切,體會心慢慢死去的涼意。
  流光飛舞。愛情在時間的潮湧面前多麼脆弱而虛無。
  如同煙花,乍亮後跌落海面。
  百里青鋒站在甲板上,寂靜的夜裏只有船槳滑動江水的響聲。繁星在頭頂照耀,卻不能給百里青鋒指出一條明路。
  一條觸摸真實溫暖的路。
  只余思念。
  在寂靜冰冷江風凜冽的夜晚,守護著他心頭那小小一簇火苗。
  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奔向幸福,還是赴湯蹈火只為更快速地奔向毀滅,徹底地拋下所有的糾纏和愛恨。
  “麒光……”百里青鋒喃喃地輕聲呼喚著,然而那輕喚只引來他更深的思念,他想大聲地喊麒光的名字,想用自己的呼喚震動這個冰冷孤單的夜晚,想叫醒所有沉睡的人們,讓整個世界都知道他的思念他的愛……可是不能……他只能狠狠地摳著船舷的扶手,恨不得剖開胸膛,袒露出自己滾燙的心臟。
  如果沒有了愛,那麼人生還剩下什麼?
  獨獨缺少了愛,那麼就算擁有全世界又有什麼用?
  
  龍煊燁看著身邊沉睡的林笑,他長長的睫毛翹起,翻卷出優美的弧度。如同引誘一般,令龍煊燁忍不住低下頭去輕輕吻了他的眼皮一下。
  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林笑光潔的皮膚,心中難免騷動起□的渴望。
  然而不行。
  林笑中了百里青鋒的衷情蠱。一旦龍煊燁忍不住碰了他,林笑就會受蠱毒的折磨。
  龍煊燁輕輕歎了口氣,手儘量輕柔地撫摸著林笑得身體,眼神卻不由漸漸現出焦渴之色。
  林笑的睫毛抖動了一下,慢慢張開眼睛,看到龍煊燁呼吸急促,臉色通紅地看著自己。林笑不由也紅了臉,隨即深深垂下眼簾。他自然看的出來,龍煊燁需要的是什麼。然而……林笑抬起頭看著龍煊燁,手輕輕移動到龍煊燁的身 下,抓住了那個已然昂揚□的陽 物。
  龍煊燁挺了一下腰,主動把分 身送到林笑手裏,呼吸開始變重,連瞳仁的顏色都更深了。
  林笑默默地解開龍煊燁的睡袍,龍煊燁赤 裸的健壯身體便完全地呈現在林笑面前,林笑猶豫了一下,伏下頭去,含住了龍煊燁粗壯的分 身。過於粗大的□無法完全被小小的口腔容納,林笑只好拼命地舔吸著龍煊燁的分 身頂端。
  “赫……”龍煊燁不由抽了一口氣,隨即慢慢吐出來,輕輕摸著林笑的腰,慢慢把手伸進林笑的□ 內,緩慢地打著圈滑動。
  “嗯……唔嗯……”林笑的口腔被碩大的分 身撐得難受,臉漸漸漲紅,龍煊燁看著林笑泛紅的臉頰,不由一陣心疼。“不要。”龍煊燁輕輕拍拍林笑肩頭,坐直身體,林笑抬起頭,驚訝地看著龍煊燁。“不需要。”龍煊燁看著林笑,露出一絲溫柔的笑容。“我不喜歡看到你這樣子。”
  林笑擦去嘴角的津絲,龍煊燁伸臂把林笑抱進懷裏,緊緊地摟住。林笑貼著他的胸膛,閉上眼睛,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父皇……”麒賢的聲音陡地傳來,林笑趕緊掙扎著想要離開龍煊燁懷抱,龍煊燁卻不肯放開胳膊,依舊緊緊地摟住林笑。
  “父……”麒賢走進來,一眼看到赤 身 裸 體的龍煊燁抱著鬢髮散亂滿面紅暈的林笑,一下子怔住了,卻竟然忘記了轉過臉去。
  龍煊燁看著麒賢,緩緩說:“什麼事,這麼毛毛躁躁的?”
  麒賢的臉一下子漲得紫紅,接著又瞬間變為鐵青,咬著牙半天才說:“剛接到消息,百里青鋒已經離開桐城,向著這邊進發了!估計他們後日上午就會到望鄴!”
  龍煊燁“哦”了一聲,輕輕放開林笑,林笑一下子倒在榻上,死活不敢轉過臉去。龍煊燁微笑了一下,用自己的睡袍把林笑整個蓋住。
  接著站起來,拿起掛在銅架上的內衣,好整以暇地穿上。接著套上中衣、戰袍,一舉一動都有條不紊。
  麒賢看著地面,臉色有些難看。
  “走吧。”龍煊燁說。“別杵在這兒。”
  麒賢看著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的林笑,忍不住說了一句:“不好意思,攪了父皇和十四弟的好事了!”
  林笑不由一哆嗦,龍煊燁卻轉過身,冷冷地直視著麒賢,麒賢卻也不甘示弱地回瞪著龍煊燁,父子二人對視半晌,龍煊燁才冷冷說:“你錯了,不是你攪朕的事,是百里青鋒攪了朕的好事!”
  麒賢咬著牙關,扭身走出大帳。
  
  曲靈煙倚著一個軟墊,正在燈下繡著一個小小的肚兜。
  銀色的緞子繃得緊緊的,針刺破緞子的時候發出“嘣”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夜裏令人緊張。她繡的是一朵蓮花,在幾片碧綠的荷葉中盛放。
  這時候忽然有侍女急匆匆地拍門,“公主!公主,王爺派了特使給您送回來一個木匣子,說是要給您看!”
  曲靈煙鬱悶地停下刺繡,皺著眉大聲說:“就說我睡了!這麼晚了看什麼看?”
  門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響起龍十三蒼老而不緊不慢的聲音:“主母,您還是看看吧。王爺有交待,讓您處置那物件兒。”
  曲靈煙一聽到龍十三的聲音,就現出一絲緊張的神色,沉默了半晌,慢慢放下刺繡的花撐,把東西放回繡籃裏面,慢慢坐起來,肚子已經大的十分沉重,讓曲靈煙行動遲緩而艱難。這些日子她總是腰酸,時刻都疲憊之極。
  此時只好強撐著,走到門口開了門。
  門外,龍十三和幾個家丁提著明晃晃的燈籠,一個風塵僕僕的士兵穿著輕鎧,捧著一個大方木匣,站在門外,曲靈煙剛一打開門,那個士兵就立刻單膝跪下,高高舉起那個匣子,“請王妃過目。”
  曲靈煙掃了一眼匣子,上面居然還貼著封條。
  “是什麼啊?”曲靈煙不耐煩地問。“他到底想幹嗎阿?”
  士兵猶豫了一下,大聲說:“是王爺給您的,請您打開看清楚。王爺有吩咐,讓王妃您自己看。”
  曲靈煙皺著眉頭,“那你們打開吧。”
  龍十三一使眼色,幾個家丁便走上去打開了封條,打開匣子,接著一起倒抽一口冷氣,隨後一下子都散開了。
  一個人頭,用蠟封好,臉朝上放在匣子裏!
  曲靈煙呆呆看著匣子裏的人頭,眼中由錯愕到震驚又由震驚到絕望,最後她終於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接著一把抓起人頭,抱在懷裏,瘋狂地嚎啕起來……
  龍十三看著曲靈煙,輕輕揮揮手,就和所有人一起如同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地退走了。
  曲靈煙抱著白鼎臣的頭顱,撕心裂肺的哭泣在夜裏回蕩,侍女們全都傻傻地看著曲靈煙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隨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殷紅的血從曲靈煙的下 體慢慢流出來,緩緩洇透了她的裙擺。
  
  “什麼?威烈王妃出事了?!”太子匆匆披上袍子,驚訝地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好像,六王爺派人給王妃帶回了什麼東西,王妃受了刺激,於是就出現了難產之狀。”福倫趕緊說。“奴才一接到信兒就已經派人去太醫院請沈太醫他們了,現在應該已經到六王爺府上了。六王爺如今身在沙場,殿下您是不是該去看看?”
  “嗯,備馬,我去看看!”太子下了床,迅速地站起來,福倫趕緊給他穿衣束冠。
  婉容看著太子匆匆離去的背影,不由現出一絲黯然之色,緩緩躺回枕上,呆呆望著床幃上垂下來到穗子。
  
  沈廷芳和幾個老太醫一起站在曲靈煙榻前,看著臉色慘白的曲靈煙。
  太子匆匆奔了進來,一進門就問:“怎麼樣了?究竟出了什麼事兒?”
  龍十三看著太子進門,立刻現出一絲冷笑,隨即恭敬地說:“沒什麼大事兒,勞太子殿下掛念了。”
  太子沖到曲靈煙榻邊,看著曲靈煙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不由怒聲說:“人都這樣了,怎麼還說沒事兒?太醫!究竟怎樣了?”
  “……”沈廷芳看著太子激動的神情,不由沉吟了一下,說:“威烈王妃受了刺激,出現了小產之象。臣將六出大人臨走時給的靈丹給王妃服下了,現在王妃睡著了。”
  太子聞言不由一陣不悅:“那情況究竟怎麼樣啊?!孩子和大人都安好麼?”
  沈廷芳猶豫了一下說:“老臣不知道。這種情況,有時候孩子能活下來,有時候大人能活下來,有時候,都……”偷眼一看太子沉下來的臉,擦了一把汗,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換了種說法:“有時候,都能活下來……”
  “那靈煙她到底怎麼樣?”太子不由急切地問道。“我是問你她有事兒沒事兒?”
  沈廷芳臉皮抖動了一下,現出尷尬的表情:“這個……老臣不敢斷言。”
  “要你們何用!”太子不由大怒道。
  所有御醫都垂下頭去。
  這時候曲靈煙的睫毛忽然抖動了一下,太子趕緊握住曲靈煙的手,焦急地問道:“靈煙,靈煙……你醒醒啊……靈煙……你別嚇我……”說著顫抖著手,輕輕撫摸著曲靈煙的臉頰,屋中眾人見此情景,不由更加尷尬,全都埋下臉去不做聲了。龍十三看著太子的背影,面上漸漸顯出一絲恨意。
  曲靈煙慢慢張開眼睛,眼珠遲滯地動了一下,慢慢看向太子。
  “靈煙……你醒了……”太子趕緊說,“太醫們說了,你不會有事的,你要堅強……為了肚子裏的孩子……你要挺住啊……”
  “浩……”曲靈煙翕動著嘴唇,慢慢呻吟出一聲,太子不由更緊地握住了曲靈煙的手,“我在呢,我就在你身邊,絕對不會離開你的……”
  曲靈煙看著太子,臉上慢慢現出一絲脆弱而絕望的笑容。“謝……謝……”
  太子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眼淚也慢慢溢出來,“你千萬不能胡思亂想,你要挺住啊……靈煙……”
  曲靈煙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眼珠,緩緩說:“浩……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說吧……”太子含著眼淚看著她。“我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活下去……”
  曲靈煙淡然一笑:“我……已經……生無可戀……”
  “不……”太子不由傻了眼,眼淚嘩嘩地流下來,“你不可以……”
  “浩……答應我,保護我的孩子!”曲靈煙忽然用力反握住太子的手,嘶聲說:“我在泉下也會感激你的……你答應我……”
  曲靈煙的臉色蒼白,而那失血過多的臉上此刻卻迴光返照地現出一絲紅暈,碧色的眼睛如同兩顆碧寒的星星,冷而亮地瞪著太子,太子心一哆嗦,呆看著她,半天才說:“好……你放心吧……”
  曲靈煙這才鬆開了太子的手,像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般,胳膊一下子耷下來,太子趕緊又握住曲靈煙的手,只覺她的手冰冷而柔軟,如同失去了生命一般,當即不由啜泣出聲。“靈煙……靈煙……你別嚇唬我……”
  曲靈煙看著太子,面上現出一絲放鬆的笑容,半天才說:“對不起……把孩子交付給你……對不起……麒賢會恨你……”輕輕伸出手,摸著太子的臉,“這個世界上,我最虧欠的人,就是你……還有我的孩子……對不起……浩……”
  太子聽到她提起麒賢,不由滯了一下,曲靈煙看著他,緩緩說:“你這樣的人……真的……能照顧好……自己麼?”
  太子一呆,看著曲靈煙,卻見她的嘴唇翕動,做著口型無聲地說:“小心麒賢。”
  隨即,曲靈煙微微笑了。她輕聲說:“我的頸上有個玉牌……你幫我取下來……給我的孩子。”太子茫然地伸出手,在曲靈煙頸上解下掛著玉牌的繩子。
  曲靈煙看著他笑了會兒,“你們……都出去吧……我……想睡會兒……”
  太子看著曲靈煙的笑容,忽然覺得那麼飄忽那麼不真實,如同一抹風煙,隨時會散在虛無之中,然而她的眼神又是那麼決絕,令人不能違逆。
  於是太子留下曲靈煙的侍女,揮手帶著御醫們一起出去了。
  站在院子裏,被帶著寒意的夜風一吹,太子才發覺自己臉上掛著冰冷的淚,於是伸袖擦去。
  “十三,老六到底給靈煙帶了什麼東西,把她變成了這副模樣?”太子開口問道。“他想幹嗎阿,不知道靈煙懷著孕麼?”
  龍十三微微一笑,看著太子說:“殿下您可能不知道,曲公主在嫁進我們王府之前,就懷了別人的孽種。”
  太子不由一滯,喉頭一動,艱難的咽下一口口水,“哦……是麼……”但是神色間卻流露出一絲慌亂。
  “我家王爺送給曲公主看的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不過就是那個姦夫的人頭罷了!”龍十三看著太子,朗然說,“要不然,她也不會有那麼大反應。”說著微微一笑,“太子宅心仁厚,一向對曲公主頗多照顧,當也不知道她和白鼎臣的關係吧?”
  太子臉色一變,“原來,麒賢認為是白鼎臣……”隨即住了語聲,面上現出一絲沉思之色。“六弟真的殺了白鼎臣?”
  “他的人頭就在客廳裏,太子殿下要不要一同觀賞觀賞?”龍十三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問道。
  太子看著龍十三,臉上不由現出一絲難堪之色,“那種東西,趕緊埋了!還留著做什麼?”
  “說不定,王妃要留著那人頭合葬呢。”龍十三微笑著說,“小的可不敢給偷著埋了。”
  太子聞言深深看了龍十三一眼,過了一會兒淡淡說:“隨便你吧……”
  正說著話間,就聽到曲靈煙的房間裏傳來侍女們的尖叫,眾人立刻闖進去,卻見曲靈煙頸上鮮血狂噴,一把匕首掉落在地上。
  ——正是麒賢當日送給曲靈煙的定情之物“斷腸”匕。
  太子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龍十三和幾個侍衛趕緊扶起太子,誰知太子剛站起來就“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接著臉色蒼白如紙。
  “孩子……”太子指著曲靈煙的方向,“孩子……快……取出來……”
  負責婦產科的太醫立刻沖過去開始準備剖腹取子,眾人扶著太子坐下,沈廷芳立刻開始給太子把脈,隨即面上顯出駭訝之色。
  “殿下是否經常頭疼?”沈廷芳不由直知盯著臉色慘白拼命咬唇的太子問。
  太子猶豫了一會兒,沉著臉慢慢點點頭。
  “殿下,這種症狀必然是每年都發作,您還記不記得最初發作時是什麼時候?”
  “……”太子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兒才說:“大約是我七歲的時候。”
  沈廷芳倒抽一口涼氣,“您怎麼不早說!”
  太子默然良久,才說:“以前病的不重。”
  沈廷芳看著太子,目中現出一絲悲憫,隨即說:“您這病若是早治,或許還有痊癒的希望,可是現在……”
  “不用說了,我都知道。”太子平靜地說。“我最多活一年。所以,你不用再告訴我一遍了。”
  室中眾人全都驚訝地抬起頭看著太子,連龍十三都現出一絲愕然。
  “……”沈廷芳看著太子,半天才說:“十四殿下回來之後,或許有救您的辦法。”
  太子看著地面,過了一會兒慢慢說:“人各有命。現在這種時候,你無需寬慰我。也不要給我無意義的希望。”說著自顧自站起來,面上現出一絲苦笑,望著曲靈煙的方向,“靈煙阿靈煙,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幫你照顧你的孩子……只能盡力而為了。做的不好的地方,待我也到了泉下,再跟你賠禮吧!”
  血順著床單滴滴答答地流在地上,那麼紅,太子臉上現出一絲淒然的笑,“世事如棋……”
  
  小麒麟忽然驚跳而起,正站在沙盤前沉思的六出和龍煊燁等人一起看向小麒麟,麒賢也望著小麒麟的方向,陡然叫了一聲:“那是什麼?那團綠色的光?”
  六出和龍煊燁對視一眼,六出沉聲對龍煊燁傳音說:“壞了,曲靈煙好像要生產了,必須在她誕下孩子之前把小寶送去投胎!”
  龍煊燁立刻點點頭:“你帶小寶速去投胎!”
  六出也來不及跟麒賢解釋,一把抱起小麒麟,刷地就消失了蹤跡。麒賢呆呆看著六出消失,訥然說:“師父他……抱著那團綠光去了哪?”
  龍煊燁看著麒賢,緩緩說:“你受傷的時候,不是見到了一隻小麒麟麼?你雪神師父就是抱著那只小麒麟去投胎。”
  “什麼?”麒賢不由一愣。“父皇你也看得到它?”
  龍煊燁看著麒賢,緩緩說:“其實,你師父還有一個身份,他不光是我的三軍大統帥雪神源,他還是一直在我身邊的大內總管,藤六出。”
  “什麼?!您說師父就是六出公公?您是說他……說他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他一直在宮裏?”麒賢駭然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受傷的時候,變成了白虎,你還記得麼?”龍煊燁看著麒賢問,麒賢立刻驚奇地看著龍煊燁,隨即緩緩點點頭,“父皇……”
  “其實,我和你雪神師父都是鴻蒙一族,是這個宇宙的管理者,是凡人口中所說的神。而你,我的孩子,你也是我們中的一員。你的本體就是西方神尊白虎,我們之所以投胎在此界,獲取肉身,是為了迎接和我共創新宇宙的混沌之子重生,而你本身就是一隻幼年白虎,讓你投胎本來是希望借著凡人成長快速的優勢加快你的成長的。誰知你被龍牙箭消磨了所有這些年積累的靈力,只能重新修練了……不過,這次朕要你和六出好好學習鴻蒙真經,走一條更快覺醒的路。”龍煊燁看著麒賢,平靜地說。“我知道,剛才你看到我和光兒在一起,十分震驚也很憤怒,但是我告訴你,光兒就是重生的混沌之子。所以,我是必須和光兒在一起的。現在我們都還未曾蛻去凡胎,是有血緣羈絆,但是一旦我們脫離凡胎,就毫無親緣了。你不必為了俗世的見解耿耿於懷,就算你和白鼎臣或者曲靈煙之間,日後相見,這些孽緣也都會消散。一切皆有因果,你不必太執著。”
  麒賢呆看著龍煊燁,半天忍不住說:“父皇,你……”
  龍煊燁卻沒說話只是伸出手,龍珠瞬間從他掌心浮出來,光芒耀眼,一瞬間,寂靜的夜空都被耀亮了,如同璀璨的星光般,所有的光明都凝聚在了帥帳周圍。
  正在城頭觀星的百里奚驚惶失措地看著那照徹整個天地的碧光,慘然說:“龍珠……果然是龍珠—……認了珠的龍珠……”
  百里旌風站在他身邊,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端難看。
  
  正站在船頭的百里青峰忽然渾身一震,接著丹田處一陣發熱,一顆碧幽幽的光球緩緩從百里青峰丹田處浮現出來,百里青鋒驚訝地看著那團光球,接著那團光球的顏色似乎就亮了,也一下子冒出沖天光華,耀亮了整個夜空。
  很久之後,那光球才慢慢縮進百里青峰體內。
  
  六出滿臉緊張地站在虛空中,抱著小麒麟交際地看著下方一個太醫把一個瘦小的嬰兒從滿是鮮血的腹腔內小心翼翼的取出來,就在太醫要剪斷臍帶的一瞬間,六出趕緊親了小麒麟頭一下,隨即就將小麒麟推下了去,直直落在嬰兒身上,接著綠光大盛,滿室光華,小麒麒一下子沒入了嬰兒身體,接著就發出一聲無比洪亮的啼哭聲。
  六出擦了擦臉上的汗,面上終於露出欣慰的笑容:“小寶,後會有期。以後,我們還會見面的。”說完,消失了。
  啼哭的嬰兒似有感覺一般,一邊大聲地哭泣,一邊伸出小小的拳頭,拼命向著六出剛剛站著的方向抓著。幾個侍女含著眼淚用軟巾包住嬰兒,用熱水輕輕擦拭著他沾滿血污的小小身體。一邊擦洗,侍女們的淚一邊落在嬰兒的身上。
  太子站起來,走到嬰兒旁邊,溫柔地看著嬰兒。“多好看啊……”
  龍十三看著嬰兒皺巴巴的小臉,不由歎了口氣。“是啊……”
  這個夜晚經歷了死亡,也誕生了一個小小的新生命。
  龍十三心中也是百味雜陳。
  太子看著手中那塊不久前才從曲靈煙頸上取下的玉牌,上面寫著一個“檀”字。他恍惚想起,白鼎岳叫白檀。
  面上浮現出一絲苦笑。太子緩緩說:“本來,我曾經給瑩兒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取了個名字,可惜……沒用上。”眾人都看著太子,“就把那個名字給這孩子吧。”太子微笑著說,“龍雪檀。”
  看著床上那已經死去的母親開膛破腹的屍體,太子走過去,輕輕把被子蓋在曲靈煙身上,接著抱起已經包好的嬰兒,站在曲靈煙榻前,“靈煙,這孩子叫雪檀,你安息吧。”說著抱起孩子,將孩子的小臉對著曲靈煙,“雪檀,跟媽媽告別吧……”
  嬰兒的眼睛睜開一條小小的細縫,看著太子,慢慢地竟然止住了啼哭,太子看著孩子,孩子竟然沖著他咧嘴笑了,太子不由也笑了一下,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調在孩子臉上。“傻孩子,你是孤兒了阿……”
  太醫走過去,開始給曲靈煙縫合,那些北朔侍女也都流著淚,幫著太醫們料理曲靈煙的後事。
  太子抱著雪檀,回頭看著龍十三:“這孩子,就先抱回宮裏吧。”說著低頭看著孩子,“你們府裏出了這麼大的事,先忙喪事吧,畢竟靈煙是北朔公主,此是國喪。我會叫九弟他們過來幫你處置。”
  龍十三默然點點頭。“謝謝太子殿下操心。”
  太子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白大人的頭顱……”
  “就隨王妃下葬了吧。”龍十三說完,把臉轉向一邊。“天色不早了,請殿下回宮。”
  太子看著龍十三,面上終於現出松了口氣的表情,“謝謝你了,十三。”
  “太子爺……”龍十三忽然叫了一聲,太子頓住腳步,訝然回頭看著他:“何事?”
  龍十三想了想才說:“太子爺好走。”
  太子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隨即笑著搖了搖頭,走了。“人生便是如此吧……愛也罷恨也罷,最後全都得放下……什麼樣深摯的糾葛,最後都不過是一場水火。熄滅了就再也不必執著記起了吧……”
  待太子離開,龍十三才歎了口氣:“主子呀主子,你知道麼……你的哥哥也快死了……”說著看著院子裏的荼縻架,搖著頭說:“老天很公平,是麼?誰也不曾放過。”
  
  六出伴隨著一股有些冷冽的腥氣出現在大帳中,麒賢看著六出,訥訥地翕動了一下嘴唇,最後終於說:“師父,您是六出大人麼?”
  六出微微一笑,麒賢看著六出冰冷的臉上現出難得一見的笑意,不由呆住了,“您……”
  “我的確是六出。”六出微笑著說,“其實,我的本名就叫六出。”
  “啊……”麒賢看著六出,過了一會兒才說:“師父……”
  “你的妻子生了一個小王子。”六出微笑著說,“很健康。”
  麒賢得臉色立刻沉了下去,當時就把臉轉向沙盤不說話了。
  “……曲靈煙死了。”六出看著麒賢線條冷峻的側臉說。“難產。”
  麒賢這時才動了一下,手一下按住沙盤的邊緣,隨即說:“……是麼。”
  六出輕輕拍了拍麒賢的肩膀說:“人死緣滅。你要想開。”
  麒賢緊緊攥著拳頭,霍地回頭看著六出說:“我想的很開。”
  “那就好。”龍煊燁走過來淡淡說。“六出,我和賢兒決定了,埋伏在巴烏山南口,伏擊百里青鋒的船隊。另外,從竟陵奔銀廈,偷襲望鄴的大後方。”
  六出點點頭說:“默和礫岩可以分開,一個在望鄴這邊偽裝陛下攻打城池,一個去上鄴帶領龍衛和式神們攻打他們的大本營。”
  “很好!”龍煊燁面上現出笑意,“朕正有此意!”
  六出微微一笑,“這不僅僅是疑兵之計,還會讓他們毫無頭緒,搞不清我們到底是布下了什麼陣勢等著他們。”說著把沙盤上代表望鄴的小旗子推倒,“他們把桐城放棄了,留給了蕭乾,我們現在正好派兵去夾擊蕭乾的人馬!”
  “此計大妙!”龍煊燁不由興奮地說。“六出你果然算無遺策!”
  麒賢則崇拜地看著六出,臉上也滿是興奮之色。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決戰之生生死死

  清晨,江上飄著白濛濛的大霧。
  霧裏傳來船槳劃動江水的聲音。
  秋日的早晨,江風格外凜冽。百里青峰身上的鎧甲覆蓋著一層白色的露水。觸體冰寒。
  他昨晚很晚才睡,今天很早便已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心裏有些不好的預感。百里回雪站在他身後,霧水打濕了他的額發,令他的眼睛顯得更加漆黑。
  百里青峰看著江面上漂浮的白霧,忽然說:“前方是不是就到巴峽了?”
  百里回雪趕緊說:“是,前方再有幾十水裏就到巴峽了。”
  百里青峰沉吟了半晌,忽然說:“你說,在巴峽會不會遇到埋伏?”
  “大昊的軍隊應該沒有那麼快的動作,他們昨日還在望鄴,今日不可能就運動到巴峽!除非他們讓騎兵提前一天出發!”百里回雪想了想說。“我們可是在前日晚上趁夜出發的!他們絕對不可能來得及反應!”
  百里青峰默然,想了很久才說:“但願如此。”
  百里回雪隨即猶豫了,試探著問:“要不然,命令船隊過巴峽時距離拉開,以免被密集攻擊?”
  百里青峰想了半天說:“小心為上。”
  
  麒賢黑色的鎧甲上罩著白色的霜,臉色有些蒼白。
  騎兵的蹄聲踏碎了清晨的寂靜,每個人都呼出一團團白氣,卻無人減慢速度。
  所有人頭盔下的覆面甲都露出一對寒光凜冽的眼睛。
  黑鎧、沉重的裝備、沉默的進發、每個人胸口處都有一個仰天吼嘯的白虎標誌——所有的一切都說明這就是麒賢最精銳的部隊,黑甲鐵騎!
  二萬人的精銳騎兵,大昊懾服北朔的最強大的軍團。每一個人都身經百戰,每一個戰士都至少有三級以上的戰功!
  而在大昊,三級戰功就意味著至少參加過十次以上的戰役,殺死過至少五個敵人。
  所以,這個隊伍是名符其實的二萬等於十萬的部隊,也是大昊唯一一個沒有刀斧手的軍團!
  ——在黑甲鐵騎中,沒有人需要被刀斧手逼著衝鋒,對於這二萬人來說,戰場才是他們的家,衝鋒才是他們的節奏,殺戮,才是他們活著唯一的證明。
  麒賢對這二萬人很珍惜,每一個都很珍惜。培養出這些人耗費時間,他們每一個人都很寶貴!
  所以,只有在對付最厲害的敵人、打最硬的仗的時候,麒賢才會動用全部的黑甲鐵騎!
  這個隊伍只有一面旗幟,一面黑如墨的旗面上繪著一頭白虎,而那面旗,就由這個兵團唯一的騎手帶著,賓士時打起,跑在最前方,開戰時插在地上,直到戰鬥到最後一個人,才能讓旗幟倒下!
  而黑甲騎兵團的大旗,從軍團建立時以來,從未倒過!
  
  朝陽沖出雲層,江面上的霧氣很快消散。
  巴峽就在眼前,所有的船都接到了天下鋒號傳來的命令,開始拉開距離,單行行進。一時間,江面上拉開了一條長長的細線,天下鋒號排在細線的中間靠前的位置上。
  巴烏山口。
  麒賢推開面甲,沉默地注視著遠處的戰船緩緩駛向這邊。
  二萬人撒開一面很長的防線,每個人手中都端著一個巨大的十發連弩。
  ——這種弩一般來說單人很難操控,必須由兩到三人一起合作。但是黑甲騎兵團對這種弩做了改進,單人騎跨於馬上,以腳拉動弓弦,可以啟動弩箭排設。這在騎兵策馬奔跑時無法做到,但是若是靜止不動地伏擊,卻是再好不過!
  而且他們的弩箭頭上都已經塗了一種特殊製作的火油,一旦擊中目標就會噴射得很遠,而每十人中就有兩人是射火箭的,前八個人射中目標後這兩個人就會點燃火箭,連續發射。
  騎兵團還帶著一些小型投石機,更有些火油和漆彈,麒賢為了以防萬一,甚至還運來了一架床弩準備對付天下鋒號。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而此時六出派出了兩個修真者,一個叫“風映”,一個叫“羊旋”,都在等待時機,準備大興狂風。
  
  天下鋒號上的百里青峰注視著沉沉的江面,忽然發覺風向有些變了!
  麒賢看著第一艘戰船緩緩駛過,接著,是第二艘。
  麒賢等著,所有人都屏息凝氣地等著。
  百里青峰仰頭看著兩岸那影影綽綽的高山,水道開始變窄,而山勢極端險峻,幾乎就是直上直下的直角,從江上往上望去,只能看到湛藍的天,還有黑黢黢的山巔。
  船隊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半,然而就在百里青鋒的船隻經過的時候,一塊很小的碎石塊,忽然從山巔上滾落下來,“撲通”落入水中,打破了四周的死寂!
  百里青鋒聽到了,麒賢也聽到了!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做出反應,麒賢大吼著:“射!”
  百里青鋒則大呼一聲:“豎起皮鎧!”
  皮鎧是百里家族保護旗艦的秘密防禦器械,如同帆一般張開,可以擋住自上而下射過來的箭支和火球。
  此時巴烏山頂上萬弩齊發,霎那間前方不少船隻都燃起大火!
  風突然大作,火勢迅猛發展,一開始沒著火的船隻也在不一刻之後燃燒起來,百里青鋒的天下鋒號雖然最先受到攻擊,可是因為有皮鎧的保護,反而沒有什麼大的損傷,只是前面的船隻迅速著火,後面也有些船隻受到波及,把天下鋒號的前後去路都擋住了!
  百里青鋒大怒,“拋石!打西面石壁!”
  於是整個艦隊一邊分出人緊張地滅火,一邊匆忙地發動了拋石機,試圖攻打麒賢偷襲的騎兵。
  可是拋石機一般來說能拋的最高高度不足五十米,向上拋石尤其艱難,基本上能拋上山崖的石頭也都落在了騎兵身後,因為麒賢讓騎兵們散開,只是站了區區一排戰線,彼此間拉開的距離也不小!
  更多的拋石機甚至都沒把石頭拋上去,石頭就落入了江水中。
  “加快航速!沖過去!”百里青鋒咬著牙狠狠道。
  全體艦隊得到命令,當下也不再忙於反擊,只是不斷滅火,加速前進!
  麒賢冷冷看著百里家艦隊的奔忙,手一揮:“在巴峽的出口處攔截他們!務必要讓他們自己的船成為攔住他們的絆腳石!”
  於是所有騎兵全速賓士,上足了火箭和石塊對付前面的那些船隻,那些船隻一艘一艘地著火、中石炮、漸漸的不斷有船隻停止了前進,水手開始棄船跳水逃命,而那些失去了控制的船隻就在江上打著轉,火焰熊熊,橫七豎八地擋住了前進的江路!
  百里青鋒臉色鐵青,“用天下鋒號的投石機打沉所有的起火船!”
  麒賢看著天下鋒號上的巨大拋石機急促地發射著,給艦隊們開闢水道,臉上顯出一絲笑容:“用自己的武器打自己的船,很心疼吧?”手一揮,攻擊慢慢停止。
  這時候,百里家剩下的艦隊大部分都已經快要過了巴峽,麒賢舉起箭,瞄準了天下鋒號的主桅杆,慢慢地拉滿了弓。“嘣——喀——”一箭射斷了主桅的帆繩,白色的巨帆一下子落下,把整個天下鋒號的甲板都遮住了!接著,麒賢點燃了三支火箭,嗖嗖連射,帆瞬間起火,天下鋒號的水手們忙亂地滅著火,百里青鋒站在火中憤怒地看著箭射來的方向怒吼:“龍麒賢!此仇不報,我百里青鋒誓不為人!”
  
  麒賢看著遠去的百里家的船隊,江面上留下了將近一半的起火戰船,麒賢的臉上現出一絲冷笑:“百里青鋒,你未必還有機會遇到本王了!去吧,去投入父皇為你精心設下的包圍圈吧!”
  手一揮,鐵甲騎兵整齊地從山巔撤退,迅速歸集成方陣,剛才那一輪埋伏,二萬人竟然絲毫無損失。沒有一人受傷。
  “去桐城!我們要從後面,狠狠踢蕭乾和東門澧的屁股!”麒賢張揚地大笑道。
  
  百里旌風臉色鐵青地看著飛鴿傳來的戰報,上鄴被襲擊了!據說打著龍煊燁的龍旗!而不遠處的後勤補給重鎮莢城也受到了攻擊,據說也是被疑似龍煊燁親自指揮的大軍攻打!百里旌風憤怒地看著城下那飄揚在空中的黑龍旗,怒道:“都是龍煊燁!怎麼可能出現那麼多龍煊燁!那這裏這個龍煊燁又是誰?”
  百里奚沉默地看著城下飄揚的龍旗,緩緩說:“就算明知攻打上鄴和莢城的不是龍煊燁本人,可對上鄴和莢城的守軍來說,心理壓力卻是巨大的。”百里奚看著城下大昊士兵們地瘋狂進攻,闔目掐算了一會兒,隨即張開眼睛大叫一聲:“不好!鋒兒遇到了埋伏!龍煊燁現在只怕正在烏陵渡等著伏擊鋒兒!”
  百里旌風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怎麼可能!”
  百里奚鐵青著臉說:“除非鋒兒能轉道奔惠州!我現在就施法去通知鋒兒!”說著匆匆下了城樓。
  百里旌風焦急地看著百里奚的背影,臉色完全不對了,驚慌失措地喃喃自語著:“老天爺,千萬別讓鋒兒出事!”
  
  林笑坐在大帳裏,心臟忽地一跳。
  雲心看著林笑突變的臉色,不由問:“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那麼難看?”
  “我覺得,好像……”林笑沉默下來,暗暗地在心中說:好像百里青鋒出事了……
  “姐姐,你不要走,我要出去一下!”林笑站起來,轉身就出了大帳。
  雲心驚訝地看著林笑,也跟著奔出去。
  卻見林笑已經飛身上了馬背,疾馳而去,剛要去搶馬,卻被兩個士兵阻攔住了:“公主,陛下不許您外出!”
  雲心大急:“那你們怎麼讓十四殿下走了?”
  士兵對視一眼,微微一笑:“陛下沒說不許殿下走。”
  
  林笑順著大軍開拔的方向馳騁,漸漸的發現自己似乎迷了路,於是慢慢停下來,坐在馬上閉上雙眼,慢慢感受著那股不祥的預兆傳來的方向,接著一抖馬韁,繼續賓士。
  此時,百里青鋒率領著剩餘的船隻,已經進入了烏陵水道。
  龍煊燁親自率領著近四萬人,守在江邊。巨大的器械也都佈置停當,只等著百里青鋒的到來。
  龍煊燁金色的鎧甲反射著陽光,發出耀眼的光芒,如同金色的太陽。
  江面此時風平浪靜,閃動著粼粼的波光。
  龍煊燁的金槍還沒取下裹緞,卻已經在龍煊燁的掌中發出吟吟的輕響,只有龍煊燁才能聽到。
  而此時十分狼狽的百里青鋒正沉著臉站在船頭,覺得自己的丹田處又開始發熱了。“龍珠怎麼了?從昨日開始就騷動不安?”百里青鋒不由擰緊了眉頭,不祥的預感讓他難以放鬆心情,接著心臟忽地一跳,“光兒?……怎麼感覺是光兒……在接近!”
  接著,百里青鋒張大了眼睛,丹田處的龍珠瞬間大放光明,百里青鋒的眼睛忽地射出兩道碧光,直直看到了千百里之外的一切!
  “龍煊燁!居然在埋伏我!”百里青鋒憤怒已極,接著就看到林笑騎著一匹棗紅馬,一臉焦急地賓士著,“光兒……”百里青鋒的手伸向了空中,喃喃地叫著。“光兒……我的光兒……”
  天下鋒號上的眾人驚惶地看著百里青鋒渾身冒著碧色的光芒,兩隻眼睛直直地射著金色的光柱,聲如雷鳴地轟隆隆命令著他們:“前方有敵人埋伏,速速準備應對!豎起拋石機,準備連弩和床弩,距離烏陵一裏半水路即射向西岸!”
  所有人都接到了命令,於是忙不迭地轉達下去,接著驚恐地看著百里青鋒的盔甲內慢慢透出詭異的綠色弧光,百里青鋒腰間的長刀也開始抖動,不住發出“嗡嗡”的低吟,過了一會兒竟然“轟”地一聲變成了一把金色的長戟,通體遊動著赤色的龍,百里青鋒立在船頭,漸漸的頭頂浮現出一個巨大的龍形陰影,慢慢籠罩了整個艦隊!
  龍煊燁眯起眼睛,手中的長槍忽地光芒暴漲,瞬間漲破裹緞!“吟——”一聲激越的龍吟,瞬間響徹沿江上下!
  所有人都震驚地聽到了那聲龍吟,仰起頭,只見龍煊燁的身後已經浮起一團團五色雲光,龍煊燁連著胯 下的馬一起踏在雲上,緩緩升入半空中。
  “啊……陛下……”所有人都愕然仰視著,“陛下是神仙!”當即所有人都激動之極,有人趕緊就跪下來磕頭,然後抓緊兵刃,堅信此次大昊必勝。
  可等他們看到百里青鋒的艦隊之後,所有人都都抽一口涼氣!
  ——艦隊綿延數裏,而一條巨大的青龍正睜著金色的眼睛冷冰冰地盤旋在艦隊上方,瞪著這邊!接著,百里青鋒的艦隊就整齊劃一地發射著巨石砲和連弩,當時就把大昊的伏兵打了個措手不及!
  巨大的青龍憤怒地一仰頭,“吟——”兩隻巨大的龍睛射出耀眼的金光,照射到哪里哪里就一片灰飛煙滅!
  “破滅神光!”大昊的軍人中有人愕然發出這樣的驚呼,接著就升起了幾十個修真者,一起浮在空中,連續結印,將那些普通士兵罩在了一個圓形的金色光罩中。
  百里青鋒怒哼一聲,青龍立刻向著光罩撞去!
  “吟——”一聲更恐怖的龍吟從高空中傳來,隨即濃雲四散,一隻比百里青鋒化成的青龍更大的青龍現出了恐怖的身形,整條龍幾乎有百里青鋒化成的龍三倍大,鱗片閃著燦爛的碧光,巨大的龍頭猙獰而恐怖,最要命的是,還挾著一股令人瞬間癱軟、失去行動能力的龍威!
  一時間,整個戰場都凝固了,所有人都趴伏在地上,頭都抬不起來,有些人甚至已經開始小便失禁。
  百里青鋒在天下鋒號上的肉身忽地消失了,空中那條小龍一下子射出一團強光,接著猛地搖著頭,閃電一般竄向龍煊燁!
  龍煊燁化出原身之後,端然浮在空中,冷冷地看著百里青鋒與龍珠徹底合體,當百里青鋒不顧一切地向他沖過來的時候,龍煊燁猛地一揮巨大的龍爪,瞬間閃到了百里青鋒的背後,一爪插進了小龍的腰背處,“嘩——”金色的龍血灑下來,如同一場急雨,淋在了很多人的身上,那些人忽然就發現自己整個靈台都一片輕靈,似乎看的也遠了,想的也深了,聽得也廣了,有的人甚至覺得連地下幾百米處的聲音都能聽見!
  百里青鋒痛得低吟一聲,瘋狂地扭轉身體,一口咬在龍煊燁龍爪的關節處,龍煊燁迅速收了爪,接著狠狠一甩尾巴,一下子就把百里青鋒抽出老遠,撞在了對岸的山上!
  山石四濺,整座山一下子就塌了,堵住了江口。從此,此地的江水改道,烏陵改名雙龍斷。
  而百里青鋒立刻掙扎著飛起來,繼續瘋狂地沖向龍煊燁,一大一小兩條青龍聲勢恐怖浩大地互相纏鬥、廝咬,金色的龍血灑了滿地,地面上、江面上瘋狂地長出了無數仙草,靈氣瞬間聚集,而經過了這一次,雙龍斷成了修真聖地,參與了這次戰役的人從此成了第一批修真的戰士,連百里家族的那些士兵都因此受惠,成為第一批魔戰士。
  風雷激隱,雲霧漸漸籠蓋了一切,只見兩條龍時不時在雲中閃現,令人驚恐的龍吟不斷從雲霧中傳來,震動天地!
  
  林笑疾馳向烏陵的時候,突然就聽到了龍的吟嘯,當即大驚失色,座下駿馬受不住龍威,一下子癱軟在地,林笑站在荒蕪人煙的大平原上,望著越來越近的烏雲,捂住胸口,臉色漸漸灰白。
  百里奚駕著雲頭看著兩龍的搏命廝殺,臉上現出焦急之色。
  百里青鋒化成的小龍已經身受重傷,此時渾身都在淋漓著鮮血,卻拼命地疾飛著,向著望鄴的方向而去,百里奚緊緊跟著二龍,小心地隱藏著身形,暗忖鋒兒果然不是將龍珠認主的龍煊燁的對手,他若是把龍煊燁這條巨龍引到瞭望鄴,那可如何是好?當即摸出龍牙弩,緩緩對準了百里青鋒!
  就在他咬著牙關,準備扣下弩機機璜的時候,百里青鋒化成的小龍忽然發出了一聲清冽的龍吟,那聲音中竟帶著一絲解脫般的歡愉!
  百里奚一頓,隨即發現就在地上站著一個一身白衣,臉色驚慌而痛苦的美麗少年!
  “龍麒光!”百里奚的目中顯出一絲兇悍之色,“原來,你是來找他!”
  
  心痛!心好痛!
  如同被刀絞著一般,痛徹心扉!
  林笑呆呆看著一條巨大的青龍從遠處的烏雲中飛向自己,金色的眸子熱切地看著自己,那眼神那麼熟悉!熟悉的令林笑幾乎崩潰!
  “百里!!!”林笑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喚,迎著那條龍奔跑起來,淚洶湧地湧出,林笑忽然發現,自己想死,想和那條熱切地望著自己的青龍一起赴死!
  是麒光!是麒光!林笑艱難地想著,是的,麒光,他還在,他想死!
  “百里!!!”林笑的口中發出了慘厲的呼喚,那條龍身上不斷灑下金色的液體,搖搖晃晃地向著林笑飛著,接著,“轟隆”一聲落在地上,將平原砸出一道巨大的裂縫,龍拼命掙扎著,扭動著身體,龍爪緊緊扒著地上的草皮,試圖站起來,最終卻只能無力地趴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悲吟:“吟——”
  巨大的金眸悲切地看著林笑,緩緩流下兩顆碩大的淚珠。
  “百里!”林笑踉蹌著奔到龍首前,一下子撲到龍的鼻端,抱住龍首悲哀地呼喚著:“百里青鋒—……是你嗎?是不是你啊?……”
  龍無力地眨動了一下眼睛,慢慢地不動了。
  “百里!百里!別死啊……”林笑悲愴地呼喚著,一團碧光從龍的身體裏四射出來,接著,猛地收縮,龍消失了,只剩下百里青鋒緊閉著雙眼伏在地上,林笑抱著百里青鋒,接著把他放平,拼命地給百里青鋒作心肺復蘇。
  龍煊燁收回龍身,站在雲端看著林笑惶急的表情,看著他一個人拼命地搶救著百里青鋒,不由歎了口氣,緩緩降下雲頭。
  林笑完全沒注意到龍煊燁,只是滿頭大汗地搶救著已經死去的百里青鋒。
  “他死了。”龍煊燁大聲說。
  林笑不答話,依舊拼命地在搶救百里青鋒,汗順著林笑的臉落在百里青鋒胸口。
  “我說他死了!”龍煊燁一把把林笑從百里青鋒身上扯下來,怒聲吼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林笑茫然地看著龍煊燁,接著轉頭看著百里青鋒,癡癡道:“他……”
  這時,一顆綠色的龍珠,緩緩從百里青鋒的丹田處升起,龍煊燁吃驚地看著那顆龍珠,不由放開了林笑。
  龍珠停頓在百里青鋒身體上方,慢慢地放出碧光籠罩了百里青鋒的整個身體,接著,從百里青鋒的百會、肩井、檀中、丹田、會陰、足底湧泉穴都飄出了白色的氣狀線,慢慢匯入龍珠,現出一隻小小螭龍的模樣,張著大眼睛趴在龍珠裏,接著拼命地撞擊著龍珠的壁,驚慌地想要出去!
  “那……那是什麼?”林笑驚訝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這就是百里青鋒。”龍煊燁嗤了一聲,走過去一把把那顆小龍珠抓在手中,龍珠裏的小螭龍一下子摔了個跟頭,接著迅速爬起來驚愕地看著龍煊燁。
  “哼,我現在一下子就能捏碎你!”龍煊燁看著小螭龍,微微一笑說。
  小螭龍轉眼看著林笑,目中現出悲傷絕望之色。
  林笑不由急道:“不許你傷他!”
  話音剛落,一道白光一下子射過來,林笑只覺眼前一陣耀眼的白光,接著只覺鑽心的灼燙感穿透了身體!
  世界模糊了,龍煊燁抓著龍珠驚愕地看過來的表情定格在林笑腦中,林笑徒勞地伸出手,卻只觸摸到了一片虛無……
  雲層上,百里奚瘋狂地逃竄著,汗順著臉淌下來,他喃喃自語著:“都是你害了我們百里家……你個妖孽……”舉袖擦了臉上的汗一把,發現兩手抖得不像話。“……鋒兒,我也算……替你報仇了……”
  
  龍煊燁慘呼一聲,一下子撲上去緊緊抱住了林笑。
  林笑的胸膛開了一個大洞,他的眼睛已經徹底失去了神采。
  龍珠內的小螭龍悲吟一聲,淒慘地捧住頭,接著瘋狂地撞著龍珠的內壁,妄圖出來。
  就在龍煊燁悲愴地慘呼的時候,青溟子驀地顯出身形,一下子將八卦盤扔在了林笑的屍體上,接著,連龍煊燁和小龍珠在內,全被收得無影無蹤!
  
  雲心騎在淳於煌的馬上,焦急地策馬而馳。
  淳于煌的馬和雲心較熟,所以雲心去牽它時它幾乎沒有任何反抗,而雲心就這麼騎著它沖出了大營,直沖向林笑等人消失的方向。
  這匹馬也是名駒,所以竟然沒有侍衛能追上雲心!
  雲心漸漸迷了路,她也停馬駐足在林笑一開始迷失的地方,看著滿地的馬蹄印,看樣子似乎往西南去的蹄印較密集,於是雲心咬咬牙,下定決心,雙腿一夾馬腹,向著西南方向狂奔而去。
  她卻不知道,這一去不是去烏陵尋找龍煊燁和林笑,而是奔向了麒賢大軍的方向!
  
  百里旌風看著狼狽失措的百里奚從天而降,剛要問情況,百里奚已經怒吼著,雙目赤紅地大叫著:“鋒兒死了!那龍煊燁是唯一的真龍了!我殺了龍麒光,現在龍煊燁心神大亂,趁此機會我們速速撤退!帶著全部的家眷和核心力量,速速撤去隱龍島!保存實力以圖東山再起!”
  百里旌風呆呆看著百里奚,“什麼……鋒兒……鋒兒……我的鋒兒死了?!!”
  百里奚一個大耳光抽在百里旌風臉上:“沒時間囉嗦!再不走我們百里家整個都得毀掉!死了一個晚輩而已!你給我清醒點!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百里旌風這才恢復了些理智,神色卻露出一絲疲憊的老態,踉蹌著走了幾步,一下子扶助城牆的石頭,咽了口唾沫,艱難地回首對呆住的百里蓋世等人吼道:“速速撤退!從地下密道走!傳訊給上鄴的家人……”
  百里蓋世領著一幫第三代第四代的子弟迅速行動起來。
  百里旌風呆呆看著城下進攻的大昊軍隊黑壓壓的鎧甲,只覺眼前金星直冒,心口劇痛:“鋒兒……鋒兒……”兩行熱淚滾落臉頰,“我對不起你……啊……”
  百里旌風淒涼地最後看了一眼戰場,在親衛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走下城頭。
  “天地不仁……”
  
  北朔與大昊交界處,無數北朔士兵臂纏白布條,咬牙切齒地沖向大昊的邊防關隘。殺聲震天。
  炎都內,太子吃驚地站起來,“什麼?北朔聽說了靈煙已死,竟然以為屈死的公主報仇為名犯我邊境?!”
  “請太子不要慌張,邊境處還頂得住!”羅振綱沉聲道。
  太子張了張口,扶住頭,臉色很蒼白,“我知道了……”
  羅振綱轉首看著麒泰說:“九殿下,邊關前些日子已經糧餉充足,當不致有抵抗不力之事,請您輔佐太子一起負責京城安全,臣請麒玉殿下與麒惠殿下共同帶兵支援前線!臣願為後勤,全力保障大軍作戰!”
  太子這才抬起頭,看著羅振綱,不由驚喜地說:“太好了!有大卿在,我就放心了!”
  剛說完,忽地就噴出一口血來,臉色慘白如紙,“三哥!”麒玉麒泰等人驚呼一聲,太子卻搖著頭:“此事萬不可外泄,此時乃是我大昊危急存亡之秋,父皇在外征戰,我們坐鎮京都,決不可傳出不好的消息,讓民心動盪……”用絲帕擦了擦唇邊的血,把帕子遞給福倫。“叫沈太醫過來……父皇回京前,我絕對不能倒下……”
  羅振綱看著太子,面上沒有任何表情,過了一會兒平靜地說:“請太子一定要堅持住!”
  太子深深地看著羅振綱,唇邊現出一絲苦笑:“大卿放心。若是我熬不過去了,大卿速速回京主持朝政,輔佐九弟。”接著微微一笑說:“我已經請父皇立九弟為太子,很快父皇的手諭就到了。大卿不必擔心。”
  麒泰等人大吃一驚,“三哥……”
  太子搖搖頭,說:“不必多說,我大限將至,只能多為大昊想著點了。”眾人眼圈都濕了,麒玉撲上去抱住太子,放聲大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決戰之塵埃落定

  望鄴城下,六出銀鎧銀槍,當先策馬沖進望鄴城。
  震天的殺聲中,望鄴城失陷了。
  與此同時,莢城高大的城牆也在大昊新研製的巨型拋石機的攻擊下粉碎傾頹,莢城失守。
  武陽城內卻一片喧騰,百里家族的元老分成了兩派,一派決定跟隨百里旌風等人退居隱龍島,另有一部分堅決不肯離開武陽,其中不少長老乾脆把來攙扶自己逃入秘道的晚輩一頓拐杖打跑,因為他們的不肯屈服,許多本來就在彷徨的族人乾脆就和他們一起留了下來,最後竟然有近千人留下,堅決不肯退走。
  無奈之下,百里旌風的四兒子百里雄輝留下了一個隱龍島的密鑰,又轉告了核心族人入島的方法,這才率領族人和那些兵丁們離去。
  留下的長老有十二位,他們換上了最威儀的長袍,端坐在鼎天城的大祭祠前,如同塑像一般。
  留下來的族人們如同眾星拱月般簇擁著那十二位長老,面上的表情竟然都平靜之極,雖然,武陽城外就是大軍對陣的戰場,即使身處禁宮之中,他們依舊能聽到廝殺聲和吼叫聲。
  沒有人說話,也沒人退縮。
  他們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等待為這座城池殉葬,或者,和這座城一起重生。
  
  百里回雪的雙目流下涔涔的血淚,望著遙遠的西方,那是百里青鋒消失的方向,不知道為什麼,所有被百里青鋒的龍血灑過的人都感知到了百里青鋒的死亡。
  百里家的艦隊一片哭泣之聲,基本上所有人都被沐浴了龍血,於是此時紛紛變異,或是形如龍人,或是狀若妖怪,百里回雪是唯一沒有變化的人,但是他當時身上不止淋透了百里青鋒的龍血,甚至還有一塊破碎的鱗片也掉在了百里回雪頭上。
  隨後,百里回雪的頭髮就變成了碧綠的顏色,每一根都綠的透明,如同植物在陽光下的顏色。
  所有人都望著百里回雪,百里回雪悲憤地說:“從今天開始,我們的任務就是尋找主人!不管他是生是死,我們都要把他的屍首找到!”
  眾人轟然伏在甲板上,尊百里回雪為頭領。從此,這個世界上出現了一支神秘的幽靈艦隊,艦隊的標誌是一條青龍,而他們自己稱自己為“尋龍者”,他們的首領是一個古怪的綠發人,而所有的船員都是相貌奇異的修真者。
  他們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中流浪,他們尋找著他們已經死掉的主人——一條不知消失在何方的青龍。
  
  礫岩和六出、默已經匯合在一起,近六十萬大軍包圍了武陽,武陽的城頭緩緩垂下一面巨大的白布單,宣告投降。
  進城的時候,六出騎在馬上,當先進入鼎天城。
  百里家族的族人們已經在宗祠前靜坐了一天多,但是每個人都把背拔得筆直,眼神中露出視死如歸的神情。
  六出看著那十二個長老,平靜地問:“你們是百里家族的長老?”
  百里穆抬起頭,看著六出,:“沒錯。”
  “你們這是在幹嗎?”六出用馬鞭一指他們。
  “擋住你們想要毀掉我們百里家族宗祠的路!”百里穆悲愴地說道。他的聲音過於高亢,已經近乎於失聲。“想要毀我們的宗祠,就從我們的屍體上跨過去吧!”
  六出看著他,推上了面甲,露出面甲下英俊而冷酷的臉:“我們並不想在任何人的祖先面前屠殺他們的後人。你們不必這麼急於求死,獲得一個忠義的名聲。”
  百里穆大怒,“你殺我們便是,不必如此侮辱於我!”
  六出想了一會兒,微微一笑說:“難道和生命比起來,在你們眼裏,那些虛無縹緲的名聲更重要麼?”
  百里穆憤然一笑:“休要以己度人,我們連命都不要了,還在乎那點身後虛名嗎?”
  六出平靜地“哦”了一聲,淡然垂下眼簾說:“這麼說來,在你們眼裏,生命還是重要的。那就不必虛擲在此地,留下你們肩膀上那顆頭顱,好好活下去吧。”
  百里家的族人都一驚,訝然抬起頭來看著六出。
  “皇上冊封了百里青釗作你們百里家族新的族長,並已任命他為光祿大夫。你們的祖先祠堂不宜放在此處,但是可以轉到他處另建祠堂,規模可以比照皇家,以示對你們逝去的族長百里青鋒的尊敬。”六出說,“鼎天城以後要成為陪都,皇上每年或許都會來此冬狩。”
  百里穆啞然看著六出,“你說的是真的麼?”
  六出平靜地說:“沒錯,你們走吧。”
  
  青溟子的八卦盤內,龍珠裏的小螭龍看著白鼎臣,倆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著,接著白鼎臣嘿嘿一笑,沖小螭龍做了個鬼臉。小螭龍立刻轉過臉去,一副氣惱的神色。
  白鼎臣靈魂化成的小人不過兩寸多高,而龍珠裏的小螭龍也只有兩寸多長,所以兩個隔著龍珠的壁面面相覷,一時間也分不出高下來。
  “你不是狡猾麼,現在怎麼也到這裏了?”白鼎臣笑嘻嘻地拍拍龍珠壁,得意地說:“呆在珠子裏很不舒服吧?”
  小螭龍一擺尾巴,氣呼呼地掉過頭去,不理白鼎臣。
  白鼎臣笑嘻嘻地轉到龍珠的另一面,對小螭龍說:“你還在擔心麒光是不是?你都死過一次了,怎麼還是放不下塵緣呢?”
  小螭龍鬱鬱地抬起金眸瞪了他一眼,張口想說什麼,隨即又改了主意,閉上嘴,再次轉過頭,背對著白鼎臣。
  看著小螭龍孤零零的背影,白鼎臣搖著頭說:“我若是你,乾脆一頭撞在豆腐上,撞失憶得了。”
  小螭龍哆嗦了一下,隨即盤曲身體,把臉埋在了身體裏。
  
  東門澧站在桐城城下,他的雙眼佈滿血絲,從百里青鋒的艦隊離開之後,攻城戰已經進行了幾個晝夜,但是令東門澧焦慮的是,桐城還在頑強地抵抗著,反而是攻城的東門家私軍開始流露出疲憊之態,而且一開始的時候由於對百里家留下的器具使用方法不熟悉,還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器械損失和人員受傷——很多拋石機的操作人員不知道怎樣校對拋石機上的準繩標索,還是按照老辦法拋石,結果不是把石頭直上直下地拋起砸進了自己人陣營,就是把石頭拋到了護城河裏,不光沒給敵人造成威脅,還讓對面的敵人看了不少笑話,連自己的部隊都距離這些炮手遠遠的,誰都不敢靠近他們了。
  這幾天雖然拋石機的事故率少了,但是發揮的作用也極端有限。
  而且現在東門裏最擔心的事情也發生了——桐城的頑強抵抗讓東門家的人馬士氣越來越低,隨著傷亡數字的上升,東門澧家的所有人都開始坐不住了,這兩萬人馬是東門家族的死士,死一個都是巨大的損失,每一個培養起來都極不容易,本來這些人都是以一當十的料,可是現在不光沒有一條命換幾條命,反而未曾短兵相接就已開始減員,被自己人的砲誤傷、被城頭的冷箭射死、強行攻城被守城的士兵用各種攻擊方式殺掉……這個時代最見效果的重武器攻城居然在桐城毫無效果,東門澧看著桐城那依舊堅固的城牆,目眥欲裂。
  ——以前光知道大昊攻城最厲害,現在才知道他們守城更厲害。
  一樣的中了砲擊,前段時間還齏粉般的桐城城牆居然現在就變得牢不可破!“他們究竟在城牆里加了什麼?!”東門澧憤怒地想,怎麼會幹打不倒?“真是用銅汁澆牆了麼?可就算真是鐵打銅澆的一塊板子,攻了這麼多天也該砸成泥了!怎麼這桐城還是沒出現城牆傾屺的情況?”
  他想不通,也搞不懂。但是他已經無需再去想這些,因為桐城的城門已經打開,桐城守軍開始主動出擊了!
  
  麒賢一身黑色重鎧,目含殺氣,正在指揮著黑甲鐵騎瘋狂地進攻著屠龍關。
  屠龍關內的蕭乾和東門戟面色難看,所有人都忙得臉色凝重。
  麒賢的進攻和以往西南大軍的進攻完全不一樣,以往的遠端打擊沒有這麼淩厲,而且,攻城的器具也沒有這麼恐怖。
  東門澧那裏還沒有捷報傳來,但是蕭乾他們已經得到消息,百里青鋒的艦隊離開了桐城,現在只剩下東門澧獨自面對桐城守軍。
  一排巨大的石彈帶著恐怖的聲音砸在屠龍關橫亙江上的城基下,關頭的所有人都聽到了恐怖的響聲,屠龍關是依靠數十根巨柱和兩側的山崖支撐的,自從麒賢發現屠龍關下那些拱形橋內部隱藏著石柱之後,就開始集中攻擊那些石柱,現在整個屠龍關都開始出現傾斜的情況,再這麼被攻擊幾日,不用大昊的士兵動手,整個屠龍關的人就都得掉進江裏去!
  六輪石彈的攻擊過後,又一根拱形橋柱塌下了。
  所有人都惶然地看著蕭乾,然而蕭乾現在才是最想問該怎麼辦的人。
  對於他來說,現在是他這一生最難熬的一段時光,看著對面龍麒賢那面飄揚在江風中的黑龍旗,還有那面猙獰的白虎旗,恍惚間蕭乾覺得那旗幟慢慢變成了血紅色,鋪天蓋地地壓過來,如同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了他心上!
  “難道就這樣完了麼?”蕭乾忍不住問自己。
  “守不住了。”一個平靜的聲音淡漠地響起。“出關迎敵還有一線生機,繼續任憑他們襲擊關基,我們就都得葬身江底了。到時候龍麒賢兵不血刃,就把我們徹底消滅了。”
  蕭乾轉頭看著說話的人,“鼎嶽,你覺得,我們真的沒機會了麼?”
  白鼎岳看著龍麒賢的人馬,緩緩說:“我知道,你還在等澧叔的消息,但是我告訴過你,一旦百里青鋒撤走,澧叔就沒有可能攻下桐城了。我們等不到桐城傳來好消息的。現在一搏,尚有可為,錯過了現在的時機,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求生了!”
  東門戟默然看著白鼎岳和蕭乾,半天才歎了口氣,說:“鼎嶽說的沒錯,我們只剩下了拼命一途!”
  蕭乾看著二人,臉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看來天不佑我。”隨即粲然一笑,看著二人說:“好歹總是拼了一場,我不遺憾。只是連累了這麼多人,我心裏過意不去。”
  東門戟看著蕭乾,平靜地說:“關中還剩下八萬人馬,不用都出去拼命。我帶三萬人出去拖住龍麒賢,你和鼎嶽帶著剩下的人走吧!沿江入海,尋座孤島,養精蓄銳,待時機成熟再返回大陸奪取天下吧!”
  說著從懷裏掏出兩份海圖,遞給蕭乾和白鼎嶽:“這是我家祖當年巡海時繪製的密圖,就是當年騰龍朝傾覆之時也未曾洩漏,你們拿好了,這五萬子弟是我們最後的力量,保存住他們,我們還能希圖東山再起。”
  “不,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蕭乾冷冷地說。“我寧可死也不要丟下你們去荒島度過餘生!”
  東門戟看著蕭乾,眼圈慢慢紅了。“不管怎樣,至少,你總要活下去,這樣我們才不白死。”看著呼嘯著飛過來的石彈,屠龍關關頭又是一陣搖晃,東門戟含著熱淚說:“從我爹我哥他們死的時候起,我就發誓要和龍麒賢拼到底!我被二哥護在身下逃得一命,這條命本來就是白撿的。本以為和草哥哥還能相依為命地活著,可現在草哥哥也死了。我生也無趣,不如追隨他們一起到地下,一家人倒團圓了。反正,我們本來就是鄴都裏逃出來的遊魂,多苟活了這些時日總算也給了你們蕭氏一個交代,我們也算沒有白白地多活這一段。你不要固執,否則就是辜負了我們東門氏一門英魂。”說著,看著白鼎嶽說:“鼎岳賢弟,蕭大哥就交給你了!關內密道內有先祖出行的海船,我已經派人維修好了,你們走吧!”
  白鼎嶽看著東門戟,緩緩說:“好,你放心吧。”
  東門戟看著白鼎嶽,良久才說:“我東門家只剩下湛兒一個血脈,若有可能,請保護好他,讓他傳續我家香火吧!”說著把腰上的一枚青玉玨解下來放進白鼎嶽手裏。“從今天起,東門家族長由東門湛接任。”
  蕭乾看著他們,緩緩說:“傾我們全關人馬,未必勝不了龍麒賢!”
  話音剛落,遠遠的煙塵四起,馬蹄聲急,就連龍麒賢的大軍都驚動了,停止了攻擊,看著遠處的煙塵。
  蕭乾緊張地看著遠處的煙塵,白鼎嶽看著露出希冀之色的蕭乾和東門戟,歎了口氣,“別看了,那是大昊的人馬,不是澧叔。我們整備人馬,準備決戰吧!”
  “是啊,蹄塵飛揚數裏,只有大昊的重騎兵才能做到。前幾日龍麒賢他們來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塵土。”東門戟歎了口氣。
  正說著話,忽見一面繡著紅虎的軍旗,東門戟失聲叫到:“不可能!怎麼會是桐城的陳泰?”
  殺生震天,大昊的騎兵卻沸騰了,扯著脖子吼著,拼命用刀面拍擊著馬鞍上金屬的掛鐺,一時間滿世界都是他們的吼聲、鏘鏘的金屬撞擊聲。
  “傾全關人馬,也勝不了這麼多重騎兵。”白鼎岳看著蕭乾說。“走吧!”說著一指點在蕭乾耳側,蕭乾還沒來得及叫一聲就昏了過去,白鼎岳抱住蕭乾,深深看了東門戟一眼:“保重。”
  東門戟看著白鼎嶽,臉上露出一個哭一般的慘笑:“你可別死太快了。”
  白鼎嶽輕輕捶了東門戟一拳,“你也是啊。這會兒可沒人給收屍了。”
  東門戟轉頭對身邊的人說:“東門氏八千死士隨白副帥一起走吧!保護好湛兒!”
  身邊的死士首領面色悲痛,沉聲說:“不,我們追隨主公一起去迎戰大昊的人!給老門主報仇雪恨!”
  東門戟看著他,沉聲說:“活著比死難。以後,用你們的命保護好湛主子,好好活著吧!這就是對我們東門家最好的報答!難道你們希望我東門家死絕戶麼?”
  那人聞言熱淚盈眶,撲通跪地咣咣給東門戟磕了九個響頭,面現決然之色,對東門戟說:“主子放心吧!東門家不會亡的,只要我們這些賤命還在,小主子就不會有事!”說著毅然轉身,從白鼎嶽手裏接過蕭乾。“主子保重!”沒有回頭,淚卻灑在了關頭的青磚上。
  東門戟看著他們的背影遠去,臉上現出一絲釋然解脫之色。猛地一把扯掉身上的猩紅大氅,虎吼一聲:“兒郎們,今日不是龍氏死,就是我們蕭國亡!拼了!!!”
  
  大昊炎都。
  天策垂拱殿內,太子臉色憔悴地批閱著戰報和奏摺。
  一個搖籃卻擺在他身邊,小小的嬰兒睡得正酣甜,幾個年長的宮女溫柔地看著嬰兒,輕輕晃著搖籃。
  “太子妃駕到!”忽然有人稟告,接著香風陣陣,婉容走了進來。
  太子看著婉容溫柔地一笑,輕聲說:“你來了?”
  婉容看著太子,柔聲說:“殿下不要太勞累了,您又清減了。”
  太子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低聲說:“不過一晝夜,怎麼就能看出清減了?”
  婉容看著他,深深歎了口氣,說:“殿下在這邊操心也是白操心,這又不是在前線在戰場,您有心也使不上力氣啊!這麼多能幹的臣工,還有那麼多皇弟幫襯著,您歇一歇不會耽誤什麼的。”
  說著垂下眼簾,黯然說:“這天下沒有誰還不是照樣兒。您何必呢,自己都這樣了。”
  太子聞言默然良久,半天才輕輕吐了口氣說:“只是想多為父皇盡點力而已。”說著一笑,看著婉容輕聲說:“你過來和我一起坐一會兒。”婉容走過去坐在太子身邊,太子伸臂攬住太子妃,淡淡說:“我們這樣坐在一起的日子從來都不多。”
  婉容眼皮一顫,一串淚珠滾燙地落在手背上。
  太子剛要開口勸慰她,搖籃裏的嬰兒卻醒了,不知為何“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太子忙站起來,幾個宮女忙忙地抱著嬰兒哄著,太子疾步走過去把嬰兒從宮女懷中抱過來,柔聲哄著:“乖雪檀,不哭不哭……”說也奇怪,嬰兒立刻止住了啼聲,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太子,婉容走到太子身邊,看著太子懷抱嬰兒時溫柔的神態,臉上一陣失落至極的表情,“婉容你看看,這孩子對著我笑呢……”太子忍不住微笑著說,婉容立刻強作出喜容,走過去看著孩子,忍不住說:“這孩子不知道怎麼的,笑起來好像殿下……”
  太子一愣,隨即說:“是麼?大概是長得隨六弟吧。”
  婉容微微一笑,伸指輕輕摸了嬰孩臉蛋兒一下,就縮回手,說:“不打擾殿下了,看到您精神這麼好,妾身就回去了。”說著忽又轉頭看著嬰兒說:“殿下,這孩子這麼小,您帶在身邊太累了,要不就讓妾身帶著吧!”
  太子看著婉容,臉上現出一絲矛盾:“婉容,我只想多和這孩子呆些日子……”
  婉容直直看著太子,半晌才平淡地說:“我是怕您累著。”
  太子看著婉容,過了一會兒才說:“那你就和我一起帶著他,不好麼?”
  婉容垂下眼簾,沉默了半晌才走過來,平靜地說:“如果殿下是這麼希望的,妾身自當遵從。”
  太子看著她,目中顯出感激又慚愧之色:“謝謝你,婉容。”
  “急報!緊急軍情!”
  太子訝然,忙把嬰孩交給婉容,接著一個滿頭大汗衣甲髒汙的報子奔進殿來,急速地稟告道:“啟稟監國,北朔已經攻下了雞籠關,雞籠關總兵柯立憲戰死!現在北朔十三萬人馬已與西燕大軍匯合,正在攻打秋骶關!請您速速派軍支援!”
  太子聞言渾身一顫:“怎麼會這樣?老七他們不是去了麼?”
  剛說完,眼前就一陣發黑,渾身搖晃著就倒了下去,報子和殿中人一起驚呼著。
  太子聽到眾人的驚呼,卻覺得,那聲音離自己很遠很遠,越來越遠……只有嬰兒洪亮的啼哭之聲如在耳邊一般,太子心裏想道:雪檀哭了……別人哄不好的……
  
  空氣是臭的。
  戰場上的空氣永遠都是那麼臭,臭而腥澀刺鼻。
  說不清是什麼味道。
  或許,那就是戰爭的味道。
  那是麒賢最熟悉的味道,也是他最常夢到的味道。每一次做夢都是這種味道,直到他醒過來,嘴裏似乎還幹得冒煙,一咳嗽就能咳出血沫子。
  不知道是這味道屬於他,還是他屬於這個味道。
  麒賢機械地揮舞著手中的長刀,面前的人像莊稼一樣一茬一茬地倒下,麒賢忽然覺得,自己就像個揮舞著鐮刀的農夫,在熟練地收割著自己田裏的麥子。
  然而那些倒伏在地的不是金黃色沉甸甸的麥穗,而是一條條生命。從溫熱變冰涼,從充滿生機到慢慢發臭。麒賢忽然厭惡地想到,戰場的味道就是這些死人的味道,是他們的屍體發出來的濃烈的味道。
  不,他們還沒有開始腐爛,但是,死人就是會發出那種味道。
  那糾纏到麒賢夢中的味道不是屬於戰場,而是屬於死亡。
  想到這裏,麒賢覺得一陣噁心。
  噁心得心臟崩崩地激烈跳動,眼前似乎又蒙上了一層紅色,但是揮刀的動作卻益發的快速嫺熟,如同熟練的屠夫。
  重騎兵沉重的馬蹄踏碎了血肉,人的骨骼折斷發出吱嘎的脆響,伴隨著呻吟與呐喊,痛楚與恐懼,戰場上的空氣凝滯不動,沒有風,很悶,悶得讓人近乎窒息。
  東門戟看著眼前那黑色的男人赤紅色面甲中透出的逼人目光,龍麒賢!
  與此同時,龍麒賢也看到了東門戟!
  洶湧的人潮海浪般消散,兩個人的視線中只剩下了對方血紅的眼珠兇狠的瞪視。
  
  冰冷的船深藏在地下潮濕的洞窟,一艟艟宛如霧中的幽靈鬼影。
  五萬精英的行動很迅速,當第一艘船駛離秘窟時,白鼎嶽看著死士的頭領東門一輝,平靜地說:“蕭大哥一個時辰後會醒來,一切就交給你了。”
  東門一輝大吃一驚,“白大人?”
  白鼎嶽把東門家族長的信物拿出來放進東門一輝的手裏,“我有負你們門主所托,這個就交給你吧!”
  “您要棄我們而去麼?”東門一輝厲聲喝問道。
  白鼎嶽看著他,冷靜地說:“我必須去殺龍麒賢,他殺了我哥哥。錯過了這一次,就再也沒有機會殺他了。”說著揚起臉看著黑幽幽的秘窟洞頂,深深吸入一口潮濕發黴的空氣,“即使是死也必須去報仇,所以,你不用多心也不用攔我。就像阿戟下的決心一樣,我也有必須赴死的理由。”
  東門一輝呆呆看著他,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可是沒有了您在,誰來主持大局?蕭國主醒來了我該怎麼回答他?門主把一切託付給您,您不能就這麼走啊?您不是答應了門主照顧小主子了麼?”
  白鼎嶽看著他,慢慢掙脫他的手,“不要問我一切該怎麼做,我不在,不是還有你們麼!”看著東門一輝,聲音中透出決絕:“你當知道,我一開始並非贊同你們複國的,但是因為祖父和哥哥都已經決定相幫你們,我才去炎都做人質,哥哥若是不死,我也不會到這來。我並不是繼承哥哥遺志才幫你們的,我只是想找一個機會在戰場上殺掉龍麒賢而已!”
  東門一輝傻眼地看著他,“可是—……”
  “我早點去,或許還能救阿戟一命。”白鼎嶽沉靜地說。“若是能不死,我當然也不會主動去赴死。”看著東門一輝說:“我只能答應你們,我會努力爭取活下去,若我不成一個廢人,我會去找你們的!”說著縱身一躍,已經自大船上躍下,落在平地上。
  東門一輝只見到銀色的光芒一閃,白鼎嶽已經不見了蹤跡。
  
  麒賢看著眼前屹立不倒的那個男人。
  戰場上已經一片死寂。
  活著的人也沒有人再發出聲音。
  每個人都看著那個男人,那個用自己的槍尖頂住腰,死也不肯倒下的男人。
  有風,緩緩地吹過。
  天空很藍,硝煙慢慢散去,露出一碧如洗的湛藍天空,太陽猛烈地照射在血流漂櫓的戰場上,“東門戟……”龍麒賢下了馬背,走到那個男人不肯屈服的屍體旁邊。
  一滴血順著那個男人的眉棱落在睫毛上,緩緩滑入大睜的眼中,如同一滴血淚,豔紅如火。
  “安息吧……”龍麒賢伸出滿是血污與灰塵的手,輕輕撫下了東門戟的眼皮。“傳心一湖月,埋骨萬梅花。據聞東門戟郎平生最愛心湖的梅花,我便將你葬在你最愛的梅樹下吧。”輕輕抬起頭看著刺眼的陽光,“桶底脫時大地闊,命根斷處碧潭清。好像一點紅爐雪,化作人間照夜燈。你的夜從此就不會再黑暗了吧?恭喜。可惜,我的夜晚卻從此更黑更沉。”
  “想不到,你竟也說得出這般有人味兒的話。”一個冷冷的聲音悠悠地在戰場上響起,龍麒賢刷地抬起頭,直直逼視著聲音來處!
  眾騎士一時轟然回頭看向發聲處,卻見一個白衣銀矛的青年男子站在一片略微高出平地的小丘之上,風吹動他的衣帶,飄飄然似乎直欲乘風而去。
  “……”龍麒賢看著白鼎嶽,過了半天才輕輕哼了一聲:“當日我佩服你酒量,今日我佩服你膽識。可是,我從來不知道,號稱儒學之宗的白家出來的全是笨蛋。”
  白鼎岳看著龍麒賢,唇角泛起一絲溫和的笑意,“人若不笨,又怎麼會死?只是不知道那些聰明人,又能比笨人多活幾日?”
  “……”龍麒賢慢慢推上赤紅色的覆面甲,露出一張面無表情地臉,隨即一把扯下頭盔,露出如雪的白髮。“好久不見。”
  白鼎嶽微笑著說:“你的頭髮居然全白了?”
  龍麒賢看著白鼎嶽,忽然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眾人不由一呆。“喝酒。”龍麒賢從馬鞍下掏出一個酒囊,拔開塞子仰脖灌了一大口,隨即扔給白鼎嶽。
  白鼎嶽接住飛來的酒囊,也仰首灌了一大口。“上戰場還帶著酒,你好會享受。”
  “洗傷口需要酒,解渴也需要酒,贏了之後也需要慶功酒,”龍麒賢看著白鼎岳,如同一條眼鏡蛇般釘著老鼠一般詭異地一笑:“所以上戰場沒有酒是不行的。”
  白鼎嶽又仰首灌了一大口酒,“好酒!”甩手將酒囊扔回給龍麒賢,龍麒賢接過來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然後將酒囊口塞好,仔細地放回馬鞍,看著白鼎嶽認真地說:“還剩三口,不能再喝了。不然,一會兒我就沒有酒祭你了。”
  白鼎岳看著龍麒賢,忍不住一笑:“沒關係,你不用祭我,以後每年我用你最愛的‘第一江山’祭你!”
  話音剛落,白鼎嶽和麒賢同時暴跳而起,武開兵刃,如同一黑一白兩團光一般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而密集的武器相擊聲。
  眾人看不清他們倆的招式動作,也看不清他們的身形,只看到黑白兩團急速運轉的光團在平地急速移動著,伴隨著乒乒乓乓的撞擊聲,耀花了眾人的眼睛。
  “住手!!!”一聲淒厲的尖叫響起,“白梨!六哥!別打了!!!”
  穿著翠裙衫的雲心騎著一匹高大的黑馬,飛蛾一般撲向那兩團激鬥的光團,“不好!攔住公主!”有個將軍大吼一聲,隨即拍馬過去阻攔雲心,可是雲心騎的是淳於煌的寶馬,竟然在那將軍沖向她之前便已加速,直接便落入兩個光團中央。
  “鏘——”一聲刺耳的金鐵摩擦聲之後,兩個光團分開,雲心落在麒賢和白鼎嶽之間,麒賢臉色發黑地看著雲心怒道:“你怎麼跑來了?回去!”
  雲心卻已經一扭頭,策馬奔向白鼎嶽,一點都沒減速地掠過白鼎嶽身邊:“上來!”伸出小手,白鼎嶽毫不猶豫,一下子沖上她的馬背。“駕!”雲心頭也不回,拍馬而去,龍麒賢看著她們絕塵而去的背影,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王爺!追不追?”
  麒賢一下子伸出手,阻住了想要追擊的幾個將軍,“隨她去吧!”長歎一聲,“他已身受重傷,活不久了。雲心會回來的。”說著轉身想上馬,可剛走了一步就“嘔”地一聲噴出一口血箭,臉色瞬間色如金紙,眾人想上前攙扶他,麒賢卻推開眾人,目中顯出一絲激賞之色:“想不到,他竟是霸王楚惜燈的傳人!痛快!痛快!”仰天狂笑,白髮飛揚,狀若瘋狂。
  
  太子張開眼睛,看到福倫急切的臉和麒泰、羅振綱端肅的臉,還有婉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
  “戰報……急報……北朔打破了雞籠關……”太子一下子叫了出來,隨即又低聲說:“雪檀在哭……”
  羅振剛剛要說話,婉容一下子搶過話頭,如同尖叫一般亢然說:“雪檀被我送回威烈王府了!殿下,您的身體不能再照顧那麼小的孩子了!牡丹姑娘很願意照看他!您別忘了,雪檀畢竟是人家六弟的骨肉!”
  太子一滯,呆呆地看著婉容,婉容的臉色更加蒼白了,說完這句話之後,整個人竟如同崩潰了一般絕望地看著太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口中還不住喃喃道:“那不是我們的孩子,那不是我們的孩子……”
  太子默然望著她,一串淚慢慢溢出了眼眶,他緩緩伸出手,對著婉容有氣無力地招了招:“我知道了……你不要哭了……”
  婉容看著太子,木然走到他榻邊坐下。癡癡看著太子瘦得筋骨畢露的手背,喃喃道:“我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你若要養,我這就去把孩子抱回來……”
  太子輕輕拍拍她的手背,“不哭了……那不是我們的孩子……是該還給人家了……”
  羅振綱等人旁觀著這一幕,此時才開口說:“太子殿下好好養病吧,北朔的烏合之眾半途中就遇上了七殿下和十一殿下的大軍,雪神大元帥也帶領大軍去迎戰了,剛才已經有捷報傳來,說是在雪牢隘口殲敵愈萬,大大地振了我軍威國威,而且雞籠關也收復了。”
  “太好了……太好了……”太子慢慢垂下眼簾,“一切都會好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沉默了半晌才說:“我身體支撐不住了,父皇有旨,九弟代領監國之責,以後有什麼事,大卿和臣工們去找九弟商量吧……我……要休息了……”
  這個江山離了誰都一樣。
  明天的太陽照常升起,一切都會好起來。
  新的一天會有新的太陽,唯一將被淘汰的只有他。
  太子閉上眼睛,輕輕握住婉容的手。
  泄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從此江山不老,人去了,山青好。不若放手自茲去。人生亦各有命,有人命如流水,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無處看;有人命如青山,雖冰雪千里虎狼當道,不能阻也。
  “三哥,您好好休息吧……”麒泰看著太子情狀,低聲說。
  太子看著他們,微笑著擺擺手。“去吧。”
  去吧。
  去吧。
  一切都遠去吧。
  挖空心思爭奪一世在,最後不過化成一聲歎息。
  這就是人生。
  這就是命。
  塵埃四起。塵埃落定。
  追究不過是塵歸塵土歸土。
  到頭來又能說誰輸誰贏?
  沒有人可以說,蝴蝶是自由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了猶未了

  一片金色的光芒,緩緩在林笑眼前綻放開來,從刺眼到柔和。
  林笑張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朵蓮花中,蓮花漂在一池望不到邊際的碧水之上。
  “這裏是什麼地方?”林笑疑惑地想著。
  “這裏是輪回海。也叫弱水。”一道溫柔的聲音緩緩傳來,“這裏號稱鵝毛浮不起,蘆花定底沉,不管是多輕的東西,落到這裏都會沉入最底層。”
  “那我為何漂在上面?”林笑忍不住問。
  “因為弱水上只能浮起世界上最沉重的東西——人的靈魂。”那個聲音笑了。“你何不看看你在水中的倒影?”
  林笑跪坐在蓮花上,探頭望向水面。
  一張乾淨得近乎透明、安靜得近於淡漠的臉,平平無奇的五官,短短的寸頭,和美麗不沾邊,最多稱得上清秀二字。
  ——那是林笑。
  那個醫學院的博士生林笑的臉。
  那個差點被林笑自己都忘記了的人。
  如今,就這麼安靜地出現在弱水的水面之上,安靜地看著林笑,似乎在說“嗨,我們又見面了”。
  “我變回原來的樣子了?”林笑說。“我又死了。”
  “雖然你沒有變回原樣,但是,你又死了。”那個聲音裏透出一絲遺憾。“你總算死了。”
  “……”林笑覺得有些哭笑不得,“看來,我死的人心大快。”
  “那倒談不上,只不過,我終於可以松一口氣了……”那個聲音輕鬆地說。“你要知道,一直守護在你身邊也是很費力氣的,何況我又是個懶散的人。”
  林笑仔細地聽了半天,忍不住說:“你的聲音我覺得很熟悉……我們以前見過麼?”
  “見過。”那個聲音愉快地說。
  林笑想了半天,忽然忍不住說:“我想起來了,你曾經說過,我今生是鐵鏡重磨。”
  “哈哈哈哈……”那個聲音忽然笑了,笑得很快樂。“想不到你還記得我。”
  林笑微微一笑說:“想忘記你也不容易。”
  一道淡淡的紫光閃過,一個身高逾丈的白袍道者神采飛揚地出現在弱水上空,赤足踏著一個萬瓣金蓮台,長長的紫發隨意地披散在腦後,雪白的皮膚晶瑩剔透,而那張臉上的五官就如同上帝用最好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沒有一處不完美,沒有一點缺憾。最令人難忘的就是這樣的一張臉上,卻有著一雙深邃又澄澈的黑眸,似乎深不見底,又似乎天真純淨,而唇邊掛著的那抹似頑皮又似嘲弄、似散漫又似悲憫的笑意,更令人無措而茫然。但是這些矛盾在這個人身上就是和諧地統一在一起,你就是沒辦法在他身上挑剔出一點不對頭來。
  “我們真的見過?”林笑怔怔看著他,苦笑了一下。
  “唔,這副模樣是第一次見面呢。”那人微微一笑,“你能躲在麒光的殼子裏,我就不能也給自己找個殼子躲起來麼?”
  “啊,你本人和青溟子道長還真是差距甚遠……”林笑忍不住笑了笑。
  “俗人。”那人搖著頭,“你可能是在凡間呆久了,居然沒有看出來,真正的我才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繡花枕頭,而青溟子才是我的內在……”
  林笑看著他,過了一會兒說:“那麼,你好,繡花枕頭,替我問候你的內在。”
  那人立刻笑了,笑容綻放的一瞬間,整個天地似乎都充滿了光明與歡喜。
  那一笑是足以令天地動容的,那一刻,林笑竟然呆住了。
  “雖然繡花枕頭不是我喜歡的風格,但是有時候看到你們呆呆的樣子,我還是會暗爽。”那人笑眯眯地說。“我叫道愆,是梵真和禪天的兄弟。”
  “輪回至尊?”林笑驚訝地問。
  “啊,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這茬兒了,唔,我是主管輪回道的,不過這時候他們都叫我道愆,或者地藏。”道愆愉快地說。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那位?”林笑忍不住問。
  “胡扯!”道愆傲然一笑說:“佛算什麼。你知道的那些不過是那個小世界裏某些小修真者經過那裏傳授弟子時胡謅的一些東西,虧那些糊塗凡人也都相信。”
  林笑不由默然了,過了一會兒抬頭看著道愆說:“你來這裏就是為了和我聊這些無聊的八卦麼?”
  道愆微微一笑,說:“不是。我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林笑默然,猛地想起了郭德剛的相聲,再一看道愆興高采烈的模樣,忍不住一陣惡寒,於是說:“先說好消息吧。”
  道愆說:“你很快就可以徹底恢復原狀,變回熒惑了。”
  林笑啞然,接著小心翼翼地問:“那壞消息呢?”
  “變回去的你和我是青溟子時一樣是個糟老頭子。”道愆眨巴著眼睛說,看著呆若木雞的林笑,突然放聲大笑起來,捂著肚子擦著眼淚說:“你嚇呆了……好好笑……哈哈……你真信了?”
  林笑無語地看著他,平靜地說:“至尊,您的笑話很冷。”
  道愆慢慢止住笑,說:“其實,是個很不好的消息。”他頓了頓,“本來,如果你不是遇上這麼多意料之外的變故,徹底融合了星魂,不與那條小螭龍糾纏,與天一廝守到自然死亡,是可以自行蛻變回原來的熒惑的,但是現在你不光沒能融合星魂,甚至還失去了那個梵真千辛萬苦培育的肉身,無法進行輪回脫胎了,所以,就必須要有人來犧牲自己,復活你。”
  林笑慢慢瞪圓了眼睛。“你說什麼?”
  “也就是說,你有以下幾個選擇:一,你父親梵真把自己的內核給你,以犧牲自己為代價換取你的復活,但是這樣的話,你就必須繼承他的宇宙,和禪天、我一起維護這個舊宇宙,並且,你的能量來自梵真,你再也無法進步了;二,你把百里青鋒的那顆龍珠煉化,汲取他的力量重生,當然,那顆龍珠有些小。並且,你若煉化了龍珠,百里青鋒也就魂飛魄散了,但是他自己很甘願;三,你把天一的龍珠煉化,他的龍珠足夠大,能量充足,而且他失去龍珠也不會死掉,頂多是變成一個龍蛋,重新修行幾百紀罷了,不過唯一的缺點是,他會忘記你,將來他有可能不肯和你共建新宇宙;四,”道愆看著林笑:“你把我們之中的誰吸收掉,不過這一點不可能,因為我們誰都不願意現在就消散。”
  林笑愣愣地聽著,慢慢抬起頭問:“那麼如果我死了呢?”
  “你死了?梵真肯定拉著大家給你陪葬。”道愆沮喪地說。“那我就白陪你玩這麼長時間的家家酒了。”
  林笑看著道愆:“可是你說的四個選擇,我都不會同意的。”隨即垂下眼簾:“我不要為了自己復活犧牲別人。”
  “可是沒有第五種選擇了。”道愆聳聳肩膀說。
  “那可不一定。”一聲冰冷的聲音說。“道愆,你居然瞞著我搞這些事?你是故意擄走我子,妄圖要脅我麼?”
  “別誤會阿……”道愆一笑,“你總是這麼疑心重,二哥,這樣很不好。會早衰的。”
  林笑抬起頭,看到梵真一身煞氣地出現在弱水上方,與道愆面對面而立。“我疑心?你為何用寂滅蓮台鎮壓我兒子的魂魄?你還要說你不是故意要脅我麼?”梵真怒極返笑。
  道愆歎了口氣:“他魂魄本就不全,現在又失了肉身,不用寂滅蓮台,還有什麼可以保住他魂魄不散?”
  梵真沉下臉不語了。
  “你剛剛說‘那可不一定’,意思是不是想說,你有第五種可能性可供參考?”道愆看著梵真問道。“不妨說出來聽聽。”
  就在這時,一道沉靜的聲音響起:“梵真,你果然出現了。”一個碧袍的中年人出現了,與梵真道愆三足鼎立,這個男人氣度沉雄,極有威嚴,然而那雙眼睛卻過於憂鬱,尤其是看著梵真時:“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什麼謀劃,不願意讓我知道。”他看著梵真說。
  “我不想見到你!”梵真一下子冷下臉,怒道。
  “梵兒……”那男人長歎一聲。“你有什麼不滿對著我來就好,何苦為難孩子們?”
  梵真臉色一變,隨即冷笑一聲:“原來你都發覺了。”
  禪天看著梵真,目中顯出一絲傷感:“我只是無意間發現的,但是,不想讓你失望,所以只好裝作不知道。”
  梵真猛地瞪著他,輕輕咬著薄唇,一副悲憤之色。“你兒子騙我的孩子出去,你老婆就下手殺我的孩子!哼,你還好意思說,我就是殺了你妻兒,也是他們罪有應得!你憑什麼一副好像倒是我理虧的嘴臉跟我說這種噁心話?”
  禪天悲哀地看著梵真:“我把龍珠給你,你放了天一吧。”
  梵真渾身一震,驀地張大眼睛看著他,“你……”
  禪天輕聲說:“我的龍珠能量足夠復活熒兒了。”
  梵真默然不語。
  “對不起你的人是我,我補償你。”禪天繼續溫柔地說。
  “你憑什麼這麼自以為是!”梵真忍不住了,大聲說。“用不著你裝好人!我的事不用你插嘴!”
  
  林笑啞然看著他們爭吵,這時候,忽然一道青光乍現,龍煊燁出現在林笑面前,平靜地說:“你們不要吵了,我願意用我的龍珠復活熒惑。”
  說著,降落到蓮臺上,手中光芒一閃,一顆碧色的龍珠便從他胸口落入掌心。龍煊燁托著龍珠,深深看著林笑:“把它吃下去。”
  林笑吃驚地看著他,龍煊燁的目光平靜而深邃,緩緩地俯下身,輕輕吻了林笑的唇一下,低聲說:“如果我忘記了你,請你一定記住我……”
  林笑呆呆看著那顆閃爍著耀眼光華的龍珠,淚慢慢流了下來。
  !“不要!”禪天大聲吼道,“天一,不許你擅自做主!”
  梵真卻大笑著說:“好好好,天一,你能這樣做,本座倒對你刮目相看了!你雖然是禪天那個懦夫生的,卻真是有情有義!”
  林笑驀地對著他們怒吼起來:“你們能不能不要在那瓜噪了?你們的事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既然彼此愛的恨之入骨,就不要再拿我們當你們的犧牲品!”禪天和梵真都傻眼了,道愆卻忍不住噗哧一笑,“說得好!”
  接著,林笑憤怒地轉過臉看著道愆說:“看熱鬧的少插嘴!”
  道愆一下子閉上嘴,不敢說話了。
  林笑看著天一,憤然說:“你以為,你這樣就成全我了?你以為,你這樣我就該永遠感激你了?你覺得,這樣你就再也不必覺得虧欠我了?還是你有那麼天真,真的以為除了你我誰都不會接受了?天一,給不給我龍珠是你的事,可是接受不接受是我的事!告訴你們,我不要龍珠!死都不要!不管是誰的!這就是我的態度!我討厭你們都這個樣子!我自願放棄復活,請你們放過我吧!該幹嘛幹嘛去!我想安靜地去死,行不行?”
  梵真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你說什麼呢你?你連我都不要了麼……”說著一臉悲傷地看著林笑,“你死了,我該怎麼辦?”
  林笑看著梵真,說:“為什麼,你一定要讓天一死?你覺得,他死了我會開心麼?或者,他忘記了我,我就能活得幸福了麼?父親,你若真的愛我,就該知道這樣只是讓我也變成一個永遠不快樂、永遠覺得一切都不對勁的怪人罷了!與其那樣,我寧願死。”
  梵真愣愣的看著林笑,現出一絲思索的神情,隨即說:“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想讓天一為你犧牲,那麼就好辦了。”梵真立刻手一伸,百里青鋒的龍珠一下子出現在他手中,百里青鋒化成的小螭龍大張著圓圓的眼睛,驚訝地看著林笑等人。
  “把它煉化!”梵真微微一笑,把龍珠拋進林笑懷裏,“雖然不能借此機會讓鳳爻心疼一下,但是只要你高興就好!”
  “我不高興!”林笑拿起百里青鋒的龍珠,看著梵真鬱悶地說:“父親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我不想讓他們為我犧牲。”
  這時候道愆忽然說:“其實,還真有個不會做出太大犧牲就解決問題的方法。”
  眾人一齊看向他。
  “我們三大至尊已經聚齊,就是重新凝練宇宙也不是不可能,創造一個熒惑的身體很簡單,而他最缺乏的核心源能量無非就是我們鴻蒙一族的力量結晶體,並不一定需要全部的龍珠。”道愆說。“最多一半,也就夠了。”
  梵真和禪天都現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你的意思是,我們三個凝練一個混沌元殼給熒惑,天一貢獻出一半龍珠?”
  “沒錯。”道愆說。“天一,你願意把你的龍珠分一半給熒惑麼?”
  “我願意。”天一立刻抬起頭說。“只要能夠救他,我什麼都可以給他!”
  林笑看著天一,面上不由現出一絲傷感。
  天一伸出手輕輕握住林笑的手,溫柔地說:“這是最好的辦法了,至少,我不用忘記你了……”
  天一的龍珠緩緩升入半空,三大至尊一齊念動法咒,空中慢慢現出一把開天巨斧,瞬間落下,龍珠一下子就被劈成了兩半,天一一下子現出真龍法身,渾身的鱗片都開始洶湧地噴出鮮血!
  禪天至尊的臉色都變了,“道愆,天一會不會出事?!”
  “本就是兵行險招,以前從來沒有先例,誰知道是成是敗。”道愆無所謂地聳聳肩膀,“若是失敗了,不過就是咱們大家化成塵灰唄,這不是你們都盼望很久的事了麼?”
  梵真臉色一下子漲的通紅,隨即一下子從懷中拿出一對火鳳釵,念動真言,釵子一下子化成一對火紅的鳳凰,清鳴一聲,振動九霄,禪天看著那對鳳凰,不由歎了口氣:“你準備得真充分……”
  “這釵子只能借鳳爻半日法力,你快點融合那力量吧!為了救我孩兒,我要你拼盡全力!”梵真冷冷地說。
  禪天默然,鳳凰卻已飛落在他左右肩頭,一邊清鳴著,一邊慢慢化成兩團火焰鑽進禪天身體。
  被劈成兩半的龍珠慢慢被龍血浸潤,忽然開天巨斧猛地又一劈,一下子就把血流如注的青龍從中間劈成兩爿!
  “啊!!!”林笑不由慘呼一聲,龍珠和破碎的龍身一起落向蓮台,包裹住林笑。
  “天一!”禪天驚呼一聲,梵真卻微笑著說:“心疼了?你兒子被劈成兩片你就受不了了,我兒子卻差點灰飛煙滅,禪天,鳳爻雖不是你,可她乃是你的分魂之體,和你也無區別,下手殺我孩兒的其實就是你。你們欠我的,想一點都不還就這麼了結麼?”
  禪天悲傷地看著梵真:“我願意把龍珠給你,你不要傷害天一!”
  梵真看著禪天,唇邊顯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沒那麼容易。你讓我心疼,我怎能不讓你也心疼一下?傷你兒子,你就知道多痛了吧?”
  禪天默然無語,道愆滿頭大汗地叫了一聲:“別在那胡鬧了!現在天一和熒惑都魂魄不穩,趕緊凝煉他倆的身體吧!遲了兩個全沒救了!”
  
  林笑眼睜睜看著天一的魂魄從破碎的龍珠和身體中慢慢浮起,不知道為什麼,天一剛才被劈開的劇烈疼痛竟然傳導到了林笑的靈魂深處。
  天一看著林笑,靈魂飄飄悠悠地接近了林笑。
  “天一……”林笑仰起頭看著他飄近,兩人伸出手緊緊相握。“天一,算上我還是熒惑的時候,我已經死過三次,若是這次再死了,只怕就沒有機會復活了。”
  天一的目中閃過一絲悲傷,隨即說:“這次若能和你一起死,我也不算白活一場。”
  “很痛吧?”林笑輕輕撫摸著天一的臉頰,柔聲說。“我都感覺到了。好痛啊。”
  “你被母親打碎元府的時候,我也感覺到了那種疼。”天一深深地看著林笑說。
  林笑看著他,目中顯出一絲笑意:“你知道嗎,雖然我死的經驗很豐富,可是每一次我都犯了同一個錯誤。”
  天一看著林笑,忍不住問:“同一個錯誤?什麼錯?”
  林笑看著天一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每一次我都來不及告訴你,我愛你。”
  
  每一次,當我們還有機會還可以說很多話的時候,都想不起來對自己最親最愛的人說一句:我愛你。
  直到再也沒有時間沒有機會去告訴他們,我們才會懊悔。
  可是沒有辦法,誰的人生計畫裏都不包括瞬間的灰飛煙滅。
  當我們面對突然降臨的打擊,所有人都會在電光火石的瞬間發現自己心底最深的遺憾。不過就是那三個字而已。
  我愛你。
  媽媽,我愛你。爸爸,我愛你。孩子,我愛你。老公,我愛你。老婆,我愛你……
  然後,沉入最深沉的黑暗之前,留下深深的遺憾。
  林笑看著天一,臉上泛出一絲解脫般的笑容,緊緊抱住天一,平靜地說:“這一次,希望我還來得及讓你知道。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天一溫柔地看著林笑,也緊緊地抱住了林笑,兩個勉強維持人形的魂魄閃著耀眼的光華,慢慢變成了一團分不清彼此的巨大光團。
  一道道巨雷劈在寂滅蓮臺上,分成兩半的龍珠開始變成碧色的液體,緩緩融化,而青龍被劈成兩半的身體也開始融化,慢慢地化成一團團混沌元氣,漸漸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混沌元球,那圓球帶著巨大的漩渦開始劇烈地沿著順時針方向旋轉,瘋狂地旋轉著,越來越大,黑色的閃電夾雜在混沌元氣中間,不住炸響,蓮臺上包裹著百里青風靈魂的小龍珠受到混沌元氣的牽引竟然嗖地一聲沖進了暗沉沉的混沌惑星內部!
  “啊,壞了!”道愆不由驚呼一聲,“這小龍要被煉化了。”
  “那可不一定。”梵真笑著斜了道愆一眼,臉上的表情有點譏諷。“禪天,這景象你是不是覺得很熟悉?”
  禪天不由看著梵真苦笑了一下,道愆皺著眉頭說:“熒惑和天一沒事吧?他們重生能成功麼?咱們還用不用繼續凝煉他們的軀體了?我們進不去那團混沌真氣力的……怎麼會這樣呢?”接著看到禪天尷尬的臉色,又見到梵真好整以暇的模樣,道愆眯起眼睛說:“也是,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梵真這傢伙也不會在那麼緊要的關頭還惦記著惡整天一那小子……看來沒什麼大事兒。”
  “這只是,我們混沌一族誕生之初的景象而已。我和梵真被父親孕育的時候意識醒覺得早,所以都見過這種景象。”禪天看著那旋轉著越來越大的混沌元體,解釋說。“一般來說,只有父輩歡好之時才會誕生新的混沌真靈,梵真直接把靈體破碎只剩真元的混沌真靈交纏在一起,他們就直接越過了成長期,以具有意識的真靈吸收混沌元氣,凝聚自己的身體和宇宙,進入成熟期。現在,他們倆在凝練身體的過程中已經開始孕育他們二人的新宇宙,之前他們單獨凝練的宇宙都不完滿,只有這個始於混沌宇宙的宇宙才真正會成長壯大。”看著梵真,面上顯出一絲思索之態,“你早就在打算這個了是麼?所以你需要我和道愆的創生平衡之力,也需要我最凡初時的真火之力,所以連鳳爻的力量都不惜借用?”目中顯出一絲柔情,“你的心意,我才明白,我真笨。”
  道愆不由仰天翻了個白眼,“喂,你不要太自作多情。”
  禪天不理道愆的譏笑,繼續深情地看著梵真說:“梵真,別再離開我了。”
  梵真緩緩把目光從混沌元球上移到禪天臉上,面無表情地說:“你錯了。從你被父親劈開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們不可能了。父親之所以把你劈開,你也明白原因。本來我們倆一創一破應是共生、交合、誕生新宇宙的,但是在我們成長期的時候你就過早地開啟靈智,開始吸收我的破滅之力,所以當我進入成熟期時就欠缺了一部份,父親為了不讓我與你體內的那部分已經異化的破滅之力排斥,導致宇宙崩潰,只能把你劈開,你與鳳爻結合生下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天一,而我只能自己吸收殘餘的創生靈氣孕育一個天生具有缺陷的熒惑。我們倆都清楚,我們之所以能夠維持我們這個宇宙的運轉,全是因為道愆的居中平衡。你的天一或許還能誕生新宇宙,可我的熒惑,從一出生就註定了沒有機會孕育宇宙了。所以他一直長不大,一直無法自行完成元府的凝結。為了讓我的孩子能有機會成為真正的混沌一族,我不得已從一開始就故意引你到混沌海,吸收你的靈氣補充給我的熒惑,可是缺了鳳爻那一部分,我終究還是不能完全讓熒惑凝結出真正的混沌元嬰。所以,我看上了天一,打算讓熒兒在無知無覺的狀態下吸收天一真元,奪取他身上的混沌之力,可是熒兒卻對天一產生了感情,雖然他在持續地吸收天一身上的混沌之氣,卻是不自覺的,而且,鳳爻那個賤人居然發現了天一的不對勁兒,對我起了疑心。你後來凝練天一那顆被鳳爻取出的小龍珠時應該也注意到了,那顆龍珠的創生破滅之氣已經嚴重失衡,現在那顆龍珠的創生之力全是由你補充的對吧?”
  禪天的臉色開始變白了,看著梵真忍不住說:“你居然……當時就想讓熒惑吸收掉天一?”
  梵真看著禪天,目中現出一絲悲憫之色:“沒錯。我騙了你。從一開始就騙了你。我就是為了讓熒兒補完混沌真元,成為真正的混沌一族,才開始重新接納你的。雖然事情沒有完全按照我一開始計畫的那樣發展,但是熒兒到底重生成功了,現在,他不但補完了混沌體,更和天一結成一體創生新宇宙了……只要他幸福,那麼我做什麼都值得了。”低頭看著腳下越來越大已經開始膨脹得快要漲破解界的混沌圓球說:“與其讓他吸收了天一,從此寂寞地過著孤獨的生活,不如這樣和天一互相廝守。禪天,我們的一切都晚了,可是,你看,他們的一切卻剛剛開始啊……”
  看著梵真笑得燦爛的笑容,禪天的目中現出巨大的悲哀。
  混沌圓球越來越大,終於掙脫了三至尊的結界,遁入沉沉的宇宙之中……
  道愆看著禪天淒涼的模樣,忍不住說:“其實,他最想看到的,就是新一代在一起幸福的樣子。他一向嘴硬,你知道的。”
  禪天看看道愆,苦笑一下,隨即望著梵真說:“你保重。”
  梵真淡淡地看著禪天化作一道碧光消失,一滴淚順著臉滑下來。“禪天,再見……”
  道愆看著梵真,忍不住歎了口氣:“你這又是何苦?最後還不是自己受傷。”
  梵真幽幽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三弟,你永遠都不會懂得的。”
  “呃……你們倆還真傲慢……”道愆撇撇嘴。“好像你們談過戀愛生過孩子就了不起似的……”
  
  什麼都看不見,一片漆黑。
  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嗅到彼此的味道,觸摸彼此皮膚上的溫暖。
  林笑感受到天一赤 裸的皮膚上灼燙的溫度,而他自己的體溫也升上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濕滑的汗,粗重的喘息,帶著赴死般的激情彼此癡纏到底,吻從輕啄到互相啃噬,觸摸從最初的牽手到廝纏成兩條蛇,緊緊地貼住彼此的肌膚,再不肯留下任何縫隙,欲望達到頂點,卻無法徹底地宣洩,只能一遍一遍不耐煩地需索,直到被對方拋向另一個欲望的高峰。他的手指緊緊地扣住他的腰,他的臂緊緊抱住他的頸項,他的口中溢出輕聲地呻吟,若斷若續,而他的呼吸重濁地噴吐在他的皮膚上,一次又一次更加霸道地佔有他的身體。
  欲望的海洋裏林笑如同一尾鯊魚,拼命地汲取著天一身上那給與生命的能量。
  耳邊有嘩嘩的聲響,兩個人緊緊連在一起的身體瘋狂地糾纏著,林笑漸漸感受到了一種極端的力量在二人交纏處聚集,慢慢凝結成一個越來越大旋轉著的星球,終於,那星星沖出了二人的身體,一瞬間天青海晏,林笑仰起頸發出一聲悠長而滿足的呼喊,“天一……”
  天一緊緊抱住林笑,緩緩把臉貼在林笑的胸口。
  “我愛你……”二人一起脫口而出。
  相視而笑,忽然間靈台澄澈,所有的因果皆入心中,二人對望,緊緊握住彼此的手。“原來,是這樣……我們居然創造了屬於我們的新宇宙。”
  林笑驚喜地打量著四周,二人浮在一片湛藍的海面上,風輕柔地吹著,忽然,林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丹田說:“呀,原來不止一個孩子呢。”
  天一一愣,隨即目中閃過一絲精光,看著林笑的丹田,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格外古怪:“怎麼會這樣,他怎麼鑽進你身體裏去了?”
  林笑撲哧一笑:“問你自己啊!”
  天一紅著臉,尷尬地說:“原來剛才我力量混亂重組時,不小心把它吸收了,結果沒有分解吸收他,反而把它弄進了你的身體裏……”
  林笑微笑著說:“或許,上天就是這麼安排的。”
  天一苦笑著說:“情敵變成兒子……這可真是……”
  “緣分吧。”林笑眨巴著眼睛看著天一,呵呵笑起來。隨即閉上雙眼,輕輕捏起一個法咒,食指點住眉心,慢慢從靈海拉出一個白色的魂魄,天一吃驚地說:“麒光還在?你為何把他分離出來?”
  林笑掌心中白光一閃,那魂魄立刻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白球。
  “讓咱們的兒子和麒光再續前緣阿!”林笑悠然道。“你不願意麼?”
  “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花落花又開

  夜闌人靜。
  深巷內梆子聲孤零地響著。
  黑牡丹坐在燈下,推著小搖籃,看著搖籃中小小的嬰兒安靜的睡去,臉上不由也顯出十足的母性慈愛之色。
  “小寶貝兒,以後,我做你的媽媽好不好?……”輕輕伸指觸了觸孩子嫩嫩的小紅臉蛋兒一下,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以後,我和你爹爹還要給你生好多好多弟弟妹妹,你要好好對他們哦,不許欺負他們哦……”黑牡丹笑得甜美,孩子似乎也感應到了她的幸福,睡著的小臉也顯出一絲甜笑。“真是越長越招人疼了哦……”黑牡丹看著孩子,“你長得,真的很像你爹娘呢……”忽然意識到自己走嘴了,趕緊捂住嘴,隨即輕輕拍著孩子,柔聲哄著:“苦命的孩子……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決不會讓你像我小的時候一樣吃苦……”
  窗外傳來樹枝被踩斷的輕響,黑牡丹一下子警覺地站起,左手一抄就把孩子抱在了懷裏,右手卻刷地一聲抽出了一根雪亮的峨嵋刺。
  “王妃,您睡了麼?”一個生硬的女聲從門口傳來,是北朔的侍女,也是曲靈煙身邊惟一一個會說幾句大昊語的人,這些天北朔的侍女一直幫著黑牡丹照顧龍雪檀,這個會說大昊話的北朔侍女是和黑牡丹說話最多的。
  “魚和,你還沒睡啊?有事麼?”黑牡丹小心地問道。
  “王妃,您累了吧?”那個侍女說。“我們幾個想跟您商量點事兒。”
  黑牡丹說,“明天再說吧?”
  “王妃,是關於咱們小王爺的!”
  黑牡丹一愣,當即放下龍雪檀,走過去打開門杠。
  幾個北朔侍女站在她門口,都是一身短打扮,穿著北朔女子的短靴,腰束牛皮帶,皮帶上還掛著匕首和馬鞭等物。
  黑牡丹一瞥間心中就暗叫一聲不好,臉上卻不能有所表示,微笑著問:“有什麼話,就在這兒說吧。”
  “王妃,今天晚上我們替您看小王爺吧!您累了一天了,我們也想幫您看看。”魚和看著黑牡丹說。“這孩子畢竟是我們公主的骨肉,我們都是和公主從小一起長大的,現在公主不在了,能看看小王爺也是好的。您就成全我們吧!”
  黑牡丹看著她們,微微一笑說:“白天不是讓你們幫我看了麼。我不累,你們今晚不用操心了,我和雪檀在一起挺好的。你們回去吧。”
  說著要關門,一個最高最壯的侍女一腳踹在門上,隨即閃身進了屋,幾個侍女跟著就進了屋,其中一個一彎腰就把龍雪檀抱了起來,可能使得力氣大了,龍雪檀被她弄醒之後哇哇大哭,黑牡丹大急,“快把雪檀放下!你把他弄哭了!快點!”
  這時候那個魚和已經冷冷地擋在了黑牡丹面前,說:“不勞您費心了!我們是來帶小王爺走的!”
  黑牡丹吃驚地看著她們,隨即一擺峨嵋刺,擋在門口:“不行,雪檀是王爺的孩子,不能讓你們帶走!”
  “這也是我們公主的孩子!”魚和手一推,狠狠撞了黑牡丹胸口一下。接著那個最先沖進屋子裏的高壯女子馬鞭一甩,一下子就纏住了黑牡丹的脖子,慢慢收緊鞭圈,黑牡丹的喉頭骨節都發出了喀喀的聲音,那個北朔侍女臉色一沉,冷冷看著黑牡丹,隨即向其餘眾女低聲咕噥了一句北朔語。
  幾個侍女立刻抱著孩子跑出去,黑牡丹被馬鞭勒得臉色紫脹,漸漸沒了力氣。
  那侍女看黑牡丹兩眼翻白,已經昏迷,就收了馬鞭,也急速奔出門去了。
  黑牡丹掙扎著在地上匍匐著,一邊咳著血沫子,一邊慢慢爬出門去。
  
  六出站在虛無的雪境,默默催動法咒。
  霎那間,整個騰龍大陸的西北部都下起了暴風雪。
  那場雪足足下了一個月,凍死無數牛羊和老弱病殘。
  北朔西燕的後勤補給線路完全中斷,不得已,北朔金璋帝和西燕皇帝上表向大昊聖煊皇帝稱臣。幾十萬聯軍灰溜溜地撤離大昊邊境。
  此時天下已經盛傳龍煊燁乃是真龍轉世,有大神通,無數人目睹了當日龍煊燁變化龍身的境況,口口相傳,越傳越神。一時間,天下興起無數真龍祠堂,供奉龍煊燁。
  此時百姓們卻不知道,龍煊燁已經消失了蹤跡。
  羅振綱和麒泰派出了無數人滿天下地尋找著龍煊燁和林笑的蹤跡。
  淳於煌也是其中之一。帶著一隊御林軍,急切地搜尋著龍煊燁的下落。
  然而,沒找到龍煊燁,卻讓他找到了自己的愛馬。
  “你在這,那雲心莫非也在這裏……”淳於煌撫摸著愛馬明顯瘦了的身體,眼中顯出一絲失落,馬見到淳於煌,立刻親密地打著響鼻,扭頭去蹭淳於煌。“你想跟我回去麼?”
  “哪來的盜馬賊!主意都打到我頭上來了?瞎了你的狗眼了!”一聲嬌斥,淳於煌回頭,恰恰和雲心對視。二人一起愣住。
  雲心的臉瘦了許多,可是精神卻不錯。身上穿著粗布衣服,卻依舊氣勢淩厲。圓圓的大眼睛瞪著人的時候少了以前的天真無邪,多了幾分狠勁兒。
  “公主,我是接你回去的!”淳於煌看著她,脫口說。
  “我不會和你一起回去的。”雲心斷然說。“你轉告父皇和皇祖母,不必惦記我,我會回家的,但不是現在。”
  “你和白鼎嶽在一起?”淳於煌驚奇地發覺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格外酸。
  “和你沒關係。”雲心皺了下眉不耐煩地說。“沒事兒就趕緊走吧,別在這礙眼!”
  淳于煌默然看著她,過了一會兒說:“聽說白公子受了很重的內傷,要吃藥吧?你還有錢給他看病麼?”
  雲心一滯,低下頭。“不用你操心。”
  淳於煌看著她,過了良久,“那我走了。”
  第二天,一個御林軍背著一個包袱去敲雲心租住的客棧的門,把包袱交給雲心就走了。
  打開包袱一看,裏面有一張大昊的通關權杖,還有一遝銀票,幾瓶藥和男子的換洗衣服。看著包袱,雲心的眼淚撲漱漱落下,滴在包袱裏的衣服上。
  “謝謝你……”望著窗外的柳樹,雲心輕聲說。
  床榻上的男人迷迷糊糊地呻吟了一聲,似在說夢話。雲心趕緊把手巾放在冷水裏浸了,折好了放在男人額上,垂首看著男人因高燒而消瘦不堪的臉頰,雲心柔聲說:“白大哥,我們有錢了,我能給你治病了……我這就去租一掛馬車,送你去找神醫薛定諤。”
  
  淳於煌騎在一匹花馬上,遠遠地看著雲心駕著馬車離去。
  揚起的煙塵裏,淳於煌恍惚間看到了當年雲心蹲在城牆根底下,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淳於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公主,我來接你回宮。”
  然而,現在的雲心只想跟著帶她離開皇宮的人走。
  默默看著越來越遠的馬車,最後終於連馬車揚起的塵土都消散了,淳於煌才收回目光,這時候他才發現,已經是夕陽滿天。天空下無數枯萎的老樹,昏鴉咕咕地噪鳴。
  心中空空如也。
  淳於煌這時候才發現,雲心離開之後,他的心就空了一個大洞。
  好像,再也填不上了。
  想哭。
  於是哭了出來。
  人生最悲哀的事不過如此,你最愛的人其實就在身邊,你卻沒發現。直到失去了才明白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
  
  “真是個傻瓜。”青溟子咂巴著嘴坐在雲頭看著淳於煌說。
  “不會比我更傻。”白鼎臣的魂魄小人站在青溟子肩膀上,笑嘻嘻地說。“不過師父你更傻,居然答應天一至尊還有熒惑至尊這麼麻煩的事!”
  “多好玩兒阿!”青溟子哈哈笑著說。
  “這麼個魂魄,你打算怎麼讓他和那條呆龍配成對兒啊?”白鼎臣悠然說。“別怪我沒提醒你,輪回轉生之後,現在的這段感情他們可未必還能記得,到時候你沒法把他倆撮合在一起,看你怎麼和人家二位至尊交待!”
  “那有什麼難的!”青溟子翻著白眼說。“多簡單點事兒啊!我把他倆都收成徒弟,再讓他倆結個生同衾死同穴的契約,讓他倆這輩子都分不開!”
  “嘖嘖,太惡毒了……這倆倒楣孩子,真是這輩子斷袖下輩子斷袖下下輩子還……他們命好苦!”白鼎臣不由撇了撇嘴,“師父,您老人家眼睛瞪那麼亮,又在琢磨啥壞主意呢?”
  青溟子嘿嘿笑著說:“乖徒弟,我覺得,要培養斷袖,就要從娃娃抓起。家庭氛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想起來……那對斷袖的九尾狐不是一直想要個孩子麼?就讓小光光投胎成狐狸咋樣?”
  白鼎臣嘶地倒抽一口冷氣,側目看著青溟子說:“師父,您真的很無牙很無牙阿……”
  青溟子呲牙咧嘴地一笑,露出兩排黃牙,“誰說的,我一顆牙都不缺!不信你數數!哦呵呵呵……”
  
  蕭地終於安定下來。
  隨著冬日的來臨,瘟疫也止住了。
  雪神六出和龍麒賢帶著大軍凱旋還朝,監國的麒泰和新任首輔羅振綱一起率領百官出郊迎接。
  太子卻因病在東宮,無法出席郊迎大典。
  麒賢匆匆地告別了眾將,直奔家門。
  龍十三帶領著所有家奴披麻戴孝跪在東皇巷口,迎接麒賢。
  剛一見面,龍十三就爬到麒賢馬前拼命叩頭,口中大叫著:“奴才該死!奴才沒有照顧好王妃……”
  “我知道王妃薨了。”麒賢不由皺了下眉毛,“婦人遭遇難產,不是你們的過錯。牡丹呢?”
  龍十三一愣,隨即深深地伏下身子,把臉埋在胸口,“二位王妃……都去了……”
  麒賢一愣,足足半晌沒答話,過了好久,麒賢才難以置信地問:“你說什麼?”
  “北朔人勾結了大妃的侍女,搶奪小王爺,牡丹王妃為了保護小主子,身受重傷……醫治無效……十六號早晨……薨的……”說著擦了一把眼淚,“老奴無顏見王爺,老奴保護不了王妃,罪該萬死……”
  “不過小王爺我們搶回來了……”副總管龍十九顫聲說。
  麒賢呆呆轉了一下眼珠,隨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反問一句:“你是說,牡丹為了那個小雜種,自己死了?”
  龍十三不敢說話,只是拼命磕頭。
  麒賢仰天悲嘯,隨即策馬奔進王府,靈堂肅穆,麒賢跌跌撞撞地沖進靈堂,卻見到黑色的紗幔,香煙繚繞,兩個靈牌一左一右供在桌上。
  一個侍女驚慌失措地抱著一個嬰兒站在一邊,看到麒賢嚇得腳一軟,一下子就跌坐在地。
  麒賢直勾勾看著靈牌,過了半天才把眼睛轉向侍女懷抱的嬰兒,接著目中射出憤恨的光芒,兩步沖到侍女面前,一把就把嬰兒抓起來,高高地舉過頭頂,作勢欲摔!“哇……”麒賢剛舉起孩子,頭頂的嬰兒就大哭起來,麒賢的動作一下子頓住、臉上現出一絲遲疑之色!
  “王爺冷靜阿!萬萬不可啊!”龍十三和家丁們大驚失色,全都叫了起來。
  “啊……”侍女嚇得堆成一團,捂著耳朵就開始尖叫。
  麒賢雙眼血紅,過了很久,慢慢放下手臂,將痛哭的嬰孩抱進懷裏,嬰兒看著麒賢,慢慢地竟然安靜下來,“嘻嘻”地笑著,伸出手去抓麒賢衣襟上的蟠龍鈕扣。
  麒賢垂首看著孩子,緩緩說:“我不殺你……你的命是牡丹用自己的命換的……你死了,她會怪我。”
  孩子在他懷中無辜地眨動著清澈的大眼睛,麒賢看著他,慢慢把孩子交到侍女懷裏,侍女一把抱住孩子,爬起來就奔回了後院。
  麒賢負手站在兩塊靈牌前,過了很久馬鞭一指曲靈煙的靈牌:“去,把這牌子挪到偏廳去!以後威烈王府接受祭祀的王妃只有一位!就是牡丹!”麒賢輕輕摸著黑牡丹的靈牌,喃喃道:“我的妻子只有一個,就是你。”
  
  大昊靖武元年秋天。
  這一年的大昊發生了很多大事。
  先是,太子麒浩病死。太子妃婉容出家。聖炫帝龍煊燁追封麒浩為孝純正敬仁和肅皇帝。
  之後,聖炫帝便宣佈傳位九皇子龍麒泰,自己從此為太上皇,攜十四子隱居。
  再後來,射雕和西燕都送來了公主和親,卻全被指給了剛剛喪偶的威烈親王。而威烈親王也作了件讓人議論紛紛的事——兩位公主只作了側妃,因為威烈親王悼念亡妻,所以只承認死去的王妃是正妻。
  再後來,人家說太皇太后在迷境裏修仙,太上皇也修仙去了。
  
  落葉飄滿山頭的時候,麒賢來到蓮因寺給逝去的王妃進香。
  二歲的龍雪檀穿著白色的錦緞團龍袍白襖站在麒賢身邊,規規矩矩地給王妃的牌位磕頭。磕完頭,隨著麒賢一起端坐在蒲團上和師傅講話。
  “好乖!難怪雪神大人一直喜歡他!”一個歡快的聲音傳來。身材高大,笑容溫暖眼睛清亮的英俊青年走過來,笑眯眯地抱起雪檀,輕輕刮著雪檀的小臉蛋兒,“六哥,你又來看嫂子了?”
  “你也來了?”麒賢一笑問道。
  “嗯,我陪蘭若來看看婉容嫂子,蘭若在後頭跟嫂子說話呢。我聽說你過來了,想看看小雪檀,就跑來了!”麒玉笑嘻嘻地說。“對了,十四弟和父皇在後面的雲清山尋什麼樹種呢,說是能做藥用的,十四弟自從當上了藥房掌櫃之後,把父皇都變成藥房夥計了!哈哈哈!”
  “是嗎。”麒賢一笑。“明兒我就回北邊了,我們一起去看看父皇和十四弟吧!”
  “好呀!”麒玉立刻雀躍地說。
  
  雲清山上,一個穿著青袍的細瘦青年正全神貫注地監督一個中年人挖樹。
  遠遠地看到二人情狀,麒賢不由皺了皺眉頭。“還是這副樣子……”
  麒玉嘿嘿笑了起來,“其實我心裏也有點別不過勁兒來……”說著搖搖頭,“一下子什麼都變了,還說是十四弟,可模樣全不同了,又和父皇是……唉,真說不明白。”
  麒賢斜了麒玉一眼說:“我是說,十四弟還是這麼支使父皇,讓人看不慣。”
  麒玉立刻尷尬地嘿嘿笑著,“蘭若現在不是也這麼支使我幹這幹那的……懷孕的人最大……”
  這時候,那個細瘦的青年抬起頭看到了二人,那青年短短的頭髮,平淡的五官,除了眼睛特別黑亮之外,實在是個掉進人堆裏就找不出來的人兒,可令人驚奇的是當他沖二人綻放出燦爛笑容的一刻,整個人立刻充滿了溫暖和光明,就像太陽一般,讓人心裏暖洋洋的。
  看到他的笑容,心好像都一下子敞亮了。
  “你們來了!”青年笑呵呵地說,“呀,小雪檀也來了!過來叔叔抱……正好我們新打的酒,等樹挖好了咱們一起喝幾杯!”雪檀顯見得和青年極熟,見到青年立刻張開雙臂撲進青年懷裏。
  這時候那個挖樹的中年人也抬起頭,看到麒賢和麒玉登時大喜過望:“快快,過來幫我挖樹!賢兒過來一起挖,玉兒你扶著樹……”中年人眉飛色舞地吩咐道。
  麒賢和麒玉對視一眼,無奈地走過去按照他的吩咐參加義務勞動。麒賢忍不住說:“父皇,怎麼每次見到您都在幹這些莫名其妙的活啊?”
  “什麼叫莫名其妙阿……”龍煊燁不高興地說。“這不是造福黎民麼!”說著哎喲一聲,“你幹什麼都這麼笨手笨腳的!挖個樹你用那麼大勁兒幹嘛阿!根都鏟斷了!”
  林笑笑眯眯地站在一邊,啃著一個青果子,眯著眼睛說:“沒事兒,斷一根沒關係……”
  “可是剛才我已經鏟斷一根兒了……”龍煊燁為難地說。“早知道讓准提他們過來挖好了……”
  “我喜歡看你挖……”林笑微笑著說。輕輕刮了雪檀小臉一下,“小雪檀,你看爺爺挖樹的樣子是不是很好笑阿……”
  “……”麒玉歎了口氣,盯著林笑的肚皮說:“十四弟,你真的確定自己肚子裏懷的是個人,不是一個瘤子?”
  “是呀,都快一年了,怎麼還是這麼點肚子?”麒賢也盯著林笑的肚皮說。“你還是讓你們太醫院的那幫人研究研究吧,別是長瘤子了。男人怎麼可能懷孕呢?這種說法本身就太離譜了。”
  “笑笑就是懷孕了。”龍煊燁擦了一把頭上的汗說。“本來懷的就不是凡胎,怎麼能用凡人的慣例來算呢!他這胎是龍,至少要懷個百八十年的才能生出來呢。”
  “看來我是等不到看男人生娃了……”麒玉搖著頭嘶地倒抽一口涼氣,“看熱鬧也得能活那麼久才行啊……咳咳……要不,我也去修真一下?”想了想搖搖頭,歎道:“為了看個熱鬧,還得坐禪辟穀遭一大堆罪,划不來……”
  林笑撲哧一聲笑出來,“沒事,你死之前我一定讓你看到這個熱鬧,省得你死不瞑目。”
  麒玉忽然說:“你說我活成個老頭子了再死,到了下面太子哥哥還能認識我麼?”
  眾人一下子都不說話了。
  麒賢輕輕提起樹幹,小心地抖落樹根上的土,隨即說:“父皇,明兒我就回北邊了。”
  “嗯,家這邊有大夥照顧呢,你就放心地去吧!”龍煊燁說。“你師傅給你的功法你好好修煉。過幾年你就要度劫了。”
  “是。”麒賢肅容說。
  “有些事呢,自己想開點。”龍煊燁掃了雪麒賢一眼,“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要總那麼任性。聽說你的側妃已經有喜了?”
  麒賢一滯,隨即說:“是。”
  “嗯,還是要多些子嗣才是。”龍煊燁看著麒賢,若有深意地說。“人和人的緣份阿,是老天註定的。”
  “孩兒記住了。”麒賢垂下眼簾。
  正在這時,山間傳來伐木的叮叮噹當聲,林笑抱著雪檀,望著對面的山澗說:“呀,那個唱歌的樵子又來了……”
  寂靜的山林中伴著叮叮的伐木聲,一個清亮悅耳的男中音響起:“攜酒上吟亭,滿目江山列畫屏。賺得英雄頭似雪,功名。 虎嘯龍吟幾戰爭。一枕夢魂驚,落葉西風別喚聲。誰弱誰強都罷手,傷情。打入漁樵話裏聽。”
  接著又唱道:“北望燕雲不盡頭,大江東去水悠悠。夕陽一片寒鴉外,目斷東南四百州。”
  眾人默默地聽著那樵子的歌,麒賢不由歎了口氣。低聲說:“賺得英雄頭似雪呵……”
  “你大哥和三哥他們也走了一年多了……”龍煊燁看著麒玉和麒賢,“過年的時候回來,也該給他們掃掃墓了。”
  麒賢和麒玉都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兒一起說:“好。”
  林笑抱著雪檀,悠然說:“有花開就有花落,今年的花落了,明年還會有花開……看看小雪就知道了,人生就是這麼一代一代地度過,愛也好恨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珍惜當下。不知道珍惜眼前的人都是傻瓜阿!”
  “我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找一條通往幸福的路。”龍煊燁笑咪咪地說。“我的幸福就是和笑笑,和你們在一起。不管是人也好神也好,眼睛裏映照出的那條幸福的路不過就是通向另一個人的路而已。”
  “就好像玉兒的幸福就是和蘭若廝守,生兒育女;而賢兒,卻是妄圖時光倒流好去彌補自己過去未能好好愛護的人……”龍煊燁笑著搖搖頭,接著問坐在林笑懷裏的雪檀:“小傢伙,你那通向幸福終點的道路盡頭又是站著誰呢?”
  龍雪檀抬起頭似懂非懂地看著林笑,隨即便把目光定在龍麒賢身上。
  林笑和龍煊燁看著龍雪檀的模樣,一起歎了口氣。
  “父王……”小傢伙指著頭頂的一片葉子,輕輕叫著。“葉子紅了。”
  眾人一起抬頭望著頭頂的紅葉,“葉子真的紅了……”
  紅葉在風中無言地綻放著一生中最絢爛的一刻,林笑抱著雪檀坐在下面只是微微笑著,什麼話也沒說。
  龍煊燁卻覺得,為了這一刻,他已經等待了很久,很久。
  
  欲望把彩虹的顏色借給那只不過是雲霧的人生;
  愛卻讓雲霧般的人生變成快樂的永恆。
  終其一生,我們都在泅渡煙霧籠罩的海洋,相聚於狹窄舟中。
  在一切浮囂喧嘩退去後,永寂的時空中我們到達各自的彼岸。彼岸立著我們追尋了一世的那個東西:或是一片花海,或是一片火海,或是立著一個淡然微笑的人,或是只站著我們自己。
  然而不論如何,一切的一切都註定了相同的結局。
  ——同登彼岸。
  所以熄滅燈火,坐在各自的黑夜裏,靜待白日的朝陽一瞬間耀亮眼睛。
  在光明中,從各自落滿塵埃的心底開出七彩的花來。
  寂靜天地。
  有大歡喜。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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