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鳳韹
受:鳳惜


爹爹會對小姐少爺笑,笑得很好看。
爹爹會抱著小姐少爺,很溫柔很溫柔。
阿婆說過,爹爹最愛的人,是娘親。
那麼,爹爹也是喜歡我的吧?
我會乖乖的,會很聽話。
可是,為什麼爹爹不對我笑?
為什麼爹爹不摸我的頭?
為什麼爹爹要…要打我?
很痛。很痛。很痛……
爹爹討厭我。
可是,可是…我有聽話,我會乖乖……
爹爹,能不能不要丟掉我……
慎入。 這算是…有點BT+為虐而虐的文。
有自虐傾向者,歡迎入內食用。  小孩抬起了頭,在這熙熙攘攘的街上,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就如他在那個地方一樣。身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要去哪兒……寒風襲來,天也有些暗了。
  
  回去吧,大夫人應該消氣了……想了一會兒,小孩站了起來,有些不穩,走路一拐一拐地,腳還有些疼……
  
  停在豪宅的大門前,小孩沉思了一會兒。還是不要走大門好了,要是被少爺和小姐看到就不好了。望著緊閉著的大門,小孩苦笑。這兒走到後門還有段路呢……腳底滲出了血,怕是又磨破了吧……
  
  ×          ×          ×
  
  “真不知道二夫人造了什麼孽……好不容易飛上枝頭做了鳳凰,沒想到生了個傻子。”
  
  “可不是嗎?當初要不是她懷了老爺的種,她個妓兒能有什麼看頭?不過說真的,那傻小兒都不知道是不是爺的……”
  
  “小聲點!這話要是被人聽著了,咱們還要活嗎?!”
  
  “怕什麼?爺自個兒都沒認他呢!而且大伙兒不都心知肚明,他哪一點和爺家相象?大少爺和二小姐怎看日後都是人中龍鳳,老爺的第三子怎會出個蠢兒。”
  
  “這倒也是……”
  
  兩個家仆走遠了,小孩別過了眼。這些話,自他懂事不知聽了多少回,也習慣了。
  
  “嗯……”感覺身上的人猛力一頂,小孩發出了細微的痛呼。感覺頭被人粗爆地扯起,身體早已痛得麻木……
  
  “叫大聲…些。”身上的人未停止肆虐,皮膚被草地弄的有些疼。身體忽而被撐起,弱小的身子坐在男人身上,將那碩大全納入幽穴。“嗯啊……”身子快裂了開來,男人在他身上毫不留情地衝刺,沒有一絲憐惜。
  
  “哼!”體內的灼熱抽了出來,帶著白濁與淡淡的血絲,男人抬起小孩的頭。“含著。”不容抗拒的命令,小孩聽話地張開了口,生澀地將眼前的碩大含入了嘴裡,細細舔弄著。男人?按?小孩的??,漠?那眼中的痛苦,在那??的口中?刺著,不帶一絲憐憫,一直到釋放自己的欲望。
  
  “嫖子。”男人忽而一掌,將小孩長期營養不良的身子掃向了一旁。逕自起來將衣裳理好,頭也不回地離去。“嗯……”痛呼了聲,小孩緩緩撐起了身子,貪婪地望著男人離去的背影。
  
  “爹……”落葉飄下,離去的男人看不見小孩流下的淚……
  
  舒璟城,隸屬聖朝四王鳳冥管轄之地,聖朝六城之一。舒璟城城主鳳韹為鳳冥之弟,年僅十二便以暗術聞名,二十笑傲武林、二八便接下舒璟城城主之譽。現三五,長子鳳寧長女鳳瑕為元配所出,幼子至今尚未得名,乃二房所出。
  
  全舒璟城的百姓都知道,舒璟城的城主的兩位夫人,一個是曾經的天下第一美人柳莣,另一個是曾經的天下第一名妓嚴珞俞。
  
  不過,不論是哪一個都沒有好下場。前者為城主毀了容,天下第一美人風華不再;後者乃城主所愛,懷上了種娶了過門,卻發現早在之前已失身,賣藝不賣身的名套破了功,連孩子也無法証明是否為城主所出……
  
  ×          ×          ×
  
  “爺,這是慶城前些時日的貢物。”仆人樣的男子雙手遞上了冊子,頭也沒敢抬,深怕一個不留意惹惱了眼前的天之驕子。
  
  微暗的火光下看不清男人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男人此刻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好啊……慶城是時候收復了……將手上的冊子放案上,男人若有所思地靜了一會兒。
  
  “下去。”仆人應了聲,才稍抬起了頭,入目的卻是月光下的笑容,邪魅而唯美。無疑的,鳳韹鳳凰。他,美若神祗,優美的身段,高傲的氣質,令人移不開眼……天啊!仆人暗呼了聲,他居然對主子有了邪念……匆匆行了禮,躡手躡腳地離去。
沉思中的鳳韹自然不知方才小仆的失態,逕自在腦中盤算著,此時頓覺得有些急躁。毒又發作了嗎?……
  
  “珞。”
  
  不知何時身旁多了個人影,純黑色的服飾,臉上是清冷的表情……好一個脫俗清麗的少年。名喚珞的少年抬起美眸望著同樣俊魅的男人,緩緩解下衣裳,露出了白皙的肌膚,跨坐在男人的身上。
  
  透著月光看著男人邪美的臉龐,少年輕手替男人解下了銀冠。男人的鎢絲柔順地散落,少年為之一震,臉上泛起紅暈。在男人面前,對著有些粉色的驕傲,緩緩坐下。
  
  “嗯啊…嗯~”上下律動著身子,少年有些疼痛,干澀的幽穴卻貪婪地需要著男人。“爺…爺……”少年睜開有些迷離的雙眼,無力地喚著,渴望得到男人的愛撫。
  
  體內的血液在漺流,鳳韹冷笑,這毒的解法還真是麻煩。頓時從少年體內抽出,不顧少年眼中的不滿,將少年壓在身下,拉開了那白皙的雙腿,將修長的手指襲入還流著愛液的幽穴。
  
  “啊啊……”少年惊呼,維持著屈辱的姿勢。“爺──爺……不要…這樣……”鳳韹未停下,抽出了手指,就在少年以為酷刑已停止的時候,堅挺刺入了那毫無防備的蜜穴。“嗯啊…爺…太快……慢點…”那是乞求,原是清冷無慾的少年在男人身下也只能失聲渴求著。
  
  望著少年,鳳韹的思緒卻轉向了不久前的午後。那時的他,也像這樣子,強要了自己的兒子……
“看吧…那傻小兒又坐那兒,不知在干些什麼。”
  
  “誰知道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夫人當年生了他,就是在這死的,怕是瘋子嗅到了嫖子娘的氣味,坐在那兒等吧……”
  
  “呃…你怎知道這麼多?”
  
  “在這宅子裡的誰不知道?聽之前劉叔說……”
  
  小孩坐在草地上,有一會兒沒一會兒地看著眼前的月牙池,微笑著,自言自語著。這是他唯一的消遣,沒有人會願意陪一個傻子說話的。歪著頭輕笑……他今天很高興呢……看到了爹,好不容易,在離主宅很遠的地方。
  
  “小草兒,知道嗎?今天我在玉樓的時候,看到了爹唷……白色的衣服,很好看很好看,爹也好漂亮……”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父親的俊美,小孩只管說漂亮,但“漂亮”一詞用以詮釋男人卻一點也不為過。臉上淡淡的笑,卻刺痛了不遠處一個美婦的眼。
  
  “夫人。”身旁的女侍輕喚了喚,順著夫人的眼神望去……這傻小兒……
  
  “賤人的兒子,同樣長得一幅賤樣。”不含任何溫度的語句,柳莣的神情依舊,卻讓女侍倒抽了一口氣。眼前的婦人應是美麗的,單看一面側顏,便會為這天顏所傾,但看向另一側,羅剎也不過如此吧……
  
  柳莣輕撫上左臉刺目的疤,即使已過數年,她仍能感覺到痛。這痛隨著歲月,有增無減。她的美貌,她的夫君,她的幸福……
  
  “叫管事的把那賤胚打一頓關起來,省得他不懂規矩。”女侍應了聲,有些憐憫地望向小孩。命存實亡的夫人和毫無地位可言、名義上的三少爺,想起了邪魅的爺……“琉璃,慶城有什麼動靜?”張口接過懷裡少年口中的果實。鳳韹含笑,望著坐在對頭名喚琉璃的少年。
  
  “慶王這幾日安分了許多,不過暗裡和郯如有了聯系。”琉璃從容地喝了口茶,啃了啃茶几上的糕點。他是除了鳳冥之外,在舒璟城唯一有資格與舒璟城之主鳳韹對坐之人。
  
  “這事兄長可知曉?”將手探入了懷中少年的衣內,滿意地聽聞少年微弱的喘息。
  
  “鳳冥應該心中有譜了吧…畢竟他們……”琉璃淡然地道著。望著男人懷中的少年,沒想到聖朝高傲不馴的冷華公子──吟珞,此刻居然甘于如男寵般趟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
  
  “鳳城主,陛下已有了裁定。明日此時,慶城的符印便會送至府上。”望著同樣絕美的男人,“陛下要的……是城主的忠誠。”鳳韹微笑,眼前的少年與在遠處不曾謀面的聖皇玥,這是他們的交易。
  
  目送著琉璃離去,鳳韹面無表情地推下了還緊貼在身上的少年。少年跌坐在地上,有些吃力地坐正,身上的慾火未消,後穴是難忍的嘶痒。“爺……”輕扯著男人的衣角,珞跪在男人的腿間,將那熊傲沒入口中。賣力地舔弄著,鳳韹的嘴角上揚,那所有人口中的清蓮,也不過如此。
  
  愚蠢的俗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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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小孩睜開了雙眼,身上的刺痛清晰地告訴自己方才落在身上的酷刑。似是習慣性地,小孩拉開了已被染紅的衣袖,輕輕地在傷口上舔著。這是死去的阿婆告訴他的,傷口只要舔舔就不會疼了……
  
  望著自己的小房…那應該是廢棄的雜物間,有著重重的霉味,雜亂中只有一張小床,旁邊有幾件衣裳。那是阿婆之前睡的地方,衣裳也是用少爺小姐不要的殘布拼湊縫的。
  
  阿婆是對他最好的人。
  
  小孩起身,困難地移步到附近的池邊。原以為會被鎖起來,但那幾個奉命行事的仆人也只是把他打了一頓,將自己扔回來。自己果真不該偷偷到玉樓去的,那裡不是他有資格去的地方……可是,能見到爹,雖然只是那麼一眼。身上的傷好像…沒這麼疼了……
  
  夜裡的月牙池是清靜的,靜得出奇,也靜得嚇人。在這巡邏的下仆一般上較少,因為他們都說,那兒有著怨靈,嚴珞俞的怨靈。在這兒,小孩想起了那個午後,在他十年的生命中第一次與父親如此接近。他知道的,冷漠的爹不常來,這宅子不是爹的主宅,主宅離這兒很遠,但只要到玉樓的高處,就看得到。大夫人、少爺、小姐,還有他都住這兒。從前曾不留意偷聽到,爹的主宅是不許進的……
  
  小孩解下了衣裳,緩緩踏入池中。冰冷的池水刺得他疼得顫抖,卻不敢出聲。
  瘦弱的身子已習慣了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小孩輕呼了聲,用池水清洗著滿是傷痕的身子。
  
  輕撫過身後的小穴,那裡……臉上一陣紅暈,卻挂著笑。雖然很痛,可是那是爹啊……那裡,爹曾進來過……
 半伏在貴妃椅上,鳳韹繞有興致地望著前方隨著音色起舞的少年少女。舒璟城位居北方,這時節雖不算寒,但仍是极涼的,而前方的舞者只著了件薄紗,尤其是最中央的黑紗舞者,腰身細緻,胸前的櫻紅若隱若現。在場者無不為之傾倒,雙眼不離那風中婀娜的黑色精靈。
  
  “珞。”
  
  舞停下,眾人才望向最高處。這……此惊俗之色,人間能得幾回見……
  
  原在舞池中的少年輕輕一躍,在男人身邊落下。鳳韹為之一笑,少年的雙頰不禁緋紅,座下之人覺得胯下一陣燥熱。舒璟城之主,果真一代尤物……
  
  “慶王殿下,見笑了。”鳳韹的笑容更大了。望著座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慶城城主,只見他頓時站了起來,而又慌亂地坐下。“哪…哪裡……鳳城主才是,七年來風采依舊……”移不開雙眼,慶王頓了一會兒道。
  
  七年,七年不見的人兒……
  
  “是嗎?…那本城主謝過殿下的贊美。不過,也得感謝殿下這些日子來不斷的造訪。”站了起來,嗜血的笑容。慶王的臉色微變,“鳳城主這是言笑呢……本王與城主七年未見,何來…造訪?”走前了一步,難道……
  
  “呵呵,那麼是本城主糊塗了呢…竟將刺客誤認為殿下。不過,‘鎖情’之毒殿下怕是挺熟悉的吧……”
  
  “城主…城主是中了……”
  
  不禁搖晃,怎麼會……一仆人沖了進來,厲聲喊了句:“殿下!!慶城…慶城符印被奪,慶城…淪陷!!”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慶王靜下了。是啊…他早該知道,這是一場鴻門宴。早該知道……
  
  似是死了心般,搶過身旁侍衛的劍。“鳳城主…鳳韹,這七來……”心裡可曾有我?万刃穿心,劍落下。
  
  未瞑目。
  
  “殺。”
  
  周圍的侍仆不知何時被從天而降的利刃一瞬封喉。鳳韹正欲站起,胸口一陣燜痛。這可恨的毒……輕巧地抱起身旁的少年,轉身離去。渾然不顧,方才上演的一場無情的殺戮。
  
  “江人授衣晚,十月始聞砧……”
  
  “江…人……聞…”小孩小心翼翼地坐在窗下,學著裡頭傳來的朗讀聲。或許是記性不太好,亦或是從未受過真正的教育,小孩永遠只能斷斷續續地記得幾個字。
  
  不行,還是記不住。
  
  “江,江人…”
  
  他又偷偷到了玉樓來。躲過家丁,到了玉樓的書閣。少爺和小姐午時都在這兒上課,他們管那老先生叫夫子,聽說他也是爹的夫子。平日他是連玉樓都不讓進的,更從未上過夫子的課。
  
  可是,小孩也想識字。他曾經見過,爹稱讚過少爺。當時,少爺吟了一首詞,爹摸了少爺的頭。好像很高興,是笑著的……很溫柔很溫柔……那麼,只要他會吟詞了,爹是不是也會像那樣摸他的頭……
  
  是不是…也會溫柔地對他笑?……
  
  
  是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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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韹若有所思,身下的少年似是意識到了男人的閃神,玉手扶住男人同樣細緻的腰身,讓體內的灼熱更加深入。他,吟珞,在試圖取悅著一個男人,如魔魅般的男人。
  
  “爺…珞在這兒……”他吟珞在這兒,在名喚鳳韹的男人身下。
  
  t漠視那眼中深深的眷戀,鳳韹退了出來,披上了衣裳。“爺…?”珞看著男人頭也不回的離去,苦澀湧入心裡。咬著牙撫上自己的玉根,將手指發狠似的插入自己的後庭。
  
  “爺……爺…啊哈……”
  
  有多少夜,如此渡過。上下快速撫弄著挺立的分身,腦中唯有那遙遠的身影。心,淪陷了,收不回來,收不回來了啊……
  
  鎖情,世間十大奇毒之一。由百種靈草煉製而成,患毒者輕則功力全失,重則心脈俱毀,終身殘疾。此毒自前朝炎帝,便任命慶王世代所有。那日,刺客來襲,百人血液中滲有此毒,他鳳韹再強盛,也防不了一滴血。
  
  想來可笑,這毒硬是被他壓制住了,只折損了三年功力。
  
  “解藥麼?……有的,那便是交合,與血肉至親交合。必須克除陰氣,只能與純陽之氣交合。只要過了首關,殘毒只要持續與男子交合,變可除去。但,時候會用得較長,殘毒仍會吞噬五臟六腑…唯有…”
  
  他想起來了。
  
  下毒之人,高估了他的良知,低估了他的無情。
  
  “到分宅。”
  
  嚴珞俞,我們的兒,我要毀去。
 這天,柳府上上下下別去以往的死寂,熱鬧異常。柳府便是柳莣,鳳城主之妻的宅邸。為何如此?要是問起,大伙兒也只能嘆息,亦或是冷笑嘲諷。上至遠在聖都的玥皇,下至市井小民,都知曉鳳韹城主乃無心之人,為人怪異性冷,是個惹不得的主兒。
  
  但,鳳韹的確是天縱之才。
  
  當年的聖朝第一美人柳莣就為了鳳城主,自甘毀容。鳳城主倒也不離不棄,設了百家宴,讓毀了容的柳莣進了鳳氏族冊。給柳夫人置了個府第,兩人更是相敬如賓……
  
  “去瞧瞧,大廳置上楹花了沒?對了,爺不喜紅,叫大伙兒換上白的好了…不!!還是藍的……”
  
  “廚子那兒怎樣了?哎…這爺真奇了,平時沒個兩三月是絕計見不到人的,這會兒倒沒滿一月呢……”
  
  “哎!!有時間在那兒嘀咕,來我這兒幫忙,再緩些夫人的罰是少不了的!”
  
  小孩坐在樹下,一雙大眼看著眾人忙來忙去,對著地上的綠草又是輕輕一笑。爹要來了啊……會是什麼樣的衣裳?…爹會不會笑呢?
  
  爹……會不會記得他呢?……
  
  搖了搖頭,留戀地看了眼地上的草兒。他是時候回柴房了,夫人說過不准他在爹來的時候到處亂晃。其實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這個時候少爺小姐,還有夫人,都會穿得很好看,會和爹一塊兒用膳。
  
  可是,為什麼他不可以呢?……是不是因為,他很笨呢?……
  
  也對,這麼好的爹……
  
  只能看著,看著就好了。他不要別的,只要看著就好……
  
  “傻子!”一個仆人指著小孩,厲聲喝道。一大早就見傻小子在這兒傻笑,真是晦氣。“是皮癢了吧──去!去!再不走老子就不客氣!!晦氣!”仆人見小孩還是一臉呆樣,便抬腳直接踢去。正巧忙了一早,火氣本就大些,這下有地方好發洩,便真的下了重手,拳如雨下。小孩也不呼痛,只用手護著身子,仆人見狀,打得更是起勁。
  
  似是氣出夠了。仆人吐了口唾液,嘲罵了幾句便離開,倒也沒再為難。小孩緩緩起身,輕呼了口氣。
  
  阿婆說的,他都有記得。
  
  咬咬牙,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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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韹是一身白色錦繡衣裳,一頭柔順的鎢絲也只簡易地束起,撇去了平日的邪美,倒又是另一番俊逸。珞又是一身黑服,面色有些緋紅,目光迷離,明顯是剛經歷性事。見鳳韹從轎中步出,秦管事便陪笑迎了上去。
  
  剛要接過爺的手,卻被身旁的黑衣少年硬生生打偏。心裡雖有不滿,但總歸還是個人精,連忙道聲不是,心裡卻是恨個牙癢癢。不過是個靠屁股服侍爺的,居然這般囂張……
  
  鳳韹也沒留意,冷著一張臉,走入這他极懶踏入的地方。斜眼望著跪得幾乎觸地的仆侍,再瞥向前端為首的柳莣。今日的柳莣,明顯是精心打扮,一身紫羅華服,前方落下的髮絲也微遮蓋了臉上駭人的傷疤。
  
  “爺……”您來看奴家了嗎?
  
  輕聲喚著。不管男人眼中是否有她,她依舊是他的妻,唯一的妻。
  
  “柳莣。”鳳韹在大廳主位坐下,珞站在一旁。“我們夫妻有幾年了呢?”玩世不恭的語氣,柳莣抬眸。“夫君……”十二年了啊……
  
  “莣啊,妳還記得鎖情嗎?”輕手支起跪在眼前的妻子,鳳韹冷笑。柳莣為之一怔,難道夫君……
  
  “不行!!夫君,寧兒他是,是我們的兒。您不能作出……”背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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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韹聽言,不禁一陣狂笑。天啊,這女人還是這麼蠢!
  
  “父親?”同時跪在母親一旁的鳳寧抬起了頭,雙胞胎妹妹鳳瑕則是躲在兄長的後頭。鳳韹笑了,笑得邪氣、笑得嗜血。鳳寧?他就算真要了,那女人也不能說什麼。可笑!
  
  “父親,寧兒做了什麼嗎?”天真地問著。鳳寧沒敢站起,只是直直望著自己一直仰慕著的,美若聖神的父親。斜眼望了一眼,鳳韹淡笑。柳莣這女人,真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果真愚昧!
  
  “柳莣啊……妳不必當心,這毒妳的兒是不能替我解的,只能是我‧的‧兒。”滿意地看著柳莣臉上的震驚、瘋狂,鳳韹臉上的笑容更大。半響,柳莣站了起來。“鳳韹,你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知道……”
  
  “為什麼……為什麼要娶我?……”她顫抖,害怕聽到答案。她欺騙了自己十多年的真相。鳳韹輕聲,但足以讓所有人聽得到:“柳莣,慶王死了。”看著眼前的女人由震驚緩緩轉為平靜,這一系列的變化讓在場的人噤聲。
  
  “你…想要什麼?”
  
  男人甩了甩袖,鳳眼挑起。
  
  “我要…暗魂丹還有……鎖情的 ‘解藥’。”
  
  女人的眼孔擴了擴。人只有在极度恐懼下,眼孔才會擴大。
  
  
  鳳韹,你不是人。你是魔……小少爺別哭了呀……小少爺的娘親只是在很遠的地方……
  
  小少爺,小少爺……快,叫他們夫人,向少爺小姐嗑嗑頭……
  
  小少爺,阿婆沒用。沒給您拿到什麼吃的,可憐這還在長著的身子……
  
  小少爺不傻的,小少爺是阿婆見過最聰敏的孩子……
  
  小少爺的爹爹…小少爺,小少爺……爺他不是不要您,他最愛小少爺的娘親呀……
  
  爹…爹……
  
  他看到了爹。那穿著白色華服的爹,俊逸非凡的爹。
  
  可是,爹轉身了。不……不要!!
  
  小孩上前去,儘管身上的痛不斷吞噬著自己,他上前去抓住了男人的衣角,卻也看清了男人眼中一閃而逝的……厭惡。像是驚醒般,連忙放開扯著的衣角,要著下唇,卑微地將有些髒污的手往身上擦了擦。
  
  不可以把爹的衣服弄髒。
  
  鳳韹皺了皺眉。向一旁的影衛吩咐了聲,影衛領了命,不算溫柔地將眼前明顯瘦弱的孩童拎起。此時,柳莣手持玉盒,從裡頭取出一晶瑩的黑色丹丸,咬牙遞給了一旁的黑衣少年。
  
  “夫君…”柳莣喃道。看著男人甩袖離去,座上的飯菜已冷,如她的心,寒如冰霜。
  
  “夫君──夫君……”終究愛的還是……
  
  “啊啊啊啊啊啊──!!!”
  
  嘶吼聲在大廳中迴盪。
  
     ×          ×           ×
  
  小孩坐在座騎上,身後的便是鳳氏一族的影衛。鳳韹和珞早在前頭,頓時不見人影。影衛也不顧小孩是頭次上馬,逕自揮下馬鞭,任小孩自個兒抓著馬身,驚恐得不知如何是好。
  
  影衛並不喜歡眼前瘦弱的孩兒,更談不上有任何的憐惜。雖由分宅看得到主宅,但到那兒還是有些距離。影衛心裡煩躁,瞄向緊抓著馬身的孩兒,一個冷哼。
  騎得更快些,感覺身前的孩兒頭埋得更低,身子竟有些發顫。這膽小的廝居然是爺的孩兒……
  
  好不容易抵了主宅大門前,小孩是摔下的,上頭的影衛見了也不扶起。冷眼看著小孩吃痛地撐起身子,而後竟是一陣嘔吐。似是見到髒物般,影衛別過眼。
  舒了舒心,小孩抬頭,望向眼前主宅的大門。好大呀……這就是爹爹住的地方……能進去嗎?好像夢一樣……
  
  “叔叔……”喚了一旁的影衛,雖然明白眼前陌生的男人並不是很喜歡他,“叔叔,我…可以從這裡進去嗎?”怯聲問了問,卻見男人冷了一張臉。
  
  “這裡…是前門。”以前夫人說過,他不可以從前門進的,因為他帶著晦氣。
  
  “少爺從這兒入門吧。”
  開了口,依舊是冷言冷語。
  
  “呃……那,謝謝叔叔。”對著影衛深深彎了個腰,小孩臉上是笑,小心翼翼的笑。
  
  他走了進去。
  
  不知道為什麼,影衛想起了在很久以前,似是有個人,也有著同樣的背影,不會再回頭的背影。
  
     ×          ×          ×
  
  小孩走進府第,沒有想像中的金碧輝煌,卻十分精美,令人感受到另一種的高雅。迎上的是個青年,他沒多言,只是要小孩跟著他。
  
  “少爺可以喚我章管事。”
  
  宅邸的下人很多,見到章管事都輕彎腰示安,想來這章管事在府中也是极有地位的。不知走了多久,他們停了下來。那是一間房,僅有一張床和桌椅,有些昏暗,濕氣也頗重。但較小孩之前住的房,這裡好太多太多……
  
  不一會兒,章管事喚來了位侍從。
  
  “教好了,待會兒要伺候爺不高興了,大伙兒也甭待下去。”冷聲吩咐,章管事瞥了眼孩童,藐視之態儘現。以身侍人的主兒……告別了章管事,有些膽怯地望向身旁的侍從,阿婆說只要對他人笑,別人也會喜歡他的……可,換來的卻是滿臉的不屑。
  
  “少爺還是儘早沐浴。讓爺等就了乖罪下來可就糟了。”
  
  語畢便掉頭離去,小孩在後頭跟上。到了個池子,侍從有些粗爆地扯過小孩身上的衣裳,嘴裡直喃道:“這身什麼怪裡怪氣的衣服……”那是阿婆給他縫的,不是什麼怪裡怪氣的衣服……
  
  北方的天氣屬寒,雖秋未過,但池水仍是寒得嚇人。小孩打了陣哆嗦,可是要是身子很髒的話,爹會不高興的吧……想到這兒,不禁用力地搓揉自己的身子。
  
  不能讓爹不高興……
  
  不能……
  
     ×          ×          ×
  
  “啊哈…嗯…爺……好快……”感覺男人在體內進出,少年呻吟。一陣陣的快感軀使著他向男人索求更多。坐在男人身上,少年不禁弓其身子,感受體內的震震衝刺……
  
  “爺。”
  
  章澧也不避諱,這情形他早見慣不慣,倒是身旁的小孩,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們……小孩倒抽了一口氣,爹爹……鳳韹臉上是殘酷的笑,向前一頂,少年不禁高呼,先泄出了愛液,無力地倒在男人的懷裡。
  
  “過來。”
  
  爹……爹……是惶恐。章澧已悄然退下。
  
  “舔著。”
  
  望著那男人的分身,那裡的回憶歷歷在目。爹…爹是要……步向一直以來崇敬著的父親,小孩蹲下身,伸出了粉嫩的小舌,舔著那曾經同樣進入體內的碩大。鳳韹冷笑,按著小孩的頭顱,將整個分身頓時埋入那溫暖的口中。
  
  “嗯……”感覺身下的孩兒在賣力地吞吐著。不禁在那口中緩緩進出,抽送著。“嗚……”覺得一陣快感,便在那口中釋放。“咳咳──啊……”突如起來的腥液令小孩一時難以承受,劇烈咳嗽起來。怎料,頭髮被人無情地扯起。
  
  “舔干淨了。”望著地上吐出的白液,那是爹的……閉上含淚的雙眼,輕舔去地上的白濁。沒關係的……那是爹的……是爹的……
  
  “爺……”珞睜開眼,從鳳韹身上站起。“下去。”珞看了眼伏在地上的孩童,爺……真是狠心啊……
  
  “脫了。”又是一句簡易的命令,不帶任何情感。小孩的淚流下,但還是將身上的衣裳緩緩接下,露出纖瘦的身子。在黑暗中,他看不見爹,觜角與喉嚨還在劇烈刺痛著。沒敢出聲,身子顫抖著……爹……是要……
  
  淡淡的月光,他看到了那雙混沌的眼裡,映出的自己卑賤的倒影,也看到了男人玩味的笑意……
  
  上前去,扶著一旁的座椅,在男人面前屈辱地張開了腿。沒有經過潤滑,他感受到了灼熱……
  
  預想中的疼痛。
  
  沒有一絲憐惜。
  
  他不敢哭,也不出聲,下唇咬出了血,下身也已麻木,血液在那接合處漺流。
  
  不可以哭啊……
  
  “哼…嫖子……”
  
  沒關係的……
  是爹啊……不是別人…
  
  是爹啊……爹在抱著他……
  
  爹在他體內啊……
  
  爹……
  
  爹……
  
  能不能…給我一個名……
  
  能不能……
  
  一個名……那是一片狼藉,有些混亂的景像,望向已不省人事孩童,赤裸地躺在有些冰冷的地上,由外透進的一絲日光讓他清楚地看見了小孩身上的青紫,在那曖昧的地方還有著已干涸的血漬。
  
  草草地環顧了下四周,歎了口氣,喚了聲侍仆。只見一鼠頭鼠腦的小侍奔了上來,急忙給章澧跪下,恭敬地喚了聲章管事。章澧瞥了眼小仆,指向裡頭的一片雜亂。“收拾好了,去看看那孩子還有沒有氣在。要是沒了就叫後院的去哪兒找個地方埋了,要是命大就帶回房里好生看著。”
  
  小仆抬起頭,這……說不咋舌是唬人的。偷瞄了眼章管事,看來這主子不太喜歡裡頭那個孩兒。說來這章澧也是鳳爺的得力下屬,就不知怎的在幾年前有官不當,到主宅裡做了個管事。當然,這事也是在進這鳳城主宅時就聽說的,要知道在主宅裡亂嚼舌根可不是杖法就能抵的罪過……
  
  等章澧走遠了,小仆這才抬頭,上前去探了探小孩的氣息。幸好,還有呼吸,他還不想背個死人。這小孩……不過幾歲大吧……早聽聞鳳爺寵侍如雲,可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小的孩兒。逕自打了個冷顫,這裡的事少管的好……
  
     ×          ×          ×
  
  “嗚……”
  
  身上冷得利害,後庭傳來的疼痛令床上的人兒倒抽了一口氣。好不容易睜開了眼,入目的是周圍的清冷,陪伴著他的只有四周的靜謐。身上只有件薄布蔽體,赤裸的下身佈滿著駭人的青紫,沒一處完好。
  
  勉強撐起身子,卻又不支倒下,整人摔下床,牽動了傷,又是一陣噬人的疼痛。輕聲痛呼,環顧四周,卻見一旁有著桶子,裡頭還盛著水。像是送他回來的人替他備的吧……解下身上的薄布,吃力將桶裡的水往身上倒,冷得他直打哆嗦。
  
  咬著下唇,伸向屈辱的後庭,緩緩撐開,從深處流下了白濁,伴隨著血絲。
  
  “爹……”輕喃著。身上的痕跡是爹留下的,那是爹的味道,是爹的啊……將頭埋入膝,身上的痛楚不斷提醒著他,他身上的一切……
  
  阿婆說過,爹不會不要他的,因為爹最愛的是娘親。
  
  爹……
  
  爹是喜歡他的吧……
  
  【婊子。】
  
  能不能認為爹是喜歡他的?……
  
  “爹……”微笑。
  
  “爹……爹……”小心地用手擦過流下的淚……
  
     ×          ×          ×
  
  珞依舊是一身黑裳,沉靜地立在邪美的男人一旁。忽而一位老者走了進來,手上捧著一個錦盒,在男人面前恭敬地跪下。
  
  “城主,這的確是暗魂丹。”
  
  鳳韹明顯是愉悅的。品了口茶,“還有什麼遺言?”老者頓了頓,許久才道:“鳳韹,你不過是個人面獸心的禽獸。”而後閉目,頓時間沒了氣息。仔細一瞧,才發現老者的咽喉已被利器刺穿,滴血未流。在暗處的影衛不禁一怔,看樣子爺的功力稍有回復,是那孩子……
  
  “暗魂丹乃世少有的間靈丹,由好幾十種靈藥煉制而成,极其珍貴。服者能使內力加倍,舊傷亦可痊癒,但同時會發生反噬,減縮服者年壽。唯有……”珞取去老者手上的錦盒,望向鳳韹。這時,他才看清了老者的臉,他不會認錯的,那是藥王韓老。
  
  “唯有將此丹令他人服下,每月十五取其血液。同樣,如此一來,服者必因毒力反噬而亡。”
  
  手抖了抖。男人的臉色明顯暗了幾分,而後竟是張狂的笑。
  
  “韓老頭子,真正的禽獸是連親子也不會放過的啊……”瞥了眼已沒氣息的老者,他笑著離去,這天真是愉悅。
  
  “爺……”
有些寬鬆的衣服,但還算合身。小孩轉了轉,臉上有些笑意,想起了方才進們的章澧,手拿著這淡綠色的服飾要他穿上,說是爹爹給的。原就沒什麼生氣的小眼頓時眨了眨,臉上泛起了笑意。
  
  急急道了謝,章澧眼裡是有些不屑,小孩也沒放在心裡,擦了擦手,接過衣服,如得珍寶似的,小心翼翼地拽在懷裡。這是爹爹送的衣服啊……爹爹送給我的啊……
  
  章澧冷眼看著,沒什麼表態。這也是常有的事,哪個男寵收了爺的東西不是這一表情?暗歎了口氣,這夢還是別作的好。這就是她和爺的孩子,果真和他娘一個樣。
  
  “爺吩咐下來,午時請少爺到前殿。”
  
  瞥了眼小孩,章澧便領著奴僕離去。“請少爺務必準時。”這是爺的決定,這孽種本就不該留在這世上……
  
     ×          ×          ×
  
  “看樣子,鳳城主的毒想是無大礙了吧……”抬眸,向上座的人敬了杯,一飲而盡。那是個書生樣的青年,面如玉,斯文俊秀,舉手投足恰到好處,氣質脫俗,貌似不食人間煙火。
  
  或許不識得他的人會如此認為,但認得他的人便會對此人退避三舍、敬而遠之。天下人知曉水家乃醫藥世家,醫術堪稱天下一絕,惟個性乖戾,但卻沒人知道眼前這相貌斯文的青年便是水氏現任族長,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其最善長的不是醫術,而是使毒。
  
  見上座的人沒答腔,水如雲接道:“韓老即已死,如此水某必當完成交易,至於暗魂丹的藥引……城主不會是要冷華公子…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啊……”只見珞的臉色有些蒼白,望了眼鳳韹,不禁咬著下唇……
  
  “水如雲,這就不勞煩你操心。”嫵媚一笑,做了個手勢,前方章澧便帶上一個人。從遠處看那身影是個孩兒,可水如雲卻益發嚴肅起來。半響才道:“鳳城主,您這是和我開玩笑不成?”沒想到,他居然……
  
  那是個穿著綠色衣裳的孩兒,有些瘦弱,怕是平時沒什麼照料,眼神有些惶恐,可令他震驚的卻是小孩口中那一聲輕弱的“爹”……
  “鳳城主,這該不會是她的孩子吧?”冷笑,原以為世上最狠的莫過於他,沒想到鳳韹遠遠勝他一籌。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想必當初的事讓鳳韹恨极,否則現下也不會如此折磨他們的兒……
  
  鳳韹揚起了笑,可眼裡卻沒有一絲笑意,章澧十分識趣地退下,留下小孩站在殿中央。“水如雲,不知那婊子的孩子是否合適?”緩緩步向有些驚恐的小孩,不算溫柔地用手掐起那如干草般的髮絲。小孩惊呼了聲,而後竟認著痛,鳳韹的力道並不大,但對一個孩子畢竟是一種酷刑。
  
  頓了一會兒,水如雲才道:“暗魂丹屬寒,可藥性极烈,與之溶血者體內便會呈寒性,藥性自會隨藥人成長,為勉藥人遭藥力反噬,藥人需待藥性發作之時與男子接合,且飲下寒血之人以與藥引曾有體膚之親為佳,以達血液相溶之境。”鳳韹笑得更歡,雙目直直勾著那瘦弱的孩子。
  
  “那勞煩水神醫遵守諾言。”
  
  語畢,身後的珞持一錦盒向前,遞給已沒好臉色的水如雲。
  
  “鳳城主,水某怎會是背信之人,既然城主已將韓老頭子的命送上,水某理當實現諾言。”鞠了個躬,繼續道:“還請城主將令子借水某三日,三日後必不讓城主失望。”
小孩睜開眼,映入眼的是陌生的一切。那是間昏暗的房間,只有從外透入的一絲亮光,周圍散發著異味,卻不難聞。小孩勉強支起身子,見原本透綠的衣服有些髒污,忘了身在異處的恐懼,慌忙地用手擦了擦。見髒污去不掉,不禁更使勁。這是爹送的,是爹爹送的……他的第一份禮物……
  
  “吱呀……”
  
  頓時,緊閉的門打開,一身素白的水如雲走了進來,瞥了眼小孩。“趟到床上去。”隨後不理會那充滿疑惑的表情,逕自步向一旁置放了許多類似藥罐的竹台,從裡頭緩緩取出一黑色之物。
  
  轉首望向一臉茫然的孩童,驚恐顯於那姣好卻有些凹陷的小臉上。水如雲不禁揚起笑,“是不自動,要我替你來呢……”手輕一揚,小孩頓感一陣重擊,整人伏倒在地,淚水被硬生生逼了出來。“放心,就一會兒。”
  
  此時,小孩下身一涼,褲子已被扯下,圓潤的雙臀被高高墊起,羞恥的部位裸露在水如雲面前。“不…不要……”睜大眼,看清了水如雲手上那團黑色物體。那是一只虫,蠕動著,樣子极為惡心。水如雲將一指擦入那干燥的小穴,感覺身下那瘦弱的人兒一陣顫慄。
  
  “這麼敏感嗎?看樣子鳳韹也沒少疼愛你……”擦入第二根手指,另一手持著虫,往那小穴送去。“啊啊……”這是极大的疼痛,水如雲知道,但身下的孩兒卻壓抑著,就像是不敢喊出聲來。
  
  小孩咬著牙,晶瑩的淚水止不住地落下。好痛啊……好痛……覺得異物闖入體內,穿梭五臟六腑,下身好像要裂開般。不要…好痛啊……唇被咬出了血,卻仍不敢大聲呼痛。他還記得,被下人打時,只要他喊痛,夫人就會叫下人打得更用力。所以……只要他不喊,折磨就會結束了吧……
  
  “嗯…全部進去了呢……”而後,水如雲站起,任由小孩因疼痛蜷縮成一團,從藥台上拿下錦盒,拿出了裡頭晶瑩的黑色藥丸。“或許之後你會更難受,不過三日後就會緩些。”語罷,扣著小孩的下額,強制將藥灌入小孩的嘴裡,力道之大令小孩感到無力,直到把那無味的丹藥吞入腹中。
  
  襲遍全身的疼痛頓時消失,原以為折磨已結束,可漸漸地,感到寒冷,伴隨著陣陣難忍的酥麻。小孩全身已被汗浸濕,不安地扭動著身軀,身子已有些泛紅。水如雲淡淡地看了眼,轉身離去。
  
     ×          ×          ×
  
  “來了嗎?”看著立在湖旁的少年,水如雲輕道。冷華公子,眼前寒冷入冰卻极為精緻的少年,曾與郯如岳清的子寒傾御齊名的三公子,高傲不馴的少年居然還是臣服在那美的不可方物的男人身下……
  
  “爺命我帶回藥引。”一字一句,不帶任何情感,令人怎都聯想不到眼前的少年在他人身下喘息的樣子。水如雲暗歎,要不是那麻煩事,他著實不想和這些人扯上干係。畢竟……
  
  “請。水某替您領路。”做了個請的手勢,如預期般,少年頓了一會兒。想也知道,水氏之首竟如此大禮,偏偏平時狡猾出了名,他不得不防……
  
  隨著水如雲走了大段路,水如雲的宅居位在竹林深處,且四周都是巧妙的機關,一直到一個空地,兩人停了下來。水如雲做了個手勢,只見四周景物頓時轉換,眼前竟出現一棟小屋。珞也沒多震驚,水氏一族的奇術是极其聞名的。
  
  “藥引就在裡頭。”
  
  珞上前,打開了房門,聞到了細微的喘息聲,轉眼去卻看到了臉色慘白的孩兒,伏在地上,身子裸露著,沒氣地喘息。無語上前去將小孩打橫抱起,卻發現小孩身子顫抖得更利害。
  
  “你這樣那孩子會更受不了的。”水如雲不知何時已走了進來,扭過小孩的小臉,“現在不管是什麼碰到他的身子,他只會覺得針扎般難受……現在是迫不及待地要男人吧……”
  
  只見珞一把揮開了水如雲扣著小孩的手,“爺不喜歡外人隨便碰爺的東西。”正當要抬步離去時,感到懷中的小孩說些什麼,仔細一聽,只聽輕了句衣服……環顧四周,見到了角落旁髒污了的綠色服飾……那是男寵慣有的服飾,地位也最低下……
  
  “請替我向鳳城主言一句,望城主莫悔。”
  
  看了眼沒有任何表情的水如雲,珞點了頭示意,而後離去。
  
  莫悔…嗎?……
  爺……會後悔麼?! 了無人煙的林中,一身黑衣的少年騎著純白的雪駒,极速奔馳。細看才見在那黑白相間,一抹綠色,緊扣著黑衣少年,似是微微發顫。一直到河潟旁,馬兒才緩了下來。少年翻身下馬,可那團綠色卻著實摔在石地上。
  
  珞冷眼看了看,環顧了四周,輕道:“歇息會兒,再三時辰就可以到主宅。”不顧摔在地上的孩兒可有聽到,珞逕自到河邊取水。一會兒,見地上那團綠色沒動靜,才上前去掀開那已髒污的綠色衣裳。看了眼,珞倒抽了一口氣。
  
  只見小孩身上由私處至上身,一道狹長似血痕的痕跡,細看又似毒物爬行過的痕跡。瘦弱的身子呈獻異樣的緋紅,雙目迷茫,干裂的雙唇微張,模樣甚是饑渴。似是想起水如雲的話,珞不愿再看,轉身用手盛了河水,往小孩口中送去,可又溢了出來。
  
  暗咒了聲,將河水含入嘴裡,扭過小孩的頭顱,直接將水渡入小孩的嘴裡。貝齒交纏,小孩臉上泛紅,直到四唇分開,珞別過頭,望著那和心中男人有些相似的輪廓,感覺下身一股燥熱,不禁撫向那敏感的身軀。“爹……”像是當頭打了一棒,珞頓時醒了過來,腦中閃過鳳韹的容顏,連退了好幾步。
  
  咬著下唇,想起爺三日來從未要他侍寑,塌上都是些妖魅俗物,他吟珞之前哪受過這等氣。想起方才的失態,珞靜了靜神,心想是自己太思念爺,上前將小孩打橫抱起,也沒了平時的不屑。
  
  將小孩安穩地置在懷裡,一襲青衣將那赤裸的身子包裹著。揚起馬鞭,再度奔馳,卻在聽見懷中极細的呻吟聲之時,放緩了速度。在奔馳中的黑衣少年,並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的改變。
  
     ×          ×           ×
  
  白裳覆在身上,絕美的容顏怕是星辰見了也黯然失色。臉上揚起了笑容,竟是讓所有人看了呆去,不發一語。倒是在主座,惹得一群人食不下咽的罪魁禍首,神色泰然。
  
  此時,一個身材臃腫的男子,喘著跑上殿,給上座那如神祗般的男人嗑了個嚮頭,臉上盡是討好的笑。“鳳城主,小…小的慶城吏首,早聞鳳城主天…天人之姿,今日一見,果…果真……對了,小…小人此次帶上了些童子…”
  
  有些窘迫地向後揮了揮手,一個個貌似十三四左右的少年和少女步上殿,列成了一排,身上僅一襲薄紗。鳳韹臉上笑意不減,倒是副座的男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卻在看了眼座上人兒的笑容,黯然不語。
  
  “大人的厚禮,本城主就接收了,送客。”
  
  臃腫的臉上再堆不起笑,只能苦撐著,拜謝離去。遣散了眾賓客,獨留下副座的男子,雙眸不離鳳韹,似是想將那人兒印入眼底。鳳韹挑了挑眉,淡道:“尉遲宗主可有何事?”尉遲夕這才笑了開,卻硬生生地壓制心中那份激動,“不……鳳城主上回所托之事,本宗已有些眉目,可為何‘鎖情’之毒,城主是想……”
  
  “您多問了。”尉遲夕頓了頓,見鳳韹已無好臉色,只能握緊雙拳。終究還是不能高攀嗎?……即使他為了眼前的人兒,背棄了家族,投身皇家……正當思量之際,下額被人扣住,抬眸看去,竟是朝思暮想的容顏。“鳳……”
  
  “尉遲宗主,只要您宣誓效忠,本城主任可保住尉遲世家。可要有異心……”一股寒意湧上身,只見眼前白裳的人兒眼中,竟無一絲情感。尉遲夕緩緩屈下身,虔誠地吻向眼前的錦靴。
  
  “吾,尉遲夕誓對城主遠世效忠。” 好痛…痛……
  
  阿婆……好痛……好可怕啊……
  
  好痛……
  
  好痛啊…爹……
  
  爹……
  
  感覺伏在身上的小孩儿捉得更?些,少年的美眸暗了暗,不禁在心裡怨起了水如雲,可一想到爺的面容,泛起的只有酸意和無奈。方才章澧的一言一詞仍在腦邊迴盪,可沒想到的是爺竟在此刻要這孩兒侍寑……
  
  “珞少爺。”
  
  看了眼跪著的侍僕,珞冷眼一哼,逕自移步到自己的寑閣,倒是把身後的侍僕急得冷汗直流。誰不知道,眼前的珞少爺雖心善,可要惹起來和爺的喜怒無常簡直有得一拼。想起珞的眼神,侍僕不禁打了個寒顫,上回那閣園的楓少爺也是這麼惹到珞主子的,好好個美人兒竟落得男寵侍寑的份……
  
  “打桶水來。”
  
  聽到身後一聲結結巴巴的“是”,珞好不容易將身上的小孩扒了下來,置在床邊的塌上,細察著小孩身上可有其他的傷。望去那原就瘦弱的身子,身上那道疤顯得格外刺眼。
  
  “竟是這般下得了手……”不知為何,心口覺得有些難受,就像爺這幾日的冷漠,令他踹不過氣,忿得想拆了閣園。
  
  侍僕提著水,躡手躡腳地放塌旁,在轉身之際竟親眼看見珞主子親手為塌上那奄奄一息的孩兒擦拭著身子,不禁眼瞪得銅鈴般大。最近主宅裡氣氛极怪,最先的還是章管事,不知怎的章管事近日的脾氣特火爆……
  
  “沒你的事就下去。”
  
  細細替小孩擦著身子,而後從一旁的櫃子裡拿出了小瓶子,將裡頭的香油倒在手上,發出陣陣梅花香。心裡有些掙扎,卻還是翻過小孩的身子,將抹了香油的手指緩緩進入那已在張合的蜜穴……
  
  感覺身下的孩兒一陣顫慄,卻也只抓緊了塌褥,身子越發緋紅。手指被那貪婪地吸吮著,珞閉緊了眼,將那小穴擴張。他不想讓爺傷了他……作為暗魂丹的藥引,那血液竟是透過交合取得的淫血,怎會不知……這孩兒注定是要被傷了的……
  
  將手指抽出之際,門外傳來了章澧不含一絲起伏的聲音:“冷華公子,您是知道的,自己的身份。”語氣冷漠,卻十足的威脅性。珞有些愕然,卻還是拿了自己的衣裳,將小孩緊緊地包裹著。
  
  “爺還在等著。”
  
  章澧冷瞥了眼,他是不同的,對於任何人。他是鳳韹的心腹,卻遠遠不如表面如此簡單。珞輕笑,將小孩交到章澧身後的藍衣侍僕。合上門,讓人永遠猜不清這如黑色精靈般剔透的少年……
  
     ×          ×          ×
  
  小孩半睜著眼,全身上下的刺痛,還有身後那鼓難忍的麻痒,微喘著氣,被置在地上。他看不清,卻感覺身子被人打量著,不著寸鏤,一直到感受到那冰冷的碰觸。奮力睜開眼,入眼的是那邪魅的男人。深紅的大衣,披在男人身上,長發散落著,眼神竟是如此之寒,甚至是埋藏在眼中,那不知名的…怨恨……
  
  伏下身,將那可輕易折斷的腰身撐起,溫柔地撫著那有些蒼白的容顏,五指摸索著那尚未懂人事的細嫩,惡意握著,小孩只覺得無比疼痛,卻沒敢抓著眼前的男人,咬牙隱忍著,淚已被活生生逼了出來。
  
  鳳韹的房里點著的是淡淡的蘭花香,配上那如火的男人,竟是如此協調。此時,鳳韹放開了眼前的孩兒,半臥在椅上,心思落在小孩緋紅得极不自然的身子。看著小孩劇烈喘息著,身後的小穴不斷流出愛液,极其糜爛。曾經的記憶浮現在腦海……因為那個女人……那個該死的詛咒……!!
  
  小孩半跪著,身體如螞蟻爬行過般麻痒,不安地扭動著身軀。他想要…想要男人的碰觸。“爹……”微弱的呻吟,在心裡卻喊了幾百回。“…爹……爹……”
  
  鳳韹冷笑,眼裡沒有憐憫,當年的恨,他會從他們的兒,一點一滴地要回來……淫糜的景像,小孩伏在冰冷的地上,身子的火熱卻不斷吞噬著理智。求救似地看著眼前眼神冰冷的男人,即使陌生,卻有著濃厚的血緣。如今,他怎能……怎能無恥地乞求…乞求自己的父親進入這個身體……
  
  身後一陣陣酥癢,讓他不安地扭動著身軀,頓時一陣深入骨髓的疼痛感讓他幾近尖叫,卻硬生生忍了下來。眼裡的淚水不斷滾落,心中的恐懼無限擴大,三日的記憶歷歷在目。要是…要是爹知道他的體內有蟲子…會不會不要他……會不會……鳳韹看著,可眼神似乎飄向遠方,猶如透過眼前的身影,在回憶中沉淪。
  
  “爹……”
  
  鳳韹頓時醒了似地站了起來,眼眶泛著血絲,東西衰落一地,發出劇烈聲響。隨後的是陣陣狂笑,一直到那眼裡隱約有著淚光。步上前,將小孩弱小的身軀託起,粗爆地按在塌上,將那雙腿拉開,手指襲向那仍舊青紫的花蕾,肆意蹂躪。
  
  “啊──啊!…嗯啊!”手指頓時從那溫暖中抽出,帶著淡淡的血絲,傳來的疼痛已讓小孩幾近昏迷。此時,身子被高高託起,已佈滿淚水的雙眼只能無助地望著男人的碩大霸道地刺入體內,直通深處。
  
  “爹…爹……”不要──不要這樣……
  
  疼痛感一波一波地襲來,每一次都是攝人的痛,如身子被無情地撕裂。身下已流出觸目的藍紅,如此特殊的血色,那絕美的臉上泛起了復仇的笑,更不留一絲憐惜之情。小孩看著,卻不能昏迷,軀體地清楚地感受到那永無止境的折磨。心刺痛著,為那憤恨的眼神……
  
  爹…爹……
  
  爹……果真厭惡著嗎?……
  
  是啊…厭惡著……
  
  和他們一樣……
  
  厭惡著……
  
  ×××
  
  一身素藍,章澧靜坐在亭內,周圍的小仆沒敢靠近,對他們而言,除了爺和珞主子之外,章澧就是這間宅子的半個主人。這說法倒也不是信口胡掰,章澧此刻手上正拿著帳本,屈指算著,念念有詞。
  
  舒璟城是聞名的經商之城,雖所有地產非鳳氏所有,可鳳氏歷代貴為城主,暗裡依舊掌控了經濟命脈。一是為了防範有心之徒,二是為了永久確保鳳氏不可窺視的地位,再來就是牽制遠處的王者──聖皇。主宅沒丑人,就連小仆都長的人模人樣,章澧雖不如鳳韹般幾近完美的容顏,卻也頗為俊秀,侍僕們卻沒人冒著膽,打章大管事的主意。
  
  打著算盤,章澧忽而想起那噬人的笑容。“如魔魅啊……”細語著,緩緩閉上雙目,不禁泛起苦澀的笑。小仆擔憂地喚了聲,卻被他一眼瞪得大氣沒敢出一聲。此時,腦中閃過那如黑色精靈般的少年,不自覺微頓,望著亭外無盡的蒼穹,面無表情。
  
  “章管事。”回過神來,抬眸望去。“影衛,可真閑啊……”章澧揮手退下了小仆,影衛略欠身,從懷裡抽出封信。章澧望向那同樣俊秀的面孔,唯一不同的是,那人多了份陽剛之氣。伸手欲取信,影衛又頓時收了回來。看了章澧一眼,淳厚的嗓音,“你…答應過……”
  
  章澧的觜角漾開了笑,眼神有些迷離,緩緩站起將衣裳層層解下,餘下內裳,這層層衣布包裹下的皮膚竟是如此白皙。影衛上前,猛地吻下那片有些蒼白的唇,索纏著,卻溫柔地解下那僅剩的內裳,如獲珍寶。
  
  “澧──澧……”失聲喚著,卻沒看見懷中那抹嗜血的笑……黑暗中,唯有那一絲亮光,晶瑩卻深不見底。華服胡亂地披在身上,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輕輕敲打著一旁的棋盤,奏出淡淡的旋律。瞥了眼身下昏迷不醒的孩兒,那晶瑩閃過一絲讓人難以捕捉的顏色。
  
  此時,突如其來的一陣疼痛,旋律停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猛咳,口中的血腥一涌而出,與身下那駭目的血紅混合。撫著胸口,好看的眉頭緊皺,臉上卻泛起了笑,不含任何雜質,令人不自覺摒息的笑容。
  
  緩緩伏下身,望著昏迷的孩兒,若有所思地沉吟了會兒,而後步向身後的架子,從上頭的藥瓶裡頭拿出了兩顆藥粒,一顆服下,另一顆握在手中。眼神直直對著那滿身是傷的孩兒,忽而一身顫抖,上好的藥粒在手中形成粉末,隨風散去。
  
  “珞俞……”雙眸閃過一絲狠厲,卻隱隱有著更深層的……悲憤。
  
  頓時,門後嚮起熟悉的聲音。“爺。”
  
  鳳韹再度揚起已往那攝人心魂的笑容,方才的神色眨眼間隱去,可謂城府极深。上前開了門,刺眼的日光照耀在身上,奪目得令人難以靠近。只見章澧站在門外頭,身後的是單膝跪著的尉遲夕,面色竟有些緋紅。尉遲夕稍抬頭看著眼前他置在心中的人兒,那明顯是房事後的慵懶猶如當頭一棒,卻只能隱忍。
  
  早該知道的,他是天之驕子,身邊不乏暖床的情人。
  
  “尉遲夕拜見城主。”隨後從袖裡拿出一個盒子,欲遞上前時卻由章澧接去,率先打開。看了看盒中之物,章澧轉身向鳳韹道:“的確是血引。”鳳韹挑了挑眉,輕笑出聲。
  
  “尉遲宗主,沒想到那些老頭視為珍寶的東西,你還真能弄到手。”看來,我的確是低估他了……
  
  尉遲夕靜默不語,只能貪婪地望著眼前那抹足以傾城的笑容,如果那東西能換來他一絲笑容,又有何不可?有何不可……猶記得十年前那場岩駑之戰,那在風中的人兒,也是這般笑著,卻令群雄拿不起刀劍,當時尚年幼的他只能遠遠看著,心卻在那時墜落。那傳說一樣的人兒……
  
  章澧領了令,目送鳳韹和尉遲夕,而後微歎,卻在轉身之際,看見了站在閣外臉色有些蒼白的黑衣少年。順著少年的目光望去,才發現主閣內臥在地上,已不省人事的孩兒。一身血跡斑斑,幾個侍僕嫌惡地對小孩白了白眼。
  
  少年的眼神逐漸冰冷,卻在上前之際,瞥見了一旁的章澧。有些震驚,一閃而逝,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獨留下章澧那緊追著的眼神。房內的侍僕一見章澧,紛紛跪下,沒人敢吭一聲。
  
  章澧淡淡掃了一眼,目光停留在小孩身上,輕聲道:“收拾好了,把他帶到藥房,畢竟是爺得藥引,馬虎不得。”面上揚起了冷笑,想起方才少年離去的身影,希望是他多心了……
  
  這孩子……是禍害。
  
  可惜……殺不得……
  
  收緊了懷內那封書信,有些暈眩,更多的是作嘔。用力地掃了掃不久前被不斷索求的紅唇,直到嘗到腥甜的滋味。周圍的侍僕倒抽了口氣,究竟是誰惹得章大管事不快,現下大伙兒都得遭殃…… 別去冬日的寒冷,初春的氣息更是令人眷戀,長廊上的兩個身影,走在前方的男人,彤紅的華衣,披在身上那件白色的外衫,飄逸的長發讓人看不清那傾國傾城的容顏,只知那眼神一直注視著前方庭園的紫色花兒,未曾移開。
  
  尉遲夕感受到四周異樣的靜謐,但更多的是眼前這朝思暮想的身影所散發出的冷漠。
  
  鳳韹今日的心情,並不如他的笑容般愉悅。
  
  鳳城主的怪異性情早不是秘密,曾經那抹傲人的笑容,令人不敢窺探的聖潔,在時間與現世的歷練下,演變成如今的性格反覆,卻更加妖魅動人。但是,尉遲夕是高興的。
  
  至少這樣,眼前的人兒變得更容易接近了不是嗎?從前的他,自己是絕不會有機會站在他眼前的,那只會更現出自己的污穢。
  
  “城主,喜歡這花兒?……”詢問的口氣,看著鳳韹動也不動地看著那一簇簇紫色的小花,尉遲夕不禁上前。沒有別的意圖,只是更想了解眼前的人,想讓自己更接近一點。
  
  鳳韹伸出了手,白皙而修長的手指,不如少女般纖細,卻令人不禁遐想,要是被那五指撫摸全身的感覺……
  
  “本城主……”
  
  “最厭惡這纖弱的玩意兒。”紫色的花兒在那手中,被殘忍地捏碎。
  
  鳳韹擒著笑,看向身後面色已有些蒼白的尉遲夕,那一直藏在身後的左手上,成了暗紫色的印記。“看樣子,尉遲宗主受了些傷。”
  
  尉遲夕有些驚慌,像是被大人看穿般的孩子,別過了臉龐,不愿望著眼前與他同高的男人。怎料,此時受了傷的左手被人不容抗拒地拉到眼前。鳳韹看著傷口,眼神暗了暗,輕聲道:“那些老頭可真頑固……這只手要不好好治理,怕是要廢了。”
  
  尉遲夕頓了頓,“鳳城主……”是在關心他麼?
  
  手毫無預警地放開,尉遲夕原是上揚的心不禁緩緩墜落。鳳韹淡道:“尉遲宗主可知我要血引所為何事?”尉遲夕看了那魅惑人心的笑容,“不知……”鳳韹不禁大笑,有些刺耳,可聽在尉遲夕耳裡卻比任何靡靡之音更為動聽。
  
  “你不知,卻為本城主取來,可知如此尉遲一族定不會輕易放過你。”尉遲夕卻道:“為了城主,即使是性命,吾愿雙手奉上。”
  
  鳳韹靜了。風揚起,輕輕拍打著那直亮的髮絲。尉遲夕上前,輕手握住那一絲柔夷,卻被揮開。
  
  “尉遲宗主,你逾越了。”
  
  鳳韹轉過身,甩了甩袖,竟更顯得瀟灑脫俗。“本城主要在月圓之夜,看到那些老不死的人頭。”滿意地看著尉遲夕瞬間毫無血色的面容,一直到他艱難地吐出一句“領命”。
  
  感覺身後的人已離開,鳳韹看著那滿園的紫色花兒,如此可愛嬌媚。“影衛。”身後多了另一個人的氣息,卻沒有人影。“跟著尉遲夕,找出那些老頭的本營,一併解決。”
  
  風吹動,几片綠葉飄下。
  
  【這些花兒…叫忘憂……】
  
     ×          ×          ×
  
  難忍的疼痛,生生痛醒了小孩,睜開了眼,刺目的光讓他難以適應。一會兒,才看清了週遭,身上僅有一件綠裳裹身。觜角有些刺痛,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後庭卻是硬生生裂了開來,令他合不上腿。
  
  這麼小的身子,本就無法承受男人的欲望,更無法從中得到快感,唯有痛入骨髓的折磨。小孩的眼神有些茫然,打量四周,那是竹子作成的小房,熟悉的藥香,令他禁不住地顫抖。瑟縮著身子,將裳子裹得更緊,卻牽動了身上的傷口,暗暗痛呼。
  
  將手上的傷移近舔了舔,這樣…就不疼了……阿婆教的,只要舔一下,就不會疼了……
  
  此時,門忽而被打開,一個個的侍僕走了進來,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隨後步入的老者,手腳竟鎖著鍊子,看了眼小孩,雙眸頓時擴大,緩緩笑道:“沒想到鳳韹賤種居然真扔了兒子給老夫煉藥。”上前扯著小孩的頭髮,小孩驚呼,卻難得倔強地看著老者,含糊說道:“不許…罵…爹爹……”不可以…不可以罵爹爹……
  
  老者鐵青著臉,一掌打偏了小孩的臉,力道极重,一手扯下那件綠裳,細細打量眼前赤裸的身子,望著那道刺眼的紅痕,觜角竟上揚,不斷擴大。“這…原來──水家的噬虫……沒想到,鳳韹居然推親兒入如此深淵……”
  
  小孩無力地掙扎,企圖用手掩蓋身子,只有爹能見的身子,那是他唯一的執著,可悲的執著。老者對著身後的侍僕使了眼色,而後任他們壓制小孩的四肢。“不要……”瘦弱得不堪一擊的身子自然無法反抗,老者從後頭的竹架上取下一個漆盒,再拿了顆藥丸,硬掰開小孩的口,讓他服下。
  
  “咳咳──啊……”喉間的疼痛,讓他再也忍不住。老者從盒子裡取出一玫玫銀針,細長尖利,豪不留情地刺在那原已傷痕累累的身子,鮮紅的血滴流出。小孩咬著下唇,淚水落下。這哪是一個十歲孩兒受得了的苦……
  
  老者神情黯然,道:“你服下的毒是為了緩去暗魂丹的反噬,如果太早玩死了就浪費了。當初,鳳韹賤種可沒少款待老夫的妻兒,這會兒從他兒子身上討回來倒也值得。”
  
  “倒好──鳳韹賤種和柳莣那女人的兒……鳳寧是不?”
  
  小孩的神智已有些糢糊,卻仍然聽得清,可當聽聞老者口中的名,心中泛起苦澀,隱隱痛著,淚徐徐落著。那不是他的名,那是少爺的,爹爹最疼的少爺,爹爹最引為傲的少爺。想起爹曾撫著小姐,笑著稱讚吟詩的少爺,很溫柔…很溫柔……曾希冀著,這份溫柔,卻只能看著,在遠處看著……聽者爹喚著:“寧兒,瑕兒……”
  
  他沒有名字。
  
  爹……
  
  沒有給他名字。
  
  沒有……伏在地上的孩兒緩緩動了動身子,眼神有些迷茫,更駭人的是他身上的傷,還有那私處的血跡斑斑。原想撐起身子,可全身那噬人的痛卻令他頓感無力。痛得無法昏迷,只能看著緊閉著的門,想起這兒的隱蔽……他是爹的孩兒,可他知道的……
  
  他見不得人……
  
  “…痛……”想試著起身,卻牽動身上的傷,又整個人跌在地上。腦中不禁想起那難忍的折磨,那万針穿身的痛苦,還有身後硬被針頭刺入,只為取得那總罵著爹爹的老人口中的藥血……
  
  那一天一夜,他的視線糢糊,可意識一直是醒著的。曾經無力地掙扎,卻在那老人說了句:“可別浪費了那血,暗魂丹老夫我活了大半輩子才見著,沒想到今日卻要為那鳳韹賤種取他兒子的血,替他煉藥,要不是……”
  
  那之後,他不再掙扎,不再流淚,只是咬著牙,想著從前和阿婆生活的日子,想著爹爹笑著的樣子,想著這麼做,是為了爹……他沒有少爺的文才,沒有小姐的靈秀,可至少,他這身子還能幫到爹,那自己永遠也攀不上的天……
  
  想到這兒,小孩臉上竟露出有些傻氣的笑容,卻隱隱有著苦澀。四周的霉味他是熟悉的,自己是如何回到原來住的房,已有些糢糊,卻記得當時的自己渾身痛得顫抖,痛得睜不開眼。
  
  大概不會有人到這兒的……
  
  原以為自己會就這樣伏在地上一天,卻沒想到此時,門竟打了開來。微弱的日光照了進來,小孩卻抬不起頭,只看到黑紗下的一雙同樣烏黑的靴。小孩看著,會是來趕走自己的嗎?……想著,不禁捲縮著身子,害怕迎來的又是一陣痛打。
  
  怎料,身子忽而被抱起,小孩一陣惊呼,雙眼卻對上那對雪亮的眸子,卻聽那人道:“很輕……”被放在一旁的床上,有些硬的床板卻弄疼了傷口,不禁又痛得扭曲了臉。
  
  黑衣少年環顧了四周,逕自上前打開了僅有的一扇窗,頓時照亮了有些陰暗的房,卻也在此時看清了小孩身上那觸目驚心的傷。別過眼,取下身上黑色的外衫,披在小孩身上。
  
  “我給你上藥,會有些疼……”
  
  語罷,從袖裡取出一晶瑩的藥罐,再拿了顆藥,本是要往那嘴裡送,卻發現身下的孩兒一直抖著。“這藥是治傷的,吃了好過點。”說完,小孩這才徐徐張了張嘴,含下那顆藥丹。黑衣少年的觜角微上揚,從藥罐裡倒出藥沫,抹在那一道道的傷痕上。
  
  “嘶……”小孩輕聲痛呼,有些怯懦地望著眼前陌生的黑衣少年,卻見他似是安撫地對說了聲別怕……忙了一會兒,少年臉上有了遲疑,看了小孩一眼,喃道:“竟是沒人照顧你麼?”
  
  扶起眼前瘦弱的身子,手卻探向那身後血肉糢糊之處,卻聽到小孩一陣惊呼,硬生生停下。“那兒受了傷,不能放著……”小孩許久沒了動靜,靠在少年的肩頭上,頭輕輕搖了搖。
  
  少年歎了口氣,放下小孩,逕自站起:“我吩咐下人打桶水來。”用黑衫把小孩蓋好,臉色有些蒼白,卻在欲離去之際,被扯住了衣角,又放了開來,再來便是由那口中細聲的:“謝謝哥哥……”
  
  步向門口,少年停了一會兒,道:“我會再來看你。”
  
     ×          ×          ×
  
  鳳韹半伏在貴妃椅上,冷眼看著身前的少年,濃眉大眼,模樣清秀,面色緋紅。穿著紫裳的少年移向鳳韹,身子有些發顫,眼裡盡是情慾。身上的紫裳未解,卻掀開衣擺,露出粉嫩的下身,撫向男人的身子。
  
  “爺……”
  
  此時,情慾高昂之際,少年卻活生生接了鳳韹一掌,撞向門廊,滴血未流,就沒了氣。外頭的侍僕開了門,頭也沒敢抬,料理著眼前這沒了已氣息的少年。暗歎了歎,這新來的主子不知是哪兒惹得爺不高興了……
  
  合上了門,鳳韹竟是劇烈地咳著,髮絲散亂著,余毒終是未清。瞥向桌上那紅色的藥丹,觜角揚起,而後竟是不斷大笑著。
  
  可笑!可笑自己的猶豫!
  
  當年那些人如此對待自己可有那一分猶豫?!她如此對待自己又有一分猶豫?!
  
  大步走上前,將藥丹吞入腹中,體內混亂的真氣頓時平穩,胸口的痛減弱了許多,穴位經脈也略為通暢。而後,竟是一陣清涼,如真氣湧入,疼痛感已全無。那絕美的臉上再度露出了笑容,望著十五的月,此時的鳳韹竟多了份悲涼。
  
  “高處不勝寒……終是那句麼?”
  
  “我不得不恨。”
 月色朦朧,冷風吹襲的夜晚,主宅的下人都知道,在圓月的黑夜,主閣是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的,即使是備受疼愛的珞少爺和手握重權,儼然是第二個主子的章管事也是一樣的。沒人知道,此刻的主閣又是一番怎樣的情景,只曉得這是爺的禁忌。
  
  鳳韹細細品茗著不久前慶城送來的貢酒,隨後放下酒杯,一旁的桌上,捲軸隨意放置,唯有一份是打開著的。那一個少年的畫像,拿著劍在月下舞著,目光低垂,如水波盪漾,傳神至極,細看竟與鳳韹有七分相像,可那三分卻別於眼神。那曾經的傲視群雄、神采非凡,十年後的他依舊高傲,卻沒了少年時的年少氣盛,更多的是城府內斂。
  
  鳳韹拿起那幅捲軸,看著上頭的題字,緩緩唸道:“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不斷重複著,酒杯在手中被捏碎,瞬間形成粉末,隨風飄散。當年的陰謀,他著了道,受了傷,在心口處留下了深深的一道疤。拿起酒壺,直接往嘴裡灌,誰又會知道舒璟城城主不喜飲酒的原因,竟是當年那佳人的一句話。
  
  【爹……】
  
  一把掃開桌上的捲軸,任由它們散落一地,發出陣陣聲響,猶如哀鳴,曾經珍視的那幅畫也隨著落在地上。他們的兒……那在自己身下呻吟的孩子,那在自己面前不斷哭泣的孩子,那老是輕聲喚著爹的孩子,那身上留著那女人的血的孩子……
  
  “誰!!”
  
  即使來者已摒住氣息,可鳳韹還是感覺到了另一人的存在,轉眼之際按期暗器已生生穿過黑衣人的喉部,沒有機會發出任何哀號,就已倒下。取了化屍粉,倒在那黑衣人身上,卻在此時望見那已發紫的手中似乎握著一個盒子。
  
  快速奪過,看著那屍體瞬間化為一團粉末,鳳韹冷笑,心中暗想,這人怕是那些老頭特地派來送這盒子順道送死的……打開那盒子,裡頭竟是類似男人的食指,附著一封血書,上頭只有二字:“天罰”。
  
  鳳韹臉上的笑容越發艷麗,可卻發出肅殺之氣,一旁的酒壺隨之震碎。合上那盒子,鳳韹喃道:“老不死,看這二字應驗在你們還是我身上。”
  
  “你們,好生等著!”
  
     ×          ×          ×
  
  寂靜的湖邊,綠衣裳的小孩若有所思地呆坐著,望著湖面出神。此時湖面上多了另一個黑衣少年,站在小孩身旁,姣好的臉上有著暖暖的笑容。小孩側過頭,對著少年微揚起觜角。
  
  “身子是好多了麼?”替小孩挽起發,珞對著湖面那瘦小的孩子笑了笑,多日來的接觸,說是為了逃避對爺的傷心,心中也是掛念這個孩子的。見這孩子縮了縮身子,似是不慣他人的碰觸,珞的眼神有些黯然,可自己卻未發覺。
  
  “我給你講講爺的事可好?”見那眼神如同注入了光,拉著他的袖子,另一支手難得握住了他的手。珞不禁蹙眉,如此消瘦的手啊……可珞的表情,卻讓小孩會錯了意,如受了驚嚇般地放開了那白皙的玉手。
  
  他怎麼忘了……他的手這麼髒……
  
  珞有些惡意地笑了笑,隨即又道:“要聽也行,現把這顆藥丹吞了。”不知何時,珞取出了一顆藥丹。見小孩苦了臉,卻還是從珞手中接過藥丹,身子有些發顫。伸手撫向那小小的頭顱,珞輕聲道:“別怕,這個藥吃了你晚上就會舒服點。”
  
  那一晚要不是自己偷偷來看這個孩子,珞也不會知道,水家的噬虫竟是這般可怕的東西,與暗魂丹的反噬相沖,竟會轉成為如此利害的媚藥,可如此一來,藥引的性命便會延長。但,這個痛苦哪怕是一個練家子也會受不了,更何況是一個不及弱冠的孩子。
  
  “哈哈……”湖的對面是一個個同樣穿著綠裳的少年,看不清臉,卻也知道定是清麗非常。他們同是爺的男侍,而這個湖便是他們平日消遣的地方,一塊兒嬉鬧著,爺從未嚴禁男侍的往來,可他們卻未能步出這個院子,而珞便是例外。
  
  自己從前也是看不起那些以身侍人的主兒,可如今自己又比他們清高多少。爺的眼裡,自己和他們怕也是相同的啊……思及此,珞不禁泛起了苦笑,自己會對這孩子百般關心,大概是因為那是爺的孩子吧……那雙眼睛,很像爺……
  
  “大哥哥……”一支小手撫向他的眉頭,珞頓了頓,又聽眼前的孩子道:“不能皺眉頭…會不開心的……”緩緩握住那支手,放在唇邊,臉上的笑容不斷擴大。
  
  “冷華公子,爺有令。”一把冰冷的聲音拉回了珞的思緒,抬眸望去身後不遠處的章澧,臉上的笑容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然的氣息。章澧看著前方的兩人,目光停留在那少年握著的小手,眼神越發陰冷。
  
  “爺將於明日前往澧都,令公子相隨。”瞥了眼小孩,章澧又道:“請公子先行準備。”珞看了眼章澧,安撫似地摸了摸小孩的頭,站起身道了句:“冷華得令。”
  
  手牽著小孩,越過章澧之際,只見章澧冷冷地問:“公子不覺得和那孩子太親密了些麼?”珞停下腳步,對著一旁的侍童喚了聲,命他帶回小孩,只見小孩被侍童拉著,漸行漸遠,不住回頭望著。就在看不到那瘦小的背影時,珞轉過身回道:“這和章管事似乎無任何干係。”
  
  說完便要離去,可手肘卻忽而被拉住,有些震驚地看著眼前從未有過任何交集的人,只見他緩緩道:“你…喜歡那孩子?”
  
  “是不是?!!”見少年靜默著,那語氣越發嚴厲。可這時,珞的劍已出鞘,指向章澧。
  
  “我…是爺的人……”似是說給章澧聽,卻又如同自語,想是要確定般。“不要再碰我。”手被無情揮,章澧就一直望著那黑色的背影,而後看著自己的手,徐徐笑開。一旁的侍僕見了,上前有些擔憂地喚了聲,卻被章澧一句“滾”嚇得噤了聲。
  
  怎麼搞的……
手被拉得有些生疼,不斷回望身後漸遠的身影,心中有些徬徨,一時不留意,腳骨子本就不好,這麼被人拉著跌了一跤。
    
  那侍僕平時也是伺候在章澧身邊的,架子高些,見眼前瘦弱平凡的主子摔了,順勢放開手,冷冷地掃了眼小孩,站在一旁看著,也不去扶起。不就是只會扭腰討好爺的男娼。
    
  奮力起身,臉上儘是泥污,原想用袖子擦擦,可在提起手時又放了下來,寶貝地將那綠裳上的污垢拍了拍去。膝蓋處明顯刮出了傷痕,臉色也頓時發白,這點小傷一般自是不算什麼,可在小孩身上卻是噬人的疼。
    
  慌亂地站起,自有記憶起自己便是大小傷不斷,也沒想過要他人攙扶,更不會去奢望那溫柔的呵護,他明白的,自己沒有這個資格。此時想起那幾日來一直對他微笑的少年,從前在分宅也有過的,新來的僕人曾也對他友善過,卻在幾日後,看他的眼神只有輕蔑……或許,那大哥哥不久後也會討厭自己的……
    
  任侍僕粗魯地拉著手,忍痛走著,想起那如玉的面容,好久沒看到爹了啊……雖然知道,爹爹眼中明顯的厭惡,但自己還是有用的吧……雖然,沒有少爺的能幹,小姐的聰慧,但至少,還能幫到爹,不會給爹添麻煩。阿婆說過,爹是最愛娘親的,那從未見過面的娘。只是,不知道爹能不能不再討厭他……
    
  如此想來,竟是覺得好過許多,隨侍僕走過一斷路,卻在往自己房前的岔路停了下來,眼前站著另一個侍女,面無表情,卻讓小孩一驚。這侍女他是認得的,那老先生旁邊的侍女。
    
  此時,只覺得血液似乎在倒流,有些恐懼,想起那夜的折磨,万針穿骨的痛苦,身子便開始發顫,卻還是被白布蒙住了雙眼,跟了她去。爹生病了,須要他的血……他沒有什麼可以給爹爹的,用力掐著已滿是傷痕的大腿,強迫自己因害怕而生的淚水收回去。
    
  只要自己乖一些,聽話一些。
    
  不知道這樣子,爹爹會不會也少討厭他一點……
    
     ×          ×          ×
    
  蒙住臉的白布被摘下,熟悉的藥味令小孩不自覺精神緊繃,微微睜開眼,看了看眼前站成兩排的侍僕,個個面無表情,不似生人,倒像極了人偶。望去坐在上座滿頭白髮的老者,見他無視小孩的存在,只是一個人埋頭鑽研著一株株類似藥草的植物,不時自喃。
    
  小孩站在原地,不敢出聲,緊緊地拽著衣角,彷彿那是他唯一可以依賴的東西。半響,老者突地站起,狂笑地拿起一株藥草,道:“鳳韹賤種,量你一世神才,也料不到老夫這一著棋!!”
    
  緩緩將目光移至那小小的人兒,上前去用力扭過那小巧的下巴,將藥草灌進那微張的嘴裡,強迫他吞下。只見小孩還不及咀嚼,已將藥草吞下腹中,而後整個人匍匐在地,腹中的火熱難忍,只能拼命干咳,吐出的竟是駭人的鮮血。
    
  老者笑得歡,狠狠地往小孩踹了一腳,另一只腳踩在小孩腹部,蹲下身扯過那髮絲,瞧見那衣內未消的淡痕,一般人自是看不出,卻瞞不過他的眼,隨即恨恨道:“看樣子真是那賤種的兒,這身子怕是被人玩過了吧,也難怪鳳韹小兒會拿下得了手取兒子當藥引,想也是到處勾人,原來這兒子真真淫賤。”
    
  冷不防臉頰被打了一掌,心中是萬般苦澀,即使年幼,他還是懂得“淫賤”二字是何意,自小被人辱罵,卻也未如此心傷。這身子……只有爹碰過啊……沒有別人,沒有……
    
  老者瞥了眼伏在地上的孩兒,怪笑,緩緩道:“這下子可不平靜了,看樣子那些傢伙也忍不下,是時候讓鳳韹賤種知道,他還太天真。”忽而溫柔撫著小孩散亂的髮絲,如同自喃:“我的遠兒要是還活著,大概也是受這般折磨,想來死了倒好些……”
    
  “既然只是藥引,想來要真玩死了鳳韹賤種也是不會心疼的,倒是可惜了暗魂丹。”
    
  而後又是狂笑,卻也沒像上回那般拿針折騰,只是腹中似是萬物翻攪,吞一口水也是疼痛難耐,可終比不上那刺入心屝的話。
    
  爹……可會心疼他?……不禁苦笑,腦中不斷想著爹的笑容……
    
  幻想著,那溫暖的懷抱……
    
  還有那份不可能的溫柔……
    
     ×          ×          ×
    
  “爺,都準備好了。”
    
  看了眼跪在眼前的黑衣少年,男人的目光又會到窗外的紫色花兒。侍僕們都知道,這花兒沒有任何芳香,卻是這偌大的宅邸,鳳城主唯一鍾愛的花兒。
    
  “帶上他。”
    
  珞不禁抬起頭,刺目的陽光讓他看不清男人的面容。“爺……?”
    
  “這澧都之行,帶上那女人的賤兒。”
    
  珞頓了頓,卻還是低下了頭。爺這回,怕是真的怒了,十年前的恩怨他不曉得,可卻明白,那十年前的岩駑之戰,便是發生在澧都。
身上的是剛換好的墨綠裳,小孩有些羞澀地笑著,臉上難得的紅潤,一旁的黑衣少年不禁上前,撫著那干燥的髮絲,道:“東西都收好了麼?”眼前小小的頭顱點了點,從床下拿出包袱,有些老舊,但小孩保護得很好。
  
  少年眉頭輕蹙,將包袱從小孩手中奪過,見小孩一愣,才有些歉意說:“我看一看。”果不及所料,裡頭盡是些陳舊的衣裳,大大小小的補丁,取了件略新的綠衣,轉身對小孩道:“就這件行了,到了外頭給你買些好的。”爺的男寵,除了綠衣外,其他顏色的裳是不許的……
  
  只見小孩望著那置在床上的包袱,有些婉惜的神情,許久才懦懦道:“可以…可以…留著嗎?”見少年沒答腔,不禁有些慌亂。“我…阿婆縫的…用娘親留下的衣布……”
  
  “嗯。慢慢說,我沒怪你。”
  小孩看著眼前的少年,神情有些淡漠,和爹爹不一樣。想著,底著頭泛起笑容。能和爹一起呢……出遊,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就連少爺小姐也沒有過……如同覺得自己是特別的,滿懷喜悅,或許未曾如此開心過。
  
  珞看在眼裡,那份渺小的喜悅,原想攔下他,可要是路上爺的毒發……終究還是得帶著他啊……即使危險,自己有不能一直守著他。想到這兒,只覺得煩躁,自己竟也是在利用他的,明知那弱小的身子不能再經折騰,明知爺是不可能花心思保住這孩子,明知這孩子……
  
  可……這是為了爺,不是嗎?
  
  緩緩蹲下身子,看著小孩有些傻氣地笑著,有些苦澀,徐徐撫摸那五官,將他擁在懷裡。和爺不像的孩子,興許是像娘親。“這麼瘦啊……”
  
  或許,兩人並沒有看到在那不遠去,站立著的兩個身影。柔潤的髮絲高高地束起,少了平日的媚氣,多了幾分俊秀,若有所思地看著,沒有以往的笑容,眼神卻冰冷至極。一旁的另一個身影默默地站在身後,眼神卻不離黑衣少年,袖子下的手握著拳,出了血。
  
     ×          ×          ×
  
  兩輛馬車,除了馬上的黑衣少年,便是幾個身著白衣的衛士,與少年不同,他們直屬於影衛,如今卻在鳳韹令下聽命於珞,六人心中各有異,原因也就只有前頭馬車裡的鳳韹知道。
  
  前頭的馬車不時傳出呻吟與撞擊聲,六人見怪不怪,唯有為首的黑衣少年臉色泛白,不禁扭轉馬身,以眼神示意讓六人讓道,往另一輛馬車去。沒有前頭馬車的精美,有些窄小,少年緩緩拉開那帘子,只見裡頭的孩子靠坐著,似是睡著,身下沒有墊子,想是極不舒服。
  
  珞看了看前方的路,再望向馬下的泥地,快到楹鎮了吧……擦了擦身上的薄汗,望了眼前方的馬車,不禁咬牙,想起爺身邊那妖魅的隨侍,自己是被遺棄了麼?這身子……爺許久未碰了啊……
  
  “哥…哥哥……”
  
  不知何時,小孩已醒來,或許長年來在打罵中度過,一向來淺眠。見帘外少年微紅著雙眼,額上滿滿的汗珠,不禁喚了喚,可仍不習慣。“醒了嗎?”小孩點點頭,探出頭向前望了望,沒有爹爹……
  
  “爺在那車裡。”似是看出小孩的想法,少年繼續道:“很快就到楹鎮,今天想是趕不到慶城。”澧都位於慶城的邊境,算是經商之路,可卻也是謀逆之士聚集之地。而所指謀逆,便是反叛現任聖皇的武林之士。
  
  “能不…能看看爹……”
  從來未離開過那成長之地,只想看看心中的依賴,卑微地尋求安全感。沒有別的,只是想看一眼。
  
  “爺…”少年別過臉,“爺在和別人一塊兒。”
  
  不知為何,少年又飛快地道了句:“爺不喜歡纏人的孩子。”
  
  見小孩微頓,那巴掌大的臉上唯一的亮光緩緩黯下,“對…對不起…”對著少年道:“我不會纏人的……不會纏著爹爹……”珞已經步開,又回到前頭,不再理會身後那雙眼,看著前方隱約可見的市鎮,毫無起伏道:“爺,看得見楹鎮了。”
  
  前方的車廂內,鳳韹的衣裳盡褪,餘下月牙華袍披在身上,伏在身下的少年仍吞吐著自己的欲望,忽而抽離少年的身子。“爺……”還未滿足的少年,朱唇微張,不斷喘息。
  
  鳳韹淡瞥了眼,胸口的悶痛卻絲毫未減弱。瞬間,撫著胸口,觜角流出血絲。餘毒在侵蝕著這身體,難以抑制的欲望,還是不能再托下去麼……看著軟禢上的少年,私處血跡斑斑,一瞬間竟和那瘦小的身影交錯……
  
  伏下身子,少年雙頰微紅,還是第一次這麼近看著爺,從未見過如此秀麗的主子……鳳韹長及腰的柔絲散落在少年身上,許是毒發,柳眉微皺,修長的五指來回撫著少年的紅頰,柔情至極。
  
  當年那個孩兒,他們的孩兒,在自己懷中的生命,喜悅過後……混亂、背叛、屈辱、捨棄、死亡……胸口的疼痛欲裂,口中一陣腥甜,血絲不斷湧出,少年此時驚呆,望著那腥紅的血滴落在雪白的禢上,可這時,那細碎的吻落下,輕輕喚著:“…兒……”
  
  “爺…爺?!”
  
  少年忽而被推開,對上的是充滿憤恨的雙眼,如同要將他撕裂般,精神渙散,男人隨後閉上雙眼,血絲不再湧出,氣息也逐漸穩定。再睜眼時已是往常那沒有絲毫溫度。居高臨下地望著少年,少年只覺得四周的寒氣,身子不禁顫抖。
  
  “你聽到了什麼?”
  
  少年劇烈抖著,顫聲道:“沒…沒有……奴下什麼…都沒有聽到……”
軀著馬兒,一行人停在一家酒樓前,來來往往的人群,視線總會不時落在馬上的黑衣少年,以及那少年後那輛算不上華貴卻典雅至極的馬車,心中歎道,大概又是城都來的爺兒們。四方的白衣衛士現行下馬,等著馬車內的男人發號司令。
  
  珞環顧了四周,確定無可疑之人,一直緊繃的神經方緩了些。吐了口氣,不知此行爺為何如此招遙,不知……他真的不知,爺的事他想不透,也看不透,不能過問,因為爺不會相信任何人。由此想來,自己除了這一身還能上檯面的武藝,就什麼也不是了啊……
  
  正當珞神游之際,前方馬車的帘子被那蔥蔥玉指緩緩掀開,長發披散,卻帶出凌亂的美感,可那絕美的玉顏,如今卻蒼白異常,連帶那華服下的身子,顯得越發單薄。
  
  “先歇息吧。明天……再趕路。”那些老頭子跑不了!
  
  吩咐了聲,鳳韹便躍下馬車,馬車內的少年也披了衣,匆匆跟在鳳韹身後,步伐有些蹣跚,卻還是嫵媚地笑著,玉嫩的脖子滿是歡愛後的紅印。似是想到了什麼般,不禁問:“爺,那孩子……”
  
  頓了一會兒,又是往常般清冷的聲音:“這瑣事還用本城主去煩麼?”沒有回過頭,旁邊的少年順勢挽著鳳韹的手,眼裡滿是得寵的驕溺。珞別過眼,見白衣衛士已先行領著馬步向後方的馬廄,車夫原是主宅的下人,自是守規矩地察看四輪。
  
  珞一個機靈,步向後方那小得只能容下一人的車廂,便看到一支小手戰戰兢兢地揭開帘子,卻又縮了回去。不禁上前,將那帘子掀開,只見那小小的頭顱似是嚇到般地快速抬起,見到珞時才微松了口氣,摻雜著極難察覺的失望。
  
  “爺在用膳,就在那裡頭。”指了指前方的酒樓,匾額上那“清華樓”三字極其醒目。小孩眼神疑惑地看著珞,見他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心中止不住希冀著,能一塊兒到裡頭去嗎……爹在那裡啊……
  
  “你……餓了吧……我去買些吃的,還有換洗的衣服。”摸了摸那頭顱,“你在這裡等等,還是別進去叨勞爺好了。”那原該是明亮的雙眼黯淡了些,怯怯笑了笑,乖巧地靜待著。珞的目光停留在小孩身上,只覺得胸口緊窒,不禁輕手擁住那瘦小的身子,最後回笑道:“那還是和哥哥一塊兒進去好了。”離遠一些,爺是不會怪罪的。他不該對說出那樣的話啊……
  
  小孩微笑著搖了搖頭。
  
  要乖乖待著。
  
  爹不喜歡纏人的孩子。
  
  想要……
  
  爹爹喜歡自己……
  
     ×          ×          ×
  
  “爺。”
  
  上座屏風後,黑衣少年半跪在男人面前,桌上的各色佳餚被冷落在一旁,的另一個少年離得遠些,站在一角。心想,方才自爺從上頭往下看到珞和那丑小孩抱在一塊兒,臉色便極難看,珞的膽子還真是大,是爺的人還胡亂勾搭……
  
  “珞真是好看呢……”
  
  反手扭著黑衣少年的小巧的下巴,男人臉上的笑意不減。“爺太誇獎珞了,爺才是最好看的。”有些疼痛,不禁皺了眉……是啊……放眼這天下,有多少人有爺好看,就是當年的天下第一美人柳莣與爺比起來,怕也只成了庸脂俗粉。“珞兒,這身子似乎許久沒碰了啊……”優雅地在那容顏上落下一吻,“珞兒想是飢不擇食了是吧……”姣好的臉蛋瞬間刷白,可卻止不住身下的燥熱,溫度逐漸上升。不知何時,分身已經被握住,胸前領子敞開,那一片雪白上的紅點被惡意嘶咬著。
  
  “…爺…!!”
  身子向前弓起,儘量壓低了聲音……原來,這個身子依舊是如此敏感,下賤……眼裡竟泛起了霧氣,腦中頓時閃過那瘦小的影子。爺的怒氣又是從何而來呵?還沒替那孩子買衣服呢……現下大概餓了啊……
  
  就在情慾高漲之際,少年的身子被甩在地上,上方的男人冷冽道:“去跟著,然後現在就滾!”說完,將手上的白玉戒指解下,扔向少年。少年先是驚愕,而後便入往常般冷靜地著好服飾。屈身道:“冷華得令。”
  
  見黑衣少年離去,男人瞥了眼一旁噤聲的少年,道:“過來。”少年微顫,可仍是會意地上前,撩起自己的袍子,直接坐在男人身上,自己快速地律動著,可這上座也只有屏風擋著,自是不敢大聲呻吟。任少年埋頭在自己的胸膛,眼神卻望向酒樓外頭,那簡陋的馬車,一直到宣洩了欲望,仍不曾移開。
黃昏,道上的人少了許多,小販也忙著收攤,倒是清華樓來來往往,客不見少。清華樓本是酒樓,卻也暗置廂房,到夜裡便讓小二到巷子尋幾個樣貌秀麗的雛妓,供遠道來的爺兒們尋歡作樂。
  
  小二的眼神直往上座那方瞟,見那客人出手闊氣,一身好布料,就連皇城來的爺兒都沒這等貴氣。心想不禁一陣搔癢,這好生意怎可任著溜了?!正想著,上座廂內的人撤下了屏風,掌櫃的急急使了眼色,小二便一股腦地奔了上去,討好地笑著留客,原是低頭還好,現下微微抬頭才發現眼前的金主竟生得這般好看,不禁怔然。就是錦香院的紅牌也沒這爺一半,見他臉色沉了幾分,才又汕汕笑著。
  
  鳳韹皺眉,四周的目光早習以為常,且他本愿行事高調,這清華樓想是在楹鎮也是頗有名的,也省了時間去尋客棧,便應了下來。另一頭的掌櫃連忙喚了人去備房,鳳韹身後的少年顯是不滿地抿了抿嘴,但還是緊緊跟在鳳韹身後。
  
  “下去。”
  冷瞥了眼,少年欲言又止,咬了咬牙,還是跟了小二到後院。
  
  獨自步出,那雙美目駐留在樓前不遠處,車夫已不見蹤影,馬兒早早牽了去,餘下後頭猶如小箱子的車廂無人理會。不知是何力使然,往著那頭走去,道上人煙稀少,只有夜幕逐漸降臨。掀開那布帘,裡頭也只有那捲縮成一團的身影,緩緩蹲下身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撫向那凹陷的小臉。
 睡著的人兒極不安穩,拉下的袖子露出了纖細得駭人的手肘,布滿了傷痕,淤血更是刺目。小臉上的那支手來回撫摸著,觸及那幹裂的唇,竟有些顫抖。就在此時,那唇動了動,似是呢喃,聲細如同虫鳴,可那一聲卻讓一時沉睡的憤恨再度湧上心頭。
  
  “…哥哥……”
  
  難以自制的一掌直接摑向睡夢中的孩兒,讓那身子直接撞向一旁,蒼白的小臉頓時一片紅腫,要不是真氣紊亂,這一掌只怕不會只是紅腫這麼簡單。小孩疼得發顫,奮力地撐起身子,頓時不知何處一腳硬生生踢在那肋骨上,微傳來那斷裂的聲響。
  
  無力地看著前方,本能反應地用手護住身子,卻在看到那絕美的臉孔時,怔了怔,怯怯地喚了聲:“爹……”怎料,又是迎來一掌,卻也只敢半伏在一旁,原是整齊束著的幹發也散了開來,模樣甚是狼狽不堪。
  
  “誰准著你這賤種喊爹,”觜角牽起,冷聲道:“果真和你娘一個樣,這麼久沒碰就勾搭上了別人。”扯著髮絲,車廂雖小,可小孩本就較一般同齡孩兒小得多,再多個鳳韹仍是綽綽有餘。
  
  沒有任何前戲,下身的欲望已經抵在那細小的洞口,小孩一陣顫慄,身體的燥熱令他覺得羞恥,每夜熟悉的麻痒頓時湧上身。頭髮被扯得生疼,可那冰冷的眼神更是令人覺得刺痛。毫無防備,男人的碩大已經刺入,撕裂的疼痛讓小孩的身子劇烈發顫,干燥窄小的花徑難以承受那龐大的進入。
  
  鳳韹額上明顯的薄汗,可心中那不知名的怒火卻仍舊狂燒著,提起那纖弱得幾乎可以輕易扭斷的腰身,狠狠按下,讓欲望整根沒入,鮮紅的血從那洞口流出,卻帶來了潤滑效果,讓那欲望快速在體內抽出,再重重地頂入。自從身上置有噬虫,即使是小傷也會是一般的好幾倍,如此的折磨讓小孩痛得幾乎扭曲了臉,卻不敢呻吟,硬抿著嘴,手遮著雙眼。
  
  他害怕看到那雙眼,害怕看到那赤裸裸的輕蔑,害怕自己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下,害怕爹爹不理他……
  
  好不容易結束了那勃發的欲望,鳳韹好整以暇地離身,冷眼看著伏在一旁的孩兒,冷冽道:“沒想到這身子如此饑渴,和別人也是這般淫蕩麼?”伏下身扭過那小臉,臉上是滿滿的淚痕,唇早已咬出了血,鳳韹吟吟笑著,舔去那觜角的血絲。
  
  “要不是暗魂丹非得至親之血,鎖情之毒非得交和,我斷是不會再碰這等賤身。”說完便揮袖離去,餘下一陣冷風。
  
  過了好一陣子,那伏著的身影方有動靜,一支手無力地拉過皺巴巴的綠裳,遮蓋那慘不忍睹的身子,緩緩捲縮著,將整個身子縮在一起。夜裡的冷風吹襲著,頰上的淚卻吹不幹,抱著身子,只有聲聲的呼喚。
  
  “…爹……”沒有和別人……
  
  真的……沒有和別人……只有爹……
  
     ×          ×          ×
  
  隔天,依舊是在疼痛中醒來的。此時,一個白衣衛士頓時掀開車帘,小孩為之一震,那陌生的臉孔遞上一個包袱,而後便毫無表情地離開。小孩頓了頓,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袱,裡頭是幾件款式簡單的綠服,還有幾塊燒餅,可已經冷了。
  
  餓了一天,小孩感激地笑了笑,快速拿起燒餅咬了幾口,吃完了一片,舔了舔手,望著剩餘的燒餅,捨不得地包好,拽在懷裡,嗅著淡淡的餅香。是不是爹爹送的呢?……想著想著竟喜孜孜地笑了開來,頰上的紅腫未消,笑時仍隱隱作痛著。趁著沒人,小孩解下沾了血的外衫,快速換上整潔的綠服,將髒了的衫小心收好。
  
  “出來!”
  忽而一支手將小孩拉了出來,竟是拉車的車夫。小孩一時不穩,再加上身後撕裂的傷,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包袱掉在地上,燒餅跌了出來,沾染上土灰。小孩慌亂地將包袱拾起,巴巴地望著地上的燒餅,覺得心疼。
  
  “薰少爺坐這輛車,爺吩咐了讓你走著。”車夫惡聲道。對他們而言,不得寵的男侍地位自然低下,如此更沒了好臉色。小孩緩緩站起,身後撕裂的痛讓他有些站不穩,只見前方一個少年踩著蓮步走來,姣好的面容讓人幾乎錯認為芳華少女。輕瞥了小孩一眼,笑了笑,心情極好,想是受了一夜的恩寵。
  
  小孩懦懦地站在一旁,望向前方,卻只見到那高佻俊美的背影入了前方典雅的車廂。一會兒,馬車便在道上行著,最前方換成了方才的白衣衛士,未見那熟悉的黑色身影。幾乎是奔跑,小孩一路跟在後頭,手上抱著那包袱,臉色越發難看,身後的傷又再度裂開,雙腳已經發軟,卻還是快步跟著。
  
  道上的人也只當那是哪家養的下僕,車廂內的少年掀開車帘向後望著,心情愉快地笑了開。小孩急了,逼出了淚水,小聲喚著:“爹……”
  
  “爹……”
  可是,他知道,爹爹聽不到。  烈日當空,在人煙稀疏的道上行著,人雖不多,要不是四方的白衣衛士,還真讓人覺得此行是為郊遊一途。
  
  “白單,還須要多久?”
  華貴的馬車傳來一把冷聲,前方馬座上的名為白單的衛士連忙回首道:“回爺的話,還需一日便可抵慶城境內。”車內的男人不語,白單卻暗捏了把冷汗,爺的性子難捉摸,如今又不見影衛,想來和爺此番的行程有關。可惱人的是,為何帶上男侍,又如此宣揚,莫不是……
  
  不猜也罷。
  
  廂內,一身淡紅的絲袍,烏黑塋亮的青絲僅用銀白發帶隨意束著,絕色的玉容此番蒼白異常,毫無血絲,那雙星眸鳳目更是深不見底。硬狠狠地揪著華裳,脈動混亂,體內的真氣雖已平息,心更是紊亂非常。
  
  不可能。明明……
  
  最近還是太累了啊……似是想到什麼般,臉上漸漸揚起一抹邪笑,就快到了,這十年來自己好容易才忍到這一刻。想來還得要感謝聖皇,這一次絕對要讓所有欠他的帳,一筆一筆要回來!
  
  想到這裡,竟覺得胸口的痛楚輕減許多,眼瞼半垂,那修長玉指忽而不聽使喚似的,緩緩掀開一旁的帘子,身子更是傾上前,刺目的日光讓那雙美眸連成一線。不被察覺,目光移向最後頭,雖曾身中劇毒,餘毒未清,可卻沒影響到那習武之人的敏銳遠視。
  
  那道綠色的身影,一直在最後頭跟著,有些蹣跚的步伐,應是布滿了汗,瘦小甚至凹陷的小臉滿是塵土。抱著包袱的手不時騰空撫向腳膝,腳下石路想是難走,可那雙腳卻從未緩下。
  
  鳳韹的眼神黯了黯,拉著帘子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白單,行慢點。”
  同樣冷漠的聲語,卻清脆許多,讓白單微怔,不禁問道:“爺…?”帘後的男人仍是沉默,白單吞下滿腹的疑問,不著痕跡地放慢馬速。現在的速度較平時已是極慢,如今再緩下去,只怕夜長夢多。
  
  反觀廂內,男人按著額頭,伏在榻上,笑出了聲。
  
     ×          ×          ×
  
  這一行走走停停,天色不知不覺暗了下來,白單臉色更加難看,可見從帘後步出的鳳韹仍是冷若冰霜,摒息而立。鳳韹看了看天色,心中暗暗思量,雖是比原定日程慢上許多,可不見得是壞事。也好,就讓那些人都齊了,一次解決干淨。
  
  “今夜是要露宿野外了。”
  
  白單偕同另一個白衣衛士到林裡尋獵活物,干糧雖是足了,可總不能就這麼一日食其果腹。另一廂的少年有些幽怨地看著四周的山林,眼神瞥向後頭喘著氣的孩子,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餘下的白衣衛士找了柴火,想在入夜前燒起來,倒是立在馬車旁的鳳韹斜眼望了片刻,環顧一片山林,臉色仍是不見紅潤,倒是一旁的少年緩緩靠在身邊,看似親密非常。
  
  小孩一路跑了許久,見一行人停了下來,自個兒蹲在後頭,悄悄喘氣,沒敢走得太近,就怕自己惹人生厭,也怕惹得……爹爹不快。揚起手擦了擦臉,現在自己一身髒污,爹看了定會不高興的……身後的傷已裂開,血絲從未止過,衣下早是血跡斑斑,疼得麻木。
  
  腳下的薄鞋經不得一日的摩擦奔跑,磨出了水泡,猙獰駭人。小孩小心地側身子,靠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雙眼卻偷偷望向前方那頭,貪婪地看著男人,卻在看見少年緊緊靠在男人懷裡,不禁眼眶泛酸。
  
  此時,白單連同另一個衛士個獵了活物回來,料理著今夜的糧食。小孩連餓了兩日,卻也只敢在遠處看著。見鳳韹與少年齊坐,心中更是一陣幻想,眼裡盡是羨慕。
  
  原來,可以和爹這麼接近啊……原以為除了夜裡那事兒,爹爹是不會和人親近的……心中覺得一陣難受,眼裡泛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能這樣靠著爹……可是這樣,爹一定會生氣的,一定會更討厭自己……
  
  阿婆說過,不可以太貪心,老天爺會生氣的。
  
  能看著爹就可以了……不可以太貪心……
  
  “拿去。”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小孩頓了頓,映入眼帘的是早晨那位白衣衛士,只見他手上拿了些薄餅,遞給了小孩。怯懦地接過,原想回以笑容,卻在看到那眼裡深深的不屑之後,觜角怎也揚不起來。
  
  “謝謝……”
  
  小口小口地咬著,就怕吃得快了,一會兒又沒了。腦中閃過那黑色身影,不禁苦笑。他一定也討厭自己了吧……
  
  突地,前方傳來武器碰撞的聲音,連帶打鬥聲和陣陣嘶吼。小孩立馬抬起頭往前方望去,便見到火堆旁,一個個蒙著面的黑衣人與白衣衛士已交戰,雙方強弱難辨,倒是人數上,黑衣人略勝一籌。
  
  鳳韹篤定地看了眼,將身旁的少年置在身後,臉上的笑容依舊,淡定悠然,揚起手之際,數道銀針射向最為接近的黑衣人,速度之快,令人不禁啞然。一時肅殺之氣竟讓黑衣人頓敢危機,稍後退,轉眼又有幾人倒地。銀針狠穿脖子,一瞬之間。
  
  黑衣人見情勢不利,再戰必敗,倖存的早散失鬥志,原想撤退,卻在轉身之際,閃光一揮,那身子已是斷成兩節。身後的男人,絕美的玉顏,漾開了嘲諷的笑容,手上的劍滴血未沾。此刻,他們頓時明白自己刺殺的究竟是何人。
  
  即使中了“鎖情”,那男人依舊強盛;即使沒了鳳家的庇護,那男人依舊能傲視天下。他是天生的霸主,如同十年前,驚鴻武林。
  
  小孩第一次見到如此場面,呆坐看著。此時,一個躺在血泊中的黑衣人,忽而奮力站起,舉起利器望小孩奔去。即便橫豎皆是死,就定要找個人陪葬。小孩還未反應過來,眼前的黑衣人已倒下,利劍穿透,鮮血湧出,直直潑灑在身上。
  
  “嚴珞…瑜……尸首……”
  似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卻說不出完整的話,致死雙眸都睜著,臉上擒著笑。小孩透過層層紅幕,望著眼前衣著染血的白單,而後移向前方那淡紅的身影。只見那臉上毫無血色,直沖沖逼來,卻是直接扯過那沒了氣息的黑衣人。
  
  “他…他說了什麼?”
  
  白單頓了頓,緩緩跪下身子道:“回爺的話,那人說了‘嚴珞瑜,尸首’二詞。”
  
  只見鳳韹眼神頓時閃過一絲驚愕,而後竟是滿腔的憤恨,最後僅是甩下那黑衣人,如同見了污物般。
  
  至始至終,鳳韹都不曾望向那染血的孩子。
  
  呆呆地坐著,全身發顫,卻只能望著男人的背影。
樹下,一個小女孩。雙手抱膝,雙目紅腫,面如紅桃,扁著雙唇,嚶嚶抽泣。不遠處的華衣少年,眉目秀美,如水般溫潤的美眸不斷往女孩那處眺望,見那孤寂的身影,心疼地咬著下唇。
  
  好容易才挨到教書的夫子放人,少年未等夫子邁步,早已一溜煙跑到了外頭。閣內的另一個較年長的少年目光尾隨著奔出去的少年,無奈的夫子唯有寵溺著望著少年的背影。
  
  『俞兒,怎地哭了?』
  少年躡手躡腳地揚起衣袖,擦拭著那忽而不斷滴落的淚水,摟著女孩,一陣揪心。
  
  『韹二哥……俞兒──俞兒的……韹二哥送給俞兒的簪子……被…柳姐姐…搶走了……』
  
  女孩斷斷續續地說著,淚水濕了少年的衣袖,梨花帶淚的,令人見了好不心疼。只見少年眉頭緊蹙,眸中閃過一絲狠厲,一瞬即逝。小心地撫著女孩紅腫的雙目,溫柔地在那光潔的額上落下一吻。
  
  『好俞兒別哭,別哭喔──俞兒要的話,二哥再送更好的給俞兒。』
  
  『嗚…嗚……』
  矯小的人兒埋在少年的懷裡,哭聲越發壯麗。少年輕拍那不斷起伏的身子,目中滿是寵愛和心疼。
  
  『俞兒,我的乖俞兒,這眼要是哭瞎了,我和你鳳冥大哥都會心疼的……』
  
  『嗚哇……』
  
  『唉……二哥的好俞兒,要是這會說話的眼睛真這麼沒了,怎麼做二哥的好妻子?』
  
  『韹…韹二哥…欺負人!』
  女孩的淚水這下停了,堵著小嘴,若滴水的荔枝,可愛誘人。少年不禁揚其了笑容,傾下身,蜻蜓點水地啄了啄那雙紅唇。女孩一陣愕然,隨後紅著臉,與少年相擁。
  
  『韹二哥…只能喜歡俞兒,不許喜歡別人…俞兒要做韹二哥的妻子……』
  
  相擁的二人,彼此應下相伴一生的諾言。
  
     ×          ×          ×
  
  “珞俞……”
  鳳韹茫然地睜開眼,馬車輕微的震動,按著胸口,窒息般的疼痛令他伏在榻上猛咳。口中熟悉的腥甜味,近日毒發次數越發頻泛,明明已經那賤兒交歡,飲下那藥血,雖是功力回復,甚至倍增,可真氣依舊雜亂無序,難以控制。
  
  “爺,已經入了慶城境內。”
  
  帘外傳來白單的聲音,鳳韹沉吟,而後便冷聲道:“在入夜之時,本城主要看到瀾月山莊的大門。”
  
  外頭的白單不禁怔了怔,今日入夜之時……沒有人不會知道瀾月山莊,莊內的四主更是武林元老,威望極高。今夜乃是瀾月山莊四主之首──東方凜的壽宴,到時在場的可不只是四主,爺這番舉動,可謂過於率性。
  
  “爺,屬下私以為……”
  
  忽而,銀光閃過,右頰竟是一道血痕,滾燙異常。白單瞬間白了臉,連忙謝罪,可帘內的人不再出聲。黯慶幸了會兒,要是爺的手再偏些,那不會是一道血痕這麼輕了……想是他多慮了,就是四主聯手,想也是動不得爺分毫……
  
  入夜之前抵達瀾月山莊,可山莊位於慶城境內的澧都,此番路定是要趕的了。往後瞥了眼,那後頭的男侍仍是小跑地跟著,臉色越發難看,原是不愿顧及的,可冷華公子離去前萬分交待……
  
  不禁冷下臉,揚手向後方的白衣衛士示意。只見後方的白衣衛士架起了那身子,與其同座,可那孩兒顯不擅騎術,一時不穩,整個人摔下馬。小孩狼狽地跌在地上,嗑痛了手肘,可眼前的衛士冷漠如昔,唯有速速站起,手卻是使不上力。
  
  幹裂的唇微啟,前夜的恐懼依在,任由衛士將自己拉起,戰戰兢兢地坐在後頭,只敢抓著那衣角,馬兒的腳步頓時快上許多。咬著下唇,不敢驚呼出聲,又怕拽壞了衛士的衣角,手肘疼得發顫。
  
  劇烈的震動,不斷摩擦著後方那未痊癒的傷口,可那雙腿仍舊夾緊了馬身,如此折磨下來,褲襠上已是血痕斑斑。
  
  緊緊地拽著,小孩知道,要是放手了,他們會丟下自己,爹爹……爹爹會扔下他……會不要他……害怕地閉上眼,腳下的紅腫,水泡火辣辣地發疼。
  
  阿婆說過,爹會疼公子小姐,是因為爹爹喜歡乖巧聰慧的孩子。
  
  他知道,他不聰明,所以……他會乖乖的,一定會很乖很乖……會讓爹開心,這樣爹爹也許……也會疼愛他一點點。
  
  珞哥哥說過,爹不喜歡纏人的孩子。
  
  所以,他不敢纏爹爹,不敢告訴爹,他的腳好痛……不敢告訴爹,他好害怕……
  
  不敢像公子小姐那樣,拉著爹爹。
  
  不敢求爹爹,不要不要他…… 
  瀾月山莊,武林六莊之最,白道之首,位處澧都北山山麓。從外看去,只見那朱紅大門挺立在林中,上頭的匾額只有龍鳳飛舞的“瀾月”二字。因地處甚密,且山莊四主行事低調,平日來客鮮少,多是在外頭會拜人士,故如今山莊之首東方凜的壽宴,聚齊各方首領,自然也包括了頗有名氣的武林新秀。
  
  唯一令人不解的是,此回宴客,瀾月山莊上下準備周密,來者不僅須持有“瀾符”,還需念出通門暗號,且各不相同。在山莊百里之內,也佈下了各道機關,來者須按“瀾符”內暗藏的地圖,安全尋到正確只路。也因為瀾月山莊此番縝密的布局,眾英雄俠士紛紛不謀到來,如安然抵達山莊,不失為件風光的事兒。
  
  但,終是有人暗暗猜測,瀾月山莊這番下心思,定不只是面上的壽宴,實是為了篩選豪傑,共同密商大計。可也有人暗諷,如此大作為,是為了防一個人,而那人是誰,眾說紛紜,無人知曉。
  
  直到一術士斷言,這宴會定帶來滔天浩劫。可到了當晚,那術士便暴斃於自家宅中,死狀淒厲。
  
  大堂上,賓客雲雲,臉上盡是得意的笑,來來往往的下僕,四周迴盪的語聲,不時傳來爽朗的笑聲。主位上坐著一位帶鬚男子,黑髮間帶著幾抹銀絲,可面上的皺紋依舊顯現出歲月的無情。一旁的三座,除了帶鬚男子身邊的素衣少士,另兩位都年過而立,卻仍不減眉間那與生俱來的豪邁之氣。
  
  簡單的酒宴,各武林大家真正所要展示的是獻與東方凜的賀禮,放眼去盡是稀奇珍貴之物品,東方凜一時笑彎了眼,頻頻與一旁的少士搭話,二人可見相交甚好。
  
  “樓盟主,那青幫的美玉與玉袖坊的夜明珠相比,何者珍貴?老夫素聞盟主對這頗有研究,正巧此回好好研究研究。”東方凜朗聲問道。
  只見樓允傾輕嚐了口美酒,回道:“東方前輩可真是看高晚輩了,晚輩對這僅略通一二,且那二者皆為稀物,極其珍貴,可那美玉卻略勝一分。”
  東方凜挑了挑眉,樓允傾便繼續道:“那玉雖色調屬黯,實是塋亮剔透,全無雜澀,細看可見那美紋絲線,小巧玲瓏。那夜明珠表面華亮,可僅是一時,內有瑕斑,可歎那美中不足……”
  
  二人談得正歡,倒是另一兩人不斷瞟向大門,似是坐立不安,雙雙欲言又止。相互望了望,大堂上終是無人過問,為何今日四主少了一人……突地,大門四個白衣人齊立,首位者臉上挂著笑,堂上喧聲立馬止下,一時靜謐非常。四人無聲無息,一腳躍起,後兩人捧著一個翡翠劍盒,最後一人悄然跟上。
  
  落在大堂中央,所有人睜眼看著,東方凜眼神黯了下來,方才的和氣之像頓時一掃而空。樓允傾一臉默然,另座上二人面面相望,倒是其中一人站了起來,厲聲喝道:“來…來者何人?!這裡豈是爾等撒野之地!!”終是底氣不足,難免失了威風。
  
  “我等奉舒璟城鳳城主之命,特來向東方老莊主祝壽。”
  說完,側身而立,堂上燈火頓時全熄,一時眾人嘩然,倒是最高座上的二人淡然如初。在這混亂之際,一道刺眼的塋亮吸引了眾人的目光。那是一把劍,在夜中閃閃刺目,劍身奇樣的血紅,劍氣攝人。
  
  樓允傾不禁摒息,東方凜也向前傾去,另一座上的其中一人,不禁喃道:“那是……不會錯的,血引鑄成的劍……”
  
  “不…不可能!!”另一人站了起來,揚聲大喝。“血引早在十年前便化為飛沙,又怎會在此刻出現血引劍?”那站起來的人便是四主之一,尉遲鋒,尉遲一族現任族長。
  
  “就是…當年那場大戰,血引就鑄成劍,被那反叛賊人一掌成沙……”
  “可不是,當年我是親眼見的,那賊人殺紅了眼,竟然以掌抵劍……”
  “說到那人,可真不是一般的邪惡,幸虧當初東方莊主傾盡全力,方逮得他,雖兇性殘暴,可那臉蛋……”
  “嘿,你不說我倒忘了,那賊人狠是狠了點,可還真是一代尤物,當時殿上男人合著幹他,真是爽啊……”
  “那還真是,那身子真他媽銷魂,老子到現在試過這麼多孌兒,沒一個比他誘人……
  “也對,聽說那賊人當了什麼城主,呵!不過是舔著皇帝的雞巴換……”
  
  還未說完,劍光一閃,大堂的燈火已燃,只見血引劍已握在那白色華服的男人手上,堂內那一群出言穢語之人已經斷成由頂向下斷成兩節,無一倖免。頓時女眷傳來尖叫聲,眾人倒抽了一口氣。
  
  白色的身影在血中挺立,絕色之姿令在場所有一陣呆愣,微揚首,舉劍對著上座的東方凜,輕輕笑著,傾城傾國。
  
  “吾將大‧開‧殺‧戒。”
怔怔地看著那富麗堂皇的大堂中央的身影,四周瀰漫著甜膩的血腥味,眾人握著各自的武器,身子卻不住顫抖。無人望向那地上分裂的尸首,顧不得之前的相交之情,唯今之計是保得自身周全,誰知道這十年前的瘋子又會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兒……
  
  “鳳城主,別來無恙。”東方凜依舊泰然自若,“沒想到十年一別,你這徒兒是這麼和師父打招呼的。”雙瞳微張,閃爍著異樣的精光。
  
  鳳韹臉上擒著笑,血紅的劍緩緩置下。“東方先生,十年不見,你這張老臉倒是讓徒兒我越見越倒胃了呢──”呵呵笑了兩聲,一旁不知是害怕還是氣得面目蒼白的尉遲鋒刷得一聲站了起來,手指著鳳韹,劇烈抖著。“你你…這…妖…妖孽……!!!”
  
  有意無意地瞥了上座的四人一眼,鳳韹目光低垂,暗自揣測,四主……少了一位。冷笑輕哼了聲,道:“尉遲長老,還真感謝你的好孫子為我取來血引這塊良石。”尉遲鋒臉色為之一暗,眾人不禁嘩然,莫非當年那把碎劍只是瑕品?!
  
  眼看眾人士互相猜忌,尉遲鋒憤恨嘶吼了聲,揚掌直接向鳳韹劈去。鳳韹傾身,以劍迎掌,要是早個幾年,二人頂多勢均力敵,可今日畢竟是有備而來,再加上血引劍在手,尉遲鋒僵持了會兒,便不敵向後退去,可肺臟仍舊為劍氣所損,硬生生咳出了黑血,觸目驚心。
  
  “長老!!”尉遲族人啞然,個個舉劍向那如同妖魅般的男人,可鳳韹縱身一躍,飄然駿逸,未等相隨的白衣衛士上前,那些向前的人的咽喉已被數道銀針穿過,轉眼間,已是回天乏術。
  
  “不知量力。”
  鳳韹一雙星眸緊鎖著東方凜,揚聲道:“老不死的,合該你了,就下去和那賤女人二人好好聚聚!”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鳳韹反常地急躁,劍身如同活物般,傾盡了真氣擊向東方凜,無人能擋。即是樓允傾舉劍全力相拚,劍身微斜,仍是深深刺進了東方凜的胸膛。樓允傾微頓,東方凜忽而緩緩笑開,鮮紅的血從那口腔湧出。
  
  “東方莊主?……”拒絕樓允傾的攙扶,東方凜站了起來,厲聲道:“鳳韹!任你再聰慧,終是鬥不過老夫啊!!”句句有力,雖已不如壯年,可他仍能叱吒風雲。鳳韹臉上已沒了笑容,只見那玉容早是浮現異樣的白,額上布滿了汗。
  
  他……在苦撐!
  
  眾人頓時一醒,齊齊向鳳韹攻去,那掌心一震,手下有多了數道亡魂。鳳韹眉一橫,耳邊忽而傳來悠悠笛聲,時快時慢,覺得眉目暈眩,硬是將體內混雜之氣驅逐,頓時血氣上升,一口鮮血噴出,血染那一身雪白的月牙華袍。
  
  “爺!!!”白單急急躍向前,不顧大敵當前,情勢扭轉而下。眾人眼看鳳韹不支,士氣大震,紛紛紅了眼,恨不得將眼前人斬殺。鳳韹只覺得笛聲不斷,心緒紊亂,任白單手扶著,雙目狠狠地盯著東方凜。只見那人臉上是勝利的笑容,礙眼非常。
  
  什麼時候……究竟!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將那幅嘴臉撕裂!恨啊──不該如此……不該!明明……氣火攻心,又咳出了血,笛聲不住在耳邊迴繞,體內如同火燒般灼熱。眼神已經迷離,看不清,僅有的一絲意識,悄悄舉針。
  
  “韹兒啊,你可真是愚蠢。”鳳韹暗暗聚氣,“量你不知,那就讓老夫在你死前再告訴你一回事。”袍裡的針已對準東方凜的咽喉。
  
  “嚴珞瑜那女人,根本沒有背‧叛‧你。
  
  “那女人可真愚昧,竟為了你,甘為誘餌,幸好老夫早發現,將計就計,還不擺了你們這對苦命鴛鴦一道!”
  
  “說來還真可憐,那女人負死為你產下一兒,身子已虛,偏偏又見自己的丈夫雌伏於男人之下,可見……也好,那破身子生下了孩子,因此而死。”
  
  “看來,還是你自個兒害死了她,明知嚴珞瑜體弱,根本不能產子,你和你的兒子害死了她!!”
  
  針從手中滑落,鳳韹呆怔,他說什麼……說什麼……
  
  “爺!!別著了奸人的道!”他說,說珞瑜沒有背叛他……
  
  “爺!快醒來!!”他說,說珞瑜體弱……不能生孩子……
  
  “爺!爺!!!”他說,說珞瑜是我害死的……是我和孩子害死的!
  
  珞瑜沒有背叛他……
  
  當年是騙局!騙局!!
  
  笛聲依舊,如同魔魅般吞噬心靈。
  
  『韹二哥,俞兒要做韹二哥的妻子。』
  
  『為什麼?!為什麼要娶別人?!!』
  
  『這是詛咒,鳳家的詛咒……所以,韹……給我一個孩子……其他的我不要了……』
  
  珞瑜……俞兒……
  
  此時,頓敢胸口一窒,只見身後一位白衣衛士舉劍,穿透鳳韹的胸膛。白單面上沾了血,呆愣地望著那之前一直在後頭的白衣衛士。“爺……”
  
  那白衣衛士拔出了劍,白單立即瘋了似地上前迎戰,只盼能殺出個血路,讓爺安然無恙。與那衛士纏斗,劍法套路,似曾相似。難道……相斗之間,白單捉取了空襲,劍柄擊向那人,一手扯過那臉上的面皮。望了眼,不禁怔然。
  
  “影…影衛大人……”
  
  影衛默然,竟暗暗讓了條路,讓白單往大門躍去。
  
  “追!給老夫追著!!”眾人應勢跟上。
  
  樓允傾站在一旁,見東方凜出手拔出了胸口的血引劍,聽他笑道:“澧兒,還真多虧你了。”從陰黯的一角從容步出,章澧手上拿著一支金玉剔透的笛,影衛悄然立在身後。“哪裡,這是晚輩份內的事,且還是莊主拖住鳳韹,晚輩方能有機可乘。”
  
  章澧一身俊逸,眼神露出疲憊,東方凜問道:“鳳韹是怎麼中了你的計策的?老夫還真好奇。”章澧笑了笑,說:“只是很簡單的迷惑之術,當然,還得感謝水老先生,不愧是水家的暗藥。”想來,當初故意讓水亟曜那老傢伙任意索取藥草,是正確的……
  
  “好!好!!澧兒,要什麼獎賞,老夫自當滿足你。”東方凜愉悅地笑著,之間章澧眼中靈光一閃。
  
  “莊主,晚輩可以不要四主之位,但還請您一定要完成晚輩一個心願。”
  
  “喔──那老夫可要好好聽聽……”
  
  章澧上前,叩首跪下,朗聲道:“晚輩只求,能將莊主牢裡的冷華公子,賜於晚輩。”
  
  東方凜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影衛雙手握成拳,而樓允傾,至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
眼睛巴巴地望著前方緊閉著的朱紅大門,小孩靜默地坐在一旁等著,身上的綠裳滿是髒污,還有已經幹了的血漬。全身疼得猶如骨子散架,久未闔眼,心裡卻是極其不安,頻頻舉目,只盼那門能早些打開。
  
  “噯,噯!我叫你呢!”逼人的香氣,少年秀氣的臉忽而在眼前放大。“啊……”小孩驚了驚,只見那少年狠狠地瞪了眼狼狽的孩子,心中暗想,真不知爺為何還要管這小丑兒。
  
  “噯!我叫紅薰,爺取的名,你喚什麼?”紅薰媚眼一挑,看著小孩微白的小臉,原是布滿爺將他扔在這兒,可耍玩這小丑兒也是挺過癮的。小孩縮了縮身子,紅薰見這孩子竟不答話,畢竟從小也是被人捧大的主兒,哪能容得一般丑倌如此無禮,火氣油然而生,一腳狠狠踢在小孩臉上。
  
  “瞧你這拽樣,也不想想爺寵的是誰?!就個名兒也不屑讓我知道?”越想越氣,竟是開始拳打腳踢起來,小孩嚇得縮緊了身子,咬牙任紅薰出氣,車夫見了也全當沒事。好一會兒,紅薰方緩下了氣,卻聽到那微弱的聲音。
  
  “沒……沒有名字……”爹沒給名字。沒給取名……
  
  紅薰頓了頓,隨後才回神地笑道:“原來爺沒賜你名兒……也對,你這樣子想來也是玩不久的,況且爺又不怎麼疼愛你。”抬手狠狠捏了小孩一把,那枯瘦的手肘硬是多了個顯眼的紅印,和那滿目的傷稱起來,實是好不嚇人。紅薰見小孩沒反應,丟了句:“犯賤。”,便覺得無趣,往另一頭走去。
  
  好半響,小孩才又坐穩,舔著手上的傷。這樣就不疼了……
  
  犯賤……“賤”是不好的意思。從前不知道,之後是阿婆流著淚告訴他的。很多人這麼罵過他,大夫人罵過,少爺小姐罵過,分宅裡的哥哥姐姐罵過,爹爹……也這麼罵過……
  
  他都有聽話,很乖很乖的,不會喊痛,也不會喊餓,不知道這樣,會不會讓人少討厭他一些。
  
  忽然那大門大大敞開,映入眼帘的是殺紅了眼的白單,原是銀白的裳子更是染得鮮紅,身旁扶著的卻是昏迷了的鳳韹。紅薰不禁尖叫,後頭緊緊追上一群兇神惡煞,個個向白單攻去。一旁的車夫見了,連忙架了馬兒想遠離這場廝殺,可後頭的人竟是連射了數箭,致命當場。紅薰還未轉身,一箭越過腦門,方才那氣昂的秀美少年已香消玉殞,致死未瞑目。
  
  白單眼見情勢越發不利,正巧望見一旁的孩兒,心中思量,只能豁了出去,舉劍一揮,退了前方敵人,拽起孩子直接往林裡頭奔去。一直到走了許遠,可後頭的腳步聲緊追著,白單停了下來,將鳳韹置在那孩子身上。所幸鳳韹自幼奇藥護體,體態更是出氣輕盈,即是一個孩子也是勉強拖得住的。
  
  “帶爺離開!我去引開他們!”
  說完,白單最後定定地看了眼在孩子懷中的鳳韹,快速向原來的路飛身離去。小孩回過了神,面對這場劇變,有些難以置信。擔憂地看著鳳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緊緊地扶著。
  
  要帶爹離開!有壞人要傷害爹爹!要保護爹爹!
  
  小孩緩慢地走著,任鳳韹整人靠在身上,小心不讓一旁的枝枝節節勾傷了鳳韹,卻是讓自己的臉上又多了幾道口子。要快一些……不能讓人找到,不能讓壞人傷害爹……
  
  小孩的身子原就較弱,此番更是扶不好鳳韹,一連摔了好幾次。小孩的膝蓋嗑出了血,原先的腳傷變本加厲,卻每每在摔了的時候,讓鳳韹挨著自己,就怕摔傷了心中的神祇。
  
  “…俞…兒……”
  
  小孩為之一震,腳一不留意,竟踩了空,連著身旁直直往後滑下那難以察覺高崖……
  
     ×          ×          ×
  
  俊秀的容貌,寫滿了憂心,還有深深的不舍。
  
  輕手撫摸著那曾經如此耀眼奪目的黑色精靈,俯下身緊緊摟在懷裡,如獲珍寶,眼裡泛著霧氣。
  
  “他們…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對你……怎麼可以……”
  
  那原是出塵的臉蛋,如今硬是多了幾條猙獰的疤。章澧的淚止不住,從懂事以來便未曾流淚,此刻卻是心痛難耐,宛如刀割,那群行刑的牢頭,實在該死!!!
  
  一遍一遍地吻著那一道道的傷疤,懷中的少年仍舊緊閉著眼,章澧苦笑著,緩緩在那不知夢想了多久的地方落下,四唇相依。輕含著,溫柔地舔弄,許久才依依不捨地離開,撫著少年的頰,輕聲道:“你終於是我的了。”終於是我一個人的。
  
  感覺到外來的氣息,抬眸望著門廊的不速之客。
  
  “影衛,出去。”
  
  影衛如今一身長袍,少了平日的冷淡之氣,多了幾分俊逸。如今,那溫柔似水的眼裡蘊含的是難以言喻的心痛。雙眸緊緊地望著章澧,見他小心翼翼地替床上的少年拉好了被子,頓時怒火中燒,急步上前拉過他。
  
  “你愛他,你居然愛那個人!!”
  
  章澧冷冷地瞥了眼盛怒的影衛,笑道:“影衛,出──去!”別要吵醒了冷華。
  
  “澧兒,你……”
  深深望了眼章澧,唯有選擇離去。
  
  章澧淡定地看了眼,視線又回到了床上的人兒。偌大的床上正好容得下兩人,章澧輕手輕腳地在少年身邊躺下,抱著少年纖細的身子,輕笑閉目。
  
  “冷華……屬於我的冷華君子……”
 t“爹……”水滴的聲音,溫暖的感覺,全身飄然,動了動身子,才張開了眼。小孩定了定神,才赫然發現自己居然是在一個溫熱的水池裡,冒著熱氣。望向一旁,那絕美的容顏,靠在自己身旁。
  
  爹爹還在睡呢……寧神觀察四周,潮濕陰暗,荒山野地,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小孩移了移身子,先上了岸,頓時覺得寒冷,可卻也沒想再泡回池子裡。奮力地將仍昏迷著的男人挪上了岸,望著那原是完好的皮膚上多了數道刺眼的刮痕,因在那熱池裡待了許久,白皙的肌膚有些泛紅。
  
  小孩扶著鳳韹,靠在老樹旁,又去池子邊,雙手盛水,可快步走到鳳韹身邊時,也沒剩下多少。小孩細心地將那稀少的水沾在鳳韹手上和臉部的刮痕,輕柔地撫著。雖自個兒身上怕是傷得更多,但小孩心中不禁洋溢著一絲小小的喜悅。
  
  可以照顧爹爹啊……不時抬頭看著鳳韹,看不清五官,卻也知道那是極美的,極精緻的。看了看周圍,小孩收了些草,在地上置了些葉,紅著臉替鳳韹脫下身上那濕透的外袍,學著從前阿婆教的樣子,擰幹了些。隨後,扶著鳳韹平躺。
  
  心中擔憂著夜裡的寒氣,小孩似是想到了什麼,用力地扯下了袖子,放到溫池裡,弄熱弄溼了些,上前輕擦著鳳韹略涼的雙手。來來回回了幾趟,那雙原是冰冷的手終於有了些熱度,倒是小孩緩緩笑開來,卻冷得直打哆嗦。
  
  夜裡,看不見星光。
  
  能不能……睡在爹爹的旁邊?……好冷……
  
  從前一個人在廚房睡時,阿婆怕他冷,都是抱著他一起睡的。阿婆說,這樣就不會冷了……
  
  輕手輕腳地在男人身邊趟下,小孩笑著打顫。
  
  就靠一會兒,就一會兒……不會很久的。小孩移近了些,埋首緩緩靠在那不曾屬於自己的懷裡,臉上有些濕熱,手擦了擦,竟是淚水。枯瘦的手小心地握著男人的,閉上雙眼。
  
  原來,爹爹的懷裡這麼溫暖啊……
  
     ×          ×           ×
  
  從未如此平穩。一宿,小孩醒了過來,揉了揉眼,卻見一雙美眸,望著自己。小孩一驚,才想起自己在就躺男人身邊,刷白了臉。爹爹……爹爹這麼討厭他,會生氣的……會很生氣……
  
  原想站起來,可一支手禁錮著自己,小孩只覺得震驚,小嘴張著,愣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輕呼了聲:“…爹……”鳳韹竟是微笑著,真摯而眩目,令人移不開眼,摟過眼前瘦弱的身子。
  
  “俞兒,還好妳沒事,可嚇壞韹二哥了。”
  
  小孩震了震,鳳韹不減溫柔地替小孩理著那干枯的髮絲,那是未曾有過的溫柔。
  
  “瞧,都瘦成這樣……不該讓爹把妳送走的,俞兒。”
  
  最後只剩下痛心的呢喃,在小孩光潔的額上落下一吻。“不過,我們就這麼溜出來了,冥大哥一定找急了。”寵溺地撫摸小孩凹陷的頰,輕聲細語。小孩怔怔地任男人抱著自己,心中澎湃,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往那溫暖的根源靠去。
  
  “俞兒怎麼都不說話,是不是還在氣韹二哥?”手上的力道大了些,“我不會再放開妳的,不管爹和大哥怎麼說,都不會……”男人眼神有些痛苦,更多的是疼惜,捧著小孩的臉,輕柔地印上一吻。
  
  淚水從那眼裡滑了下來。
  
  小孩臉上挂著笑,眼淚卻止不住。很開心啊……
  
  爹爹……親他呢…這麼溫柔…
  
  是不是不討厭他了……是不是……
  
  “…爹……”
  
  他知道的,那個溫柔不是給他的。那是“俞兒”的,不是給他的。
  
  可是……
  
  能不能,把這個溫柔,分給他一些。
  
  只要一些,不會要很多的,就一些些……
站在門外,望著那原封不動的碗盤,章澧緊鎖著眉,溫潤的臉上卻仍舊挂了笑,輕輕地推開了門。只見,一個少年,臉上數道猙獰的疤,眼神惡狠狠地盯著來人,似是要將其啃入腹中般。
  
  接收到那充滿了怨懟的視線,章澧幾近欲上前將那人兒擁入懷中,可卻還是強壓下來。不能告訴他,不能。會嚇壞他的,不能再讓他更恨……章澧暗打起精神,又往前走了幾步,可床上的少年卻不斷往後挪去,目光轉為深深的冷漠與卑疑。
  
  “冷華。”
  “你不配叫我的名!”強硬的語氣,與平日的冷言冷語不同,硬撐著,手卻不自覺按著胸口,一陣猛咳。章澧見狀,心中只覺得万針穿著,竟比自己方才被人兒漠視還要疼,急忙倒了杯茶,遞向少年,但還是硬哽著滿腹的擔憂,細聲道:“喝些水,會好受些的。”
  
  “滾…滾開…!”
  胸口似是虫啃噬般的痛,珞別過眼,恨得咬牙。垂下眼,另一支手無力地揮動著。那幾日非人的折磨,還有難以置信的真相,至今仍未在腦里理開,如今武學盡廢,被那些所謂的“正道”人士所擒,毀容挑筋。
  
  他現在只是廢人,給爺添麻煩的廢人!
  
  “冷華,別這般任性。”輕易地壓下,不容反抗地禁錮那不安份的手,將水往珞的口裡倒,霸道卻透著難以察覺的溫柔。緊閉著唇,水順著流了下來,忽而張唇,狠咬那支手。章澧痛呼了聲,那齒硬拽著,原是很容易變可甩了開去,可章澧任他咬著,娟娟血絲,想是要把那手給咬了下來。
  
  “冷…冷華……”他早就認了,自那回看到眼前的少年和那男寵和樂的模樣,他便知道,眼前的人兒是他一生的牽絆。他不會忘記的,妒嫉的痛苦,如同要將自己撕裂,讓計畫提前,原想就此殺了鳳韹,連同那得到少年青睞的孩兒,但還是逃掉了啊……不能,不能讓他們活著,冷華就只能是他的!一個鳳韹就已經夠了,還有那個賤兒,憑什麼……
  
  珞從未鬆口,即是嘗到了熟悉的腥味,他恨極了眼前的人,誰也不會想到,主宅受人崇敬的章管事,居然會是十年前四主之一章景的遺孤。殺了他……殺了他……他害了爺,還有那個孩子……那個令人心疼的孩子……
  
  淚水滾落,牙齒鬆開了些,一聲巨響,另一個人快步走了進來,一把捉過章澧滿是鮮血的手掌,不禁大吼:“你!你都做了些什麼!!”揚掌就要劈了下去,卻被章澧硬是擋了開,手不著痕跡地從影衛手里掙脫,臉色因失血而顯得蒼白,冷聲喝道:“影,出去!冷華只是……”
  
  “不要叫得這般親熱!”身後的人兒似是傾全力怒吼,顫聲道:“你們──你們害死了爺……害死了那孩兒……害死了爺和孩子!!”眼淚嘩啦地落下,抬手指著二人,望去那扭曲的容顏,有些恐怖。“我什麼…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
  
  不再擁有從前的冷靜睿智,讓人想起,這冷峻的人兒,也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少年。章澧心疼地看著,渾然忘了手上的傷,哽咽道:“你…好好歇息。”轉身,影衛回瞪了珞一眼,跟著章澧離去。
  
  “我…我會殺了你們……你們害了爺……害了孩子……”害了那可以拯救我的人。
  
  立在廊上,眼前花香芬芳,鳥聲虫鳴,娟娟流水,寧靜的悲傷。身後一雙有力的手圈住那細腰,輕吻著那烏黑的髮絲,誘人的草香,見章澧沒拒決,如同受了鼓勵般,捧著那姣好的玉顏,吻下。四唇糾纏,那潤舌靈活地在齒見穿梭,如此熱情的回應,更是讓影衛心醉。
  
  手伸入衣襟,惹來懷中那人的呻吟,那是難以拒決的邀請。章澧軟軟靠在影衛的身上,任男人啃咬自己潤紅的耳垂。“啊……”只覺得麻痒異常,想起那人噬的淚水,狠狠咬著下唇,一直到褲襠被拉下,衣領大敞,男人滾燙的事物在那入口處,蓄意待發。
  
  “抱我……狠狠地…嗯──啊……”
  猛地刺入,沒有任何喘息,頂向最深處,跪坐在男人身上,隨著男人上下擺動。“快…再快…嗯──…刺穿我……”抱著男人的頭顱,任他在胸前留下痕跡。雙目迷離,腦中竟閃過那黑色的孤傲身影。
  
  “嗯…啊……冷…冷華……”
  
     ×          ×          ×
  
  “俞兒,火是這樣生的。”
  如畫的面容,笑望著孩子,見他專心看著自己生著火,而後又怯怯地笑望著自己,輕點著頭。
  
  “爹好利害呢……”小孩輕道著,接過鳳韹打來的野食,焦了些,可心裡卻覺得一陣感動,小口咬著。爹對他真好……真的很好很好……
  
  “俞兒怎老喚爹呢?是想爹了麼……”鳳韹的眼神暗了下來,輕撫著小孩的臉龐,道:“爹他要拆散我們,哥也要分開我們,他們……他們都看不得我們在一起……那些人……”眼裡閃過狠厲,小孩不安地握著鳳韹的手,輕輕靠在那懷裡。
  
  “爹……”
  
  “俞兒,師父會幫我們的,哥哥也是疼我們的,要他們再反對,我們就一輩子待在這裡。”
  
  小孩不解地聽著,卻明白那一句“我們”,那一句“一輩子”。不知道爹怎麼了……可是,只有這個時候,爹會這麼抱著他,會疼著他,就像對少爺小姐般。那麼,和爹出去了,爹會不會……會不會又打他了……會不會又討厭他了……
  
  笑著點頭。
  
  多好啊……能和爹一直待在這裡。即使夜裡很冷,但有爹陪著。在這裡,爹會待他好,會像阿婆那樣抱他親他,會很溫柔地和他說話。不會踢他,不會罵他賤人,不會厭他。
  
  不知道,不知道他能不能一直做“俞兒”……即使是知道爹的好,都是對“俞兒”的,可是……“俞兒”便是他的娘親,阿婆說過,娘親的小名就是“俞兒”,爹爹替娘親取的。多好聽啊……他一直記著。
  
  原來爹待娘親便是如此的。阿婆說過,爹是極喜歡娘親的。所以……不知道他能不能代替娘親,他不會像娘親一樣扔下爹,會一直一直喜歡爹爹,即使爹爹討厭他,還是會很喜歡……
  
  “俞兒,還是喚我名來得好。”抱著那瘦小的身子,鳳韹在那耳邊輕聲道:“韹,像爹他們喚我一樣──韹。”皇者,他是父親最大的野心。
  
  小孩看著鳳韹,學著那觜型,小心喚著:
  
  “韹……”
 
  是夜,房裡瀰漫著淡淡的香氣,煙絲飄然,一個少年咬著牙,先是硬撐著身子,細看竟是面目猙獰,猶如羅剎。
  
  “可…可恨……”
  
  少年忽而發狠似的,猛捶自己的雙腳,卻又無力地伏在床頭,劇烈地喘著氣,觜角帶著醒目的血絲,眼裡滲出了淚,但又被那無力的手抹開。
  
  “該…該怎麼做?不能待在這裡,不能……要快點,找誰…找……誰……”喃喃自語著,眼裡寫滿了憂慮。“找誰……柳夫人……對了,還有柳夫人,她一定會救爺的,她還愛著爺,會救爺的。”猶如在汪洋中望見浮木,少年笑開了來。
  
  但,那笑容轉瞬即逝。
  
  “爺…還有,還有孩子……”咬著手指,放開。“孩子……他是爺的親子,又是暗魂丹的藥引,爺…會帶著他的……會的……”
  
  “…孩子……”少年冷靜了下來,不明白那似是熟悉卻又陌生的疼痛,在心上,淡淡的疼,幾乎讓人遺忘。腦中閃過那靦腆的笑容,小而滿足的喜悅,那全身駭人的傷,那枯瘦卻又飽受折磨的身子,無時無刻都小心地抬眸的孩子。
  
  那眼裡,沒有奢望,有的只是難以察覺的希冀,渺小而卑微。那個眼神,少年不會忘記,那個孩子看著爺的眼神,令人窒息。有時,少年多想狠下心,奪取那眼裡的眷戀,告訴小孩:“爺是無心的!”無心卻又殘忍。
  
  不忍……不忍……就在他親眼見到那孩子在孤獨冰冷的夜裡,獨自承受著那可怕的藥性,打顫縮在隱蔽的角落,聲聲喚著爹。沒有情慾的孩子,如何承受那繞是成人也無法承擔的欲望,而爺卻在他處的溫柔鄉……
  
  少年輕揚起笑,自語道:“我已經沒有用了啊……那麼,我們一起離開……離開爺……”離開那硬纏在身上的枷鎖。現在,唯一要做的,是連絡上柳莣,那同樣癡情的女人。
  
  正當少年沉思之際,門緩緩打開,一個挺拔的身影步了進來。少年揚起頭,眼裡閃爍著訝異的光芒。
  
  “怎麼…怎麼會是你?”
  
  “珞,你失責了。”
  
     ×          ×          ×
  
  夜裡寒冷,小孩擔憂地望著躺在一旁的鳳韹,眼眶紅腫,不知所措地戳揉那冰冷的十指。
  
  “爹……”不知為何,爹爹從方才便是這般奇怪,身子極冷,額上卻是布滿了汗,樣子像是極痛苦。“…爹爹……”小孩小聲地喚著。爹的身子,好冷啊……和阿婆的一樣,要是爹也和阿婆一樣再不醒來……淚珠又再次滾下,要是現在病的是他,該多好啊……
  
  “珞瑜……瑜兒……”
  整爺從那口中喚的,只有那已經消逝的人兒。小孩抿著唇,恨不得自己便是娘親,這樣,爹爹的病定會好的。爹想念娘親,那他就代替娘親,爹爹就會很開心的笑著,很漂亮很好看。要是他便是娘親的話……
  
  “爹爹……”
  
  此刻,鳳韹的身子又逐漸發熱,滾燙得驚人,那一直緊閉著忽而睜開,一個翻身,輕易將小孩壓在身下。小孩一陣驚呼,對上那雙迷離的眼,不知該如何是好。鳳韹輕撫著小孩枯黃的髮絲,在那唯一光潔的額上印下一吻。
  
  “瑜兒…韹二哥好熱,好……難受啊……”
  
  修長靈活的五指探進了衣襟,滾熱的觸感令小孩一陣顫慄。
  
  “瑜兒,做韹二哥的妻子可好……會疼愛瑜兒…瑜兒許了韹二哥好不……”強硬地吻上那蒼白的唇,輕輕啃咬。“好暗啊……看不清瑜兒……”身下的事物如身子般滾燙,抵在小孩身上,細碎的吻落在身上,從未試過的細心溫柔。
  
  小孩的面頰已是血滴般紅透,手慌亂地擺動,卻觸到了身上男人的敏感,鳳韹重重地喘息,輕聲笑罵:“瑜兒真……愛折騰人。”撫摸著小孩的身子,道:“回去了定要將妳養得白白胖胖。”
  
  手指探向了喉穴,小孩驚得躬起了身子,鳳韹愛憐地抱著小孩,讓他跪坐在身上,捧著小孩的臉,舌靈活地在頸間游走。小孩拽著鳳韹的裳,身下忽而一陣冰涼,滾熱的事物已經抵在那處。從未有過這般感覺……想要爹爹,想要爹爹進來……
  
  緩緩推入,小孩身子不住後仰,熟悉的疼痛遍佈全身。張眼見鳳韹似是強忍著緩緩進入,小孩輕輕靠在那懷裡,細聲道:“沒關係的,不…不疼……”雙唇已經痛得發紫,小孩咬牙,重重坐下,鳳韹呼了聲,難以抑制地在那身上衝刺。
  
  “瑜兒-瑜兒──我們此刻是在…共赴巫山……過了今夜,沒人能再分開我們……瑜兒……”
  
  小孩忍受著男人強烈的欲望,隨著那雜亂的節奏律動
  
  “我的好瑜兒──”
  
  爹爹,爹爹……
  
  他是不是代替了娘親?
  
  爹爹,好開心呵!……爹爹好,便夠了。
  
  沒關係的,爹爹不討厭他了……
  
  好高興。
  
  可是,心好像穿了洞般,好難受。
  
  他……是不是快死了?……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麼痛?……
  
  痛得……好想哭啊……從前,好幾次都是在疼痛中醒來的。所以,他一直不喜歡睡著,黑暗,看不到一切的感覺,很可怕,寒冷而孤獨。但是,這次不同,週遭溫暖的氣息,令人留戀,不舍地睜開眼,對上的是那溫柔似水的眸子,依舊烏亮的長發懶散地盤在一旁,一支玉手撐著,另五指輕輕拂過他的髮絲。
  
  小孩不禁耳根赤紅,拉緊了身上男人的外裳,整個人縮在一起。鳳韹呵地笑了聲,愛憐地將那成了一團的人兒擁在懷裡,小心輕柔,像是對待易碎的珍寶。
  
  “…爹……”鳳韹愣了愣,隨後苦澀笑道:“珞瑜莫怕,爹是不能拿我們如何的,妳今生便只是韹二哥唯一的妻。”小孩對著鳳韹努力地展開笑容,下身不同於從前經歷般疼痛,雖仍是痛苦,卻無以往般,疼得噬人。
  
  “妻?……”他不是爹爹的孩子麼?怎麼做妻?怎麼…怎麼會是妻……以前阿婆說過,長大了就會像爹一樣娶妻生子。他不知道,只是阿婆說了,妻便是日後最喜歡的人,要一輩子在一起的人。
  
  一輩子是多久?……很久很久……
  
  他最喜歡的人…就是爹。不要,不要別的人了。以後,一輩子,都只喜歡爹爹一個人。
  
  “要做…要做妻子。”做爹的妻,這樣的話,爹爹就會喜歡他的,不會丟下他了,是吧?……
  
  柔美的笑容在那傾國的玉容上漾開,將懷中的人兒揉緊了些,在那小巧的耳邊輕聲道:“瑜兒,瑜兒……”不知為何,那聲聲的呼喚,像刺般硬是扎在心上。小孩埋首在那從前從未妄想過的懷裡,雙手輕輕抱著男人。
  
  “瑜兒還記得不?我們說好的,離開那從骨子裡腐爛的地方,離開父親,離開大哥,隱居山間,然後生好多的孩子。”輕吻著那幹裂的唇瓣,“妳說,男娃定是像妳,女娃卻像我,真真可惡呵──”小孩靜靜聆聽著,那段他所不知道的,不屬於自己的誓言。
  
  “我們說好了,要是女娃,名鳳情,要是男娃……”小孩緩緩抬起了頭,眼裡如同注入了光輝。鳳韹啃咬著那小巧的耳,壞笑。
  
  “妳說的,就喚‘鳳惜’。”
  
  “惜情,愿上天惜情;永世情、吾將永惜。”
  
  惜……我的名。這便是我的名了麼?……鳳惜,鳳惜,多好的名,多美的名,這便是我的名了麼?
  
  淚水滑落,淡淡的鹹味。
  
  鳳惜,他的名,是爹爹和娘親的情。
  
  鳳惜……鳳惜……
  
     ×          ×          ×
  
  章澧有些無措地坐在少年身旁,看著一旁從未動過的碗筷,不禁無奈道:“冷華,我知曉你怨,我已經派人前往水家,水如雲醫術蓋世,定能醫好你的臉。”見那靜默的少年,眼神依舊落在外頭。章澧輕歎了口氣,緩緩起身。
  
  “吃一些好不?”
  
  沒有任何動靜,從方才到現在。一直,不曾正眼瞧他。
  
  “我…我先下去,你好好歇息。”正當轉身之際,袖子被一個微弱的力道扯住,章澧頓了頓,難以置信地望向那支手的主人。“端給我…我想吃一些。”好半天,章澧都說不出話來,隨後少年一陣冷哼,道:“算了。”
  
  “沒!我…我叫下人弄熱,冷華等一等。”喜悅,洋溢在臉上。原是想要喚著下人,沒想到珞又淡然道:“不用了,我沒這般嬌貴。”章澧笑了笑,拿起一旁的碗筷,原想遞給珞,卻又見到那手上的傷,停了下來。
  
  輕手輕腳地移步,在撩起紗帳,坐在床頭,珞正要接過,手卻不爭氣,怎都無法使力。章澧舀了一匙粥,珞的眼神暗了暗,卻還是微張口。小心翼翼地餵著,替他擦拭,袖子觸到那蒼白的唇瓣,手不禁抖了抖。
  
  章澧暗喜,為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冷華是不生他的氣了嗎?這他從不敢想。“會燙不?”柔聲問著,如同對情人的愛語。“你身子還未調理好,只能喝些粥,要是膩了,我吩咐櫥子準備些不一樣的。”
  
  珞勉強吞了幾口,硬是忍下嘔吐的衝動。喝了半碗,便借口想要休息,讓章澧離去。章澧喜上眉梢,離去前輕輕握了握少年的柔夷,舉步飛揚。
  
  珞望了眼,不禁想起前夜那人說的話,憤恨地扯著被子。
  
  『章澧似是鍾情於你,也好……接近章澧。』
  
  『你沒有任何選擇。』鳳惜雙手接過那一顆顆色澤黯淡的小果子,紅著小臉對著摟著他的男人露出微笑。鳳韹不禁莞爾,道:“原是想打些野味,可瑜兒妳一向不愛這些野食,我也不放心就這麼留著妳一人在這兒。”說完,還親了親那有些凹陷的頰,不滿呢喃:“真瘦得只剩下骨了。”
  
  鳳惜小口接小口,這小果子的味道很甜,就是有些酸。但這對一向來沒什麼挑剔的鳳惜,怕是喜愛得緊。小孩都是愛吃甜食的,鳳惜從小吃苦吃得多,也看過從前分宅裡的小童們吃著外頭街上賣的糖葫蘆。當時自己看得迷了,少爺的侍童便領著其他的孩子,將自己打了一頓。走時,扔了個糖葫蘆給他,沾了些沙子,他忍著痛,撿了起來放入口中,小心咀嚼。那是第一次嚐到,黏膩的甜味。
  
  許久,鳳惜吞下了最後一口,見鳳韹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難以自制地縮了縮身子。鳳韹見他這般舉動,微蹙眉,“珞瑜很怕韹二哥麼?”緩緩摟緊那瘦小的身子,“可是,來不及了,珞瑜是韹二哥的了,不管大哥和父親怎麼說,就是什麼詛咒,便讓它去吧……今日我們便去尋出路,去找師父,他會幫我們的。”
  
  懷裡的人兒頓了頓,鳳韹輕笑,一雙美眸上揚,好不漂亮。“瑜兒,我們到了師父那兒,就叫師父給我們主婚,生一堆娃兒,給父親和大哥惱去。”鳳惜不禁抿唇,身子有些發顫。
  
  “不要……”不要。不要。他不能出去,他不能和爹爹成婚,不能替爹爹生娃娃。他怕……怕爹知道他不是娘親,這樣的話,爹便不會待他這般好了……怎料,鳳惜一聲不要,倒是讓鳳韹臉色黯了下來。
  
  “瑜兒為何不要?”鳳惜猛地抬頭,只覺得全在自己身上的手越發地緊,對上那雙憤怒的眸子,更是不知所措。“瑜兒為何要拒絕我?!”冰冷的聲音,“為何?!瑜兒?!”瘋狂,鳳韹的眼裡,只餘下,瘋狂。鳳惜驚得怕了,哽咽著說不出話,小小的身子抱著鳳韹,心中不知喊了多少聲的“爹爹”。
  
  “詛咒又有何妨?鳳家於我,與螻蟻無異。可瑜兒不能,我不會讓步,不會!”鳳韹輕捧著鳳惜的顏,見那頰上的淚,俯首吻去。“妳是我的,我的情,妳不能不要……”鳳惜抬頭,覺得目眩,那如魔魅般的聲音,不斷在耳邊迴盪。上天會不會懲罰他呢?他是個這麼貪心這麼醜陋的人啊……怎麼棒?配不上爹爹的……配不上的……
  
  他是爹的藥,是爹的孩子。多好,多好……
  
  閉目,靜立在美輪美奐的山水前,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神色木然。
  
  “主上,臣已找到韹爺。”
  
  男人輕握那落在手上的枯葉,許久,問:“還有呢?”轉身,淡漠的語氣,與那不可一世的舒璟城城主竟有六分相似,可眉目較為英挺,鳳家特有的薄唇,從那說出來的話語,卻讓人無法抗拒。
  
  站在對頭的人跪下,恭敬道:“尚有一名孩子。”男人挑眉,“哦?”
  
  “是…是孩子沒錯。還十分年幼,可…和韹爺相當親暱。”
  
  “是麼?”男人沉吟,不久又問:“多大的孩子?還有,那孩子……什麼樣子?”
  
  “主上,那孩子身子矯小,想來不過七八年歲。至於樣子,細看倒是清秀,就傷疤多了些,不過……”那人停頓了一會兒,收到了主子不耐煩的眼神,才繼續道:“那孩子,模樣有些像當年的三小姐。”
  
  男人的雙瞳擴大,有些暈眩。“主上!”
  
  “你先下去。記得,看好他們,韹爺要有何閃失,你便直接提頭來見本王。”那人回了一聲,轉眼便不見蹤影。男人咬牙,忽而一掌,一旁如碗口粗的樹斷裂成兩半。“好啊……好啊!!”
  
  “嚴珞瑜妳死了還不夠,現下還留個賤種!”嚴珞瑜,十年前月牙湖邊誕下的孽種,鳳家的恥辱。
  
  “樓盟主,可還滿意這裡。”身後一把聲音,男人抬頭,已和平日無異。章澧帶著笑,步向樓允傾。“章少主的氣色似乎不錯。”章澧面上擒著笑,心情似是非常愉悅。“遠處見樓盟主一人在此,莫不是有心煩之事。”
  
  樓允傾淡笑,可笑意不達眼底。
  
  “章少主今日眉目上揚,想來是有喜事。”章澧垂目,喜事……想來是的。那高傲的少年,還有,那芙蓉帳下,少年的吻。看著上頭,鳳韹一手牢牢地將小人兒禁錮在懷裡,不時輕聲安撫著懷裡的人。鳳惜緊緊地抓著鳳韹的衣襟,有些擔憂地看著鳳韹額上的薄汗。眼眶有些泛酸……方才要不是他,爹上回摔下時腳上的傷也不會裂開了……
  
  “傻俞兒。”鳳韹日前遭暗算,體內“鎖情”之毒又巧在前夜復發,如今真氣在五臟如針刺般,即是難受,畢竟是天生奇骨,抱著一個鳳惜攀岩倒還是可行的。看准一顆大石,揚身躍上,華衣飄然,轉眼下頭的那泉霧已經瞧不清。鳳惜張大了眼,小嘴更是合不上,不禁歎道:“…爹爹,爹爹好利害啊……”
  
  靦腆地微笑著,鳳韹好心情地偷了個香,“喚我二哥也就算了,現在連爹爹也給叫上了。”鳳惜聽了,笑容有些撐不住,拽著鳳韹衣襟的手不禁微微放開。“爹爹……就是爹爹……”小聲的嘀咕,鳳韹聽不見。
  
  “還有些路,俞兒再乏了就再睡一睡。”細心呵護,原來,爹就是這麼待娘親的啊……忽而覺得胸口悶痛,似是想起了前些日子,那無情落在身子上的踢罵,身上的傷如同生生撕裂般。痛……
  
  “俞兒?”搖頭笑了笑,埋首在那溫暖的懷裡。娘親,娘親……能不能把爹爹對娘的好,分一些些……他會學著娘親,會聽爹的話,不知道爹會不會也待他這般好……
  
  東方凜沉靜地望著殿上那柄血紅的劍。
  
  面上一痕痕歲月的足跡,臉色有些難看,想來是當日的傷還未復原。“我的好徒兒──鳳凰涅盤,狂傲神州,武霸天下。哼──老夫倒要看看,一個黃毛小兒,能成什麼氣候。狂傲神州,真真可笑至極!”
  
  一手握起劍丙,沉重難耐,方使六招,劍便脫手,硬生生插在瀾月莊的牌匾上。東方凜頓時怒火攻心,大吼:“老…老夫……定要親手斷其筋骨,看他鳳家能囂張至何時!”
  
  忽而,眉一橫,舉掌劈向後方來人,卻被那人屈身避開。“莊主今日火氣甚旺啊。”對上樓允傾似笑非笑的容顏,東方凜一瞬便沒了方才的戾氣,朗聲笑道:“樓盟主莫取笑老夫了。”樓允傾挑眉,道:“莊主莫不是為了鳳韹賊人生氣?”
  
  眼神一黯,有些發顫的聲音,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懼。“盟主──可是知道了那賊人的消息?”
  
  樓允傾暗暗冷笑,故作神秘道:“東方莊主,咱們……做個交易,如何?“
     ×          ×          ×
  
  “會…會不會很累?”
  這裡離原來的地方遠了許多,可鳳韹那絕美的顏蒼白異常。鳳惜渾然不知那是鳳韹體內余毒作祟,且鳳韹又死撐著,一句話也沒說,速度料是快得多。
  
  “…爹……”
  
  穿插在林中,鳳韹將懷中的人兒死死護著,腳步不斷加快。這時,一道閃光,鳳韹倒退了幾步,手一折,幾片綠葉在那手中如同利器,橫過万枝。手越發收緊,對懷中的鳳惜輕聲道:“俞兒,捉緊我,把全部交給我。”
  
  鳳惜咬牙,輕輕點頭。鳳韹安心地微笑,那一剎那,只怕月牙都為之失色。
  
  “爾等何人?”
  靜謐的林間,不知何時多了幾個黑衣人。“鳳韹,速速就擒。”發言的那人身形魁梧,手上留著暗紅的血,想來是被鳳韹所傷。幾人湧上前,鳳韹如今不比之前,又帶著鳳惜,饒是他天生奇芭,也漸漸不支。
  
  “找──死───!”感受到懷中人兒的不安和顫抖,鳳韹只求速戰速決,招式越發狠厲,直直逼向他人死穴。
  
  t這時,後方劍氣凌人,對準了懷裡的鳳惜。鳳韹縱身一躍,沒想倒給了他人機會,利劍穿過小腹。護著鳳惜,如今只怕一步也邁不出。
  t
  “哼──看來澧兒說你中了奇毒,倒還真有此事。”東方凜臉上是按耐不住,緩緩步向鳳韹和鳳惜。“沒想到……你和嚴珞俞苟合的賤種還活著。”冷眼瞥了眼鳳惜,東方凜笑意全無。身後的樓允傾直勾勾地望著鳳韹,見東方凜已萌生殺意,連忙道:“東方莊主,莫晚了您答應晚輩的事。”
  
  東方凜眼光一閃,隨即笑道:“老夫自當記得。”上前,狠狠踢向鳳惜,本就不經打的身子飛向一旁,這一腳著實讓東方凜心裡舒服了許多。“俞兒!!”鳳韹狂吼,在看清來人之際,失聲道:“師父──”
  
  東方凜頓了頓,只見鳳韹瞪眼,口中不斷流出血絲。“師…父……連你也要…也要拆散徒兒…徒兒和俞兒麼……”周圍的人不禁摒息,樓允傾晃了晃。東方凜怔了怔,隨後難以自制地狂笑。
  
  “哈哈哈哈哈──笑話!好徒兒,沒想到你居然思念成狂!”揚手扯過鳳惜,一陣痛呼,鳳惜整個人被摔在鳳韹面前,碎石划開了傷,東方凜更是一腳踩在那易碎的身子骨上。“瞧!好生瞧著!!這賤種是不是你的俞兒?!”
  
  鳳惜疼得發顫,抬眸望著鳳韹。裳領大敞,身上那道道傷口間的點點紅痕,毫無保留地曝露。
  
  “哼──鳳韹,當年你們異母兄妹苟合,如今居然親子相奸,真真有違天道!”東方凜冷眼看著腳下的小孩兒無助地顫抖,對上前方那雙憤恨的眼神,覺得快意非常。
  
  “你不會也忘了,嚴珞瑜──是怎麼死的?!”
  
  “聽好了,她是因你而死,還有這個賤種,因你們屈辱至死──”
  
  “你胡扯!!”鳳韹咳出了一攤血,神色駭人。“俞兒……俞兒明明好好的!怎麼會死?!”那雙眼幾近瘋狂,壓制著鳳韹的黑衣人頓時面目屈形,一瞬間身形斷成兩節,如同肉泥,那生人竟是被真氣硬生生揉碎。
  
  “嚴珞俞確實已死。”一直保持靜默的樓允傾忽然開口。不再是淳厚的聲音,只見他徐徐扯下面上的臉皮,眾人嘩然。東方凜未來得及反應,眉目一張,已沒了氣息,喉間數道利劍穿過。“樓允傾”身旁多了一個灰衣侍從,恭敬地跪了下來。“臣護主不利,望主上降罪。”
  
  鳳韹傾盡了全力,伸手欲觸及無力的鳳惜,卻被阻了下來。“大哥……救珞俞……求您──”鳳冥快速點了鳳韹周身昏穴,將鳳韹交於一旁的灰衣侍從。“速速帶走韹爺。”灰衣侍從領了命,一會兒便不見蹤影。
  
  現下,只餘下一片狼藉,和一旁那幾近昏迷的小孩兒。鳳冥慢步向前,望著地上奄奄一息的鳳惜,眼裡盡是不屑。俯下身,抬起鳳惜的臉,冷咧道:“果真……有幾分相似。”如同碰到污穢之物,嫌惡地放開。
  
  “要不是韹弟體內余毒未清,本座定不會讓你這孽障存活於世。”
  
  轉眼,一片黑暗。發不出任何聲音,鳳惜呀呀地叫了幾聲,淚水糢糊了眼,只依稀聽到,那微弱的幾聲。
  
  “爹……”
  
  “…爹……”
慶城街道,繁華喧鬧,多是店舖商街,與舒璟城同樣為聖朝經商之城。位於城中央,形形色色的樓房,身著華衣的少年少女,嬌笑吟語,這又是華麗景像後的另一文化,慶城的花街。北方人男子斯文俊秀,女子秀麗甜美,慶城花街一入夜便猶如不夜城,歌舞昇平,沉浸於溫柔鄉。要說到慶城最有名的樓館,便是花街後巷的鳳磬樓。
  
  與前方的門庭若市大相逕庭,鳳磬樓的上廂,鳳冥擰著眉,一雙凌厲的鳳眼直直鎖著正在把脈的白顏玉,沉聲問道:“韹弟,可有事?”白顏玉小心置下鳳韹的手,眉頭深鎖,許久才轉向鳳冥道:“主上,韹爺體內鎖情之毒,理應除去才是,雖有余毒,可還不至於……”
  
  鳳冥一掌擊在白玉桌上,眼裡閃爍著怒火,白顏玉不禁倒抽了口氣,連忙跪下,顫聲道:“主上息怒,韹爺的狀況乃余毒反噬,可這毒路向怪異,似乎……”鳳冥狠厲一瞪:“說!”白顏玉咬了咬牙,道:“屬下猜想,韹爺應是誤中他毒,而這二毒相混,加重余毒的反噬。”
  
  白顏玉微抬頭,見鳳冥臉色不佳,又低了下去。這鳳磬樓外是家妓館,實是鳳氏的暗莊。白顏玉即是這鳳磬樓的頭牌倌兒,卻同是鳳氏布下的暗棋。白顏玉暗暗斜眼望向帳內的鳳韹,心中不禁大歎。
  
  世上美人無數,鳳氏一族男女盡是人中龍鳳,貌如美玉,可這傳說中的鳳二爺,竟是遠勝其他鳳氏族人。年歲應是三十有余,沒想到仍是如此秀美動人,自幼便聽聞鳳韹天賦過人,出生之時神算子便預言:“鳳凰涅盤,狂傲神州,武霸天下”。
  
  許久,白顏玉才回過神,卻見鳳冥已立在身邊,著實一驚,連忙移開。鳳冥望著鳳韹,那優美的薄唇輕輕動著,鳳冥傾身一聽,那一聲聲細微的“珞俞”硬是讓他的臉色難看幾分。手輕拂過那舉世無雙的容顏,白顏玉抬眸,正巧望見,那眼裡一閃而逝的光芒。
  
  “顏玉,韹弟中的,是什麼毒?”
  
  白顏玉回道:“主上,那是……七春影。”七春影,雖說不上奇毒,可七春草极難取得,且單服七春草並無大礙,可要是與鎖情混合,那即是大羅神仙,也無技可施。幸鳳韹體內僅有余毒,如今也是落下毒氣反噬。
  
  鳳冥眼神暗了暗,喚了聲“金厲”,一個灰衣侍從頓時立在身前。“那孩子,把他帶上來。”
  
  白顏玉有些困惑地頓了頓。那孩子……在鳳磬樓地牢的孩子?這又和七春影有何幹係?七春草的毒液,只能通過交和相傳,莫不是……白顏玉也是見過大事的,可這天仙一樣的鳳爺,怎會和一個難看的小毛孩玩在一塊兒。
  
  “顏玉,先下去。”
  
  領了令,自然也不敢多留。白顏玉步出廂房,就要合上門之際,抬頭。那雙屬於鳳冥的鳳眼,對著床上的鳳韹,從未移開。
  
     ×          ×          ×
  
  “啊──嗯……”
  
  薰香瀰漫,床上兩個交疊的身影,緊緊糾纏。上方的身影,快速地律動著,似是憤恨,豪不留情地頂向最深處。
  
  “好…棒啊──冷…華……嗯呀──”
  
  身下的男子,迎合著身上的人,緊緊地夾著那細腰,躬起身子。身上的人兒,臉上的疤如此刺目,奮力地進出。那眼裡,沒有情慾。騰出的雙手,惡意地搓弄身下那高昂的美物。
  
  “不──”
  一連串的快感,二人同時宣洩。
  
  章澧輕輕擁住身上的人,臉上是難以言喻的幸福。那是他愛的人,想要的人。即是雌伏在身下,也想要……與之接合,共赴雲雨。當冷華握住他的手的那一刻,猶如夢一般,害怕冷華的身子受不住,他一定會忍不住狠狠要了冷華啊……
  
  “我要沐浴。”
  
  巧妙地避開那即將迎上的吻,冷冷地道了句。章澧微愣,卻還是寵溺地笑了笑,忍痛正要下床,卻又被喚住。滿懷希冀地回頭,卻見那雙星眸,沒有任何起伏。
  
  “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雪花飄逸,久遠的夢。
  
  兩個少年,和一個小女孩。最高的少年,俊秀的面容,帶著難以察覺的微笑,看著另一個模樣极其秀美的少年。小女孩堵著嘴,忽然扑在那秀美少年身上,大喊:“韹二哥答應了陪俞兒的!”
  
  最高的少年挑眉,一手扯過那秀美少年,冷聲道:“笑話。”轉頭對秀美少年溫柔一笑:“韹弟,大哥昨日向師父要了套新劍譜。”秀美少年微愣,好看的眉頭攪在一起,似是難以做決定。女孩一見,咬著唇,更賣力地纏住少年,一臉打死我也不放的模樣。
  
  秀美少年觜角揚起,不著痕跡地抽開另一少年強握的手,牽著女孩,道:“大哥,劍譜下回再瞧可好,珞俞才剛回來鳳家,我想…多陪陪她。”少年還未來得及說一句話,那二人便笑著,舉步離開。
  
  遠遠地,看著兩道身影,少年抬著的手,緩緩放下。
  
  鳳冥望著那依舊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握住,笑道:“最後,你還是回到我身邊了呵……韹弟。”
  
  敲門聲。鳳冥放開了手,靜默地看著從外頭走進的金厲。金厲進門,手一甩,一個物體重重地跌在青石地上。那是一個孩子,身子骨喀在厚硬的地上,傳來巨響。細看,那唯一裹身的衣物骯髒不堪,身上除了舊傷外,布滿了條條紅痕。鳳冥緩緩揚起笑容,金厲早已識趣地退下。
  
  “抬起頭。”
  
  鳳惜抖著身子,聽話地將頭抬起,望著高高在上的鳳冥,雙眼在見到床上的鳳韹時,再也移不開。“爹……”那雙眼裡摻雜的情感,鳳冥看在眼裡,心中頓時燃起怒火。那種眼神,他見過,不會忘記,不能忘記,厭惡,打從心底地厭惡。
  
  凌天一掌,鳳惜被打偏了身子,觜角流下血絲。鳳冥真是下足了力,像是要把十幾年累積的怨恨全數宣洩出來。自小,鳳冥從未將感情輕易表露,如今想是氣極,開口便道:“那女人的兒子。”
  
  瞥了眼鳳惜身上若隱若現的紅印,那經歷情事的印記,不禁厲聲道:“原來呵……娘親勾引了韹弟還不夠,還不夠!就連你這賤種──”鳳惜難過地屈著身子,身子疼得站不起來。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這個人,要這麼憤怒。
  
  貪婪地望著床上的鳳韹,鳳惜的心在淌血。爹爹……不舒服是不是?是不是和阿婆一樣病了?吐了好多血……會不會疼?會不會?……
  
  “…爹…”
  
  鳳冥似是想到什麼似的,頓了頓,靜了下來。“你可知,韹弟此番,是因為誰?”鳳惜疑惑地抬眸,“皆是因為你。”鳳冥舉劍,指像鳳惜,塋亮的劍身映照著那瘦弱凹陷的小臉。
  
  “皆是因為你,韹弟體內毒氣反噬,便是由於這淫穢的血。”鋒利的劍,緩緩划開那臉上的肌膚,血流了下來,鳳惜卻呆若木雞。“七春草單是服食並無任何作用,但卻在服者體內潛伏,唯有透過交和傳於他人,方能引發毒性。”鳳冥眼神一狠,只差沒把鳳惜的脖子削了下來。
  
  “韹弟毒發不久,而此斷期間惟有與你有肌膚之親,可是你謀合他人,陷害我韹弟?!”一字一句,控訴的罪狀,鳳惜哭了出來,無力地搖著頭。幾乎是爬著的,看著床上的鳳韹,徐徐挪去。
  
  鳳冥冷眼看著,“不僅如此,你讓韹弟背上不倫之罪,子竟與父行苟且之事,如今此番嬌態,羞也不羞!”鳳冥的話,如同刺般,狠狠刺在鳳惜心裡。不倫……不可以喜歡爹爹嗎?……
  
  鳳冥俯身,抬起鳳惜的臉,輕聲問:“現下,本王賜於你贖罪的機會,讓韹弟體內的毒全數過渡於你,你可願意?”如魔魅般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對上那張與鳳韹相似的面容,鳳惜夾著淚,呆呆地看著床上的鳳韹。
  
  『惜情,愿上天惜情;永世情、吾將永惜。』
  
  爹……爹爹……
  
  輕微而堅定。那小小的頭顱,點下。鳳冥漾開了笑,眼裡卻沒有笑意。“即便會死?”鳳惜搖頭,眼裡蓄積淚水。“要…要救爹爹……”淚水止不住,只要爹爹沒事,沒事就好。
  
  “哼──嚴珞瑜倒是生了個好兒子。”愛上生父,顛倒倫常……可,他又何常不是?
  
  鳳氏百年的詛咒,緊縛鳳氏每一滴血液。
  
  【鳳氏族人,必定會愛上血嫡之親。】手腳反捆,蒙著雙眼,感覺馬車停了下來,白衣男子吐了口氣,叫道:“前面的大哥,要是到了的話,就給水某喝杯茶水吧!”前方無任何動靜,水如雲暗暗咬牙,清了清嗓子,又道:“大哥,要是您是要劫財的話,水家尚有幾分臭錢,但要是劫色的話……這──水某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沒身材,但水某有個小表弟……”
  
  不算溫柔的力道,水如雲幾乎是被人從車裡甩出來,倒在地上,水如雲不禁恨得牙痒痒,想他乃水氏現任族長,從小到大就只有他整人的份兒,上回為了韓老的事被鳳韹擺了一道,如今不知又是哪方瘟神。
  
  水如雲掙扎著要起身,試了許久都沒辦法,汕汕陪笑道:“大…哥,這地上石子喀得水某挺疼的,能不能扶扶水某,當然順道替水某解了這些繩子布條,讓水某見見您的尊容,也好回去和小表弟描述描述。”
  
  “替他解了繩子。”
  
  來人忽而又一個冷哼道:“眾人皆說水氏族長清高博傲,不食人間煙火,依本王瞧也不過是路間俗人。”
  
  水如雲聽那聲音,不自覺一頓。直到金厲替他綁著手的繩子,水如雲才緩緩將蒙著眼的黑布扯了下來。抬眸正巧對上那犀利的雙眼,臉上露出苦笑。“水某還道是哪位,沒想到竟是俞王鳳冥殿下。”鳳冥挑了挑眉,只見水如雲甩甩袖子,似是無奈道:“不知殿下如此慎重地請水某到這兒,不會是要替水某介紹做媒吧。”望著上方“鳳磬樓”的匾額,水如雲又難得玩笑道:“可惜水某這生戀毒成癖,不知有哪位姑娘願意下嫁水某。”
  
  鳳冥掃了一眼,逕自步入鳳磬樓,金厲不知何時已經不見蹤影,水如雲靜靜地跟在後頭,見鳳冥一路眉頭緊鎖,眼下淡淡的黑影,不禁道:“想來殿下近日操勞許多,水某恰有些藥方子……”
  
  鳳冥停了下來,水如雲一時沒會意,鳳冥還未推門,裡頭便傳來巨響。
  
  “放開我!!俞兒在哪裡?!把俞兒還給我!”
  
  鳳冥快速推門而入,只見那錦繡別緻的房裡,鳳韹半伏在地,髮絲披散,面色雖蒼白,卻仍舊不損那絕世的容顏。鳳冥急急上前,“韹弟!”原想將鳳韹扶起,卻被那白玉般的雙手抓的牢緊。
  
  “大哥,大哥!珞俞在哪裡,你知道的!是不是,是不是父親?!父親把珞俞關了起來?!”說著說著,又咳出血來。鳳冥看得驚心,心裡似是被狡了千百回。聽那聲聲珞俞,不禁恨道:“那女人早十年前便化成灰,韹弟你何苦此番折磨自己。”
  
  “你胡說!!珞俞明明和我在一塊兒的!是你們、你們要拆散我們,你和父親要拆散我們!”
  
  鳳韹眼神一狠,竟是強運了氣,一掌就要擊向鳳冥,水如雲雖不善武學,可醫術精湛,對人體發出的氣息更是敏銳尤其。眼見鳳韹那一掌就要劈了過去,一抬腳,金厲不知何時又閃到了鳳冥前頭,硬生生替鳳冥接下一掌。鳳韹一愣,水如雲急急上前點了睡穴,見鳳韹無力倒下,鳳冥連忙傾身接住,緊緊擁在懷裡。
  
  金厲站在身後,臉色不佳,想是方才那一掌,雖不致死,可鳳韹內力深厚,料是鳳冥也不及,這一掌著實不輕。雙眼望著鳳冥,隨後淡定步出房。 將鳳韹小心地放在床上,水如雲笑道:“殿下和鳳城主,還真是兄弟情深,水某看了好不羨慕。”鳳冥冷哼了聲,替鳳韹掩好被子,轉頭與水如雲對視。
  
  “水氏如雲,聽命。”
  
  水如雲怔了怔,恭敬地跪下。
  
  “醫好韹爺,水家能否尚存於世,皆由汝一念之間。”
  
  水如雲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鳳冥。隨後,才斷然道:“水某領命。”
  
     ×          ×          ×
  
  水如雲跟在白顏玉後頭,地牢潮濕,只有水滴伴著二人的腳步聲,各懷心事。白顏玉熟練地走到地牢深處,看管的竟是一個面目瘡痍的少女。見了白顏玉,少女呀呀地叫了幾聲,白顏玉喚她開門,她連忙取了鑰鎖。
  
  門打開來,裡頭濃重的霉味,水如雲不禁掩鼻。“韹爺的毒氣已經攻心,現下唯有讓毒過渡他人,主上讓您看看,那孩子是否合適。”
  
  水如雲觜角扯了扯,走近拿捲縮在一團的東西,定定看了眼,不禁一頓。俯身撩起那雜亂的髮絲,水如雲這回是真懵了。“這……他們兄弟怎都和這孩子過不去啊……”
  
  鳳惜感受到來人,虛弱地挪了挪身子,睜開眼。望著水如雲,不禁打了個寒顫。他不會忘的,那三日非人的折磨,那毒物穿身的痛楚,那一陣陣麻痒難耐的感覺。水如雲望著鳳惜,許久才道:“不知此番決定,殿下可有讓韹爺知曉?”
  
  白顏玉沒有回話,笑了聲,道:“素問水家醫術蓋世,卻也僅是幾度慈心,尤其水氏族長,代代無情。”水如雲轉頭對白顏玉一笑,道:“公子能否讓水某獨自和這孩子談一會兒?”
  
  “也行,我在外頭。”
  
  監視,水如雲不自覺瞇起雙眸。轉過身對著鳳惜,眼尖地望著那身上的那道猙獰的疤。“噬虫似乎,長得太快了。”鳳惜不禁顫抖,而後想到什麼似的,緩緩抬頭對水如雲道:“救…救爹爹……”
  
  鳳惜想是怕水如雲沒聽清似的,又說了聲:“…求…你……救爹……”枯瘦異常的雙手,捉著水如雲的衣袖。
  
  “你可知,將毒過渡於你,是何意?”見鳳惜搖搖頭,仍是那句“救爹”。水如雲冷笑,“鳳家人盡背倫常,就連你也是麼?”鳳惜頓了頓。“與生父苟且,你可知這是逆倫?”鳳惜呆呆望著水如雲,許久顫聲問:“喜…歡……爹爹……是不對…的麼……”
  
  水如雲挑眉。“喜歡?可是兒子對父親的崇敬?你爹又是如何待你?”
  
  爹爹……爹爹怎麼待我?……
  
  爹爹,爹爹待我…待我很好很好……很好……
  
  那幾天,爹爹怕他冷,會抱著他,會對他笑,像對少爺小姐一樣……很溫柔很溫柔……
  
  “鳳韹自是冷情對你,不然也不會以你做藥引。”
  
  見鳳惜怔了怔,水如雲臉上的笑意,不達眼底。
  “取你血氣,傷你身子。你可知道,一旦毒讓渡於你,暗魂丹和噬虫會和余毒相沖,三五年你自是無事,可毒力會不斷反噬,到時,人不人、鬼不鬼。就為了一個從未將你當人看的父親,你當真願意?”
  
  就為了一個從未將你當人看的父親……
  
  一個從未將你當人看的父親……
  
  不是的。不是的……爹爹、爹爹……爹爹最喜歡娘親,所以…所以會待他好的……阿婆說的,爹爹會疼他,因為……因為……
  
  爹爹最愛的人,是娘親。
  
  胸口頓時一窒,眼睛酸澀。爹爹最愛的人是娘親……是娘親……
  
  “…爹……會死麼?”
  
  水如雲輕聲附耳道:“沒有你,他就算不死,也會武功全廢,四肢盡損;有你,他不會死,但日後會是腥風血雨──”
  
  定定看了鳳惜一眼。
  
  “天下──大亂。”
天下大亂。
  
  天下之大,又豈是這孩子一人能動得了的。
  
  鳳王爺,您這不是口是心非麼……鳳韹──鳳凰,雖不是真龍之命,猶能翻雲覆雨,獨霸一方。
  
  鸞鳥鳳凰,命運多變。鳳二少爺日後呼風喚雨,卻是逆格叛倫之命。
  
  這是何意?
  
  弒父殺兄,顛倒倫常。
  
  鳳二少爺,不是蒼天之福,卻是天降煞星,猶是霸者之命。
  
  “鳳凰涅盤,狂傲神州,武霸天下。”
  水如雲輕喃,一別之前的吊兒郎當的模樣,若有所思地望著白玉桌上的瓶瓶罐罐。此時,由外飛來一只白色信鴿,水如雲笑著取下竹筒,輕瞥了眼信裡的內容,隨後扔入一旁的火爐中。
  
  歎口氣,取了瓶黑色藥罐和幾個大小不一的細針。緩緩走入內室,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鳳惜。燈火明亮,映在那傷痕遍佈的身子上,著實駭人。水如雲上前,難得問道:“你今年幾歲了?”鳳惜懦懦地移著身子,他怕著水如雲,由心底地害怕。
  
  “如果和嚴珞俞死了幾年來算算,你也不過十歲的年紀,不過這身子骨看來,我小表弟還高你一些些。”俏皮一笑,“他今年八歲。”水如雲的一雙俏眸盯著鳳惜,取出了針。“會很疼,但得先封了你的大穴,這樣毒氣過渡於你時,方不會因毒氣相攻,七竅流血而亡。”
  
  鳳惜聽著,徐徐閉上雙眼,拿細長的針頭就直直扎在後方脖子上。倒抽了口氣,身上那到猙獰的疤頓時紅得如同滴血般,鮮艷異常。“…爹……”咬著牙,害怕得扭曲著身子,全身的血液如同逆流般,痛苦難耐。接著又是第二針,水如雲臉色越發沉重,下手越快。
  
  白顏玉站在外頭,冷眼往裡頭瞄了一會兒。許久,針全數扎在那瘦得幾乎見骨的身子上。水如雲忽地站起,白顏玉上前說:“主上在候著,韹爺的毒務必全數渡於這孩子身上。”鳳惜無力地動著身子,眼睛已經睜不開,手指幾乎扭在一塊兒。
  
  轉眼。鳳冥抱著仍舊昏迷著的鳳韹,將懷中的人安穩地置在軟榻上。鳳惜貪婪地看著,至始至終那雙眼從未移開。“爹……”輕聲喚著,卻沒有回應。鳳冥淡掃了眼,猶如見到螻蟻般,嫌惡地移開眼。水如雲做了取出藥罐,裡頭倒出的竟是如同水蛭般的白色蟲子。
  
  “俞王失禮了。”取出小刃,輕輕劃開鳳韹的手脈,鳳冥一雙眼就要噴出火來。那蟲子順著血流,半刻功夫便鑽進鳳韹體內。似是因為疼痛,鳳韹輕呼了聲,雙眸緩緩睜開,對上的卻是那方鳳惜的眼。觜角無力地揚起,絕美的笑靨。“珞俞……”那笑容落在鳳冥眼裡,又是萬般刺眼。
  
  水如雲此時揚手,奮力定住鳳韹的脈穴,鳳韹頓時昂首狂哮,那蟲子又從手傷湧出,卻成了紫黑色,鳳韹額上已是冷汗連連。鳳冥抬眸狠狠瞪著水如雲,只見水如雲無奈笑了笑,多了份苦澀。
  
  “珞俞……俞兒……”
  
  鳳韹此刻只覺得天旋地轉,眼裡閃過的,僅有那曾經的容顏。水如雲轉身步向一旁的鳳惜,不知何時,那凹陷的小臉上,已布滿了淚痕。心疼,鑽心般的疼,鳳惜看著鳳韹蒼白的面色,淚水不斷滑落。
  
  水如雲的動作緩了許多,輕盈地在那道疤上劃開了口子,那蟲子便往傷口進入體內。如同火燒般,鳳惜的唇已咬出了血,在自己身上劃開了一道道的刮痕。鳳冥冷哼了聲,橫抱起鳳韹就要離開。鳳惜抬眸,聲音已經發不出來,全身火烤般的難受,猛烈一咳,竟是灘灘黑血。
  
  “這身子──是壞了。”
  水如雲扔下了一句,而後別過眼。“你可知,他最後心心念著的,還是嚴珞俞。不是你……不是……”這話,是說給鳳惜聽的,卻也是另一個離去的人。轉眼對著鳳惜。“最後,你什麼也不是。他不會回頭,不會再看你一眼,你就算死了,他也只會記著嚴珞俞,而不是你。”
  
  鳳惜清醒著,全身已經痛得麻木,淚水沒有聽過。
  
  你就算死了,他也只會記著嚴珞俞,而不是你。
  
  你什麼也不是。
  
  惜情,愿上天惜情;永世情、吾將永惜。
  
  他知道的,怎麼會不知。他的名,便是爹爹和娘親的情。剩下的,他就什麼也不是了。可是,他只是……只是喜歡爹爹而已……
  
  只是喜歡爹爹而已……
  
     ×          ×          ×
  
  章澧臉上盡是溫柔的笑,為身前的黑衣少年梳著頭。“東方凜……死了麼?……”章澧一頓,珞轉過身,揚首對著他。“是不是?”章澧垂下眼,捧其少年的臉,在那道道痕跡上落下一吻。
  
  “嗯……現在外頭很亂,不過沒關係,我會保護你,不會再讓你受一絲傷害。”誰知,章澧的深情,卻讓珞直直笑了開來,似是嘲諷。“他死了?!他真的死了?!”那老傢伙死了,那害爺和孩子的老傢伙死了!
  
  “冷華……”
  章澧突地將珞擁在懷裡,“冷華……我的冷華……”恐懼,從東方凜的尸首出現在他眼前,無盡的恐懼便籠罩著他。他害怕,害怕冷華又會被搶走,害怕冷華又會離他而去。珞輕輕笑了開來,揚起頭,主動吻在章澧唇上,隨後又是細細纏綿。
  
  恨──
  
  章澧的唇被咬出了血,珞緩緩放開,竟是上前解了章澧的衣裳。“我要。”章澧微頓,而後不禁面紅,那是他愛的人呵……珞一笑,妖嬈非常,抬眸,狠狠地掃了眼那在外頭一直看著章澧的雙眼。
  
  影衛拽著拳,手掌已經滲出了血。
 『韹二哥,為什麼父親不要珞俞呢?』紫衣少女靠在男人懷裡,一雙美眸望著月牙湖水,笑容顯得悽涼。感覺圈著自己的雙手收緊了些,少女抬頭對男人微笑。
  
  『韹二哥真是嫡仙似的人,俞兒還真是比不上呵……』月光映照在男人絕美的臉上,少女不禁癡了,男人臉上是溫潤的笑容,眼裡唯有寵溺。『父親他們不要妳,我要……』少女的眼眶紅了,落下的淚,消失在男人的吻裡。
  
  『就算背棄鳳氏,我也只要妳一個。』月光下的諾言,只有真摯的心。
  
  『今生摯愛,唯有妳。』
  
  鳳韹睜開眼,環顧四周,突如其來的痛楚令他不禁撫著頭,胸口一陣難受。記憶裡的那雙眼,和另一雙眼,重疊。不行……不行……要去找珞俞,俞兒現在一個人……
  
  『為什麼?!為什麼要娶別人!!』
  
  伏在床頭,頭疼欲裂。
  
  『韹二哥──韹二哥……俞兒只是你一人的,即是妾,俞兒也只和韹二哥在一起。』
  
  『韹二哥,這裡面是我們的兒……』
  
  兒……?!
  
  鳳韹的身子不禁發顫,眼裡沒有焦距。腦中一片混亂,一揚手,房內不遠的白玉桌頓時劈成碎石,發出猛烈巨響。一直在外頭的白顏玉猛然一驚,急急奔到一旁鳳冥的廂閣,一夥人風風火火地趕來,瞧見的也僅是一片的狼藉。
  
  “韹弟──”
  
  鳳冥轉身大吼:“金厲!速速找回韹爺!!”喘著氣,望著地上的碎石,鳳冥臉色更加黯沉。韹弟的功力不可能回復的如此之快,早該……早該廢了的!這樣,便不會逃開,不會再像十年來一樣,處處與他作對。早該廢了,把他鎖在身邊,永遠永遠……
  
  鳳韹不甚清醒,腳程不遠,金厲急忙擋在鳳韹面前,只見那雙鳳眼揚起,殺氣盡現。
  
  “滾開。”我要去找珞俞,去找珞俞……
  
  見金厲絲毫不動,鳳韹眼神一厲,赤手便與金厲纏斗起來,招招狠厲,似是要絕人性命。金厲日前方接了鳳韹一掌,如今鳳韹雖仍未回復,卻仍讓金厲吃力非常。
  
  『爹……』
  
  鳳韹一頓,金厲來不及收掌,眼見就要擊在鳳韹肋前,頓時一股力擊向手肘,掌力一回,金厲硬生生咳出血來。只見鳳冥上前,對著金厲便是一扇,“要是韹爺哪裡傷了,你十個都賠不來。”轉身欲扶起鳳韹,鳳韹猶如孩童般抬眸,雙手緊緊地扣著鳳冥。
  
  “大哥,大哥!珞俞在哪兒?!韹弟找不到俞兒、找不到……”那眼裡,竟泛著淚光,鳳冥止不住咬牙。鳳韹從未在人前流淚,總是高高在上,令人無法直視。便是那嚴珞俞,方讓韹弟遭人羞辱!
  
  鳳冥思及此,忽而笑開來,對著鳳韹道:“韹弟莫急,我這就帶韹弟去見三妹。”鳳韹聞言,方鬆了手,面色极為蒼白。“俞兒……”我的珞俞……
  
  『…爹爹……』
  
     ×          ×          ×
  
  鳳惜背伏在冰冷的地上,連續幾日滴水未進,雙唇幹裂,可全身的痛楚令他無法睡下,不斷地折磨自己。唯有這時候,才會憶起那短暫的美好,溫暖而幸福。“爹……”爹爹的病好了嗎?好痛……爹爹也是這般疼的麼………
  
  還好……爹以後都不會疼了……
  
  水如雲來回踱步,恰見到那一絲笑容,不禁怔了怔。“日後你再不能行走,鳳韹也定是不會要你了,可愿隨我走,我家的蟲兒應該挺喜歡你的血。”隨後又道:“我不會虧待你的,至少能讓你活得長久些。”鳳惜看著水如雲,無力地搖著頭。
  
  不會的……爹不會不要他的……不會不要他……
  
  他很聽話……爹爹會待他好的……所以,不會不要他……
  
  會待他很好很好……
  
  此時,門開了鎖。兩個烏衣人一言不發,水如雲眼色一黯,問道:“有事麼?”烏衣人做了個楫,回道:“屬下奉主上的命令,帶走那小兒。”水如雲一頓,冷聲道:“你們可是要害死他。”鳳惜此時的身子根本無法多加挪動,那身子之前便破得很,只怕毒氣一湧,便會攻身。
  
  “主上和韹爺都在候著。”
  二話不說,二人架起地上的鳳惜,只見鳳惜忽而一震,全身竟是冷得駭人,要不是那虛弱的氣息,已和死人無異。二人蹙眉,起步便要離去。水如雲冷眼看著,一直到門外上了鎖。
  
  水如雲閉目。
  
  此時的他,自是不會想到。再一個五年的時光,天下紛爭不斷。以及,那在雪中抱著一個少年哭泣的王者。
“珞俞呢?”鳳韹望著那陌生陰黯的閣室,語氣有些慌亂。鳳冥面上愉悅的笑容,在黑暗中有些看不清。“韹弟,我們有多少年沒在一塊兒練劍了?”鳳韹轉頭回望鳳冥,“大哥,珞俞呢?”
  
  鳳冥臉色微沉,隨即道:“十年了,十年──”鳳韹頓了頓,仿若未聞,問:“大哥,俞兒呢?她在哪裡……?”要快點找到,要快點……珞俞怕黑……
  
  鳳冥輕笑,上前緊緊握著鳳韹的手。“韹弟別急,大哥說個故事給你聽。”對上那曾經朝思暮想的星眸,鳳冥輕聲道:“有一個家族,蒙受殤氏帝皇恩福,謹獲俞王之尊,代代嚴守聖朝北方聖土。”
  
  “但──他們不服。不服永遠臣服於帝皇,不服永遠臣服於殤氏,不服殤氏加諸於──家族的詛咒。”淡淡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俞王怨恨,卻不得反抗,一直到誕下二子,得星氏族人預言,此兒將傲視天下。俞王大喜,故賜名韹。”
  
  “二子貌若天人,天生聰慧,身具神骨,更應當年星氏之言。此子,還有個大哥。”鳳冥抬眸,緊緊鎖著鳳韹。“興許就二位兄弟,兩人自小便纏得很,弟弟老拉著大哥練劍,可不知,大哥為了替弟弟解悶,夜裡獨自苦鑽嚴練,就怕弟弟哪天嫌大哥弱,便不再纏著大哥。”
  
  “但自從那對女人──”隱隱的殺氣,“那個不知打哪來的女人,帶著一個賤種,硬說是俞王之女,俞王憤怒,賜之死。可,那賤種留了下來。”鳳韹轉頭,將手從鳳冥手中抽了出來。“我要去找珞俞。”
  
  “韹弟,聽大哥說完。”眼裡的溫柔,只給了眼前的人。暗處的金厲,定定地望著那雙眼,沉默。
  
  “自此,便多了個三妹,而弟弟眼裡,就只容得下三妹。不管大哥怎麼努力拉著弟弟,弟弟的手最後,還是會放開。”鳳冥說著,隨即竟揚起笑容。“然後,他們相愛。弟弟和妹妹,撇下了大哥。之後,父親俞王知道了,便和大哥一起,送走了三妹。可是,弟弟自那次後,便不再對大哥笑了。”
  
  “然後,父親告訴大哥,禁錮著家族的詛咒,那瘋狂的詛咒。弟弟妹妹應驗了詛咒,所以──三妹非走不可,三妹不能成為弟弟日後的軟肋。”鳳冥停了停,許久才接道:“可是父親不知道,大哥也同樣……應了那可恨的詛咒呵……”鳳韹的眼瞳擴了擴,看著鳳冥。
  
  “最後,弟弟還是找到了三妹。哼──在妓院,找到了三妹。他的三妹,曾經對多少男人歡顏,那万人騎的婊子。”
  
  “夠了!!”鳳韹大聲喝道,遙遙晃晃地退了幾步。
  
  『韹二哥,珞俞的身子沒髒啊──俞兒、俞兒一直是韹二哥一人的!』
  
  “韹弟,大哥還沒說完呢──”鳳冥微笑上前,“那個女人一再迷惑弟弟,最後父親惱了,不顧大哥反對,為弟弟安排婚事。可新婚花燭夜,弟弟不見蹤影,唯有大哥知曉。大哥為了不讓弟弟受罰,替弟弟當了一夜新郎。呵呵──柳家那女人,居然想獨佔……”
  
  『這是詛咒,鳳家的詛咒……所以,韹……給我一個孩子……其他的我不要了……』
  
  “珞俞──”按著頭,鳳韹扶著一旁的柱子,耳邊傳來悠悠笛聲。
  
  “更可恨的是……那女人懷了弟弟的孩子,弟弟硬是娶了那女人為妾。可憎的是,那女人與東方凜那廝合謀,陷害弟弟。東方凜那老賊,已窺探天下已久,可嘆弟弟居然為了那女人,隻身硬闖瀾月山莊。偏生在那一刻,大哥遠行皇都,接任俞王之位。聞訊趕回之際,弟弟已遭人羞辱,而那女人卻在此時產下一子。”
  
  『韹!韹!俞兒真的沒有背叛韹二哥!真的沒有啊……』
  
  “你……胡說!胡說!!珞俞──我的俞兒……”不安緩緩襲上身,無助地望著四周,笛聲不斷在耳邊回響。
  
  “最後──”鳳冥輕撫鳳韹的額,道:“她死了。”
  
  『韹…這是我們的孩子……真的……真的……』
  
  『韹……原諒俞兒……俞兒沒有想要害韹二哥的……』
  
  『韹……韹……』
  
  鳳冥向一旁使了眼色,金厲領命,按下開關,一陣晃動。閣樓內居然有著暗室,燈火照亮,那中央則是一口白晶棺木。鳳冥冷笑,道:“開棺。”
  
  幾個烏衣侍僕連忙上前,將那棺木開口移開。鳳韹怔怔看著,鳳冥扶著他,在那耳邊輕喃。“韹弟,不去看看三妹麼?嗯?!”
  
  鳳韹猛地望向鳳冥,一切靜止,仿佛只餘下絕望。
  
  “珞…珞俞……我的俞兒……”珞俞……珞俞……
  
  一步一步走上前,雙眼緊緊地瞅著那口棺。一直到,看到棺裡,華衣白骨。修長的五指在那白骨上來回撫摸,輕柔得猶如佳人依舊在眼前。“俞兒……”鳳韹輕聲喚著,怕嚇著人兒似的。
  
  這場景在鳳冥眼裡煞是刺眼。他千方百計地命人從瀾月山莊把嚴珞俞的尸首帶出來,可不是為了讓他的韹弟在這兒傷情的。“帶上來。”門敞開,兩個烏衣侍僕架著一個孩兒,鳳冥一個眼神,直接將那孩兒摔到鳳韹面前。
  
  鳳惜連痛呼的力氣都沒有,身子疼得猶如散架般。瘦黃的身子劇烈顫著,鳳冥扯著那雜亂的髮絲,恨恨道:“韹弟,好好看著!這就是那女人的兒子,那女人拼死也要生下的賤兒。”鳳韹緩緩轉過頭,靜靜打量著鳳惜。
  
  “瞧好了,便是這賤兒害死了你的俞兒,嚴珞俞便是因為他方難產至死!”鳳冥冷笑,無視鳳惜頰上的淚,狠狠將那細小的頭顱踩在腳下。鳳惜頭上已經喀出了血,雙眼卻從未離過前方那如神祇般的身影。
  
  “…爹……”
  
  鳳韹一震。
  
  『嚴珞瑜那女人,根本沒有背‧叛‧你。』
  
  『那女人可真愚昧,竟為了你,甘為誘餌,幸好老夫早發現,將計就計,還不擺了你們這對苦命鴛鴦一道!』
  
  『說來還真可憐,那女人負死為你產下一兒,身子已虛,偏偏又見自己的丈夫雌伏於男人之下,可見……也好,那破身子生下了孩子,因此而死。』
  
  “爹爹……”鳳惜忍著痛喚著。
  
  『俞兒,做韹二哥的妻子可好……會疼愛俞兒…俞兒許了韹二哥好不……』
  
  
  『俞兒,我們到了師父那兒,就叫師父給我們主婚,生一堆娃兒,給父親和大哥惱去。』
  
  『喚我二哥也就算了,現在連爹爹也給叫上了。』
  
  『哼──鳳韹,當年你們異母兄妹苟合,如今居然親子相奸,真真有違天道!』
  
  『爹……』
  
  那羞澀、小心翼翼的笑顏,與夢裡的人兒重疊。
  
  笛聲宏隆,鳳韹仰首。“俞兒啊啊啊───!!!!!”
  
  鳳冥向後退了步,金厲已經擋在前頭。只聽白顏玉道:“韹爺的七春影之毒,已經破了。”鳳冥揚首,只見前方那銀白的人兒,胸前淡淡血漬。
  
  “韹弟……”
  
  鳳韹抬眸,臉上沒有任何笑容,卻妖嬈動人,輕輕揚手,只見一旁的烏衣侍僕瞬間頭身斷裂,白顏玉反應過來,卻來不及,整個人向後摔去。鳳冥睜眼看著,此刻猶如魔魅。
  
  “鳳冥,帶著你的狗,滾出去。”
  
  鳳冥頓了頓,止不住咬牙。韹弟……不再喚我大哥……使了眼色,金厲橫抱起白顏玉。臨走前,鳳冥回頭望了眼鳳韹。“韹弟,大哥……”鳳韹突地瞪眼,隨後眷戀地望著棺內的白骨。鳳冥眼眶泛紅,甩門而去。
  
  猶如鬧劇般,如今只餘下鳳惜,鳳韹瞬而轉頭,冷冷地看著鳳惜。那個眼神,沒有任何溫度。鳳惜猛烈咳著,吐出黑血,染紅了衣裳。鳳韹站起,緩緩步向鳳惜,居高臨下地看著。
  
  “爹……”
  
  鳳惜小聲喚著,頓時覺得身子一疼,整個人硬是被鳳韹按在地上。“爹…”鳳韹冷哼。“這是你──應贖的罪。”鳳惜頓了頓,雙目無神地看著鳳韹。
  
  “罪……?…”
  
     ×          ×          ×
  
  珞從外放出信鴿,自顧自喃道:“水如雲應是不會欺我……”
  
  轉頭正對上床上的章澧,輕笑著上前,輕聲道:“我知道你醒著。”章澧的身子輕顫,睜開雙眼,看著眼前的黑衣少年。“我…終是留不住你麼……”珞瞥了眼,道:“我從未留在這兒,又談何留不住?!”
  
  笑了笑。“不過,還是該感謝你,否則我也不會如此之快,便曉得主上在何處。”說完,便要離開,怎料章澧緊緊捉著珞的手,久久不愿放開。
  
  “你……要回去鳳韹的身邊了麼……”
  
  珞冷下了臉,道:“爺他……已經不會再要我了。”是絕望,也是無望。
  
  章澧頓時使力,將珞壓在身下,唇狠狠地印在珞的,相互糾纏。“冷華…不要離開我……不要……”淚水落在珞臉上的疤,換來的卻是心中人兒的冷笑。
  
  “章澧,我恨你。”所以,我用離開傷害你。
  
  “爺不要我。可……還有那孩子……”
  
  孩子……章澧頓了頓,珞將他推了開來。“你現在最好別用真氣,水家的消魂散你是知道的。”冷冽道。
  
  章澧望著那離去的身影,就連回頭也不愿施捨麼……
  
  他不甘。
  
  明明,擁有了四主之首的地位,擁有了瀾月山莊,冷華終是要離開他。為何……為何……不甘。他要搶回來,把冷華搶回來。把冷華鎖起來,再不讓他離開……對,鎖起來,讓冷華再也不離開。
  
  冷華……我的冷華君子……
  t
  “呵呵──哈哈哈哈哈───”淚水,原來這般苦澀。
寒冷的氣息,曾經的相擁是如此溫暖,如今留下的卻是那沒用溫度的雙眼。鳳惜顫了顫,襲遍全身的疼痛,卻抵不過眼前,那冰冷甚至摻雜著……怨恨的眼神。
  
  “咳──咳……”小聲地咳著,壓抑著胸口傳來的痛,口中只有難認的腥甜味。“爹……”抬頭,雙眼貪婪地望著眼前的男人,輕輕笑開。爹爹……爹爹病好了麼……不會疼了是不是……
  
  鳳韹瞥見那一抹笑容,眼神一黯,隻手便扯下鳳惜身上滿是血漬的衣裳。突如其來的寒冷令鳳惜為之一震,雙手無力揮動著,恐懼地望著鳳韹。“爹──”鳳韹冷哼,那傾國的容顏上揚起嗜血的笑容。
  
  “怎麼了?俞兒不是我的妻麼?即與夫行周公之禮,又何做此嬌態?”將鳳惜禁錮在身下,粗暴地撕裂那已破舊的衣裳,尖銳的指甲在那原是傷痕遍佈肌膚上硬是划上幾道口子。那一句俞兒狠狠敲在鳳惜心裡,那不含一絲溫柔的對待,他明白,爹爹已經知道了,知道他不是娘親……爹爹已經知道了……爹爹一定是生氣了……一定是生氣了……
  
  痛……身子一絲不挂,鳳韹冷冽道:“真是醜陋的身子。”鳳惜頓了頓,苦澀……對上鳳韹的眼。那深深的恨,如同利劍般,狠狠扎在心裡。鳳惜咬著下唇,忍著不讓淚水落下。忽而,鳳韹猛力一扯,還來不及痛呼,那小巧的嘴被撬開,填入男人的碩大。身子不禁劇烈顫著,感覺口中的事物不斷深入,沒有一絲喘息的機會,觜角已經裂開。鳳惜害怕,卻還是小心翼翼地服侍著,沒有掙扎。
  
  快速地在那溫潤的口中律動著,四周的靜謐,唯有那淫糜碰撞的聲音,伴隨著無聲的淚。鳳韹昂首,在那口中釋放。鳳惜一陣猛咳,白濁隨著烏黑的血流下,按著胸口,捲縮在地上。“咳──咳……爹…咳……”爹爹不生他的氣了麼……不生氣了麼……
  
  抬眸看著鳳韹。
  
  爹……不要生氣好不好……
  
  會乖乖的……會聽話……不要生氣好不好……
  
  爹……爹……
  
  鳳韹怔怔看著,心裡卻是慌亂異常。無措,轉過頭,正對的卻是那裹著紫裳的白骨。眼瞳擴了擴。
  
  『你不會也忘了,嚴珞瑜──是怎麼死的?!』
  
  『聽好了,她是因你而死,還有這個賤種,因你們屈辱至死──』
  
  鳳韹眼神一厲,直接扯起地上的鳳惜,將那殘破的身子狠狠地喀向那白晶棺木。鳳惜硬生生地撞在那如堅石般的棺木,背部頓時一片紅腫,隨後轉為黑紫。還未反應過來,細小的頭顱被那有力的手掌硬是按在那棺木上,雙眸對著灰白骨身。
  
  “看看,因我而死,卻也是為了生下你而死的娘親,我唯一的珞俞!”呆怔看著,鳳韹的眼裡,只餘下瘋狂。“俞兒──妳看好了,妳拼死生下的兒,妳為了生下,而拋下韹二哥的兒!!”十年來的憤怒,十年來的怨恨,猶如在這一刻,全數宣洩。
  
  分開拿纖瘦的雙肢,帶著恨,向深處刺入。鳳惜弓身,瞬間的疼痛,讓他啞啞叫了幾聲,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為何!為何要因為這低賤的兒拋下我?!俞兒!!”身子在那棺上來回摩擦著,划傷了身,卻也如同刀子般刻在心上。
  
  “為何!要是沒有你的話,珞俞便不會離我而去!為何上天要讓你誕下,卻收走了俞兒!!”如同報復般,在那身子裡肆虐,無視那羞處的裂傷,那落在地上的淌淌血滴。
  
  鳳惜呆呆聽著,手扶著棺木,眼神對上眼前的白骨。
  
  『俞兒,還好妳沒事,可嚇壞韹二哥了。』
  
  『瞧,都瘦成這樣……不該讓爹把妳送走的,俞兒。』
  
  『珞俞莫怕,爹是不能拿我們如何的,妳今生便只是韹二哥唯一的妻。』
  
  『俞兒還記得不?我們說好的,離開那從骨子裡腐爛的地方,離開父親,離開大哥,隱居山間,然後生好多的孩子。』
  
  『我們說好了,要是女娃,名鳳情,要是男娃……妳說的,就喚‘鳳惜’』
  
  『惜情,愿上天惜情;永世情、吾將永惜。』
  
  淚,落在那棺上。
  
  爹……對娘親多好啊……
  
  多好啊……
  
  【要是沒有你的話,珞俞便不會離我而去!】
  
  要是沒有他的話,娘親就不會離開爹爹……為什麼呢……要生下他呢……
  
  鳳韹臉上,落下的,同樣滾燙的淚。
  
  爹……爹……好疼啊……
  
  要是沒有他的話,爹爹便不會疼了……是不是……
  
  沒有他的話,爹爹便可以和娘親在一塊兒……爹會開心的……會笑,笑得很好看……
  
  爹……
  
  爹……
  
  “啊──”痛。鳳韹在體內衝刺著,伴隨著血絲,沿著腿流下。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身子已經麻木,直到全身再也使不上任何力。眼睛,卻還是看得見;耳朵,還是聽得見。敗壞的身子,被無情留在冰冷的棺木旁。赤裸裸,如同那淌血的心,被狠狠地撕裂,已經不能再縫合。
  
  鳳韹伸手,輕柔地抱其棺木內的白骨,仿若佳人猶在。鳳惜看著,看著那對身影,越過身旁。伸出手,卻觸不到那純白的衣角。再望,看不見。才知,自己已經被遠遠拋下。
  
  “爹……爹……”奮力喚著。殘破的身子向大門挪去,卻始終如此遙遠。
  
  爹爹……不要他了……
  
  不要他了……
  
  不要啊──爹爹……不要丟下他啊……
  
  他會乖乖的……會很乖很乖……會聽爹的話……
  
  “咳!咳咳──!”灘灘黑血,眼神卻依舊望著前方。輕揚其笑,手緩緩放下。
  
  爹……
  
  爹…… 火焰燃天,如同血紅的淚。動不了身子,只能無力看著,一片的艷紅,等待著這一切緩緩吞噬著自我。
  
  “快!怎麼會燒起來!!”
  
  “水!去提水!千萬別燒到主樓去!!”
  
  好熱……好燙……
  
  阿婆……哥哥……好熱啊……
  
  嘈雜聲不斷,火勢依舊猛烈。伏在地上,張開眼,眼前閃過的也只有那駭人的白骨,那瘋狂的眼神。
  
  “爹……爹……”不要……不要丟下我啊……
  
  好可怕啊……不要不要我啊……
  
  “咳咳──”迷濛的雙眼,就在此時,冰冷的觸感。
  
  在血紅中的一襲黑影,卻是如此耀眼。徐徐俯身,黑色的外裳,如同夜幕降臨,包裹著全身。纖細的雙手將那身子,輕輕擁入懷中。柔軟的依靠,那熟悉而沙啞的聲音。
  
  “閉上眼,我帶你走。”
  
  鳳惜抬眸,對上那溫柔的笑靨,在火焰中綻放的艷麗。“別怕,我們離開。”面上的疤若隱若現,在鳳惜眼裡,映入的卻是那絕美的容顏。“爹……”幸福地笑開,依偎在少年的懷裡。“爹爹……”爹爹來接他了……爹爹不會不要他的……
  
  珞無言輕笑。
  
  兩個相依的身影,在火中消逝。
  
     ×          ×          ×
  
  他折了回來,雙腳不聽使喚。揚首看著眼前的火光,手上握著的是那裝著伊人骨灰的瓶子。看著漫天的大火,淡淡的血光。
  
  “韹弟!”那應該稱之為大哥的男人出現在眼前,看著他,鬆了一口氣。“幸好你無事,韹弟。”不對……不對……
  
  不知為何,他隱約覺得不對。清醒之際,他已經不顧身後的吶喊,沖了進去。這點小火,他鳳韹還不放在眼裡。
  
  “韹弟!!來人,快把韹爺帶出來!!”
  
  轉頭。又是鳳冥養的狗!放開……放開!!
  
  儘管使了五分的力,那牢牢捉著他的手,仍不放開。“韹爺,請務必冷靜。”冷靜……他明明就很冷靜!他只是想起了……還有人在裡面,那個欠他一生一世的孩兒,還在裡頭!
  
  怎麼可以……珞俞走了,那孩兒就要代替珞俞陪他一世。怎麼可以讓那孩兒逃走……怎麼可以!!滾開!那孩兒就要逃走了!不可以讓那孩兒走!!
  
  沒有他的允許,怎麼可以離開!
  
  火勢不斷蔓延,閣樓頓時倒塌,發出巨響。團團大火,已經找不到入口。鳳冥快速上前,此時來了個烏衣侍僕,在鳳冥面前跪下道:“主上,屬下看管不利讓那水如雲逃走了。”鳳冥眼神一黯,拿烏衣侍僕瞬間利刃穿喉,倒地氣絕。“廢物……一群廢物!!”
  
  原來,這火是調虎離山之計。水如雲──真真狡猾!
  
  鳳韹停下與金厲的纏斗,雙眸望著眼前失控的大火,沉靜卻令人發寒。
  
  “呵呵──呵呵-……”
  
  好啊……好啊……都走了……都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
  
  “老天……好生等著!天下蒼生又何意義,吾將…毀‧天‧滅‧地!!”
  
     ×          ×          ×
  
  “你知不知道,那戰鬼又挑了榮華城。”
  
  “可不是?聽我那當差的姪兒說,那戰鬼只一劍,榮華城的傅將軍就給劈成了兩半,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還有,聽說那戰鬼貌似修羅,那戰場上誰要敢看他一眼,絕不敢再瞄第二眼。”
  
  “就是,舒璟城是沒人敢再去的了,就連聖皇陛下的使者進去了,也沒出來的命。”
  
  “那戰鬼還真一個瘋子,陛下也拿他沒法子了麼……這下,我們小老百姓該怎麼活啊……”
  
  “就是就是──”
  
  道上,眾人三兩句地說著,此時身旁越過一個男子。一旁的肥胖婦人見了,連忙喚道:“這不是羋先生麼?!”羋先生停下,笑了笑。“大媽。”
  
  “哎!難得羋先生出來,是要給弟弟抓藥是不?”羋先生點頭,要是沒有臉上的疤,那將會是多俊俏的臉。“來來來,大媽這兒有些水果,拿回去給弟弟補補身子。”熱情地將一籃蔬果塞到羋先生手里,“別,大媽。這怎麼好意思。”
  
  “嘿!羋先生客氣什麼,牛叔這裡新鮮的豬肉,拿回去,吃得好些。現在戰亂,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就互相照應也好。”
  
  “就是──羋先生讀書人,平時也教了我家大頭不少字,我這兒有魚肉……”
  
  見羋先生笑著接下,漸漸走遠。大媽不禁道:“可惜了那張臉,要是沒疤的話,俺定給他說媒去。”
  
  “哈!羋先生這人實在難得,讀書人那個氣度,和我女婿就兩個樣。”
  
  “那還真是,不過就多了個拖油瓶。說到他弟弟,可真可憐。小小年紀就一個傻子,一身病痛,腳還不方便。真苦了羋先生……”
  
  “是啊……
  
  羋先生走了條街,手里除了藥材外,倒是多了大包小包的,無奈笑了笑。也好,單靠替人寫書信賣字畫的確掙不了什麼錢,不過這兒的人熱情,日子倒是也沒這麼難過。
  
  走到偏遠的小屋,從遠處便看到一個似是少年又似孩兒的身影。羋先生臉上揚起溫柔的小,輕手輕腳地走近。只見那身影動了動,轉過頭,歡道:“爹!”沙啞的聲音,那雙腿已經萎縮,無法站起。
  
  “惜兒怎麼出屋了呢……”將手上的東西置下,俐落地抱起男孩。“瞧,手這麼冷……”男孩眨了眨眼,隨即笑笑。“嘻──鳳惜在和虫虫說話。”而後掙扎著,就要下去,可男子不愿放開。
  
  “爹爹壞壞……鳳惜要和虫虫說話。”
  
  “爹爹……爹爹笑笑,爹爹笑笑,很漂亮。”
  
  “爹爹眼睛為什麼會有水呢?”
  
  “爹爹……”
  
  “爹爹……”
  
  
  
  
  -上部完-
秋天落葉紛飛,幾個孩童開心笑著,成群奔向一個鄉間小屋。為首的孩童綁著小馬尾,向周圍的孩童做了噤聲的動作,滿意地見大家安靜下來。隨後,清了清嗓子,學著大人的模樣,敲了敲門。
  
  許久,沒有人應聲。
  
  再敲了敲。裡頭似乎有人。“羋先生,你在嗎?”孩童們聽見那羋先生,顯然恭敬了許多。為首的孩童等了又等,還是沒人應門。
  
  “羋先生好像不在呢……”
  
  一旁的小女孩小聲道,眼裡有著明顯的失望。為首的孩童扁了扁嘴,轉頭敲得更用力些。“羋先生,我是四娃。在不在?!”
  
  仍舊沒有動靜。一直站著也不是,既然羋先生不在,大伙兒抬腳便要離開。就在此時,木門開了些,不斷回頭望的四娃正巧瞥見了門內那雙明亮的眼,連忙大叫道:“有人在呢!!”
  
  門內的人見所有孩童瞧了過來,躲了躲,見幾雙眼睛齊齊看著自己,又將門開得大了些。
  
  大伙兒一見那身影,全都摒息。那是一張少年的臉,瘦得蒼白,一隻手如枯枝般,靠著門,跪坐在地上,身上的大袍掩去了大部分的雙腳。
  
  “啊!”站在四娃旁邊的女孩倒抽了一口氣,連忙退到四娃身後。
  
  少年一雙眼疑惑地看著他們,模樣呆滯。偏著頭,而後笑了出來。“嘻嘻……好漂亮……”手指著四娃身後的女孩,眼神望著的卻是女孩頭上那翩翩飛舞的彩蝶。可孩子們卻不這麼認為,四娃身後的女孩更是紅了眼眶。
  
  “四娃,好恐怖……”
  
  少年頭一歪,見那蝴蝶又要飛遠。“啊……飛走了……”攀爬著,眼神直直瞄著那彩蝶。“飛飛──飛飛──”見那如同鬼魅般可怕的少年逐漸爬向他們,在溫煦的陽光下,映照著那不成形,與肢體大小不符,猶如只剩下骨子般的雙腿。
  
  “啊啊!怪物!!”孩童們大叫,連連向後退了幾步。
  
  “飛……嘻嘻──”
  
  四娃身後的女孩哭了出來,四娃漲紅著臉,就從地上取了石子,往少年身上扔去。“啊……”小石子打在少年身上,少年輕聲痛呼。周圍的男孩見了,便全學著四娃,個個拿著地上的石子,全往少年身上丟去。
  
  “啊──好痛……”少年抱著頭,石子一個個丟在身上。
  
  “哈哈!!怪物走開!”孩童笑著,越扔越起勁。四娃忽而取了顆最大的,直接望少年頭上招呼去。“啊……”痛……淚水在眼眶打轉。少年抬頭……蝴蝶不見了……
  
  “你看!他頭上流血了!”
  
  “咦──黑色的血!他真的是妖怪!!”
  
  “怎麼辦?!快、快點走啦!!”
  
  你一句我一句的,四娃喊道:“我們要把妖怪趕出羋先生的家!”得意地叫著,一群孩子就要拿起樹枝,往少年身上打去。
  
  “你們在做什麼?!!”憤怒的聲音,與平時的溫潤不同。孩童們回頭望,便看到一身素衣的男子快速向他們走來。
  
  “是羋先生!”羋先生越過一群孩童,眼尖地望見那在中央受傷的少年。“惜兒!”急急上前,將少年護在懷裡。少年見到男子,帶著傻笑。“爹爹……痛……”羋先生將少年抱在懷裡,心疼地看著額上的傷口。
  
  抬眸。眼神冰冷。
  
  “羋…羋先生……”四娃顫聲道。女孩拉著四娃,小聲道:“羋先生生氣了……”孩童們沒人敢再出聲。羋先生看了眼,隨後抱起鳳惜,頭也不回地步入屋內。
  
  “羋先生生氣了……生氣了……”女孩紅著眼眶,四娃一陣煩躁,大吼:“哭什麼哭!就知道哭!!”女孩似乎沒料到四娃會對她大吼,抽了幾口氣,哭了出來。四娃哼了聲,逕自跑開,留下一群孩童,不知怎麼辦才好。
  
  屋內,將鳳惜小心地放在床上。羋先生連忙取了放傷藥的盒子,靠做在床邊替那呆傻少年處理傷口。
  
  “怎麼會這樣……我不是說了,我不在的話就別看門麼……”不拾得責備,輕柔地替鳳惜處理傷口。低頭,見鳳惜皺著臉。“爹爹……好痛……”羋先生停下手邊的工作,一雙眸子緊緊鎖著鳳惜。“惜兒……”
  
  輕輕捧起那小巧的容顏,在那傷口上印下一吻。“嘻嘻──爹爹……痒…”羋先生看著眼前的少年,輕聲說:“惜兒,別出去了好不好?”好不好?……再來一回,他不保證,還能讓那些孩兒活著。
  
  方才……方才……他多想……多想就這麼扭斷那些無知小兒的脖子……
  
  “不要……有蝴蝶……飛──”
  
  “鳳惜看到漂亮的蝴蝶──”笑著,拉著那雙溫暖的手。如同討好般。“爹爹……”見羋先生從方才便未對自己笑過,鳳惜頓了頓。
  
  “爹爹……不痛了……”靠在羋先生肩上,笑著道。“不痛了,鳳惜不痛了。”羋先生看著少年,那沙啞的童音,幾乎令他疼得發狂。
  
  不痛…?!怎麼可能不痛!他怎麼會不知道,好幾次受傷了,即使傷口再小,回復的時間卻是極長,之前……騙著他說不痛,夜裡那疼得蒼白的面色,他說什麼也不會忘。
  
  “惜兒……”疼……緊緊擁著那瘦小的身子,懷中少年不禁抬頭。
  
  “爹……”
  
  我…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          ×          ×
  
  “爺,祥城下書求和,使者正在外頭候著。”隔著紗帳,看不清裡頭主子的尊顏,從裡頭不斷傳出的曖昧聲響,曹帥已經是見怪不怪。
  
  “啊──嗯……”
  
  還沒反應過來,原是在帳內纏綿的男孩忽而被甩了出來,曹帥看著那男孩,只見那身子滿是歡愛的痕跡,那張臉他不會認錯。那是前榮華城主最小的子嗣,似乎還未滿十五……
  
  “明日,本君要看到吾軍帥旗,揚於祥城。”
  
  魔魅般震惑人心。曹帥跪了下來,喊了聲:“屬下得令。”向後退了幾步,步出帳外。爺……還真是心狠手辣,那祥城可是俞王鳳冥的屬地。這般……
  
  帳內男人纖細的身影,任誰也料不到,那看似無力的雙手,輕易便將俞王的精銳部隊,一夜之間,殘殺殆盡。沒有歡愛後的慵懶氣息,面上冰冷的面具,如同那殘忍的心。
  
  “爺──”地上的男孩害怕地看著眼前的戰鬼修羅,全身發顫。那日,他不會忘,爹和娘是怎麼喪命劍下,也不會忘記,眼前這男人的強盛。他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副帥送上男人的床,一切只為了保命。世人皆知,戰鬼不好女人,也不喜少年,而只有稚齡孩兒,方得戰鬼一宿。
  
  “爺……”
  
  “滾出去。”顫著身子,連忙套上衣物,就在那一刻,他瞄見了帳內的男人緩緩解下面上冷硬的鋼鐵面具。細小的隙縫,卻清楚地瞥見了那戰鬼的容顏。
  
  那一瞬間,天地皆要為那男人失色……
月下寒冷,男人半垂目,面具掩蓋了那絕世的容顏。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銀白色的身影,坐在黑駒上,如同王者般降臨。
  
  “曹帥。”一個小兵上前在曹帥面前跪下,看見黑駒上的男人,不禁驚呆。“君……君上!”見那小兵一陣驚慌,曹帥連忙道:“怎麼回事?”身後男人的喜怒無常,他是見識過的。
  
  “是…是!回曹帥,哨兵回報,祥城以北看得到軍隊,似乎…似乎是影王的六刃。”曹帥雙眼擴了擴,暗咐道:“六刃。四王之首終於要出手了麼……”思量了會兒,這戰該不是會有什麼變數。
  
  “爺。”粗獷的曹帥和一旁的男人比起來,氣勢居然略遜一籌。
  
  “六刃──呵呵……”如修羅地獄傳來的笑聲,士兵不禁冷汗直流。“本君倒要看看,這六刃能有多大能耐。”斜眼看了眼曹帥,冷聲命令道:“曹暉,由你領十萬軍。”雙眸微微瞇起,“本君要血染祥城。”
  
  “君上聖明!!”呼聲震動天地。
  
  眾人齊齊跪下,曹帥下馬,恭敬地低下頭。這就是他所追隨的男人,如同修羅般,狂傲不羈。那面具下,此刻定是綻放著那足以傾城的笑容。這就是他的君主,他宣誓效忠的帝王。
  
  如同罌粟般的男人。曹帥不會忘,眼前的男人,四年前的身份,便是當年容冠天下的舒璟城城主──鳳韹。
  
     ×          ×          ×
  
  羋先生懷裡,用長袍包裹著,小小的人兒探出頭來,一雙晶瑩的眸子看著羋先生。“乖……”小聲安撫著。抱著少年繞過喧鬧的大街,走著小巷子。一會兒,懷中的人兒不安份的扭動。
  
  “爹爹,鳳惜餓──要吃糖糕。”
  
  羋先生輕揚起笑,“好。”
  
  自從上回讓鳳惜一人在家,受孩子欺負之後,羋先生是怎都放不下心再讓這令人心疼的少年獨自在家了。思及生活,唯有帶著鳳惜一塊兒出來,將字畫交給巷子後頭的文齋,睜些銀兩給鳳惜買藥。
  
  看著拽著自己的拿雙手,不禁心疼道:“怎麼都不長肉呢……”怎料,懷中的人兒抬頭,堵著嘴。“鳳惜不要吃肉肉。”羋先生頓了頓,一陣靜默。懷裡的人兒總不愛吃飯食。
  
  興許是有一回,吃了飯後,不知為何全吐了出來,夾雜著血絲。當時夜深,自己急得慌了,抱著鳳惜跑去找大夫,他還記得,懷中的少年硬撐著笑容,粗糙的雙手拉著他道:“爹爹眼睛……有水……鳳惜不…要吃……了……”之後,便鮮少吃米飯肉類,卻喜歡甜食,或許每個孩子都是極喜歡的吧……
  
  一手抱著鳳惜,走進一家文齋,裡頭打著算盤的老者抬頭,討好笑道:“這不是羋先生麼?有什麼好字畫沒?”羋先生客氣地笑了笑,將另一手裡的畫捲擱在一旁的架上。
  
  “陳老闆,就這些,價錢便由陳老闆定就好。”感覺懷裡的人兒動了動,低著頭見鳳惜對自己笑著,心頭一暖。“再等等,待會兒帶惜兒買糖糕。”陳老闆見那笑容,揉了揉眼,不禁道:“哎……人好看笑起來就是不一樣。這就是羋先生的弟弟,是不?”從櫃子裡拿了些銀票。
  
  “羋先生,這是上回賣畫的錢。”羋先生抬頭,見那銀票,不禁皺眉問:“陳老闆,這似乎多了些。”陳老闆硬是將銀票塞進羋先生手里,道:“就這個數沒錯,上回來了個客人,出手真闊氣,也是羋先生的字寫得漂亮,收下吧!你要養個弟弟也不容易,留點銀子娶個娘子回去看著弟弟也好。”
  
  明知陳老闆是打趣,羋先生仍舊不禁道:“老闆,我這輩子都不會娶妻的。”轉過頭看著鳳惜,只見那雙眼疑惑地看著自己。“是嘛……多少家閨女可又要為羋先生傷心了。”
  
  笑著別過陳老闆,鳳惜忽而輕聲問著:“爹爹……什麼是娘子?”羋先生停下,柔聲道:“娘子,就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人。”鳳惜歪著頭。“一輩子…?”
  
  “嗯……就是每天,都要在一起的人,一直一直。”
  
  “那鳳惜就是爹爹的娘子,是不是?”羋先生微愣,雙眼緊鎖著鳳惜。“傻孩子……”你呢……可愿當我的娘子,而不是“爹爹”的娘子……寵溺地吻著鳳惜的額,撫著額上那道傷疤。
  
  “爹爹……
  
  “嗯?……”
  
  “糖糕……”
  
  “嗯……”
羋先生依舊一身素藍衣裳,青絲總是一條黑色絲帶隨意系著,臉上那道狹長延至脖子的傷疤,不損那俊逸的面容。可今日那黑眸下有著淡淡的黑影,面上沒有一絲笑容,竟是讓人更移不開眼。
  
  “羋先生,出來買東西啊?!來來來──俺這兒有新鮮的菜,早上才摘的。”面對賣菜嫂的熱情,羋先生難得輕笑,搖了搖頭。
  
  “奇怪──羋先生今天咋沒精神的……”
  
  “唉……大概又是為了他那個弟弟,真是造孽喔──”
  
  “就是,這近來世道又不好,要有這樣的弟弟,還真是活討債的。”
  
  “是啊……他那弟弟俺上回見過一次,還真是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怪嚇人的。”
  
  “真的?…要不是有這討債的弟弟,俺早讓咱家小翠嫁到羋先生家去。”
  
  “嘿!要嫁也是巷頭老李家的閨女,人家可是聞名的美嬌娘……”
  
  步進醫館,微笑地對伙計點頭示意,只見伙計見羋先生走了進來,笑道:“羋先生稍等。”轉頭大聲叫道:“紀大夫,羋先生來拿藥了!”
  
  留著八字鬍的紀大夫從內室走了出來,見是羋先生,便問道:“羋先生是要再取藥麼?”羋先生面色不佳,對著紀大夫道:“紀大夫,我弟弟他……他昨晚吐了很多血……已經照著大夫給的藥方子,可還是……”
  
  閉上雙眼,掩去那滿滿的心疼。惜兒……惜兒……昨夜那床上的血漬,還有那捲縮在一旁,哭著喊著爹爹的少年……疼……鑽心的疼……
  
  紀大夫靜默,許久才道:“羋先生,老夫之前便說了。你弟弟的命,是硬吊著的,藥方子已經下得極重,再下去只怕你弟弟受不了。”
  
  “不!紀大夫!”羋先生抬頭,“四年惜兒都熬過來了,他不會有事的!”紀大夫頓了頓,歎了口氣,說:“這樣……老夫再開個新的方子,另外再加些補血氣的藥材。”
  
  羋先生身子輕顫著,聽紀大夫這麼說,才稍稍放心了下來。“紀大夫,銀子不是問題,需要什麼藥材大夫儘管說。”紀大夫摸了摸鬍子,道:“羋先生,老夫還是那句,凡是不能強求。你弟弟的身子,能拖到今日,已是他的福份。”
  
  無神地點了點頭,從大夫手中接過藥方子。“謝謝大夫。”緩緩步出醫館,身後的紀大夫不禁喃道:“這對兄弟,感情也似乎太好了些……”一旁的伙計聽了,小聲插了句:“大夫,您這就不知道了,聽說……”
  
  “老爹!”從外頭進來的四娃喚著,臉色難看至極。伙計見到四娃,打趣道:“小少爺,還真不巧,羋先生剛走呢。”四娃眼睛一亮,吼道:“我要去找羋先生!”伙計嘿嘿笑了笑,紀大夫望著這老來得到的獨子,頭開始犯疼,見那孩子就要沖出門去,連忙喚住了他,順道交了包藥材到幼子手里。
  
  “這是極好的軀寒藥,你老麻煩人家,羋先生也算是你的夫子,這送去給先生。”四娃一掃之前的不悅,大聲說了句好,便不見人影。
  
  “紀大夫,小少爺似乎也挺喜歡羋先生。”
  
  “羋先生這人……還是少招惹的好……”
  
  腳步明顯快了些。不知道惜兒醒來了沒……幾日來都沒睡好,還是不應該把惜兒一個人放在家裡。要是醒來找不到他……
  
  “羋先生──羋先生──”
  
  聽見有人喚著自己,方轉過頭。只見四娃從遠處跑了過來,羋先生不禁眼神微黯。四娃跑到羋先生面前,手里拿著包東西,喘著氣抬起頭。“羋…羋先生…”討好笑著。“羋先生,這是老爹要我拿給羋先生的,老爹說這是上好的軀寒藥,說是謝謝羋先生平日教我背詩。”
  
  羋先生沉吟了會兒,方道:“不用了,替我謝謝紀大夫。”四娃見羋先生別過頭去,連忙上前拉著羋先生的衣袖,急道:“羋先生!就收下好了,現在天氣寒,老爹說了羋先生身子單薄,這藥合適的。”
  
  見四娃拉著自己,揮了揮手,原想甩掉,卻見那孩子固執地拉著自己。腦中忽而閃過,在四年前的那個男人,也是這般拉著自己的……眼神一厲,狠狠甩開。四娃嚇了一跳,跌在地上。“羋…羋先生……”
  
  羋先生頓了頓,收回了手,走了開。“羋先生!我!我!我討厭你!!”小孩的哭聲隨之而來,羋先生冷著臉,遠遠離去。
  
  “羋先生──羋先生──”四娃用袖子抹了抹眼淚,跟在後頭。
  
  回到小屋,裡頭便傳來陣陣聲響。羋先生一驚,連忙跑了進去,映入眼簾的卻是地上的少年,那無力的雙腳,杯子碎裂,細瘦的雙手又多了幾道割痕,還有那眼中的淚。“爹……爹爹……”急急上前,將那少年抱在懷裡。
  
  “惜兒,別怕。別怕……”
  
  “爹……在哪裡……不要不要鳳惜……”少年茫然道,推拒著羋先生。“爹爹──爹爹……在哪裡……”羋先生慌了,硬是抱住那個身子,安撫道:“惜兒,惜兒乖。”
  
  “爹……咳咳咳!!”
  
  黑色的血咳在羋先生藍色的裳上,駭人非常。
  
  『羋先生,老夫之前便說了。你弟弟的命,是硬吊著的。』
  
  惜兒……惜兒……
  
  捧起那尖細的小臉,輕輕將唇覆在那被染紅的唇瓣。鳳惜掙扎,羋先生喘了口氣,再吻上,四唇緊緊相接,貝齒交纏。羋先生臉上的淚,滴落在那雙無神的眼裡。分開,再緊緊相貼。
  
  門外有一雙眼,震驚地看著這一切。
  
     ×          ×          ×
  
  “這些字畫,是誰送來的?!”眾人摒息,從未見過眼前的人如此大的反應。“莊…莊主……”自從當年東方莊主遭人暗算,四主為莊主之位相互較勁,沒想到最後竟是最為年輕的章澧,聯合各大派,一夕之間,斬殺另三主,穩坐莊主之位。
  
  一直以來,眼前的莊主喜怒皆不形於色,冷漠的氣息,更是令人只敢遠觀。如今竟為了幾幅平凡的字畫,那冷峻的面容,露出了笑容,卻有著隱隱的悽涼。
  
  “回莊主,那是易堂主獻上的,應是在北凌地域。”一個青年俠士上前道。章澧輕喃:“北凌……”原來……原來在那兒……
  
  “呵呵呵──哈哈哈!!”冷華──冷華!!
  
  冷華,原來你躲在那兒!真讓我好找,沒想到居然在如此邊界之地……冷華……冷華……
  
  這次,不會再讓你逃開。
  
  即使,是要斬斷你的羽翼。
橫屍遍野,鮮血染紅了大地。那白色的盔甲,依舊潔白塋亮。唯有那手上的劍,如同紅刃般。那雙嗜血的眸,冷靜地看著一出出的屠殺,導演著一場場的悲劇。
  
  “步兵六万,騎兵三万,六刃二万。”鳳韹輕喃,此時一個幾近垂死的士兵忽而舉其劍,大喝:“戰鬼!!!”沒有轉頭,万箭已經穿身。箭手熟練地架起弓,瞄準著祥城境內。
  
  曹帥望見方才的一幕,著實捏了把冷汗。那個男人,永遠是如此冷靜,即便是沐浴在濃厚的血腥味中,他依舊冷眼看著一切,那是靜默的瘋狂,那是阿鼻地獄的修羅。
  
  “曹暉。”
  
  “是,爺!”微抬頭,見那男人眼神望著遠處,手輕輕一抬,轉眼只見,萬箭齊發。曹帥一頓,回頭看去,對頭已是哀叫連連,血如泉湧。“爺──”
  
  這是在──屠城。
  
  來不及,已經來不及了。祥城頓時成了人間煉獄,哭聲與呻吟聲摻雜。馬上的男人依舊冷漠地看著,曹帥還未從震驚中回復過來,便聽男人道:“祥城已為棄城,六刃此番到來,想來……僅是探敵之用,真真無趣。”男人劍一收,冷聲接道:
  
  “下一城,北凌。”
  
     ×          ×          ×
  
  四娃難得靜下來,沒了平素土霸王的樣子,倒讓一群孩兒懵了,跑到四娃面前開玩笑道:“怎麼老大,不去找羋先生?”四娃聽到那句羋先生,頭猛地抬起來,大聲吼道:“別再說那個人!”孩子們一愣,老貼著四娃的女孩上前,輕輕拉了拉四娃的袖子。“四娃……”
  
  “去!什麼羋先生!那個人──那個人──”
  
  其中一個肥胖的男孩一臉疑惑問:“老大,是不是因為上回羋先生兇我們的事啊?”另一個連忙接道:“是啊是啊!老大,羋先生哪對我們這麼兇過,都是那個怪物害的。”
  
  四娃靜默,腦海中憶起的卻是那俊雅的男子,不斷親吻著那如同怪物般的少年。緊緊拽著衣服,不公平……不公平!那麼溫柔,那麼小心,只對那怪物真心地笑著,也…也只親那怪物!他一直站在外頭看著,看著羋先生解下怪物的衣服,看著羋先生緊緊抱著那嚇人的身子。
  
  然後,羋先生哭得很傷心。
  
  坐在怪物身邊,一直流淚。
  
  要是…要是他的話,才不會讓羋先生哭的!他會逗羋先生笑,才不會讓羋先生沒有精神,才不會讓羋先生傷心!
  
  “老大……老大……”
  
  “吵死了!!”抬眼一瞪,一群孩童靜了下來。“四娃,那個怪物好恐怖。”女孩心有餘悸地小聲說著,模樣好不可憐。一想到那怪物的腳,眾人都倒抽一口氣。太惡心了!一個孩童忽而大叫,道:“該不會羋先生是中邪了吧?!”
  
  一群孩童就像想通般,個個交耳道:“俺聽俺媽說,羋先生最近都怪怪的,羋先生上回又這麼兇,一定是碰上髒東西了。”
  
  “真的嗎?!一定是那個怪物,羋先生不會被那個怪物吃了吧!!”
  
  “這樣該怎麼辦,那怪物是要害羋先生的。”
  
  全數人看著四娃,只見四娃原是靜靜聽著,可那雙眼逐漸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喃喃自語道:“是啊──把他趕走就好了……”不能說,不能說羋先生的事。只要把怪物趕走就好了……這樣,羋先生一定會變回原來的羋先生。
  
  在孩子中,四娃的年齡最大,再加上四娃他爹又是這小鎮裡唯一的大夫,說話極有份量,故四娃自然成了孩子王。四娃暗暗笑著,朗聲道:“大家,我們一起把怪物趕走!把怪物趕出羋先生的家!”孩童們見又有好玩兒的事,興奮地起鬨著。女孩嘻嘻笑著,紅著臉盯著四娃。 陽光由外映照在那瘦小得與年齡不符的身軀。晶瑩的雙眼呆呆地看著門板,吃力地扶著床頭,望著四周。“爹爹──”沙啞的叫喚聲透著淡淡的不安,抬眼看著前頭,一個不穩,整個人摔在地上。
  
  “啊……痛……”堵著觜揉著頭。“壞壞……”對著地板說著,隨後疑惑地看著無人的周圍,順著門的方向緩緩挪去。過了許久,才觸到了門角,光潔的額上已是汗水淋漓。
  
  “爹爹……”
  
  沒有人回應。“爹爹……不見了。”習慣性地歪著頭。“爹爹不見了……要找爹爹。”想通似地點頭,安心地揚起天真的笑容。“要找爹爹。”他不見的時候,都是爹爹找到他的。就會很開心──爹爹,就會笑。抬眼,手奮力高舉著,學著爹爹之前教他的樣子,勾著門把,輕輕將門拉開一個小隙縫。
  
  鳳惜最聰明了。
  
  “嘻嘻──”喜孜孜地笑著,拉開木門,小心看著外頭,只有爹爹為他做的小花圃,還有……很漂亮的蝴蝶,和爹爹一樣好看。“蝴蝶……”目光隨著那飛舞著的彩蝶,似是滿足地笑著,拖動著身子,如枯枝般的手高高揚起,想捉住那悠悠飛著的蝶兒。
  
  “蝴蝶……爹爹……”
  
  “呿!”一群孩童躲在不遠處的大樹後頭,四娃冷冷看著前方的少年。那件袍子……是上回老爹叫他送給羋先生的,羋先生居然給那個怪物!“老大,那個怪物出來了。”一旁的孩子在四娃耳邊咐道。
  
  “知道啦!”四娃惡聲地吼了句。“胖子,你說羋先生今天真的不會這麼快回來嗎?!”等了眼身後較肥胖的男童,男童連忙道:“對啦!老大,俺昨天才聽俺媽說,巷尾的陳老頭約了羋先生,說是啥──啥有門面的人……”
  
  “行了,好──”四娃揚起笑,壯了膽奔上前去。鳳惜還未回神,四娃便用力往那身子踢去。“啊…!”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少年一驚,沒來得及看清,一群孩子便扑了過來。“好耶,老大!”
  
  一個個拳頭打在鳳惜身上,鳳惜嚇得想挪開,可那肥胖的男童就這麼狠狠坐在鳳惜的雙腿上。“啊啊!!”雙腳不是沒有知覺,鳳惜大聲痛呼。“咦──他聲音好難聽!”在旁看著的女孩一臉惡心道。孩童的力道雖不大,但施在鳳惜身上卻是極大的折磨。
  
  四娃一個冷哼,道:“扒開他的衣服!”眾孩童一聽,頓時玩得更起勁。“對!扒開他的衣服!!”男孩們玩得開心,直接拉著鳳惜的袍子。“啊……”鳳惜掙扎著,身上僅有的袍子被扯開了大半,扯不開,就用蠻力硬撕著,個個便是要鳳惜難看。
  
  “咦──!!”
  
  “好…好恐怖!!!”
  
  頓時,見那赤裸的身子,孩子們皆往後退了好幾步,嫌惡地盯著。感受到四周噬人的視線,鳳惜害怕得護著頭,臉上早布滿了淚痕,顫聲道:“…不要……痛痛……”那瘦得見骨的身子曝露在空氣中,寒冷的氣息令鳳惜不由自主地捲縮著,埋頭抽泣。
  
  那身子,一道狹長血紅的疤,身上盡是青紫舊傷,幾處暗紅,凹下的鎖骨,還有身子肋骨處扭形,雙腳更是駭人。“啊…爹……爹……”哭著,抬頭看著前方,緩緩動著。
  
  “怪-怪物啊!!”
  
  見孩童們驚叫著,四娃吸了口氣,手拿著之前帶來的木棍,高高舉氣,洩忿般地揮下。“啊!!”女孩嚇得閉上雙眼,眾孩子倒抽了口氣。那一棍著實打在鳳惜身上,鳳惜連連猛咳著,咳出黑血,弄髒了四娃的鞋。四娃咬牙一狠,又是一棍。
  
  “夠…夠了啦……老大……”
  
  “是啊……老大,這樣他會死的……”
  
  “怕什麼!!他是怪物!我們要把他趕出這裡!!”四娃大聲說著,扔了木棍,直接用手扇著鳳惜的臉。“哼!!”鳳惜的雙眼矇矓,淚水不斷滑落,呆呆地看著四娃。忽而,整個人抓著四娃。
  
  “爹爹……不要丟下鳳惜……”四娃嚇了跳,狠狠甩開。少年伏在地上,哭喃著:“好痛啊──爹爹……爹爹不要罵鳳惜……鳳惜會乖乖的…爹爹不要不要鳳惜……”
  
  “鳳惜會聽…聽爹爹的話……”
  
  “鳳惜會…乖……爹爹不要打鳳惜…痛痛……”
  
  孩子們聽著,對四娃道:“老大──他、他是傻子?!”
  
  四娃有些無措,大吼:“是、是他害羋先生討厭我們的!!”說完,上前騎到鳳惜身上,拉著鳳惜的髮絲。“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轉身對孩童們喊道:“怎麼?!你們怕了不成!!”
  
  “誰……誰說的!”
  
  “趕、趕走怪物!”
  
  女孩在旁邊看著,突地靜了下來,往後望。
  
  “羋──羋先生……”
  
     ×          ×          ×
  
  一早,陳老闆便拖著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惜兒還在睡,不想…不想走開。我怕,要是惜兒醒來找不到我……
  
  “羋先生,就去見一面吧!你這樣,我也難做啊……”陳老闆難得放下老臉,可我真的沒法走開。惜兒──惜兒……還疼不疼……會不會冷……
  
  “老闆,抱歉。我弟弟他現在狀況很不好,我……真的……”
  
  “羋先生,那人就要見一面。你之前的字畫也都他買走了,而且……”他看著惜兒,我…不高興。不想,不想讓任何人看見惜兒。
  
  “而且……你弟弟的病,需要銀子。得罪了貴客,我們都沒好處。你弟弟還睡著,就去一會兒,不會有事的。”銀子……是啊,惜兒的病,需要銀子。好恨啊──為什麼,為什麼上天要這麼不公……我只剩下惜兒了啊……為什麼上天還要搶走惜兒……
  
  “羋先生,就答應吧!算是我求你了。”
  
  “嗯……好。”
  
  送走了陳老闆,回頭看著惜兒,這個身子,不斷瘦下去。心疼啊……惜兒,乖乖等我回來,等我……
  
  今天,很不對勁。不斷回頭望,還是很當心。算了……還是快些和那人見了面,回去照顧惜兒。
  
  “你聽說了嗎?我們鎮裡來了個不得了的人。”
  
  “是啊,一大早就見那排場,真是……聽說,是來找親戚的。”
  
  “不知是誰,聽說……”
  
  “對對對……好像是什麼──瀾什麼山莊的……”
  
  瀾──不可能!!我頓了頓,急急上前拉住那賣菜的大媽,她說了一堆話我沒聽清。可是,她的確說了──不會錯的。
  
  『是個顯要的主子,說很喜歡你的字畫。』
  
  『那人很奇怪,非的親自見你,不過,出手很是闊氣。』
  
  是他!!水如雲的假象沒法騙得了他麼……不行!要快點、快點離開這裡!要帶著惜兒,帶著惜兒離開這裡!!
  
  快速跑了回去。希望……希望趕得及。章澧,你依舊不肯放過我麼……
  
  跑出鎮外,遠遠便聽到嬉鬧聲。會是惜兒麼?惜兒醒來了麼?快步走近,遠遠我看著,一群孩子,不知幹些什麼。他們……惜兒!!!
  
  “趕、趕走怪物!”
  
  他們……他們做了些什麼!!!
  
  “羋──羋先生……”
  
  我看到,我的惜兒,臉上滿滿的淚,躺在地上……都是血……
  
  惜兒……
  
  我的──我的惜兒啊!!!
時間猶如靜止般,獨留那嚶嚶的哭泣聲。優雅的男子如同神仙般,身上的外裳已經披在地上哭泣的少年身上,將少年擁入懷中。孩子們不禁呆呆看著,望著男子溫柔的神情。可再抬眸,那是一雙泛紅的雙眼,噬人而邪氣。
  
  “羋先生……”四娃身子發顫,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男子。羋先生靜靜掃了眼,一個男童忽而大喊:“羋先生!!那個是怪──”話還未說完,那幼嫩的脖子,已經被地上的細木枝活活穿過,男童的身子,脆弱地倒下,雙眼還來不及闔上。
  
  “下一個──是誰!”
  
  好聽的聲音,如同催命的鎖鏈。“啊啊啊啊啊!!!!”孩子們尖叫,直接往後跑。羋先生冷冷看著,此時,懷裡的少年緊緊拽著自己,背上一陣淤青。“爹爹……爹爹……”安心地看著,淚痕滿佈的臉上露出微笑。“爹…不要…不要我……”
  
  感受到那瘦小的身軀,至今仍發抖著。羋先生擁緊了些,眼裡盡是憤怒。
  
  “該死……都該死!!”四娃已經站不起來,不斷向後退,胡亂哭著,邊喃:“羋…先生……”
  
  羋先生瞪著四娃,“你不該傷害惜兒的。”手緩緩伸向孩子細嫩的脖子。“惜兒……我就只有這麼一個惜兒……你們、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他!”眼神一厲,孩子掙扎著,可那看似無力的手,卻怎樣也掙脫不開。四娃啊啊叫著,雙眼直直望著眼前平靜地進行殺戮的男子。
  
  “羋先生!!”羋先生手一鬆,四娃便無力地倒在地上。
  
  抬頭,便見紀大夫從遠處跑過來,一瞥地上那孩兒的尸首,臉色更加蒼白。紀大夫身後便是鎮裡的老鎮民。婦人上前見地上的兒,連連嚎啕大哭,罵道:“我兒啊──你招惹了什麼妖魔啊!!”
  
  “四娃!哎呀老夫的四娃!!”紀大夫奔上前,連忙抱起地上的四娃,對著羋先生吼道:“羋先生啊!娃兒是惹了你什麼,你要這般狠心啊!!!”
  
  “就是!羋先生,我們平日待你不薄哪!你怎麼忍得下心……!”
  
  羋先生漠然,懷裡的孩兒動了動,輕笑著低頭道:“惜兒,吵到你了是不是?”
  
  “好……我們離開,我們躲得遠遠的。”
  
  轉身便要走,紀大夫大喝道:“站住!你這忘恩負義的小人!!老夫就這麼一個獨苗,四娃要有什麼三長兩短,老夫──老夫定不會罷休!”
  
  羋先生沒轉過頭,只聽他輕聲道:“是麼──哼……忘恩負義……哈哈哈!!”
  
  “紀大夫,我敬你重你,可你怎麼不問問你的兒,他做了什麼事!你的兒是你的心頭肉,那我的惜兒就活該受他們欺負?!!”羋先生轉過頭狠狠瞪著紀大夫。“我的惜兒,從未惹過你們什麼,為什麼就偏要和惜兒過不去!!”
  
  “問問你們的兒,是怎麼傷害我的惜兒的!問問他們,我的惜兒可曾傷他們分豪。”
  
  “我沒求過什麼,就要我的惜兒能平平安安,伴我直至終老…一生……”
  
  紀大夫懷裡的四娃艱難地睜開眼,聲音有些沙啞,卻清楚地傳到紀大夫耳裡:“老──老爹……我看到…羋先生………”
  
  只見紀大夫臉色越加難看,隨即站了起來,手指著羋先生,喝道:“原來──原來你是因為我兒看到你們這對兄弟幹些見不得人的事,才痛下殺手!!”
  
  “見不得人?哎──是什麼事?”
  
  “誰知道……沒想到羋先生是這麼狠心的人。”
  
  “唉……偽君子啊……”
  
  羋先生一身一黯。紀大夫見羋先生沉默,更為理直氣壯。“哼──老夫就覺得奇怪!怎會有兄弟好得這麼不對勁,原來那像污物般邪門的小兒,居然是你的相好!!”
  
  “兩個男人行苟且之事,羞也不羞!!”
  
  羋先生瞇起雙眼,臉上揚起笑容,與平日的清雅氣息不同,魅惑動人。
  
  “紀大夫,惜兒於我,便是妻兒之名,又談何羞愧?思想迂腐,只怕污了我們的耳。”
  
  “你!!”
  
  忽而,一個寒光閃過,紀大夫沒了聲音,倒在地上,羋先生的髮絲削了些,黑絲斷裂,青絲長泄而下。
  
  俊秀的男人,富貴清雅的著裝,臉上揚著刺眼的笑容,手上的劍,閃爍著異樣的血光。
  
  “冷華,我──找到你了。”
  
  羋先生緩緩閉上眼,抱緊了懷裡的少年。
  
  該來的,終究是躲不掉麼……男人臉上的笑容,溫柔多情,一別駭人的戾氣,竟是名翩翩佳公子。“冷華……”向前走了幾步,可羋先生卻緩緩後退,雙手緊緊圈著懷中的人兒,從未鬆過。
  
  “冷華,你隨我回去可好?我們不要鬧了,來── 一起回去。”男人輕聲哄著,眼裡滿滿的深情,在羋先生眼裡煞是刺眼。“章大莊主,你我可是雲泥之別,天下多得是人願意委身於莊主,莊主又何苦如此相逼。”
  
  章澧伸出的雙手輕輕放下,深不見底的眸子瞅著眼前的男子,道:“冷華,你仍是這般無情麼……”隨即望向男子懷裡的少年,眼裡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的殺氣。
  
  “冷華,當年你死心塌地地跟著鳳韹,如今,卻又是那禍害的兒迷去你的心麼……”抬首,眷戀地望著男子。為何?為何總是輪不到我?!為何你眼底的溫柔總不能施捨我一分。
  
  羋先生狠狠瞪著章澧,咬牙道:“要是你敢傷害惜兒,我便自絕性命,隨惜兒離去。”章澧猛地望著羋先生,痛心疾首。“冷華,為何要待我如此殘忍!”語氣紊亂,如同被拋棄的孩兒,不知所措。
  
  “冷華,你回來,你回來我便什麼都不計較。我可以不要莊主之位,我們離開此地,雲遊四海,做對神仙眷侶。”章澧徐徐道著,倒是羋先生的臉色越發難看。呆滯的鎮民們似是清醒般,忽而拿棍那傢伙的,邊吼著:“為紀大夫討回公道!!”
  
  章澧冷冷瞥了眼,揚起手,做了個手勢。頓時,一群黑衣人蜂擁而上,轉眼,鎮民的哀聲遍佈,血腥味在空中蔓延。羋先生如同旁觀者,靜靜看著,絲毫沒有插手的意思。
  
  “冷華,你不救他們麼?”章澧微笑著,看著一個個生命消逝。“他們傷了惜兒──該死。”臉上的笑容更大,邪氣非常。“冷華,我愛你。”
  
  羋先生抬眸,沒有回應,警戒地往後挪,可眼前的男人不斷移近。“冷華,為什麼往後退呢?來,回來我身邊。”羋先生一個機靈,抱緊了鳳惜,直接向後奔去。似是料道般,一個黑影忽而出現在眼前,頓時天旋地轉,雙腳無力倒下,咬牙看著擋在眼前的男人。
  
  “影──影衛……”
  
  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無視那雙仇視的眼,緩緩步向章澧,屈身跪下。羋先生憤恨地看著二人,此時懷中的少年揚起頭,瞥見那冷汗滿佈的額,揚起手,輕輕擦著。羋先生轉了過來,少年微笑著。“…爹爹…笑笑……”
  
  眼睛酸澀,埋頭在少年的肩窩,淚水控制不住。是心疼,也是怨恨。章澧握著拳,雙眼閃爍著怒火。冷華……冷華……你就這麼喜歡那個孩兒……
  
  “爹爹…不哭……羞羞……”
  
  俯身輕吻少年的額,直至雙眼。“惜兒,我捨不得你死……”捨不得啊……章澧上前,望著羋先生眼裡的淚,還有那毫不掩飾的恨,眼神一黯。“冷華,你真不乖──”
  
  在迎接黑暗之前,腦中唯一閃過的是少年在陽光下的笑容,如此干淨。那小小的身影望了過來,對著他開心喚著:
  
  “爹爹……”
  
  惜兒……
  
  惜兒啊……
  
     ×          ×          ×
  
  『韹……』
  
  驚醒,全身已被汗水浸透,邪魅的鳳眼半睜著,緩緩從一旁的小盒子中取出一顆黑色藥丸,含進嘴裡。撫著胸口,修長的身子般靠在床頭,閉目養神。“珞俞……”
  
  『爹爹……爹爹……』
  
  雙眸猛地睜開,袖子一揮,不遠處的茶具頓時碎裂。“滾……滾!!”大聲吼著。按著頭,可腦海中那瘦小的影子不斷浮現。
  
  那驚恐的笑容,小心翼翼的討好。即使殘暴地對待,還是喚著他爹,對著他說,會代替珞俞陪他一輩子的孩子,妄想著要代替珞俞的笨孩子。然後……拉著他的袖子,哭著,沒有尊嚴的乞求。在珞俞面前佔有那孩子……粗暴地貫穿那個瘦得只剩下骨子的身子。他恨著這個孩子,如同怨恨自己。沒法疼惜,只想著該怎麼毀去……不管那孩子怎麼求著自己……
  
  那個就連名字也沒有的孩子。
  
  最後,他還是踢開了那個孩子,狠狠地踢開,火化了珞俞,一切歸於塵土,不再相見。漫天的大火,找不到那孩子。那孩子一定在哭,一定會傻傻地叫著爹爹,在火中化為灰燼。也好……也好……
  
  望著自己的手掌,四年內武功精進,卻也沾上了滿滿的血腥味。
  
  還不夠……還不夠……
  
  “呵呵呵──”滅絕人性。他害死了珞俞,毀了自己的親兒,老天要真是有眼,為何還不收了他……
  
  “君上。”門外傳來聲音。
  
  “有何事?”
  
  “回君上的話,瀾月山莊在北凌的分莊下了拜帖,說是要君上用三座城池換一個東西。”鳳韹目光銳利,不禁冷笑道:“好大的面子,是有什麼東西值得三座城池。”
  
  “回君上,信裡沒指明,卻寫了,是君上一定會喜歡的東西。”
  
  鳳韹靜了靜,冷冷呢喃:“章澧,正好。你此番是自找死路,怪不得我……”
  
  這些年來,他不斷打壓瀾月山莊的勢力,滅去各大派,想來聖皇的沉默,也並非朝中無人……
  
  『爹……』
  
  掃了眼無人的室內,垂下眼。
  
  『為何!要是沒有你的話,珞俞便不會離我而去!為何上天要讓你誕下,卻收走了俞兒!!』
  
  在夢裡,一個男子憐愛地擁著少女。可,男子抬頭,望見,一個孩子,躲在黑暗的角落,身上滿是傷痕,討好而悽涼的微笑,遠遠、靜靜地看著……
  
  孩子緩緩低頭。
  
  水滴落下。

番外──生日
  
  “爹爹在做什麼?”
  
  “呵呵──長壽麵。”
  
  “啊……”
  
  “糟了糟了!!”
  
  “爹爹……”
  
  “怎麼會這個樣子呢……明明按著劉嫂教著做了。”
  
  “嘻嘻──”
  
  男子眉頭深鎖,不禁怨道:“以前練武都還容易些……”孩子坐在地上,輕輕拉著男子的袖子。“爹爹──”
  
  男子俯身,輕聲道:“惜兒不記得了呵……今天是惜兒的生日。”孩子歪著頭,雙眼滿是疑惑。男子有些苦澀地笑了笑,自喃:“今天是我和惜兒一起生活的日子呢……”重生,忘卻過去。
  
  “生日……”
  
  “惜兒喜歡什麼?”
  
  放棄和那鍋麵線奮鬥,男子抱起地上的孩子,輕輕撫摸著那冰涼的雙手。“瞧……怎麼不好好躺著……”那小小的頭顱抬起。
  
  “我喜歡爹爹。”
  
  男子微愣,臉上的笑容,緩緩垂下。
  
  “嗯……”
  
  “爹爹……”
  
  
  
  番外2──相守
  
  一個小小的身影,雙眼定定地看著正在一旁忙著的男子,白皙修長的手,熟練地揮動著筆墨。抬頭,望見少年呆滯的笑容,無奈歎了口氣,放下筆,上前抱起少年。
  
  “你啊──總讓我專注不了。看,還沒畫完呢,沒有銀子誰給你買糖糕去。”少年輕輕拉著男子,沙啞的聲音。“爹爹,去玩……”埋首在男子懷裡,熟悉的氣息,少年不禁打了哈欠。“爹爹……”
  
  男子苦笑,細聲哄道:“好,那惜兒的藥喝了沒?”懷中的人兒動了動,不做回應。“惜兒把藥喝了好不?”人兒轉頭,不理。“惜兒……”
  
  抬頭,一雙晶瑩的眸子看著男子,小聲喃道:“爹爹壞壞……”
  
  男子拿過桌上那一小碗黑糊糊的藥汁,少年眨了眨眼,吸了口氣,一口全灌進嘴裡。難耐的苦味,少年就要吐了出來,卻還是硬彆著。忽而,那淚水湧了出來。男子一驚,想到什麼似的,“是不是很燙?!”上前掰開少年的口,藥水已吞了下去,可那唇有些發燙。
  
  “爹爹……燒…苦…”少年吸氣,男子輕輕擦著少年的唇,不知如何是好,一顆心揪在一塊兒。“我怎麼這般不小心。”自責,心疼,那溫度對他自是無異,可對惜兒……
  
  “爹爹,痛。”少年張著口,含糊道。男子抱起少年,快步取了袍子,披在少年身上。“惜兒忍忍,我們去看大夫。”少年一頓,猛烈搖頭。這是難得的任性,卻也是男子不曉得的恐懼。“惜兒乖……”
  
  少年硬是搖頭,顫聲道:“不要……虫虫…痛…”
  
  “冷……找不到爹爹……”
  
  男子頓了頓,少年無神喃著,捲縮在男子懷裡。袖子滑下,露出枯枝般的手臂,大大小小的傷痕,照視著曾經,不堪的對待。“嗯……我們不去,惜兒別怕……”
  
  “爹爹不會痛…鳳惜痛痛…”
  
  不明白,那一斷空白的過去。
  
  “不痛,惜兒不痛。”要是,能把疼痛分他一些,該有多好。
  
  “惜兒不怕,我會陪著惜兒。”
  
  不怕……不怕……有我陪著你。
  
  望著少年的睡顏,男子靜默,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唇輕輕划過,抬眸,少年不安地動了動。“爹──”
  
  男子起身,燈火熄滅。
  
  許多年後,每當男子想起,總是……淚流滿面。
富麗繁華的廂房,床上的男子惡狠狠地等著一旁的華衣男人,男人的手輕輕撫向男子的頰。男子嫌惡地別過頭,那隻手僵在半空中。
  
  “冷華,還是黑色最合適呢──”不顧眼前人厭惡的神情,不容抗拒地吻上那柔潤的唇。“嗯──”掙扎著,可雙手雙腳被綁在床頭,不得動彈。全身無力,忍受著那舌的入侵,如同懲罰般,不斷深入,糾纏不休。許久,章澧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冷華呵……”四年的思念,每日每夜,尋求他人的慰籍,心心念著的卻是這個無情的人啊──
  
  “……混…混帳……”
  
  咬牙罵著,“…要是…要是惜兒…有事……我一定……殺了你──”瘋狂的憤怒,從醒來直到意識清明,手腳便受到禁錮。找不到,找不到那令人掛心的少年。為何……為何他這般無能……就連惜兒也保護不了……
  
  “冷華……”章澧難掩傷痛,更是為了那句惜兒而怒火中燒。“惜兒惜兒,難道我還不如一個傻子麼?!!”手緩緩解下束髮的黑絲,親吻著黑髮。“冷華…冷華……”
  
  “哼──就你……不配和惜兒…比較……”章澧眼裡,光芒閃爍,懲罰性地在羋先生──珞身上咬了下,落下淡紅的齒印。那身子微微一顫,投來憤恨的目光。衣裳被揭開了大半,白皙的胸膛裸露,章澧癡迷地看著,來回撫摸。珞轉過頭,咬著下唇。
  
  微微一笑,惡意地啃咬前方那誘人的紅潤,甚至嘶咬。屈辱,難以言喻的屈辱,珞仰頭,輕呼:“惜兒──”胸前男人一頓,緩緩起身,冷聲道:“你就這麼喜歡那個傻子?!”
  
  床上的人閉上雙眼,不愿望向男人。章澧轉過頭來,原是氣得牙癢癢,隨後靜了會兒,笑道:“冷華,你是不是很想看看那傻子?”
  
  “好,我讓人帶他來,帶他來看看,我的人他是不得碰的。”床上的人猛烈一震,虛弱地喚了聲:“不要……”那雙眼裡,竟有著企求。“不要…不要把惜兒帶…來……”不要──不要讓惜兒看到我這個樣子!!
  
  “怎麼了,冷華?你不是很想他的麼?”
  
  “章澧──不要……”搖著頭,喃著。“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吻著珞的唇,小聲在他耳邊說道。轉身擊掌,隨後命道:“把那個傻子帶來。”半刻,幾個侍僕樣的男子,隨手將一個身上僅有一件袍子的少年扔在地上。
  
  珞直直看著,幾近大吼,少年喘息著,身上的繃帶也是草草包紮的,投著暗紅的血。一個侍僕取了桶水,直接往少年身上噴去。“惜兒──”少年捲縮在地上,猛烈地咳嗽。
  
  “章澧……我…我不會放過你……”觜角咬出了血絲,眼裡滿滿的心痛轉為盛天的怒火。章澧眼神一冷,命人架起地上的鳳惜,讓他正對著前頭的二人。鳳惜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看見熟悉的人,“爹爹……痛痛…冷…”手被人粗暴架著,幾乎扭斷。
  
  “惜兒…惜兒……”珞抬頭,怒視章澧。章澧俯身,喃道:“冷華,你為何就不愿對我笑一笑呢……”手徐徐伸入內側,衣裳盡褪。“出去!”兩個侍僕識相地離去,珞悲痛地抬眸,對著對頭那歪著頭的少年,苦笑哄道:“乖,惜兒,別看……”
  
  “惜兒乖……不要看……”
  
  “惜兒…求求你……”
  
  少年怔怔看著,看著前方,那落下的淚。“爹爹……”無暇的雙眼,疑惑地看著,章澧冷笑,挑逗著身下人沉睡已久的慾望。“冷華……”舔弄著那玉根,含進嘴裡,靈活的舌翻轉著,珞緊閉著唇,雙頰已經緋紅。
  
  鳳惜呆呆望著,身子忽而發顫,恐懼……沒有來的恐懼。
  
  一個畫面,絕美的男人,那魅惑人的邪笑,冷眼看著一個全身赤裸孩子,卑微地跪在面前,小心服侍著。然後,孩子被揮倒在地,臉上紅腫了一塊,男人說了些什麼,孩子顫抖著,舔著地上的白濁。
  
  『婊子。』
  
  婊子……
  
  婊子……
  
  少年茫然看著,胸口頓時疼得喘不過氣來。
  
  “惜兒……”
  
  不知為何,淚水輕輕滑落。“爹爹──爹爹……不要…鳳惜不要……”無措地喃著。“不要緊的…不要緊…?…”撫著臉龐,“爹爹……不要打鳳惜……痛…很痛……”
  
  “爹爹──”鳳惜突而噴出一口血,往後仰。珞怔怔看著,一直到少年倒下。“惜兒…惜兒……”
  
     ×          ×          ×
  
  “爺,爺,爺……”
  
  男人抬頭,額上是滿滿的冷汗。曹帥有些擔憂地看著,道:“還要繼續麼?”望著桌上那份征戰圖,男人靜不下心,許久才回道:“明天繼續。”眾將士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緩緩行了禮后,相繼離去。
  
  曹帥回頭望了望,“爺。”
  
  “下去。”
  
  眾人離去後,男人轉頭,看著皎潔的明月,胸口頓時覺得一疼。按著胸口,急促地喘氣。沒有來的煩躁,似乎冥冥中,有什麼在推動著自己。“呵……”自嘲一笑,將桌上的小盒子的藥丸,取了顆吞下。
  
  “解憂丹,就真的……能解憂了麼……”
  
  頭覺得昏沉。鳳韹解下銀白軍裝,換上一身紫羅華衣,床上的小童緩緩睜開眼,恰對上面具後那雙冰冷的眸,嚇了跳,就這麼從床上滾下來。“君…君上……”曾經多少次,見過那些惹眼前這修羅將軍不快的人,轉瞬人頭落地。
  
  上頭沒有聲音,小童害怕地閉上眼,赤裸地跪在地上,牙齒打顫。忽而,一把低沉而極具魅力的音嗓,在耳邊響起。“抬頭。”如同著魔般,緩緩揚起頭,望著那帶著面具的男人,不禁想起那冰冷的隔膜後,是一張難以形容的絕美面容。
  
  “……不像……”疑惑聽男人喃道。不像?……
  
  鳳韹沉默,那個孩子,臉蛋已經記不清。不像珞俞,也不像自己……只依稀記得,那孩子會對著自己笑,讓人憤怒的笑容,身子還要小有些,就是記得……很瘦,瘦得只剩下骨架,很難看的身子。
  
  “叫什麼名?”
  
  小童難以置信地一頓,隨後連忙回道:“赫胥氏──赫胥晞人。”
  
  鳳韹絲毫不動,隨後冷笑道:“原來就是榮華城的赫胥小公子,被自家將領送上門的質子。”小童身子一僵,竟大聲吼道:“才不是呢!是你害死爹娘的!!叔叔為了救城內百姓才送我到這裡的!!”
  
  赫胥晞人眼眶泛紅,咬牙。“是麼……那你可知你的副帥叔叔最後居然棄城不顧,坐擁前榮華城主南方領地,自立為王麼……”小童猛地抬頭,一頓。“你…你騙人。”
  
  “呵呵──愚蠢的嗣子,果真和你父親一樣無用。”
  
  “你!!!”赫胥晞人氣紅了臉,淚水不爭氣地落下,居然取了一旁桌上水果盤上的刀子,直接奔向那笑著的男人。一瞬見,刀子從手中落下,鳳韹的手已經置在那幼嫩的頸部,仿佛只要輕輕一扭,骨子便可輕易粉碎。
  
  赫胥晞人怕得發顫,鳳韹輕聲在耳邊咐道:“變強,然後殺──了本君。”
  
  放開,小童已經軟倒在地,鳳韹優雅地拿起披風,步向外頭。
  
  “爺,可真要去?”曹帥跟著前方的男人,不禁問道。“爺,屬下私以為這不太妥當。”男人回頭,冷冷看著曹帥。“曹暉,你無權干涉本君。”對上那雙嗜血的眸子,曹帥不禁冷汗直流。
  
  “屬下……屬下知罪。”
  
  夜裡,看著鳳韹坐進車廂內,曹帥坐在馬上,周圍看似平凡的士兵,便是與影王六刃齊名的“暗劍”,之後的聖朝史書中鳳氏韹主貼身之衛。曹帥暗自鬆了口氣。想來……爺都計畫好了。
  
  “本君倒要看看,章澧給本君帶來什麼大禮。”
  
     ×          ×          ×
  
  腳上鎖著小巧的鏈子,連著牆,鏈子直直鑽進血肉裡。珞痛得扭曲了臉,憤恨地瞪著眼前微笑著的男人,華衣下痕跡滿佈,面色也是剛經情慾。
  
  “冷華……這樣你就離不開我了……”章澧臉上噙著笑,撫摸著那俊秀面容上的疤。“冷華,這個鏈子是解不開的,我們一輩子都會在一起,雙宿雙飛。”珞靜靜聽著,抬眸。“惜兒怎麼樣了?”
  
  章澧輕笑。“冷華怎麼老提起那個傻子呢?”
  
  “惜兒怎麼樣了!”抬高聲量。“你羞辱於我,可你萬不該傷害惜兒,你此番是要我恨你一世!!”低吼著。狠狠望著章澧,那眼神似是要把他貫穿。冷笑,血絲從口腔流下。“我──我的惜兒……惜兒──我…我恨你……恨不得啃你血肉──!!!”
  
  章澧蒼白著臉,後退。“冷華,為何…為何要這般無情……”
  
  “好──好……要恨便恨,你還是我的,還是我一個人的,鳳韹和那傻子都帶不走!”憤怒一吼,轉身而去,隨去的是一干僕人。
  
  黑暗降臨,淚水方從眼裡滑下,咬著下唇,狠狠地咬著,即使嘗到了血腥味。等我……等我……惜兒,一定要等我。
  
  惜兒啊── 一定要……等我讓那些可恨的人付出代價……等我,等我……
  
     ×          ×          ×
  
  一個少年,觜角淡淡的血跡,死亡的氣息逐漸籠罩。“快!千萬別讓他死了!”尖細的聲音,細長的針頭這麼往少年的頸一扎,疼痛……少年悠悠轉醒,虛弱無力,雙眼半睜著,喃著:“爹……爹……痛──”
  
  “爹爹……眼睛有水…不要…”
  
  “真是傻子,莊主說了,這傢伙隨便我們怎麼玩。”
  
  “不知這鞭子揮下去,這小命會不會就這麼去了?”
  
  “莊主還真是為難人,要我們好好伺候,卻有不准玩死了……”
  
  隨後,一鞭揮在鳳惜身上,便划上了道狹長的血痕,針依舊扎著頸子。鳳惜哀叫,痛得哭了出來,無力爬走著,鞭子又揮了下來,擊在胸口,頓時咳出黑色的血灘。
  
  “爹爹……”
  
  好痛──還沒買糖糕……甜甜的……
  
  爹爹不見了──不見了……
  
  ……他們壞壞……壞壞……
  
  蝴蝶──爹爹……
  
  很漂亮……
  
  章澧坐在上座,神經不自覺緊繃,臉上看不出異常。門前侍僕的尸首,皆是一劍封喉,滴血未流。這種手法,他再熟悉不過。只是沒想到,那人居然沉不下心,且短短四年,鎖情之毒居然全解……
  
  沒想到啊──
  
  狠狠一捶。此時,一陣冷風吹襲,章澧抬頭,對上那雙熟悉的鳳眼,手上的劍在黑暗中閃爍。
  
  “章莊主,本君的大禮呢?”張狂的笑,劍指向上座的男人。
面具掩蓋了那絕世容顏,也掩去了那抹邪惡的笑容。章澧站在上座,似乎已料到了來人,可眼裡依舊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幾年的洗禮,仍舊抵不過這如同鬼魅般的男人。
  
  “鳳城主……此番不請自來,是為何意?”男人挑眉。“不請自來?呵呵──”
  
  一雙鳳眼望著章澧,讓他著實心跳漏了一拍。“那本君可就奇了,那會是誰握有章大莊主的符印,要本君用三座城池換個大禮呢──”笑意緩緩斂去。“章莊主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呵…”
  
  章澧手中的劍收緊,暗暗咬牙。究竟是誰…究竟是誰請來了這個邪神!與鳳韹一拼,他如今餘毒全解,內力精進,十四年前便縱橫武林,只怕這再天下沒人奈何得了……
  
  大禮──
  
  輕輕笑開來,道:“城主見笑了,本座的確是尋到……”轉眼對著旁邊的奴僕使了個眼色,奴僕連忙點頭,害怕得跑了去。“這份大禮,就當是本座招待不周,還望城主笑納。”
  
  鳳韹沉吟,冷笑地坐在一旁的賓座上,章澧的眼裡,閃爍著精光。一會兒,一陣噹噹的聲響,似是鎖鏈在地上拖著的聲音。鳳韹耳尖,不知為何竟覺得煩躁,摒息,心跳猛然加速……是…是誰……
  
  雜亂的髮絲掩去了面容,看不清模樣,身上白色紗布纏繞著,透著暗紅的血漬,那雙腳,不自然的萎縮,細小纖瘦。那個身軀,雖矯小些,卻是少年的身子。周圍的侍僕把帶來的人兒扔在地上,那身上的惡臭讓他們避之不及。
  
  鳳韹蹙眉,章澧嫌惡地看著,道:“鳳城主不去看看麼?”鳳韹舉起劍,頂著人兒的下巴,徐徐抬起。少年睜開眼,怔怔看著眼前的人,對上那臉上的一幅面具,嚇得叫道:“啊……鬼……”沙啞難聽的聲音。
  
  滿是髒污泥垢的臉,鳳韹冷冷看著。眼前的呆傻少年徐徐向後挪,可雙腳無力地平垂在地面。“鬼…壞壞──”鳳韹別過眼,就要轉頭之際,身後傳來那一句不明的聲音。“爹爹……”
  
  “…爹爹……鳳惜怕怕……”
  
  章澧愉悅一笑,滿意地看著那雙鳳眼逐漸擴大。
  
  鳳韹俯身,直接拽起那如同骨子般的手肘。少年大驚,哭道:“痛──痛……”微微掙扎著,男人不耐煩吼道:“你方才說什麼!再說一次!!”少年的眼裡,盡是恐懼,無助地向四周望著,輕喃:“爹爹……鬼……”
  
  那隻手,在男人手里,顯得更加瘦小,皮膚枯黃,上頭盡是駭人的傷痕,胸口處還有道隱約的紅痕。鳳韹一震,扯下那礙眼的紗布,一道狹長的紅痕,由脖子延至身下,紅得似乎還在滴血。手放開,少年又跌回地上,喀到了手,男人拽過的地方,明顯的紅印,甚至透著淡淡的黑紫。
  
  “爹……壞壞──”
  
  鳳韹怔怔望著,身後一陣寒意。“爺!當心!!”曹帥從外頭躍進,替鳳韹擋下了一劍,章澧眼神陰冷,招招越發狠厲。此時,一批黑衣死士從內室湧出,對上的卻是不知從何處出現的“暗劍”,雙方人馬纏斗,一片混亂。
  
  鳳韹震驚,身子竟輕微顫抖著。看著眼前的少年,只見那少年匍匐在地,口中仍喃著:“爹爹……爹爹……”
  
  手緩緩伸出,就要碰觸那個身子之際,腦中閃過的是漫天的大火,還有……逝去的人兒,長伴夢中的笑容。眼神逐漸冰冷,手收了回去。瞥了眼混亂的場面,傾身一躍,劍柄如同注入了靈魂,在那手中。那些黑衣死士睜眼,面前銀光閃爍,血濺當場。
  
  章澧憤怒,退了幾步,一個黑衣人擋在前頭,望見章澧肩上的傷,眼神一黯,直接攻向曹帥。章澧連忙喝道:“影衛,行了。”明顯看出那站在中央的男人無意殺他,否則方才他早已……死亡的恐懼,有多久沒有這種感覺。
  
  章澧上前,道:“城主,這份大禮你可還歡喜?”
  
  鳳韹眼神落在地上的少年,眼裡,一片混沌。
  
  手掌滲出了血,延著劍身,滴落。血滴滴落下,那冰冷的眸,看不出一絲感情。章澧不由得心跳加速,不會錯的──不會。鳳韹還在意這個兒子,他和嚴珞俞唯一的子嗣。思及此,臉上再度揚起笑容,一旁的影衛死死地望著章澧肩上的傷,手碰了碰章澧,卻得不到回應。無奈,緩緩將手收了回來,緊緊握成拳。
  
  “爺…這是……”
  
  曹帥疑惑地看著,目光隨之落在地上的少年身上。不禁皺眉,怎會傷得這麼重……那少年原是哭著的,可聲音漸漸弱了下來,身上的傷口不斷出血,看似經過包紮,卻十分草率。
  
  “爺……?”
  
  轉眼,身旁那冷若冰霜的男人已經大步向前,直接將那骯髒傷重的少年打橫抱起。暗劍此刻已經退至暗處,曹帥不禁一愣,男人烏亮的青絲垂下,月光映照在少年的臉上,尖瘦的瓜子臉,紅唇幹裂,面瘦肌黃。和生父生母相較之下,平凡的容貌。
  
  “章莊主,明日午辰,三城符印本君自會派人送上。”
  
  轉眼一瞪,閃爍著血光。章澧冷笑著看著男人邁開腳步,曹帥連忙跟在後頭。直到看不見,留下一片狼藉,章澧笑容褪了去,對著桌子便是一掌,碎裂。“鳳韹!!!!!”咬牙怒吼。影衛俯身跪在章澧面前,輕聲道:“澧,傷口得先止血。”
  
  章澧冷冷一笑,對著影衛便是一個耳光。影衛的臉被打偏,垂著眼無語。“怎麼?!你當真我不知…!!你居然……”
  
  氣得別過眼,影衛笑得苦澀,道:“澧,我們斗不贏他的,你又何苦與他爭下去……”你可知,看見你受傷,我有多心疼──章澧靜默,緊緊拽著衣角。“影衛,你不覺得奇怪麼?”
  
  定定看著眼前如同奴僕般下跪的男人。“鳳韹的毒,不可能這麼快就解了。”毋怪,他如此囂張瘋狂。“莫是……”影衛抬眸,緩緩勾著章澧的脖子,在那頰上重重吻下。章澧眼神一冷,推開了影衛。“放肆!!”
  
  雖是早料到章澧會推開自己,可心裡依舊隱隱作痛。明知道,眼前的人只是利用自己。明知道,眼前的人斷不會將一絲情施予自己。可,還是傻傻等著。他們都是一樣的。
  
  同樣的,愛著不愛自己的人。
  
     ×          ×          ×
  
  “爺,還是屬下來吧!”
  
  曹帥騎著馬,在鳳韹後頭緊緊跟著。前方那銀白的身影越發遙遠,曹帥無奈嘆氣。想起那個少年,雖覺得疑惑,卻也沒敢多問,看爺的樣子,想來還是當心的吧……
  
  “駕───!!”
  
  鳳韹軀著馬,懷中的少年不安扭動著,鳳韹冷聲吼道:“再敢亂動,本君就扔你下去!”少年聽不清,全身的痛楚,卻不及那一滴淚。“…爹…爹……水……擦擦…要笑……”鳳韹靜默。
  
  那記憶中,一個孩子,在自己身邊哭著,戳揉著自己的雙手。轉眼,滿足的笑容,手里捧著紅色的野果,小心放在嘴裡,細細咀嚼,笑得幸福。最後,哭泣著的孩子,胸前一大攤血,赤裸的身子一片青紫,伏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前方,小手無力地舉起,無助喃著。
  
  鳳韹望著前方,眼神越發陰冷。此時,懷中的少年向旁一傾,馬兒嘶叫,鳳韹連忙拉緊馬繩,一手環住那差點墜落的身子。“鬼…怕怕…鬼…走開……”鳳韹一聽,臉色頓時黯下來,竟然放了手,讓少年摔了下去。
  
  “哼──!”冷冷瞥了眼那萎縮的雙腿,“傻了瘸了,倒還真成了廢物!”珞俞便是因他,難產至死。
  
  少年重重跌下,頭直接喀在地上,血流了出來。“痛──”曹帥從後頭追上,與鳳韹對視一眼,便見他一軀馬,扔下那地上的少年不管,逕自離去。曹帥這回又懵了。爺的喜怒無常他是知曉,可這樣……望了眼地上的少年,已呈現死相,怕是再拖不久了吧……
  
  這少年──對爺很重要麼?輕易左右爺的喜怒……下馬,抱起少年。還是不希望,那個男人後悔。
 章澧沉靜看著床上的男子,小腿鎖著鏈子的地方,深深的抓痕,血肉糢糊,旁邊的醫者低著頭顫抖,臉上淤青。“扣著他。”冷冷吩咐著,幾個侍僕連忙上前,將床上的男子固定住。男子奮力掙扎著,可這失去武功的身子怎麼反抗,也只是徒勞。
  
  侍僕們用力壓著,男子輕聲痛呼,章澧一頓,一掌揮向那個侍僕,狠聲道:“誰讓你傷了他的!!”轉眼對著男子,撫摸那隻手。“冷華,弄疼你了是不是?”親吻那修長的五指。
  
  “都是你不乖,怎麼就這麼不愛惜自己呢……”
  
  男子抬頭,抽回了手。“你……受傷了?”章澧頓了頓,隨即露出微笑。“冷華,你這是在關心我麼?”回應的卻是男子的冷哼。“是呵……我倒是挺關心你──什麼時候去死。”章澧無視那眼裡的怨恨,從一旁的櫃子裡取出一瓶藥瓶。
  
  “冷華,這麒麟粉是療傷聖品,對傷口是極好的,不會留疤。”淡淡的香味,章澧輕輕將藥粉抹在那有些粗糙的小腿。“這些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那些愚蠢的鄉民,居然這麼說你……不過沒關係,我已經派人解決了,一個不留。”珞緩緩抬頭,望著眼前的男人。
  
  “冷華……”傾身上前,將男子壓在身下。手已經不規矩地探向男子的衣領內。“冷華,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珞身上僅有的黑色薄杉輕輕從身上滑下,露出那依舊白皙的肌膚。“走──走開!”
  
  上一次,章澧沒要了他,卻在惜兒面前羞辱了自己,污了惜兒的眼。“冷華,不要拒抉我。”不容抗拒地環抱身下奮力掙扎的身子。“冷華,給我……”討好地媚笑,那俊雅的面容竟是多了七分風情,三分媚骨。手緩緩移向那沉寂的慾望,懲罰似地狠狠握住。“啊!!”敏感的身子,受不住那快速的戳揉,身子禁不住酥軟。一會兒,章澧放鬆了身子,徐徐讓男子進入自己,直到深處。
  
  “嗯──”滿足地喘息,臉上的笑靨,魅惑動人。“冷…冷華……那傻子可有…滿足你?…啊──”男子咬牙。“那傻子可會這般…為了你──嗯…”
  
  “不是麼……那傻子只想著…鳳韹……”
  
  “還是…還是你們兩人都只想著那個…那個男人…嗯?”
  
  “冷華──你把那傻子…當成鳳韹了麼……呵呵──快……”
  
  那傻子只想著…鳳韹……
  
  『爹爹?是鳳惜喔──不是惜兒。爹爹笨笨……』
  
  『爹爹是爹爹……不是哥哥……』
  
  你把那傻子…當成鳳韹了麼……
  
  爺…那個殘忍而美麗的男人啊……
  
  “冷華,再告訴你一件事呵──鳳韹那瘋子,殺到這裡…帶走了那個傻子……啊──瘋子和傻子……真是般配……”
  
  感覺身下的人兒一頓,章澧更加快速地律動身子,整根抽出再全數沒入。“冷華…難道你喜歡……那個傻子麼……”
  
  “我、我不許!”
  
  “一個鳳韹…便夠了……我不許你…再把心──分給別人!”
  
  『那傻子只想著…鳳韹……』
  
  『我喜歡爹爹。』
  
  『那鳳惜就是爹爹的娘子,是不是?』
  
  『爹爹…笑笑……很漂亮……』
  
  真的麼……爺帶走了他……帶走了惜兒──
  
  惜兒──
  
  惜兒啊──!!!!
  
  “冷華…為什麼要流淚呢…我多心疼呵……”
  
  
  惜兒……
  
  『爹爹──!』
  
  為什麼……
  
  為什麼不等我……
  
  ×××
  
  曹帥皺眉,望著板子上昏迷的少年,留著八字鬍的軍醫直直搖著頭。曹帥不禁問道:“這傢伙,還能救不?”軍醫歎了口氣,道:“這孩子一身毒脈,看樣子都是外來過身的,不知是惹了誰,要這般狠絕。”
  
  “那是…不能醫了?”曹帥反問,醫者靜默,隨後回道:“曹副帥,我便直說了,這孩子還是算了,看那痕路,應是毒醫水家的噬蟲。能撐到現在,看似什麼靈丹妙藥墊著,否則早是一堆白骨,怎能活到今日。”
  
  隨後又加了句。“那是,想死也死不了。”
  
  “什麼意思?”不免疑惑,望著那個身子,繞是軍人,也不會這麼多傷。
  
  “這孩子的身子,是那些蟲子的暖窩,沒啃干淨了,斷是不會死去的。”曹帥一聽,倒抽了一口氣。“蟲、蟲子?!”醫者從藥箱內取了些藥丹,“不過也快了,照這般看,這血氣越發黑濁,大概……”
  
  “就剩一年了吧──”
  
  曹帥不禁愣了愣。“是、是麼……他,還很小。”
  
  “死了也好,活著也是白活著,那孩子看樣子也是吃了不少苦。”醫者將藥丹放入少年的嘴裡,替他撐起頭,讓藥丹滑入腹中。“曹副帥,比這更小的孩子我們都見過,死在君上劍下的更是多,沒必要憐憫。我們,只需要跟隨君上。”
  
  摸摸鬍子,道:“莫不是……”
  
  曹帥抬眸。
  
  “莫不是……這是你的孩子?”
  
  “死老頭,要被我家婆娘聽到,我非要爺劈了你。”
  
     ×          ×          ×
  
  邪魅的男人,乘著月光,神不知鬼不覺,步入營帳。望著木床上的少年,眼神冰冷,手緩緩伸向那稚嫩的脖子。
  
  只要一使力……
  
  少年在夢中,眼角忽而,淚珠滾落,滴在男人的掌上,滾燙非常。
  
  “爹爹……”
  
  男人一頓,身子不禁一抖,雙眸越發狠厲,手架在少年的脖子上,緩緩收緊。
  
  “咳……咳…爹……”
  
  “…咳…不要…不要打鳳惜……痛……”
  
  一震,醒了似將手放開。
  
  “咳咳──痛痛……鳳惜會…乖──乖…”少年在夢中流淚,不無恐懼,全身發顫。“會聽話…娘親…會回來…爹爹…不要哭…”不知為何,最後一句,少年帶著哭腔,無意識地捲縮著身子,淚落得更兇。
  
  “爹爹…不要哭……”
  
  男人的眼,找不到任何溫度。在黑暗中,緩緩離去,猶如悲傷的豹子。
  
  遠處的一雙眼,淡定地看著這一切。嘆氣。數日,板子上的少年睜開雙眼,有些艱難地動了動,敏感的身子受不住輕微寒風,本能地捲縮,卻牽動了傷。“嘶……”痛呼,奮力睜大眼,想看清眼前的事物。
  
  “嗚──爹…爹…”
  
  間斷沙啞,喉間刺痛,久久不見熟悉的人影,少年的雙眸已經紅潤,猶如害怕被扔棄的貓兒,無助地望著門板。“爹──”沒有期待的回應,冰冷的感覺再次襲來。
  
  “不…見了…爹…”
  
  不見了……
  
  少年歪著頭,無奈身子痛得難以動彈,雙腳垂軟,扁著嘴,淚珠一顆顆滾下來。
  
  “怕……”
  
  爹爹不要…鳳惜了──
  
  “不…要…鳳惜……”
  
  此時,門板緩緩打開,少年眼裡漸漸注入光輝,在看到陌生的來人後,又逐漸黯淡,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察覺的恐懼,似是本能,對他人感到害怕的本能。醫者身上有著血腥味,雙手還留有血漬。少年怔怔看著,不禁顫抖。“怕怕……”
  
  醫者淡瞥了眼見木床上的醒來的少年,逕自到一旁的水盆,放了些類似枯草的植物入水中,手上的血漬便洗得干淨。抬頭見那雙眼驚恐地看著自己,醫者撩起袖子,聞了聞,道:“原來小子怕血味。”
  
  悠悠走上前,俯身正對少年的雙眼。“果真有幾分相像。”一笑。“尤其這雙眼,恨不得讓人挖下來。”抬首,轉過身之際,身後一個很輕的力道,扯著自己,回頭便見那顫抖的少年,不斷喃著:“找…爹爹……不見…”
  
  “你爹,忙著殺人。”
  
  少年疑惑,“殺人……”隨後貌似震驚喃著:“不可…以…蝴蝶飛……糖糕……”
  
  “原來壞的不只有身子,還有腦子。”微歎。看著那小小的頭顱低著,不知在想些什麼。隨後緩緩揚起觜角,露出牙。“爹…爹…笑……”醫者沉吟,眼裡透著異樣的情緒,忽而門板處一聲巨響,回頭便見曹帥流著汗,大吼。
  
  “老頭!快去看看,有埋伏。”
  
  醫者無所謂地回了句。“要想驗屍,曹副帥就請另尋高明。”
  
  “不是!!”
  
  “是爺!是爺傷了!”
  
  醫者抬頭,冷聲道:“快帶我去。”
  
  風風火火地離開,少年的一雙眼,望著二人離去的方向,輕道著:“爺…?”眼裡,不知為何,閃過一絲疼痛,手艱難地撫著胸口。
  
  “痛…痛……”
  
     ×           ×          ×
  
  手肩一道傷,還淌著血,桌上置著冰冷的面具,那精緻的面容,竟有些蒼白。醫者熟練地打開藥箱,取了紗布,對著地上的小童,厲聲吩咐道:“快去取水啊!”
  
  赫胥晞人著實驚呆了,如此強大的人,居然受傷了……如同天方夜譚般,難以置信。聽醫者這麼一吼,倒是醒了,再回神,自己已經捧著盆子。醫者取了白布,浸溼了便替鳳韹擦拭著血。只見那絕美的男人冷著一張臉,偏著頭,絲毫不覺得疼痛。
  
  “下去。”赫胥晞人點點頭,轉身離開。
  
  傷口包紮得好了,醫者方呼了口氣,道:“爺,下次屬下求您專心些,萬萬得照顧好身子,刀子口怎麼長的爺應該比屬下還清楚。”微責備的語氣,許久,男人不見回應。醫者望著那滿盆的血水,忽而道:“那孩子醒了。”
  
  極其細微的動蕩。
  
  “醒了找爹爹。”比女子的眉睫還細的眉輕輕一顫,望著一身素衣的醫者。“你今天的話,太多了。”沒有平日的張狂,卻有著難以言喻的威嚴。
  
  “毒氣攻身,腐噬其骨。”對著那雙邪魅的鳳眼,醫者平靜道:“時日已無多。”輕易捕捉到那一閃而逝的驚光。
  
  “又與本君何幹?”淡淡的殺意,緩緩蔓延。
  
  靜默。
  
  “屬下越矩了,望爺恕罪。”跪下,伏身,臣子的恭敬。醫者抬眸,只覺得漠然,想起那怯懦的少年。
  
  一切的罪,由一人承擔。或許沉重,或許不公,卻也別無選擇。那孩子,果真不該生於世上。
  
     ×          ×           ×
  
  黑夜降臨。房裡,木床上的少年呆呆看著門板,雙眼疼痛,有些紅腫。身子無法挪動,只能靜靜等著。夜裡寒冷,身上披蓋的薄褥,不足以禦寒。輕微發顫,傷口已經麻木。
  
  一會兒,門輕輕打開。黑暗裡看不清來人,少年抿著唇,隨後輕聲喚了聲:“…爹…爹……”來人明顯一震,碰到了桌。許久,那人向前走了幾步,站在床邊。仍舊看不清。
  
  “不…是爹…爹…”語氣裡的失望,來人皺眉。
  
  隨後,冰冷的觸感。一隻手,撫著自己的額,停在那因撞擊而落下的傷。
  
  “還──還痛不痛?……”好聽的聲音,如同鶯歌輕吟。有些僵硬的語氣,似是遲疑。
  
  不知為何,少年覺得渾身一震,頭一偏,離開那冰冷的觸感。
  
  淚水不知為何,滾了下來。

  無聲的淚,胸口悶痛,如同要窒息般。感覺到少年的逃開,隱隱的不悅,竟是毫不溫柔地扯過少年的身子,忽如其來的拉扯,雙手無力揮動著,害怕地對著黑暗中的身影,淚水落在那捉著自己衣襟的手。
  
  一震。那隻手匆匆移開。
  
  腦海中的細碎記憶。一個邪美的男人,不留情的掌摑。
  
  少年小聲抽泣,雙手本能地護著自己,瑟縮。“痛──不要……爹爹…痛……”沙啞難聽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裡迴盪。來人靜默著,抬起手,緩緩在眼前握緊,一直到滲出滴滴鮮血,靜靜地,落在少年的臉上。
  
  目光在那捲縮著的少年上流轉,一直到那雙腳,定定看著,似是要看穿般。輕輕地,更深的黑暗降臨,少年抬頭,舒服的觸感,寒冷中的一絲溫暖。來人將披風覆蓋在少年身上。“俞……”甩袖,轉身。
  
  少年伸出手,在一片黑暗中捉摸,卻已經找不到,那個身影。
  
  【俞……】
  
  捲縮著身子,雙目酸澀,卻流不出一滴淚。閉上眼,深鎖的記憶,一個孩子,在僻靜的湖邊,環抱坐著。滿身的淤青,臉頰浮腫,刺目的紅印。湖面映照著孩子的面容。削瘦的面頰,觜角餘留血漬。靜靜笑著,顫抖地站起,蹣跚離開。
  
  銀白錦繡,美麗的男人。面上難得的微笑,對著一雙如玉般的男孩女孩。女孩在男人懷中撒嬌著,男孩堵嘴,男人輕笑,牽起男孩的手。遠處的一個孩子,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害怕被發現似的,偷偷看著。見那笑顏,孩子的觜角不禁隨之揚起,淡淡的滿足……以及希冀。一直望著,不捨得移開,單薄的身子在冷風吹襲下瑟瑟發顫……
  
  絕美的笑靨,抱著孩子,輕喚:『珞俞……』
  
  緩緩崩塌,只留下孩子。孩子伸出手,卻什麼也捉不到。一片火紅,隨後便是熟悉的黑暗,最後迎接的,是淡淡的光明。溫潤的笑容,眼裡的滄桑,雙手傳遞著滾燙的溫度。
  
  『惜兒。』
  
     ×          ×          ×
  
  男子冷冷望著前方,“為什麼要幫我…?”雙眸半垂,影衛緩緩道:“我並非助你。”而是,為了救他……男子冷哼,腳上的鏈子叮叮做響。影衛望著那精製的鎖鏈,沉吟。
  
  半響。“能夠開鎖,澧不可能一直把你鎖在這兒。”
  
  不可能。他不會忘記,那個占著自己心思的人兒,如此愉悅,喝令全山莊,下發賀帖,宴請四方權威,就只為了給眼前的男子,一個留在身邊的正名。但他明白,這樣……卻是毀去了聲譽,娶男妻,倫理不容。
  
  別過頭,為何……為何偏要生為男兒。為何那人始終不愿回頭望他一眼。所以……眼前的人必須離開,哪怕自己多想將他碎屍萬段。
  
  “鳳韹如今在北凌三城,離這不遠,一早出發,半天的路程。”男子沉思,道:“他每夜都會來。”見影衛渾身一震,男子了然地微笑,俊秀的面容,是滿滿的嘲諷。
  
  “我…我會拖住他。”無神道了句。“到了叛軍營地,鳳韹定不會為難你。”
  
  男子靜默,眼神有些飄渺。影衛站起,轉身離去。
  
  “惜兒真的在爺那兒…?”男子的聲音有些顫抖。影衛回頭,依舊是沒有任何起伏。“或許。”
  
  “那個傷,不可能還活著。”
  
  偏過頭,上好的古瓶由擦身而過,碎裂。“惜兒──惜兒不會有事的!!”影衛似笑非笑,道:“吟珞,鳳韹冷情,便尋個傻子…”男子猛地抬頭,咬牙道:“惜兒──惜兒不是傻子!”
  
  “卻是鳳韹的替身,是不?”報復。即使明白,自己的行徑,如同醜陋的妒婦。舉步離去。“我會打點好一切,你能走多遠便往多遠。再見面,即使他會恨我,我也會親手血刃你。”要是從前,他們二人不相上下。可如今,那名震天下的三君子之一,武功盡廢,斷是無法與他為敵。
  
  看著影衛離去,男子咬著下唇。
  
  “不是的……”
  
  “不是的…惜兒……”
  
  攤開手掌。“我不能…不能保護好惜兒──”憤恨、不甘。“惜兒──”想起那沒有一絲汙垢的笑容,男子露出溫柔的笑。“惜兒莫怕,再忍忍……爺……”那美麗的男人,如今只依稀記得初見時的震驚,之後瘋狂的愛戀,每夜的痛苦與歡愉。
  
  一切瘋狂。可最後餘下的,只有惜兒。
  已經夠了……
  
  一生有惜兒,已經足矣。醫者靜坐,草草翻閱著手上的醫書,不時抬首望著床上呆滯的少年,目光停留在少年身上的白狐披風,輕搖了搖頭。腳步聲漸近,門廊頓開,刺目的日光讓醫者沒好氣地一瞪。“曹副帥,近來可真閑。”
  
  曹帥雄壯的身子,在茅廬裡頭顯得更加高大。爽朗一笑,道:“老頭,瞧!”舉起手,在醫者面前晃了晃。“我的手好得快吧?!”瑞城一役,雖遭到埋伏,曹帥還是幸運的,只廢了一隻手臂。醫者冷哼,道:“你小子命大,可要是爺再傷到,我會讓你直的回來,爬著出去。”
  
  曹帥撇嘴,望了眼木床上的少年,道:“傻小子樣子不太好。”隨後看著少年抱著的披風,頓了頓。“那不是……”當年聖皇陛下賞賜的──
  
  醫者轉眼對著曹帥。“你撿了個麻煩回來。”曹帥不解,此時少年忽而啞聲叫著:“飛飛──”醫者定了定神,道:“爺的傷可好些了?”曹帥沉默,走近少年,只見少年一震,小聲地喃著,聽不清。“痛…壞壞…”
  
  “十日。爺關在房裡,十日。”曹帥伸手撫摸少年的頭顱,那呆愣的眼神,竟是如此潔淨。可那身子的傷,卻是如此駭人……流出的血,黑濁不堪,散發著異味。究竟,在這傻小子身上,曾經遇到什麼非人的折磨,如何能撐到現在。
  
  “傻小子,叫叔叔。”
  
  少年偏著頭,疑惑地看著曹帥,隨後垂目,喚道:“…爹爹……”曹帥輕笑,畢竟也曾是當父親的人,想起自己逝去的孩兒,鼻頭一酸,道:“傻小子,等你好了就帶你找爹爹!”少年眨了眨眼,那小巧的臉上,露出微笑。
  
  醫者抬眸,望著二人,不知在想些什麼。
  
     ×          ×          ×
  
  夜裡吹著涼風,少年睜開眼,幾日的休養,身子已經能稍微挪動,可只要牽動傷口,仍是痛得難受。好在,他是個禁得起疼的孩子。坐起身子,黑暗籠罩著自己,不禁捲縮,牢牢地拽著身上的披風。還是很冷……
  
  “……爹爹……”
  
  想起往日的夜裡,那一直伴著自己的身影。少年揚起笑,緩緩挪動著身子。“找爹爹……”手吃力地支撐身子,忽而一滑,整個人便摔在地上。身子如同萬針穿過,竟是痛得幾近窒息。“痛……爹爹…”沒有那期待著的呼喚聲,沒有那熟悉的溫柔,只有冰冷,和無盡的黑暗。
  
  爹爹……不要鳳惜了……
  
  恐懼,深深的不安,就要吞噬自己。“爹……”此時,門緩緩開啟,輕盈的步伐,徐徐向少年走近。抬頭,只看見黑暗中,那雙晶瑩剔透的眼,倒抽了一口氣,扶著床,雙腳依舊無力。
  
  “鬼……”
  
  此時,身子輕輕揚起,少年小聲驚呼,那環抱自己的雙手,有些冰冷。“抱緊了。”冷冽的聲音,熟悉卻令少年感到深深的畏懼,更多的卻是怯懦。手不知放在何處,只能小心拽著來人的衣袖。
  
  『髒。』
  
  腦中閃過記憶深處,那嫌惡的眼神,快速放開。下意識地擦著手,似是害怕弄髒那柔潤的衣袖。來人沒留意到少年細小的動作,抱著少年,舉步。少年一震,只見來人抱著他步出茅廬,身子輕輕一躍,周圍景色快速轉變,髮絲隨之飛揚。
  
  月光映照,少年害怕得閉上雙眼,埋首在那沒有溫度的懷裡。一會兒,感覺到一絲亮光,門緩緩打開,與簡陋的茅廬不同,雖不是金碧輝煌,卻也是典雅至極的內房。中央是一個大浴池,散發著香氣。
  
  將少年放在池邊,伸手直接探入衣襟,解下系帶,動作輕柔,那裹著身子的衣裳垂落,滑至腳踝。赤裸的身子,滿目瘡痍,一覽無遺。纖瘦的身子,幾乎見骨。第一次,男人的雙手抖了抖,那眼裡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情感。那合該是早見過的身子,卻從未看得如此清楚……如此細細打量……
  
  少年緩緩揚首,對上那面容,隨之一震。唯美而細緻的五官,青絲垂下,恍然天人。
  
  封沉的記憶,那狠絕輕蔑的笑容,毫不保留的厭惡。
  
  『婊子。』
  
  『沒想到這身子如此饑渴,和別人也是這般淫蕩麼?』
  
  『要不是暗魂丹非得至親之血,鎖情之毒非得交和,我斷是不會再碰這等賤身。』
  
  呆怔,隨之湧上的卻是恐懼。“啊……”喉頭只能發出那難聽粗糙的聲音,害怕得向後挪,不留意後方,直接落進池子裡。男人一怔,連忙將那掙扎的少年發狠似地拽了上來。
  
  “你想死不成!!”大吼。
  
  “咳咳咳……”少年伏在地上,嗆得流出眼淚。雙手卻緊緊捉著男人,似是用盡了全力。
  
  抬眸,搖著頭。臉上分不清是水,還是淚。
  
  “沒有……沒有和別人……真的…”
  
  “只有和──爹爹……沒有別人……”
池邊,霧氣瀰漫,那細瘦的雙手,打顫著,抱著男人的腳踝。抽泣聲在偌大的房裡迴盪,斷斷續續的話語。只要輕輕一推,便可甩開那雙無力的手。只是,抱著自己,美眸映出的是那帶淚的臉龐。
  
  不相似,一點兒也不相似。
  
  俯身,緩緩將他抱在懷裡,探了探池子的溫度,將那傷痕累累的身子放入池中。那雙手,還挂著自己的脖子。輕輕放開,那雙無神的眼,靜靜閤上,應是累了。一會兒,纙裳盡解,修長纖細的身影,令人無法相信,看似纖弱的男人,盡是那戰場上叱吒風雲的戰鬼修羅。
  
  鳳韹進入池中,濺起水花,浴池的一旁,放置著一個工藝細緻的盒子,從裡頭取出了瓶子,將裡頭的液體倒入池中。散發的香氣,令人舒心。再從另一個瓶子中,取出了一顆朱紅丹藥。望了眼在池中睡了的少年,徐徐步近,將那丹藥放入少年口中。
  
  扶起少年,讓他靠著自己。輕輕擦拭著那滿是傷痕的身子,陷入沉思。有多少傷,是自己弄的呢……瞥見那一道駭人的疤,觜角揚起,多了分自嘲。目光迷濛,髮絲溼漉。細細打量著那小巧的五官,毫無血色的唇,眼角留有傷痕,清秀青澀的面容,卻是過於削瘦。
  
  手撫上少年的顏。
  
  珞俞的眉還細些,鼻子也挺些,眼睛還亮些……不像呢……不像珞俞,似乎和自己也不太相似……
  
  懷中的少年不安分地動了動,身子又開始顫抖,眉頭皺在一塊兒,想來是做了噩夢。他都是……睡得這般不安穩麼……溫暖的池水並沒有讓那蒼白的面頰紅潤多少,低頭,著魔似地,吻上那道猙獰的疤,溫柔綿長。
  
  冰冷陌生的觸感,少年在夢中輕輕掙扎,喚道:“…爹……”
  
  一怔,看著眼前的少年。這該是自己恨著的孩子,自己扔棄的孩子,與自己一樣,害死珞俞的孩子……或許,便讓這孩子死去,也是好的……原本,便是不該留著的孩子。
  
  只要一使力,這脆弱的脖子……
  
  “咳咳──咳咳……”
  
  忽而,一連串的咳嗽,少年似是壓抑著,卻咳出了一灘灘的血,染紅了池水,不見停歇。少年瑟縮著,樣子十分痛苦,睜開眼,緩緩笑著。“爹爹……不痛……不痛……”
  
  曾經,有個孩子,總喜歡對著自己笑。卻笑得刺眼,笑得怯懦,那笑容,在自己眼裡,這般難看。他不喜歡,那比哭泣還難看的笑容。可那孩子,還是對著自己笑,依稀記得那紅腫的頰,手上盡是擦傷,觜角有著血絲,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還是撐起笑容,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似是討好,卻還有著,自己忽視著,那笑容後隱忍的“怕”,似是,做錯事,害怕責罰般。戰戰兢兢,自己如何對待,也不會哭鬧的孩子。
  
  可此刻的笑容,沒有任何雜質,卻是深深的依賴,沒有一絲陰影的笑容。
  
  鳳韹取過池邊的綿絲,掩住少年的身子。“爹爹……鳳…惜冷……”
  
  鳳惜。
  
  鳳惜……
  
  『韹,要是女娃,就叫鳳情。要是男娃,該什麼好呢?……算了,一定是女娃,像她爹爹一樣,長的水靈水靈的,禍害人群。為娘擔憂喔……』
  
  『傻俞兒……』
  
  『要是男娃,一定是似我,那這名更不能馬虎了。』
  
  『鳳──鳳惜。惜情,正好一對。那就生個男娃好了,像為娘好些,乖孩兒,咱們一起治治你爹爹!』
  
  『嗯……惜。鳳惜。』
  
  “鳳惜……”喃著。
  
  『鳳惜……我的名麼…?』
  
  記憶中,一個孩子,望著自己。在林中,面上滿足的笑,流著淚的孩子。久未與人同眠,一直看著那瘦小的少年。算不上好看,自己見過的,料是隨意挑一個,也把眼前這發育不足的少年比了下去。但是,那雙勾人的鳳眼,頭一回近著打量,少年身上的藥香味兒,讓鳳韹聞得挺不是滋味。
  
  “真難聞。”刻意離遠了些,少年此時蹙著眉頭,想來又是夢到什麼不如意的事,頭側了過去。鳳韹眉一橫,也沒思量力道,便扣著那尖削的下顎,硬把少年的頭轉了過來,留下了淡紅指印。這才倒下,闔上眼。
  
  一夜,直到破曉,沒有擾人的夢,感受到日光襲入,徐徐睜開眼。鳳韹一向淺眠,卻未意識到,身旁那帶著隱隱恐懼注視著自己的少年。“……嗚…”輕聲哀鳴,少年見鳳韹醒來,不禁一抖,望旁挪去,可舊傷還未痊癒,一滑整個人便喀到床頭,小聲痛呼。
  
  “你犯傻麼?!”
  
  罵了聲,少年一顫,眼淚跟著顫了下來。“走…走開……”爹爹說過了,要叫壞人走開……壞人…壞人會打鳳惜……“壞…壞人……”鳳韹聽清,冷聲道:“你說什麼?!”
  
  “嗚──壞人…走開…”
  
  鳳韹一瞪,顯是火上了心,揚手便是往少年的臉摑去,沒有絲毫憐惜,眼裡火光盡現。少年被揮下了床,伏在地上,右頰頓時腫了一大塊,觜角流著血絲,頭髮披散著,模樣煞是可怕。身子害怕得瑟縮,像是碰了,就會散開般。嚶嚶的抽泣聲在耳邊迴盪,如同控訴。
  
  許久,怒氣降了些,不見那以往嗜血卻邪美的笑顏,卻是緊緊搖著下唇,上前一把拽起了那仍舊顫抖的身子,整個人挂在鳳韹身上,卻隱隱感覺到,少年的掙扎。眼神一冷,將少年扔在床上。
  
  轉身到後方的櫃子,取了藥罐子。仍是一臉冰冷,卻透著盛天的怒火。粗魯地轉過少年,正對,那雙眼緊緊閉著,似是不愿睜開。臉腫得老高,鳳韹微微一頓,隨後回復以往的神情,從藥罐子沾了些膏,望少年的頰上抹去。
  
  “別──別再惹火我。”
  
  在少年耳邊咬牙切齒道,明顯感受到少年的震動,冷冷一笑,轉身。
  
  “爹爹……”
  
  步伐一停,向後望去。少年捲縮著,邊喃:“爹──爹爹……怕……”
  
  “爹爹……怕……壞人……”
  
  似是意識到什麼,鳳韹大步上前,吼道:“你叫我什麼?!!”少年驚恐地望著眼前美若修羅的男人,轉頭,雙目茫然。“壞人…壞人……走開──爹爹-…爹爹…爹爹……”
  
  手狠狠地扣著少年的肩,一直到滲出了血,少年疼得痛哭,微弱的推拒,卻不見鳳韹的臉色越發蒼白。
  
  “痛……怕怕……”
  
  “爹爹……”
  
  醫者站在外室,上座的男人,望著手上的兵佈圖,面具已經戴上。
  
  “爺,傷已經處理好了。”
  
  許久,不見回應。“爺,那屬下現退下……”
  
  “他的傻病,能不能醫?”抬眸,銳利的眼神。“爺……?”
  
  “你只需要回答本君,能,還是不能。”
  
  醫者沉默,從男人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爺啊……
  
  跪下。
  
  “屬下無能。”
  
  便是讓他死了也好……
  
  “屬下無能。”
  
  那傻子,真的不能留了……
  
  “屬下無能。”
  
  靜默。長久的靜默。
  
  “下去吧……”
深秋,兵士的操練卻如同以往的嚴格,曹帥從練兵場走向不遠的總帥閣間,額上是淡淡的汗漬。“真不知爺這次是怎想的……”嘀咕著。忽而,腳步一停。緩緩握緊了腰上的劍柄。
  
  陣陣風聲,曹帥頭一抬,大喝:“誰!!!”
  
  劍氣一使,果真從樹上落下一個人,直接跌在地上,手肘處明顯的血漬,見那人奄奄一息。向前動近,細看,衣裳髒亂,卻瞧得出是名貴衣料,垂散的髮絲遮去了模樣,尤其是腳踝處,更是駭人,似乎利劍穿過般,鮮血直流。
  
  曹帥眉一皺,這人怎看都和刺客奸細搭不上邊,倒是被仇家追殺的大少爺還真。聳了聳背,眼神一冷。
  
  “還是,先押入牢裡妥當。”即便是自己人,都得三分提妨,更何況又是這不知哪路冒出來的傢伙。曹帥除了愚忠,倒真像是醫者說的,的確還是有些腦子的。此時,那伏在地上的男人徐徐抬頭,一隻手狠狠地抓著曹帥的衣角。
  
  “……惜……”
  
  那雙眼定定地望著曹帥,隨後緩緩閉上,手跟著垂下。
  
  “…惜?”
  
  這年頭,怪事挺多。
  
     ×           ×          ×
  
  脫俗絕美的容顏,柳葉般的眉緊鎖,猶如要揪在一起般。紗帳內,修長的身子,慵懶地坐在床邊,手上的捲軸,盡是密密麻麻的字,如同揮筆的人,張狂豪邁。
  
  “正好……看柳莣這回能玩什麼花樣……”
  
  沉吟著。身旁傳來刺耳的咳嗽聲,原是沒有理會,可那似乎壓抑著的呻吟,卻是讓鳳韹止不住地煩躁。轉頭,便見那少年瑟縮成一團,難看萎縮的雙腳露在外頭,一雙手無力地拽著身上的綿絲,臉上依舊毫無血色。
  
  輕放下捲軸,再度從櫃子裡取出了所剩不多的丹藥,直接扣著少年的下顎,撬開那微張的口,強迫他吞下。少年輕輕掙扎著,不適的感覺,怕冷的身子本能地抗拒那寒冷的觸感。許久,睜開了眼,疑惑地眨了眨,在看清那傾城的容顏,竟是倒抽了一口氣。
  
  “…壞人……”
  
  鳳韹眼神黯了下來。“壞人──鳳惜……痛……”鳳惜搖著頭,手拖著身子,想逃離眼前危險的男人。那明顯的恐懼,不再是……深深的依戀。心裡,似乎在燒著一團火,隨著少年的害怕,越燒越旺。
  
  鳳韹一使力,邊將那不安分的身子壓在身下。“再怪叫一聲,我便讓你再也說不出話。”說得狠絕,想來是極生氣的了。鳳惜身上,披著的是簡陋的袍子,突如其來的震動讓袍子鬆開了些。
  
  “──怕……走開…鳳惜不喜歡…”
  
  鳳惜望著門板,哭喚著。卻不知,口裡喚著的,便是此番折磨他的人。鳳韹緊握著拳,“不喜歡……?!”瞇著眼,“好──好……你便是逼我如此待你!”手撕裂身下人兒的長袍,冰冷的撫摸讓人兒一顫。
  
  眼裡閃爍著恐懼,鳳韹低下頭,狠狠地啃咬那瘦黃的肌膚,一隻手緊緊壓著那枯枝般的小掌。一會兒,少年停止了掙扎,臉上盡是淚水,卻是呆呆地望著鳳韹。可男人的怒火沒有因此而停歇,沒有任何慾望,僅是懲罰,探向少年的下處,壞笑。邪美惑人的笑靨……
  
  久未滋潤的後庭,五指來回打轉。鳳惜驚呼,呆呆地搖著頭。身子顫得更利害。
  
  “這裡……是不是被別人用過了?”
  
  少年只顧搖頭抽泣,“爹爹……爹爹……”男人眼神越發冰冷。“閉嘴!!!”不知名的憤怒,想要──想要摧毀,將這可恨的人摧毀。手指便要侵入,可此刻,那人兒一怔。
  
  “啊啊啊啊啊啊───!!!!”
  
  碎心的狂叫,抱著頭,宣洩著恐懼,還有……無望。“不要──爹爹……不要……娘…娘親……不是…鳳惜沒有……”
  
  “鳳惜…不要……好痛……”
  
  “…爹爹…打……痛……”
  
  哭叫著,頭埋在懷裡。隨後想到什麼似的,輕輕笑著。“做…做爹爹的…妻子……”絕望的笑容,“妻子……會乖……不要打…會痛…”
  
  抱著自己的身子,“會痛……痛痛……”
  
  “爹爹…不要打……會聽話……”
  
  那個即使被打了,還是忍著淚的孩子,卻是這般脆弱。男人的氣息已經穩定,靜靜地,脫下外袍,裹住那赤裸的身子。
  
  不知為何,緩緩──抱住那個身子。
  
  “不會,再打你了。”桌上的劍,鳳韹抬眸,那是珞俞的骨灰。
  
  這個承諾,便是之後,少年怎麼想著離開男人,男人都守著的諾言。
陰黯潮濕的地牢,水滴落著,間間隔著,卻只趟著一個人。氣若游絲,卻不知喃著什麼,聽不太出來。看守的人倒是對這新來的人沒什麼留意,畢竟入到這兒,早晚皆是要死的。
  
  沉靜,潰散。那雙眼已經緩緩睜開,手動了動,只覺得左手像是斷開了般,使不上力,記憶有些混亂,想來應是被劍氣震傷的,那人……功力不淺,可該死地魯莽。徐徐坐起,抬眸打量四周。
  
  這……是哪裡…?
  
  舔了舔干燥的唇,腳踝的傷,仍有些刺疼。腦中不禁閃過那瘋狂的眼神,幾十黑衣人圍堵著自己,他還真是胡來,居然破了戒,硬是用了內力扯開了鏈子,原還以為這腳會是廢了的。
  
  狠狠地捏了大腿。輕笑。
  
  很好,還有知覺。
  
  那時自己也沒多想,是賭開了。影衛雖沒欺他,還是算高估了章澧對影衛的信任,硬是在章澧眼皮下逃開,那人當時……真是要舉劍廢了他的。可,命……他不能賠上。他還要、還要照顧惜兒,要陪著惜兒。
  
  這是大牢。那麼,他會是到了……軍營。眼裡頓時燃起了一絲光,見看守的人站在不遠處,一身軍裝。“我──”
  
  開口,卻被自己的聲音微嚇了跳。看守的人往這兒看了眼,隨後竟倒抽了口涼氣。“去,大半夜的,還以為看到鬼了呢!”珞一聽,想起自己此刻定是披頭散發的,臉上又有道疤,模樣一定可怕得緊。
  
  苦笑。“這位大哥,你們,會不會捉錯人了……?”好聲好氣。看守的人挑眉,“來這兒的人哪個不這麼說?”珞被人關著雖不是頭一回,倒是無緣無故地被鎖著,還真是頭一遭。正要開口,大牢遠處傳來開門聲,看守的人連忙迎了上去。
  
  珞靜默。聽到一把粗厚的聲音,接著便是一個虎背熊腰的人走了進來。眼前的人,同樣一身軍裝,眼神對上,便聽他道:“公子哥兒醒來了?!瞧你武功廢的,怕是和什麼仇家對上了,也不挑地方,偏給我在軍營裡撞見了。”
  
  曹帥的劍,抵在珞有些愣了愣,身子還有些虛弱,卻道:“我……是被仇家追殺,才逃到這兒。兵頭大哥是好人,放了我不?”
  
  曹帥一聽,不禁大笑。“好人?!這世上哪來什麼好人!你這公子哥兒怎一個天真,算了!你這樣子怎看都不會和瑜王那傢伙扯上關係。”撒手,“放了你,我省得麻煩。”
  
  臉上沒了笑容,珞面色蒼白,輕笑。“我……”跪了下來。已經沒有時間了,便是相信他一回。“兵頭大哥,我……已經沒有家了。能否收留我,我還識幾個大字,能幫上忙的。”要找到惜兒。
  
  這年頭戰亂,日子過的窮,沒多少人讀過書。讀書人倒是挺受人敬重的,曹帥沉吟,忽而舉劍,抵在珞的脖子。“說。何人派你來的?”曹帥眼裡閃過殺意,畢竟看多了人,心裡還是沒信的。
  
  珞到底是聰明人,裝著慌亂的樣子,道:“我、我只是郯如人,家道中落,昔日仇家偏不放過,我臉上的疤──還有兒子……”說著,竟是一顆淚從眼眶滑落。這話,倒還有幾分是真的。
  
  僵持了許久,曹帥放下劍,畢竟沒有人是喜歡殺人的。“你叫什麼?”
  
  “羋華。”
  
  頓了頓,“你便隨我來。”見他身上的傷。“也好,這傷發炎了,真不是人受的。”想來,那眼裡的悲痛,倒是讓曹帥多了幾分信任。曹帥是個漢子,沒多深的城府,尤其對讀書人,就像他對醫者,倒也是尊敬的。不怕眼前人能鬧出什麼亂子,畢竟就連他,也無法知道爺的全盤計畫。
  
  刺客嗎?這人手無縛雞之力,且方才自己測了他經脈,不能練武的底子。
  
  那一身狼狽,看樣子是他多慮了。
  
     ×          ×           ×
  
  鳳韹手撐著臉,看著不遠處,穿上那個身影。手上的兵書,攤開著,卻一頁也沒翻。“笨。”冷冷罵了聲。見那少年手上握著筆,歪歪斜斜的字,看不出在宣紙上寫些什麼。
  
  越發覺得眼前的兵書無趣。只是抬頭,望著鳳惜,笨拙地揮動著筆,煞是吃力。走近,少年沒注意到,鳳韹一個不舒暢,搶過少年的紙,看了眼,恨恨道:“你寫的都是些什麼?”
  
  蹙眉。少年一見鳳韹,害怕地後退。鳳韹將紙一扔,道:“趟回床上去。”冷漠的語氣,少年聽話地躺下,呆呆地看著鳳韹的背影,隨後懦懦道:“寫字……”
  
  隨後竟笑了笑。“寫字……爹爹…笑……”寫字了,爹爹會笑,會來找鳳惜。沒有理會,瞥了眼那削瘦的容顏,那隻手,更本沒法握好筆。見他呆呆笑著,煞是刺眼。“字,難看。”
  
  鳳惜喃著:“難…看……?”不知為何,收起了笑。像做錯事般低著頭,見男人扔下的紙。鳳惜從前便沒認字,直到之前,也只學會了一些。手上沾了些墨,胸口不知為何,有些酸澀。
  
  好像,很久之前。
  
  一個很好看的人,對著一對如玉的孩子,微笑。旁邊站著一個摸著鬍子的人,好像……叫夫子。那個很好看的人,抱著其中一個男孩,『寧兒的字不錯。』孩子呵呵笑著,窗口還有個孩子,偷偷看著。然後從那日起,只要那個叫夫子的人來了,孩子便躲在窗口,偷聽著,學著。
  
  只是,學不好。很久了,還是不會握筆,不會認字。一次,雨下得很大,孩子還是站在外頭,雨水打在身上,冷得直打哆嗦,卻還是聽夫子授課。他只想,那個很好看的人,也能抱著他,摸著他的頭,就像對男孩那樣。
  
  鳳惜呆呆想著,按著頭。忽而一隻手,握著他的。抬首,見那絕美的容顏。冰冷的手,緊緊按著他的,架著筆,沾墨。“握好了。”沒有任何溫度,一張新的紙。
  
  鳳惜驚了,想抽回手,可男人緊緊捉著。
  
  “寫什麼字?”
  
  鳳惜疑惑看著。隨後,輕揚起觜角。
  
  “爹……”
  
  那大手輕微一震。隨後引導著那枯瘦的手,揮動著筆。
  
  一字落成。那隻手放開,頭也不回,往外頭走。鳳惜抬首,呆呆看著,望著紙上的字,滿足一笑,小心抱在懷裡。
  
  “爹爹……” 少年一雙明亮的眼,看著桌上一道道小巧精致的點心,開心笑著。幼童般的心性,伸手便要抓。突然抬頭,對頭的那個男人,如同女子般的鳳眸沒有任何起伏,幽雅坐著。
  
  鳳惜歪著頭,見男人沒動筷,咬著唇,將手緩緩收了回去。隨後,轉過頭。聽見男人冷哼,冷冽的聲音。“吃。”抬頭,鳳韹又道了句:“吃。”鳳惜一笑,拿了塊白玉糕,手顫著,拿不太穩,張大口,緩緩放入嘴裡。小心咀嚼著,甜膩的滋味,是鳳惜最喜歡的。
  
  那雙美眸靜靜鎖著那隻顫著的手,即使是小東西,對眼前的人兒而言,也是十分吃力的吧……手骨子斷了幾次,能接回來,便是要留下麻煩的。見鳳惜舔著手,望著桌上的糕屑,拉過袖子擦了擦,像是怕弄髒,那般小心。這是習性,改不過來的性子。
  
  不知怎的,鳳韹拿起筷子,又夾了些各色糕點,放在鳳惜的小盤子裡。隨後,置下筷子,雙手撐著下顎,頗有興緻地看著鳳惜。見鳳惜一愣,模樣有些害怕,繞過盤子,拿了塊小餅。不知,這小小舉動,讓男人心中一火。
  
  一手,將桌上裝著糕點的大盤子全掃在地。盤子破碎的聲音,鳳惜嚇了跳,鳳韹觜角揚起,桌上只剩下那小盤子。“吃。”鳳惜腦子不好使,偏又沒什麼性子,見眼前這好看的“壞人”盯著自己,手抖了抖。許久,才又從小盤子拿了塊,含在嘴裡。才見,那眉頭舒緩些。
  
  吃了些,仍剩下許多,鳳惜滿足地笑著,呆呆地看著門板。鳳韹見他停下了,冷冽道:“不吃了?!”就這麼一些?只見少年看了眼鳳韹,眼裡明顯的恐懼,久才躋出那斷斷續續的一句:“要──要給…爹爹……給爹爹……”
  
  隨後輕輕道:“爹爹…餓……”
  
  鳳韹冷下了臉。“我要你全部吃了。”鳳惜一聽,未察覺男人隱隱的怒氣,小聲道:“給爹爹…”
  
  “讓他餓死好了。”冷笑。鳳惜頓了頓,徐徐搖頭,茫然道:“死…”
  
  “不要……不要爹爹死……”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壞人──”控訴,少有的脾氣。鳳韹眼神一冷,揚手,鳳惜一驚,原以為那手就要揮下來,抱著頭。怎料,鳳韹只是一掌劈在桌上,臉色難看,“哼──”
  
  
  ×××
  
  落葉紛飛,素衣男子手里抱著一個個捲軸,緩步在廊走著。已經過了六日,自從那叫曹暉的副將將他置在帳房,便沒再看到。內力是不能再隨意用的了,只是……要等到何時。
  
  “聽說,君上最近寵幸一個少年。”八卦這東西,到軍營裡還是歷久不衰的。“胡說,這話是要掉腦袋的。”
  
  “真的,君上喜歡小童是大伙兒都知道的,可這回是個少年。”男子經過,仿若未聞。“是楚軍醫那兒的,就是上回曹頭帶回來的。”
  
  “君上寵得很呢──膳房的李娘說了,君上還吩咐做了糕點,都知道君上從不碰這些小孩的玩意兒,看樣子是哄美人去了。”
  
  “你們不要胡說!!”忽而,一個小童大吼,吸引了男子的目光。那兩個交頭的侍僕一笑,“哎,我說是誰呢?不就是君上之前寵著的赫胥少爺嗎?”另一個接道:“這下爺寵了別人,寂寞的話,到小爺我房裡,一定讓你銷魂。”
  
  赫胥晞人氣得咬牙,吼道:“誰寂寞了!我…我最恨那個人!!”侍僕扭過小童的頭,拍著他的臉。“大少爺,你赫胥早被人抄了,在這擺什麼架子!”說完,竟是低頭偷香。赫胥晞人小臉氣得通紅,“放開!”
  
  怎知,拿兩個僕人順勢把他抱起,在這什麼女人的地方,軍營裡的童子一般都是被人玩的。赫胥晞人嚇的不輕,怎麼掙扎都沒用。忽而兩個僕人的笑聲一止,手一鬆,赫胥晞人便摔在地上。
  
  “痛──”抬頭,便見那個臉上帶著疤的男子。那兩個侍僕趟在地上,應是被點了昏穴。男子靜靜看了赫胥晞人一眼,轉眼便要走。
  
  “等等!!”叫喊。男子轉過頭,“我──謝謝……”
  
  靜笑。孩子的臉上,泛起了紅暈。“那個……我是赫胥氏晞人。”隨後,強撐起笑容,“你……”
  
  “羋華。”溫柔的微笑,屈下身子。“疼不疼?”赫胥晞人眼眶一紅,搖著頭。
  
  “別忍,我替你上藥。”
  
  抬首,掌心傳來溫度。淚水不爭氣地落了下來。珞靜笑著,看來,自己的這一步應該是成功了。
  
  惜兒…… 溫潤的男子,靜靜整理著書架子,不時取下一本,細細品讀。那字跡他是熟悉的,翻了翻內頁,整齊而細緻,末頁的下角,便是鳳韹二字。心裡的某個角落輕輕觸動,卻不再像從前那般,瘋狂而噬人。
  
  還記得,初見那邪美的男人,難以形容的驚艷,原是受人指使,之後卻是心甘情願的追隨,甚至自願雌伏於男人身下。縱然可笑,直到現在,他仍不後悔,唯一餘留下的,只有當時男人的無情。
  
  恨過麼?興許是有的。
  
  想起了那雙晶瑩剔透的眸子,那般耀眼,怎麼會有這干淨的孩子。觜角悄悄揚起,曾經,自己有多喜歡那雙眼,就像看到──那狠心的男人。可,其實不一樣的。
  
  他們,是不一樣的。不知從何時起,記不清男人的樣子,睜開眼的那一刻,卻是那個孩子,看著他,一心一意對他笑的孩子。多好──多好啊……這麼依賴自己的孩子,這麼讓人心疼的孩子,是他的。
  
  男人不要了,那便是他的。
  
  是他的。
  
  是他的。
  
  “華,你在幹什麼?”一把童聲。
  
  “嗯……在整理,一會兒就好。”男子輕揚起笑,將一本本的書放好。赫胥晞人小聲喔了聲,便坐在一旁,看著男子的背影。
  
  “華,我幫你。”臉頰有些紅潤,秋日寒冷,顯得有些怪異。“不用,就要好了。”巧妙地避開那隻小手,“你坐著好了。”對著赫胥晞人,毫不吝嗇地綻開笑容。
  
  望著那忙碌的背影,“華,其實……你和他一樣,都很好看。”他……?男子的眼眉輕挑,目光鎖著赫胥晞人。“晞人,他──是誰?”赫胥晞人眉一橫,哼了聲。“我恨死他了!”不像是在生氣,倒是似極嬌吟。看了男子一眼,“是那修羅,便是他──我的爹娘……”紅著眼眶,恨恨咬牙。
  
  “我……”抬眸看著男子,急道:“你別聽他們亂說,我、我不是自願臣服於他的!我……”
  
  “我都知道。”即便是虛假的包容,赫胥晞人還是少了人生的歷練,聽男子這麼一說,眼淚如同洪水般湧出,一把扑進男子懷裡。“我…華……”帶淚的孩子,心中某處一軟。
  
  惜兒……
  
  “嗯,我都知道。”許久,才安撫下來,孩子的手還是緊緊環住男子的腰身。
  
  “晞人,爺、君上……的房裡……”赫胥晞人疑惑地仰首。“有沒有一個孩子,不……就還大些……”低聲,溫柔的呢喃。著魔似地頷首,喃道:“就是現在那人寵幸的。”一句話,卻讓男子的眼神,漸漸寒冷。
  
  “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          ×          ×
  
  曹帥筆直地站在前方,看著座上絕美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看著地上的少年。少年似是懊惱地發呆著,隨後看了眼男人,小聲道:“沒有…沒有花花……蝴蝶…爹爹不見了……”茫然地看著門板,似是期待著一個人的到來。
  
  “爹爹…找不到……”
  
  鳳韹眼神一冷,看著便火,轉過頭去,對著曹帥,冷聲道:“事情怎麼樣了?”曹帥頓了頓,才醒了似地回道:“消息確是如此,想來冬臨,北凌地寒,瑜王的軍隊是絕對入不到北門的,影王卻是……難以掌握。”
  
  沉吟,看了眼一旁的少年,見他已經伏在地上,對著曹帥道:“那就和他們玩玩。”曹帥行了禮,正要離開,想起什麼似的道:“秋霽就要來了,今年的賽項──”
  
  “御馬。”曹帥一愣,“爺?”就見男人俯身,看著少年的睡顏,觜角似是──揚起。難以察覺,隨後又是冷如寒霜,袖子一甩,不顧地上的少年,直接步入內室。
  
     ×          ×          ×
  
  珞站在遠處,摒息,瞧見那瘦小的身影,不禁喚道:“惜……”幾乎,就要奔了過去。一旁的赫胥晞人擔憂地看著,順著目光,好一會兒才看清,那儼然是傻子的少年。
  
  之後,是另一個身影,在那瘦小的人兒身邊,精致秀美的五官,撫著少年削瘦的臉。
  
  珞一怔。心中,似乎被活活撕裂開,五指幾近陷入一旁的樹幹。
  
  難以自制。
  
  惜兒──惜兒……回復了?!……
  
  按著頭,緩緩蹲下。
  
  爺…惜兒……
  
  那一刻。
  
  他幾乎,要奔上前去。
  
  只想……搶回來。
  
  搶回來。目光落在門板,眼裡只有濃濃的失落。“爹……”天漸漸寒了,全身上下微疼著,手指已經開始發顫。“不見了……”茫然咕噥著。捲縮在一起,萎縮的腳露在被褥外頭,已經凍得沒知覺。
  
  這時,一個沉穩的腳步聲。欣喜地拉開,小小的頭顱探了出來,卻見那個修長的背影,烏亮的青絲垂散,猶如女子般柔順。靜靜地,撫著那柄劍,看不到表情,卻也知道,是極珍惜的,如同撫摸愛人般。
  
  一聲爹哽在喉嚨。鳳惜呆呆看著,搖頭。那是壞人……不是爹。很兇很兇,會罵他,會打他的壞人……
  
  一雙眼,看著。男人的背影。似乎,聽到無聲的哀鳴,嘶聲的吶喊。緩緩將劍抽離劍鞘,抬首看著前方挂著的一幅畫。“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輕吻劍身,好似對待最愛的人。
  
  “俞兒。”
  
  俞兒……俞兒
  
  鳳惜縮了回去,不再偷瞧。俞兒……胸口覺得一窒,揪在一起。抹了抹臉,濕潤的觸覺。“為什麼…有水呢…?”放在嘴裡舔了舔,是苦澀的。胸口悶得,就好像要……
  
  “好痛……”
  
  好痛──好痛……
  
  咬著唇,原就沒有一絲紅潤的臉更加發白。緊緊捉著被褥,全身冷得駭人。開始劇烈顫抖,縮成一團。此刻,一陣外力將被褥猛力一掀。吃力地睜開眼,那無雙的面容,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驚愕,短短一瞬。
  
  鳳惜淚流滿面,發愣似地看著鳳韹。鳳眸緊鎖著那雙雪亮的眼裡,流下的淚滴。伸手,想要握住……可少年眼裡閃過驚恐,害怕地一躲,手僵在半空中。“爹……”
  
  血絲,徐徐從鼻孔流下,形成兩行血柱,滴落在床上。少年垂目,支撐的雙手一軟,倒下。
  
  溫暖包裹著身子,如同迷路的孩子,那般無助。那股溫暖,毒藥似地,伸手環住,小心地、輕輕地、守住這份溫暖。
  
  昏迷之前,少年的觜角揚起。他只是平凡的孩子,他最渴望得到的,沒敢要。所以,萬分珍惜,這乞求來的溫柔,哪怕、哪怕……只是憐憫……
  
  醫者替床上沉睡的少年把脈,已經有了譜,見一旁的男人狀似看著手上的捲軸,可醫者心裡明白。“回稟君上,他只是氣虛了些,寒氣入了骨,再加上之前的斷骨處理不當……”
  
  眼神黯了黯。這傻小子的毒氣,怎會直接攻上了心……
  
  “醫好他。”鳳韹淡道。
  
  “君上,屬下自會盡力。”抬眸,看著病弱的少年。仿佛從前,那受著傷,在後頭跟著自己的孩子,狼狽得緊。病根……“屬下直言──這孩子,已經有了死氣。”停了許久,醫者沉聲道。“作為藥引,能托至此刻,已是佩服。”
  
  原以為男人會大怒,卻見,那雙鳳眼,風雲變幻。“下去吧。”
  
  “望君上以大局為重,屬下聽聞,柳毒聖之女柳莣已和瑜王聯手,北凌之役,君上還是別出戰,是為更好。”
  
  眼神狠厲。“柳莣……”那個愚蠢的女人。她難道還不知,鳳寧和鳳瑕是她和鳳冥的孩子麼?!真真可笑。居然以此要脅……醜態盡現……即使真是他的兒女……
  
  望著床上趟著的少年。
  
  “…爹……”
  
  他不該有半分憐惜。
  
     ×          ×          ×
  
  遠遠站著。男子的眼神,尋找著那心中的身影。還是沒有……幾天了。
  
  惜兒,你過的好不好…?
  
  冷不冷?……
  
  同樣不見那邪美的身影。如今相見,不再迷戀,只希冀著,那男人能…能讓他帶惜兒走。不是自己的,強求不來。心還是會痛,卻比不上,對那人兒的擔憂……
  
  惜兒……
  
  惜兒……可有、可有想我?……
  
  可有想我……
  
  “華。”
  
  對上赫胥晞人擔憂的眼神,珞臉上沒有笑容,回復以往的清冷。“華。”順著男子的眼神……那是──那是那個男人的廂房。低下頭,難道華喜歡……
  
  “走吧。”輕聲道。
  
  “華,等等!”
  
  “華…要、要打戰了。”
  
  男子停下。“北關四城,昨夜被影王攻下了。”
“於我毫無幹係,不是麼?”
  
  眸子裡的深沉,讓赫胥晞人微微一震。一時覺得眼前的人,冷漠非常。“不。我、我……你看看這封信。”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了珞,見他遲遲不接,又道:“是副將,戚副將。他在影王殿下的手下,他會帶我走的。”
  
  “我是、是榮華少城主。”抬眸,“華,我會保護你。我們一起走。”孩子,已經有了少年的眼神。握著信的手有些發顫,靜靜地等待男子的答覆。珞微微一愣,低頭掩觜輕笑。
  
  “華……”
  
  “晞人,你能幫我對不對?”
  
  蹲下身,與男童平視。“我要帶走一個人,我要帶回我的…弟弟,就在軍營裡。但是,管事不肯放人,你能不能幫我?”隨即燦爛一笑。“你幫我,我就隨你走。”
  
  赫胥晞人一頓,見那雙美眸看著自己,眼神迷離。雙頰泛紅,斷斷續續道:“我、我……對了。”
  
  抬頭討好笑道:“有的,只要秋霽的賽項贏了,就能和那修羅要求一件事。聽說,一定答應的。”
  
  “秋霽……?”
  “就在秋末,上回聽說的,誰都能參加。今年的賽項…似乎是御馬。”
  
  見男子看著自己,便滔滔不絕地說道。“可是,華……你要…你會騎馬麼?”珞已經抬頭,看著遠處的廂房。“御馬──”揚起苦笑。
  
  惜兒。再忍忍……我會贏的。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搶走你。
  
     ×          ×          ×
  
  “君上,為何不要出兵,難道就讓北凌四城白白送給了影王?”一個將帥疑惑道。上座的男子,帶著冰冷的面具,靜靜看著桌上的兵佈圖,隨後揚起笑,可惜那傾國的笑容無人看得到。
  
  “曹帥,秋霽的事怎麼樣了?”
  
  曹帥聽男人點到自己,跪下道:“爺,還在籌備中。聽爺的話,就在北凌淵山。”眾將帥愣了愣,一個沉不住氣的將領站起。“君上,現在不是玩樂的時候,影王不是好惹的主兒。”
  
  眼神一冷,那個將領頓時沒了底氣。“影王,何以畏懼。”
  
  “不過是君王的傀儡罷了。”
  
  將帥們倒抽了一口氣,那冷峻的男人,竟是如此狂傲。“…屬下…屬下知罪。”跪下。
  
  “散了。”
  
  還未拜別,男人已經站起,血紅的披風揚起,竟是妖魅異常。分開,只留中間一道,讓男人走過。見他大步離去,眾人鬆了一口氣。尤其那跪著的將帥,額上已是佈滿冷汗。他不會忘記,那男人當時的眼神,如同死神般。
  
  曹帥爽朗一笑。“大家想想,這回秋霽贏了誰請客?”
  
  ×××
  
  若有所思地看著書信。“兄病危。”三字。放在火爐中,將它燒成了灰,湮滅。
  
  床上的少年還未轉醒,閉著雙眼,眉頭輕輕皺著。緩緩步近,低頭看著。“詛咒,應驗在我和珞俞身上。”伸手,撫摸少年削瘦的臉。“是不是,也驗在你……”
  
  舉劍,只要在那脆弱的脖子一划,這孩子便會消逝。只要,輕輕一划。此時,少年翻身。有些艱難,殘了的雙腿映在男人眼裡。“爹……”夢中的淚,滑落。眼前閃過紫裳的女子,已經失去的笑靨,似乎永遠沉浸在幸福的笑容。
  
  然後,是一片黑暗。黑暗中的一角,那個孩子站著。慢慢抬頭,手緊緊拽著衣袖,像是做錯事般。看著自己,隨後笑著,怯懦而小心,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碎。漸漸,孩子身上染了血,害怕地看著自己,裡頭有著乞求,有著渴望,手無力地舉著。最後,那隻瘦小的手垂下。眼裡是深深的絕望,
  
  他愛著珞俞。
  
  看著少年,一次一次默念。
  
  鳳氏一族,心只能給一個人。
小腿上扎著針,鳳惜一雙大眼怔怔地看著床邊的醫者。只見醫者一手摸著山羊鬍子,一手再取了針,放在一旁的火燭上燒了燒,再往鳳惜的腳板子扎一針。
  
  “啊……”
  細微的呻吟,醫者眉頭輕蹙。“不錯,還有知覺。”
  
  轉眼看著鳳惜一臉蒼白懼怕,笑道:“該治治這難聽的嗓子。”整理著自己的藥箱,“真不知道,你這傻小子怎麼就這麼背呢,天下奇毒你全有份兒。也好,以毒攻毒,也還真是把你的小命留著。”
  
  “糖糕……”鳳惜歪著頭,“壞人…不喜歡糖糕……”喃著。“鳳惜…不喜歡壞人…兇……”呵呵笑著,似乎忘了腳上的疼痛。
  
  “鳳惜…喜歡糖糕……喜歡爹爹……”
  
  見床上的少年發著呆,儼然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醫者歎道:“雖然有可憐之處……”眼神一狠。“礙著推翻聖朝的大計的話,你還是不該留的。”隨後逕自輕笑,爺這些時日的反常他都看在眼裡。
  
  哪怕掩飾得極好。
  
  “水打好了。”赫胥晞人從外頭走了進來,將一盆水放在藥箱旁,一雙眼偷偷打量著鳳惜。之前便沒看仔細,那冷血的男人寵幸的倌兒。看了眼,那是一個削瘦的臉龐,雙眼有些凹陷,手腳……更是嚇人,只見那雙手,瘦得只剩下骨子般,可怕得緊,疤痕遍佈。
  
  那雙腳──此刻,赫胥晞人一陣反胃。怪物……
  
  像書裡的怪物一樣……
  
  這種人,居然會是那戰鬼疼的人。真真令人咋舌。
  
  “看好他了,別讓他把針拔了,兩個時辰後你去後院尋我便是。”語畢,起身抱起了藥箱,便往外頭走。赫胥晞人苦著臉,看著床上自說自話的鳳惜,暗暗咬牙,原是可以到書閣去找羋華的……
  
  鳳惜這回兒瞧了過來,傻氣的笑容。“爹爹會買……糖糕。”赫胥晞人一驚,那一句爹爹聽在耳裡分外刺耳。爹爹──這傻子還有親人麼……
  
  他的爹娘,便是死在那惡鬼的逼迫之下。
  
  轉頭一看,便見鳳惜盯著自己。“你…看什…!啊!!”只見鳳惜伸手拉著赫胥晞人,臉貼了上去。“走開走開!!!”奮力一推,鳳惜本就沒什麼力氣,輕易被摔回在床上。
  
  “怪物!”方才那張臉貼近自己,竟是這般可怕。
  
  鳳惜茫然地看著暴怒的赫胥晞人,揉著摔疼的手,“痛……”
  
  “傻子!瘋子!!”赫胥晞人吼著,氣紅了臉,竟忘了醫者的話,直接往外頭跑去。鳳惜望著他的背影,伸出手,卻捉不住。
  
  冷風從敞開的大門襲入,鳳惜打了個寒顫。隨後,雙手包裹著身子。輕笑著,喃喃:“有爹爹──爹爹的……”
  
  “爹爹的……”
  
     ×          ×          ×
  
  男人靜靜望著捲軸上,複雜難懂的文字。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時,窗外一隻雄鷹飛入,停在案前。從鷹腳邊的竹筒,取出一籤。冷笑,肅殺之氣盡現,雄鷹不安地飛起,振翅。
  
  “俞兒,就快了。韹二哥會用這天下人的血,來祭妳的魂。”眼裡有著難以察覺的柔情,“到時,妳別要嫌棄韹二哥……”輕得幾乎聽不到。“那時,我們就能永遠相守了呵──”
  
  男人的笑容,邪美動人。
  
  “爺。”從外頭,曹帥喚了聲。裡頭許久沒有回應,弓了弓身子,道:“爺,秋霽已經準備妥當,就等爺吩咐。”
  
  沒有任何動靜。曹帥靜靜等著,大氣沒敢出一聲。
  
  “嗯。”簡短的回應。“爺…?”
  
  『韹二哥,秋霽耶!』
  
  『韹二哥!我們會贏的!!到時喜春樓的饅頭都是我們的啦──』
  
  很久以前,有個女孩會拉著自己,無力地要求自己,就為了那不值幾兩銀子的破饅頭。女孩的可愛靈動的笑容,耀眼奪目。不會忘記,永遠無法忘記的痛。
  
  『爹……』
  
  男人的笑容褪去。那孩子,流著珞俞的血,流著他的血,是鳳氏最純正的血統。
  
  “下去。”
  
  曹帥站在外頭,再彎了彎藥。秋霽,原以為爺一向來都是喜歡的。
  
  呆然的笑顏,和幼年那怯懦的笑容重疊,滿心歡喜,也只是跟在後頭,偷偷微笑著,不會像女孩一樣拉著自己。諷刺一笑。即便是他拉著自己,自己也會甩開的吧……他也不會如同女孩那般,哭鬧……
  
  胸口一窒,淡淡的苦澀。
  
  『父親都不肯俞兒出門……韹二哥,俞兒會悶壞的──』
  
  那孩子,老呆在房裡,不知道……男人頓了頓,冷笑。那孩子……那孩子只是流著珞俞和他的血。
  
  除卻這一層,其他的,便什麼也不是了。
看著鳳惜捲縮在床角,方才醫者才替他拔了針,腳上已經看不見一絲痕跡,唯有舊日的傷痕依舊醒目。鳳韹俯身,鬼使神差地伸手,撫過那雙腳。沒有任何理由,只是想看看。
  
  鳳惜的眼角動了動,沒有醒來。那比少女還要纖細的手卻縮了回去,天氣已經轉寒,在北凌尤其這種日子便是最難磨的。“來人。”
  
  一個女侍連忙跪下,身子顫抖,頭低得幾乎到了地。帘子後,悅耳魔魅的聲音。“多做些禦寒的衣服,小些的。”女侍愣了愣,卻也不敢過問,便要急急轉身去。鳳韹步向一旁的櫃子裡,取了件寬大柔軟的寒衣,轉頭就披在鳳惜身上。
  
  鳳惜動了動身子,似是覺得舒服,觜角翹起,模樣滿足。看在眼裡,鳳韹不知怎的,坐在床頭,貼近著臉。
  
  『鳳惜……我的名麼…?』
  
  那時候,自己不清醒。相約的誓言,以及允諾終身的名,竟對這孩子脫口而出。到底還是可笑,這名本是該隨著珞俞逝去,而永遠封塵。依稀記得,林中的小孩,臉上揚的笑容,滿足而幸福。默念著“鳳惜,鳳惜”,眼角卻不斷滲出淚水。
  
  鳳韹張開雙臂,垂首,那瘦小的身子沒入懷中。輕得似乎沒有任何重量,靜得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聲。鳳韹頓時一醒,就要放開,卻見袖子被那扭曲的手指拽著。
  
  “…爹爹…暖……”
  
  聲音有些發顫,在夢中,也是如此小心。“暖…鳳惜…冷……”抓著袖子的手有些發白。已經敗壞的身子,根本受不得一絲寒氣。再往鳳韹的懷裡挪一挪,尋求那份不敢奢求的溫暖。
  
     ×          ×          ×
  
  “秋霽就在明日了吧!大伙兒可興奮了!”一個壯漢揚聲說著,幾個人聚在一塊兒。“別說了,這回大概又是曹頭兒贏了……”
  
  “君上這回還真是狠,瞧這天氣寒的。”士兵打趣道。赫胥晞人繞過他們,轉眼便在另一頭看見那挺直的身影。“羋華!”奔上前,拉著男子的手。“羋華,明天一定是你贏的!”
  
  男子輕笑,手不著痕跡地從孩子的雙手掙脫。“嗯。”是啊……惜兒,很快又能在一起了。“和馬房的張頭說了,借了匹不錯的。”那馬兒難馴服,但是他不會看走眼,是匹烈馬,卻也是好馬。
  
  “羋華,秋霽過了,叔叔就會帶軍,那時我們一起走。”緩緩說著。赫胥晞人咬牙,只覺得眼前的男子,似乎一眨眼便會消失。
  
  “羋華,你是不是不開心?”赫胥晞人拉著男子的衣襬,卻被甩開。“羋華……”
  
  爹爹……
  
  惜兒愛著爺,他是知道的。曾經覺得心疼,可此番想起,心痛的卻是自己。當初便是自己的私心,章澧說的何嘗不對,自己不也曾將惜兒當作爺的替身。男子撫著自己的唇,輕笑。四年前,他第一次吻了惜兒,在池邊。
  
  惜兒遇到了爺……會不會忘了他?會不會?!
  
  只要贏了,爺就會把惜兒還給他了。爺不喜歡惜兒……他會照顧惜兒,會待惜兒好,只是惜兒會不會跟他走…?
  
  不行。他要帶走惜兒……爺不要惜兒了,那麼惜兒就是他的。
  
  “下雪了……”抬頭,銀白雪花飄然而落。“真的耶──”隨遭劇變,孩子心性還是有些的,赫胥晞人笑著抓著雪花。男子靜靜看著,眼神……就好像要落淚般。
  
  『爹爹……這是…雪?』
  
  『呵呵──雪……』 感覺到一陣一陣的顛簸,鳳惜囈語,揉了揉眼。“咳咳……”小聲咳著,溫暖的觸感,替他順著氣。看了看四周,有些陌生,手不安地向一旁挪著。
  
  “別動。”
  
  冷峻而熟悉的聲音,輕易地讓少年一驚。鳳韹方才原是假寐,自鳳惜醒來便也睜開了眼。見這迷糊呆傻的孩子一醒,卻是如斯不安分。“坐好。”自己真是著魔了,居然想著要帶這麼一個麻煩去。
  
  這天氣……寒的。
  
  讓鳳惜坐在軟榻上,鳳惜呆愣地看著,眼神四處瞟。而後,緩緩笑開。“去玩……”馬車走著山路,到頂峰還需要一斷時日。鳳惜原是想拉開帘子,卻聽鳳韹冷冷道:“你嫌不夠冷是不?”
  
  明顯聽出這邪美男人的不悅,鳳惜膽怯地將手縮了回去,不時看著鳳韹的臉色,見他閉目,壓根不想理會自己。不知為何,心口有些泛疼。好似以前,自己也是這般過……鳳惜去拉了拉鳳韹的衣角,怎料鳳韹眼睛一睜,便是將他整個人扯了過去。
  
  “啊──”
  害怕地閉上眼,可預想中的疼痛遲遲未到。睜開眼,面前是個小火爐。鳳韹偏過頭,暗暗施展著內力,車內頓時溫暖了許多。“別犯傻去把帘子拉開。”也不管少年是不是聽得懂,鳳韹又閉目養神,接下來便是均勻的呼吸聲。
  
  應是累著,所以才會如此沒有防備。盡管鳳韹天資過人,與天下群雄為敵,也是勞神,這秋霽之宴,也是犒賞軍隊之宴。原是不想露面,卻不知為何,這一年便帶著身旁的癡傻少年。
  
  “壞人……是好人……”鳳惜喃喃。小手竟是主動握住男人的手。鳳韹眼瞼動了動,手還是沒掙開。
  
     ×          ×          ×
  
  萬軍齊哮,在這冰天雪地中迴盪,士氣昂然。曹帥領著馬,在最前頭。隔著碧綠的紗帳,男人靜靜笑著,心情竟是難得的好。倒是身旁一個不安分的少年,頻頻探出頭,寬大的長袍有些鬆脫。男人的披風卻是在少年身上,伸手又讓人添了爐火。
  
  遠遠地,男子抬眸眺望。
  
  看不到……
  
  眼裡掩不住失望的神情。“沒想到你也來啊!”爽朗的聲音,男子抬頭。曹帥驅馬前來,看著男子身下的馬兒,揚起笑容。“原來…這馬在你這兒。”
  
  “曹副帥見笑了。”不卑不亢。曹帥觜角動了動。“倒是一幅公子哥兒樣。”望著前頭,“我可不會手下留情。”笑話,和那老頭賭上了兩個月的賞銀,輸了非找地洞跳進去。
  
  男子的眼神黯了黯,“我亦不會輸。”聲細如蚊。“要開始了。”曹帥先行奔向前頭,“這雪要是再下,看來大伙兒都有苦頭吃了。”望著天,茫茫白雪,打在身上。
  
  不知道……惜兒穿得暖不暖……
  
  前方的黑旗高高揚著,只要一聽到鼓聲,便要馭馬爭奪那面錦旗。獲勝者會是軍中的榮耀,也可以隨意提出一份要求。只要奪得便行了吧──!男子難得地笑著,高傲冷峻,猶如當年驚艷天下的冷華君子。
  
  放眼天朝,他的御馬術,沒有自信贏過的僅有聖皇身邊的神將琉璃,還有座上那個冷情的男人。
  
  “嘀──”第一聲號角。
  
  男子高高架起馬兒。“澎───!!!!”
  
  冷風吹襲。明知這麼做,對馬兒和騎者皆有隱害,卻顧不得如此多,反正惜兒也沒剩多少時間,那麼自己的身骨子即是碎了,便之後隨惜兒去了也好。渡入了真氣,摒住氣息,鞭子高高揚起。
  
  駿馬似是被激怒了般,仰天長哮,男子熟練地拉緊繩索,輕易地越過一干士兵,與前方的曹帥齊步。“哼──看不出公子哥兒挺快的!”曹帥大聲笑著,男子像是沒聽到般,馬鞭再次舉起。
  
  這回,倒是曹帥變了臉色。“小兄弟,前面有轉彎!!”曹帥已經放緩了速度。男子轉頭,對曹帥一笑,竟是……曹帥有些呆滯,原來這世上,也有和爺一般,魅惑人心的笑容。
  
  怎料,男子偏過頭,又是一鞭。
  
  “找死!!!”曹帥低吼,顧不得這麼多,也往自己的馬揮上一鞭。
  
  遠處,男人的鳳眼慵懶地睜著。一旁的少年怔怔看著,似乎不明白。擊掌,一個侍女上前,捧著一碟碟小巧的點心。慢條斯理地取了塊,放進少年微張的嘴裡。
  
  少年疑惑抬頭。男人已經轉過頭去。
冷風打在臉上,男子昂起頭,一切只覺得瘋狂。馬兒的嘶叫聲在耳邊迴響,曹帥高大的身影緊追在身後。前方,已然是斷崖。可是,來不及減速。男子揚著笑容,用盡全力,拉緊了韁繩。
  
  身下的駿馬仿佛具有靈性般,前蹄一個轉彎,揚起陣陣雪花,頓時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後頭,曹帥不禁一愣,緩下了馬兒,而後對著男子高聲道著:“好小子,趕坑你爺爺我!”
  
  男子無暇顧及,待情況一穩,馬鞭又再度揮下。得勝心切,直直衝向前方,往後望時,不禁放心一笑。很好──甩得遠遠的。手掌已經滲出血絲,疼得麻木,男子喘氣,視線有些糢糊。
  
  雪地路滑,一個不留意,馬身一震,男子整個人摔了下去。男子伏在雪地。“可惡……”一手拿起腰間的匕首,狠狠往腿上扎去。咬牙忍著,血紅烈馬對著他,低下馬頭。
  
  “抱…歉。”摸了摸馬身,男子顧不得傷,翻身上馬。“哎!公子哥兒沒事吧?!”身後,聽到曹帥響亮的嗓門。男子暗咒了聲,這一跌讓方才的努力皆成空。要是真讓那虎背熊腰的傢伙追上,估計難纏得緊。
  
  鳳惜抬眸,定定地看著前方。隨後,揚起燦爛的笑容,就要從軟榻爬下。怎料,方挪動身子,手肘被身旁的男人拽著。“要去哪裡?”輕聲訊問,卻透著微微寒氣。“在這兒,安分點。”身子抖了抖,男人纖細的手緊緊地拽著鳳惜的手肘。隨後,不算溫柔地放開。
  
  鳳惜縮回了手,有些膽怯地看著男人。手肘上,留下刺目的紅印。“爹爹…在那裡……”小聲嘀咕。“討厭…壞人……”
  
  鳳韹的眉挑了挑,方才的好心情全沒了,見鳳惜呆呆地望著前方,冷冷道:“我是瘋了才會對你這傻子上心。”沒有來的怒氣,硬是彆在心裡。遠遠,可見一紅一黑。鳳韹冷笑,猶如看一出鬧劇。
  
  瞥了眼那暗紅馬兒,這身法,倒是熟悉。斂了斂神,鳳韹難得留意,一雙鳳目緊盯著那紅色駿馬。只見,那騎者騎術了當,黑色馬兒雖緊追在後頭,卻怎都沒法超越。舉步,上前看清了些,那紅色駿馬已經越過黑色錦旗,只見那騎者縱身一躍,錦旗已經握在手中。
  
  垂首,男人暗暗思量,臉上是難以捉摸的笑容。那穿著素白羅裳的男子有些站不住腳,晃了晃,倒是從後頭追上的曹帥躍下馬,直接上前拍著男子的肩頭,朗聲大笑。鳳韹若有所思地瞥了眼,便轉身回座,卻見軟榻上的少年,開心地笑著,眼神直直對著高臺下的男子。
  
  男子模樣有些虛弱,跟著往上望,正巧鳳惜掀開碧綠帘子。“爹爹──!”少年的笑靨,是如此耀眼,仿佛在那削瘦的臉上注入了光輝。鳳韹看在眼裡,竟覺得恍神。但……那聲“爹爹”顯然不是對著自己。
  
  “惜……”臺下的男子任曹帥扶著,眷戀地看著少年,眼眶有些紅潤,似乎只要一碰,眼淚就會落下來。“爹……”鳳惜挪動著身子,卻在那時,聽到男人冷冽的聲音。
  
  “哼──父‧子‧相見麼?真是感人。”
  
  在“父子”二字上惡意強調,鳳韹冷冷望著臺下的男子。“珞,多年不見,禮數便可廢了麼?!”男子身子抖了抖,曹帥已經先行跪下。“屬下無禮。”看了眼鳳韹,男子神色複雜,弓身下拜。
  
  “珞……望爺恕罪。”
  
  摒息,鳳韹又冷哼了聲。
  
  “好。”緩緩步回座上,優雅地坐著,手卻一橫,將鳳惜整個人拉了回來。冷冷一瞪,只差沒亮出劍來。一旁的女仆侍從已經跪下,沒人敢把頭往上抬。
  
  “說吧,你要什麼。”雪花飄落,男子的身子在風中顫抖。開口,發不出任何聲音。鳳惜探出頭,對著男子伸出雙手。“爹爹……”不安地喚著,“爹爹…爹爹……”霧氣在眼邊凝聚,枯枝般的手揮動著,卻不知身邊的男人,眼神越發冰冷。
  
  “小公子,說吧!要什麼,只要不過份,爺都會答應的。”曹帥小聲咐道。見男子臉色蒼白,不禁撇了撇嘴,這傢伙怎跟一個娘兒們似的。
  
  “爺……”抬頭,對著鳳惜。“爺,能不能將惜兒賜還給珞?”
  
  “爺……求爺成全。”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求爺成全。”俯身跪下,頭狠狠磕到地。“求爺成全。”他只能乞求,別無選擇,在王者面前。曹帥眼裡是難以置信,身後趕到的士兵遠遠跪著,也只有他和上座的男人,聽清了那荒謬的請求。
  
  “呵──”鳳韹觜角揚起,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本君再給你一個機會,方才便當是本君聽錯了。”這已經是最大的仁慈。鳳韹揚手擊掌,一旁的侍僕恭敬上前,手里拿著一個漆黑木盒。
  
  “這是曜華城令,有了這個,你便是曜華城主。”鳳韹冷冷笑著。“珞,本君明白,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男子緩緩抬眸,額上盡是冷汗。男人的笑容,如同魔魅般,侵蝕著自己。可是──他要的…要的不是這些啊……
  
  他要的…只有惜兒……只有惜兒……
  
  “求爺成全──”再磕下頭,手腳已經冰冷。曹帥倒抽一口涼氣,只差沒直接擊暈身旁這瘋狂的男子。鳳韹的笑容徐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如霜的面容。
  
  “爹爹……”此時,少年向前挪去。“鳳惜…要爹爹……”
  
  “住嘴!”對著身旁的少年怒吼,小案旁的酒杯已經碎裂。一手扯過鳳惜,男子猛地站起,“惜兒!”轉眼一瞪,眼裡的怒火猶如要毀掉一切般。“爺…”鳳惜整個人被鳳韹單手領著,力道重得幾乎要將那脆弱的手肘扭斷般。
  
  “不要──”鳳惜掙扎著,“討厭──討厭壞人…!”另一隻手揮動著,案上的碟子全摔在地上,發出陣陣碎裂聲。“爹爹……鳳惜…要爹爹……”鳳韹冷瞥了少年一眼,怒極反笑。
  
  “是麼…?本君還不知道,你這丑身子還能勾人──”狠狠扭著少年的下顎,“不過是本君用過的破鞋……”鳳惜怔怔看著那絕美的男人。“爹……”
  
  『誰准著你這賤種喊爹?』
  
  『婊子。』
  
  “不是…不是……”鳳惜喃著,搖著頭。鳳韹冷喝道:“少擺那幅樣子,本君不吃這一套。”轉頭,鳳目鎖著男子。
  
  “珞,本君的東西,只能是本君不要。”
  
  “你沒有資格。”
  
  一場鬧劇,戰鬼修羅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起身旁呆傻哭泣的少年,傾身躍下,步入車中。男子欲追上前去,卻被曹副帥生生攔了下來。那一年,秋霽的勝者,榮獲封賜,便是後來與聖皇聯合,極為有名的曜華城主。
  
     ×          ×          ×
  
  鳳惜被扔進車內,身子顫得厲害,看見鳳韹,不斷向後挪去。鳳韹看在眼裡,咬牙恨恨道:“原來…原來那幾日喚的,都是他麼?!”鳳惜哪聽得進,手方才被鳳韹扭得生疼,見到鳳韹,只顧躲著。不想,卻是在鳳韹火頭上扇風。
  
  “怎麼?!和他好上了!呵……你便是這幅可憐模樣,將他耍得團團轉麼?”鳳韹貼近著少年瘦小的身子,“呵呵──也對,就連本君都快被你迷惑了呵──”
  
  “這麼想他,是因為他能滿足你這淫蕩的身子麼?”緩緩在鳳惜額上落下一吻。鳳韹明白,他的理智已經不再完全。鳳惜全身發顫,急急推開鳳韹,可男人解下腰繩,將鳳惜的雙手禁錮在身後。
  
  “爹…爹……”
  
  鳳韹臉上是嗜血的笑容。狠狠撕扯著鳳惜的袍子,一如從前般,沒有任何愛撫。只是懲罰,無情的懲罰。套弄著自己的男性,在鳳惜腿間,手扯著鳳惜的髮絲,逼著他看著自己。
  
  “吾兒。”
  
  撫過那頰上的淚痕,無視那滿是傷痕的身子。“你的血,是吾所賜。”手探向那久未經人事的私密,手指緩緩侵入。“啊……”鳳惜身子猛烈一顫,異物的入侵,令他感到無盡的恐懼。“咳咳-不…咳……不要……”搖著頭。
  
  鳳韹冷笑。“你的身子,亦是吾所有。”
  
  “爹爹──爹爹……”沙啞的哭喊。鳳韹抽出手指,翻過少年的身子,抬起少年的臀部,對著那脆弱的幽穴,緩緩推入。二人都倒抽一口氣,鳳惜揚首,雙眸已經無神。鳳韹流著汗,干燥柔弱的穴口根本無法容納男人的堅挺,血腥味在空中瀰漫。
  
  良久,鳳韹退了出來,慾望早已褪去。身下赤裸的少年,呆呆地看著自己,身下流著暗紅的血絲。“不要……”搖著頭。
  
  『這是你──應贖的罪。』
  
  “咳咳…爹…爹……”
  
  『怎麼了?俞兒不是我的妻麼?即與夫行周公之禮,又何做此嬌態?』
  
  “爹──”不是的……不是的……沒有,鳳惜沒有這麼想……
  
  鳳惜撫著胸口,周圍的寒氣令他不自覺縮著身子。“爹爹…爹爹……”那一刻,身子忽而被溫暖包裹著。鳳韹擁著少年瘦弱的身子,感受到那強烈的恐懼。替少年解開繩子,可已經在那手上添了幾道血痕。
  
  閉上雙眼,奮力,擁緊了懷中的少年。
  床上的少年臉色蒼白得緊,胸口微微起伏,鳳韹靜坐在一旁。醫者替少年把脈,搖了搖頭,掀開少年的衣襟,看著胸口處,道道紅痕。
  
  “這──”醫者蹙眉,不禁看了眼鳳韹,見那雙細長的鳳目擴了擴,也不好多問些什麼。胸口的傷,明顯是抓痕,想來應是鳳惜自個兒弄出來的傷。大略處理了傷口,轉頭,便見鳳韹已經離開內室。方才料理少年身後的傷,醫者已經對情況略知一二,可難免覺得訝異。
  
  這是悖德、是逆天。細想,這世道混亂,表面平靜的湖水,深處卻是波濤洶湧的暗流。不論如何,這少年和男人的事,傳了出去,皆是百害而無一利。“看樣子,老天是在估摸,什麼時候收你了。”活著,也僅是個隱患。
  
  目光流轉,外頭的男人已經走了進來,臉色有些鐵青。“他怎麼樣了?”語氣中有些疲憊,又像是隱忍,令人摸不透。“本君問你話。”明顯的不耐煩,醫者作揖,道:“已無大礙。”能拖一回便拖上一回。
  
  “嗯……”身後傳來小聲的呻吟,鳳惜睜開雙眸,眼睛還在紅腫,有些茫然地看著四周。“爹爹……”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麼,雙手向一旁挪著。“爹…爹……”氣若游絲,似是還有後怕,眼裡閃爍著恐懼。醫者斜睨男人的臉色,只見那邪美的容顏又冷了幾分,不久便聽男人道:“下去。”
  
  代醫者離去,鳳韹步向前,只見鳳惜愣愣地看著自己,隨後,竟發顫著,拉著他的衣袖。“爹爹…不見了……”聲音沙啞難聽,“…不見了…鳳惜要…要爹爹……”有些困難地說著,見男人沒有回應自己,粗糙的手直接拉著男人的。
  
  “找…找爹爹…”濃厚的不安,無助。
  
  鳳韹緩緩,揚起觜角。俯身,握住少年的手,輕輕磨蹭。“這麼冰冷呵……”鳳惜一驚,就要將手抽回來,奈何身子本就無力,哪怕是個幼小孩兒,力氣也還比鳳惜大些。“…不要……”本能地,害怕別人的碰觸,鳳惜的身子不住發抖,一雙眼怔怔地看著鳳韹。
  
  鳳韹不以為意,修長的五指撫摸著鳳惜的小臉。“可惜,不像俞兒。”鳳惜頓了頓,鳳韹徐徐在那小巧的耳邊咐道:
  
  “你爹爹,不要你了。”
  
  明顯感受到身下人一震。男人如同魔魅的聲音再次響起,“你爹爹最討厭你了,他不要你了。”
  
  鳳惜睜大雙眼,喃喃著:“不要…不要你了?…”“傻孩子。”鳳韹在那額上落下一吻。
  
  “爹爹不‧要‧鳳‧惜‧了。”
  
  一字一字。鳳惜呆愣,隨後抬眸,重複著:“爹爹……不要鳳惜……”男人揚著絕美的笑靨。“是呵──爹爹最討厭鳳惜,不要鳳惜了。”鳳惜的手垂下,輕喃著:“討厭…討厭鳳惜……不要鳳惜了……”
  
  “爹爹……爹爹不要鳳惜了……”
  
  “不要鳳惜了……”
  
  『為何!為何要因為這低賤的兒拋下我?!俞兒!!』
  
  “爹爹討…厭鳳惜……”
  
  『為何!要是沒有你的話,珞俞便不會離我而去!為何上天要讓你誕下,卻收走了俞兒!!』
  
  “爹爹…爹爹…不要鳳惜了……”
  
  鳳惜眼裡,是深深的絕望,全身顫得好似一碰便會碎去,眼淚如同泉涌般。鳳惜抬頭,無助地拉著鳳韹的衣袖。“不要…不要不要鳳惜……”雙手死死拽著鳳韹。“鳳惜…鳳惜會乖…乖的……不要…丟掉鳳惜…”害怕被遺棄,哪怕記憶已經封塵,可心底最深處的恐懼依舊存在。
  
  “…不要…鳳惜…會聽爹爹…爹爹的話……會很乖……”
  
  男人笑容依舊,緩緩將少年擁入懷中,從未有過的溫柔,輕輕撫著少年的背部,如同對待最親密的愛人。
  
  “別怕。韹二哥要你。”
  
  “忘記爹爹,韹二哥會疼你。”
  
  “韹…二哥…?…”
  
  “乖孩子。”
鳳惜呆坐著,看著前方,鳳韹拿起僕人呈上的湯藥,親手搗了搗,還散發著熱氣。“乖,喝藥。”鳳惜像是沒聽到似的,靜得嚇人。鳳韹舀了一匙,放在鳳惜嘴邊。
  
  “乖,張嘴。”鳳惜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緩緩地,屈起身子,頭埋在膝裡,白袍下的身子瘦骨嶙峋,微微顫抖著。鳳韹臉上的笑容漸褪,突然,扳過鳳惜的身子,道:“喝藥。”鳳惜被鳳韹這麼一扯,淚水給扯了出來,雙眼已經紅腫。
  
  “鳳惜…鳳惜…不要喝藥──”小聲抗拒著,“…鳳惜…要爹爹……”像個鬧彆扭的孩子,鳳惜埋頭,不管身邊的男人臉色有多麼難看。良久,聽到碎裂聲。徐徐轉頭一看,那裝著湯藥的碗已經破裂,湯汁散在地上,發出陣陣藥香。
  
  男人笑著上前,伸出手擁著那顫抖的身子。“不喝就不喝,乖…韹二哥在這裡,別怕。”撫摸著鳳惜的發,如同對愛人的呢喃。在鳳韹懷裡,鳳惜流著淚,那傳來的溫度,讓他閉上雙眼。
  
  “乖呵……韹二哥在這裡。”袖子被少年緊緊拽著,男人低頭,看不清顏面。“珞俞……”揚起笑容,吹熄了燭火,吻著少年的額。“珞俞…俞兒……”其實,他們有一面是相像的,哭泣的容顏。
  
  ×××
  
  “不錯嘛!恢復挺快。”曹帥用力拍著男子的肩頭,見他無視自己,靜靜地坐在床頭。“公子哥兒,雖然不知道你和那小孩兒是什麼關係,不過你還是試探爺的耐性。”曹帥冷下臉,嚴肅道。
  
  “爺的耐性……”珞看著曹帥,緩緩笑開。“呵──我可是比你還清楚爺的耐性!”抬眸,眼裡有著最深沉的瘋狂。“你知道,你那天都幹了些什麼。”珞轉頭,眼神落在一角。
  
  “我…何嘗不明白,你什麼都不知道。”曹帥撇嘴,“我是不知道,但我明白,你是漢子,雖一幅小公子模樣,但是我敬重你!”不知何時,手上多了一壺酒。“你害得我沒了兩個月的賞金,這酒就請日後的曜華城主請客!”
  
  說完,替珞倒了一杯,為自己也添了杯。“你還當真為了那孩子,損耗了陽壽,真不知道你打哪兒練了這套邪門的功夫。”珞接過,卻沒有飲下。“不過,要是你對爺不利的話……”曹帥的眼裡閃過一絲陰狠。
  
  “我會親手滅了你。”珞聞言,嘲諷一笑,不再理會曹帥。“嗝……公子哥兒,你和…爺的人…是什麼關係,別說我…三八──”曹帥一杯接一杯,臉上已經泛紅,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珞靜靜看著,此刻門前站著一個小童。“羋華…”赫胥晞人緩緩走近,“他已經睡了,我可是下了十人份的劑量。”赫胥晞人踢了曹帥一腳,苦笑看著珞。“沒想到他真的挺沒戒心的。”
  
  珞翻身下床,沒有任何表情,直接舉步往外頭走。“羋華──”赫胥晞人拉著珞的手。“你不和我…說實話麼……?”珞冷冷一瞥,掙脫那緊緊抓著自己的手。赫胥晞人急了,奔上前擋住去路。“羋華,你隨我走,影王的軍隊早晚會襲軍,副將叔叔很快就要來接我了。”
  
  珞頓了頓,喃道:“影王…襲軍……”
  
  『你沒有任何資格。』
  
  看著自己的雙手。是這雙手,一次又一次,讓惜兒溜去。居然,還天真的認為,爺會成全自己。那是多麼高傲的人呵……又怎麼會容忍自己的東西讓他人窺探。自己的東西……
  
  要是…要是他能和爺一樣強盛的話,是不是──是不是就能奪回惜兒了?這雙手,這般無力。要是他能和爺並駕齊驅的話,那麼惜兒便不會遭受如此多的苦。惜兒會是他的。
  
  “不……我不會投靠影王。”
  
  看著桌上的漆黑錦盒。珞輕喃道:“我……”爺,您這是逼珞,與您兵刃相見。
  
  ×××
  
  鳳韹拿著手上的布料,全是淡紫華紗。握著鳳惜冰冷的手,輕聲道:“紫裳,一直都是你最喜歡的。”鳳惜呆呆看著,“紫……”不明白,歪著頭。他喜歡…喜歡白白的,就像爹爹的袍子一樣。爹爹……穿起來很好看……
  
  男人的樣子是雀躍的,轉身吩咐下人:“都要了,底子做厚一些。”下人應聲,只覺得十分怪異。這些,不都是姑娘的款式。
  
  見鳳惜沒看著自己,鳳韹輕捧起那小小的頭顱,道:“在想些什麼?”沒有正眼看著鳳惜,微垂下眼簾。鳳惜一愣,回道:“想…想爹爹……”
  
  “不要…不要紫色……白色的──”臉上難得露出笑容,似乎想到美好的回憶。“很好看……漂亮……”在記憶的深處,遠遠看見,一個男人,穿著銀白的錦繡衣裳,透著華貴之氣,傾國傾城。
  
  鳳韹沉默,隨後笑道:“真愛鬧彆扭,明明就是喜歡紫色的呵…打小就喜歡的…”此時,一個將帥似的男人闖了進來,“君上!!”
  
  鳳韹眼神一冷。“放肆。”
  
  那將帥顧不得如此多,跪下道:“爺!影王的軍隊,在白里之處,探子回報,是六刃!”六刃,影王最為驕傲的軍隊。鳳韹瞇其雙眼,全身散發著肅殺之氣。“呵呵……倒是挺快的。”
  
  看了眼鳳惜,低頭,吻了那光潔的額。“乖,叫一聲韹二哥。”鳳惜頓了頓,一旁的將帥高呼:“爺!?”
  
  “閉嘴!”
  
  鳳惜緩緩喚道:“韹…二哥──”鳳韹滿意地一笑,撫著鳳惜的臉龐。“乖…別怕,等我回來。”轉頭,對著那將帥道:“傳令下去,本君要親征。”那將帥還未反應過來,見鳳韹已經取劍,就要戴上那銀色面具,連忙退下。
  
  在舉步之時,袖子被身後的少年拉住,只聽少年又顫顫喚了聲:“韹…二…哥……”鳳韹動了動,轉身,輕輕在少年蒼白的唇上落下一吻。“我的好俞兒……”不看少年一眼,直接大步離去。
  
  鳳惜看著那離去的背景,手緩緩撫上仍留著餘溫的雙唇。“不是…不是俞兒……”
  
  “不是俞兒……是鳳惜…笨笨……”鳳惜靜靜地揚起觜角。“笨笨……是鳳惜……”
  
  撫著胸口,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疼。
天搖地動,雙方人馬勢均力敵,局於前方的曹帥舉起大斧,漫天狂嘯。大雪淒漫,僵持難下,北凌城內一片死寂。穿著銀色馬甲的少年,在六刃的擁護下,高高揚起劍。
  
  “以吾聖皇玥之名,誓除狂暴之徒,保吾之聖土,歸民之安寧。”銀軍氣勢頓時高漲,攻破一個個防道。曹帥雙目通紅,吼道:“這群婊子養的!!”一個不慎,頓時四面楚歌,黑衣軍隊被團團圍住。
  
  “君上!”一道血紅的身影,那比女子還要優美的手,舉劍對著敵方將帥。少年眼神一黯,咬牙,便要沖了過去。只見那血紅身影身後,頓起萬軍,舉弓。男人冷冷一笑,“放箭。”萬箭齊發,在一片箭雨之中,那修羅般的身影隨箭躍過,艷紅的披風在冷風中飛揚。凝聚真氣,稍一掌,狂風驟起,銀軍一退再退,轉眼間死傷無數,還未來得及闔眼。
  
  少年居於後方,手上的劍因強震而落在雪地裡。“莫慌!!”男人的出現,敵方軍心渙散,顯然這少年沒有足夠的能力引導萬軍。
  
  斜睨慌亂的少年,“看樣子鳳冥是真的窮途末路了,居然派個乳臭未幹的孩子。”少年恨恨咬牙,卻也沒敢直接和男人針鋒相對。此時,銀軍士氣大亂,被箭射中的士兵,傷口處瘀黑一片,著實可怕。
  
  “你──!卑鄙!!”
  
  一時間,峰迴路轉。眼看,漆黑逐漸取代銀光。少年揮動著劍,如同在絕望中掙扎。一直到,退無可退。少年的雙眼充滿忿恨,看著男人,揚聲大吼:“鳳韹!我敬你是我二叔,何苦如此相逼!!”鳳韹冷瞥了少年一眼,道:“愚蠢至極。”只見,那紅色的身影,在一片白茫之中,所越之處,血流飄櫓。
  
  北凌戰役,六刃王軍,一敗途地。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坐在馬背上,冷眼看著前方的白軍將帥。沒有任何退路,原是完美無誤的計畫,不想,還是敵不過呵……少年肩上還滲著血,一個將兵扶著少年,五萬大軍,一夜之間,饋不成軍。
  
  “…二叔……”少年抬頭。看不到面具後,那一張臉,冰若霜。雙眸透著寒光,像是要穿透他們般,軍隊們不禁顫了顫,男人手上的劍,還透著血光,異常妖艷。
  
  冰冷的氣息,便聽那熟悉的聲音道:“血嫡之親,在吾族,簡直荒謬。”少年蒼白著臉,男人已經轉身,只聽一旁的曹帥喝道:“爺!”男人一瞪,曹帥便噤了聲。“回去告訴影王,明日午時,獻上祈封符印,否則,本君將血洗北凌。”
  
  少年倒抽了一口氣。一旁的將帥支撐著少年,惡狠狠地瞪著男人的背影。
  
  “那戰鬼,真是要天下大亂麼,祈封乃是歷代聖王安息之所……”一旁的將帥恨恨道,少年的頭低垂,那人…即使殘忍。可…他畢竟沒殺了自己。隨後,少年強撐起身子。“撤兵!!”埋頭。“…父親──”少年臉上,落下的是男兒淚。“父親,您可還是疼愛鳳寧……?”
  
  這一戰,是勝戰,卻是慘勝。鳳韹沉默地看著地形圖,空氣中似乎還瀰漫著濃厚的血腥味,耳邊還迴盪著那聲聲哀號狂吼。一個將領上前,在鳳韹跟前跪下,道:“君上,軍隊還需要時間恢復,此時宣戰,是為不妥。”男人的眼睫動了動,呵呵笑了聲,那將領竟看得癡了。“此時不戰,更待何時?”沒有時間了。
  
  “影王並沒有退兵,方才也只是初戰,即使爺停手,百里之外,六刃隨時還是會舉兵而下。”曹帥的聲音有些嘶啞,眾人摒息,鳳韹猛地站起。“今日,都退下吧。”眾人欲言又止,卻沒人,敢輕違男人的命令。他是戰鬼,是索命的修羅,是他們的君,他們的王。
  
  戰場才是他們的天下。
  
  不用怕,他們是不會敗的。是呵……他們怎麼會敗。各懷心事,卻不得不想起,那在雪中揮動著劍的紅色身影。
  
  如同妖魔般。
  
  鳳韹靜靜坐著,四周顯得空寂縹緲,抬眸看著黑夜中的飛蛾,展翅,撲向燭火,在火中掙扎,緩緩地,化為灰燼。所有的人,皆是局中人。他只是早一步,打破這可笑的和平假象。
  
  拿著燈臺,徐徐在廊上走著。冬雨並沒有沖淡血腥味,雨露打在身上。步入廂房,黑暗中,那瘦小的身影,捲縮在床邊,依舊是睡得不平穩。將燈臺移近,凝視著那平凡的面容,眉頭微微皺著,唇依舊幹裂,雙頰透著病態的白。
  
  鳳韹閉目。仿佛,他可以看到,那清麗的少女,手裡牽著孩子,對著他微笑。他知道的,那個孩子看著自己,可那雙眼是那般地無神。一片腥紅,伸出手,卻已經來不及了……最後,只剩下那孩子。
  
  “老天沒有賜於我選擇的餘地。”來不及了。如果……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不會選擇孩子。不會選擇讓珞俞懷上孩子。
  
  看著少年的睡顏,吹熄燭火,鳳韹翻身,趟在少年身邊,靜靜臥下,散發的藥草香,令那緊繃的神經得到片刻舒緩。在夢裡,他似乎,看見一個孩子,在黑暗的角落,默默流淚。
  舉兵下慶城,自四年前舒璟城城主接手慶城之後,便交於下屬管理,也是聖朝國土除了舒璟城之外,不受戰火波及的郡封。此次大舉南下,原以為路上必多阻擾,可四王之首──影王卻按兵不動,人心惶惶,就怕那戰鬼和影王斗了起來,苦及人民,生活是一日不如一日。
  
  在最前頭的男人,穿著艷紅衣裳,坐在黑駒上,那霸著的氣質渾然天成。大雪紛飛,懷裡的一團物動了動,似是因為寒冷,又往男人的懷裡縮了縮。在男人左右的將士無不摒息,這還是……第一次看清男人的面貌。那細眉似青山黛,眼似水波漣漣,卻凌利入劍,眼底少了份人氣,更多的是冷冽。打了寒顫,沒人敢再多瞧一眼。
  
  懷中,少年探出頭,雙眼迷濛,見那黑色的馬頭,一時驚得拽緊了男人的衣袖。“怕怕……”求救似的望著男人,可那絕麗的容顏看來是如此冷漠,渾然不顧懷裡顫得厲害的孩子。“…韹…怕怕……”
  
  男人不理,鳳惜又喚了幾聲,可那無力的聲音,輕易地消失在万馬奔騰,揚起的風雪內。鳳惜再抬眸,臉凍得蒼白,只能緊緊地拽住那僅有的一絲溫暖,心裡隱隱覺得,要是放手了,這個人就不會再管他了……
  
  鳳韹快馬加鞭,身上充滿了戾氣,幾乎將後頭的軍馬遠遠拋開。不行,還是太慢了──再加了一鞭,懷中的鳳惜嚇得只差沒整個人抱住鳳韹,咬著唇,抬頭拉著男人。“…韹…鳳惜…鳳惜怕……”鳳韹瞇眼,看了眼懷中的少年。
  
  曾經,那在自己懷中的少女,是如此豪爽耀眼,與自己並騎,哪怕是第一次騎馬,也毫無膽怯。但是,此刻在自己懷中的少年,是如此懼怕,那一刻,鳳韹幾乎要放手,讓少年摔下去。“啊啊──”少年閉緊了雙眼。“爹爹……爹…”少年畢竟是孩子心性,淚水硬生生嚇了出來,流了滿面。
  
  男人一見,不自覺地,緩下了馬兒。那滴滴淚水沒入包裹著少年的披風,“爹爹……”鳳韹一頓,清醒時手已經輕撫過少年的眼角,那一滴淚珠,落在手上,似是寒冰中的一絲溫度。一手將少年擁緊了些,不再看向少年。
  
  那滴淚,似乎落在心裡,有些刺疼,好似一針針扎在心裡。那是心疼的滋味,鳳韹眼神逐漸冰冷。不會的,他只是想起了珞俞,只是想起了俞兒。並不是因為這孩子,他只是……他憐他,是因為珞俞。
  
  沒有別的。
  
     ×          ×          ×
  
  自下了北凌,鳳韹和曹帥便兵分二路,只留了幾十個近衛,除卻隨軍的“暗劍”,鳳韹倒是無所擔憂,畢竟北凌一戰,影王元氣大損,想來也不會在此時捋龍鬚。此番分開,也是另有打算。
  
  疾馳的馬兒一直到一座城鎮。街市景像雖不算繁華,卻還是頗有生氣,行人絡繹不絕,卻也沒人往鳳韹這兒直望,看來也只把這行人當成了江湖俠客。這裡下著薄雪,鳳韹將馬兒停在一酒館前,輕晃了晃懷裡的少年。見他膽怯地抬起頭,向陌生的四周望了望,隨後竟揚起笑容,似乎精神了許多。
  
  一路跟在後頭的幾個烏衣人,紛紛翻身下馬。此時,一個信鴿飛過,停在其中一個烏衣人手上。那人急忙取下了信鴿腳邊的籤桶,恭敬地呈到男人面前。鳳韹接過籤桶,打開取了信,看了眼。
  
  “哼……水如雲這廝倒是挺狡猾的。”撕了信,便抱著少年,緩步進入了酒館。酒館的小二急急忙忙上前,見了男人一眼,兩眼都發直了,鳳韹也沒理會。酒館裡頭沒什麼人,身後的烏衣人上前在凳子上鋪了毛毯絲綢,鳳韹才抱著少年徐徐坐下。
  
  鳳惜探出頭,新奇地看著,“…韹……”指著那一直看著鳳韹的小二,鳳韹冷瞥了眼,小二不禁一顫。“爺,要些什麼?”掌櫃的見來人不是尋常人,暗暗瞪了小二一眼,逕自上前招呼。
  
  隨意點了些精致小菜,端上來時,鳳惜呆呆看著,卻聽鳳韹道:“這都是你愛吃的,從前溜出來時,你都喜歡的。”鳳韹眼裡有著,淡淡的柔情,卻沒有看著鳳惜。用筷子夾了些,放入鳳惜碗裡。
  
  鳳惜愣愣看著,抬眸小聲道:“…不要……要糖糕……”
  
  “多吃點。”鳳惜苦了臉,搖頭。“不要……”鳳韹臉色黯了下來,冷道:“不要你就不用吃了。”
鳳韹繃著張臉,見鳳惜沒有動筷的意思,鳳惜難得任性地別過頭,看也不看鳳韹一眼。第一次,被人忽視的滋味。鳳韹手上的筷狠狠置下,筷子穿過了木桌,一旁的烏衣人立馬噤聲,倒是小二捏了把冷汗,掌櫃已經開始在打算盤。
  
  鳳惜楞楞地看著那筷子,怯懦地看著鳳韹,只聽他柔聲道:“為什麼不吃?從前你不都喜歡的麼?”那聲音如同迷惑人心的音符,鳳惜緩緩抬頭,聲音依舊沙啞難聽。“不是……不是…鳳惜…喜歡糖糕……”
  
  甜甜的,爹爹會買給鳳惜的糖糕。
  
  望著桌上的精致小菜,鳳惜揉了揉眼,道:“鳳惜…不喜歡這個……鳳惜喜歡…喜歡糖糕──”鳳惜喜歡小孩的玩意兒不是沒道理的,自小便沒嘗過什麼甜味兒,記憶中,又隱隱約約記著,自己第一次嘗著甜味便是那些紅色小果子。酸酸甜甜,之後便喜歡吃甜,或許是孩子心性,或許是透過這甜味,回憶些什麼。
  
  鳳韹沒看鳳惜一眼,只是自語道:“你該是不喜甜的,你嫌那甜味膩口。”鳳惜渾然沒聽懂,斜著頭往上瞧。“…韹…買糖糕……”似是想起美好回憶,少年觜角悄悄揚起。“……爹爹…買糖糕…給鳳惜……喜歡──”不知為何,鳳韹突然問:“韹二哥買給你,你會不會喜歡韹二哥?”
  
  鳳惜一愣,似是苦惱地低下頭。鳳韹方覺得自己說了胡話,想來近日是太累了,還可笑地將這傻子當成了珞俞。
  
  只怕,還會污了俞兒。
  
  “嗯──”良久,少年天真笑著,抬頭望著男人。“韹…韹對鳳惜好……”韹沒有打鳳惜,韹是好人。韹沒有罵鳳惜是傻子,沒有討厭鳳惜。爹爹最好,韹是…是第二好。韹是好人,那麼可以喜歡韹,因為韹是好人。
  
  鳳韹望著那雙眼,頓時,少年和女孩的身影重疊。
  
  『韹二哥,帶俞兒去買那蔣家饅頭,好不好好不好──?』
  
  “…韹……鳳惜…糖糕……”
  
  “嗯……好。”珞俞開心就好。
  
  鳳韹抱起少年,身後的烏衣人上前恭敬道:“君上,屬下冒犯,我們還得趕路。”烏衣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少年,這少年模樣生得如此可怕,為何君上如此呵護。“別跟上來。”俞兒不喜歡後面有人跟著。
  
  街上畢竟是樸實的鎮民,多了個華貴的主兒,懷裡抱著個不明物,著實引來了不少目光。寒天地凍,鳳惜雖是極怕冷,卻也忍不住探出頭,眼神四處瞟,沒一刻安分。鳳韹一張玉顏,引來不少少女的愛慕眼神,一直走到一旁一個賣甜糕的老頭攤子。
  
  老頭一見鳳韹,愣了愣,可鳳韹一冷下眼,老頭連忙低頭包了些甜糕,抖了抖道:“三文錢。”鳳韹眉一挑,放下了一硬物,便拿起那包裹,不再回頭看一眼。老頭心道,這人定是女子假扮,哪會有男人生得這麼妖孽。不過,這小娘子面目凶得恨,好在他的媳婦兒溫柔。轉眼,看了眼攤面上,竟是一錠金子。登時,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鳳韹將手里的包裹遞給了懷裡的少年,只見少年接過包裹,沒急著打開,依舊興奮地向一旁看著,原是毫無血色的面容,也紅潤了些。那一刻,不知為何,鳳韹燥悶的心情,似乎有一絲好轉,便漫無目的地抱著鳳惜逛著。
  
  一直到,一個攤子前,鳳惜的目光落在那一個個人偶上,鳳韹的腳步也緩了下來。那些小巧的木人偶,可愛討喜,雖不算精細,卻已是不錯。鳳惜呆呆看著,那攤子的婦人見眼前模樣不俗的主兒,不禁眉開眼笑,望了眼那人懷中的孩子,頓時一愣,卻還是強笑道:“這位小公子,要些什麼?”
  
  鳳惜伸手,便取了一雙人偶,放在手里把玩。婦人一見,便笑道:“小公子,那雙人偶是夫妻偶,是買給小夫妻的,小公子還是選另外的吧!”鳳惜緩緩喃道:“夫妻…偶……”
  
  “是呀小公子,這是讓夫妻雙雙對對在一塊兒的。”婦人熱心道,雖然這少年可怕,不過畢竟是金主。“夫妻……是…一輩子…一起?……”鳳惜疑惑問道。而後,看著男人,鳳韹也沒瞧他,只是對著婦人又扔了一錠金子。那婦人連忙伸手去接,渾然不知男人已經步開。
  
  鳳惜抱著那雙人偶,握住男人的手。鳳韹眼角動了動,那不是少女稚嫩柔軟的手,是如此粗糙,脆弱得似乎只要輕輕一扭,那手骨子便會碎裂。鳳惜高舉起人偶,臉上是滿足的笑容。
  
  “這個…是爹爹……這個…是鳳惜……”
俊秀少年跪在床前,隔著一層紗帳,只聽到從裡頭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少年臉上盡是擔憂,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轉頭便見一個芳華少女緩緩步進,仔細一看,那少女的臉蛋與少年極為相像,卻多了份少年所沒有的柔情。
  
  “哥,父親好多了麼?”少女蹲下,手撫上少年的額。“別跪了,那個不是哥的錯,是那戰鬼太強。”少年不著痕跡地避開少女的手,冷聲道:“那是我過於輕敵,方讓父親和影王殿下損兵折將。”少女訕訕收回手。
  
  “瑕……”裡頭傳來虛弱的叫喚聲。少女──鳳瑕看了眼少年,便撩起紗帳,步入內室。床上,男人面色蒼白,嘴唇已經幹裂,見少女步入,便冷笑道:“瑕兒是…越大…越標緻了……”少女苦笑著,道:“父親,看樣子水如雲下在父親身上的絕命蠱好了不少。”
  
  鳳冥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水如雲那…混帳……本座定要…定要滅了他…水氏……”少女驚道:“父親,萬萬不可。父親難道忘了,水如雲生上系著蠱母,蠱母一亡,子蠱便不可能獨活。”鳳冥閉上雙眼,恨道:“水如雲……本座就不信……你能逃…多遠……”
  
  “父親……”鳳瑕看了眼紗帳外的少年,顫聲道:“父親,放過哥哥吧──那戰鬼……”鳳瑕還未說完,咽喉便被男人隻手架著。“聽…好…了──韹弟…不是什麼…戰鬼……”鳳瑕掙扎著,可外面的少年卻不知裡頭發生了什麼事,仍舊跪著。鳳瑕嚇得流著淚,哽咽道:“父…父親……暇兒…知錯……”
  
  鳳冥冷哼,手一鬆,少女跪坐在地上,猛烈咳著。“去藥齋…服下易容丹……”鳳瑕聞言,頓了頓,抬頭看著那狠絕的父親。“父親──瑕兒……”男人一瞪,“這個任務…失敗了…便等…替妳寧哥哥…收屍!”少女沉痛地閉上雙眼,對鳳冥俯身一拜,走出內室。
  
  抬眸,看了眼跪著的少年,全身發顫,咬著下唇。淚水流著,快步走出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          ×          ×
  
  懷裡的鳳惜瑟瑟發抖,牙齒打顫,鳳韹拉著馬韁,緩了下來,掏出一個錦囊,倒出一顆顆藥丹。一旁的烏衣人眼尖,不禁心中愕然,那藥丹可是極其珍貴的續命丹,居然浪費在一個倌兒身上……
  
  撬開少年的嘴,讓少年服下。
  
  “咳…咳…”鳳惜咳著,藥力的猛烈讓身子為之一顫。鳳韹無語,只是再驅著駿馬,更為快速地在林間奔弛。烏衣人緊緊跟隨在後,就在一行人躍過竹林時,鳳韹忽而停下馬兒,望著星空,惱人的月圓。
  
  “你們留在這兒。”烏衣人一頓,連忙道:“君上,這不妥。”雖然嘴上不說,可他們都知道,從方才入林,他們一直在原路打轉。“君上,想來是有人故佈疑陣,君上一人前去,是為不妥。”
  
  鳳韹緩緩揚起冷笑,月光映照,越發顯得脫俗妖魅。“你們前去,不過是送死。”烏衣人一頓,便也不再反駁,個個下馬,恭敬道:“君上,萬事小心。”鳳韹冷哼一聲,變往另一頭奔去,轉眼間變消失在黑夜之中。
  
  又看了眼星空,臉上的笑容擴大,拋出暗器。突然,煙霧迷漫,鳳韹的手,不自覺護緊了懷中的少年。登時,一個人影躍出,舉劍便與鳳韹正面交鋒。畢竟實力懸殊,那人不過三兩招,便逐漸力不從心。鳳韹原是極不耐煩,便想速戰速決。此時,從林中傳來聲音。“鳳城主且慢!”
  
  鳳韹收劍,一掌擊向那與他纏斗的人,轉頭便見一個書生樣男子遠遠步來。“噯噯噯──我的蠱偶呢!毀了誰賠我去……”鳳韹眼神一冷,舉劍指著男子,眼裡閃過殺意。“水如雲,你倒是令本君好找。”
  
  那秀美男子眨了眨眼,看著鳳韹的劍,笑道:“水某還真是惶恐。”小心推開鳳韹的劍,笑道:“沒想到鳳城主多年不見,風采依舊。”
  
  “看樣子鳳城主不只是功力恢復,且還大增。”
  
  鳳韹無暇細想那話裡的意思,翻身下馬。水如雲忽而皺眉,道:“城主是帶了其他的人麼?”而且,是垂死之人。這林裡佈了水家特有的隱陣,四季入春。鳳韹解下了包裹著少年的披風。水如雲臉上的笑容,頓時停滯。
  
  打量著少年,水如雲輕聲道:“沒想到……還活著。”那個哭泣著,求自己救爹爹的孩子,獨自背負著悖德之罪的孩子。“醫好他。”
  
  水如雲看了眼鳳韹,似乎想看出些什麼,笑問:“鳳城主這是…難為水某。”頓了頓,又道:“城主非真心要醫好他,又何必讓他留在世上。”
  
  死了,不是更好。 鳳韹靜默,品了口茶,臉上似笑非笑,道:“水如雲,你水氏敗在你手上,還真有閒情逸緻躲在這兒。”水如雲也沒答話,擰眉看著床上的鳳惜,視線落在那雙異性的腳上,眉頭越發糾結。
  
  “小夕,替我拿家當來!”方才在林子裡偷襲鳳韹的男子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手上抱著一盒盒錦箱。那人越過鳳韹,似是從未見過他。鳳韹淡笑,一探其氣便知那人早是活死人,現下不過是水如雲的傀儡。水如雲轉頭,從男子手中接過那些錦箱,只聽鳳韹道:“看來,尉遲夕還真成了你的活死人偶。”
  
  “當年章主……應該說是章莊主抄了餘下三主之後,尉遲夕便繼任四主之一,可他還真是為了城主鞠躬盡瘁,暗殺不成,被章莊主廢了武功,斷了筋脈。”水如雲輕輕點了少年的睡穴,手還不規矩地在少年的頰上來回撫摸。忽而,身後一陣寒氣。水如雲笑道:“城主,水某開開玩笑,開開玩笑。”手乖乖地縮了回來。
  
  要說,人心與面不符,鳳韹是如此,水如雲更是。鳳韹面若神祗,風采無雙,可性格暴戾,喜怒無常,行事更憑本意。水如雲氣質非凡,長相斯文俊秀,可偏偏極為古怪,愛毒成癡,雖醫術了得,可其醫人全憑喜好,更因當年韓老一言相衝,而弒其全族。
  
  水如雲細細探了探少年的身子,不禁搖頭,暗咐:“這毒氣雖是有靈丹墊著,可這孩子身上,顯然是長久永藥不當。”苦笑,這不是死脈麼……
  
  “醫好他的腳。”
   水如雲抬頭,心中暗想,鳳韹顯是不知當年為他過身的便是這愚蠢的小兒。水如雲對鳳韹道:“水某自當盡力,也請鳳城主開抬貴手,莫再迫害我水家子弟。”鳳韹看了眼床上的少年,那一直忽視的雙腳,駭人非常。
  
  不准。
  
  他不會讓這孩子就這麼輕易死去。他要這孩子活著,代珞俞活著。他要這孩子,陪他一同入地獄深淵,萬劫不復。珞俞痛苦死去,那他和這孩子必不快活。他不准,這孩子先離他而去。
  
  水如雲眼神黯了黯,自小他便洞悉人心,鳳韹心裡千變萬化,他雖看不完全,卻也猜到了一二分。按了按鳳惜的脈搏,這條命也實在是賤的了。甘願雌伏於生父之下,人不人鬼不鬼,卻又得不到一分真心憐憫,也是癡傻。弄到此番境地,想來還是自找的。
  
  鳳韹,也不是真心要救活這孩子,看來不過是留著受罪。
  
  探好鳳惜脈絡,水如雲一頓,轉身問鳳韹道:“鳳城主,可是有人對這孩子施過針?”鳳韹頷首,冷道:“是有。”只見水如雲臉色越發難看,竟是暗罵了聲:“該死!”鳳韹耳尖,語氣裡透著寒氣:“怎麼?”
  
  “那施針之人,可是我韓氏族人?”鳳韹冷笑道:“就韓氏一族會這等施針法麼?水如雲,未免太可笑。”
  
  “你只管醫好他,或是本君即日送上爾族子弟項上人頭。”水如雲眼神一冷,轉身繼續為鳳惜把脈。良久,水如雲對鳳韹道:“毒氣已經侵身,要真是下了重藥,傷及中樞,便是要癡傻一世。”
  
  鳳韹一頓,“那是說,現在他的傻病是可治的?”水如雲回道:“那是當年暗魂丹的蠱虫所致,可真要再下重藥,這孩子便不只是癡傻,往事前塵也會全然遺忘……”
  
  “不許!”
  
  男人一聲大吼。水如雲頓了頓,道:“何故不許?”突然,暗器迎面而來,水如雲還未反應,“尉遲夕”便已經上前,以身護住水如雲。只見尉遲夕手肘頓時一陣黑紫,水如雲連忙從錦箱取出万靈丹,哎哎叫了聲,讓尉遲夕服下。
  
  “真是,姓鳳的脾氣就這麼硬麼!?鳳冥也就算了,怎麼小的也……”又是一陣梅花針雨,想來水如雲是有了防備,一個閃身,給自己免去成為蜂窩的命運。鳳韹鐵青著臉,冷冽道:“他不可以忘!我要他是死是活都要記著!”記著,珞俞是怎麼死的;記著,他們共同的罪孽!
  
  “那麼……”水如雲冷笑,跪下。“水某無能,還請城主帶走他吧!”
  
  瞬間,竹房內肅殺之氣盡現。“水如雲,你這番,是找死。”水如雲盈盈笑著,道:“水某早不知死過幾次了。”望了望天色,水如雲又道:“城主今日便留下歇息,讓水某盡盡地主之儀。”
  
  鳳韹冷哼,不出竹房。水如雲若有所思地望著那艷紅的身影,疲憊地靠著尉遲夕,喃喃道:“鳳冥啊鳳冥,水某為做如此之多,你可愿將心分一些給水某。”看了眼竹床上鳳惜,水如雲眼裡閃過的,竟是一絲愧疚。
  
  “癡兒呵……這回,是我水如雲害你,也瞧瞧鳳韹是否有看重你一分。”閉上雙眼,“要是──你在鳳韹心裡有些位置,那水某就是死了,也給你醫好。”
  
  “要是……”
  
  “鳳韹還忘不了嚴珞俞,那麼……你便是走了,也好……”
  
  水如雲撫著胸口。這該死的絕命蠱──
鳳韹一個哨音,由蒼穹飛落的雄鷹停在鳳韹手上。將一個竹籤放入細小的籤桶,鳳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放走雄鷹,心裡極不平靜,只覺得想舉劍泄火,尤其在知曉水如雲所謂的唯一方法。夜裡,竹房內燈火明亮,鳳韹遠遠瞥見水如雲走了出來,身後跟著那如同傀儡的尉遲夕。
  
  不知為何,步伐快了些,輕輕推開門欄,放出細小的聲響。逕自步向床邊,俯身探了探鳳惜的氣息。雖是微弱,卻也平穩許多,鳳韹的眉頭不自覺舒解。那依舊幹裂的唇,不禁伸手輕輕撫過。
  
  “爹爹……”
  
  鳳韹聽著,心裡頓複雜得很。那口中的爹爹,想來──也是叫著別的男人的吧!一時心裡極不舒坦,盯著那唇,竟想就這麼狠狠印上去,讓他再喚不出惹人惱的聲音。可只有一瞬間,鳳韹猛地站起,神色怪異。似是因自己的想法而覺得荒謬,另一方面,說服著自己,不過是月色迷人,自己糊塗了。
  
  一生一世所愛唯有珞俞,可卻三番四次受這孩子迷惑。鳳韹不禁暗暗喃道:“或許,真不該留你。”此次來尋水如雲,本意在於讓其隨軍,可如今思緒一轉,竟是想將鳳惜留在這裡。或許是覺得麻煩,每回看到這少年一臉病態,便感到胸口堵得荒,便是當年珞俞病了,也沒這般煩心。鳳韹並不知曉,也沒深入思去,只是心裡隱隱覺得,該將鳳惜置在這兒。
  
  這麼枯坐著,直到天更。尉遲夕直直闖入,鳳韹睜眼,梅花針已經捏在手中。尉遲夕看了鳳韹一眼,那雙眼黯然無神,只是對著鳳韹做了揖,做了請的手勢。鳳韹心想這水如雲在打什麼主意,便跟了上去,回頭望了眼鳳惜,見他似乎好眠地動了動,那對人偶還在懷裡。
  
  鳳韹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觜角緩緩揚起。
  
     ×          ×          ×
  
  水如雲不知忙些什麼,聽到後頭的腳步聲,從一堆草藥裡探出頭。鳳韹一步入這離方才的草房百步之遙的藥室,濃厚的藥草味讓他不禁蹙眉。水如雲見鳳韹站在門欄處,艷紅的袖子輕輕隨風揚著,不禁看得呆了。不知鳳冥穿起紅裳,也會這般好看不?想了想,便逕自搖頭。自己還是忘不了那無心的人啊──
  
  “鳳城主,可愿與水某做個交易?”
  
  鳳韹眼神黯了黯,冷道:“你與本君有何交易可談?”水如雲無所謂地笑了笑,只神秘道:“請城主隨水某來。”鳳韹握緊了腰間的劍,水如雲一向已狡猾聞名,這下倒要看看這曠世狐狸要玩些什麼花樣。
  
  水如雲走向一個書架子,一旁放著一些玉器。水如雲碰了碰那些玉器,然後輕輕一轉。角落處一個石門緩緩打開,鳳韹冷笑,隨水如雲走了進去,尉遲夕則守在外頭。步下階梯,沒想到底下是極其廣闊的暗室。一個個架子上,擺滿了藥罐,也有些捲軸,想來都是水如雲極珍重之物。
  
  可令鳳韹在意的,卻是暗室的最深處,石床上,趟著一個少女。沒錯,一個,少女,紫衣華服,沒有任何生氣。水如雲轉頭,對著鳳韹笑道:“這是水某培育蠱虫寄主之處,而水某尚有一活死人偶。”水如雲緩步上前,那少女的樣貌被白布蓋著。
  
  鳳韹咬牙,利劍已經對這水如雲細嫩的脖子。水如雲笑容逐漸放大,道:“城主是看了相貌,再滅了水某不遲。”語畢,手輕輕一掀,那白布落在地上。鳳韹的目光定定鎖著那少女的樣貌。那如玉的面容,艷紅的薄唇,如同盛開的花兒。鳳韹的手開始顫抖,劍……垂落在地,“噹”了聲。久久。
  
  “俞兒……”
  
  眼神一冷,鳳韹狠狠道:“水如雲,你要幹什麼…!”不可能,那心中的少女早已經──“水如雲!!”心中的傷被血淋淋地撕開,水如雲眼裡,不禁暗了幾分。原來,還是忘不了。姓鳳的人都這般…這般癡情麼?……
  
  水如雲弓身打了各揖,道:“這便是水某所說的交易。”
  
  “鳳城主當年與天下第一名妓嚴珞俞的佳話,水某略知一二,也曾與嚴姑娘見上幾面。”轉頭看著石床上的少女,道:“這姑娘也是水某偶然得到的垂死之人,如今……”
  
  “只要城主願意,那嚴珞俞,便會重生。”水如雲冷冷笑著。“總比,對著一個毫無相像之處孩子來的好……”即同是替身,何不尋個樣貌相像,且能重新創造的“嚴珞俞”來得好?
  
  鳳韹怔怔看著那床上的女子,手不禁伸出,那冰冷的觸感,記憶頓時湧現。“珞俞……俞兒……”渴望太久,以為會永遠逝去。
  
  明知這或許是個陷阱,可鳳韹還是輕輕笑了起來,沒有任何雜質的笑容。水如雲看在眼裡,心裡暗暗道,不知鳳韹可曾對那孩子這般笑過,那遠比嚴珞俞付出更多,承受更多的孩子。鳳韹一轉眼,那柔情已經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寒冰般的冷漠。
  
  “你要什麼?”
  
  水如雲笑了笑,道:“沒什麼,只希望城主放過我水氏族人,莫再相逼……”而後,緩緩跪下,恭敬道:“水某愿助盡薄力,望城主讓水某跟隨。”鳳韹沉吟,自願隨軍,怕是另有意圖。
  
  水如雲依舊一幅笑臉,這隨軍之意,並非他人之意。那是一個賭局。他和鳳冥的賭局,也是那孩子和鳳韹的賭局。他只是想要親眼看看,鳳氏的無情,可至什麼樣的地步。
  
  也讓自己,完完全全地死心。
『韹二哥,你喜歡珞俞對不對?』
  
  『嗯,喜歡啊……』
  
  『韹,俞兒出生的時候,娘親說,是很冷的寒冬,那時,只有娘親一個人……』
  
  『俞兒……』
  
  『韹…這小花兒就叫做忘憂,我很喜歡的。紫色的花兒……』
  
  “鳳城主,只須要一滴血,嚴珞俞便會復活。”珞俞…會重生。鳳韹看著石床上的女子,已經沒有任何心思去探索話裡的陰謀、真假。那是一張和珞俞一模一樣的臉龐,柳眉玉顏,淡紅的櫻唇,頭上梳著那逝去的少女最愛的倭墮髻。仿佛,可以看到少女的笑顏,有著小小的酒渦,微紅的雙頰。可忽而,少女的臉孔淡去,逐漸清晰的是男孩微笑的面容,頰邊沒有如同少女的漩渦,唯有那雙眼。
  
  取劍,緩緩在手脈上,毫不猶豫地劃開一道口子。艷紅的鮮血順著手臂流下,只取一滴,滑入細小的瓷碗中。鳳韹怔怔看著,那鋒利的劍身,緩緩吻上,如同一個莊嚴的儀式。
  
  替身麼……也好。也好──便在腦海裡抹去那孩子的影子。他厭惡──厭惡這沒由來的茫然,厭惡那不斷浮現在腦海裡的身影。可卻……難以自主,因為那孩子流著珞俞和他的血麼?……
  
  俞兒……劍收入鞘中,鳳韹的觜角,悄然揚起,美人如斯,傾國傾城。撫摸著女子的容顏,多相似──會不會是珞俞?…會不會是俞兒回來了?……
  
  水如雲取了血,躬身對鳳韹道:“鳳城主,給水某一日,明日一早,鳳城主必會見到完好的嚴珞俞。”見鳳韹深深望了女子一眼,便緩步走出石室。鳳氏一族的冷情殘酷是眾所周知,卻不知,鳳氏族人卻多為情癡。
  
  水如雲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不知鳳韹可知道,那垂死的孩子,曾為了他付出多少……轉頭,對著床上的女子冷冷道:“鳳瑕,戲看夠了便睜開眼。”
  
  靜靜地,女子的雙眼緩緩睜開,坐起。“爹…二叔還是一樣,一點兒也沒變。”水如雲聳了聳背,無所謂道:“是呵──人美心狠。”又道:“好在藥力尚有些,鳳韹可精明得很,再這般拖下去,妳方才早玩不下去。”
  
  女子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蛋,茫然道:“這模樣…和那嚴珞俞真的這般相像?”
  
  “剩下便是靠妳自己了,水某會隨時跟著妳,易容丹的效力僅有一年,雖找不出任何破綻,可不能再服第二次。”水如雲瞥了眼女子,淡道。女子臉上擒著笑,嘲諷道:“水伯伯,你可真為了父親冒這個險?”
  
  “父親,並不愛你。”父親愛的,只有二叔。
  
  忽而,女子覺得脖子一涼,尉遲夕的劍架著那細嫩的玉脖。“水伯伯,你不怕傷了我,二叔怪罪下來,水氏便從此滅絕!”
  
  水如雲冷笑,道:“鳳瑕,聽明白了。”小聲附耳道:“水某既能讓一個嚴珞俞重生,自然……能還有第二個。”女子打了一個寒顫,狠狠地瞪著眼前這看去溫文儒雅的男子。
  
  “水某這是最後一次幫他了。”
  
     ×          ×          ×
  
  鳳惜揉了揉眼,不斷抬頭看著四周,逕自笑著,掏出懷裡的一對人偶,把玩著,喃喃:“爹爹…鳳惜……”那小小的人偶,碰在一塊兒,鳳惜嘻嘻笑著,抱在懷裡。“咳──”輕聲咳了咳,臉色有些蒼白,卻是乖乖坐在床上,只是會悄悄抬頭,望外頭看,然後快快地低下去,玩得不亦樂呼。
  
  一個人玩著,久了,累了。向門欄瞄了瞄,靜靜笑著。要乖乖的……鳳惜坐在這裡,乖乖……爹爹……眼角有些酸澀,鳳惜又揉著。“韹……”想到了什麼似的,咬著自己的袖子,歪著頭,又嘻嘻笑著。“喜歡爹…爹…喜歡…喜歡韹……”
  
  這麼喃著,抬頭,便見男人靜靜地步入,無聲無息。“珞俞……”有些茫然道。鳳惜那晶瑩的雙眼看著男人,笑著緩緩伸出手:“…韹……”那支手,醜陋扭曲,可卻夠不到男人。鳳惜撅著嘴,收回了手,然後從懷裡拿出那對人偶,高高舉起,在男人面前開心晃著。
  
  “爹爹…鳳惜…”
  
  鳳韹的觜角輕揚,上前俯身,伸手輕撫過鳳惜凹陷粗糙的臉龐。鳳惜呆呆地看著鳳韹,只聽那冷冽的聲音在耳邊迴旋。
  
  “珞俞回來了。”
  
  “已經…不需要你了。”
  
  鳳惜睜大雙眼,眨了眨,不解聽著。
  
  鳳韹臉上,是惑人的笑容,扯過鳳惜的髮絲,在那蒼白的唇上,狠狠吻下。鳳惜身上,是女式的淡紫華袍,鳳韹緩緩移下,啃咬著少年的脖子。“啊…”鳳惜開始顫抖,無力地動了動。
  
  鳳韹冷笑,道:“可是……不可以離開。”
  
  “你是我的。”
  
  “到死,都會是我的。”
 幽幽燈火,在竹林間,與世外的寒雪隔絕,永遠碧綠青翠。這是鳳韹第一次看著少年在自己的懷裡入睡,那精致的紫裳華袍落在地上,少年身上只餘下白綢褻衣。那眼睫偶爾動了動,似是要醒來,可雙眼始終沒睜開。
  
  鳳韹的薄唇微微啟著,秀美的五指撫了撫少年的雙眼,腦子裡卻是想起了那和珞俞一模一樣的少女人偶。“為何…你不再多像些呢……”輕輕喃著。
  
  “俞兒,妳不是說了,要是女娃的話,定是似我,那麼要是男娃的話,為何不是與妳相似呢…?……”仰頭,對著月兒靜靜嘆道。“要是,這孩子似妳的話……”或許,我便不會如此心煩意亂。“俞兒,妳看到了麼……我們的兒,瞧……”
  
  “我──……恨父親、恨鳳冥、恨上天……我恨我們的兒……”鳳韹眼裡閃過一絲陰狠。“可他流著淚的時候,我總是想起妳……要是,要是當初我愿信妳,要是當初妳肯想我傾訴,妳無法生子……”逝去摯愛的傷痛,記憶猶新。“韹二哥又怎麼會為難妳…俞兒明知,韹二哥捨不得。”
  
  揉著鳳惜的頰,鳳韹又低頭,在那額上輕輕吻著。“俞兒,便是讓我做一夜父親……”
  
  “從此,我便不會再為難於他……”細細吻著,“好不好?俞兒?韹二哥就當他一夜父親。”不讓他離開──放開了他便要死了……他是他的兒,到死了都是。
  
  “呵呵──”
  
  摸著少年粗糙的發,輕聲道:“鳳…惜…?……”
  
  “鳳惜…小惜──”臉上竟是揚著稚氣的笑容。“小惜,這是你娘親給你取的名。好不好聽?嗯……爹覺得太女氣了,可是你娘就喜歡。”
  
  “你怎麼就愛吃那些有的沒的,看下回,爹怎麼狠狠整治你,再挑食看看!”
  
  “對了,爹小時候和你娘,一起去過赤漠,帶你一同去,你娘會了翻的。她就和你一樣,好玩得很,不管管不行。”
  
  “你知道不……小惜,爹還是喜歡爹韹。這樣,爹就會記得…記得你娘……”
  
  閉目,才發現少女和孩子的面貌老是重疊。“小惜,你睜開眼,讓爹好好看看。”
  
  “呵呵……你長的好丑,像只猴子,丑得要死。”鳳韹在鳳惜耳邊輕聲道著。“不過,爹不討厭。”
  
  “以後,要有人說你丑,告訴爹。爹替你,斬了他全家……只有爹才可以說你丑。”
  
  “瞧,這手多難看。毋怪,你娘親和爹字都寫得漂亮,怎麼你的字就整一個鬼畫符……”鳳韹握著鳳惜的手,緩緩道著。“這手真是粗,你娘的手,呵呵……黑是黑了些,卻極光滑。”
  
  鳳韹靜靜坐著,許久,一句話也沒說。看著鳳惜,忽而道:“你說呢──我抱你,你…怎麼不恨我?”
  
  “怎麼不恨!?”鳳韹冷冷笑著,方才那如同慈父的神情如同幻覺。“你該是恨我!你可知道──每回看著你,我心就寒一分、痛一分!”
  
  “我不能忘記珞俞的!她是因我們而死!要是上天沒有讓你誕下的話,那麼…此刻,或許俞兒還活著──對,還活著!好好活著!!”
  
  “你要我怎麼做你的父親!上天何其可笑,悖德之罪……早是如此。對呵……早是如此,兄妹相愛,父子相奸……”鳳韹兩手捂著臉,啞聲道:“我不能放了你……你傻了瘋了也不放──到死都是我的!”
  
  水如雲站在不遠處,身後的女子踩著蓮步而來,如同月夜女神般優雅清麗。只見,她望著竹房的那抹紅色身影,不禁摒息,顫道:“他…是一個瘋子…”
  
  無所謂地笑了笑,水如雲小聲道:“的確,那男人早在嚴珞俞死的那一刻就瘋了。”歎了口氣,接道:“只是苦了那個孩子,只是因為嚴珞俞生的是他,便要承受這些罪過。”
  鳳韹,嚴珞俞可真有如此好,好得連一個為你致如此的傻孩兒也比不上?句句不離嚴珞俞,這孩子的真心就這麼比不上一個早化成灰的女人?那麼,又是為何要水某醫治這孩子……留下來折磨致死…?到死也不肯放過,真真自私啊……
  
  水如雲冷笑了聲,道:“這樣是好,光是樣子像是不夠的,要是性子形態、言語作為都一樣的話,那麼鳳韹便是輸定了。如此,妳要從中盜取軍佈圖,必不是難事。”
  
  女子了然笑了笑,“父親讓我活到此刻,便是教我學著嚴珞俞的樣子,又怎麼不清楚嚴珞俞的性子。”而後,又冷冷道:“只是,那賤種……真的沒關係麼……多──令人作嘔。”
  
  水如雲不語,心中卻是暗暗道,看來就是這孩子死了,鳳韹眼也不會眨一下。畢竟,他要的是活生生的嚴珞俞,而不是這個剋母的孩兒。硬是不愿放開,怕也是恨極了吧……
  
  鳳韹一夜無眠,待天一亮,便推開了懷中的鳳惜,冷漠非常。突然失去溫暖,鳳惜挪了挪,便睜開眼,正巧見到男人離去的背影。眨了眨眼,喉嚨幹澀,伸出手,身子一翻,便落在地上。
  
  “痛……”鳳惜艱難地爬起,可雙腳殘疾的他,許久才坐穩,扶著床,用沙啞的聲音叫著:“…韹…韹……”可是男人沒有因此而停下,越行越遠。鳳惜不安地直喚著,已經看不到男人的身影。鳳惜揉眼,隨即便緩緩爬著,還未碰到門,便冷汗直流,呼吸跟著急促起來。
  
  良久,鳳惜才觸到門板,喘著氣,揚起天真的笑容。鳳惜很厲害喔──抬眸,便見到一片碧綠芬芳。前方便是大片草藥園,繽紛花兒,蝶兒翩翩飛舞。鳳惜看得入迷,逕自笑著。“飛飛…蝴蝶……飛……”
  
  然後,目光隨著拿蝶兒,一直到,那不遠處。一個貌美的女子,伸出雙手,對著那如同神祗般絕美的男人。“二……哥…?”
  
  “韹二哥……”女子純真的雙眼,如同上等的玉石般剔透,輕輕笑著。“二哥──”鳳惜看著,男人身子顫抖,那女子笑著,上前抱緊男人。“二哥!”鳳惜靜靜看著,忘了那美麗的蝶兒,只是望著,男人緩緩擁緊了女子,緊緊的。
  
  鳳惜輕輕叫了聲:“…韹……”
  
  “韹……”
  
  再叫著,已經帶著哭腔。“…韹…韹……”
  
  用袖子抹眼,上頭盡是水漬。鳳惜歪著頭,喃喃著:“為什麼……有水…?……”
  
  抬頭,那血紅的身影與那紫衣仙子,四唇交疊。鳳惜胸口一痛,淚落得更兇。“咳咳……咳咳……”咳著,攤開手,竟是一灘灘黑血。鳳惜靜默,淡然道:“…韹…和爹爹……不要鳳…惜了……”
  
  “不要…不要鳳惜…了?……”
  
  埋頭,身子猛烈顫著。可是男人看不到。
 雪過入春,烽火漫延,在一片混亂中,聖皇一反之前的沉默,大舉出兵鎮壓。可這時候,影王違反歷代守護皇族陵墓之約,與瑜王聯手,六刃影軍併吞了聖朝另二王領地,其中戰鬼坐擁聖朝南方之地,獨統一方。三軍成鼎足之勢,眼看聖朝國土岌岌可危,郯如岳清蠢蠢欲動。
  
  春天,卻沒有絲毫生氣。舒璟城內仍是一切安好,面對皇軍與六刃夾攻,曹副帥歎了口氣,身上濃厚的血腥味,沒人想到,方才這漢子是怎麼親手割下那些的叛軍頭顱,以及那些手無寸鐵的女子少兒。自年前爺帶回了那個女人,竟是越發殘暴了。
  
  看了眼新生的綠葉,曹帥不禁抖擻精神,或許可以去看看那個少年。
  
  在宅子的深處,有一間閣樓,平日便荒得緊,也鮮少人晃到那兒去。聽說是那裡總有個四處飄盪的影子,前方便是傳說死了二夫人的月牙湖。曹帥走過廊道,稍稍打量,路過那湖水,清澈蔚藍,小魚兒在游著。湖邊久未打理,自是雜草叢生。
  
  倒是湖邊,有著一個瘦小的影子。曹帥靜靜看了看,那是一個少年,略長的髮絲系在身後,一身紫衣袍子,手上拿著一個杖子,似乎在試著讓自己站起來。努力了一陣,額上是汗水連連,卻是站穩了。少年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符的稚氣笑容,沒有任何陰霾。
  
  曹帥正要上前,一個人頓時擋在前頭。只見他一臉冰冷,沒有一絲人氣。這人曹帥是認得的,那便是年前隨也來的水軍醫帶來的隨從,武功高強,卻是奇怪得緊。想到這裡,曹帥不禁無奈,當初水軍醫來時,醫者一臉蒼白,隔日便不見人影。雖是奇怪,可那水軍醫的醫術實在厲害,還有他研製的毒藥,倒真是毒中聖品。
  
  正要和尉遲夕過招,就聽不遠處的一把聲音喚著:“小夕!別打啊!”尉遲夕乖乖地收起劍,步向那溫文儒雅的男子。水如雲看了眼曹帥,笑了笑,隨後走向湖邊的少年。只見少年顫了顫,似是有些害怕男子。水如雲對那若有若無的懼怕早是習以為常,上前直接拉過少年的手,把了脈,喜道:“呵呵!恢復得不錯。”
  
  “來,走兩步水某瞧瞧。”水如雲輕聲道。少年遙遙欲墜,卻還是拽緊袖子,直直站著。許久,才要邁出第一步。晃了晃,曹帥倒是為他捏了把冷汗。站穩了,少年輕輕呼了一口,傻傻笑著,就要再邁出第二步。
  
  水如雲頓時,搶走了少年手上的杖子。一時間,沒了支撐,少年驚得不知如何是好,便這麼向後一跌,落入湖中。曹帥一驚,倒是水如雲一臉不以為然,看著少年在湖中掙扎了會兒。想來那湖水尚淺,不久少年已經坐在水中,半生泡在水裡。水如雲笑了笑,便要轉過頭。少年怯怯說:“爹爹…找……”
  
  水如雲挑眉:“你還不會走,等會走了就去找你爹。”而後,便打著哈欠,聳背像閣樓走去。少年傻傻笑著,許久才發現自己還在水裡。似是打起精神,向前挪了挪,緊緊抓著湖邊的草。全身濕透了,衣服吸了水,重量自是少年無法負荷的。
  
  試了許久,少年呆呆坐在水中,巴巴地看了眼前方。“…爹爹……”可是,爹爹不要他了。所以,他要去找爹爹……還有,韹…也不要他了。因為他不會走路嗎?少年望著湖水,腳泡在水裡,冰冰涼涼。韹要別人,不要他了。他要去找爹爹……
  
  曹帥上前,蹲下來,含笑看著少年。少年歪著頭,見曹帥笑著,也緩緩笑了起來,煞是天真,一張清秀的臉龐卻是因為病痛折磨,向內凹陷,雙眼也有深深的暗影。只是笑起來,也順眼了許多。
  
  “來,叔叔抱你上來。”張開手,使了力,費了些功夫把少年抱上岸。少年輕輕咳了咳,撫著胸口。曹帥看著那只剩下骨架的身子,頓時覺得有些難受。苦笑,就見少年拉著自己的。少年手裡是一小朵紫色小花,笑著遞給了曹帥。
  
  “…花花…有蝴蝶…飛飛……”
  
  曹帥摸著少年的頭顱,這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只是,爺為何這般待他,要是真如醫者所說,這是爺的骨肉。看了四周的一片荒涼,丟著孩子不管,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或許真的和那女人有關。
  
  那個只穿著紫裳的女人,典雅華貴,難道真如傳言,和爺死去的二夫人相貌極其相似。看爺如此寵愛她,或許真是也說不定。但是,爺為何要對這孩子如此冷淡?……
  
  少年避過曹帥想要抱起他的手,拿起杖子,呼了口氣,又緩緩起身。曹帥靜靜看著,只見少年對自己笑了笑,一步一步慢慢走著。一會兒,又跌了一次。再一會兒,又翻了一次。有時,會咳著,雖不重卻咳了許久。然後,才緩氣向前移步。臉色比之前蒼白許多,想來是冷著了。
  
  “鳳惜,喝藥了!不然,就找不到爹爹啦!”水如雲從裡頭大喊,曹帥有些愕然,不是說讀書人都挺斯文的麼……怎麼這個軍醫面上看去溫和得緊,說起話來,就不一樣了呢……
  
  鳳惜聽著一驚,更快地移動著。曹帥似乎可以聽到,水如雲的笑聲。
  
     ×           ×          ×
  
  “君上,郡城的守城投軍了。”座上,將帥們看著最上位的男人。雖這傾城樣貌已經見了許多回,可每每還是不禁,驚為天人。“霄影回報,影王應是和武林人士勾結,相信聖皇也不會坐視不管的。”另一個將帥若有所思道,抬頭偵訊男人的意見。
  
  “不會,或許聖皇那小毛兒就是希望如此。”冷冷說著。情況似乎難控制許多,是因為聖皇終於出兵了麼……“可是君上,這次領兵攻下郡城的是曜華城那個叛徒!好大的膽子,也不想想,是誰讓他坐上那位子的。”
  
  鳳韹揚著噬血的笑容,道:“貓兒也會有變成豹子的一天。”眾人頓時靜下,就連鳳韹也不知道,那隱隱散發的怒氣由何而來。是因為手底下,自己視為螻蟻的部下叛變,還是因為……
  
  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紫裳女子大剌剌地跑了進來,大喊:“韹二哥,你答應俞兒今日去看廟會的!”有人,開始為這不知禮節的女子深深哀悼,即使是爺寵著的,可這般無禮,也是會被厭棄的吧……可讓他們咋舌的是,男人竟是笑著,抱著女子,疼愛非常。
  
  這……
  
  “二哥,我們去看看好不好?你答應俞兒了,反悔就要吞一千個釘子!”女子嘟嘴道,男人掩嘴輕笑著,眼裡溫柔盡現。曹帥靜默,對著眾人道:“稍後再議吧。”眾人對著鳳韹躬身,頭也不敢抬,想來這女子,應是未來的準夫人。曹帥淡淡瞥了眼,捕捉了女子眼中的一絲銀光。
  
  是他多心了麼……?
  
  女子坐在鳳韹腿上,興奮地說著話。鳳韹靜靜聽著,不時寵溺地撫著女子的臉龐。曹帥便也告退,他相信,爺到底還是英明的。
  
  園子裡,女子優雅地坐著,前方是一臺雲箏。暗笑,對著鳳韹微微點頭。是要考她麼…?嚴珞俞最為傲人的,便是一雙巧手,彈奏的曲子更是令當年盛極一時的詩公子甘拜下風。女子輕輕笑著,這雲箏,怕就是嚴珞俞在世,也指不定,還輸她三分。
  
  十指舞動著,她必須學著嚴珞俞的習性,舉手投足,許久,一曲終了。鳳韹閉目,良久才睜開眼,喃著:“很像,真的很相似。”女子疑惑問:“二哥,像什麼?”鳳韹靜靜搖頭,只聽女子又道:“韹二哥,吹笛子好不?”從前便聽娘親說過,二叔的笛子,遠是嚴珞俞的琴聲及不上的。
  
  拉著鳳韹的袖子,嚷著:“好不好?”
  
  鳳韹有些迷濛,從前俞兒不老愛這般拉著他麼……忽而,想起一個孩子,總是怯生生地拉著自己的袖子,有時是笑著的,有時,是流著淚。已經,許久沒看到他了。
  
  女子不知從何處弄來一個玉笛,精致非常。鳳韹淡笑,或許真是俞兒回來了,讓他忘了那個孩子的。也是……悖德之名,該是有個了斷了。薄唇輕輕靠著笛子,女子不禁看得入迷。真是…比女人還要美上幾分……
  
  幽幽笛聲,只是一首極普通的曲子,卻又不僅是如此。
  
  鳳惜坐在湖邊,隱隱約約的笛聲,便也靜靜聽著。一旁水如雲緩步走了過來,笑道:“鳳韹果真是人中龍鳳。這首‘流雲’水某就算聽了再多,也還是忘不了。”鳳惜疑惑抬頭,“…韹……?”水如雲做了吹笛的樣子。“對。”
  
  “怕是鳳瑕那丫頭叫著,哼!倒是占盡了便宜。”
  
  鳳惜呆呆地點頭,哦了聲,便靜靜聽著那笛聲。很好聽……鳳惜想著,微微笑了起來。韹…吹笛子……?為什麼韹不吹給鳳惜聽呢……很好聽……
  
  腦中不禁閃過,那對交纏的身影。胸口一窒,鳳惜低頭。鳳惜…討厭韹!…韹不要鳳惜了…韹不會吹笛子給鳳惜聽……
鳳惜靠坐在椅子上,沒有看見平時那奇怪的水如雲,也不見尉遲夕。鳳惜的臉色有些難看,昨夜胸口疼得厲害,雙腳不知怎的麻了,找不到人,卻沒有哭。孩子的心裡知道,哭了,也不會有人來。
  
  只是很疼。一直忍到早上,手上已經滿了抓痕,流著黑紅的液體,鳳惜擦了擦,卻沒有停。便自個兒起身,扶著牆,慢慢地坐到房裡唯一的窗邊。眼神瞟向窗外,對著前方的湖,冰冷蕭條。鳳惜不知道,為何有些喘不過氣。
  
  笑了起來,心裡想著,要去找爹爹,要去買糖糕。舔了舔嘴,有著淡淡的腥甜味,揚手抹去,竟是血漬。鳳惜呆呆看了眼,身上的紫裳弄髒了,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放在手里,小心摸著。
  
  一對木人偶。
  
  沒有別人的日子,已經習慣,不會再哭著要爹爹。似乎隱隱記得,要乖乖的,鳳惜想了想,又覺得開心。鳳惜乖乖,有喝黑黑的藥,有走路,有聽話。撫摸著人偶,自己一個人玩著。許久,那笑容漸漸褪下。
  
  看著緊閉的門欄,始終沒有人推開。
  
  偌大的房內,僅有少年纖弱的身影。鳳惜輕輕歪著頭,將木偶緊緊抱在懷裡。卻依舊,覺得寒冷。冷到了心裡。轉頭向外看了看,忽而瞥見一個修長的身影,在湖邊立著。鳳惜開心一笑,一眨眼,那人影就不見了。一頓,踏出去的腳緩緩收了回來。
  
  再看了眼,平靜無波的湖面,只有鳥鳴聲。鳳惜攏緊了身上的袍子,他並不知道,這難受的感覺,是思念,也是孤獨。
  
     ×          ×          ×
  
  一旁的燭火透著微光,鳳韹將手上的一份份密函,點燃。臉上有著難以描繪的神色,不同與往日的邪魅,似乎有些疲憊,“一群烏合之眾,沒想到鳳冥居然和他們聯手。”戰況不如預想般的順利,心裡隱隱有著不安的情緒。似乎,他忽略了什麼。
  
  床上的女子依舊熟睡,鳳韹冷冷看了眼,沒有一處不相似。沒有一處,所以才不想再去思考,只要有和珞俞相像的女人陪著自己,他便會…便會徹底忘去孩子,那些荒唐可笑的念頭。然後,報復,等待死亡,一起墜入地獄,萬劫不復。
  
  步上前,輕輕撫摸著女子的臉龐,就連眼角的淚痔都有呵……是不是真的,真的俞兒回來了……有多少次,這麼問著自己。卻在昨夜那瘋狂的融合後,赫然發現,已經都不重要了。真是俞兒回來了又如何?他不再是她的韹二哥,他只會弄髒了純潔的俞兒。
  
  這樣便行了。
  
  步出華貴的廂房,門輕輕闔上。許久,女子睜開雙眼,手覆在男人曾經撫摸的臉上,深深地看了眼那關著的門欄。這就是娘親致死都愛著恨著的男人,兄長心裡最敬重的人,那麼……自己對他又是何種情感?是愛麼……怎麼可能?
  
  裸身步向一旁的玉石桌,燃毀的紙屑,女子一臉默然。已經百多個日子,卻什麼也找不著。究竟,會在什麼地方?抬頭,便見牆上挂著一幅畫。畫中舞劍的少年,神采飛揚,女子看著畫,豁然想到。
  
  原來,她和那男人是一樣的。對那男人的情感,是憐憫麼…?他們都是一樣的。
  
  鳳韹只穿著一襲薄裳,清晨,漫無目的地步著。一直到,走向最深處,無意識地步向那一處荒涼。微風瑟瑟,輕吹襲那玉容,竟然這滿身血腥的男人添了幾分飄逸。忽而,男人止步。
  
  這裡,他不會忘記。
  
  在那湖邊,那脆弱的靈魂便是在這兒消逝,血染紅了湖水,染紅了他的雙眼。身子開始顫抖,抬眸,鳳韹依稀想起。曾經,在這兒的某處。他,強要了一個孩子,一個瘦小年幼的孩子。他粗暴地撕裂那瘦骨嶙峋的身子,然後無情扔棄。如同那之後,在冰冷的房裡,棺木前,對待那孩子。
  
  他從來沒有回頭過,沒有回頭看看那趟在地上,還在顫抖的孩子。
  
  轉頭,卻對上,那雙晶瑩的眼眸。沒有雜質,潔淨瑩亮。他似乎可以看見,那有些傻氣的笑容。心漏了一拍,似乎很久,有多久……沒看到那呆傻的少年。不知為何,避開,想逃跑般快步離去。鳳韹輕輕喘著氣,原以為只要遠遠放著,他便不會想起,不會再為難那孩子,然後,等著那孩子慢慢死去……再然後,他搗亂天下,等老天來將他收走。
  
  卻偏偏,又見到那孩子。
  
  靠著柱子,鳳韹閉目養神。不能讓那孩子擾亂了心思,如同從前般,胸口煩悶,莫不是又中毒了?鳳韹冷冷笑著,還不能,他還沒讓那些該死的人償命,他要拉著所有人,陪他一塊墜落地獄深淵。
  
  一旁,是小巧的紫色小花。鳳韹看了眼,想起的卻不是少女的容顏,而是那雙滿是笑意的眸子。不知為何,俯身,輕輕摸著。似乎,就在撫摸那雙眼眸。靜靜地,觜角揚了起來。
鳳惜額上一滴滴的汗珠,揚起袖子抹了抹。仍是拿著杖子,練習走路。一拐一拐地,手掌已經磨破,卻渾然不知。他心急,便忘了水如雲的囑咐,逕自下了床,在外頭偷偷練著。
  
  “嗯…啊啊!”踢到一個石子,一個踉蹌,便跌在地上。鳳惜苦著一張臉,紫袍盡是髒污,疼得不斷揉腳,眼角溢出淚水。吸了一口氣,將淚水硬是收了回去。要看到爹爹了…去找爹爹……想著便笑開來,腳也不痛了,費了好大的勁兒,雙腳卻硬是不合作。鳳惜試了很久,胸口開始泛疼,方使力便痛得難以忍受。
  
  乖乖坐著,鳳惜不斷向四周看著,眼裡的淚水開始凝聚。寂靜的四周,僅有風聲,綠葉落下,遮擋了視線。鳳惜揚手,拍了拍,眼睛眨了眨,便見不遠處那一抹紫色身影,向這兒步來。那人見到鳳惜,顯然一怔,卻也沒轉身,一雙鳳氏特有的丹鳳眼直勾勾地看著鳳惜。
  
  而後,緩緩步上前。鳳惜畢竟還是有些怕生,怯懦地向後退了退。“來。”女子伸手,似是友善地微笑,竟是讓鳳惜看得呆了,而後吃吃笑著。“好看……”紫衣女子一頓,俯身拉起了鳳惜,鳳惜雖已是少年,可身子卻不如那女子高佻,想來力氣也是及不過的。鳳惜站得穩些了,擦了擦眼,靦腆笑道:“好看…好人……”
  
  女子身後的一位侍女著急上前,拉著女子小聲道:“小姐,君上吩咐過,不能來這兒的……”女子“哦”了聲,挑眉,神情竟和鳳韹極為相似。笑著道:“為什麼不能?”
  
  那侍女看了眼眼前呆滯的少年,嫌惡道:“小姐,您是什麼身份的人?而且,這傻子還是君上之前寵的人。活像個鬼娃似的,哪能和小姐您……”女子連忙掩住那侍女的口,似是慌忙道:“別!別說了!韹二哥聽到要發怒的…!”轉頭對著鳳惜笑道:“而且,這孩子也不壞。”
  
  “小姐啊──”
  
  女子拉著鳳惜的手,親怩地摸了摸少年的發。“瞧,這雙眼多好看。”多眼熟啊……
  
  鳳惜不舒服地躲了躲,似是仍有幾分害怕。“來,我們坐坐。霓虹,去拿些果子來。”
  
  “小姐,您就是太菩薩心腸了。”
  
  女子見侍女走遠了,轉頭看著鳳惜,臉上的笑容已經褪去。“弟弟,我們許久沒見了呢──”拿出手絹,擦了擦手,對著少年冷冷笑道。鳳惜疑惑抬頭,“嗯?……”
  
  鳳瑕輕笑,她似乎找到不錯的玩意兒。父親應該沒有禁止這一環,而且,便是這賤兒的生母,害慘了她的娘親,害慘了她,害慘了寧哥哥……
  
     ×          ×          ×
  
  鳳韹靜坐,翻著桌上的帳目,而後,一雙鳳眸揚起,打量跟前的男人,企圖從那平凡的樣貌尋出一絲痕跡。將手上的帳目拋在桌上,發出巨大聲響。“金厲,這麼說章澧和鳳冥底下的商號已經聯手了!?”
  
  男人靜靜頷首,鳳韹陷入沉思,隨後冷冷一笑:“怎麼,捨不得了?”金厲一怔,搖了搖頭,道:“君上,別拿屬下開玩笑了。”鳳韹哼了聲,臉上的笑容如同罌粟般緩緩綻放。“金厲,為了鳳冥你還真是…付出良多。”金厲不語,立馬跪下,道:“屬下決無二心。”
  
  鳳韹瞥了眼那跪下的男人,“本君明白,只要一切好了,本君必不會取鳳冥的性命。”明顯,感覺到金厲的喜悅,只聽他顫聲道:“謝…謝謝二爺不殺之恩。”鳳韹頓了頓,竟是一臉嘲諷,冷聲道:“好,現下,凍結鳳冥和章澧在北城的所有交易,尤其是兵器買賣。”
  
  “必要時,便毀了鳳冥旗下的鳳磬樓。”鳳磬樓乃歷代鳳氏族長名下的暗莊,毀了鳳磬樓便是進一步削減鳳冥的氣燄。金厲眼裡閃過猶豫,卻只是短短一瞬,眨眼便退下。鳳韹站起,逕自道:“暗劍,跟上他。”愉快一笑:“要是有任何異樣的舉動,便帶上他的頭顱,給鳳冥賀壽去。”一會兒,不知從何處幽幽傳來:“是。”
  
  鳳韹整頓精神,緩緩步向閣樓旁的香榭小築。步入之際,便見花間女子靜靜舞著,伴隨著無聲的旋律。鳳韹一頓,這一幕,似曾相似。曾經,那甜美的少女,在花中飛舞,如同彩蝶般,婀娜多姿。女子一見鳳韹,臉上泛起紅暈,煞是可愛,而後揚起笑容,輕聲道:“二哥。”奔上前,還著男人的脖子,那般自然,絲毫不作做。
  
  “珞俞……”緩緩擁緊了女子柔美的身段,俯身親吻那光潔的額,寵溺非常。女子從男人的懷裡抬頭,嬌羞道:“韹二哥,有人在呢……”而後,拉著男人的手,似是十分興奮。
  
  “二哥,你猜俞兒今天看到什麼了?”女子眼裡閃爍著異樣的光輝,“呵呵──很可愛的孩子。”鳳韹一頓,女子繼續道:“嗯……就在後院,一個…”抬頭,神色溫柔。“一個讓俞兒覺得,很特別的孩子。”
  
  鳳韹身子一顫,問:“妳看到他了?”女子看了眼鳳韹,一臉茫然。“韹二哥,怎麼了麼…?”
  
  “二哥…俞兒喜歡那孩子…”
  
  鳳韹眼神暗了下來,忽而吼道:“妳不能碰他!”
 記憶中,嚴珞俞是個不容易掉淚的女人。她有著鳳氏的血統,雖是淡薄,卻隱隱有著反抗的因子。但是,鳳瑕茫然地看著那俊魅的男人,一時之間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一臉蒼白,唯唯諾諾地應了聲。春天應是溫暖舒爽,可此刻鳳瑕只覺得,她似乎太高估自己了……
  
  過了許久,連男人離開了,自己也沒有發現。“小姐……”一旁的侍女輕聲喚著,鳳瑕猛地一顫。額上冷汗遍佈,咬著紅唇,輕輕搖頭。“我…我沒事。”轉念一想,鳳韹當時的神情,即使下一刻他扭斷她的脖子,她也不會覺得駭然。
  
  從小,除了總是掩著半面,忽冷忽熱的娘親。再來,就是極少見到的父親。她的父親,合該是個溫柔而美若神祗的天人,雖然對娘親冷漠,卻仍舊好意待她和寧哥哥。可是,自從父親帶走那丑兒,便不再來分宅,一直到瑜王的出現,帶走了她和寧哥哥。方知,那瑜王,父親的兄長,方是他們的生父,而娘親由愛生恨,最後也成日瘋瘋癲癲。
  
  寧哥哥隨著瑜王練武,而她自幼,便學著模仿一個女人,曾經的天下第一名妓──嚴珞俞。
  
  侍女攙扶著鳳瑕,小聲在鳳瑕耳邊道:“小姐,別怪奴婢多嘴。實在是因為那傻子太可怕了。”轉頭看了看四周,方繼續道:“君上在小姐來之前,都是…都是寵幸……呃…姑爺的。但是就那個怪物,君上就是不怎麼寵了,也留了個院子,現下又因為那穢物責罵小姐……”鳳瑕連忙笑道:“別這麼說,韹二哥…是俞兒惹韹二哥生氣了……”
  
  莫不是,鳳韹真對那丑兒留三分情…!?怎麼可能……想起那凹陷蒼白的小臉,鳳瑕覺得一陣反胃,吩咐侍女退下,逕自越過花香彌漫的園子,步入房內。推開門,便見窗前站著一襲白衣的水如雲。只瞧他定定地看著窗外,眼神有些迷離。鳳瑕冷冷笑著,道:“水軍醫,聽說你去找父親了?”
  
  水如雲一反平日的吊兒郎當,對著鳳瑕扔出一顆小藥丸子。“易容丹的反噬想來不太好受吧!”鳳瑕接過,小心地放入懷裡。“父親的蠱解了麼?”水如雲別過頭,神色竟有些悽然,“我不會給他解的,我要他沒了我便活不成。”鳳瑕不禁諷刺一笑,卻又聽水如雲道:“不想知道妳寧哥哥的情況麼?”
  
  “寧哥哥怎麼了!”鳳瑕猛地抬頭道,水如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冷聲道:“妳想讓所有人聽到戰鬼夫人房裡有著另一個男人麼!”鳳瑕點頭,靜了下來。“也沒什麼,只是冥要我轉告妳,要是三月內再拿不到鳳韹手下的商號和兵部資料,那妳寧哥哥便在黃泉下相聚。”
  
  鳳瑕臉色由白轉為青,咬牙恨恨道:“你們…你們究竟要怎麼逼我!”那落下的淚水,卻勾不起這如同白玉般的男子的絲毫憐惜。“鳳小姪女,水伯伯也是疼妳的,畢竟妳是他的女兒……”隨後,小聲附耳道:“這三月內,天就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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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韹一路走著,心中一鼓煩躁若烈火般,越燒越旺。穿過小徑水榭,四周的場景漸漸蕭條,步向最深處,便見那個小小的身影。鳳韹不自覺放緩了步伐,一雙深沉的眼眸隨著那身影,在荒涼的小亭,慢慢游移。
  
  那少年雙頰通紅,喘著氣,這回沒有依靠杖子,一步一步走著,似是疲憊非常,可眼裡透出的是無盡的喜悅。一時間,目光移不開,感覺少年的視線落在這兒,連忙側身,向一旁挪去。靠著粗厚的梁柱,斜眼看著那紫裳少年。紫色華袍胡亂套在身上,衣裳已經不見型,少年疑惑歪著頭,看了看那柱子,轉頭走了一步,又回頭呆呆地看了眼。
  
  “爹爹。”輕輕喚著。卻沒有得到回應。
  
  “爹爹──爹爹-…”不同與往日那沙啞難聽的嗓音,那是屬於少年,不,是比少年更為稚氣的嗓音。鳳韹不知怎的,心中一顫。
  
  鳳惜眼裡難掩深深的失望,吸了吸鼻子。爹爹…真的不要鳳惜了……想了想,竟覺得心酸。就連韹也不要鳳惜了……眼眶突地一紅,畢竟是孩子的心境,除卻早晨前來的鳳瑕,連日來不見他人,只有固定時送飯的侍女。鳳惜看了看周圍,心想……爹爹不在……那鳳惜不乖一下好了,一下下就好了。
  
  這麼想著,眼淚就落了下來。開始時和水如雲在一塊兒,也沒少哭過,可自從水如雲要脅要是眼睛有水就不找爹爹,鳳惜便是硬彆著也把眼淚收回去。可這回,眼淚便是再停不住了。仰面嚶嚶哭著,坐在泥地上,衣裳也髒了,撩起袖子抹眼淚,也弄得臉黑一塊。袖子滑下,手上的疤痕歷歷在目,消不掉的痕跡,如同心中無法磨滅的依戀。
  
  鳳韹不禁微頓,直直地站在柱子後。珞俞從前哭的時候,應該不是這般的吧……現在,竟是有些記不得樣子。俞兒流淚的時候……良久,那哭聲逐漸微弱,鳳韹轉頭望那兒瞧去,便見鳳惜趴在地上,似是睡了,卻不斷抽泣。
  
  鬼使神差地走近,春風靜靜吹襲,鳳韹緩緩俯身,發現鳳惜果真是睡了,當下便覺得不快。就要打橫抱起鳳惜,卻在要碰觸那瘦小的身子時,鳳韹一愣。
  
  『韹二哥。』
  
  『二哥!你要生生世世記得俞兒,莫…莫忘了俞兒啊……』
  
  『…韹…你說,這是男娃還是女娃?』
  
  『韹…韹……』
  
  僅有少女的聲音,在耳邊迴盪。鳳韹忽而醒了似的,站起退了兩步。撫著額,看了地上的鳳惜一眼,眼眸深沉。轉頭,就見一個烏衣人跪在眼前。面上恢復之前冰冷陰狠的神色,那烏衣人平穩道:“君上,水如雲已經入城,之後…”
  
  “跟丟了?”
  
  “…屬下罪該萬死……”
  
  鳳韹拂袖,冷聲道:“下去刑房自領三十鞭。”
  
  “謝君上。”那烏衣人正要退下,鳳韹忽而又道:“把他抱進去。”烏衣人一頓,還沒弄清楚,鳳韹已經大步走開。這才看見那趟在地上睡了的鳳惜,烏衣人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把少年抱了起來。身後沒有他人的氣息,雙手依舊在微微顫著。
  
  “韹二哥沒有忘了妳,沒有忘了妳……”睜開眼,記憶中卻是少年呆笑的臉龐。“俞兒……”少年呆呆地看著自己,然後漸漸轉為孩子。滿臉怯懦,對著自己流淚的孩子,顫聲喚著:『要救爹爹…』
  
  鳳韹撫著頭,大喝:“滾!別再出現!!”莫要再擾亂我的心志!莫要再讓我…越放不下你。
 芙蓉帳下,男子徐徐下床,身段柔美修長,挽起墨發,著上一身墨衣,衣裳有著淡淡水印,卻是那翩翩彩蝶。這華裳穿在一般男子身上,應是會帶來陰柔妖魅之感,可這男子舉手投足,只讓裳子透出仙靈之氣,讓人移不開眼。細看,方知男子面上有著粉紅的淺疤,卻無損那清麗細緻的面容。雖是斯文,卻不見絲毫女氣。
  
  “華。”
  
  一個武衣少年步入內室,顯然是剛練完武,額上尚有汗珠。見男子轉頭看著自己,少年不禁心情大好,步上前,只及男子的肩。“華,你說的浮屹心法我已經背會了,那……”少年滔滔不絕地說著,更是親密地環緊男子的腰。“呵呵……我們已經和聖皇陛下打成協議了,那麼我就要為我爹娘報仇了是吧?”
  
  男子不語,只是輕輕掙開腰間少年有力的手。少年識趣放開,眼裡難掩失落。男子好笑地看了眼,道:“就你這點三腳貓,沒給我添麻煩便是萬幸了。”少年嘴一嘟,沒好氣道:“華,我已經很努力了……”
  
  男子──珞逕自步向一旁的臺桌,上頭放著一疊捲軸。少年輕手輕腳地跟在後頭,道:“那我的輕功還行不?”珞聽著,打開其中一捲,點了點頭。“晞,現在入春了。”少年,也就是幾月前還只是個落魄世子的赫胥晞人不解地點頭,道:“是啊,念晞苑的花都開了。”而後,頗有興致道:“我們今晚去賞花,我讓小春準備了陳年佳釀。”
  
  赫胥晞人已不是幾月前那憤世嫉俗的少年童子,如今他是曜華城的世子,而眼前的男子便是不久前引軍叛亂,攻下戰鬼腳下郡城的曜華城城主。珞仿偌未聞,只是更為專注地看著捲軸上的版圖,喃喃自語。心中暗暗思忖,前日雖和聖皇取得盟約,卻隱隱不安。
  
  入春……不知道惜兒過的好不好?……犯病了,會不會難受?腦中不禁想起雪花紛飛的那一刻,自己一直細心呵護的少年被那邪魅的男人禁錮在懷裡,唇紅腫著……那裡,連自己也捨不得碰的地方……
  
  “華……”赫胥晞人不知何時已經攀上男子的脖子,輕含男子的耳垂,一旁的侍女已經悄然退下。他們的關係,沒有可以隱瞞,且曜華城城主──冷華在日前的百姓眼裡,已然是剿滅戰鬼等叛軍的軍帥。“嗯…呵呵…華……”逕自吻上男子的眉,刻意避開唇。
  
  華不喜歡別人吻他的唇。
  
  當初自己堅決隨著羋華到這偏遠的曜華城,方知眼前人便是幾年前頗有盛名的三公子之一──冷華。赫胥晞人畢竟是盛氣少年,再加上近日忙於事物而受到冷落,此刻方一挑逗,便難以自制,伸手開始探入男子的衣襟。珞冷冷看著眼前雙頰緋紅的少年,傾上前將少年壓在桌上。
  
  捲軸散落一地,伴隨著少年如銀鈴般的笑聲。俯身,親吻少年的額。“惜……”少年愉悅地笑著,雙腿勾著男子的腰,道:“華,再叫我的名……”撫向男子的內側,輕輕摩挲那沉睡的男性。“惜…惜兒……”珞閉上眼,不愿望著少年的臉龐。
  
  為了讓自己的武功恢復,他不惜走上岔路,狂練魔功,為了不讓自己走火入魔,原是想尋個侍從解決便是,卻不想讓赫胥晞人撞上,讓他纏上自己。罷了罷了,誰都一樣。持續下來,赫胥晞人倒是令他滿意的。至少,少年的細嫩的身體讓他想到的……會是那思念的孩兒。
  
  “啊啊──”深深頂入少年的身子,赫胥晞人仰頭呻吟,還未喘氣,那在體內的利器抽出,再猛地刺入。“惜……”惜兒…要是你知道,我對你的思想竟是這般污穢,你可還會喚我爹?……“惜…惜兒……”
  
  “慢…嗯…慢點……”赫胥晞人斷斷續續道。珞輕輕一笑,還以為,自己除了爺之外,不會在戀上任何人,卻沒想到自己……惜兒……
  
  完事後,兩人已經從桌上移到榻上。珞靜靜看著沉睡的少年,喃喃:“惜兒,我要去找你了,你再等等……”想起早晨收到的消息,才知鳳韹此刻的據點又回到了舒璟城,就在昔日分宅。那麼,惜兒理當也在那兒……
  
  起身,輕擊掌,一個侍女步上前。“城主。”珞冷聲道:“即日準備,前去舒璟城。”那侍女一怔,道:“城主,是要潛進去…?”珞輕點頭,那侍女畢竟是萬里挑一的聰慧,道:“奴婢自當辦好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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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黑步入廂房內,月色朦朧,女子輕輕邁著步伐。突而,眼前一絲光亮。女子一驚,見是來人,不悅撇嘴,道:“好啦,韹二哥,人家想給你個驚喜,這下甭玩了。”鳳瑕手裡是個小豬面具,在鳳韹面前晃了晃,喜道:“呵呵──看,我溜出去買的!”鳳韹定定看著女子的神情,隨後才緩緩露出一絲微笑。
  
  “俞兒莫再調皮了,可知妳二哥當心。”男人俊魅無雙的笑容,讓鳳瑕不禁一愣。果然,看了這麼多回,總是會禁不住被迷惑呵……“韹二哥,那天的事真的不答應麼……”一雙鳳眸小心低向別處瞟,究竟鳳韹在這裡做什麼……
  
  鳳韹原是溫柔撫摸女子的臉龐,忽而一頓,收回了手,輕聲問:“為什麼俞兒要要一直親近他…?”語氣裡,雖是訊問,卻有著難以言喻的壓迫。鳳瑕處驚不變,道:“沒什麼……”那個從前就討人厭的丑兒。“就覺得,那孩子,和俞兒挺有緣,就像俞兒的孩子似的……”
  
  鳳韹猛地一顫,扳過女子,大聲道:“為什麼會這麼想!?”鳳瑕心裡痛快,嘴上卻是小聲道:“不知道,俞兒就喜歡那孩子……”鳳韹此刻只覺得一陣暈眩,緩緩抱緊懷中的女子。
  
  “俞兒,我沒忘了妳。”女子輕輕點頭。“可是,我沒辦法讓他離開,他總在我腦子裡晃著。”女子不解問:“二哥,怎麼了?”鳳韹抬眸,揚起笑容。“俞兒,妳可以去看他。”鳳瑕臉上漾開燦爛的笑容,鳳韹突然放開手,道:“俞兒,夜深了,還是下去吧……”
  
  鳳瑕點頭,這麼一轉眼,對上當日牆上的畫。突而,心頭一顫,那畫中少年……心中難掩激動,她明白,她似乎發現什麼了。
邊外告急,鳳韹一早便不在府第,四周彌漫著異樣的氣息。女子面若桃李,薄唇輕揚,踩著蓮步,心中卻是激動非常。想來鳳韹並未對她完卻除去戒心,手心緊緊拽著水如雲親手交於的迷魂散。
  
  邁著緩慢的步伐,輕輕散開。自己早服了解要,自是無事,這迷魂散即是水如雲研製,自然效力不凡,無色無味,吸入者不會昏迷,卻是一種混雜意識的迷藥。頃刻,女子身邊的侍女雙眼逐漸無神,只是茫然跟著女子。見此效過,除了感嘆,也暗自竊喜。要是早有這藥,何必讓自己這些時日這般費盡心思。
  
  輕推開門板,房內布置典雅,想來這主人品味極高,可女子無心欣賞。轉眼瞧了瞧,細細打量,確定無他人,女子逐步走向那高掛在牆上的畫。伸手撫摸畫中少年,自語道:“看來嚴珞俞也愛鳳韹極深,畫得如此傳神……”可惜相愛,卻不得相守。想到此處,女子不禁笑了起來。
  
  小心摸索著,自己不會看錯的,這畫一定有什麼機關。許久,仍未發現什麼,女子開始蹙眉,莫非真是自己多心。不…不可能。當日夜裡潛來,巧見此畫顯然有些玄機,卻說不上來。定定打量著畫,定是有些東西自己忽略了。思來想去,天色漸暗,難道真要空手而歸!?不能,已經不能再等了。再這般下去,寧哥哥……
  
  夜幕降臨,眼看迷魂散的藥效就要過去,女子一時急了,直接取下畫,正巧微弱的月光映下。“這……”定睛一看,女子雙手不禁顫抖,連忙從懷裡掏出夜明珠,仔細映照。不會錯的。這畫竟是畫中有畫,雖是繁雜,可畫上的標誌卻是聖朝版圖。女子禁不住全身發顫,可不是,上天果真是助她!可……不能這麼明目張膽地取走。
  
  此時,女子抬眸,才發現牆上有個小型機關,顯然不是刻意隱藏。會是什麼…?原不想再節外生枝,可難忍好奇,玉白的手還是輕輕推開那道機關。突地,另一頭的牆上猛烈一震。那是一道暗門,極大的暗門。女子斂一斂神,小心抱緊了懷裡的畫,步向那道門。寬敞的通道,會是走向何處?道上的燈臺上都置著姆指般大小的夜明珠。
  
  一路走著,心跳不禁加速。最深入之處,沒有燈火,只有在中央處,月光不知從何處透了進來,直直照著中央。“什麼……”東西。瞇眼一瞧,向前又走了急步。鐵質的大桶子,四面八方的鎖鏈,那是……
  
  “啊!”女子底呼,畫落在地上,而後連忙將畫撿了起來,正要轉身離去。“何人!”女子忽而渾身僵硬,強笑著轉頭。桶子裡的,是一個老者,面上是可怕的刀痕,左眼僅是一個黑色的窟窿,只看得見手,好幾道鎖鏈鎖著,甚至是被粗厚的釘子連著肉釘在鐵桶上。
  
  “呵呵──老夫…還道是鳳韹小兒…沒想到──”忽然,那老者睜大右眼,大吼道:“妳──不可能!!”女子已經鎮定許多,看著那老者。“嚴珞俞……真是──真是嚴珞俞!!”那老者忽而又瘋狂喃著:“不可能!那丫頭早死了!對──對對!早死了!還是老夫親眼看著她死的!”
  
  “妳是誰──!”老者冷笑,吼著。女子顯然尚有後怕,可還是笑了笑。“你又是何人?”那老者眼神一冷,許久,呵呵笑著道:“哼……妳倒是長的和那小賤人一個模樣!怎麼,鳳韹那廝寂寞難耐,尋了妳解相思之苦麼…?呵呵──那傢伙的味道兒可不錯──”女子臉色鐵青,這人究竟是誰……
  
  “小姑娘,我們做個交易如何?”老者一改玩笑的態度,正經道。女子挑眉,冷聲道:“你有什麼資格!”老者依舊挂著笑,道:“你不是要…兵佈圖麼──”看著女子手裡的畫。“可笑──真以為拿到這些破爛玩意兒就可以奈何得了鳳韹小兒?呵呵──可太天真。”
  
  “你!”
  
  “老夫可是最了解那廝,看來小姑娘妳──是有什麼把柄落在鳳冥手上。”女子一頓,心道這老者好生厲害。“你究竟是什麼人!”老者不理,逕自道:“妳照老夫的話做,定不會吃虧。”女子猛地沖上前,手上已經多了把匕首,冷聲道:“說,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說這些話!”
  
  “小姑娘……”老者點頭笑著,道:“鳳冥鳳韹當年,還得叫老夫一聲舅父呢──”女子渾身一顫,一臉難以置信。那老者繼續道:“聽老夫的,便不會出差錯。”女子問道:“為什麼要幫我?”
  
  老者笑著,眼神卻寒若冰霜。“老夫恨不得食那鳳韹小兒的肉,啃了他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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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惜在荒蕪的園子裡,手裡拿著兩個小木偶。雙腳已經好上許多,雖說不上靈活,卻已能自己步行,跌倒的次數也少了許多。只是,鳳惜臉色呈現病態的白,靜靜坐著,雙眼望著蒼穹。然後,緩緩起身,有些期盼著看著一旁的廊道,似乎在等些什麼。如此一呆,便是一天。
  
  可是,什麼人也沒來。
  
  鳳惜輕輕笑著,對著人偶小聲道:“爹爹──回去……”珍愛地抱著人偶,轉身步向一旁的小屋。那晶瑩的雙眸裡,有著難掩的落寞和孤獨。可是,在很久之前,他似乎每天都過著這樣的日子。無人搭裡,在他人眼裡,屈辱而卑賤地活著。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只是回到了許久之前,那段日子。
  
  水如雲往往只待一會兒,便匆匆離開。所以這荒涼的院落,一般就只有鳳惜一人住著。衣食自是不缺,可夜裡,病痛發作時,做噩夢時,睜開眼時,只有燃盡的燭火,還有窗前的一對人偶。“韹……”鳳惜又回頭看了看,依舊無人。
  
  爹爹不要鳳惜了。韹也不要鳳惜了。
  
  鳳惜有聽話…有乖乖……
  
  身後傳來一個腳步聲,鳳惜頓時一陣欣喜,入眼的卻是女子的玉顏,身後的侍女看著自己。鳳惜本能地退了一步,抱緊了懷裡的人偶。“來。”鳳瑕對鳳惜招了招手,心中卻難忍對這少年的厭惡。可是,她的計畫,須要眼前這呆傻的少年。
  
  鳳惜歪著頭,有些膽怯,可眼前的女子對自己溫柔地笑著,心裡頓時覺得溫暖,有些靦腆地,傻傻笑了起來。“真是惡心。”侍女惡聲道。鳳瑕佯怒道:“別這麼說,他挺可愛的。”對著鳳惜,鳳瑕更多的,僅是私心的報復。她苦,也要拉著所有人,陪自己一塊兒苦!
  
  “鳳…惜?”鳳惜眼睛眨了眨,小心像女子走了過去。“好孩子,我帶你去院子外頭玩,可好?”鳳惜不解地看著鳳瑕,只見鳳瑕輕輕牽起自己的手,向外步去。“蝴蝶…?”鳳惜抬頭道。“有很多彩蝶,還有花兒,鳳惜會喜歡的。”
 連日來,鳳惜只待水如雲一走,便小心溜出院子,繞過那幽然小徑,循徑往前走,便是精致典雅的樓閣院落,中央一汪潭水,架著玉橋。鳳惜雙腳不太靈活,稍走了幾步,便有些乏了,就這麼坐在花圃旁。
  
  偶爾幾個侍僕匆匆路過,也是鄙夷地望著那呆傻少年一眼,不屑避開。鳳惜倒也是乖巧,坐在那兒看著花兒粉蝶,有時自顧自地笑著,倒讓人越發害怕起來。鳳瑕遠遠看著,心裡暗暗揣摩地下老者的話。
  
  前夜告之那老者那丑兒的存在,那老者也是頓了許久,而後仰頭狂笑。要不是為了早日脫離,她就是死也不會和那充滿邪氣的老頭打交道。再者,要是真如他所言,能找到鳳韹的軟處,那便是比尋到軍機密件更大的功勞。或許…或許父親一高興,便會放了她和寧哥哥……
  
  手裡拽著的是一包藥粉,正巧貼身侍女一臉不滿地端著甜湯糕點,鳳瑕笑盈盈地接過,目光鎖著那正在傻笑的少年。憶起老者的話,鳳瑕竟覺得一陣作嘔。這丑兒居然會是鳳韹的死穴?不知那老者的話究竟能信上幾分。鳳瑕雖心裡不相信,卻隱隱覺得不對頭。鳳韹雖待這丑兒冷漠非常,卻也是放在身邊細心照料,莫不是真如老者所言,她這個嚴珞俞不過是混淆眾人,為的是保全那丑兒……
  
  可笑!何其可笑!那丑兒不禁模樣可怕,還是一身殘疾。且她和鳳韹已有過雲雨,自是明白鳳韹對嚴珞俞深情未退。
  
  拽緊手中的藥,這還是母親研製的玉蘭毒,雖不是奇毒,卻也是足以奪人性命,解藥更是難尋,料是她也僅有一顆。她這是要試上試,就是玩死了,也不會婉惜,且鳳韹對嚴珞俞用情至深,想來也不會懷疑到她頭上,只要……她也中毒。她既有解藥,便不用當心有性命之憂。
  
  轉瞬,已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藥粉灑入湯汁內,神不知鬼不覺。而後,鳳瑕捧著甜湯,露出絕美真誠的笑靨,往少年步去。
  
  “鳳惜。”輕聲喚著。鳳惜的耳便動了動,聽有人叫著自己,掩不住興奮喜悅,轉頭看著女子,高興叫著:“姐姐…蝴蝶……”女子呵呵笑著,將甜湯置在一旁的玉木桌上,拉了鳳惜在一旁坐下,熱心道:“瞧,怎麼坐在地上,衣裳髒了可還得換。”鳳惜像是沒聽到似的,好奇地看著那一小碗甜湯。
  
  女子甜甜一笑,舀了一湯匙,湊近鳳惜嘴邊。“小姐啊!”侍女見了,不禁出聲提醒。這怪物是什麼身份,不過是個寵倌,還這麼大架子!
  
  不知為何,鳳惜呆呆看著,而後搖了搖頭,斷斷續續道:“不要…喝藥藥…苦…”別過頭,堵著嘴。鳳瑕笑了笑,道:“不苦的,這是甜湯,要不…我喝一口,然後你再喝。”細聲哄著,鳳惜茫然聽著,也不太明白,卻還是點了點頭。鳳瑕也不遲疑,便喝了小半碗。
  
  鳳惜歪著頭,甜湯已遞到跟前。“喝藥藥……”喝藥,要乖乖,爹爹就不會不要鳳惜了,韹也不會不要鳳惜……吸了一口氣,將那僅剩的甜湯全吞入腹內。鳳瑕若有所思地看著,見鳳惜疑惑看著自己,喃喃:“不苦……”這愚蠢的丑兒,總是令她厭惡,從前兒時,這丑兒老是躲在後頭,尤其是那時的父親──鳳韹難得到來時,這丑兒便會偷偷跟著偷看著。即使她吩咐下人讓他受點教訓,這丑兒卻還是悄悄跟在他們後頭。
  
  當時那炙熱的眼神,便是瞧著鳳韹。鳳瑕不禁冷笑,原來這丑兒自小便是發情的賤奴,毋怪會爬上鳳韹的床……
  
  “啊…疼──”女子忽然撫著腹部,臉色發白,輕聲哀叫著。這毒,怎麼會如此之烈!“小姐!!!”一旁的侍女嚇得不知所措。此時,坐在一旁的鳳惜突而猛烈咳著,吐出的是一灘灘黑血,一片紅黑中,細看竟是有活物蠕動。那是…可是蟲子!“啊啊啊啊──”侍女驚聲尖叫,就連鳳瑕也不禁錯愕。
  
  鳳惜滾落在地,無力地伏在地上,雙眼含淚,似是痛苦難耐。“痛…痛──爹爹……爹爹……”鳳瑕也是極難受,侍僕聞聲皆趕了過來,卻都是嫌惡地看著少年,個個小心地扶著鳳瑕。一會兒,便見水如雲遠遠走來,身旁跟著尉遲夕。
  
  “水軍醫,快來看看小姐!”一旁的侍僕急忙道著,人人讓出一個路子讓水如雲走過。
  
  稍一瞧,水如雲目光留在女子身上,見她臉色由白轉紫,腹痛難耐,顯然是……冷冷一笑,狠狠瞪了眼。鳳瑕也是一怔,手心不禁冒汗。正要為鳳瑕診治,卻聽見侍女喊道:“快來人!把這怪物抬走,晦氣!”水如雲頓了頓,連忙撥開眾人,怎料,映入眼簾的是少年毫無血色的臉,身上的紫裳已是血跡斑斑。
  
  “這──”轉頭,看了眼鳳瑕,只見她眼裡有著深深的笑意。好一個鳳瑕!水如雲暗暗咬牙,對著尉遲夕道:“小夕,把這小傢伙帶回房裡。”尉遲夕聽話上前,彎身抱起鳳惜,正要離開,便見一干人齊齊下跪。
  
  遠處,那抹殷紅的身影。水如雲眼神越發冰冷,心道:“好啊──全都攪一塊兒了。”邊上農民暴動處理之後,鳳韹心情不佳,便火速歸來,心中直覺得不安。一入門,便是一團混亂。瞇起細長的鳳眼,便見到尉遲夕抱起昏迷的少年,少年的華袍已染成駭人的血墨色。
  
“只能救一個。”
  
  水如雲臉上已現疲態,躬身對著座上眉頭緊蹙的男人緩緩道。殷紅刺眼的披掛,鳳韹身上有著濃厚的血腥味。此刻,那雙鳳眸微闔,可從裡頭透出的卻是赤裸裸的殺意。
  
  “為何?”在大堂裡僅有水如雲和鳳韹二人,那毫無起伏的聲音在大堂內不斷迴響。
  
  “君上,就拿……”水如雲歎了一口氣,嘲諷一笑。“…夫──人──的例子來說,方才雖已經服下鎮心丹,氣色瞧去也真是好了許多,但是這毒是一陣一陣的,且一次比一次嚴重,由皮肉延至五臟六腑,最後毒發心脈俱毀而亡。”
  
  水如雲抬眸看了眼鳳韹的臉色,見他神色依舊,便繼續道:“這毒的解藥…說難不算難,說易卻也不易。”
  
  “說重點。”鳳韹明顯有些不耐煩,冷聲喝道。
  
  水如雲冷冷一笑,道:“這解藥配起來,不儘用藥眾多,又須煉製整百日,中毒者一般挨不過一月,遑論百日。當然,除了這個,尚有一方。”鳳韹哼了聲,絕美的容顏有些猙獰。“水如雲,少賣關子。”
  
  “呵呵──君上,這唯一的妙方可在你身上。”水如雲甩了甩袖,瀟灑道:“當年君上二十生辰,老瑜王將一串碧綠羽珠贈與君上,不知君上可還記得。”鳳韹雙瞳一擴,水如雲又道:“羽珠百年難見,且百年來為鳳氏一族所有,如今應是傳到了君上手上,只是這羽珠由八顆單珠製成,若要解毒,一顆單珠也不能少,要是多了或是少了,毒素便會瞬間攻心。”
  
  水如雲跪下,心裡卻是暗暗笑著。“君上,現下有二人中毒,不知君上是要救何者?”鳳韹一頓,良久,水如雲仍舊跪拜著。“沒有…沒有別的方法?”鳳韹緩緩問著,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的聲音微微抖著,就連鳳韹自己也不曉得。
  
  “君上,二者既無法兼得,君上擇其一方是良策。”水如雲溫文道。他要好好看看,鳳韹選的,會是誰…!會是嚴珞俞,還是…還是那個傻兒。究竟,那個孩子在鳳韹的心裡占了多少……要是,要是鳳韹選的是嚴珞俞──
  
  “君上,請三思。”想想,那個傻兒莫不是連嚴珞俞的替身也不如?……水如雲不禁憶起當初那滿身是傷,卻還心疼著另一個人的孩子。那個孩子哭著求他,求他救一個永遠不會回頭看那孩子的無情父親,不惜一切。
  
  最後,可還不是被扔棄了。像個無用之物,被狠狠甩開。冷瞥了一眼鳳韹。鳳韹,水某要仔細看看,你們鳳家究竟對畢生摯愛外的人,有多殘忍。
  
  鳳韹閉目,腦中閃過的僅有一個呆滯的笑顏,僅是稱得上清秀的五官,一身瘦骨,懷裡抱著一對木人偶,還有那掩蓋在衣裳下,由頸至身下的醜陋疤痕。那小小的影子,總是躲在記憶的最角落,輕易地,極其自然地被忽視。可只要一想起,那身影卻是如此清晰,鳳韹赫然發現,他幾乎想不起俞兒的笑容……
  
  猛地站起。
  
  他愛珞俞。他只會選珞俞,只會選俞兒,不論多少次。就是當年,要是他知曉珞俞的身子難以產子,他必不會…不會讓俞兒冒險──
  
  『爹爹……』
  
  “下去,羽珠就在北玄房。”
  
  『…爹爹……不要…不要打鳳惜…痛……』
  
  “那君上是要──”
  
  『鳳惜有乖…有聽話……不要…不要鳳惜……』
  
  『…找不到…找不到爹爹……』
  
  『嘻嘻…蝴蝶…飛……』
  
  『寫字──爹爹……笑…』
  
  少年削瘦的面容挂著笑,一臉滿足,傷痕滿滿的雙手,高高舉起一對人偶。
  
  『這個…是爹爹……這個…是鳳惜……』
  
     ×          ×          ×
  
  鳳惜要死了。
  
  水如雲看著床上的少年,疲憊地在床頭靜坐著。
  
  會不會,哪一天,這個傻小子就這麼死了?水如雲心想著,一個晚上便是極力軀緩毒性。這次,真的不行了吧……毒力遲早會反噬,只是不知這身子能撐到何時……
  
  真的是累了。看著鳳惜蒼白的面容,水如雲不禁苦笑。要是哪一天,自己也像這孩子這般,哪怕是奉獻了多少,鳳冥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撇下他吧……細細觀察鳳惜的脈搏,水如雲一臉沉重。
  
  “只剩…一年左右了吧……”水如雲細聲道,細雨飄進,尉遲夕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將窗闔上。水如雲抬眸打量這曾是當年舒璟城二夫人的廂閣,久未整理,破敗蕭條的院子,全無當年的典雅華美,夜裡偏生寒得很。床上,有著幹溘的淚痕。
  
  多少日子,那個怕黑怕孤獨的少年,夜夜獨自一人,在這房裡呆著,默默流淚。
  
  “鳳韹,你可真是太狠絕。”水如雲自認不是個心善的人,更不會是心軟的人。看著鳳惜,心頭卻是酸得很,或許是因為他們的境遇有些相像……這回,便是容他私心一回,就當是自己和鳳冥扯平了。
  
  水如雲站起,對著尉遲夕道:“看好他,要是醒來了,也不要讓他亂走動。”目光陰冷,水如雲步出院落,逕自往女子的水榭樓閣走去。水如雲前腳方離,一個血紅的身影便出現在房外,推開門,冷冽的眼神對上那無神的雙瞳。目光緩緩移開,一直到,停在床上的少年身上。
  
  少年動了動,徐徐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僅是一瞬間,鳳惜無力地看著門前那秀美迤邐的身影。輕輕笑起來,微微張口,卻也只是“啊啊”地喚了聲。而後,又咳了起來,沒有止過,竟是比先前來得猛烈,就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般。鳳韹快步上前,用力扳過鳳惜的身子,鳳惜全身咳得顫抖,稍稍一抬頭,兩行血絲緩緩從鼻孔留了出來,身上僅有水如雲的雪白外袍,卻也染上點點腥紅。
  
  “你──”鳳韹怔怔看著,那墨綠的瞳子映出男人的倒影,鳳惜胸口的疼仿佛小了許多,啞聲喚著:“…爹爹……”眼淚跟著落了下來,不同與以往帶著傻氣的笑容,那瘦削的面上,是怯懦而幸福的微笑。伸出手,輕輕還著男人,埋首入那曾經如此渴望的懷裡。那是深深的依賴,鳳韹心口微微觸動,那雙手是這麼冰冷脆弱,只要輕輕一推,便會折了吧……
  
  “爹爹…爹爹沒有…沒有不要鳳惜……”鳳惜哽咽道著。抬頭對著那絕美的面容,道:“鳳惜…鳳惜會乖乖的…”那眼神,鳳韹認得,那是曾經無數次在自己的夢中,在最角落的孩子,所擁有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卑微地、如同害怕會被拋棄般。那不是昔日的呆傻少年。
  
  見那眉頭輕蹙,鳳惜抖了抖,緩緩將手收了回來,似乎有些慌亂,茫然道:“爹爹…鳳惜會聽話…真的…爹爹不要…不要生氣……”顫得更厲害,小心伸手拉了拉男人的袖子,然後又猛地放開,就像…就像害怕弄髒般。對著男人,小心地笑著,忍著全身的痛,小聲道:“不要緊…鳳惜可以…咳咳──可以當娘親…鳳惜…鳳惜會很乖很乖……代替娘親…咳──不要緊的……”像是要証明自己有用般,鳳惜眼裡是滿滿的乞求,哪怕胸口疼得如同穿了個洞。
  
  鳳韹緩緩揚起手,鳳惜一驚,用手腕護住身子,低著頭,雙眸緊緊閉著,全身顫抖。鳳韹的手停在半空中,胸口覺得一絲苦澀,許久未嘗的強烈苦澀。他怕自己,他怕自己。也對,那是自己曾如此殘忍待他。許久,預料中的責打卻沒有落下來,鳳惜艱難地睜開雙眼,見鳳韹轉頭,不禁大驚,著急地傾上前,想拉住男人的衣袖,卻滾落下床。
  
  尉遲夕在一旁看著,沒有任何動作,他只是個活死人偶。鳳韹回首,便見鳳惜跌坐在地上,咳出一灘灘血,極其駭人。但是,那瘦弱的少年,卻向自己緩緩挪了過來,一直到那支顫抖的手觸到了衣角,沾了些血紅。“不要…不要鳳惜…”搖著頭,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到。“…可以代…替…娘親……爹爹打…不要緊…鳳惜…鳳惜會乖…”眼淚混著血,滴滴落在地上。眼裡,是絕望,還有那毫無掩飾的,不堪一擊的希冀。
  
  『…爹爹……不要…不要打鳳惜…痛……』
  
  “…不要緊的…爹爹打…鳳惜…鳳惜不痛…不痛……”那小小的頭顱搖著,強撐著笑容,可身子卻怕得發顫。
  
  那一刻,鳳韹的行動遠遠超乎了理智,他沒有甩開那支手,俯身,緊緊擁住那流淚的少年。腦子一片空白,心裡的痛卻是真實的。抱著那渾身是血的少年,鳳韹緩緩道:“睡吧…睡了會好些,會…會舒服些。”鳳惜呆呆地抬頭,瞅著鳳韹,顫巍巍地伸手,緩緩撫摸那精致得不似人類的五官。
  
  “爹爹……”漸漸,微笑。“…爹爹……爹爹……”爹爹沒有不要他了……爹爹不生氣了……如同得到許可般,鳳惜滿足笑著,閉上眼,在那溫暖的懷中入睡。鳳韹橫抱著懷中的少年,將他放在床上,暗暗輸了一些真氣,極其小心。睡著的少年,觜角微微揚著,似乎做了一個幸福的美夢。
  
  鳳韹垂目,深吸了一口氣,胸口依舊煩悶,似是喘不過氣來。伸手,握著那瘦小的手掌,緩緩收緊。原來呵……他要的這麼少。
  
  那個老跟在自己身後的孩子。
  
  那個老對著自己微笑的孩子。
  
  乞求的,
  
  是一份極其廉價的溫暖。
  
  是一份少的可憐的溫柔。
  
     ×          ×          ×
  
  水如雲突地破門而入,床前僅有鳳瑕一人坐著,冷冷笑著,道:“水軍醫,擅自闖入女子房裡,似是不太妥當吧──”臉色雖依舊蒼白,卻沒有了原先的病態。“呵呵……還得感謝鳳韹,要不是羽珠,只怕我早是名喪黃泉。
  
  “解藥呢?”水如雲冷聲道,鳳瑕微微一頓,疑惑道:“什麼解藥?”而後,皺起眉頭。“水伯伯,你莫不是懷疑…我…?”
  
  “解藥呢?”依舊是那句,鳳瑕慍怒道:“水伯伯,我也中了毒,你怎麼能懷疑我?!”
  
  “我在問妳解藥。”水如雲神色平靜,緩緩笑了開來。但是只要是稍了解他的人都明白,水如雲的怒氣,總是暗藏在笑容之下。“不知道。”鳳瑕轉身,道:“水軍醫,現在很晚了,你請回吧!”
  
  一眨眼,水如雲已經在鳳瑕跟前,鳳瑕猛地後退,只聽水如雲輕聲道:“鳳瑕,妳那小姑娘心思水伯伯還不明白?”故做嘆息搖頭道:“鳳瑕姪女,妳辦事不利便也算了,現在捅出個樓子,要伯伯怎麼替妳收拾……”
  
  “你──水如雲,你少胡說,我可沒這閑功夫和自己開玩笑!”突地,水如雲上前,抓著鳳瑕的手肘,鳳瑕大驚,不斷掙扎,卻無法掙脫,只能恨恨地等著那笑著的男子。水如雲徐徐道:“鳳瑕姪女,要是不是妳糊塗下藥的話,那麼這雙白白嫩嫩的手就讓伯伯割下來,好好檢驗檢驗,稍後自給妳接回去,嗯?”
  
  鳳瑕臉色有些發青,她見過水如雲的手段,那絕不是唬弄她的,咬牙道:“那不過是個傻子,你何必如此緊張。”水如雲笑容收了起來,哼了聲,甩開鳳瑕的手。鳳瑕一個踉蹌,跌坐在地。“這妳別管,解藥。”
  
  “沒有。”鳳瑕揚首,冷笑道。水如雲這回可沒了耐性,冷聲喝道:“我要妳,交出解藥。”只見,鳳瑕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藥丸,水如雲還沒反應過來,那小藥丸就被鳳瑕吞入腹中。
水如雲怒極反笑,點頭推了一步,道:“呵呵──真不愧是冥的女兒,倔起來倒是讓人可恨得緊。”鳳瑕高傲地揚起頭,可身子卻已瑟瑟發抖。水如雲掩面狂笑著,那笑聲不絕於耳,令鳳瑕頓時感到一陣冷意,緩緩向後挪去,強笑道:“水伯伯,你不能殺了我──”暗暗聚氣,只要全力一拼,水如雲不會武,倒也還有些勝算。
  
  水如雲緩步上前,故作懊惱道:“哎呀呀……姪女別怕,伯伯怎麼捨得殺了妳呢…?呵呵──不用這麼麻煩,我…水某多得是讓人生不如死的技倆。”鳳瑕正要舉掌,卻輕易被水如雲扣住,不論怎麼使力,都掙不開,見水如雲了然笑著,一時冷汗直流,恨恨道:“卑…卑鄙!”
  
  “這化功散水某可是都帶在身上的,誰叫水某懶呢──?不過,對鳳韹那類身懷好幾甲子功力的人,是沒什麼效用,可對付一些只會些三腳貓的頑皮孩子,倒還是挺受用的。”水如雲樂呵呵道著,鳳瑕氣得漲紅一張玉顏,咬牙別過頭。
  
  “好了……”水如雲歎了口氣,忽而冷冽道:“現下妳是要水某抽幹妳的血,還是將解藥交出來。”鳳瑕打了一個寒顫,猛地後退,道:“你…解藥只有一顆。”鳳瑕深深喘口氣,道:“你不能動我,因為只有我……”
  
  “知道鳳韹的弱點。”
  
  水如雲眉一挑,鳳瑕繼續道:“我已經捎信給父親,這秘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要是…要是我會什麼三長兩短,水如雲,你上哪找和嚴珞俞不僅是模樣,連性子都相同的人去?而且,父親就要來了。”
  
  水如雲猛然一怔,許久才道:“冥…要來?不可能,冥就連床都下不了。”鳳瑕見水如雲已經動搖,心中不禁暗喜,繼續道:“水如雲,你當真以為世上只有你方是醫術絕頂?”咬牙嚷道:“水如雲──我不求別的,也可以告訴你鳳韹的弱處,興許父親念在你剿滅叛軍有功,免去你死罪,或是…許你一夜恩寵…”
  
  滿滿的嘲諷。鳳瑕見水如雲一別以往的吊兒郎當,似是拚命隱忍著。“好。”良久,水如雲悶悶道。“告訴我,鳳韹的秘密。”
  
  “你……”
  
  “不是說這樣,冥便會許水某一夜麼?”水如雲冷冷笑著。“是啊…水某做了這麼多,不就期盼他能好好瞧我一眼。”鳳瑕頓了頓,難以置信道:“你們──”似是想起了那愚蠢的傻兒,還有鳳韹對著那蠢兒時,眼裡那難以察覺的光茫,忿然道:“骯髒!惡心!”
  
  水如雲突而吼道:“閉嘴!”鳳瑕一愣,“是水某甘願如此的麼?妳可知道,為了冥水某連水家都給背叛了!妳可知,為了冥水某不惜違背祖訓,硬是將絕命蠱系在我們兩人身上!那是…那是夫妻蠱,要是一方死了,另一方也不獨活。”鳳瑕冷冷看著眼前一臉不甘的男子,隨即小聲道:“我要你幫我離開這裡,離開父親,還有…我要和寧哥哥一起走。”
  
  水如雲眼神一黯,忽而笑著道:“原來,鳳氏一族都逃不過。”鳳瑕禁不住,露出苦笑,“你錯了,逃不過的只有我一個人。”見鳳瑕正要轉身,水如雲方問道:“解藥,那傻小子身上的解藥。”
  
  鳳瑕懶懶對著水如雲,似乎已經疲憊萬分。“你不是早知道了麼?”
  
  水如雲眉頭輕蹙。鳳瑕笑道:“解藥,就算有又怎麼樣?”
  
  “那是死脈!活不過這個冬天的!”
  
  這句話敲在水如雲心裡,鳳瑕仰頭大笑,道:“哈哈哈!不是只有我們苦啊!那毒不過早日讓他解脫,這可是善事呢──”
  
  水如雲身子搖晃,喃喃道:“是啊……有解藥又能怎麼樣?已經病入膏肓,取了妳的血,怕也是白白浪費了。”如夢初醒般,水如雲晃了晃腦袋,那個滿身是血少年,早在自己為他診脈時,就明白了的,只是抱著一絲希望,或許有了解藥,能讓他托久些。
  
  想起鳳韹前日的冷情,終究…終究那一片殘破的真心,還是抵不過一個死去的人。或許…或許……該是到自己死心的時候了。撫著胸口,似乎那絕命蠱在作祟,隱隱作痛,要是鳳冥真沒事了的話,那麼便是他的大限要到了。
  
  傻小子,這回我們都輸了……
  
     ×          ×          ×
  
  內室香氣繚繞,塌上,鳳韹將少年輕放,少年氣偌游絲,沒有一絲生氣。鳳韹撫著少年的額,將續命丹放入少年嘴裡,卻心裡明白,藥石皆已無效。坐在一旁,絕麗的容顏輕輕揚其了笑。
  
  “你那時,只有這麼小,跟在我後頭,當我看不到你麼?”逕自說著。“可是,當時我討厭你討厭得緊,然後中了影王的圈套,原來鎖情之毒和慶王沒干係,影王這算盤打得太精。”
  
  “之後,我讓你服下暗魂丹,與你交溝,卻是真真粗暴。”鳳韹輕手,揭開少年的袍子,那袍子下,是少年瘦弱的身子,望著由脖子延至身下的疤痕,鳳韹俯身,細細吻著。“當時,我恨珞俞欺我,我恨她留下你,卻自己離開。”
  
  “我對你粗暴,你不躲,我對你殘忍,你不恨……”鳳韹柔聲道著。“可惜,又著了那老賊的道,才知道,俞兒…俞兒沒有背叛我──我…又恨…恨自己…恨你。我不想要你…我不要剎母的孩兒……”
  
  緊緊抱著鳳惜的身子,鳳韹不禁哽咽。“可是,天不讓我選。所以,我更恨!”眼裡閃過一絲狠厲,鳳韹繼續道:“很多次,真想殺了你。可是,我沒有下手……”在鳳惜耳邊輕聲道:“我恨你,可是我捨不得了。”
  
  “我捨不得放開你。”鳳韹笑著道。“所以,你不可以先死,要死就要死在一塊兒,你到死都會是我的。”俯身,在少年幹裂的唇上,狠狠印下,仿佛已經渴望已久,那粗糙的觸感,卻一次又一次地讓自己欲罷不能。他已經瘋了,已經瘋了!那是他們的原罪,他已經不能再看見俞兒,那消逝的美好,終究不是自己的。
  
  那麼,便讓他們一塊墜入地獄。
  
  鳳韹動作越發急促,鳳惜感受到震動,緩緩睜開了眼,如今這少年已是神智不清,抬眸呆呆地看著男人。枯瘦的雙手高高舉起,環這男人的脖子,小小的身子靠了過去,喜悅道:“爹爹……”遲來的溫暖,少年卻依舊珍惜眷戀。雙眼微啟,一時呆傻,一時清醒。鳳韹輕聲道:“再睡吧…我陪你。”
  
  矇矓中,少年緩緩搖頭。依舊是小心翼翼的,讓人不禁心疼的舉動
  
  鳳韹也不作聲。
  
  良久,少年沙啞的聲音響起,虛弱無力。“不要…睡…”搖頭,“會不見…會不見……”
  
  夢醒來了,就不會有溫柔的爹爹了……少年捲縮著,貪婪地攝取這份乞求來的溫暖。緩緩地,觜角揚起,如此簡單的幸福。
  
  直到少年又睡了過去,鳳韹靜坐著,突而身邊多了一個烏衣人,那人跪下,小聲道:“爺,六刃王軍與曜華軍已經攻下曇城,曜華城主提出合解。”
  
  鳳韹僅是看著鳳惜,冷聲道:“什麼條件?”
  
  “是說…要爺歸還…”抬眸看著那垂死少年,鳳韹猛地站起,冷冽道:“好……”
  
  “宣戰!”
“小姐,別進去了……”一個侍女拉著女子,女子雙眸通紅,眼睛巴巴地看著那門前華麗的圖騰,咬著紅唇,好不惹人憐愛。女子後跪著的將士們跪成兩列,為首的曹帥無語看著前方,嘆了一口氣。起身,邁著大步,輕敲了敲門,道:“爺,屬下們已經候了一日了。”
  
  依舊靜謐,女子頭一扭,顫聲道:“韹…韹二哥,你開門啊──是不是生…生俞兒的氣了?!”抬手拍打著門,“二哥,你是不是不要俞兒了?”語裡帶著哭腔,淚水在眼窩裡打轉,一顫便連串滾落。
  
  君上究竟是怎麼了?僅是發佈宣戰命令,卻在隔日關在房內,膳食也分毫未動,著實讓人擔憂。此番就連已定的夫人也被關在門外,現下戰事吃緊,君上這舉動真是匪夷所思。
  
  “君上……”
  
  “滾。”
  
  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似乎只是下達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命令,卻讓外頭的眾人連忙噤聲。女子顫了顫,哭著跑開,那嚶嚶的哭泣聲足以讓有情人心碎。眾人面面相覷,搖了搖頭,便也紛紛離開。曹帥又回頭看了眼,他站得較近,聽得清楚,爺的聲音明明這般疲憊,方才那句也是滲了內力。莫不是和那孩子有關?為自己的猜測自嘲一笑,怎麼可能。
  
  那孩子的生路,不就被爺自己硬生生斬斷了麼?
  
  房內,散發著異樣的香氣,四處瀰繞,中央那散發著熱氣的池水,赤裸的少年,靠在男人懷裡,沉沉睡著,一動也不動。男人身上的紅袍盡溼,一手緊緊環著少年的腰,一手按在少年的胸口,似乎是在運氣。半嚮,男人深吸了一口氣,少年渾身一顫,竟是深深咳了起來,咳出的血染紅了池水。
  
  “別再咳了!”男人失態大吼,絕美的容顏不禁扭曲,可少年的咳聲未止,男人捧著少年的削瘦的臉龐,將唇印了上去,緩緩渡氣。少年虛弱地靠在男人懷裡,始終未睜開眼。良久,四唇分開,那雙鳳眼緊盯著少年。突而,少年又咳了起來,一震,一灘血可在男人傾城的容顏上。觜角嘗到熟悉的血腥味,曾經這一切是讓他如此興奮瘋狂,可如今,男人渾身一顫。
  
  抱緊少年,運氣一躍便上了岸,拿過華美的袍子,輕輕覆蓋在少年身上。擁著懷中的少年,鳳韹坐在榻上,看著案上的熱粥,伸手輕拍了拍少年的頰。可是,少年依舊沉默,鳳韹便等著。一會兒,粥冷了,鳳韹運氣,粥水又開始冒著熱氣。鳳韹伸手再輕拍少年的頰,可少年還是沒轉醒。眼看,粥水又冷了,鳳韹手一撫,那熱度這又回來。
  
  天漸漸暗了下來,鳳韹輕輕一嘆,門外此時,傳來腳步聲。“君上。”是水如雲的聲音,鳳韹手一揚,門便大大敞開。水如雲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架著苦笑,步上前,言道:“還是不見氣色麼?”
  
  鳳韹揉緊了懷中的少年,沉聲道:“他又吐血了。”水如雲似是早料到般,道:“淤血吐了出來,還是好的。”對著鳳韹笑道:“君上,把他放下吧,該給他施針了。”良久,鳳韹依舊沒有動作。“君上……”水如雲催促道。
  
  “我……”首次,在外人面前,鳳韹臉上盡是疲憊。“我想就這樣抱著。”是啊……從來就不知道,這孩子的身子這麼冷,骨子喀人。“他十五了是不?”鳳韹喃喃道,而後,臉上揚起了微笑。“呵呵──都這麼大了。”自己抱過他幾次,怕是手指數都數得出來吧……他出生時,自己也沒好好抱過,從那老太婆手中扯過,狠狠就摔了下去。那時悽厲的哭聲,此刻竟清晰起來。
  
  “好……”水如雲輕聲回道。現在…才要後悔麼?水如雲挑眉,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孩子,一身青衣,怯懦的眼神,那嬌小的身子,還有身下那滿滿的傷痕,交溝的痕跡。鳳韹,這份情,不嫌太遲麼?
  
  鳳韹扶過少年,讓他坐直,靠在自己懷裡,背對著水如雲。將他的袍子掀開,露出背脊,那身上有著難看的傷疤,似乎在向人昭示著,這少年曾經度過的,那斷非人的歲月。水如雲從自己隨身攜帶的行囊內,抽出一個銀針,定睛一看,便往少年的脖子刺了下去。
  
  徐徐的,艷紅髒污的血。水如雲眉頭緊蹙,咬牙,又往另一處扎了一針。這回,少年猛地一震,雙眸緩緩睜開,對著鳳韹的美眸,啞聲輕喚:“韹……”不是爹爹。鳳韹心裡說不出滋味,只是伸手,抱緊了少年,卻感到少年隱隱的抗拒。低頭一瞧,少年已是流著淚。
  
  “韹…壞人…壞人……”哭訴著,輕輕推拒著。“韹…不理…鳳惜…韹…壞人……”搖著頭,不安份地動著。“…爹爹…爹爹……鳳惜痛…爹爹……”失聲喚著,一句一句,讓人揪心。“爹爹…不…要鳳…惜…了…?”少年眼裡有著恐懼,“韹…也不要…鳳惜了…鳳惜…有乖…有聽話…爹爹……”
  
  水如雲退了一步,鳳韹緊緊擁著少年,猛地大吼:“我才是你爹!”少年一怔。“我才是你爹爹!你不許想著別人!”鳳韹定定地看著少年,可瞧見的只有那深深的疑惑。
  
  “不是……”鳳惜搖頭。“不是…不是爹爹…韹…不是……”鳳惜喃喃。抱著頭,無助地靠在男人懷裡。鳳韹咬牙道:“你看看,看看我是不是你爹爹?!”鳳惜抬眸,那不似凡人的精美五官,和記憶內,那溫潤,臉上有著一個疤痕,卻仍舊清俊的容顏。不一樣…不一樣……
  
  鳳惜扭頭,道:“要…要…去找爹爹……”鳳惜流著淚,胸口一窒,又咳了起來。鳳韹連忙扯過那單薄的身子,鎖在懷裡。“咳咳…咳…找爹爹……”淚水浸溼了胸膛,鳳韹咬著下唇,輕聲道:“好…好……”
  
  “你好了,我們就去找爹爹。”鳳韹冷冷笑了起來。“等你好了,我們去找爹爹。”鳳惜聽著,緩緩揚起笑容,抬頭對著鳳韹小聲道:“打…打勾勾……”伸出小指,鳳韹拉過少年如枯枝般的手,輕輕在那掌心落下一吻。
  
  ×××
  
  玄衣男子將案上的捲軸全數掃落。侍女們戰戰兢兢,喚著:“城主……”男子眼神一冷,侍女連忙走了出去,留下男子一人。男子無力跪坐在地上,沉痛喚著:“惜兒…惜兒啊……”
  
  門外,一個少年漸漸步入,俯身,扶著男子。男子猛地一怔,驚喜喚道:“惜兒…!”卻在看清少年的那一刻,笑容斂去。赫胥晞人苦笑,道:“發生什麼事,發了這麼大的脾氣……”
  
  珞緩緩起身,赫胥晞人跟著站起,伸手環抱那細緻的腰身,小聲道:“華,我們不是都嬴了麼?可是…華開的條件太奇怪了……”珞睜開少年的手,冷聲問:“戰鬼同意了麼?”
  
  少年聳了聳背,道:“我們的使者被殺了,只有一雙手回來。”珞抬眸,殺意盡現,就連赫胥晞人也隱隱覺得不適。“可恨…可恨───!!”低吼著。赫胥晞人為之一怔,自從華練了那魔功,雖內力大增,可性情也更著……越發殘暴起來。
  
  “華……那個武功…別再練了。”
  
  珞別過頭,冷笑道:“怎麼?連你也說些讓人煩心的話。”起身,將少年打橫抱起,少年雙頰通紅。珞愉悅笑著,道:“明早,你別想下床。”二人的笑聲淹沒在無盡的深吻裡。
 趁夜,水如雲手持著燭火,摒著氣息,越過廊道,步伐快速。不遠處,便見女子一人站在月下,一轉頭,瞧見水如雲從遠遠走來。深深笑了起來,女子不禁暗喜,水如雲走近,俊秀的臉上沒有任何笑容。女子含笑道:“不知水伯伯考慮好了沒?”
  
  水如雲的臉色逐漸蒼白,冷聲回道:“妳憑什麼要水某信任妳?而且,妳說的那位,可真是當年的毒王鬼手前輩?”十幾年前,毒王一家一夜之間遭殘殺殆盡,至今仍理不出所以然,且凶手手段極狠,就連幼童都難逃万劍穿身之苦。“水伯伯,千真万確──”
  
  “帶水某去見他!”那麼,那傻小子便還有一線生機。當年,暗魂丹便是由藥王和毒王相互持有,要是鬼手真還活著,傻小子身上的毒理應是解得了的。世上,沒有無解藥的毒。女子盈盈笑聲,道:“水伯伯,你可知你這是背叛我父親。”眼神一狠,“姪女猜想,你這會兒想著,該不會是要救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兒。”
  
  水如雲靜默,女子別過頭繼續道:“再過兩月,六刃便會由地道破關而入,父親既已恢復,第一件事定是扒你皮、啃你骨。”水如雲身子一震,而後竟呵呵笑了起來。女子不禁皺眉,那笑聲令人感到一鼓寒意。“你…你笑什麼?!”
  
  “…呵呵──”水如雲抬眸,道:“水某只是覺得好奇,到底鳳冥能有多大的能耐,啃我的肉骨?也好,至少死了都是一體的。”水如雲甩了甩袖子,故作瀟灑,倒是女子一臉鐵青,厲聲道:“難道你真要背叛父親?!”水如雲一臉默然,女子不禁吼道:“要是你告訴鳳韹,你我皆會死於那瘋子劍下。”
  
  水如雲轉頭,仰頭望著明月。“水某不會告訴鳳韹的。”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幫他了吧……“地下暗道的路線,可是鬼手前輩指點與妳的?”女子沉吟,而後緩緩點頭。水如雲接道:“他在哪裡?”女子笑了笑,道:“交易。”
  
  水如雲眼神一冷,道:“小姪女,這可不是水某能作主的。還得看你寧哥哥愿不愿意離開他父親,隨妳二人隱居山林。”嘲諷一笑,“再者,鳳寧可是下任俞王,又是鳳氏族長,妳這般便是要他毀去自己的前程。”
  
  “那又如何?”女子苦笑道:“水伯伯不是花招多得很,不怕寧哥哥以後不跟著我。”
  
  “要一個活死人偶又有何用?”水如雲低聲嘆氣,女子笑道:“這話不是該和鳳韹那瘋子說麼?總之,我只要寧哥哥。”
  
  “鳳瑕,妳知道的,水某並不一定要受制於妳。”水如雲看著女子,想起那意外的密函,想不到…呼聲極高的曜華城主,居然便是當年與自己有幾面之緣的冷華君子。
  
  突地,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水如雲泰然自若,女子已消逝在黑影之中,一群士兵見到水如雲,做了個揖,道:“水軍醫,可有見到什麼異狀?”水如雲皺眉問:“發生何事?”
  
  “君上遇刺了。”
  
     ×          ×          ×
  
  水如雲趕來之際,見到的是滿地的狼藉,面目全非的尸身,四周的香氣卻掩去了血腥味。座上,那絕麗的男人卻對眼前的混亂視而不見,只是護緊了懷裡的少年,手上的劍閃爍著血光,那雙噬血的眸子,就是水如雲也不禁退卻三分。
  
  水如雲眼尖,瞧見鳳韹胸前的血漬。“君上可是受傷了?”鳳韹閉目,輕輕放開了懷裡的鳳惜,緩緩道:“他吐血了。”水如雲連忙上前,鳳韹瞪了眼由後跟上的將領,而後對著一臉擔憂的曹帥道:“備兵。”曹帥一頓,躬身領命。鳳韹恨恨咬牙道:“本君要你們,三日間奪回南嶺四郡。”
  
  “六刃皇軍,全數斬殺。”
  
  怔怔聽著,水如雲暗暗思忖,鳳韹此刻的判決,顯然失了分寸,再者,這舉動想是順了影王的意。
  
  “爺,屬下以為這不妥。”曹帥突地道,卻被鳳韹冷眼一瞪,連忙噤聲。鳳韹冷冷笑著:“辦不到,就自己提著頭來見本君。”揚手一揮,冷喝道:“退下!”眾人無言以對,只能紛紛退下。
  
  水如雲上前,為鳳惜把脈,卻是越發理不出頭緒。“他咳了很多血。”鳳韹看著那瘦小的少年,輕聲道。“可有凝血丹?”水如雲皺眉問。鳳韹點頭,轉身就要去取,水如雲道:“還請君上先讓他服下,水某去取些東西。”看了眼臉色慘白的少年,水如雲眼裡有著異樣的光芒。
  
  水如雲已經走遠,鳳韹倒出一顆凝血丹,握在手心。而後,放入口中嚼碎,對著少年的唇,緩緩落下,口裡嘗到那舔膩的血腥味。將藥末渡入少年的口腔,舌尖交纏,良久,鳳韹方放開少年的唇,瞧見那眼角的淚水,俯身吻去。
  
  味道,是苦澀的。似乎,在那段回憶裡,那瘦小的孩子總是流淚,相對的,屬於少女的回憶,更多時候,是那動人的笑靨。那連騎馬都會顫抖的孩子,那只要自己狠狠一瞪,便會流淚的孩子,那卑微怯懦的孩子,露出小心翼翼的微笑。
  
  水如雲將一個細小的竹筒交於尉遲夕,道:“替水某送到曜華城,記得……務必交到曜華城城主手中,就說……”水如雲暗嘆,果然厲害,一石二鳥之計。
  
  “城主的要求,水某應了。”
鳳韹一夜無眠,其間鳳惜醒來過一次,卻是因為空氣中原以為已經沖淡的血腥味。全身發顫,眼裡只有恐懼,向另一處挪去,捲縮著。鳳韹方伸手一觸,那身子猛地一顫,竟是低聲哭了起來。“…爹…爹……怕…怕……”鳳惜害怕血的腥味,強烈地抗拒著。
    
  將那不安份的少年禁錮在懷裡,冷聲喚了僕人,在房內從新薰上香,一直到那濃烈的香味令自己也不禁蹙眉,鳳韹方喝退了僕人。低頭,才發現鳳惜已經睡了過去,卻還微微抽泣。無力的手,卻緊緊拽著鳳韹的衣袖。頓時間,鳳韹眉頭緩緩舒開,著魔似地,握住那枯瘦的手。有些冷,輕輕摩著,粗糙的觸感,不同與女子的柔軟。卻是這般真實。
    
  深夜,鳳韹稍閉目,鳳惜便又咳了幾聲,就這樣,一直折騰到天明,鳳韹整夜未闔眼。將鳳惜放在塌上,軟墊墊著,鳳韹便去開了門,就見門前一個紫衣女子,靜靜守著,靠坐在柱子旁,似是等累了,方不小心睡下。女子的眼角,有著幹溘的淚漬。
    
  鳳韹微微一頓。
    
  『韹二哥,你是不是病了?為什麼不讓俞兒進去呢?』
    
  『二哥,俞兒在外頭等你……要是,要是你想見俞兒了,就開門。』
    
  『韹二哥,你是不是不疼俞兒了?』
    
  『二哥…二哥…俞兒好累,你開門好不好?』
    
  “珞俞……”
    
  女子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看清了眼前的男人,觜角高高揚起,躍上前抱著男人,悶悶道:“二哥…你出來了……”女子柔潤的身子,和少年不同。“二哥,是不是俞兒喝了解藥,那孩子才會這樣的?……”輕聲道著,語裡有深深的悔意。“俞兒不知道的……”說著。女子強忍著淚水,卻聽男人柔聲道:“不是珞俞的錯。”
    
  “真的…?”鳳韹疲憊一笑。女子登時露出笑容。
    
  自己對珞俞,還是有情的。看了眼房裡頭沉睡的少年,胸口……微微痛著。是因為內疚麼…?還是……
    
  看著男人的背影,忽而感受到男人的視線,鳳惜連忙閉上眼。似乎聽到女子愉悅的笑聲,鳳惜胸口緩緩揪在一塊兒。
    
  爹爹…笑得很開心…很溫柔……
    
  鳳惜無聲流淚,混雜的記憶,在腦海盤旋。爹爹……
    
  全身難受得緊,已經無力挪動,身子覺得冷,冷到骨子裡。“咳咳…咳……”壓抑著咳聲,害怕…自己吵著爹爹。血絲順著觜角流下,伴隨著淚,混成血水滾落。
    
     ×          ×          ×
  
  再度醒來時,沒有溫潤的感覺,鳳惜艱難地眨了眨眼,看了看四周。精致華美,碧落繁華,如同在夢境中,如此真實的孤寂。鳳惜動了動,抬眸,似乎在搜索著什麼,而後眼裡有著淡淡的失望。
  
  門忽地一開,水如雲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瞧見少年已經醒來,輕易地捕捉到少年眼裡深深的恐懼。想來,現在腦袋是清醒的。“怎麼,在找你爹爹麼?”
  
  鳳惜一驚,身子無力,只能緩緩搖頭,眼裡的慌亂卻讓水如雲笑了起來。“可惜,他現在抱擁美人,自是將你扔在腦後。”水如雲實是惡意玩笑,如預料中,少年一頓,認命似地點了點頭。笨!水如雲心裡暗罵,就不曉得反抗麼。少年捲縮著,連聲咳嗽。水如雲眼神一黯,輕聲道:“你為了他做到如斯地步,卻是一分回報也無。只要一個嚴珞俞,你就被遠遠比了下去,扔在腳邊,什麼也不是。”
  
  “你就不怨麼?”水如雲眼裡閃爍著光芒。鳳惜張了張嘴,眼淚跟著滾落。搖了搖頭……水如雲輕輕嘆息,上前去,輕撫鳳惜的頭顱。“水某就是……不能不怨啊……”冥,水某為了你,連整個家族都不要了呵……
  
  “那麼,離開這裡。”水如雲將懷裡的藥粉扔在地上,灑了一地。“水某助你離開。”鳳惜一頓,啞聲叫著,似是不愿,淚水糢糊了視線。水如雲自是明白鳳惜的心思,搖了搖頭,道:“你還要留在這兒做什麼?鳳韹如今有佳人相伴,你的日子已經不多。”沉聲道:“難道你要親眼看著他們成親麼?”
  
  鳳惜愣了愣。
  
  很久以前,他做了一個夢。夢裡,爹爹會對他笑,對他很好,很溫柔很溫柔。爹爹抱著他說,說……妻子。做爹爹的妻子。可是,夢很快就醒了。然後,爹爹打他,踢他,爹爹說……說……
  
  『為何!要是沒有你的話,珞俞便不會離我而去!為何上天要讓你誕下,卻收走了俞兒!!』
  
  爹爹……
  
  爹爹要的是娘親。
  
  不是他。
  
  一直以來都不是。
  
  他是多餘的。他是被爹爹厭惡的。
  
  “可愿離開?……”離開這裡,放開了,那人…應是會對這孩子好。僅剩的日子,水如雲看了眼呆愣的鳳惜。或許……早該是這樣。為了這個,他撒了謊,為了讓這孩子徹底死心。鳳韹根本不可能和鳳瑕成親,自己應是明白,聰明如他,又怎不會多留份心,可笑的是,鳳瑕自個兒還被蒙在鼓裡。
  
  鳳韹沒殺了自己,瞧著鳳惜……是因為自己還有用處。
  
  鳳韹沒殺了鳳瑕,是因為……鳳瑕小姪女,嚴珞俞的臉皮倒真是救了妳。
  
  也因此,自己不得不答應曜華城主。也因此,鐵了心要讓這孩子離開鳳韹。到底,嚴珞俞在鳳韹心裡,還是高出這孩子幾分,不……或許是很多。
  
  “可愿離開?”又問了聲。
  
  鳳惜的淚珠滾落,面色蒼白嚇人。爹爹……自己走了,爹爹會開心吧……爹爹,是這麼討厭自己,深深恨著自己……
  
  為什麼…死的不是他呢…?
  
  他什麼都不是。
  
  
  啞聲道:“好……”
  
  突地,門被內力震開,水如雲連忙向後一退,才躲了一劫。只見,那一身艷紅的男人,冷冷瞥了眼水如雲。最後,目光停留在驚愕的少年身上,神色複雜。低吼著。
  
  “你不能離開。”緩緩揚起觜角,如同修羅般鬼魅。
  
  “到死,都是我的!”
鳳韹今日和曹帥商討了一日,卻總是按捺不下不安的情緒。現下抽身了便二話不說地趕了過來,原想水如雲尚有用武之地方留其性命,不想他居然…居然想放那孩子走。最恨的是,那孩子答應了!鳳韹覺得自己的胸口,似乎一把火在燒,見到少年眼裡的恐懼之時,不禁一頓。
  
  “出去!”對著水如雲喝道。水如雲笑了笑,做了個揖,便快步離開,離去前還似有似無地對鳳惜打了一個眼色,戰戰兢兢的侍僕闔上房門。鳳韹一雙美眸直勾勾地瞧著床上慌亂的少年。
  
  他…要離開自己。曾經求著自己不要丟下他的孩子,竟然──既然要離開自己!他──鳳韹步向少年,見他驚愕地看著自己,而後小心地垂下頭,小聲咳著。鳳韹俯身,伸手想為少年順氣,少年卻猛地一驚,倒抽了一口氣,眼淚跟著滑落。
  
  鳳韹的手僵在半空中,少年害怕地,用手護著頭。已經,不是第一次。鳳韹徐徐坐在床頭,將少年的手輕易地移開,少年已經是淚流滿面。那清瘦凹陷的臉龐,已經算不上好看,更不似少女那紅潤的瓜子臉,可,在鳳韹清醒過來時,唇已經湊了上去。只是單純的吻,吻在少年的眼上,舔去那不斷滾落的淚珠。
  
  鳳惜怔怔望著那絕美的男人,喚道:“爹爹……”鳳韹微微一頓,道:“再叫一遍。”
  
  “爹…”鳳韹深吸了口氣,道:“再叫一遍。”
  
  “爹爹……”還不夠……還不夠……“再叫。”
  
  “爹爹…咳咳…爹爹……”鳳惜失聲哭著,鳳韹緊緊將那瘦小的身子擁在懷裡,啃咬少年毫無血色的唇,口中的血腥味,令他瘋狂。“爹爹…爹爹……”鳳惜嚇到了,有些愕然地看著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鳳韹的手,探入少年的衣襟,那瘦骨嶙峋的身子,輕輕愛撫著,鳳惜已經全身發顫。
  
  “……爹爹…”揭開那寬鬆的袍子,退至腰下,鳳惜害怕地推拒著,頻頻搖頭。那熟悉的一切,在腦海中湧現。曾經,一次又一次的殘忍,粗暴的對待,還有那無情的辱罵,漸漸清晰。除了一次在林裡,被誤認為是嚴珞俞的夜晚,少年方知道,那事也可以是溫柔纏綿的。餘下的,只有苦澀,疼痛。
  
  爹爹對娘親那麼做,是因為喜歡娘親。對自己這麼做,是因為……爹爹恨自己。
  
  鳳韹吻著少年身上那道狹長的疤,抬眸之際,才發現少年的眼裡只剩下絕望。咬牙,冷聲問著:“你就這麼不想被我碰麼?”冷笑。“還是,這個身子已經給了別人?”話一出口,鳳韹便恨不得掌自己一個耳光。卻見,少年沒有否認。鳳韹突地大吼:“你的身子可是被別人碰過了?!!”
  
  鳳惜嚇得一顫,鳳韹似是覺得心被人狠狠挖了個邊,冷聲道:“是不是吟珞?”鳳惜還沒反應過來,鳳韹已經將唇迎了過來,扯著少年的髮絲,讓舌更加深入。鳳惜幾乎喘不過氣來,在鳳韹退開時,已經無力伏在床上。鳳韹的情慾已經漸漸勾起,悶悶道:“我不聽。”隨後,恨恨道:“我會殺了他,我一定會殺了他!!”輕輕撫著鳳惜的身子,向後移去,那幹癟的臀部,鳳韹不禁蹙眉,卻控制不住,探向那私密處。
  
  鳳惜顫得越發厲害,猛地一咳,一口血噴在鳳韹的臉上。鳳韹一愣,連忙抱過少年,顧不得這麼多,將放置在床邊的錦盒取過,讓鳳惜服下一顆續命丹。將少年緊緊圈在懷裡,鳳韹喃著:“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懷中的少年動了動,鳳韹撫著少年的髮絲,輕聲喚著:“惜。”
  
  ×××
  
  那英姿風發的少年,看著前方的玄衣男子,一臉茫然。“華,為何要如此匆忙?”這不是太奇怪了麼?自從那日一個奇怪的人硬是闖了進來,將一個籤桶交到華的手,裡頭的信自己還沒瞧見,華就慌忙地讓人準備。竟是,竟是要潛入那戰鬼的兵營所在──舒璟城。
  
  “這太危險了。”
  
  男子眼神一冷,道:“你可以不要去。”而後,也不等少年,喝令身後的黑衣死士,揮鞭騎馬而去。赫胥晞人不禁臉色鐵青,狠狠揮下馬鞭,跟了上去。心中強烈的不安,華……
  
  珞難掩焦躁,心裡卻是雀躍的。
  
  惜兒,就要見到惜兒了──
  
  惜兒……
  
  我已經變強了。
  
  我可以……可以保護你,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
  
  惜兒…我不要,不要做你爹爹了。
  
  我要,你看著我,看著我,喚著我的名。
  
  而不是…不是爹爹。
連聲咳著,有些無措地看著前方的水如雲,就聽那人緩緩道:“讓你時刻保持清醒,對你的身子是另一種負擔。”床上的少年雙眸通紅,艱難地搖了搖頭,卻無力說話。水如雲不禁苦笑,“或許,鳳韹真的有心待你好……你這般走了,可會不甘?”
  
  少年眼裡閃過一絲疼痛,卻隱在那逐漸泛起的笑容。他快要死了。少年明白,想到此處,眼淚開始蓄積。不能…不能再看見爹爹了……想起男人美艷的笑靨,對著紫裳女子,心抽痛著。他要死了,這樣,爹爹就會幸福了吧……
  
  那一點心思,水如雲心細,又怎不會明白。看著少年悲慟的神情,欲言又止,卻在想起自己與那人的交易時,硬生生將到了嘴邊的話吞入腹中。水如雲笑道:“也好,離開鳳韹,也是為他好。”這裡,不久便會腥風血雨,如今天下局勢三軍鼎立,就算鳳韹真是天縱英才,勝負仍難以定奪。
  
  鳳凰涅盤,狂傲神州,武霸天下。
  
  看著少年,究竟是何人能讓瑞獸鳳凰為之,搗亂天下…?
  
  “好,事不疑遲,便在今晚。”
  
     ×          ×          ×
  
  是夜,鳳韹便不知何時,從外飄然而入,正巧鳳惜方闔上眼。靜靜地望著少年,鳳韹逕自笑了起來,伸手解下紗帳,跟著輕手輕腳地臥在少年身邊。閉著雙眼,輕聲哼起了曲子。少年動了動,又開始咳嗽,似乎比平日來得猛烈。鳳韹連忙拉過少年的手,通順經脈,另一手擁過少年,將手覆在背脊上,緩緩渡入真氣。
  
  “睜開眼。”喚著。鳳惜痛得捲縮在那溫暖的懷裡,徐徐睜開眼,見是那如同神嫡般的男人,渾身一震。“…爹……”微微掙著,似是有些害怕。不能再貪圖那份不屬於自己的,自己不配得到的溫情。
  
  卻在那一刻,被緊緊鎖在懷中。動不得,掙不得。鳳韹輕聲嘆了口氣,卻讓鳳惜落下淚來。爹爹……好溫暖……如果是夢的話,能不能…能不能再讓這夢長一些。除了在夢裡,爹爹從來就不愿抱他,爹爹討厭他,爹爹…恨他……如果能讓夢再久一些,他…死了也不要緊。這是爹爹啊──
  
  眼淚落下。
  
  冷不防,鳳韹突地舉起劍,將鳳惜護在懷裡。鳳惜一驚,抬眸時,已經有一群玄衣人闖了進來,為首的是一個白衣少女,手上握著鞭。鳳韹冷笑,輕一擊掌,便有另一班烏衣人由八方湧入,一時雙方人馬顫抖不休。
  
  擁緊了懷中的鳳惜,那白衣少女眼神一狠,奔向鳳韹,鳳韹已經聚氣,卻在那一刻,鞭子鋒頭一轉,直直擊向鳳惜。鳳韹微微側身,以劍抵鞭,卻在那一刻,手微微鬆動。鳳韹一頓,懷中的鳳惜已經被少女奪去。鳳韹咬牙,少女手中的鞭子卻是對準了鳳惜的脖子。
  
  “戰鬼,叫你的走狗退下!”想來是被鳳韹方才的真氣所傷,少女觜角已經流出血絲。鳳惜呆呆看著那十步遠的男人,鳳韹一怔,猛地大聲吼道:“你敢離開我!!”舉劍,對著少女,喝道:“放開他!!”少女一笑,道:“好啊──”
  
  對著少年,“那還要看看,他要不要留在你這瘋子身邊!”鳳韹的目光移向鳳惜。少年輕輕揚起笑,對著那美若神祗的男人,緩緩搖了搖頭。少女笑了起來,道:“戰鬼……”
  
  “你血洗了我司徒一家,殺了我弟妹,逼我族人反目……”少女恨恨說著。“我今日──”雙眸緋紅,少女猛地揚手,“我今日便要毀了你的東西!”鳳惜看著那就要落下的鞭,緩緩閉上眼。爹爹……
  
  “惜兒──!”突地,鮮血四濺,少年已經落入一個男子懷中。鳳韹看清了那男子,冷冷舉劍,道:“還給我。”男子卻含笑擁著懷中的少年,鳳惜虛弱地別過頭,瞧見地上,那白衣少女的手掌和手肘脫離,那少女掙扎著,血流如柱。
  
  抬眸,男子溫潤的笑顏。“惜兒…惜兒……”男子含淚,卻在那時,鳳惜眼裡閃過一絲恐懼,猛地避開男子即將落在自己額上的吻。
  
  “還給我───!!”鳳韹憤怒吼著,可男子似是已經料到,輕輕躍起。那輕功,已經是常人所不能及。鳳韹額上已是冷汗密佈,只聽男子笑道:“爺,不知這化功散如何…?”鳳韹恨恨望著男子,男子眼裡有著一絲恨。“爺…既然不愿待惜兒好,為何──為何還要鎖著惜兒!為何,為何不把惜兒讓給珞!”
  
  看著懷中一臉蒼白的少年,男子一臉陰狠。“鳳韹,你可知道,惜兒會如此,皆是因為你!”男子冷聲喝著:“當年,是惜兒…惜兒替你過的身──!惜兒方會落得如此!”鳳韹突地一頓,男子繼續道:“惜兒為了你,壞了身子,折了陽壽,可你──你卻如斯待他!”
  
  “惜兒…惜兒當年偏是比我更傻…你心心唸著的,只有嚴珞俞那個女人,你卻──”想起那年,在火海中,那無助的孩子。全身赤裸,在痛苦中掙扎,身後撕裂的傷,還在喚著爹爹的孩子……
  
  鳳韹怔怔看著男子懷中的少年,為了自己…?當年,那瘦骨入柴的孩子被扔到自己跟前。為什麼沒發現,那孩子身上的異狀…?惡意羞辱了那孩子,然後他甩下了那孩子,那哭泣著,卻還是喚著自己的孩子。
  
  曾經,一次又一次,折辱於那瘦小的孩子,肆意玩弄。一次又一次,親手將那孩子推至懸崖邊。
  
  『爹爹……』
  
  一個在後頭緊緊跟著自己的孩子,在看到自己時,小心地笑著。自己,從未放進心裡、甚至厭惡的卑微笑容。不知何時,那笑容已經遠去。
  
  “還給我……”鳳韹喃著。抬眸。“還給我-還給我──”揚聲吼道:“把他還給我───!”
  
  男子忽而溫柔一笑。“爺,惜兒已經是珞的了。”
  
  揚手,男子輕輕甩袖。轉瞬,偌大的房裡,只餘下鳳韹和幾個烏衣人。烏衣人連忙上前,卻被推拒在那無形的牆外,只見,男人猛地昂首。
  
  “啊啊啊啊啊啊──!!”
水滴的聲音,緊接爾來的是那震耳的吆喝聲。微微呻吟了聲,週身的不適讓鳳惜緩緩睜開了眼。“惜兒,惜兒──”柔軟的懷裡,少年徐徐仰首,入眼的卻是詭異的玄色。微亮的燈火,卻讓人覺得刺眼。“惜兒,哪裡疼了?是不是餓了?忍一忍啊……”
  
  抱著懷中瘦得只剩下骨的少年,珞冷眼看著橫列的侍僕,喝道:“去準備些吃的。”轉眼看了眼少年,又道:“弄些甜點來,惜兒喜歡。”寵溺地擁著少年,方才的戾氣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卻是無限的柔情。侍僕盡數退下,偌大的房內只餘下床上的二人。
  
  鳳惜有些膽怯地打量四周,目光漸漸移向抱著自己的玄衣男子。只聽他輕聲道:“惜兒,再忍一忍,等回道曜華城,會比這兒好上千倍。”珞似是撒嬌似的,在鳳惜的頸間摩著。突地,鳳惜憶起那地上的血漬,那與少女分開的雙手,還有……靜靜抬眸。
  
  “啊啊……”猛地一縮,將在男子手中的手抽了回來。
  
  “惜……”珞頓了頓。鳳惜閉著雙眼,喃喃道:“血…血……”珞呆呆望了望自己的雙手,隨後溫柔一笑,柔聲道:“惜兒,沒有血啊──”用手碰觸顫抖的少年,鳳惜一驚,避開了那靠近的手。“惜…?”
  
  “不要…咳咳……”搖著頭,向裡頭挪去。珞猛地站起,似是自語般:“對了,方才忘了洗手,碰了那個穢物,怎麼會忘了呢──”回過頭,對少年留戀笑了笑,愛憐道:“惜兒莫怕。”將手浸入一旁的水盆,用力搓揉著。“真是的,怎麼會忘了,惜兒怕見血呢!”
  
  良久,男子方轉過頭來。那雙手,已經泛紅,似是脫了皮。瞧見少年眼中赤裸裸的恐懼,珞愣了愣,緩緩走近少年,跪坐在床前。“惜兒,你怕我?”握著少年那枯瘦的小手,那手猛地一顫。珞抬眸,望著鳳惜蒼白的面色,似是無助喚著:“你怕我?你怕我?”
  
  鳳惜欲抽回手,卻被緊緊握在那有力的掌心內。而後,緩緩抬起,鳳惜的手被握著,珞閉目,靠著鳳惜粗糙的手。再睜開雙眼時,眼裡已是佈滿傷痛。“惜兒,不要怕我好不好?”
  
  輕吻少年的手指,討好地伸出舌,來回舔弄,而後含在口中。鳳惜覺得痒,忽而,男子一用力,鳳惜不禁呼痛,手指多了一道齒痕。只見男子輕輕笑著,上前不顧鳳惜的意願,擁緊了懷中的人兒。“惜,怎麼能怕我呢──?”珞臉上的疤,鳳惜此刻才看清。
  
  腦中閃過一個似是遠久的記憶。一個溫潤的男子,眼裡溫柔的笑意,對著自己伸出雙手。“惜兒。”
  
  “不是…爹爹。”鳳惜喃喃道。珞卻聽在耳裡,一頓。“惜兒…恢復了?”男子臉上的笑容緩緩擴大。“惜兒,惜兒恢復了?恢復了?”眼裡有著狂喜,男子抱著少年,逕自笑著,好不開心。可一會兒,那笑容隱去,只聽他又道:“惜兒恢復了,那──”
  
  用力捉著非鳳惜的肩,珞忽而著急地問著鳳惜:“惜兒是不是不記得我了?是不是!”男子似乎要落下淚來,鳳惜有些茫然地看著,而後搖了搖頭,有些怯懦地喚了喚:“…哥哥……”
  
  珞搖晃著少年的手停了下來。不知是喜是悲,只是怔怔地看著少年。
  
  “哥哥……”啞聲喚著,鳳惜記得,這個對自己好的哥哥,那個好人哥哥,在自己痛的時候,對自己說話,給自己上藥的哥哥。也…也會冷聲對著自己說話的哥哥。
  
  珞望著鳳惜,已經沒有那充滿依賴的神情,換上的是有些疏離、懼怕的神色。惜兒不叫他爹爹了,他該高興不是麼?他不想要做惜兒的爹爹了。可是,這樣……惜兒還會不會只看著自己,只對自己笑,對自己撒嬌?惜兒喜歡的…是爺!
  
  鳳惜望了望四周,啞聲問著:“…爹爹…在哪裡…”爹爹會不會有事?爹爹……怎知,珞一把扯過鳳惜,瘋狂吼著:“不能──!”他不許──!從前,他留不住那狂傲的瘋子,這次,他不會再讓人將惜兒奪了去。
  
  就是爺也不行。不行!
  
  惜兒已經是他的,是他的半身,他不能沒有惜兒。
  
  “…哥哥…”鳳惜有些吃力地喚著。珞回過神,強壓下體內瘋狂的因子,道:“惜兒,沒關係…你只要待在我身邊,我會待你好,只待你一個人好。”男子的笑容,足以魅惑人心。鳳惜有些害怕地別過頭,手卻被男子緊緊拽著,已經開始泛疼。
  
  珞當是鳳惜羞澀,心情頓時好上幾分,笑容越發溫柔。俯首,捧著鳳惜的臉,鳳惜一頓,那唇已經印了上來。熟悉卻又陌生的觸感,鳳惜一驚,正要抗拒,手卻無力地被珞固定在身後。
  
  那自己想了許久的接觸與親蜜,如今終於如愿,珞直覺得口幹舌燥,直覺得不夠,更加肆無忌憚地探索著。鳳惜向後仰,那唇又纏了上來,飢渴非常。“惜兒…”珞只覺得那滋味奇妙,可見懷中少年已是雙頰緋紅,癱軟在自己懷裡,更多了份憐惜。
  
  “惜兒…我等你。”輕聲在少年耳邊道著。卻在那一刻,聽見少年顫聲喚著:“爹爹……”珞一怔,眼裡閃過一絲陰狠,喃喃著:“你還想著爺?”
  
  “爹爹…爹爹……”鳳惜流著淚,哭喚著。他不要…想起那絕美的血紅身影。鳳惜的淚,無聲落著。爹爹…不會親他吧……爹爹,嫌自己髒。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爹爹,小心地抓著爹爹的袖子,卻被猛地揮開。自己撞到了桌角,還記得很疼…很疼……
  
  爹爹只說了一句──髒。
  
  髒……
  
  “惜兒,不要逼我。”珞擁著懷中的鳳惜,輕聲道著。“不過……”珞輕聲笑了笑,道:“爺他…就要兵敗了。”
  
  這下,惜兒就是他一個人的人。
“已經攻入卞都,戰鬼莫不是怕了吧!居然只守著舒璟城,現下只要按著鳳郡主的圖板,想來要取下戰鬼的首級,不是難事。”
  
  座上臉色蒼白的男人緩緩抬眸,目光狠狠掃了方才發話的漢子一眼。那漢子連忙噤聲。“再如此無理,本王便撕了你。”殿內的八人不禁捏了把冷汗。“金厲。”金厲從暗處走了出來,在男人面前跪下。
  
  “北凌的商號是怎麼一回事?”冷聲問著。金厲咬牙,道:“屬下辦事不力。”突地,男人拿了案上的紙鎮,狠狠往金厲扔去,硬生生划過了頰。一道顯眼的血痕,男人喘著氣,吼道:“滾──廢物!!”金厲頓了頓,便弓身,舉步離去。
  
  卻在離去之前,淡瞥了男人一眼。
  
  步至假山後,確定無他人的氣息,金厲望著夜空,只見一隻蒼鷹在上空盤旋,而後便在金厲肩上停下。小心翼翼地取下籤桶,略掃了眼那刻著子的木籤。猛地一愣。遠遠看著那仍舊閃爍著燈火的閣樓,金厲不禁呢喃:“王爺……是鬥不過二爺的……”
  
  高臺上,戲子唱著曲子。臺前,玄衣男子卻無心欣賞,一雙黑眸只瞧著那一旁,軟榻上的少年。少年依舊毫無血色,卻還是撐著雙眼,看著臺上的戲子舞著。雖看不明白,卻覺得新鮮,便也緩緩揚起笑容。男子原是含笑看著少年,可少年的目光只鎖著戲臺。漸漸地,男子的笑容褪去。
  
  惜兒……從那日起,都不曾對自己笑過……
  
  冷眼看了眼臺上濃妝艷抹的戲子,那些下賤的人,憑什麼能得到惜兒的笑容。“…咳…呵呵…咳咳……”少年輕輕咳著,臉上卻還是挂著笑。自小,從未看過戲子演舞,禁不住喜悅。鳳惜畢竟留著孩子心性,小時唯一的事便是幹活,只記得分宅後的戲臺,自己是不讓靠近的。如今,便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壓抑著不適。
  
  “退下!”珞冷喝著。戲臺上的戲子紛紛一頓,鳳惜抬眸,對上那雙嗜血的眸子,猛地一愣。“惜兒…這些不好,下次讓你看些別的。”俯身,輕吻少年的額,忽略那細微的顫抖,珞抱起鳳惜。見懷中的人兒臉色蒼白,珞冷冷瞅了眼臺上的戲子。眾人暗暗打了一個寒顫。
  
  要把惜兒藏起來。藏得緊緊的……惜兒只要看我一個人就夠了。
  
  從此,沒人再見到那一班戲班子。
  
  將鳳惜放在椅上,望著那隱於華袍下的雙腳,心疼地揉了揉。雖然已經知曉,鳳惜的雙腳已經能行,卻寧願自己抱著他。惜兒……已經不知多少次,暗探鳳惜的脈子,瞅著那越發單薄的身子,輕輕撫摸那凹瘦的頰。珞明白,那是死相。
  
  “惜……”鳳惜抬眸,那容顏上淡紅的疤,眼角刻著暗紅的粉蝶,陰柔妖魅。“惜兒。”難以自制地俯身,就在四唇相接的那一刻,鳳惜忽地一頓,抗拒地別過頭,雙手無力地推拒。珞微微一頓,觸不到那夢想的柔軟。怔怔地看著那拒絕自己的少年,珞的眼神漸漸暗了起來,可那深沉的眸子裡,更多的是傷痛。
  
  “惜兒,莫怕。我不逼你便是。”緩緩拉過鳳惜的雙手。“咳咳──”鳳惜連聲咳了起來,雙手卻微微動著,似是想要掙脫男子的手。腦子裡忽而浮現那遍地的血腥,鳳惜猛烈顫著,囁囁道:“…咳…不要…不要……”手放開了,鳳惜靠坐著,捲縮著身子,不知是害怕,還是疼得發顫。
  
  珞“刷”地站了起來。“你不是惜兒。”惜兒…惜兒會對著自己笑,會抱著自己。“你不是惜兒!你不是!!”對著鳳惜大吼著,鳳惜害怕地埋頭,小小的頭顱微微搖著。珞一咬牙,扯過那瘦小的身子,霸道地咬上那幹裂的唇瓣,沒錯,是啃咬。
  
  鳳惜吃痛,只能害怕得閉起雙眼。爹爹……“睜開眼,看看──看看,我不是爺!不是!!”珞吻著那落下的淚:“你不要想著別的男人,我會疼你……你不要想著別人,好不好?”
  
  “惜兒,是不是很痛?”細細撫摸著少年紅腫的唇,珞已經開始後悔。“惜兒,你不要惹我生氣了,我怕……”怕自己控制不住,會傷害你。
  
  “惜兒…惜兒……”
  
  “惜…?惜兒!惜兒!”
  
  “快──傳大夫!!!”
  
     ×          ×          ×
  
  “爺,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如今六刃騎兵十萬,他們應是照著那女人給的路線。”
  
  “瀾月山莊的探子回報,章澧似乎正在招攬武林人士,現下應召的教派便是那些打著正派旗幟的門派。”
  
  邪美妖魅的男人,坐於最高位,手中的劍閃爍著血光。雙眸輕輕一掠,便輕易奪了人心。四周散發著極其冰冷的氣息,居高臨下地看著戰戰兢兢的眾人。自那丑兒被奪走後,鳳韹越發殘忍易怒,連日下來,竟是處死了好幾百人。那死狀,似是万劍穿過,皆是面目全非。
  
  “曹暉。”
  
  站在最前頭的曹帥跪下,只聽鳳韹冷聲道:“讓韓楚回來,由你揮軍北上,搗了影王的老窩。”
  
  “金厲。”
  
  金厲步上前,緩緩跪下。“爺。”
  
  “本君要你,取下鳳冥的首級。”金厲的身子微微一晃。
  
  鳳韹嗜血地笑著,冷冷道:“本君要親手,屠了曜華城。”
認為您對嚴珞俞真心未減。”水如雲嘲諷一笑,“哈──二王皆知城主鍾情嚴珞俞,甚至淪為情癡,原以為萬無一失……”
  
  鳳韹別過頭,緩緩道:“本君的確曾經思量,要是那丫頭沒弄出什麼麻煩,一直演下去也是好的。”水如雲一頓,鳳韹繼續道:“初瞧見,本君真以為俞兒回到了本君身邊,本君也想,要是這般玩下去也不錯……”曾經以為,只要有著俞兒樣子的人陪著自己,那麼自己也不會一直想著那孩兒……
  
  “可是……”
  
  水如雲徐徐道:“可是鳳瑕卻動了您的禁忌?”鳳韹微怔。水如雲笑著:“城主自以為從未將那傻兒放在眼裡,其實卻是極重視?”
  
  “百般羞辱,故作冷漠,卻又放不開,偏是要綁在身邊。”水如雲突地臉色一變:“用恨來掩飾那萌生的憐惜,又成日對著和從前情人相似的女人,以為可以忘卻那與您曾肌膚相親的孩子,卻生生把那孩子推入煉獄。”
  
  “那孩子,本是兄妹相戀之孽,可城主,如今您便是要那孩子獨自承擔悖德之苦。”水如雲揚聲:“奪回了那孩子又如何,那孩子在城主心裡,可有嚴珞俞一分珍貴?呵……不過是個下賤的藥引,必要時替城主暖床,可有可無的兒子。”
“住口──!”
  
  鋒利的劍,對著水如雲白皙的脖子。絕美的容顏,已經扭曲。鳳韹眼裡,有著瘋狂。“住口住口住口!!”
  
  “城主……”水如雲吸了口氣,緩緩道:“那孩子也是血肉做的,水某雖不是善類,卻真真看到了那孩子的真心。”揚著苦笑:“一片真心,被踩在腳下,那滋味就是死也比之不過。瞧那孩子,應是從小吃苦……要是城主真不能分一些真心於他……”
  
  “何苦鎖著他?何苦…讓那孩子在剩下的日子,也受盡折磨?”
  
  鳳韹咬牙,徐徐問:“當年,本君的毒…是怎麼解的?…”握緊劍柄,鳳韹的手有些顫抖。水如雲微微一愣,而後漸漸揚起笑。“城主以為呢──?”
  
  “說!!”
  
  水如雲吐了口氣,道:“天開始涼了,想來曜華城主應該可以照顧好那傻小子的……”鳳韹冷冷地看著水如雲,只見那白衣男子回頭,道:“城主不是都知道了麼?”鳳韹猛地一頓,即使心裡隱約明白……
  
  “他…自願的?……”
  
  水如雲看著鳳韹,那雙惑人的鳳眸,有著不信、瘋狂……“那孩子,一身傷,就跪在水某的面前,讓水某把城主身上的毒……”定定看了眼鳳韹:“全數過渡於他。”
  
  鳳韹退了一步。手上的劍,無情地落在地上。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如此?
  
  冰冷的棺木邊,孩子無力地倒在地上,淚流滿面。被狠狠羞辱著,蹂躪著,卻沒有反抗。最後,自己將他踢開,在那孩子面前,抱著俞兒的尸身,撇下了那孩子。不顧那震驚的雙眼,不顧那聲聲的哀求,扔下了那遍體鱗傷的孩子。
  
  “那孩子命到底還是命大,暗魂丹和其他毒物相混,最後竟是相互克制,不過因此,心智會受損,壽命也不過是稍微延長罷了。”

  華美的殿內,金碧輝煌,可上座卻是冷著一張俊臉的俞王鳳冥,橫列的將士無不挺身正坐。上座的下一階,神色默然的男子,淡雅靜默,眼神卻緊鎖在同階,那玄色冷漠的身影。赤裸裸的探視,眾人雖是心知肚明,卻也不免假意咳了幾聲。男子一頓,方收回了視線,卻也無心參於那群將領的舌戰。
  
  “屬下以為,如今戰鬼勢力單薄,料他武功蓋世,也敵不過這四十萬聯軍,此刻便是我軍剿滅亂黨的良機!”發言的將領越說越振奮,其他將士紛紛複合,倒是上位的三人靜默不語。鳳冥皺著眉頭,明顯消瘦的面容有著疲憊。他有所顧忌,即使表面上看去,這是場穩贏的勝戰。
  
  韹弟……
  
  “呵……”大殿上,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笑聲,而頓時靜了下來。望向那一身玄衣華服的男子,只見他擒著笑,卻不發一言。一時殿內鴉雀無聲,半響,鳳冥幽幽道:“珞,可有良策?”青絲掩蓋了那容顏的傷疤,眼角的暗蝶若隱若現。珞輕輕一笑,道:“屬下只是覺得,戰鬼此刻按兵不動,但不知在座的各位將帥可有意會,聖皇皇軍此刻便駐在慶城附屬澧都。”
  
  鳳冥臉色一沉,一旁的章澧眼裡放出精光,接著道:“莫不是……”珞瞥了章澧一眼,“不會,依那男人的性子斷是不會和聖皇有所往來,倒是我軍行過北凌,必定要通過澧都峰峽,那神將琉璃又可會放過此良機?”眾人嘩然,一個將士道:“可連戰以來,皇軍一直遠處觀火,未必……”
  
  “愚蠢。”鳳冥冷冷道:“坐山觀虎斗,這不就是聖皇那毛頭打的算盤麼。”章澧望了眼那淡笑的人兒,緩緩道:“這不用費心,舒璟城的地下暗道已在屬下的掌握之中,只要攻入中樞,想來戰鬼也不會料到,那暗道密圖會落入我們手裡。”
  
  “要是他知道了呢?”珞神色一厲,對著章澧。章澧一怔,眼裡閃過一絲沉痛。鳳冥一臉泰然,道:“不會,提供這密圖的人,和鳳韹有不共戴天之仇。”想著,臉色越發陰沉。果然是養了個白眼狼,鳳瑕那婊子生的……
  
  如此,半日下來,到了正午方告一段落。隨著玄衣男子步入殿外,章澧禁不住輕喚:“冷華……”珞緩緩轉過頭來,對著章澧,盈盈笑著。“冷華……”章澧一頓,見那朝思暮想的人兒,眼神便也柔和下來。“你現在身子可好?聽俞王殿下說,你……”身後,影衛徐徐走近,若有所思地看著珞。
  
  珞靜笑,而後步向章澧,挨近那淡雅俊秀的玉容,四唇幾乎相貼。章澧不禁呼吸一窒,伸手就要將這黑色精靈擁在懷裡,可珞附耳輕聲道:“敢碰本城主,就撕了你。”雙手一頓,懷中的人兒已經抽身而開。而後,一個少年走近男子,親暱地還住男子的手。章澧雙眼直直瞪著那少年,手已經握成了拳。
  
  珞輕蔑一笑,勾起少年的下巴,低頭輕輕一吻。少年登時紅了雙頰,倒是章澧鐵青著臉。冷冷一瞥,吝於再施捨任何一分笑容。
  
  沒有停下任何一刻,幾乎是快馬加鞭,赫胥晞人在後頭追著,可偏偏還是趕不上。隨行的侍從已經被遠遠甩在後頭,赫胥晞人咬牙,握著韁繩的手已經開始泛紅。“華!”前方的男子僅是淡淡一瞥,而後又揮下馬鞭,絲毫沒有等候少年的意思。
  
  是夜,便入了城。還未脫下披風,珞便快步走進與主閣相連的廂房。侍女戰戰兢兢地跪下,可此時,珞放輕了腳步,隱隱的火光映在床上的少年身上。“惜……”床上的少年睜開了眼,樣子依舊虛弱。只是看了眼珞,輕輕挪了挪身子。
  
  “先下去吧。”讓侍女退下,珞撩起紗帳,坐在床頭,探了探少年的脈絡。心微微一沉,卻強撐著笑容,撫摸少年蒼白的顏,道:“惜兒前日吐了血,真真把我急的,好在那群庸醫還是把你救了回來。”鳳惜捲縮著,手腳有些冰冷。“惜兒一個人,怕不怕?”柔聲問著。
  
  鳳惜微微一顫,而後緩緩搖了搖頭。珞淡笑,隱忍的惜兒,讓他心疼。“以後,不會讓惜兒一個人了,等我弄完了這些事,以後每天都陪著惜兒。”一直一直……
  
  鳳惜的目光有些迷濛,方才……夢到了爹爹。爹爹和一個…姐姐,很好看的姐姐,比夫人好看。爹爹牽著姐姐的手,很輕…很溫柔。然後,爹爹和姐姐走了,他叫著爹爹,可是,爹爹沒有停下來。他知道,爹爹已經不要他了。
  
  不對……爹爹從來就不要他……
  
  眼裡的痛,映入那雙晶瑩的黑眸裡。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傾身,輕易將少年瘦小的身軀壓在身下。鳳惜似乎沒會意到,只是沉默地看著床邊的紅燭,紅淚延燭而落。珞輕聲喘息,難以自制地吻在鳳惜的額上,欣喜地發現,身下的人兒沒有拒絕。
  
  “惜──”
  
  鳳惜眉睫動了動,轉過頭來,那霸道的吻已經落了下來。鳳惜一驚,渾身使不上力,發出微微的呻吟聲。那呻吟聲,對身上的男子,如同最煽情的鼓舞。細細品嚐著少年的唇,覺得甘甜,一股清舔的藥味。也不敢妄加索取,低頭又輕舔鳳惜的唇角。輕輕地,移向少年的脖子,細細吻著,手透著衣裳,撫摸著。
  
  “…哥哥……”鳳惜喚著,身子開始發顫。“…不……”要……身上的袍子已經被褪去大半。男子的動作,是急躁的,卻也是輕柔非常。看著少年平板的身子,目光落在那狹長醒目的疤。伸手,來回撫摸著。“這不是…為我留下的。”沉聲道。不知是因為心疼,還是那噬人的妒嫉。
  
  『城主,老夫無能,這已是死脈,叫老夫如何去救?』
  
  無能……那就去死吧!
  
  『城主,您這是為難屬下。這孩子…能撐到現在,已然是老天垂憐。』
  
  胡說!胡說!!
  
  “惜……”
  
  抬眸,足以魅惑人心的笑顏。“惜兒,也留下我的痕跡,可好?”鳳惜微微一頓,男子的吻,落在肩頭,而後,感到細微的刺痛。鳳惜倒抽了一口氣,卻無力推拒。良久,方意猶未盡地翻開。鳳惜的肩頭上,有著淡紅的齒痕。那在身上游移的手,已經悄悄探至身下。
  
  “惜兒──”珞微微吸氣,動作越發輕柔、緩慢。他不想要惜兒痛苦……但這次,便讓他私心一回。解下那柔軟的褻褲,逐漸覺醒的慾望,在鳳惜腿間磨著。低頭,輕輕啃咬少年胸前的紅茱。鳳惜劇烈顫著,感受到那火熱的觸感,淚水落了下來。爹爹…爹爹……
  
  無力靠在男子身上,身後一陣冰涼。手指侵入那幹澀的穴口,鳳惜全身一震。“啊……”閉上雙眸,那刺骨的疼痛,及不上心痛。不要……不要……
  
  珞望著鳳惜落下的淚珠,心緩緩揪在一塊兒。可,已經停不下來。只輕聲附耳道:“莫怕…一會兒,一會兒就好……”惜兒,你就快是我的了。就快了……
  
  “惜兒……”
  
  傾身,緩緩進入那瘦弱的身子。
  
  “惜……”似乎在推拒這自己,鮮血淌落。“爹爹……”鳳惜無神喚著,珞微微一怔,俯首,握著少年的腰,徐徐推入。身下的少年顫慄著,淚水從未止過。“惜…惜……”暗紅的血,妖異非常。輕輕動著,已經是對鳳惜最大的折磨。
  
  “爹爹…爹爹……”
  
  他不是…不是爹爹一個人的了……
  
  不是了。
  
  鳳惜似乎看到,那艷紅的背影。
  
  爹爹一直都記得娘親。娘親死了,爹爹也一直記著。
  
  那麼……那麼……
  
  要是自己死了,爹爹…爹爹會不會記得……像記得娘親一樣,惦著自己。
  
  漸漸地,黑暗吞噬著自己。那背影轉了過來,對著自己,目光深冷。
  
  …不會的…爹爹不會記得,不會想著……不會的。爹爹不會記得,害死娘親的自己。
  
  鳳惜緩緩笑了起來,絕望的微笑,貪婪地看著那無雙的容顏。
  
  “惜兒……”
  
  少年已經昏迷。珞微微一頓,緩緩地從少年身子退了出來。“惜兒。”
  
  “惜兒…惜兒…惜兒……”
  
  愴然淚下。
“惜兒,你張開眼睛好不好?”吻著少年蒼白的唇,可那雙眼,固執地不愿意睜開。髮絲披散著,一臉狂亂,雙眸有些紅腫,眼裡有著化不開的柔情以及悔恨。轉眼,狠狠瞪著跪成一列的大夫,喝道:“惜兒為什麼還沒有醒來!已經三天了!你們──”
  
  “城主…老夫、這、這位少爺,是急火攻心,可那脈向非常人所有,老夫、老夫不敢妄自斷定啊──”為首的大夫上前,戰戰兢兢道,一把老骨頭抖得幾乎散架。
  
  珞的眼神越發冰冷,冷聲道:“你是說,你醫不了?”那老大夫頓了頓,卻也沒否認,汗水浸溼了衣裳。珞別過頭,俯身又在鳳惜的唇上啃咬著,柔聲道:“惜兒,你醒來好不好?”咬牙,有些哽咽道:“惜兒可是不愿醒來?”
  
  懷中的人兒一動也不動。
  
  漸漸地,珞揚起笑容。“那好,惜兒不愿醒來,我就殺了這些老廢物,一個時辰一個。”轉過頭,對著方才發言的大夫冷冷一笑。“就你了。”那老大夫一頓,就硬生生接下那凌厲的掌風,整個人向外拋去。那老大夫死狀可怕,不久便臉色發紫,眾人不禁摒息,顫抖不已。
  
  “惜兒,看到了嗎?”對著鳳惜,珞輕聲道。“醒來好不好?”“買了好多惜兒喜歡的糖糕,要是惜兒不醒來的話,又要扔了……”
  
  “惜兒,看,又有人死了。那些都是沒用的廢物……”
  
  “…惜兒,惜兒……”淚水落在鳳惜的頰上,可在那一瞬間,鳳惜的眼睫動了動。“惜──”一陣狂喜,握緊了少年的手。“惜兒!惜兒!”鳳惜的唇,張了張,發出糢糊的音節。貼近鳳惜,只聽那微弱的聲音:“…爹爹……”猛地一頓,鳳惜的眼角,淚珠滑落。
  
  終究…終究是忘不了爺麼?心裡泛起難忍的酸澀,眼裡閃爍的卻是妒火。見鳳惜緩緩睜開了眼,強壓下心中醜陋的情緒,強撐著笑容,“惜兒……”伸手欲撫摸鳳惜的臉。
  
  “啊……!”鳳惜閉上了雙眼,似是恐懼。珞微微一頓,手僵在半空中。站起,有些不支地晃了晃,僅看了少年一眼,強忍著心中的悲慟,輕聲道:“惜兒,你好好歇息。”他…讓惜兒討厭他了……
  
  不准!
  
  惜兒怎麼能討厭他!
  
  “惜兒……”不容抗拒地將少年圈在懷裡,掃了眼眾人。那些人如獲大赦般,面露僥幸之色,紛紛退了出去。鳳惜抖了抖,緩緩抬眸。“惜兒……”身子猛地一顫,眼裡蓄積著淚水。無力搖著頭,低頭便咳了起來,頓時,胸前銀白的袍子染成了血紅。“爹……”
  抱緊了懷裡的人兒,道:“一切會好的……”笑了起來,卻透著絕望。“一切會好的,只要再一些時日,惜兒便不會想這麼多了。”到那時,惜兒只能是我的了。咳聲不斷,珞的手不斷收緊。
  
  “惜兒,你莫怕。你到哪裡,我就陪你到哪裡……”
  
     ×          ×          ×
  
  金厲單膝跪著,不敢直視座上的男人。深夜,那絕麗的容顏,閃過一絲疲憊。秋日寒霜,男人瞥了金厲一眼,道:“本君不會就這麼便宜鳳冥。”金厲叩首,道:“求爺放過殿下!”
  
  男人冷冷看了眼金厲,道:“金厲,怎麼?二十年,真正的主子就不認得了麼?”
  
  “屬下不敢。”男人冷哼。金厲抬眸,咬牙道:“屬下當年的命,是爺救的。爺是要屬下死,屬下也不敢有半分怨言。”吸了口氣,繼續道:“只是…爺,還請放了殿下…殿下他,是真的喜、喜愛爺……”
  
  “閉嘴!”男人手一揮,金厲一個悶哼,便吐出血來。
  
  “屬下、屬下愿意…代殿下死…韹爺……”
  
  鳳韹冷冷看著金厲,門外忽而傳來曹帥響亮的嗓門:“爺。”開了門,見是金厲,也沒避諱,上前跪下拜道:“一切都如同計畫所行,定是萬無一失。”曹帥一臉胸有成竹,鳳韹沉吟。
  
  “曹暉。”曹帥仰首,只見鳳韹望著明月,道:“滅了六刃,一個也不能剩。”男人的眼眸,竟有些血紅,滴血般的紅。望著案上同樣醒目,暗紅的帖子。鳳韹眼神越發凌厲駭人,上頭的雙喜,奪目非常。感受到男人的異樣,金厲做了個揖,若有所思地看了曹帥一眼。曹帥一頓,那眼神他似乎認得……
  
  年前,那馬上俊秀的男子,便是這雙眼神。不顧一切的眼神……
  
  看著金厲向外走去,鳳韹道:“曹暉,隨同本君去一個地方。”曹帥微微一愣,鳳韹拿起案上的帖子,扔至火盆內,燃燒殆盡。“本君,要帶回他。”望著那團火,微微出神。“還有很多事…本君不明白,不明白……”
  
  “爺……”
  
  鳳韹轉頭,對著曹帥,竟是一臉茫然。“本君不明白、不明白!”搖著頭,緩緩道:“他為何要這樣?…本君要問他,為何、為何……”抬眸,“曹暉,你說說看,為何他要如此?難道就因為是父子……”
  
  “爺。”曹帥嘆了口氣,道:“不是的,爺。那孩子……”
  
  “愛著爺。不是父子之情,而是更甚於之的愛。”那個傻笑的少年,就只有爺看不清。即使不甚明白當年的事,之前卻也從醫者口中略猜得一二。由震驚,轉為默然。也對,沒有什麼是足以束縛眼前的男人,更何況只是道德倫理,俗事倫常。
  
  “他…愛……”鳳韹望著那明暗的火光,不知為何,心裡泛起的是異樣的情感。這些…他早該知道的,不是麼?那在記憶中,老是躲在角落的孩子。耳邊,那隱忍的悲泣逐漸清晰了起來。可再對著自己時,那孩子又笑了起來。
  
  『不…不痛的…』一顆淚珠,從孩子眼裡滑落。那孩子依舊挂著笑,比哭更難看的笑容。那是自己,曾經如此厭惡的笑容。
  
  鳳韹站起,扶著桌案,胸口幾近窒息。“爺!”曹帥擔憂喚著,只見鳳韹揮了揮手。“讓我…我靜一靜。”我……曹帥不禁有些後悔,早知如此,便不告訴爺,那孩子的心思……
淡淡瞥了眼案上的卷目,順著微亮的燈火,一夜無眠。大戰在即,如今就只差了個導火線,現下只待時機成熟。水如雲輕咳了咳,夜風吹得面寒,心寒。卷目上,記著的都是些銀號帳目。上方那顯眼的“樓”字,水如雲又嘆了嘆。
  
  “樓允傾。”水如雲心知,這是鳳冥在外常用的名號,可現下,“樓”字下的產業,居然全轉到了鳳韹手裡。時日不差,不足六月。蹙眉,這還不是最棘手的,就怕這事鳳冥自個兒也不曉得。
  
  什麼……也逃不出他的掌心。到底還是天縱英才,水如雲不禁苦笑,撫了撫胸口,陣陣疼痛。轉頭,目光對上的,是案前的一個頭顱。只餘下白骨,細瞧去,應是老者的頭骨。水如雲自是明瞭,當年毒王先輩和水亟曜,與東方凜聯手,硬是讓鳳韹受了大辱。毒王先輩圖的是鳳氏王權,東方凜無非是懼於那術士的預言,那水亟曜──
  
  “…冥……”這次,要他怎麼做?莫非,真要眼睜睜看著那同樣驕傲的人,一敗塗地?!
  
  『當年,本君的毒…是怎麼解的?…』
  
  水如雲晃了晃,看著燭火,微弱的火光,卻照得雙目生疼。咬了咬牙,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看樣子,自己是得去會會,那囚禁於暗室,名赫一時的毒王。
  
  這一回,他便賭在,鳳韹對那孩兒的心。
房裡,床上的少年緩緩睜開了眼。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華美,空無一人。轉眼,看著前方,身子忽地一顫。似乎,耳邊還迴繞著,那溫柔卻殘忍的話語。『惜兒,看,又有人死了。那些都是沒用的廢物……』
  
  一旁的案上,還擺著甜膩的糖糕。鳳惜扶在床邊,目光流轉,最後定定地,落在窗外那只餘下殘葉的樹,久久。強撐著身子,下了床,差點兒跌在地上。站穩了些,往窗一步一步走去。每步都艱難異常,到了床邊,已經是氣喘連連,呼出得皆是寒氣。
  
  飄下的落葉,鳳惜緩緩伸手,卻觸不及,甚是遙遠,不管怎麼伸手,都碰不到。緩緩將手伸了回來,那猶如枯枝般、臘黃難看的手。
  
  為什麼……為什麼還沒有死呢?
  
  想起那黑衣男子,瘋狂的眼神,還有那深沉的痛。鳳惜身子顫了顫,此刻想起的,還有那逝世許久的阿婆,在從前的大宅裡,唯一會待他好的阿婆。還記得,那時第一次,看見……爹爹。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阿婆小聲地告訴自己,那是爹爹。那時的自己,很開心,身上被打的痛似乎都忘了般。他有爹爹,很厲害很厲害的爹爹。
  
  那天,自己跑了上去,學著少爺小姐,小心拉了拉爹爹的衣角。只是……冷風吹襲在臉上,鳳惜打了一個寒顫,又連聲咳了起來。手卻徐徐撫上了額角,似乎那裡,還殘留著當日的疼痛。爹爹踢開了自己,然後撞上了桌角,疼得揪心,然後被夫人喚人丟在外頭,又是一陣好打,是阿婆哭著求著……
  
  然後,自己只敢遠遠看著,就怕……像夫人說的,污了爹爹的眼。
  
  抬手,細細瞧了瞧,又往身上擦了擦。已經髒了,就再也擦不掉了。為什麼…要是死了,會不會…爹爹會不會開心?鳳惜笑了笑,卻是把淚珠抖落。要是自己死了,能把娘親換回來……能麼?要是這樣,他死了也不要緊……爹爹有娘親陪著,那麼他死了,也不要緊。雖然,心很痛很痛。
  
  “惜──”鳳惜一怔,便見那黑影步了進來。不自覺地瑟縮身子,撇過頭。珞微微一頓,那細小的動作,全數入了眼。可也僅是瞬間,被喜悅沖淡。走上前,抱起少年,親暱地吻上少年的頰,輕聲道:“天轉寒了,惜兒身子不好,怎這般大意。”不忍斥責,手撫上少年的眼,有些紅腫。
  
  “惜兒……”在少年耳邊,輕聲呢喃:“要是惜兒不喜歡這裡的話,我們可以離開這裡,到郯如去……那裡,到底還是我的家鄉。我們丟下這裡,從新開始……”
  
  珞笑了笑,接道:“等我讓天下人知曉,惜兒是我一個人的之後……”
  
     ×          ×          ×
  
  冷冷地看著忙裡忙外的侍僕,目光落在那刺眼的艷紅。“噯…真不知道城主在想些什麼,這喜宴是擺給誰的呢?”
  “就是,平日也沒見城主和什麼姑娘來往,怎轉眼就要擺酒?莫不是……”
  “怎會有這回事兒,閣院裡頭……可那不是個男孩麼?”
  
  “住嘴!”赫胥晞人猛地一吼,前方的侍女猛地一怔,手上的紅紗跌落在地。“少-少爺……”赫胥晞人冷冷瞥著那顫抖的侍女,頭一轉,大聲叱道:“拆了!把這些礙眼的東西都拆了!!”逕自上前,扯下暗紅紗帳。
  
  “可是…那是城主……”侍女本欲上前阻攔,卻著實被那怒氣嚇著了,庭內人數眾多,面面相覷,只能看著赫胥晞人毀了他們好幾個時辰的成果。“我早料到!那個怪物!惡心污穢的東西!”赫胥晞人嘶聲吼著,拔劍,中央那雙喜便劃出了一道裂痕。
  
  “晞人,本城主可不記得,自己養了頭豹兒。”突地,傳來冷冽的聲音。赫胥晞人震了震,回頭,便見那隱隱透著怒氣的黑影。“…華……”劍落在地上,珞環顧只餘下一片狼藉的大廳,觜角揚起。“晞人,看樣子武功又精進了些。”
  
  “華…我……”赫胥晞人難掩語裡的無措,“華…我知道錯了…我……”珞轉頭,對著赫胥晞人輕柔笑著,如同溫和的兄長。“晞人,既然你武功已有進展,便該是為俞王效力的時候,本城主已像俞王引荐。”
  
  “不!!”難以置信地望著那挂著笑,卻極其冷漠的男子。“為何?你的父母皆死於戰鬼劍下,這可是讓你雪恨的良機。”珞輕聲道著。“我…華,不要……”赫胥晞人搖首,臉色已經慘白。
  
  “晞人,本城主喜歡聽話的孩子。”甩袖,冷冷扔下一句:“你明日啟程吧。”
  
  殘忍。何其殘忍。赫胥晞人望著男子離去的背影,仰首,輕輕笑了起來。
  
     ×          ×          ×
  
  深秋夜寒,就要入冬。鳳韹一身便裝,臉上不見那妖異的笑容,鳳眸落在那細緻精美的劍柄。“珞俞……”抬眸,似乎瞧見,坐在窗邊的,不是少女的身影,是一個瘦小的孩子。偏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卻是孤寂落寞。伸手觸去,卻漸漸消逝。
  
  床頭,一對人偶置著。
  
  “爺。”門外的是曹帥。“爺,都準備好了。”再開門,男人已面無表情。曹暉不自覺地向裡頭一望,問:“爺,不用帶劍麼?”爺隨身帶著的劍……只見,鳳韹淡淡瞥了眼,道:“已經,不用了。”
  
  闔上了門,是時候,該結束了。
 戰事拖延已久,卻是一觸即發,生活是苦,但對些事百姓倒還是津津樂道的。曜華城主娶妻,這不算是新鮮事,可謠傳城主之妻,是個不及弱冠的少年。曜華城主任位僅一年之久,深曉大義,與影、俞二王結盟,起兵剿滅戰鬼。素來行事乖戾神秘,可這回宴請四方群雄,更是令人好奇。各方權貴集於曜華城,暗潮洶湧,此時眾人不知,這荒唐的婚宴會帶來怎樣的腥風血雨。
    
    房內燈火輝煌,典雅華美,男子坐在床邊,一身玄色和四周的豔紅相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冷峻的面容換上溫文的笑容,柔情似水,哼著歌兒,玉手輕輕拍著床上的少年。那凹瘦的小臉毫無血色,額上有著薄汗,不安份地呻吟。良久,微微睜開雙眸,可眼前卻是一片糢糊。
    
    “惜兒,難受不?”細聲問著,搓揉著少年冰冷的掌心。“別怕,有我。我在這裡。”鳳惜的眼神落在男子身上,輕輕垂下了眼,手動了動。珞眼神暗了暗,惜兒那點心思,他怎不會明白!這是一時的。只要……那個男人死了,那麼惜兒就只能倚靠他了,就只能想著他了。
    
    “惜兒,我命人訂做了紅裳,惜兒穿上了定是好看。惜兒可要試試,要不合身可得改改。”說罷,便愉悅轉身,將桌上的錦盒打開,拿出了一件紅豔的袍子,質料柔順,精緻高貴。鳳惜抬眸瞧了瞧,珞笑著上前扶起鳳惜,只見那雙塋亮的眸子緊緊瞅著紅袍,身子微微顫抖。
    
    扶著鳳惜坐定,珞輕手便揭下那鳳惜身上的裡衣,露出那傷痕遍佈的身子。鳳惜呆呆坐著,看著那由脖子延伸而下的醜陋疤痕,珞眼神越發狠厲。“這是什麼苦…不是人受的,不是人受的。”轉眼,便見到少年的肩頭,有著清晰的齒印。手輕輕撫上,這是他的痕跡,在惜兒身上的痕跡。
    
    突地,鳳惜猛烈地顫著,雙手環抱身子,喃著:“不要…不…不是爹爹…爹爹……”用力握住那枯瘦的手,鳳惜緩緩抬頭,對上的是男子心疼的面容。登時,清醒了似的,輕道:“對了…爹爹不要…鳳惜了……”不要了。很久以前就不要了。怎麼能忘了,爹爹早就不要自己了。就算自己有聽話,爹爹要娘親,不會要自己了。
    
    “惜兒,”俯身,輕撫少年的頰。“來,換上瞧瞧。”將紅裳覆在少年身上。鳳惜微微一怔,卻不再掙扎,任由珞打點。一會兒,珞退了幾步,細細打量,喜道:“還好,還記得惜兒的尺寸。”又弄了弄領子,傾身一吻,不容鳳惜抗拒,四唇相依。鳳惜心驚,卻沒有掙扎。
    
    “惜……”戀戀不捨地放開,強抑下將少年壓在身下的欲望。他萬萬不得傷了惜兒,惜兒的身子再承受不住。“惜兒?”見鳳惜別過頭,“可是累了?那好好歇息,我還有些事,一會兒便來陪惜兒。也沒將紅裳脫下,替鳳惜掖好了被,轉身就要離去。可,腳步一停。也沒轉過身,便聽那溫潤的聲音:“惜兒,即是你我大婚,鳳韹也會前來,祝賀你我。”而後,抬腳離去。
    
    鳳惜猛地一震,掙扎著要起,可男子已經走遠。垂下眼簾,抿唇。
    
    那夜,朦朧中,少年作了一個夢。永久的夢。
    
    他夢見,一個男人擁著一個孩子。男人揚著傾城的笑容,溫柔地抱著孩子。孩子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看著男人。
    
    『你今生便只是我唯一的妻。』
    
    孩子呆了呆,而後瘦小的顏漸漸漾開笑容。那般幸福而滿足。
    
    “爹爹……”
    
    睜開眼,看著身上的紅裳。是夢。
    
    淚水輕輕滑落。那是他唯一的夢,不能實現,卻妄想成真的夢。
    
    環抱著身軀,似乎還殘留著那令人眷戀的溫度。
    
    不能貪心的……已經夠了,這些就夠了。
  
     ×          ×          ×
  
  一身素白,遙遙領在前頭,後頭曹帥緊緊跟著。看著鳳韹的背影,曹帥不禁憶起,一年前的秋霽,那同樣坐在馬上,不惜一切的眼神。暗暗嘆了一口氣,或許真如醫者那老頭兒說的。這是孽。
  
  忽而,鳳韹停了下來。轉頭瞥了曹帥一眼,“曹暉,注意馬下。”而後,又再次揮起馬鞭,氣勢如鴻。曹帥暗想,跟隨爺也不少年了,爺的模樣怎都沒變呢……似是有些喪氣地低頭一瞧──腳印。這是……前日下了冬雨,瞧這腳印該是當時留下的。
  
  有人埋伏!
  
  “爺!!”快馬急急追了上去,越過一片林,便聞到了熟悉的腥味。只見,遍地橫屍體,銀白的身影與黑衣人交錯。“爺──!!”鳳韹側身,掌力一出,那黑衣人瞬間幾尺外。曹帥連忙上前,頃刻,鳳韹已立在那黑衣人前。那黑衣人咳著血,邪笑著看著鳳韹。“戰鬼!你、你這般大意,現下…俞王已、已經攻入舒璟城…我、我、可笑我、沒能未我妻兒、報仇──!”吐出一口血,變沒了氣息。
  
  曹帥頓了頓,只聽鳳韹冷冷道:“走吧。不能遲了。”絕麗的容顏沾了血漬,一躍便上了馬。“爺!!”曹帥突地跪下,急道:“爺!請速回!”鳳韹正欲揮下馬鞭,見曹暉擋在前頭,冷聲道:“讓開。”
  
  “爺,這是計!是俞王和影王的奸計啊!”曹帥吼著,“爺,請您速回!可不能、不能前功盡棄啊!”鳳韹眼神越發冰冷:“曹暉,讓開。”
  
  “爺,屬下直言。請爺著重大事,那孩子還是能帶回來的,不急於此刻。”見鳳韹毫無鬆軟之意,曹帥咬牙道:“要是爺執意前去,那麼便殺了屬下吧!”
  
  “你──”頓時,殺意盡現。“滾開!”曹帥定定地跪著,僵持了一會兒,傳來了笑聲。曹帥抬眸,只見那絕世的容顏有著悲痛,恨恨道:“為何──為何連你都要攔著我!都要和我作對!”曹帥一頓,“爺……”
  
  “我──我!我不想再讓自己後悔!”鳳韹大聲吼著:“快來不及了!就快來不及了!我要問清楚!問明白!”馬頭一轉,輕易從曹帥身邊越了過去。“爺──!!”望塵莫及,曹帥突地覺得無力,嘆了一口氣。轉身,便見一個灰衣男子,玩笑似地看著曹帥。那笑容,怎麼看怎麼礙眼。
  
  曹帥舉起劍,道:“何人?”那男子笑了笑,道:“不過一年不見,曹大人便不記得我了麼?真是讓我好生傷心。”曹帥眉頭皺了皺,這人說話,怎這般熟悉?!
  
  “嘖嘖……”那男子搖頭,問:“肩上的傷好多了麼?”
  
  曹帥的劍從手中滑下,“你、你、你……”男子的笑聲在林中迴盪。
  
     ×          ×          ×
  
  沒有鳳冠,只有彩衣。由著珞擺弄,侍婢們在一旁齊齊站著。鳳惜今日異常清醒,也沒說話,如同聽話的木偶,沉靜乖巧。侍婢們不敢多瞧,僅知曉眼前這瘦小且平凡甚至難看的少年,將會是那如同鬼魅的男人的伴侶。
  
  珞眼角的暗蝶,在一身燄紅的襯托下,顯得越發妖異。愛憐地看著鳳惜,來回撫摸著鳳惜的頰。“惜兒,莫怕。”輕吻少年的額。“有我陪著惜兒。”抱起少年,輕聲到:“今日的惜兒…很好看。”
  
  “惜兒還記得麼?在鎮裡的時候,惜兒問什麼是妻。”鳳惜緩緩抬眸。“那是要一輩子在一起,一輩子的致愛。”鳳惜楞楞地聽著,輕問:“一輩子…的致愛……”難得人兒回應自己,珞的笑容越發燦爛。“嗯。”
  
  “那麼…會變麼…?變成…別人……”爹爹的致愛……珞看著鳳惜,道:“不會的。致愛是永遠不變的,一生僅能一個。”吻上那蒼白的唇。“我的致愛今生唯有惜兒一人。”
  
  鳳惜眼神暗了暗。不會變……爹爹只會永遠愛娘親一個人……心口劇烈疼著,強壓下喉頭傳來的血腥。鳳惜緩緩揚起嘴角,望著窗外,滿地的雪白。多好看…多好看……像爹爹一樣,多好看……
  
  “走吧。殿上還有很多人等著。”
  
  抱著鳳惜,侍婢連忙在後頭跟著,撐起傘。落下的雪花,一些輕輕打在鳳惜的頰上。有些冰冷,最後變成水滴,滑下。似乎,看見了那傾城的身影,在雪中緩緩消逝。
  
  阿婆說,當人要死的時候,會想起很多事情。鳳惜還記得,阿婆告訴自己,阿婆看見了娘親。然後,那個晚上,阿婆睡了,再也沒有醒來。
  
  昨晚,他看見了爹爹。抱著少爺小姐,微笑的爹爹。打了自己一掌,冷冷看著自己的爹爹。開心的笑著,擁著他的爹爹。將自己壓在身下,然後踢開自己的爹爹……最後,爹爹的身邊,站著一個很好看的人。那是娘親,因為自己從來沒有看見爹爹笑得這般漂亮過。
  
  爹爹牽著娘親,沒有再看自己一眼。
  
  “惜兒,怎麼哭了?”吻去少年的淚。鳳惜別過頭,看著雪花。
 殿內紅光四溢,各方權者前來道賀,一旁座上的玉面男子面目苦澀,一言不發,旁人前來寒喧,卻也不理,逕自倒了酒就往嘴裡灌。身後的青衣男人一見,伸手奪過男子手中的酒杯。“澧,別喝了。”章澧轉眼一瞪,惡狠狠地摑了男人一掌。“少管我!”嘴角揚了揚,雙眼通紅。“影衛,他居然和那個傻小兒成親……早該!早該殺了那個賤種!”
  
  影衛眼神暗了暗,抬眸,瞧見另一頭的俞王鳳冥舉杯輕笑,連忙點頭示意。今天的計畫,必能萬無一失。澧兒……
  
  突而,殿內靜了下來。只見,一身燄紅的男子,懷裡抱著一個人,眼角的暗蝶炫彩奪目。當年名震天下的冷華公子,清俊秀美,如今同是威攝八方的曜華城主,確是雍容華貴。倒是美人懷裡的……
  
  “惜兒、惜兒?起來了。”輕聲喚著,寵溺地拍著懷中的鳳惜。鳳惜動了動,不自在地縮了縮。
  
  喝──!眾人譁然,這就是未來的城主夫人!
  
  珞輕輕一笑,可真碎了不少年輕姑娘的心。竟是一個少年,還是個丑兒,奪了曜華城主的心。向座上的賓客示意,眼神停留在臉色鐵青的章澧身上,嘲諷一笑,冷冷地看著那幾乎扭曲的臉。轉向鳳冥,微躬身。鳳冥挑眉,若有所思地瞧了瞧珞懷裡的少年,嘴角漸漸揚起。“曜華城主,眼光果真不同常人。”
  
  “俞王見笑了。”惜兒的好,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瞧見鳳冥身後跪著的赫胥晞人,眼眶泛紅,盡咬著下唇。是他負了他,看著倔強少年,如同年少氣盛的自己,為了那無心的修羅幾乎瘋狂。
  
  今,他只要惜兒。
  
  “惜兒,我們要拜天地了。”扶起鳳惜,心疼地看著那顫抖的身子。緊緊握著那隻瘦小的手掌,惜兒,再忍忍……只要、只要成功了,便偕惜兒隱居他處,遠離這污穢的塵世。
  
  “一拜天地──”扶著鳳惜的腰,就要下拜。鳳惜半靠在珞身上,眼眸一抬。“惜兒?”
  
  爹爹……
  
  鳳惜仰頭,突地,血賤華衣。“惜──惜兒!!”嘶聲吼著,看著鳳惜軟倒在懷裡,眼眸無光。眾人一怔,只見珞一臉瘋狂,大吼著:“大夫!快傳大夫!!”一時混亂異常,眾人面面相覷,這場面著實驚心。
  
  忽而,鳳冥緩緩站起,嘴角擒著笑。“城主稍安勿燥。”珞恨恨一瞪,可見鳳冥沒瞧著自己,順著目光,瞳孔擴大。門前,妖異的男人,一身原該是月牙白的衣裳染上了暗紅,鳳眸有著血光,如同地獄修羅。
  
  “韹弟,你來遲了。”鳳冥輕聲道,眼裡有著深深的笑意。而後,輕輕擊掌。只見從暗處,白顏玉和金厲緩緩上前。白顏玉手裡捧著一個藥瓶,金厲手裡的是上好的利劍。
  
  鳳冥望著門前的鳳韹,溫柔道:“韹弟,隨大哥回去可好?”鳳韹眼神寒光一閃,殺意盡現,就要上前。“莫輕舉妄動!”不知何時,影衛手裡握著劍,指著珞懷裡的鳳惜。可珞毫無反應,只是更加擁緊了懷裡的少年,輕聲喃著:“惜兒…惜兒……”
  
  鳳韹一頓,一群黑衣人不知從何處出現,紛紛舉劍對著鳳韹。“鳳冥!”冷冽吼著,眼神狠狠地盯著影衛手上的劍。“要是你敢碰他,我定會讓你──生不如死!”鳳冥的笑意隱去,眼裡閃過一絲傷痛。“韹弟。”隨即,笑了起來。“是呵──當年你也是這般,為了那個女人。”你從來,不曾如此為我。
  
  “韹弟,”從白顏玉手裡接過藥瓶,拿在手裡晃了晃。“韹弟,可還記得毒王先輩?要不是水如雲和暇兒,大哥真不知道原來他還殘活於世。”鳳韹冷聲道:“你想說什麼?”
  
  “韹弟,大哥最疼便是你,這麼多年來,便也只當你胡鬧,如今六刃已經攻入皇都和舒璟城,很快,這天下便在我鳳氏手中……”眾人愣了愣,鳳韹依舊望著鳳惜,鳳冥神色一暗。“大哥能救他。”那一刻,鳳韹和珞同時向鳳冥望去。
  
  “這瓶裡,是毒王先輩的心竅之血,毒王自幼食毒無數,體質異於常人,這祕密也是父親當年告訴大哥的,毒王之血,足以讓人起死回生。”
  
  鳳韹一怔。“只要韹弟自廢武功,隨大哥回去,大哥便救這賤種,否則……”影衛的劍,對準了鳳惜。珞狠狠抬眸,擋在鳳惜身前。影衛冷笑道:“曜華城主,別忘了,您之前可是自封內力,您現在是自身難保。”珞沉痛地抱緊了懷裡的鳳惜,恨恨道:“你們居然──居然欺我……要是鳳惜有何三長兩短,我定不會輕饒!”
  
  鳳韹驀然仰首,倨傲不羈。眼中閃過一個孩子,小心地笑著,『爹爹……』
  
  伸手,嘴角一揚,傾國傾城,撫向玉脖的經脈,鳳冥一頓,“韹弟!”欲奔上前,突而,鳳韹大吼:“金厲!!”
  
  鳳冥一愣,已經來不及,胸前一窒,利劍已經穿過胸膛,眼裡有著不信。
  
  此時,一群白衣人蜂擁而上,場面混亂,賓客四處逃竄。“王爺!!”白顏玉連忙扶著鳳冥,從懷裡倒出拿出藥丸,放入鳳冥嘴裡。“王爺!王爺!金厲,你背叛王爺!”影衛暗咒,正要挾持鳳惜,便接下金厲一掌,硬生生被震開。珞連忙抱緊了鳳惜,金厲眼神一厲,揚手又是一掌,直接擊向珞的手肘,拽過鳳惜,沾了血的劍對著鳳惜。“惜兒!!”珞嘶聲吼著。
  
  “金厲!”鳳韹咬牙,看著毫無血色的少年……利劍抵在那脆弱的脖子,那一刻,鳳韹瞳孔一縮,恐懼。金厲絕望一笑,道:“爺,屬下的命是您救的,理當為您做牛做馬,但是,爺如此相逼,屬下……”看了眼鳳冥,白顏玉恨恨地瞪著自己。
  
  高舉另一隻手,只見,那手裡的藥瓶,輕輕滑落,接著,失清脆的,破碎的聲音。
  
  “不──!!”珞失聲呼著,看著那瓶子落在地上。什麼…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
  
  惜兒……
  
  那一幕,所有人都忘不了。鳳韹隻手穿過男人的胸膛,血賤玉顏。金厲懷中的少年,落在另一個身穿紅衣的男子懷裡。“惜兒…惜兒……”淚水落在鳳惜頰上,緊緊抱著鳳惜。這時,打著金黃旗幟的軍隊從外湧入,眾人驚愕,竟是皇軍。珞抬眸,看著鳳韹。
  
  “你…滿意了麼?”
  
  “放開他。”
  
  “你滿意了吧!到頭來,一切都是你計畫好的!!”
  
  “放開他。”
  
  “原來呵──原來這些你早料到,你全數皆知!”
  
  “放開他。”
  
  “你早知道,鳳冥的計畫,所以裝著獨自前來,又裝著扔下舒璟城,其實早與聖皇聯手!鳳冥、金厲、水如雲、鳳暇、什麼毒王,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就連惜兒……也是你的棋子!”
  
  “放開他。”
  
  “或許,聖皇也是你的傀儡,這天下早在你的掌握之中!”
  
  “放開他。”
  
  “不──!你不配碰惜兒!你不配!”抱緊了鳳惜,緩緩向後挪去。鳳韹冷冷看著,道:“把他還給我。”
  
  “還給你…?呵呵──你不是扔下惜兒了麼?!當年,是你把惜兒害成這樣的!惜兒為了你就要失了性命,你卻一次一次扔下惜兒!憑什麼惜兒就是你的!你害了惜兒!害了惜兒!”
  
  “住口!”
  
  珞悽涼笑著,低首,輕輕在鳳惜的唇上落下一吻。
“惜兒……”珞露出絕望的笑容,緩緩抬眸,瞥見那細長的鳳眼,裡頭毫不掩飾的殺意。越發摟緊懷中已經失去意識的少年,咧嘴一笑,目光略掃遍佈兩旁的皇軍。
  
  “我吟珞何德何能,戰鬼與聖皇聯手,就是為擾亂我和惜兒的好事麼?”伸手,拭去少年嘴角的血漬,瞧見那眼角的淚珠……惜兒,原來這般不愿與我成親麼?……
  
  “不要碰他!”鳳韹眼裡,一片血紅。“把他還給我!”珞露齒一笑,魅惑動人,卻是對著懷裡的少年。“惜兒,你看見了麼?原來那個無心的人不是沒有在意你的。”疼惜地撫者那瘦小的臉,突地,惡狠狠道:“可惜…太遲了…太遲了…太遲了!!”
  
  “吟珞!”鳳韹大步上前,珞抬眸一吼:“要再接近一步,我便和惜兒共赴黃泉!”
  “你敢──!”
  
  “到今日這般田地,我有何不敢?!”珞狂笑著,道:“鳳韹!你憑什麼帶走惜兒?當年你對惜兒無情至極,可有想過會有今日?!可有想過惜兒為你吃了多少苦!你可知曉,那幾年惜兒隨著我,痴了傻了,心心念念的還是你!”
  
  望著少年的臉龐,輕輕撫摸。“那時候,惜兒每晚都睡不好…就是睡了,也會哭著叫著…有時,嚇著醒了,會拉著我叫著爹,哭著求著…說,他會聽話,會很乖很乖,求我不要扔了他……”輕聲笑著,道:“傻惜兒,我又怎麼捨得扔了他?”揚首,冷冷對著鳳韹,瞥見那眼裡的一絲慌亂。
  
  鳳韹的目光,落在珞懷中的少年身上。
  
  『…爹爹……』
  
  『罪……?』
  
  『不要…不要不要鳳惜……會乖乖…會聽話……』
  
  “鳳韹,你要惜兒來便來、走便走,此刻又有何資格帶走惜兒!”看著鳳韹近乎茫然的神情,便覺一陣難以言喻的快意湧上心頭,毫不掩飾的怨恨憤慨似乎找到了宣洩的地方。
  
  “鳳韹,你又知曉,惜兒是願意隨你走的。”鳳韹忽地一頓,恨恨吼道:“他是我的!!”
  
  “果真,敢情天下無雙的鳳韹城主又要強奪霸取麼?惜兒──是人!活生生是人!有血淚、有感情!不是東西!你對惜兒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可有真真想過惜兒心裡有多苦!”感覺懷裡的少年微顫,珞猛然一驚。“惜兒?惜兒?”
  
  鳳韹看著毫無血色的鳳惜,卻不知怎的,定定站著。他還記得…還記得那孩子是怎麼離開自己的。對…是那孩子自己要走的……是那孩子……
  
  珞恨恨抬眸,“鳳韹──!”登時,從四方湧出許多黑衣人,立時與四周的皇軍纏斗,且人數不斷增加。“哈哈哈哈──想不到吧!!都給我殺了!一個都不許留!都死了好!死了好!”低首,看著懷中的少年,眼裡盡是柔情。“惜兒,欺負我們的人都要死了,開心不?莫怕,很快…很快惜兒便不痛了……”流著淚,一字一字吐出,如同絕望的哀鳴。
  
  “冷華!冷華!”一直愣在一旁的章澧不斷大喊,卻因身旁不斷逼近的黑衣人而無法上前。
  
  一手抱起鳳惜,對著幾步遠的鳳韹冷冷一笑。
  
  “鳳韹,惜兒永遠是我的了。”
  
  硬是衝破用藥物封制的內力,嘴角不斷有血絲湧出。“惜兒……”仿佛是最後一眼,望著懷裡的鳳惜。揚掌──
  
  『……什麼是娘子?』
  
  『那鳳惜就是爹爹的娘子,是不是?』
  
  『爹爹眼睛……有水……鳳惜不…要吃……了……』
  
  『“爹爹……爹爹笑笑,爹爹笑笑,很漂亮。”』
“不──!”
  
  感覺一陣猛烈的撞擊,掌心一偏,直直落在伏在自己身上的身子。珞愣了愣,眼瞳擴了擴,顫顫道:“章…章澧……”難以置信地看著男子,“你──滾開!滾開啊!!”
  
  “澧兒──”負傷的影衛對著大吼,“澧兒!澧兒!”不論他如何嘶吼,也喚不回心愛之人的回首。珞怔怔看著身上的章澧,手被緊緊扣著,臉上不知是自己的血,還是對方的。
  
  “華……”緩緩伸出另一隻手,輕輕碰觸那朝思暮想的人兒。“…華……”當年的驚鴻一瞥,什麼都不是的自己,早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淪陷了啊……為了權利而出賣親人、身體,最後弄得一身腥,卻得不到他一絲的心甘情願。嘴角微微揚起,唇動了動。
  
  “華…笑一笑…好不……”對我笑一笑。
  
  笑一笑……
  
  就這一次,好不好?……
  
  好不好…?
  
  夢裡的黑色精靈,柔美的笑容,如同晨星般絢爛奪目。那依舊是夢,不是麼?
  
  “澧──!”影衛嘶聲吼著,看著章澧緩緩倒下,如同破敗的人偶。珞呆呆看著,卻越發抱緊了懷裡的鳳惜。“澧兒──!!”不顧身上的傷,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奔上前,卻來不及將心愛之人抱在懷裡。目光一轉,聚氣,劍峰對準了呆立的男子。
  
  突地,一陣寒光閃過。劍峰與站立的男子僅有一線之隔。鳳韹冷冷看著,自己曾經的部下在眼前倒下,收起了沾血的劍。臥在血泊中,意識逐漸糢糊,卻掙扎著,想碰觸另一旁已逝去的男子。“澧……”仍舊是如此遙不可及麼……
  
  “把他…還來。”舉劍,對準呆愣的男子。珞緩緩抬眸,淚水輕輕滾落,一顆一顆。“不…不……”搖首,護著鳳惜。“…不……惜兒…惜兒…你開開眼睛…開開眼睛……”哭泣著,“惜兒…惜兒要和我一輩子的…說好要一輩子的啊……”
  
  鳳韹緩緩走上前,從珞手中,輕易地接過全身冰冷的少年。珞靜靜看著,不再掙扎,雙眼茫然。無言的,將懷中的少年徐徐收緊,企圖給於他一絲溫度。“我不會殺你。”扔下一句,轉身,白顏玉與鳳冥已不見蹤影。鳳韹向外頭走去,隔去那繁華殿內的一片血腥。
  
  一直到那身影走遠,殿上只餘下一人。遍地的死尸,紅衣的男子輕輕笑著。靜靜地,一個少年走近,緩緩俯身,伸手抱緊了男子。
  
  “華……”
  
  “別怕……別怕……”
  
  “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吧……
暗室內,水如雲循著火光,走近床邊。站在床邊的是一臉慘白的白顏玉,咬牙看著水如雲,低聲道:“救他。”水如雲定定瞧了瞧躺在床上的男人,咧嘴一笑。
  
  “為何?”伸手,輕輕撫過男人的五官。白顏玉一頓,聲音不禁拔高:“你不是愛著王爺麼…?”水如雲冷冷一笑,道:“水某是愛著他……”瞪著身旁顫抖的白顏玉。“愛得恨不得殺了他。”
  
  “不…”白顏玉一愣。“不可能……”水如雲甩了甩袖,露出平日吊兒郎當的模樣,道:“顏玉,你明白水某多少?”而後,聳了聳背。“你可知道,水家都是怎麼對待最愛的人麼?”
  
  白顏玉退了一步,有些恐懼地看著眼前的水如雲。這人,是水氏的族長,即使水氏已滅族,但眼前的人並不如表面看去,如此無害。“你想怎麼樣?”
  
  “你知道麼?水氏的傀儡術,鳳冥身上的蠱,可是你除去的?”白顏玉晃了晃神,隨即緩緩搖頭。“也對,水某的蠱,只有一人拔得了。那人還活著,是水某想不到的。顏玉,你不覺得奇怪麼?為何鳳冥的蠱拔了,氣色也沒好多少。”水如雲的語氣越發冰冷。
  
  “那是絕命蠱。”俯身,輕輕握著男人冰冷的手,見著男人胸前的一片血漬,不禁蹙眉。“絕命蠱,子蠱必連蠱母,兩者相依,永生永世。”輕吻男人修長的指,白顏玉只覺得眼前的水如雲可怕異常。“要是硬除去子蠱,寄主……便會受反噬之苦,衰弱而亡。”
  
  “而蠱母,也會因此而死。”水如雲把玩著男人的手指,諂媚一笑。白顏玉猛然一頓,緩緩道:“所以,你為了活命,出賣王爺麼…?”白顏玉的身子不禁顫抖,“你早知道了,鳳暇的兵佈圖,是假的!”
  
  “你說錯了,其實那張兵佈圖是真的,毒王先輩到底還是原舒璟城城主,這城裡的密道他還是記得的。到底,還是我們低估了鳳韹”白顏玉狠狠瞪著水如雲,咬牙道:“所以,你便將計就計,暗裡將路指給我們,讓鳳韹演出這麼一齣戲,卻是要害王爺,讓我將王爺帶到這裡,好保住自己的性命。”
  
  水如雲狀似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你又猜錯了,水某可沒唆使鳳韹,且,鳳韹為了那將死的孩子,倒是差點兒讓他的計划毀於一旦。”白顏玉暗暗握緊了刀柄,水如雲方轉過身,白顏玉便奔上前,劍峰對準了水如雲。
  
  突地,感到一陣暈眩。白顏玉倒在地上,恨恨地看著眼前的男子。水如雲呼了口氣,整個人靠在尉遲夕身上。“小夕,反應挺快的。”尉遲夕的雙眼無神,白顏玉一愣。“那…是……活死人偶……”沒想到,真有這種東西。
  
  水如雲俯身,雙眼對著白顏玉,輕聲附耳道:“你別擔心,為了水某的命,水某不會讓鳳冥死的──”
  
  “水某會,讓他乖乖的,聽水某的話,像人偶一樣。”轉過身,無視白顏玉震驚的神態。闔上了門,轉身倒在尉遲夕身上。“小夕,水某累了,抱水某回房,可好?”靠在那冰冷的懷裡,一滴清淚,從眼角落下。
  
     ×          ×          ×
  
  『王爺,此子乃帝王之相,可命中帶煞,弒兄殺父,難養也。』
  
  『韹弟,大哥練了套新的劍法,可要瞧瞧。』
  
  『韹二哥,俞兒最喜歡韹二哥了,俞兒是韹二哥的娘子。』
  
  睜開了眼,低首,雙手不禁擁緊了懷裡的少年。連夜,回到了舒璟城,一身血腥,明知這孩子怕這腥味兒,卻不愿放開。不能放開,放開了,又會不見了……
  
  “爺。”
  
  抬眸,入眼的是一臉溫潤的男子,旁邊站著曹帥,身上臉上盡是血漬,雙眼有些暗紅。鳳韹冷冷看了眼,道:“下去吧……”男子聞言,福了福身子,道:“城裡的叛軍都降了,這回,我軍大勝。”
  
  “下去。”感到一股寒氣,男子頓了頓,才躬身。曹帥瞧了眼鳳韹懷裡的少年,靜默,轉身走了出去。門外,只曹帥對男子低聲道:“那孩子……”男子冷橫了曹帥一眼,緩緩道:“這事,我們都做不了主,氣數是該盡了。”
  
  鳳韹細細打量懷中的少年,伸手,有些顫抖。撫向少年的眉心,輕聲喚著:“惜……?”許久,少年沒有動靜。“惜…鳳惜…惜兒…?”一聲一聲。良久,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城主。”隨即,推門而入。水如雲抬眸,望向那高傲的男人。“城主,水某給他診脈。”鳳韹頓了頓,圈住少年的雙手不斷收緊。“他會活麼?”
  
  水如雲一怔。
  
  鳳韹緩緩揚首,看著水如雲,道:“他會活麼?”傾城的面容,有些憔悴,臉上還有血漬。“他會活麼……?”
  
  “他會活麼?”
  
  “會麼?”
  
  水如雲徐徐道:“城主,還記得水某說過的話麼──望城主莫悔。”走上前,看著那面色蒼白的少年。“城主,後悔了麼?”
  
  “後悔…?……”
  
  很久以前,那老躲在角落的孩子,那老是對著自己傻笑的孩子,那在自己身下隱忍的孩子…K撫了撫那枯瘦的雙手,他還記得,自己曾經親手,折斷這隻瘦小的手。撫向少年的額,那額角的疤痕,是他留下的……
  
  他記得,那雙小手,小心地拉著自己的袖子……是他,將那雙手揮開的。
  
  水如雲微微一嘆,道:“水某這般,也只能再為這孩子多取些日子。”隨後,緩緩道:“城主,還請多憐惜這孩子,他也沒剩多少日子,水某也沒奢望城主能對這孩子好些。”
  
  輕撫少年的臉龐,水如雲淡笑道:“這孩子,就是死心眼,城主對他多笑笑也好,如此,這孩子也會走得開心些。”
從隨身的錦囊取出細針,在燭火上轉了轉,湊近鳳惜,卻發現那雙手仍固執地圈著少年的身子。水如雲嘲諷似地一笑,對鳳韹道:“城主,您這是在為難水某。”鳳韹頓了頓,不言一語。良久,才將懷中的鳳惜放在柔軟的榻上,舉止更是小心輕柔,雖退開了些,手卻仍緊緊握著鳳惜的手。
  
  水如雲不知為何,冷哼了聲,隨即笑道:“水某想,城主的心意令公子是會明白的。”此時,再多也是徒勞。只盼,這孩子醒來後,鳳韹真能誠心相待。水如雲輕易撩開那身紅衣,那衣裳下的身子瘦骨嶙峋,鳳韹定定看著。手不自覺撫向那從脖子延至身下的那道疤痕。
  
  這個痛,是他施加的。這幅身體,鳳韹曾仔細端詳過,目光落在肩頭,瞥見那陌生的齒痕。鳳韹微微一愣,目光逐漸深冷。而後,傾身,唇輕輕碰觸那齒痕,雙眼泛紅。
  
  水如雲靜默。“城主,還請放寬心。”自己還是捨不得看到美人傷心啊──水如雲逕自笑了笑,斂斂神,扶起那冰冷的身子,滾燙的針頭落在鳳惜的頸,緩緩地,一滴滴暗黑色的血珠,鳳韹怔怔看著。水如雲又迅速扎了一針。突地,鳳惜猛地一震,血絲從鼻孔徐徐流出,著實駭人。
  
  “你──!!”鳳韹擁著鳳惜,狠狠瞪著那帶笑的男子。水如雲無奈看了眼,道:“城主,你相信水某便是。”鳳韹別過頭,強讓自己鎮靜下來。
  
  “城主,且在這靜待,水某尚有些私事。”鳳韹抬眸,咬牙低聲道:“你滾吧!”水如雲笑了笑,面容有些苦澀。
  
  一炷香過去,不見少年醒來,卻隱隱感受到那微弱的氣息漸漸平穩。鳳韹伸手,撫了撫鳳惜的頰。曾經,無數次的掌摑,想起的卻是那隱忍的小臉,顫顫地站在一旁,臉腫得老高,眼淚也沒敢落下來。即使如此,再見到那孩子時,他還是會悄悄在角落躲著,對自己小心翼翼地笑著。
  
  為何……不好好看看這孩子,不好好摸摸這孩子。讓這孩子服下暗魂丹,報復似地,一次又一次殘忍對待,然後,扔下。再見到這孩子,鳳韹不明白,原以為已經在大火中逝去的孩子。還以為,只剩自己一個人,直到被無盡的罪孽啃蝕、漸漸腐爛。
  
  擁緊少年的身軀,鳳韹深吸一口氣。這是…是他的孩子。
  
  這身體,留著的是他的血。
  
  這是,他的兒。
  
  “鳳惜…惜兒……”
  
  『鳳氏族人,必定會愛上血嫡之親。』
  
  今生在意的,不過寥寥數人。戀上珞俞,如此理所當然。直至珞俞死去,原以為心已死,不想,這次是他們的兒。
  
  “惜兒,你恨我了麼?”
  
  “惜兒不愿醒來,可是因為怨我、恨我?”
  
  輕輕在少年耳便吐息。有些恨恨道:“那麼,你便恨吧──”
  
  “你便是恨死我,也要醒來。”
  
  明知,這孩子不會怨人。
  
  “老天要收走你,我鳳韹偏不讓。”在少年額上細細吻著,似乎,有水滴落下。
  
  “你生死都要和我在一塊,誰也分不開。”鳳韹輕輕笑著,似是毀滅、絕望。
鳳惜第一次睜開眼是在深夜裡,眼前卻是一片黑暗,猛地嘶聲哭喊。鳳韹一驚,連忙將懷中的少年擁緊,可鳳惜仍舊不安地掙動。“啊啊……啊……不…不要……”雙眼盡是驚恐,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無力的雙手在黑暗中胡亂揮動著,鳳韹咬牙,硬是壓制那雙不安份的手,卻沒敢真的用力。
    
  “沒事了……沒事了。”鳳韹自幼便是天之驕子,極少哄人。如今,只能笨拙地摟緊鳳惜,靠著鳳惜的額,輕聲安撫。可,鳳惜突地一震,靜了下來。感覺到濕潤,鳳韹俯首,即使看不清,但鳳韹知曉,懷裡的少年已經是淚流滿面。鳳惜緩緩縮緊身子,鳳韹伸手欲撫去那眼角的淚,卻在觸到時,鳳惜突地偏頭。
    
  “…不…要……痛……痛……”縮著身子,無意識地喃著,淚水卻從未止過。
    
  『那時候,惜兒每晚都睡不好…就是睡了,也會哭著叫著…』
    
  那一句句呢喃,鳳韹聽在耳裡,心卻緩緩揪在一塊。他們之間,隔著一道牆,這道牆,是自己親手築成的,是自己將這想親近自己的孩子,遠遠隔著,讓這孩子摔得一身傷。
    
  “…不…要……爹…爹……”鳳韹頓了頓,似乎沒聽清。“爹爹……爹…”一聲聲的呼喚,鳳韹不禁顫抖。曾經嚐過心痛的滋味,那感覺就像要窒息般。此刻,鳳韹卻又真真嚐到這股噬人的滋味兒。
    
  “別…別哭……”讓少年靠在自己身上,輕輕拍打著少年的背。“別哭……別哭……”細聲哄著,附耳道:“爹…爹在這裡。”
    
  “爹在這裡,爹在這裡。”別哭…別哭……爹在這。鳳惜的氣息逐漸平穩,鳳韹側頭一看,才發現鳳惜又昏睡了過去。定睛瞧了瞧,鳳惜的嘴角卻是微微揚著。鳳韹不禁啞然,撫摸著那抹笑容。
    
  俯身,將唇印在少年的唇上,不帶任何慾望。輕輕吻著鳳惜,久久、久久……
    
  水如雲站在外頭,嘴角揚著,高深莫測的笑容。轉頭,瞥見另一頭的男子。男子同樣帶著笑。水如雲走近男子,卻與男子擦肩而過。
    
  “水醫聖,請留步。”男子輕聲道。水如雲腳步停了下來,饒有興味地看著男子。“不敢當,被韓氏後人這麼稱呼,水某當真惶恐。”男子嘲諷一笑,道:“如雲要不是醫聖,這世上可真無人擔得起這名號。”
    
  “那還是韓氏謙讓。”二人你來我往了幾句,便覺沒趣,男子直接開門見山道:“那人還能救否?”
    
  “誰?”大的還是小的?水如雲竊笑。
    
  男子蹙眉,撇嘴,沒好氣道:“曹暉那傢伙緊張,我來問問。”水如雲眉一挑,男子別過頭。
    
  “恕水某無可奉告。”男子瞪眼,“你!”水如雲大笑走開。
    
  直到走遠,水如雲暗喃。
    
  “笑話,水某還沒玩夠呢……”
  
     ×          ×          ×
  
  鳳惜醒了幾回,僅是一會兒,又昏睡過去。水如雲瞧了幾次,轉身打量鳳韹,見他沉著臉,眼裡盡是訊問,別過頭又握緊了少年的手。水如雲笑道:“城主還是先休息會兒,水某會看好公子的。”鳳韹蹙眉,水如雲又道:“水某還有把柄握在城主手上,怎敢亂來。”嘆了口氣,接著道:“城主一身煞氣,這孩子畏懼,受不住的,城主還是換件衣服,這般才會精神些。”
  
  鳳韹沉吟。看了眼水如雲,緩緩起身,道:“要是他醒了,速速讓人通報。”將鳳惜安放在床上,回頭又瞧了幾次,才走了出去。水如雲見那身影走遠了,俯身,面色有些沉重,將手按在鳳惜胸前,另一手從衣褶裡取出一顆藥丸,放入鳳惜嘴裡。
  
  “鳳韹,水某還真想瞧瞧,這孩子在你心裡有多少份量。”水如雲坐在床頭,喃喃道。而後,靜坐觀察。不出一炷香,那身子動了動,雖是輕微,卻仍能發現。水如雲也不禁摒息,良久,才見那雙眼睜開,有些迷濛。
  
  “醒來了麼?”鳳惜瞧著,水如雲笑道:“怎麼,不記得水某了麼?”伸手,撫摸鳳惜的額。鳳惜似乎一驚,艱難地偏頭。“似乎,腦袋還挺清楚的。”知道這孩子怕自己,水如雲倒了茶水,扶起鳳惜。鳳惜似乎仍有些抗拒,只聽水如雲道:“喝些水,潤喉。”
  
  那雙手已無力握杯,水如雲便喂著讓少年小口小口地喝下。“咳──咳咳!!”鳳惜猛地一咳,干嘔著,面色痛苦,水如雲連忙為鳳惜順氣,通經脈。見鳳惜稍好,水如雲輕聲道:“可知道這裡是何處?”鳳惜虛弱地抬眸,唇色慘白。許久,微微搖首,似乎有些無助。
  
  “這裡,是你爹爹的地方。”水如雲戲謔道。不想,鳳惜猛地一震,而後有些害怕地環顧四周,眼裡透著不安。突地,按著胸口,痛苦地低頭。“現下還是別太激動好,這樣你體內的毒會散得更快。”鳳惜抬眸看著眼前帶笑的男人,似乎想起什麼,看了看身上的裳。
  
  紅衣,艷紅的嫁衣。
  
  “你快死了。”水如雲淡笑道,伸手撫摸少年的頭。鳳惜有些呆愣。許久,才點了點頭。“沒有什麼想要的麼?”輕聲問著。俯身,與少年對視。只見鳳惜頓了頓,雙目無神。而後,搖首。
  
  “沒…沒…有……”聲音依舊沙啞,甚至比之前更為難聽。
  
  “沒有麼?”水如雲有些愕然,當真…什麼都不要麼?鳳惜縮了縮身子,胸口依舊泛疼。“你不怕死麼?”水如雲不信,疑惑道。死……他知道的,他快死了。死了,就像阿婆一樣,一動也不動。眼睛不會再睜開,什麼也看不到。看不到……再也看不到爹爹了……
  
  鳳惜抬眸,扯著嗓子。“我…怕……”怕。很怕、很怕。死了的話,爹爹會不會記得他?……爹爹不會記得他的……不會記得的。或許、或許……會偶爾想起,會吧?會吧?
  
  那就好了。偶爾想起自己,只要一下子就好了。剩下的,他不敢要了。
  
  “你不會死的。”
  
  好聽的聲音。只見男人推門而入,目光深冷。鳳惜微微一頓,見男人似乎瞪著自己,身子抖得厲害,縮了縮。鳳韹狠狠掃了眼水如雲,走近床,原想坐在床邊,卻發現床上的少年顫得厲害。想碰觸少年的心情,硬是壓制著。這孩子,該是怨著自己的。
  
  “水某先告退了。”水如雲連忙抽身,卻見那美眸一瞪。
  
  站了會兒,轉身。感覺腳步聲遠去,鳳惜不禁有些黯然,爹爹…不想看到自己的吧……抬眸,卻見男人從外頭走了進來,手裡端著碗盤。鳳韹見少年疑惑地看著自己,將手上的熱粥端了過去。“吃點東西。”鳳惜微微一愣,見鳳韹舀了一匙,吹散了熱氣,遞到鳳惜眼前。
  
  鳳惜呆呆看著,有些無措。鳳韹見少年仍未張口,便收了回來。心道,再讓侍女傳話,準備些開胃的東西,就要轉身離開。突地,一個力道輕輕扯著自己的衣袖。鳳韹回頭,見那隻手顫顫地收了回去。鳳惜低著頭,懦懦道:“…弄…髒……”擦著手。鳳韹定睛看著,曾經,那個孩子,在自己面前笨拙的擦著手,有些恐懼地看著自己。
  
  良久,鳳惜緩緩抬眸,凹瘦的小臉揚著,顫顫道:“…會走……不…會…在這…裡…會走……”自己,會走的。他要死了,不能弄髒爹爹的宅邸。他自己會走的,不想…不想讓爹爹趕走自己。不會賴在這裡,不能把這裡弄髒了……
  
  鳳韹突地扯過鳳惜,粥水撒在地上,碎裂的碗筷發出聲響。鳳惜震驚地看著,只見鳳韹面目猙獰,低吼道:“你──別想從我身邊離開!”
  
  “你不准再想那個男人!我不會讓你走的!”鳳惜的手被抓得生疼,害怕地忍著淚。“我──”鳳韹頓了頓,放開了少年的手。見拿瘦小的手肘已有些青紫,鳳韹猛地一愣。自己…又弄傷他了麼…?
  
  也許,這孩子根本不想待在這裡。也許,這孩子真的恨著他。
  
  鳳韹咬牙,轉身離去,如同挫敗的野獸。
兩日來,鳳惜似乎又回到與從前無異的日子。因為疼痛而醒來,環顧四周,自從那日見到爹爹後,被遺忘似的,之後便沒再見到鳳韹的影子。鳳惜昏睡的時間長,兩日便這麼過去。除了醒來時,床邊的案上置著粥米和小菜,水如雲在清晨時亦會前來為自己施針,且服下一顆藥丸。
  
  鳳惜只當自己快死了,醒來時,小孩兒的心裡到底還是盼著能看見爹爹,在最後的日子,能再看看幾眼,也是滿足的。但是,每當那雙眼睜開之際,不見一人,偶爾可見一個僕侍為自己佈菜,眼裡帶著一絲恐懼,而後便匆匆離開。案上的菜,鳳惜沒動過,雙手無力,也無法撐起身子。一雙眼,便巴巴地看著門,小小的心期待著。就是可憐自己也好,也希望,爹爹能再來看看自己。
  
  水如雲看在眼裡,冷哼了聲,對著鳳惜直接道:“別瞧了,那人不來就是不來,你真以為你要死了,他會對你好些麼?”水如雲這是在挑撥,有些人總和自己過不去,鳳韹是一個,水如雲亦是。鳳惜聽在耳裡,身子不禁顫抖,艱難道:“…我…知道……”自己沒想過爹爹會待自己好,只是想……爹爹會不會來看看自己……
  
  良久,看鳳惜睡下了,水如雲暗嘆,撫摸那瘦小的顏,頓時玩心大起,伸手探入鳳惜衣襟。突地,感到一陣冰涼。
  
  “城主,這刀劍不長眼,您還是收起好。”水如雲帶笑,小心避開那鋒利的劍鋒。鳳韹絕美的容顏在自己眼前,面色鐵青,二人僵持許久,鳳韹收起劍。越過水如雲,極其熟練地在床邊坐下,親自探了探鳳惜的脈搏,面色越發沉重。
  
  瞪了眼水如雲,拉好鳳惜的衣襟。看了眼案上分毫未動的小菜,鳳韹目光深冷,輕柔地摟過沉睡的鳳惜,只覺那身子輕盈冰冷。水如雲知趣,悄聲離開。
  
  “你可還念著那人…?”鳳韹喃喃道。“你可是喜歡他?”鳳韹不覺,聲音有些發顫。兩日,鳳韹心裡掙扎,到底還是擱不下,擱不下這為了他,幾乎喪命的兒。就連自己也不明白,只知曉,一想到這孩子也許……恨著自己,難受。當年誤以為俞兒背叛自己時,可有這般難受…?
  
  懷中的少年掙了掙,鳳韹一頓,便見鳳惜緩緩睜開了眼。見孩子睜開眼,卻沒有恐懼,乖乖地在自己懷裡,心底一股熱流上湧,卻發不出聲音。懷中的少年動了動,突地全身劇烈顫著。
  
  “…暗…暗……”鳳韹沒聽清,卻見鳳惜茫然的雙眼看著自己,雙手掙著。“怕……暗……”鳳韹猛地一怔。連忙握緊鳳惜的手,急道:“你說什麼!”鳳惜愣了愣,鳳韹又急急吼道:“怎麼了!!”
  
  少年不再說話,愣愣地看著上方,與鳳韹四目相對。鳳韹只覺得一陣寒意,撫向鳳惜的雙眼。鳳惜向後退了退,無助地搖首,摸索。掙動的雙手,被包裹在男人的手心裡。溫暖的觸感,讓鳳惜怔了怔,隨即被一股力道扯入懷裡。
  
  不言一語,只是靜靜地依偎在男人懷裡。“惜兒……”鳳韹輕喚,感覺懷裡的少年一震。在作夢麼……?鳳惜不敢亂動。
  
  只有在夢裡,爹爹才會抱著自己……但是,夢裡,爹爹從來不會叫自己惜兒的,爹爹只會喚俞兒、俞兒……
  
  可是,為什麼看不到爹爹……看不到……
  
  “爹…爹……”枯瘦的雙手,緩緩撫向鳳韹的臉。粗糙的觸感,沒有從前的厭惡、嫌棄。而後,那雙手怯懦地縮了回去,那少年看著自己,雙眼茫然地睜開著,沒有任何焦距。鳳惜輕輕笑著,有些傻氣的笑容。伸手,小心擁住了那唯一的溫暖。
  
  是夢。所以不要緊的。是夢,爹爹來看自己了……那自己,能不能抱抱爹爹,是夢。爹爹不會嫌自己髒、不會罵自己…罵自己賤。不會推開自己的……只要抱抱爹爹,在夢裡,沒關係的。
  
  鳳惜胸口一窒,黑紅的血咳在鳳韹月牙白的袍子上。
  
     ×          ×          ×
  
  “他的眼睛……”感覺懷裡的少年微弱的氣息,鳳韹面無表情,卻顫聲道:“再也看不見了麼?”水如雲靜默,頓時,氣氛沉重。“城主,水某只承諾,讓公子多活幾日,可沒──”
  
  “他會沒事的!他會好的!”男人低吼,身子微微顫著。水如雲眉挑了挑,緩緩道:“城主這是,害怕失去令公子麼?”
  
  “我──”鳳韹一頓,一時間竟答不出來。水如雲冷笑,“城主心裡不舒服,水某明白,畢竟現在趟在那兒的是城主唯一的兒子,且……這孩子對城主有恩。”
  
  “城主此番覺得不安,可是因為──”水如雲笑了笑。“覺得愧疚?”鳳韹不禁一怔,抬眸,雙眸裡盡是疑惑。
  
  “我…不明白。”鳳韹似乎有些迷惘道。“他的眼睛治不好麼?”這雙眼,鳳韹伸手撫了撫,這雙眼,很漂亮。猶如會說話般,這雙眼,怎麼能看不見……怎麼能什麼都看不見。
  
  水如雲暗嘆,道:“當年城主遭人暗算,身中劇毒,就算鳳冥逼迫,也是令公子願意給城主過身。這條命,能拖到今時今刻,水某真不知,該說老天垂憐──”水如雲冷冷一笑。“還是殘忍。”
  
  走上前,只見鳳惜面色泛白,水如雲笑道:“之前,毒傷了神經,原是痴傻的孩子,水某到底還是逆了醫道,現下毒涌向雙眼,目不能視。不久,該是話也不能說,食無味,全身毫無感覺,痛苦至死。”
  
  鳳韹愣愣聽著,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窗外,雪花飄落,這曼天美景,卻只讓人覺得淒涼。摟緊鳳惜,發現那隻瘦弱的手輕輕地拽著自己的袖子,鳳韹頓覺得自己如同被人往心上磨了一刀。
  
  “水氏如雲……”鳳韹的美眸映出少年的睡顏,似乎有些疲憊道:“退下吧……”水如雲似乎有些意外,或許是因為眼前不可一世的男人對自己露出脆弱的一面。
  
  水如雲淡淡道:“城主要是覺得,對令公子僅有愧疚的話……”望向那片雪花,“那便讓他就這麼走吧。令公子要的,城主怕是給不起,也不願給。”這倔強的孩子,要的,不過是鳳韹對嚴珞俞之情裡的萬分之一。
  
  “…冷……”懷裡的少年輕聲呢喃,鳳韹連忙環緊少年。“…爹爹…爹…”鳳韹似乎紅了眼眶,對懷裡的少年揚起嘴角,傾國傾城。或許,不久後,亦或,是明日,便再聽不到這孩子,喚自己──爹爹。
興許是那雙眼看不見了,鳳惜竟也不懼,剛開始還是有些抗拒,但幾次從鳳韹懷裡醒來,便也不陌生,心裡貪圖這份溫暖,卻以為這些都是在夢裡。鳳韹似乎將事都擱下,鳳惜此刻只吞得下粥水,鳳韹一口一口喂著,只見那孩子吃得小心,雙眼疑惑地向四處瞟,雙手輕輕拽著鳳韹的袖子。
  
  不安。所以才會依賴自己麼…?卻覺得心底湧出一種感覺──滿足。不禁,目光有些柔和。這就是,自己從前如此厭惡的孩子麼?自他出生,便沒好好看照。似乎還記得,當年那老奴,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孩子,雨下得很大,自己當時方遭聚變,一見這孩子只覺得恨由心生,一把扯過,便狠狠摔在地上。那時,孩子才出生,還不足月,自己當時,可是想殺了這孩子?
  
  不止一回,許多次,想親手結了這孩子的性命。如今善待這孩子,可真是因為愧疚──?
  
  “咳!咳咳!咳──”鳳惜忽然猛咳,“咳──咳!嘔──”硬是將方才吞入腹的粥水吐了出來,夾帶著血絲,觸目心驚。“來人──!”鳳韹抱著鳳惜,侍女連忙上前,剛碰到少年,只聽鳳惜猛地大叫:“啊啊啊──!!”
  
  鳳韹不禁一頓,摟緊了鳳惜,卻不知怎麼安撫。因為看不見,才更加懼怕外來的碰觸。鳳惜自小吃了不少苦頭,也是從小被人打罵到大。心底深深的恐懼到此刻才抒發出來,死死地拽著鳳韹,身子劇烈發顫,雙眼禁閉。
  
  “莫怕。莫怕……”似乎感受到那深深的不安,鳳韹細聲道。“惜…惜兒…”感覺鳳惜一震,那雙拽著自己袖子的手鬆開,卻轉而摟住自己。良久,才聽見懷裡的少年小聲喚道:“…爹……”很輕很輕,似乎還有些後怕。
  
  這…可是在喚自己…?鳳韹不曉得,這孩子曾經依賴的,畢竟不是自己。
  
  想到此處,鳳韹只覺得心頭發酸,便任由鳳惜抱著。轉過頭,冬日依舊寒冷。望著窗外,鳳韹不禁微微一笑。似乎可以看見,一個少年,在春風花開的季節,健康奔跑著。
  
  那少年轉過頭來,對自己笑著,像桃花般可愛。
  
     ×          ×          ×
  
  “等惜兒身子稍好,爹帶你去南方,那兒氣候暖和,在那裡置個宅邸,每年春日,還能賞花……”
  “惜兒知道麼?東北的大漠,那兒是聖皇都管不到的地方,那兒有個奇怪的坐騎,叫駱駝。那兒的人熱情自由,等這兒的事告一斷落,到那兒也是好的。”
  
  鳳韹輕聲道著。感覺懷裡的少年疑惑地抬頭,已經有幾日沒聽這孩子發出聲音。直到今日,水如雲沉默不語。話也不能說,食無味,全身毫無感覺,痛苦至死。話也不能說了麼……
  
  少年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身子依舊冰冷。鳳韹緩緩道:“明日,爹帶惜兒出外走走,可好?”得不到少年的回應,鳳韹俯身,只見少年似乎有些期待,對著自己揚起嘴角,呀呀的幾聲。輕輕撫摸那不斷凹瘦的小臉,這張臉,是像誰呢……
  
  “再叫聲爹爹,惜兒。”似乎很久,沒有如此對人細語過。“惜兒?惜兒?”鳳惜,很好聽的名。鳳韹牽起嘴角,有些苦澀。
  
  “鳳惜…鳳惜……”俯身,在少年的眼上細細吻著。感覺懷裡的少年抖了抖,卻沒有抗拒。“再叫叫爹爹。不叫,爹就不要你了。”鳳惜似乎一驚,拽著鳳韹的手有些不安地揮動著。
  
  卻沒聽到,少年喚自己爹爹。
  
  絕美的容顏有些蒼白,鳳韹輕輕一笑,如此純淨。錯過了俞兒,此生便不會再放開你。將唇印在少年的唇上,沒有一絲雜念,沒有掠奪,如此溫柔。
  
  “騙你的。”
將少年裹了一層又一層,抱在懷裡,便上了馬車。寬敞的車內置了火炭,溫暖舒適,但鳳惜的手腳依舊冰冷。拿了塊碟子裡的糖糕,撕了一小塊,放入鳳惜嘴裡。鳳惜嚼了許久,隨即滿足一笑。
  
  馬車緩緩走著,依舊有些顛簸。將鳳惜摟緊些,感覺那小身子掙了掙,便附耳輕聲道:“爹帶你去一個地方,乖。”而後,想到什麼似的,從車內的櫃子裡,取出一個錦盒。打開,只見盒子裡頭,置著一對小人偶。將人偶取出,放在少年手裡。
  
  鳳惜疑惑地摸索著,只聽鳳韹道:“你之前喜歡的,爹替你收了起來。”鳳韹的神色有些黯然,或許這孩子不記得了。撫摸著那頭稀疏的髮絲,緩緩道:“這是夫妻偶,祈愿夫妻能白頭到老,長長久久。”良久,鳳惜愣愣摸著那對人偶,而後輕輕抱在懷裡。臉上,挂著笑容。
  
  修長的五指,徐徐握住那雙冰冷的小手,還有那對人偶,久久。這份溫暖,來得太遲,那雙手,依舊冰冷。
  
  曾經,那孩子在角落偷偷瞧著,看著男人微笑地抱起男孩和女孩,小心上前,拽著男人的袖子,卻被無情揮開。曾經,在那林子裡,小孩在男人懷裡,望著夜晚的星空,十指交握,簡單而溫暖,卻不是屬於自己的幸福。曾經,在那寒冷的密室裡,赤裸的孩子,看著男人抱起棺木裡的骷髏,決絕地離開,沒有回頭,不論那孩子如何乞求。曾經,那呆傻的少年,一次又一次,在夜裡流淚,男人的手,撫向少年的脖子,終究還是沒有下手。曾經,呆傻的少年遠遠看著,男人與少女相擁,簫瑟合鳴,傻傻微笑著,淚水卻從未止過。
  
  太多傷害,當那份珍惜來到的時候,已經太遲、太遠。
  
     ×          ×          ×
  
  馬車停在山腳下,大雪封山。鳳韹將鳳惜抱下馬車,緊緊摟在懷裡,稍避開一些寒氣。鳳惜捲縮著,拽著男人袖子的手卻不曾放開。鳳韹輕聲耳語道:“莫怕,爹抱你上去,一會兒就好。”想讓少年安心,在那額上落下一吻。“莫怕,惜兒。”
  
  稍稍運氣,吞吐,縱身一躍。
  
  僅是一會兒功夫,只聽鳳韹淡笑道:“惜兒,到了。”懷裡的少年顫了顫,虛弱地從男人懷裡抬起頭,臉色蒼白得可怕。放眼望去,那山頭冰雪堆積,只見兩個墳頭,蕭索悽涼。
  
  抱著鳳惜走上前,單膝跪在一個墳前。瞧了瞧那墳墓,目光柔和,鳳韹緩緩道:“娘親,孩兒不孝,久未來瞧您一眼。”細細撫摸著那墳,柔聲道:“這是孩兒的兒,喚鳳惜。”俯身,望著鳳惜,道:“惜兒,這是你奶奶,就是,爹的娘親。”
  
  只見,鳳惜動了動。良久,伸出那枯瘦的雙手,循著鳳韹的手,撫摸著那墓碑。“娘親,惜兒是…很好的孩子,孩兒卻沒好好待過惜兒。”一句,沉默。抱著鳳惜,退了一步,對那墳墓深深一拜。
  
  鳳惜動了動,探出頭,任由鳳韹擁著走向另一邊的墳墓。俯身跪下,將鳳惜放下,雙手卻沒放開。看著那墓碑,沉默不語。鳳惜無力地靠在鳳韹身上,細聲咳著。只聽鳳韹淡道:“這是你的娘親。”
  
  “珞俞,這是我們的兒。”對著墓碑,揚起笑容。“惜兒,冷麼?”搓揉著鳳惜的手指,只見少年的臉色越發蒼白。鳳韹面色沉重,轉頭,看著那墓碑,緩緩道:“珞俞,是韹二哥對你不起。”將腰間的配劍取下,寵溺笑了笑。“我們之間,在十五年前便結束了,是韹二哥一人的執念,珞俞在天上可是要好好笑二哥。”
  
  輕輕一使力,那精緻的劍,斷成兩截。“咳咳…咳咳……”鳳韹擁著少年,血絲從少年的嘴角留下。閉目,輕聲道:“二哥不會再來了。”抱著少年的手不禁收緊,“惜兒,再忍忍,給奶奶和娘親磕頭。”
  
  【鳳氏族人,必定會愛上血嫡之親。】
  
  俯身下拜。“吾,鳳韹今生定珍惜吾兒鳳惜,永世相惜,至死不渝。”唯一的承諾,低首,捧起少年的臉,四唇相依。
  
  少年的眼角落下一滴淚。久久,在分開的時候,嘴角不斷湧出血絲。
  
  一遍又一遍,撫去那駭人的血柱。
  
  一遍又一遍,將唇印在少年的唇上。
  
  對著少年,笑著。絕美的笑顏,只為懷中一人。
  
  許久,只聽男人哽咽道。
  
  “惜…惜兒…惜兒……”爹在這裡…爹在這裡……
  
  抬眸,鳳韹似乎可以看見,一個健康的少年,在繁茂的花季,對自己羞澀地笑著──爹爹。
  
  爹爹。
  
  爹爹……
  
  淚水,落在少年的眼角,隨之滑落,如同少年的淚。
  
  低首,對著少年輕聲道:“惜兒累了,好好睡吧……”
  
  好好睡吧……
  
  惜兒…惜兒……
  
  爹帶你去南方,那兒氣候暖和,在那裡置個宅邸。
 每年春日,還能賞花……
神都歷425年,四王之爭爆發,聖朝殤氏皇權岌岌可危。同年,戰鬼鳳韹倒戈與聖皇聯手。同年,四王之首影王戰敗,俞王鳳冥薨,其弟──戰鬼鳳韹蒙御受封,奈何鳳氏暗劍於受封之日包圍皇城,以清君側之名號,斬殺攝政王殤璘。聖皇殤玥賜其護國公之名,領土萬頃,永世傳襲。聖朝長達六年之久的內亂,方正式落幕。
  
  現今,世人皆知,聖朝除了英明的聖皇之外,還有聖皇暗處的利刃──暗皇鳳氏。
  
     ×          ×          ×
  
  面如溫玉的男子輕手捧起茶杯,聞了聞,嘴角揚起完美的弧度。突而,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男子不禁蹙眉。只見,一個少年狠狠撞開門欄。“水如雲!!”
  
  水如雲面露不耐,那少年正要上前,突地整個人無法動彈,一會兒便倒在地上。水如雲不屑地冷哼,少年伏在地上,咬牙道:“你──這個──庸醫!”細細品茗杯中的好茶,水如雲隨即淡道:“水某新研發的‘一定倒’不錯吧──”少年登時氣得面色青紫,吼道:“混帳!”
  
  水如雲眉頭皺了皺,死小孩,真沒教養。“小夕。”一個男子不知從何處走出,面無表情,如同木偶般。水如雲指著少年道:“把他扔出去。”說完,男子便走向少年。
  
  “你說過!能治好華的!!”少年不斷吼著,無奈只能任由男子把他架在身上──扔出門去。水如雲翻了翻白眼,對少年遠遠喊道:“水某是能治好曜華城主,可沒說是現在──”
  
  見少年的叫罵聲遠了,水如雲不禁搖首,怎麼自己老接這些爛攤子呢……似乎想到什麼似的,水如雲放下手中的茶,眷戀地看了幾眼,便往另一廂走去。環視屋內,簡陋的房裡空無一人。
  
  水如雲向外頭望去。只見,竹林間,一抹純白的身影。那是一個少年,身子有些單薄,如玉的肌膚,晶瑩剔透。少年轉過頭來,清秀的容顏,對著水如雲靦腆一笑,小跑上前。
  
  “師父。”好聽的嗓音,如同春風輕輕拂過。水如雲眼裡的陰霾頓時一掃而凈,對少年笑道:“好徒兒,天氣好,去外頭曬太陽麼?”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臉龐。少年眉一橫,緩緩道:“師父不是說,多曬曬太陽,會長高麼……”
  
  水如雲頓時靜默,縮回了手,有些心虛道:“是呵──”少年咧嘴一笑,道:“那就別打擾徒兒了,您老自便。”水如雲頓了頓,見少年已經跑遠。老……水如雲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龐。話說,男人也是在意自己的年齡的。
  
  “惜兒──”少年回頭,水如雲問道:“記起什麼沒有?”
  
  少年靜默,而後,搖了搖首。良久,水如雲方擺了擺手,“曬太陽去吧!”
  遠遠,聽見少年的嘻笑聲。水如雲沉吟,這三年來,躲躲藏藏,日子過得還是小滋小潤的。一些事,他是怎麼也忘不了。
  
  比如,在這小竹屋裡的某處,關著自己最重要的活死人偶。比如,那個叫晞人的少年兩年前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還帶著一個故人,也就是如今已經瘋癲卻武藝蓋世的曜華城主。比如,讓尉遲夕手刃水氏的叛徒。
  
  比如,在那大雪紛飛的山上,看見那個美得不可方物的男人,還有那從未止過的淚水。水如雲閉目,直到現在,他仍記得,那個武霸天下的男人,抱著懷裡已經沒有氣息的少年。那個樣子,已經好幾天。
  
  不論是誰,都無法接近。就連那個男人的親信,那個韓氏的子弟還有叫曹暉的將領,都無法靠近。那如同天籟的嗓音,『惜兒睡了。』
  
  『惜兒只是睡了。』
  
  『就要醒來了…就要了……』
  
  最後,是那神將琉璃前來,雖是負傷,卻還是讓那瘋狂的男人醒來。一口上好的樹晶棺木,那孩子似乎真的──只是睡了。躺在棺木裡,自己還記得,男人單膝跪在棺木旁,看著那孩子,這般站著,便是一日。
  
  自己便這麼看著,暗裡將水氏族人都安排好了後,悄悄離開,當然,自己也帶走了那棺木裡頭的孩子。
  
  然後,每日每夜,治療著那孩子身上的傷。那斷時日,每天讓那孩子服用的藥丸,果真起了作用。讓鳳暇手刃毒王,取了毒王先輩的心竅之血,所凝成的藥丸。原是,想留給鳳冥,當初與鳳冥設下局時,便一步步算計好。
  
  謹慎、小心。
  
  這是報復。
  
  看著那孩子漸漸有了氣息,有了生氣。
  
  在那孩子睜開眼的那一刻,前塵已如同浮雲。
喜孜孜的喝著酸梅湯,滿足地呼了口氣,見坐在對頭的清秀少年一臉哀怨地看著自己。少年看了看碗裡黑壓壓的湯水,還有那刺鼻的藥味兒,不禁抬頭,看著水如雲,小聲道:“師父……”
  
  “喝下去,沒得商量。”水如雲挑眉,轉頭喚道:“小夕,給捶捶背。”尉遲夕從少年身後繞過,聽話地為水如雲疏鬆筋骨。少年細聲道:“徒兒知道錯了,徒兒以後都不說師父老了。”水如雲哼了一聲,別過頭去,眼不見為淨。大的他惹不起,小的還爬到他頭上了?!
  
  哼!
  
  少年深吸一口氣,捧起了碗,一飲而凈。水如雲掩嘴笑著,見少年被藥苦得皺成一團的五官,道:“師父櫃子裡有糖糕,吃塊去去苦,別說師父不疼惜兒呵──”少年眨了眨眼,淺笑道:“哦,謝謝師父。”跳下高凳子,順道收了碗。
  
  看著少年的背影,水如雲不禁瞇眼,眼裡盡是笑意。自己果然得到了個好東西,日子過得也算和和美美。
  
  只要……
  
  “水如雲──!!”
  
  水如雲翻了翻白眼,吩咐道:“小夕,去吧。”赫胥晞人這回顯然是有備爾來,在尉遲夕反應過來時,已經先撞開門。水如雲面露苦色,上好的檀木門啊……赫胥晞人一臉凶狠,指著水如雲直接罵道:“水如雲!你這老混帳!”
  
  水如雲眉頭一皺。老──?
  
  赫胥晞人冷冷笑著,俊秀的臉龐高高揚起,道:“這回不管是什麼‘一定倒’還是‘全部倒’,你要不跟我走,我就拆了你這破屋!”水如雲臉色不佳,怪笑道:“哦……敢情世子這回是十拿九穩的囉……”
  
  只當水如雲看遍了自己,赫胥晞人狠狠道:“你倒是試試!”擊掌,一群黑衣人頓時湧入竹屋,想來水如雲這次還真是插翅難飛。尉遲夕護在水如雲身前,只見水如雲臉色黯然,緩緩道:“世子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水如雲,你為人過於狡猾,當初是你說拿了咎戊珠就治好華的!”赫胥晞人咬牙切齒,水如雲無奈道:“水某不是給了你忘憂散麼?”
  
  “那根本無法根治!華他一時瘋癲,一時清醒,那東西──”赫胥晞人激動非常,此時,一個黑衣人上前,小聲附耳,不知在說些什麼,只見赫胥晞人臉色突地發白,狠狠摑了那黑衣人一掌,吼道:“那你還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派人去找!”
  
  那黑衣人連忙狼狽離去。赫胥晞人咬牙,瞪了眼水如雲,暗道:“怎麼會看丟了呢──!”抬眸,對水如雲道:“這回,先放過──”
  
  “世子!!城主他──!!”
  
  “城主!!”
  
  只聽外頭傳來雜亂的聲音,赫胥晞人猛地一愣。水如雲更是眉頭緊鎖,醫者對內力發出的氣息分外敏感,尤其……如此深厚的內力。赫胥晞人倒是顧不了這麼多,領了一干人向外頭沖去。
  
  “小夕,快去看看!”如此不詳的預感。水如雲亦奔向外頭,倒是看見令他瞠目結舌。那竹林間,於黑衣人纏斗的玄色身影。那玄色身影渾身戾氣,低吼一聲,便將那些原想制住自己的黑衣人彈開,功力深不可測。
  
  水如雲嘴角抽了抽,道:“這……不是走火入魔麼?”
  
  赫胥晞人對著那玄色身影喚道:“華!!”轉頭,對著手下道:“快點制住城主,記得萬萬不得傷了城主!!”
  
  那些黑衣人一湧而上,只見那玄色身影停下,轉頭對著他們。秀美絕倫的容顏,眼角的暗蝶為那無雙的臉增添了一絲魅惑。“鳳韹──!!”大吼了聲,雙眼裡盡是怨恨,出招更是不留情面。
  
  水如雲啞然,這場面說有多混亂就有多混亂,他平靜的日子啊……
  
  轉眼,已經有黑衣人不敵,血濺三尺。赫胥晞人似乎嚇呆了般,水如雲在尉遲夕身後,盤算著該怎麼讓這瘋子停下。
  
  突然,一個溫潤的聲音。
  
  “師父,怎麼這麼熱鬧呢?”
  
  那玄衣男子袖子一揮,所有黑衣人被震開。
  
  “師父,外頭是誰呢?”
  
  只見,那玄衣男子呆呆地立在那兒,緩緩轉過頭,面向屋內。
  
  “師父?”從內室傳來少年的聲音。水如雲倒抽一口氣,完了!
  
  “徒兒快躲起來!!”水如雲連忙抱起鳳惜,已經顧不了這麼多!怎料,玄衣男子一個眨眼,已經到水如雲面前,面向少年。
  
  二人,一高一矮,相望。
  
  少年疑惑地偏頭,眾人靜默,水如雲額上冷汗直流。
  
  那一刻,玄衣男子突地單膝跪下,一雙眼直直看著少年,身子不斷顫抖。少年也驚了會兒,看了看混亂的四周,眉頭微蹙。
  
  玄衣男子伸手,顫抖著,撫摸少年的臉龐,似乎有千言萬語。少年眨了眨眼,對著玄衣人緩緩道:“這位…”看了眼水如雲,道:“客人?”
  
  玄衣男子依舊呆呆地看著自己。
  
  少年露出淺笑,道:“一定是師父哪個仇家尋上門了,在打著呢!我們去裡頭躲躲,給你糖糕壓壓驚。”
  
  說完,牽起男子的手。那玄衣男子似乎紅了臉,笑了笑,呆呆地點了點頭,隨著少年走入內室,留下滿是疑問的眾人,還有臉色發白的水某人和赫胥某人。
 眾人暗暗鬆了口氣,收起了武器。倒是水如雲和赫胥晞人一臉鐵青,相望一眼,便一前一後步入內室。撩開玉簾,便見一個清秀少年一口一口地咬著手裡的糖糕,身旁那長得一臉禍水的玄衣男子直直盯著少年,目光炙熱非常。
  
  少年頓了頓,昂首看著玄衣男子,細聲問道:“我臉上有東西麼?”語罷,摸了摸自個兒的臉龐。轉頭,將碟子裡的糖糕推向男子,笑道:“別客氣,櫃子裡還有很多。”取了塊,遞向玄衣男子。只見,那秀美的容顏泛起一陣紅暈,靦腆地笑了笑,接過。極沒形象地將那塊糖糕一口吞入腹中,一雙眼依舊直直望著少年,仿佛吃下的不是那甜膩的糖糕,而是眼前帶笑的少年。
  
  見少年又對自己笑了笑,嘴角跟著揚起,如同煮熟的蝦子。水如雲眉頭皺了皺,這是什麼…詭異的情況?
  
  “徒…徒兒,過來。”對著少年招了招手,他可不想在灘這渾水。轉頭,對赫胥晞人冷冷道:“世子還請把城主帶回去,水某這破屋可容不下這尊佛。”搬家,今天之內一定得搬家!
  
  “水如雲!”赫胥晞人狠狠一瞪。
  
  少年見水如雲面色不佳,便跳下凳子,就要上前去,可感覺身後一股力道拉著自己。少年回過頭,只見那玄衣男子拽著少年的袖子,一臉戒備地掃視站在門欄的他人。水如雲拉著赫胥晞人倒退一步,卻見少年回過身,輕輕拍了拍玄衣男子的肩,安撫道:“我出去看看,你在這兒等等。”
  
  玄衣男子似是不滿的抬眸,咬著下唇,在外頭二人眼裡看來,就一幅被丈夫擱下的小媳婦模樣。見玄衣男子不愿放開,少年又輕拍男子的拽著自個兒衣袖的手,道:“只一會兒,你乖乖在這裡,我一會兒回來,嗯?”說完,又露齒一笑。
  
  那如玉的面容一紅,手便抽了回來。
  
  水如雲暗暗吐了口氣,看樣子,這病可不好治。少年走向水如雲,問道:“怎麼了師父,外頭打完了麼?”水如雲嘆了口氣,安慰地摸了摸少年的頭顱,卻無意看見內室裡頭的玄色男子,只見那雙眼狠狠地瞧著自己,隱隱帶著一股戾氣,似乎要把自己刺穿似的。
  
  這…不好辦、不好辦。
  
  訕訕地將手收了回來。這年頭是什麼世道,怎麼連一個瘋子都欺負自己麼……
  
  “好徒兒,聽師父說──”還未說完,卻聽見赫胥晞人瞪大眼道:“是你!你……”赫胥晞人頓時沒了聲音,只見尉遲夕站在赫胥晞人身後,水如雲喜道:“小夕,做得好。把他扔出去。”
  
  少年疑惑地看著那被尉遲夕架出去的赫胥晞人,轉頭,見水如雲看著自己。“師父,怎麼了?有什麼事麼?”少年細聲問道,很少…看見師父這麼認真地盯著自己。
  
  “你有沒有…記起什麼?”水如雲低聲問著。少年一頓,又瞧了瞧內室的男子,緩緩搖首。
  
  水如雲淡笑,道:“那甚好。”少年偏頭,神情有些落寞。“徒兒除了記得自己名叫鳳惜外,什麼都想不起來。”所以,從醒來就一直待在師父身邊,偶爾換換住的地方,偶爾氣氣這個師父,偶爾到外頭曬曬太陽。
  
  盡管,夢裡,一直有個背影。看不清,卻在醒來時,總會止不住流淚。
  
  突地,從內室傳來聲響。少年一驚,連忙走進,水如雲隨之而入,只見玄衣男子靠著桌腳,似是痛苦地掩面。少年愣了愣,男子一見少年,猛地扑上前。“客人!”少年驚叫,水如雲見情況不對,手裡不知何時多了個細針,一個閃身,便直直刺如男子的頸部。
  
  “啊啊啊──”玄衣男子狂吼著,少年愣愣看著,只見那無雙的面容,盡是淚水。“鳳惜!惜…惜……”男子的雙手,死死拽著自己,留下深刻的印。少年扶著倒下男子,卻見男子面向自己,淚水落下。“惜兒…惜兒……”
  
  一直到昏迷之前,玄衣男子仍舊喚著:“惜兒……”雙手一直擁著少年,不愿放開。
  
  水如雲眼色暗了暗,突地一震,望向外頭,大概……又來了其他的訪客。
  
  水如雲再如何神機妙算,也料不到此刻竹屋外站著的竟是那二人。只見一個青年蹙眉,瞧著四周的一片狼藉,身後隨著的卻是滿臉疑惑的健壯漢子。青年不知同漢子說了些什麼,漢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下一刻居然握住腰間的劍柄,似乎想對著眼前朗笑的青年一劍給劈下去。
  
  青年對著漢子眨了眨眼,漢子似乎暗咒了聲,別過頭去。而後,青年轉過頭來,雙眼卻是直直對著水如雲。四眼相交,水如雲倒退一步,倒是青年狡黠一笑。水如雲深吸口氣,轉頭對被玄衣男子壓著的少年討好道:“好徒兒,先把這瘋子帶進房裡,用拖的沒關係,記得沒師父的吩咐,切忌不得出來。”
  
  少年苦惱地瞥了眼水如雲,正要探頭向外望,卻被水如雲強壓下去。“師…師父……”
  
  “還不快去!”少年愣了愣,道:“師父,你欠人銀子麼?”水如雲翻了翻白眼,估計他這陣子翻的白眼夠抵上他一年的次數。“徒兒,外頭那是兩個大灰狼,你細皮嫩肉的,師父著實當心,快和這麻煩躲到房裡去。”少年懵懂氐頷首,師父是狐狸,外頭的是大灰狼……
  
  見少年吃力地將男子扶了進去,水如雲怪笑了聲,便推門而出。
  
  青年一見水如雲,也不忙上前,可漢子倒是急了,跨步上前,拱手道:“水大夫,許久不見,在下曹暉。”水如雲點了點頭,道:“曹副將,久仰。”這人他認得,鳳韹的少數心腹之一,雖然腦子不行,到關鍵時倒是挺靈活的,且對主子愚忠。當年,還是這漢子把神將琉璃請來,硬是把鳳韹從那雪山上拖了下來。
  
  目光轉向青年,水如雲冷冷一笑,道:“韓公子,今天吹的是什麼風,把暗皇的第一謀士也吹來了?”韓公子笑了笑,上前道:“水醫聖倒是讓在下好找,不想原來是在此處。”語罷,攔過曹帥,又若有所思地瞧了眼水如雲。一旁的曹帥瞪眼,甩開青年的手,道:“老頭子,少碰我。”
  
  韓公子淺笑,放開手。
  
  水如雲看在眼裡,冷哼了聲,道:“看不出韓公子的喜好,真是奇特呵……”韓公子似乎早已習慣,環顧四周,“方才醫聖是有客前來?”看向竹屋,沉吟了會兒,淡笑道:“或是醫聖屋裡藏了佳人?”
  
  果然,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二位有何事,水某可沒閑功夫在這虛耗。”水如雲甩了甩袖,冷聲道。韓公子還未開口,倒是曹帥跪了下來,朗聲道:“水大夫,還清您務必救救爺!爺他……”漢子的聲音竟有些哽咽。
  
  水如雲挑眉,這回,又是唱哪出戲?
見水如雲靜默,曹帥又磕了一個嚮頭。韓公子的眉頭立馬皺在一塊兒,上前正欲扶起曹帥,道:“你這是讓那傢伙得意,何必和自己過不去。”曹帥揮開韓公子的手,低吼道:“不用你管,死老頭!”
  
  韓公子撇嘴,道:“隨你高興。”這頭笨牛。
  
  水如雲站在一邊,目光在二人間流轉,兀自低頭竊笑。韓公子稍稍斂神,低聲道:“如曹副將所言,爺的玉體微恙,不知醫聖能否隨我等走一趟。”眼珠子直直瞧著水如雲,只見水如雲冷聲道:“這倒奇了,韓公子的醫術水某可是自嘆不如,即是微恙,韓公子何必行千里之路來尋水某呢?”
  
  韓公子目光深冷,緩緩道:“這病……不一般。而這病確實有解藥,這解藥──”目光緩緩移向竹屋內處,陰冷一笑。“大概只有醫聖能交得出來。”水如雲不自覺一頓,就連一旁跪著的漢子也不禁一愣。
  
  咧嘴一笑。水如雲一幅悠然自在,聲音卻越發冰冷,“韓公子這是在同水某說笑麼?水某既不知城主……應該是暗皇究竟得了什麼病,又怎麼會有解藥呢?”目光一寒。“兩位還請回吧!小夕,送客!”
  
  語畢,一個男子擋在竹屋門前。韓公子眼神暗了暗,曹帥更是猛地站起,道:“水大夫,這是何意!”拔出了腰間的劍,戒備地看著尉遲夕。
  
  “慢──!”韓公子突地吼道。抬眸,望著水如雲,笑道:“要是讓他知道,那個人還活著,醫聖您說,您的家族……”水如雲突然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瞅著韓公子,而爾,又道:“你這是在威嚇水某麼?可惜,水氏一族……”
  
  “醫聖,未遭聚變前,你與在下可是同宗,自小熟識,該知道,在下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眼裡的笑意逐漸擴大,水如雲忽地一愣。二人相望良久,只見水如雲緩緩道:“小夕,讓他們進來。”
  
  隨著水如雲走入竹屋,曹帥拘謹地站在一邊,倒是韓公子環顧四周,喜道:“醫聖這兒果真雅緻。”水如雲不語,在藤椅上坐下,道:“不知暗皇有何症狀?”
  
  “並無症狀。”
  
  水如雲眉挑了挑,眼看就要發作,只聽韓公子緩緩道:“爺他……”曹帥低首,似乎有些疲憊。
  
  “不想活了。”揚起笑容,語氣卻冰冷至極。
  
  水如雲微微一頓,手顫了顫,杯裡的茶水一晃,灑了些。深冷的目光,而後盡是滿滿的笑意。“是麼……?”
  
  嘴角逐漸上揚。“那無心的人,也會有這一天麼──?呵呵…甚好、甚好……呵呵──”難以抑制的笑意,水如雲掩嘴,竟是開懷笑著。曹帥一臉鐵青,倒是韓公子依舊從容,逕自坐下,順道拉著曹帥,也不顧漢子的面色越發難看。
  
  “水大夫!”曹帥終是坐不住,嗓門大了起來。“水大夫,我是粗人,說話不中聽,爺是待那孩子不好,但那孩子畢竟是爺的兒子,怎麼說水大夫你取走了那孩子的屍身,都是大夫你不是!”說完,別過頭,還哼了聲。“說什麼今日我都要把那孩子的屍身帶回去!興許爺看了會好過點。”
  
  水如雲的笑聲止了,一旁的韓公子也看著曹帥,只見韓公子微嘆,硬生生將曹帥扯了出去,道:“暉,你先到外頭等我。”
  
  “為什麼!老頭子你是不是有事瞞──”話還未說完,曹帥突地全身一軟,倒在韓公子身上。韓公子淡笑,轉過頭,見水如雲喝著茶水,冷哼,道:“醫聖那些東西對這笨牛有效,但在下到底還是和醫聖一塊兒長大,這點心思還是留意著的。”
  
  “倒是──”韓公子的目光流轉,落在內室。“在下這回可沒白來一趟,可真意外。”不等水如雲開口,便顧自說了下去:“當初在下便覺得奇怪,為何醫聖要盜走那孩子的屍身,水氏一族又突而絕跡,這說來太巧,後又遇攝政王叛變,世局混亂,倒是讓醫聖鑽了個空,讓爺找不著你。”
  
  “咎戊珠、鹿丹、金栦露,這些藥材,不知醫聖是……”水如雲抬眸,道:“你既已知曉,又何必拐彎抹角,水某就極厭表弟這性子。”
  
  “讓表哥見笑了。”
  
  水如雲冷哼,只聽韓公子又道:“這事在一年前表弟便開始懷疑,當初雪山上,表弟沒看出那孩子是假死,可見表哥蠱術高深莫測。”
  
  “於公於私,表弟皆不愿讓那孩子回到爺身邊,爺……”韓公子冷冷一笑,道:“不需要弱點。”水如雲狠狠一瞪:“你認為你碰得了鳳惜,妄想。”
  
  “嘖嘖……表哥,別激動。”韓公子說道:“當初,表弟的確是想過,既然表哥有心將那孩子藏起來,只要爺一日找不著,那表弟便也不做這歹心的事。可……表哥不覺得,最近日子過得太平靜了麼?”
  
  水如雲沉吟,最近日子的確太平了些,早前他們在同一個地方可呆不下兩月,如今在這竹林裡,已有一年之久,原以為是鳳韹終於死心……
  
  “在年前,爺去了趟南方,回來後便停止了暗劍的行動,之後,爺的身子便大不如前,即使服了藥,也是如此……”韓公子娓娓道著,“記得師父說過,世上沒解不了的毒,沒治不好的病,真要是如此,那麼,不是來不及醫治,就是……那人鬱結在心,不想活了。”
  
  “他什麼都不記得了。”水如雲突然道。“用兩年來調理他的身子,身上的雖還有餘毒,卻也沒什麼大礙,水某原以為,他的餘症只是再也無法成長,心智留在孩童的時期,倒是沒料到……他忘了一切。”
  
  韓公子露出淺笑,道:“表哥,該是玩夠了,表哥氣爺毀約,沒將我韓氏趕盡殺絕,這般玩鬧,也該是消氣了。”水如雲目光冰冷,韓公子說道:“當年,是鳳冥迫害水氏族人,表哥自是明白,如今鳳冥已死……”
  
  “鳳韹殺了冥。”水如雲淡淡道,似乎不以為意,眼裡卻閃爍著異樣的鋒芒。
  
  “是表哥不救鳳冥。”
  
  “要是讓鳳韹得知,當年你實是想要置鳳惜於死地……”
  
  “無妨,這事完結後,表弟自會偕那笨牛離開那是非之弟。”
  
  “曹副將似乎對你無意。”
  
  韓公子頓了頓,笑容有些苦澀。徐徐站起,拱手道:“表哥,把那孩子還給爺。”
  
  水如雲沉思之際,內室裡頭突地傳來聲響。
“師父……”水如雲快步走入內室,卻瞧見少年呆坐在地上,身上挂著那玄衣男子,求救似地看著自己。站在水如雲身後的韓公子不禁探頭一瞧,面露不信,目光閃爍不定。
  
  “這真是──”似是驚呼,又似驚嘆。韓公子小心上前,見陌生青年靠近,少年有些瑟縮,無奈伏在自己身上的男子緊緊扣著自己,實在是寸步難移。韓公子蹲下,與少年平視,一臉難以置信。“表哥…醫聖之名,果真名不虛傳。”伸手,欲碰觸那如玉脂的肌膚。
  
  突地,覺得一寒。
  
  一支手掐著自己的咽喉,不斷收緊。韓公子瞠目,只見那雙充滿殺意的雙眼,秀美的容顏幾乎扭曲,惡狠狠地瞪著自己──少年身上的男子,那傳聞已經瘋癲的曜華城主!
  
  “啊──!”少年大呼,韓公子的臉色已經轉白,連水如雲都暗道不妙。正要上前,卻見男子的目光逐漸移向自己,陰狠一笑,那迫人的內力,著實讓水如雲退了幾步。
  
  少年驚了,情急之下,用力推著身上的男子,大吼道:“放手啊!”而後,竟是直接咬向男子的手。少年的掙扎,該是對男子不痛不癢,可不知為何,男子的手緩緩鬆開,韓公子不禁軟倒,伏在地上直喘氣。
  
  “不可以這樣對別人!”少年似乎是怕了,身子有些顫抖,卻還是對著男子吼著。男子呆愣地看著少年,見少年瞥了自己一眼,連忙步向韓公子,擔憂地將他扶了起來。男子仍舊看著少年,似乎有些委屈,水如雲見狀,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笑道:“別擔心,那傢伙從小命大,死不了。”
  
  “咳──咳咳……表…哥…咳……”韓公子面露苦色,見那玄衣男子走近,不禁有些後怕,連忙向後挪了挪。怎料,身旁的少年噘著嘴,對著男子道:“你不乖,在那裡站著。”男子震了震,竟是老實幾分,卻見少年從另一邊的櫃子裡,取出藥瓶。
  
  “師父,是這個吧?”水如雲瞧了瞧少年手中的藥瓶,怪笑地看了地上的韓公子一眼,點頭。少年俐落地倒出藥粉,俯身正要為韓公子上藥,只見韓公子別過頭,沙啞道:“不用了,這點傷在下自己能醫好。”誰曉得那是什麼藥…… 水如雲手裡的扇子往韓公子頭狠狠一敲,韓公子痛呼了聲,狠狠往上一瞪。“水某的弟子給你上藥,是你的福氣。”咧嘴笑著,惡劣的面容曝露無遺。少年偏頭看著水如雲,又看了看手裡的藥瓶,自己明明記得是這藥啊……
  
  轉頭之際,便見一雙黑眸緊鎖著自己。似乎發現少年看著自己,男子揚起絕美的笑靨,討好地抬起手,白皙的手肘有著牙印,還流著血。“我…我給你擦藥。”少年臉一紅,連忙小心拉過男子手,細心在傷口上吹了吹,哄道:“不痛…不痛……”
  
  藥粉抹了抹,好聞的藥味,和少年身上的藥香一樣,令人覺得舒坦。玄衣男子看了眼自己的手,見少年對自己微笑,一個閃身,便抱著少年,不顧那懷裡的人兒猛地一怔,雙手霸道地圈住少年的腰。抬眸,卻一臉戒備地看著水如雲和韓公子。
  
  “失策啊失策……方才的藥量,對付這瘋子,太少了……”水如雲不禁喃喃自語道。一旁的韓公子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的二人,手仍撫著發疼的脖子,方才男子的恨意,想來不是自己多心。
  
  “表哥…這該如何?”
  
  水如雲扇子一揮,朗笑道:“當然是── 一起帶回去。”
  
  ×××
  
  多個保命符,總是好的。要是鳳韹真翻臉不認人,那麼還能靠瘋子擋一擋,雖然不一定能勝得過鳳韹,卻能牽制住那人一些時候。
  
  坐在馬車內,鳳惜不安地捲縮著,身子被玄衣男子緊緊擁在懷裡,動彈不得。“惜……”男子喚著懷裡的少年,似乎不滿少年沒看著自己。“師父,我們這是去哪兒?”鳳惜輕聲問著,又對男子道:“你乖乖的,師父說了,你再不乖就要把你送回去了。”
  
  男子擁住鳳惜的手一緊,抬眸,狠狠瞪著對頭的水如雲。水如雲口裡的茶好容易才咽了下去,無視那凜冽的雙眼,對著鳳惜道:“去…看看一個人。”
  
  “看一個人…?”疑惑。而後,緩緩點頭,道:“師父把小夕哥哥留在屋子裡行麼?”
  
  “總得有人看家呵。”而且……目光移向玄衣男子,這個保命符,就夠讓鳳韹的暗劍吃不消的了。再者……得有人替他好好看著,那最重要的人偶,不是麼……
  
  忽然,一支粗糙的手將紗帳撩起,漢子探出頭來,對著少年爽朗笑道:“小伙子,怎麼樣?就快到了。”眼神移向玄衣男子,有些疑惑道:“真不知道那好好的公子爺怎麼成這娘門兒德性。”
  
  “曹大叔,我們要去哪裡?”少年紅潤的容顏,似是有些興奮。
  
  曹帥愣了愣,咕噥道:“以前你這小鬼還叫過我爹呢。怎麼現下成了大叔了?”騎著馬,又對玄衣男子道:“噯!公子哥,下次咱們再比比,上回馭馬輸了你,這次定要好好在比劃比劃!”
  
  見鳳惜疑惑地看著自己,曹帥不禁苦笑,也好……什麼都記不得,只是不知道,爺見了,又會如何……沒想到,當年那枯萎般的孩子,竟還活著,在自己眼前,純真的笑容倒是與當年相同。要是自己的兒還活著,指不定就是這個模樣……
  
  “暉!”聽見身後有人叫喚自己,曹帥臉色一沉,呼道:“駕──!”馬兒嘶叫了聲,便遠遠跑向前頭。鳳惜覺得怪異,水如雲倒是一臉玩味,道:“天下情字最傷人,那小子對上木頭,絕配,絕配。”
 繁華的街巷,這樸素的馬車自是不會引起什麼注意,倒是馬車裡頭,鳳惜小心地撩起帘子,見如此喧騰的景像,又是驚奇又是有些害怕。感覺圈住自己腰的雙手牢牢地,怎麼也不肯放開,鳳惜抬眸,見那雙美眸依舊看著自己,眸裡帶笑,不禁有些臉紅。這人…真的好看,雖然師父也很好看。
  
  “徒兒,你對這裡可有什麼印象?”水如雲慵懶地問著,半伏在榻上,笑臉盈盈地看著少年。鳳惜又撩起袖子,向外頭看了許久。有許多鋪子,還有叫賣的人,鳳惜看得有趣,也不顧身後那越發炙熱的眼神。轉頭,瞥見兩人,該是一對父子,只見那男孩被父親單手抱著,男孩開心地笑著,而那父親臉上亦是挂著笑。
  
  鳳惜呆呆瞧著,不禁揉了揉眼,放下帘子,不自覺往那溫暖的懷裡靠了靠,身後的人可喜了,抱緊了少年。水如雲奇道:“怎麼了,不舒服麼?”鳳惜搖首,“徒兒有些累。”
  
  水如雲靜默,撫了撫自己的眉頭,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鳳惜是被抱下馬車的,玄衣男子將少年抱個滿懷,眼裡盡是滿滿的寵溺,卻在瞥見眼前的水如雲等人,又狠厲一瞪。水如雲轉過頭,心道不見的好,倒是韓公子似乎退了一步,而後咳了聲,拉著曹帥。
  
  “先讓他睡醒,水某可不想和這瘋子過不去。”意有所指地看著玄衣男子,水如雲冷然道。韓公子便道:“也好,在下先去請示爺,暉,你先帶他們下去好了。至於──”
  
  望著水如雲,陰陰一笑,道:“爺平日皆是不讓見的,如今得請醫聖隨在下走一趟。”水如雲一頓,不禁恨得牙癢癢,可現在是人家的地盤,自己再如何神通廣大,也逃不出去。只得回眸一笑,這回,姓韓的,他水氏如雲可記得了。
  
  見那二人走遠,曹帥暗暗嘆了口氣,瞥了眼那黑美人,只見他小心地護著懷裡的少年,在瞧見自己時,一臉戒備。曹帥微微一愣,嘆道:“我又不和你搶,怎還是這模樣?公子哥兒,你聽得懂吧?那就隨我走,先把這小少爺安頓,這般抱著,他不舒服,你的手不也累麼?”
  
  只見,玄衣男子盯著曹帥,眸子轉了轉,“不舒服…?”
  
  “對,小少爺看就知道身子還未全好,你這般纏著他能舒服麼?”曹帥難得循循善誘,誰也不想和腦袋不清楚可武功高強的人槓上。
  
  良久,玄衣男子方點了點頭,而後微笑地看著懷裡的少年,似乎……恨不得吞入腹般……
  
  曹帥不禁暗暗驚了會兒,便領他們下去。
  
  路過閣樓水榭,竟是靜得出奇,曹帥頻頻回頭望,得確定那瘋美人好好跟著。心裡覺得著實婉惜,這公子哥兒武學可高著呢……只是,走了偏門。瞥了眼男子眼角的暗蝶,見男子柔媚的笑著,卻只對懷裡的少年。似乎想到什麼似的,曹帥的臉猛地一紅,恨恨別過頭。那死老頭子……
  
  “公子哥兒,說到──”曹帥轉過頭,卻見玄衣男子站在當處,一動也不動,眼神往上望,不知看些什麼,可眸子越發深沉。“我說,公子哥,你──”
  
  “啊啊啊───!”玄衣男子突地大吼,內力一震,曹帥連連退了幾步。放開懷裡的少年,眼看少年就要掉在地上,曹帥連忙上前,直接從男子身邊奪過少年。“啊啊──!鳳──韹──!!”深深的恨意,玄衣男子嘶吼著,秀美的容顏猙獰可怕,似是沒注意到曹帥般,直接一躍,頓時不見蹤影。
  
  曹帥跌坐在地上,倒是懷裡的鳳惜揉了揉眼,悠悠轉醒。
  
  “好在,小伙子沒摔著。”曹帥喃喃道。又拍了拍懷裡的鳳惜,見他轉了轉頭,才迷糊道:“…曹大叔……”
  
  將鳳惜單手抱了起來,曹帥朗笑道:“幸好,小伙子覺得怎麼樣?”捏了捏鳳惜的臉蛋,這孩子,當年都不長肉,現下還是只有一身骨子。
  
  “嗯……”鳳惜揉眼,環顧四周,普通的大宅林道。再望了望,鳳惜又揉眼,不知怎的,身子有些發顫,更多的是酸澀。“別怕,小伙子,你曹大叔在呢!”只當鳳惜怕生,漢子卻不知,眼前的孩子,曾經在這林道,不堪的記憶。
  
  “誰──!”
  
  似是感受到異樣的氣息,曹帥猛地大吼,一手護著鳳惜,另一手卻撫向腰間的劍。“誰在那裡!”眼神一厲,警戒地環顧四周,連鳳惜也覺得隱隱的不安。
  
  一股強大的壓迫感。曹帥微微一愣,只見林道深出,一個白影,緩緩靠近。手中的利刃掉在地上,曹帥怔怔地看著前方的白影。那是一個男人,美若神祇的男人,驚為天人,可那髮絲,卻是寒透了的白,純白的髮絲。
  
  “爺…!”曹帥驚呼,而後碰地跪下。
  
  男人冰冷的視線,緊緊地鎖著前方的兩人,毫無溫度,那不該是活人有的樣子。
  
  “抬起頭。”
  
  不知是對誰,曹帥有些擔憂地昂首,連帶懷裡的少年,顫顫地揚起頭。
  
  目光對上,那一刻,仿佛一切都靜止般。
  
  不知怎的,男人似是猛地一頓。少年愣愣地看著男人,眼裡摻雜著疑惑與…恐懼。
  
  『爹爹……』
  
  『爹爹……』
  
  幾乎是奔上前,沒有一刻停留,狠狠地,從漢子的懷裡奪過少年。“抬起頭!抬起頭!!”急促的聲音,如此緊張,似乎在急著求證什麼。
  
  鳳惜大驚,害怕地縮在男人懷裡。“我看看!讓我看看!”幾乎是嘶吼,鳳惜全身發顫,淚水硬是被嚇了出來,面容被雙手捧起,卻是極其小心。
  
  靜默。
  
  鳳惜已經軟倒在男人懷裡,可容顏依舊被高高捧起。
  
  良久,一直到,那聲聲呢喃──“…鳳惜……”
  
  “惜兒……惜…惜兒……”
  
  一聲聲的呼喚,如同要撕裂那脆弱的心。轉眼,被那冷到骨子裡的男人抱在懷裡,鳳惜一怔,男人已經飄然躍起。“啊!”連忙拽緊了男人,如同在空中飛揚,鳳惜閉緊雙眼,將頭埋在那冰冷的胸膛裡,嚇得大氣也沒敢出一聲。
  
  感覺男人著了地,鳳惜掙扎良久,才顫顫地探出頭。眼前繁花似錦,典雅華美,可……卻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冷氣。偏頭,眼神和那如同寒冰的眸子對上,鳳惜一頓,才發現自己從方才一直拽著男人的衣袖,耳根一紅,連忙放開。
  
  “抱…抱歉。”男人面不改色,卻在懷裡的少年放開自己時,美眸似乎微微一沉。男人身高極高,鳳惜被高高抱著,心裡雖隱隱覺得害怕,卻還是小聲道:“能不能…放我下去?”
  
  男人擁住自己的雙手猛地收緊,鳳惜連忙住嘴。
  
  鳳惜只覺得渾渾噩噩,男人抱著少年走入房裡,便將少年放在床上,動作卻是前所未有的輕柔。鳳惜坐在床上,伸手撫了撫那柔軟的棉絲,心卻暗道,要是師父睡這種床,腰痛的毛病大概就會好些……
  
  不想,男人壓了上來,鳳惜猛然一驚,一動也不動,只任男人輕輕撫摸。男人的指間,撫過少年那頭及腰的髮絲,一直到那晶瑩無暇的雙眼、鼻、耳……最後,停留在少年的唇上。男人的手,在顫抖。
  
  似乎是不信,來回撫摸著,如果是夢境的話,又為何如此真實。
  
  鳳惜不安地掙了掙,卻聽那猶如鶯歌的低鳴。“別動……”語裡,似乎在壓抑著什麼。“讓我看看…讓我,看清楚點……讓我看看……”那是乞求,一聲聲,如同敲進鳳惜心裡。
  
  靜謐。眼前的男人,沒有生人的氣息……房裡燻著淡香,香氣繚繞,鳳惜頓時覺得眼眸酸澀,就好像……要哭出來一樣。男人的手,輕輕解開少年的衣襟,緩慢磨人。上衣輕解,一直到感受到那冰冷的觸感,鳳惜忽然一頓,男人的手,由頸處,徐徐滑下。那道疤……只看得見影子,眼下的是少年青澀的身子,陳年的傷痕,已經逝去。
  
  男人的手慢慢移開,替鳳惜將衣服穿好,手卻一直輕微顫抖著。鳳惜愣了愣,方細聲道:“那個……”看了眼男人,只覺得眼前的人,真像師父書裡頭的仙人。“我給你把把脈,好不好?”師父說,要是人通體冰涼,那就是寒氣侵入。應該……沒記錯吧……
  
  等了許久,鳳惜坐得腿都麻了,男人緩緩伸出手,撩開袖子。鳳惜看著,心裡暗暗驚嘆,原來,手真的可以生得這麼好看……又瞧了瞧自己的五指,登時覺得心裡難過。
  
  吸了口氣,鳳惜握著男人的手,閉目沉思,竟也是有模有樣。回想著師父教的東西,而後,輕輕放開男人的手。卻在那一刻,移開的手被男人反握著。“我……”手,抽不回來。男人似乎也不愿放開,鳳惜稍微掙了掙,心裡…卻也沒排斥。
  
  “你氣息虛弱,師父說過,這樣是睡眠不定,飲食不均所致,所以……”鳳惜偏頭想了想,越發心虛道:“我想,只要睡得好,東西吃多些,就會好多的。”感覺男人的手動了動,鳳惜昂首,有些中氣不足道:“真的……”
  
  男人的美眸,直直瞧著少年。鳳惜又低首,只覺得臉熱的緊。另一支手揉了揉眼,男人忽地道:“累了麼?”
  
  鳳惜又是一驚,還未回答,男人卻已傾身,抱著自己。鳳惜雖覺得不適應,不知為何,眼皮還真有些沉,男人微涼的身子,讓身子不自覺向他靠去。迷糊之間,卻聽見:“回來了呵……”
  
  “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
  
  那一刻,鳳惜覺得,自己要哭出來似的。
  
  ×××
  
  鳳惜醒來的時候,房裡除了自己,一個人也沒有。心裡,竟覺得有些失落。那個白髮的男人……如同一場夢。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便覺得疑惑,師父到底哪兒去了……
  
  向外頭走去,環顧四周,奇異的感覺一湧而出,卻是叫自己快點離開這地方。如此,便四處亂竄,循著小徑,又走了好些時候。突地,腳跟一疼,鳳惜跪到在地。嘆了口氣,便坐在地上,揉著腳。
  
  平日,師父斷是不准自己走這麼多路,師父說自己的腳筋方好,當初也是練了許久,才能像一般人那樣走動自如。醒來的時候,第一個見到的是師父,那時候,自己怎麼也動不了,成日躺在床上。也不知躺了多久,之後,身子便也漸漸能動了,卻還是什麼也記不起。
  
  歇了一會兒,鳳惜看了看四周,那是條蕭索的林道。不知為何,鳳惜微微一頓,再揉眼,竟覺得手腳發冷。撫著頭,似乎……什麼東西呼之欲出。閉目,浮現的卻是那道背影,決絕冷情,卻越發清晰。心覺得一疼,鳳惜撫著胸口,吐了口氣。
  
  “師父……”要去找師父…要去找師父……
  
  方起身,便撞上一個東西,鳳惜向後倒去,卻被扯入懷裡。上頭,傳來冰冷的聲音。
  
  “為何要離開?”
   
  鳳惜是不知是嚇的還是怕的,只得愣愣瞧著那抱著自己的男人,男人的手,撫過自己的額頭,依舊冰涼。被那雙眼望著,鳳惜真是窘了,許久才斷斷續續道:“我…去、去找、找師父。”
  
  男人不語,鳳惜又道:“師父、父不知道在、在哪裡。”這會兒,又像個孩子般被抱了起來,男人單手抱著少年,另一手撫向少年的腳跟,“會疼?”鳳惜顯然是沒想到男人會這麼問,一時之間竟有些慌。
  
  “不、不會……”那雙鳳眼直直盯著自己,仿佛被看穿似的。“有、有時候會、會痛……”男人的眼,停留在少年的腳跟。而後,抱著少年,穿越林道。鳳惜暗暗鬆了口氣,還好不是又飄起來,那太可怕了,就怕這個好看的人把自己從上扔下去……
  
  又回到那閣樓,但這回鳳惜見到了熟人,咧嘴笑道:“師父!”還不斷揮手,身子開始不安份。感覺,那抱住自己的雙手不斷收緊,鳳惜還未回神,男人已經把他放了下去。鳳惜也顧不得如此多,直接向前方的水如雲跑去,抱個滿懷。
  
  水如雲原是心裡擔憂,昨日在鳳韹的棲鳳樓外等了一日,今日一早,就被姓韓的小子拖到此處。好在,徒弟真是見到了。水如雲摸了摸鳳惜的腦袋,這才抬頭一看,不看還好,瞧了一眼,真是把三魂七魄都給驚了出來。
  
  這人……白髮。滿頭的白髮。只聽聞過鬱結在心,一夜便可白頭,如今一見,還真不假。水如雲微頓,卻發現那高高在上的人直直往自己的方向瞧。細想了會兒,才連忙將鳳惜放開,恭敬喚道:“暗皇。”
  
  鳳惜站在水如雲身後,有些怯懦地抬頭,卻見那個叫“暗皇”的男人一直看著自己,眸子裡,一會兒亮一會兒暗,這人的眼睛,真好看。
  
  見男人走近,水如雲不自覺將鳳惜攔在身後,道:“暗皇,這是水某弟子,有什麼冒犯的地方還請見諒。”
  
  男人的目光依舊緊鎖著鳳惜,似乎眼裡只容得下那矮小的少年。啟唇,如同魔魅的聲音。“他不是你的弟子。”
  
  水如雲心漏了一拍,又聽男人深冷道:“他是我的惜兒。”
  
  “爺。”韓公子從旁喚道:“爺,天有些涼,還是入內談的好。”男人的手,伸向鳳惜,卻見少年偏過頭,硬是躲開那隻手。
  
  頓時,靜默。
  
  “暗皇,請。”水如雲覺得緊張,額頭已經冒汗。男人收回了目光,走在前頭,鳳惜探頭,在瞧見那背影時,不禁有些失神。“徒兒?”水如雲輕喚,鳳惜淡笑搖首,跟了上去。
  
  逕自坐在主座上,打從少年走入的那一瞬間,眼神就從未從少年身上離開過。水如雲瞧了瞧,心中暗道不好,盤算著怎麼也不能讓鳳韹容易。韓公子倒是坐立難安,低首問道:“爺,身子可還好?”
  
  男人不於回應,卻聽水如雲悶悶道:“看樣子暗皇大人僅是氣虛,凡事想開些,多補補身子,該是沒有什麼大礙。”韓公子一聽,暗暗給了水如雲一個瞪眼。倒是鳳惜靜不住了,竟小聲得意道:“是吧──徒兒也這麼覺得。”
  
  感覺,一道目光看著自己。鳳惜不禁一驚,覺得自己說錯了話,站在水如雲身後,帶著懼意看著男人。
  
  “那是──水某白來了,是吧?”水如雲似乎有些不耐,對著男人拱手道:“是水某多事了,暗皇大人,水某還是退下好。”說完,真的牽起鳳惜的手。韓公子立馬站了起來,眼裡閃過一絲陰狠。
  
  “你可以走。”男人的聲音,毫無溫度。
  
  “但是,惜兒要留下來。”雖是對水如雲說著,鳳眼卻是看著鳳惜。鳳惜微微一震,水如雲冷冷一笑,道:“暗皇大人這是搶人麼?這傳出去,不太好。”退了一步,不難感覺到,男人隱隱散發的煞氣。
  
  “惜兒,你要留下來麼?”好徒兒,爭氣點。
  
  男人亦望向少年,眼裡,閃爍著光彩,魅惑逼人。
  
  鳳惜只覺得身子不是自己的,連忙避開那攝人的目光,許久,才小聲道:“不要…我想和師父一起。”
 那聲音不大,正好讓屋子裡頭的人都聽得清楚,卻是讓聽的人都為之一愣。上座的男人眼眸睜了睜,倒是水如雲率先清醒過來,心裡頭更是得意,自己這些年果真沒白養這小子……
  
  怎料,方要開口,便被一股力震了去,硬生生撞上門板。“師父!!”鳳惜猛地一驚,就要跑過去,身子卻被那隻手扭了過來,逼著自己看著那妖魅詭異的男人。“爺!”韓公子也驚了會兒,打從三年前,就不見男人的有過如此強烈的怒氣。
  
  男人怔怔地看著自己,雙手收緊。“痛──”鳳惜的肩被抓的生疼,大聲呼痛。男人顯是一頓,竟緩緩鬆開牽制少年的手。鳳惜顧不得,身子一轉,也沒看男人一眼,直接跑到門欄處,將咳血的水如雲扶了起來。
  
  “師父…師父?”鳳惜這真是慌了,還是第一次看見師父受傷,還流了血。水如雲虛弱一笑,便順勢靠在鳳惜身上,另一隻手還搭在鳳惜的腰上。“徒兒,師父就是死了……也斷不會讓你離開師父。”說完,目光還輕輕地往上瞟。
  
  鳳惜順著水如雲的目光,驚恐地看著男人,卻見他呆呆地站在那兒。那眼神……如同一灘死水。仿佛之前,那隱隱帶著的溫度,又消逝無蹤。見男人又上前一步,鳳惜摟緊了水如雲,顫顫道:“你是、是壞人!大壞人!”
  
  男人原欲上前,卻在那一刻愣在當處。鳳惜喘氣,硬是不讓眼淚滾下來。
  
  許久,男人緩緩道:“你在意他?”指著水如雲,目光冰冷,語氣竟有些抖音:“你喜歡他?”
  
  “你要和他一起?”
  
  仍舊冰冷,可卻讓人忍不住揪心。
  
  鳳惜扭過頭,扶起了水如雲,道:“師父,我、我們快走!”水如雲微微頓了頓,倒是一旁的韓公子上前道:“小公子,你師父還是在下看照好,在下這就讓他下去歇息,這傷要不好好調理,可就不好了。”
  
  鳳惜又瞧了水如雲一眼,淚珠子就要滾了下來,袖子一擦,只得悶悶道:“謝謝,你是好人。”這句話,水如雲日後想起來,就覺得渾身不對勁。不等鳳惜回神,韓公子還真將水如雲拖到外頭。
  
  門一關上,走了些路。韓公子便將水如雲扔在地上,冷冷道:“表哥演技還真是讓表弟佩服。”水如雲從地上坐了起來,揉了揉摔疼的腰,小聲道:“你還嫩著。”韓公子翻了翻白眼,道:“表哥就不怕爺真動了力。”
  
  “鳳韹要想兒子乖乖回去,就拿不得水某如何。”水如雲嘿嘿一笑,雖容貌俊秀文雅,此番看來,卻是像極了痞子。
  
  說道此處,水如雲沉吟,似乎……還有一個人。水如雲頓了頓,暗暗叫糟。
  
     ×          ×          ×
  
  鳳惜見門合上,不知怎地,腳跟如同生了根,就站在那兒。一直到,腳都站麻了,才稍微像後輕輕一挪,卻在那一瞬間,那原有幾步之遙的男人猛地上前。鳳惜大驚,整個人向後一倒,兩人擁在一塊,跌坐在地上。
  
  鳳惜只覺得快喘不過氣來,那力道,就像要把少年揉進自己身子裡。“你……”鳳惜推了推,可那摟著自己的人卻沒有鬆開,反倒摟得更緊。白髮披散著,有著淡香,鳳惜覺得眼前一暈,伸手竟也輕輕擁住了男人。這人…多好看的一個人,就是太兇了……
  
  感覺,男人放開了自己。鳳惜臉紅,便也低下頭去,可男人卻不讓,只捧起了自己的臉,“你要走?”
  
  鳳惜的眼睛向別處看去,小聲道:“我和師父一起。”
  
  男人顯然是一怔,似乎在顫抖。“你喜歡他?”鳳惜掙了掙,可男人的手撫著自己的臉,到脖子,而後,緩緩探入衣襟。鳳惜呼吸一緊,咬牙道:“我喜歡師父。”喜歡……像喜歡糖糕一樣喜歡。心裡這麼想,卻來不及說出來,男人的唇已經印了下來。
  
  鳳惜這會兒呆了,這人……為什麼要咬自己的嘴,咬別處不行麼?不行不行!雖然不疼……
  
  鳳惜睜大了眼,在男人放開時,氣喘連連。伏在男人身上,突然,那冰冷的身子放開。
  
  “走吧……”
  
  
  鳳惜頓了頓。
  
  “你走吧……”
  
  語裡,不再冰冷,卻似乎用盡了力氣。
  
  『爹爹……』
  
  鳳惜撫上自己的臉頰,上頭,有一滴水珠。有些…滾燙。
  
  鳳惜突然紅了眼,不知道為什麼,心頭酸得很,還犯疼。
  
  男人背對著少年,手卻握成了拳。鳳惜站在門口,突然胸口一痛,咳了起來。男人轉了過來,急步上前,將少年抱了起來。鳳惜也不抗拒,小臉蒼白得可怕,將鳳惜放在軟榻上,卻見鳳惜艱難地從衣褶裡取出藥包。舒了口氣,打開,將裡頭淡黃的藥粉吞入腹中,捧起一旁的茶水,小心地喝著。
  
  良久,才舒坦了些。抬眸,便見男人直直瞧著自己。鳳惜吸了口氣,小聲道:“那個……”對著男人揚起嘴角,面紅道:“你不是壞人。”見男人靜默,鳳惜偏頭道:“師父說,人的命很短,所以要活的開心些。”
  
  鳳惜站穩了些,向外頭走去。突然,又回頭道:“我走了。”男人站在原處,也不看著少年。鳳惜看了眼,心頭像扎了根刺,又想哭了……
  
  “惜兒。”
  
  鳳惜一頓。
  
  “能不能……”男人對著少年,無雙的面容,是那絕美的笑靨。“再叫我一聲爹爹?”
  鳳惜低著頭,抿唇不語,心裡越發覺得酸,又抬手揉眼。這人……是想自己的孩兒了麼,所以才會睡不好、吃不好。可是,自己真真不是他的孩兒……鳳惜暗暗眨了眨眼,就怕把自己的眼淚也眨落下來。
  
  深深吸了口氣,師父要看到自己哭紅鼻子,鐵定不讓吃飯。
  
  “我……”鳳惜咬唇。“不是你的孩子。”平靜無波,理所當然。正要轉過身,心裡直想要逃離這地方,卻聽到那人嘶聲大吼:“不──!!”鳳惜看著那人,不禁一怔。
  
  哀痛忿然的神色,髮絲散亂著,手指摳進了那上好的檀木座,腥紅的血一滴滴順著手指滑落,眼神卻是充滿絕望。那冷然的男人,緩緩掩面,再說不出什麼,仿佛讓那聲吼奪去了全身的力氣,再毫無生息。這一次,是真的失去了。
  
  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男人靠坐在椅上。三年的夢裡,數不清,卻總是夢見,那對著自己展露笑顏的孩子,眼裡沒有一絲陰霾,在桃花盛開的春日,在前方喚著──爹爹。
  
  男人閉目暝想,而後輕輕笑了起來,笑聲緩緩提高,最後竟是克制不住,伏在椅上狂笑。
  
  也罷。他是憑什麼認為,那孩子還會回到自己身邊。走了也好──走了……也是好。抬眸,瞥見案上的一對小人偶,男人靜靜看著,可眼裡沒了魂似的。一步一步上前,將那人偶捧在手裡,細細瞧著。
  
  『這個…是爹爹……這個…是鳳惜……』
  
  男人愣了一會兒,那人偶便從手中滑下,掉在地上。回過神的時候,人偶已經摔個粉碎,如同心上的傷,再也好不了。
  
  突然,門被震了開來。一個玄衣男子站在門欄處,偏著頭,慵懶地看著裡頭的男人,面上的笑容越發猙獰。
  
  鳳惜眼皮一直跳,手揪在一塊兒,方才男人的神色一直在自己面前晃動著,沒一刻安寧。高高昂首,鳳惜只想曬曬太陽,給腦子清醒清醒。不想,卻見到一個黑影向另一頭竄了過去。
  
  “啊……”鳳惜長大著嘴,這不是……眉頭皺了起來,原以為那奇怪的客人該是和師父待在一起,這會兒怎麼往自己方才的方向去了。要是再傷了什麼地方可不好!
  
  也不知心裡是做何想,卻是急忙跟了上去,可往那人飛竄的方向只一條路,自己方才還忍著淚,走了來的。這麼一跑,回到那閣樓的時候已經是氣喘連連,鳳惜按著胸口,艱難地吸吐。
  
  稍稍順了氣,徐徐走近,才發現那樓的門大大開著,鳳惜眼皮跳得越發快,一聽到裡頭有聲響,便急急跑了進去。
  
  看到那場面,鳳惜著實嚇到了。那原是雅緻至極的地方,混亂得不行,鳳惜心下慌張極了,腳跟已經紅腫,便咬牙半走半跑地到了內室,卻見到,那玄色的身影。
  
  鳳惜呆呆地看著,只見玄衣男子倨傲地看著那一身灰白的男人,衣裳凌亂,嘴角有著血漬,閉目坐在地上,手裡抱著散碎的東西,臉上卻無痛苦的神色,仿佛一切已與己無關。玄衣男子看了看,呵呵地笑了起來,手卻高高揚了起來,嘴裡卻喃著:“鳳韹──鳳韹──!”
  
  眼看,就要往男人的心口拍了下去。“不要!!”鳳惜大喊,整個人扑了上去,抱住玄衣男子的手,男子同是一驚,掌風硬是偏了去,倒是把鳳惜整個人震得跌在地上。
  
  男人睜開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的少年,見他痛苦地蜷縮在地。“惜……”身子顫抖。“惜兒──!”一掌擊開男子,將地上的少年緊緊抱在懷裡,手顫顫地拍著少年的臉。“惜兒…惜兒……”鳳惜只覺得五臟六腑都扭在一塊兒,睜開了眼,入眼的是男人緊張的面容,心裡不知怎的,實在是疼的緊。艱難轉頭,看著那呆呆站著的玄衣男子,只見那人同是一臉茫然,喃喃著:“惜兒…?惜…鳳惜…?”男子看著少年,似乎想上前,目光迷茫。
  
  “吾──”鳳韹恨恨瞪著男子,“必將殺了你!”
  
  眼下男人就要動手,鳳惜倒是強撐著,硬是抱著男人,虛弱道:“別……別殺…別殺人……”男人沉默,鳳惜又道:“我不想…他死…別殺……人……”師父說,害人會不得超生,得受地獄煉火。雖然,師父說的很小聲,但是他有認真聽。
  
  男人摟緊了懷裡的少年,沉痛道:“好,好…你別說話,水如雲定能保你無事。”男人眼角竟有淚水落下,“惜兒萬萬不得有事……萬萬不得……”鳳惜緩緩點了點頭,又看了眼呆站的男子,胸口一疼,“哇”的一聲,血便咳在男人月牙白的袍子上。
他做了一個夢。
  
  他知道,那是一個夢。
  
  他看到,一個人,很瘦很小的人。那人的臉,雖然看不清,但是他知道,那人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那人就坐在地上,身上寬大的袍子,掩蓋全身,可,他還是看到了那雙腳,如同枯了的木枝般。那真的是一個人麼……
  
  那人呆呆地看著門欄,有時候會突然笑著,而後蜷縮成一團。似乎過了很久,天晚了,那人又醒了過來。然後,門輕輕敞開,他望見一個男子,墨綠色的裳,髮絲隨意束著,臉上有著倦色,卻笑的…很好看。男子從他身邊越了過去,抱起了地上的人。男子不知說些什麼,兩人都笑了起來。
  
  他瞧著,也不禁揚起嘴角,真好。
  
  眼前的美好逐漸消逝,另一個畫面越發清晰。
  
  他看到,一間房,昏暗的房,成舊蕭索。床上,趟著一個人,靜靜地臥著。他知道,那人很痛。一個人走了進來,他微微一愣。師父……
  
  師父站在床邊,這次,他聽清了師父說的話。『你現在中的毒,唯有羽珠方能化解毒性。有了羽珠,你能多活兩年。』
  
  『羽珠是極其珍貴的藥材,那女人也中了毒。可是,解藥只有一幅。』
  
  『痴兒,你可曉得,你當年用命替鳳韹過了身,他如今是怎麼回報你的?』
  
  師父陰陰地笑了起來,又說了下去。『鳳氏族人皆如此癡情麼?你是他的嫡子,那羽珠他卻寧願給了那女人,也不拿來續你的命,就因為那女人的面皮是嚴珞俞麼?』
  
  『你在他眼裡,不及嚴珞俞分毫,就是個替身,也比你強上許多。你…何苦留在這世上?』
  
  何苦留在這世上?
  
  他望見,那床上的人似乎哭了,很小聲地哭著。壓抑的哭聲……
  
  夢醒了。
  
  睜開雙眼的時候,映入眼簾的便是水如雲鐵青的面容。“醒了?”水如雲面色不佳,淡淡地問了句。鳳惜呆呆地點了點頭,便又掙扎著要坐起。水如雲那個氣惱,又把這不安份的少年按了下去。“師父…?”喉嚨有些疼。
  
  “你可是要把你師父給氣死!”水如雲慍怒道。鳳惜連忙噤聲,雙眼看了看四周,房裡只有水如雲一人。
  
  “好徒兒,你躺了一日,好在你師父醫術高明,不然可有你這好事的小子受的。”鳳惜偏頭,還有些兒轉不過來。“那兩個人的恩怨怕是理不清了,徒兒倒好,這麼急的就灘了這渾水,也不想想你師父──”當年的苦心……
  
  鳳惜低首,水如雲便也不再說些什麼,只聽鳳惜悶悶道:“師父,徒兒錯了。”水如雲頓了頓,暗嘆了口氣,摸著少年的頭顱,這孩子,到底自己還是心疼的。少年深吸口氣,又緩緩抬頭:“師父,我想見那個人。”
  
  水如雲連忙道:“哪個?!”鳳惜呆了會兒,又道:“那個…客人。”水如雲眸子轉了轉,冷聲道:“不可。”這胸口的大片青紫還是那瘋子惹的。
  
  “師父……”水如雲挑眉一瞪,問道:“你見他有何事?”不行,得快快讓這孩子離了這地方。鳳惜靜默,神色有些茫然,便細聲道:“我見過他。”
  
  “師父,徒兒見過他的。”水如雲這會兒面露猜疑,沉聲問:“何時?”鳳惜搖了搖首,“不知。”水如雲沉吟,師徒二人不再說話。鳳惜只覺得越發坐立難安,便抬眸看著水如雲,眼裡帶著乞求。
  
  水如雲嘆了口氣,道:“罷了。”冷冷一笑。“那人現下,可是在宅邸的地牢。”
  
     ×          ×          ×
  
  少年蒙著眼,手被牽著,跟著水如雲走。“師父,為什麼要蒙眼?”水如雲不語,少年便也隨之走著,那地牢昏暗潮濕,實在讓人不適。水如雲蒙了鳳惜的眼,倒也是顧及到這少年孩子心性,定是看不得這一處的血腥。
  
  走了許久,下了階梯,少年只覺得頭暈目眩,臉色也有些蒼白。“師父,到了麼?”撞上水如雲,鳳惜便也扯下眼紗,揉了揉眼,定睛一瞧。
  
  “師……”鳳惜愣愣地看著,那欄杆裡頭,玄衣男子被高高吊著,衣衫襤褸,身上沒一處完好,倒是眼角的暗蝶,讓人認了出來。鳳惜顫了顫,連忙上前,奈何隔著欄杆,只能巴巴看著,心裡竟是急的不得了。
  
  水如雲卻淡笑道:“沒想到,鳳韹還真沒殺他。”不過,斷去他四肢筋脈,已是與死無異。
  
  “喂──!客人!”鳳惜喚了幾聲,那人動了動,睜開了深邃的眸子。在瞧見少年的時候,那雙美眸似乎注入了光輝,可手被鎖著,雙腳更是動不了,只能呆呆看著。鳳惜急急喚道:“師父!能救他麼?”
  
  水如雲挑眉,目光對上那牢裡的男子,冷冷一笑。“徒兒,你別操心。”這瘋子,武功可邪門著呢……雖然知曉這瘋子內力走法奇異,想來該是郯如的密傳,他倒是略有耳聞,那武功是毀不去的,就是筋脈斷去,修養些時日,也可回復。可這武功練了……卻容易這般走火入魔,瘋癲異常,毋怪自己那忘憂散怎麼服也徒勞。鳳惜噘著嘴,見男子依舊看著自己,那雙手被緊緊鎖著,血肉都翻了出來,不禁紅了眼眶。“你等等,別怕,師父壞心不救你,我救你。”起身,真的想去解鎖,看了看四周,瞧見那些刑具,心跳的更快。
  
  忽地,那鐵門打開。水如雲臉色微沉,鳳惜也驚了會兒。只見,那白髮的男人走進,在瞧見少年時,微微一頓,而後竟是冷冷瞪著水如雲。身後的韓公子,深冷一笑。“醫聖,這可不是玩鬧的地方。”
  
  水如雲呵呵笑了笑,男人逕自走向少年,脫下了雪白的披風,披在少年身上。無語,手卻是緊緊握著少年的手,似乎有些激動。韓公子咄咄逼人起來,直道:“醫聖怎麼會知曉這地方?”水如雲冷笑,這地方他可熟悉著呢……
  
  “帶惜兒走。”男人沒有看著少年,冷眼直直瞅著水如雲。“惜兒不能來這地方。”鳳惜一聽,滿是不願意,竟掙開男人的手,不等男人反應過來,指著牢裡,顫顫道:“放了他。”
  
  鳳惜咬牙,眼眶一紅,別過頭去。男人順著少年的目光,看著牢裡的玄衣男子。男子同樣瞧著二人,而後獨獨瞧著男人,緩緩揚起嘴角,眼裡閃爍著血光,還有深深的恨意。鳳惜拽緊了自個兒的衣角,便跑上前去,那原是披在身上的雪狐披風落在地上。懊惱地看著鐵柵欄,鳳惜對著牢裡的人笑了笑,安撫道:“你別怕…有人來了,會放走你的。”
  
  男子看著少年,目光柔和,仿佛方才眼裡的恨意僅是幻影,掙扎著想到少年身邊,沒想到牽動了傷口,登時痛得一臉扭曲。“你的傷!”鳳惜轉頭,哀求地看著男人,道:“他這樣會死的!”瞧見男人毫無血色的面容,如同那白透了的髮絲,讓人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鳳惜全身發抖,卻還是直直看著男人的雙眼。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冷聲道:“韓翎,放了他。”韓公子似乎一頓,連忙拱手道:“爺,這是放虎歸山,還請三思。”男人冷冷瞥了一眼,走向少年。鳳惜驚得後退了一步,男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鳳惜靜了會兒,顫抖地握住男人的手,目光卻是堅定非常。“你救他。”
  
  “一年……”男人突然道:“留在我身邊,一年後……”語氣,抖了抖。“我便讓你走。”私心,還是想留住這孩子。只要一年,自己也好死了心……
  
  鳳惜微微一愣,看了眼水如雲,見水如雲一臉深沉,眼裡有著審視。再瞧了眼牢裡的人,只見那人狠狠地看著二人交握的手,發現少年看著自己,一臉欣喜,可又委屈地咬唇。鳳惜還記得,那人在夢裡,微笑著,這麼溫柔……
  
  他一定也有重要的人。就像師父,也有很重要的人偶,是師父自己喝醉,糊塗的時候說的,還哭著,但是自己沒見過。
  
  鳳惜抬眸,瞧著眼前的男人。多好看的人,比自己見過的人都還要好看……這人重要的人,是他的孩子麼?多好……要是自己也是這人的孩子……那麼,他會讓這人每天都開開心心的,不會…不會讓這人再哭了。
  
  “好……”鳳惜輕聲道。“好。”怕男人不想信似的,鳳惜又重重地點了頭。一直到有些暈眩,才停了下來。不想,又落入男人的懷裡,緊緊摟著,動彈不得。鳳惜也不敢亂動,只得緩緩道:“那麼,放了那個人,好不好?”從男人懷裡抬頭,道:“你也放了那個人,我在這裡陪你,好不好?”
  
  看著那絕美的容顏,只見那人緩緩頷首,嘴角微微揚著,而後將頭深深邁入少年的頸窩,雙手緊緊扣著少年的腰,似乎要把這孩子揉碎了,放進身體裡面,怎樣都離不開自己才好……
  
  鎖開了,鳳惜連忙跑了進去,韓公子一臉漠然,水如雲跟了進去,先行點了那狂人的穴道。玄衣男子掙了掙,眼皮越發沉重,只能貪婪地看著少年。“惜兒……”鳳惜對著男子,靜靜一笑,接住男子,柔生安撫道:“要乖乖的,師父很厲害,會醫好你的,要聽話,不然師父那小心眼的會不給你飯吃的……”
  
  “徒兒──”
  
  “師父,你別兇他。”鳳惜噘嘴,將身上的男子交到水如雲手上。水如雲面露無奈,這傢伙誰敢動他……走出牢房,男人站在外頭,見少年有些擔憂地看著昏迷的男子,傾身輕易地將少年抱了起來。
  
  “惜兒。”一年,只有一年。
  
     ×          ×          ×
  
  “師父,徒兒會寫信給師父的。”少年透過帘子,看著馬車裡的水如雲。水如雲撇嘴道:“就你那字,你當師父道士麼?”看得懂鬼畫符……
  
  鳳惜揉眼,道:“徒兒一年後就回去,師父別把徒兒忘了。”感覺,有人撫摸自己的額,當處,自己醒來的時候,也是這般溫暖。“到時候,你會不會回來師父不管,可那妖人一欺負你,就給師父回來。”狠狠捏了少年的臉頰,見少年眼裡的眼淚收了回去,才鬆了手。
  
  “師父……”水如雲露出淺笑,道:“那人師父會看照好的。”那是你們三人的孽緣……鳳惜點了點頭,又見水如雲從懷裡取出什麼,居然是一個藥瓶,伸手接過。水如雲環顧四周,見韓公子和曹帥兩人站得老遠,連忙小聲道:“徒兒,要是那妖人要逼你行那事,就把這藥粉灑了去。”陰陰地笑了笑,“笑話,水某的弟子怎是讓人壓的。”
  
  鳳惜疑惑地看了看藥瓶,依言乖乖收好。
  
  “那師父先走了。”這會兒倒好,出了趟門,把自己的徒弟給丟了。鳳惜頻頻揮著手,見馬車行遠了,才敢讓眼淚掉下來。一轉過身,便見不遠處,那如同天神般的男人,坐在馬上。
  
  緩緩走了過去,男人下了馬,鳳惜紅著臉,“我不怕馬的。”別過頭任男人抱起了自己,放在馬上。男人摟緊了少年,沒想到馬兒一動,少年驚得摟緊男人的脖子。
  
  “惜兒,我們回家。”
這年頭,什麼怪事都有。不過,最奇的事就發生在舒璟城。你說,舒璟城是什麼地方?這說來就話長了,簡單一句,就是皇帝老爺都管不到也不想管的地方。你說,這不就是土寨子麼?其實,也差不到哪兒去了。
  
  皇帝老爺親封的暗皇就留守在這兒,那暗皇性子也是暴戾,殺人如麻,城裡的百姓心裡頭雖是有些擔憂,可舒璟城依舊繁華熱鬧,就皇帝老爺的一句話,皇城都沒這麼風光,舒璟城和暗皇那冷冰冰的雕像多不搭,浪費了……
  
  呃……扯遠了。
  
  說到怪事,就是──城裡的人都知道,暗皇的宅邸自從把下人都遣走了後,就沒再請什麼人了,想來這暗皇是不喜人氣,宅邸也是陰沈沈的,沒人敢靠近。就說最近,城裡的官府榜上,就貼了個告示,沒什麼,就是請僕人的。什麼?你說請幾個僕人何必弄得全城皆知。
  
  這你就不知道了。暗皇大人發下的旨,待遇優渥,可僕人的條件多得很,可男女不拘。這好了,誰願意到那宅邸去呢?一不小心,掉了腦袋可怎麼辦呢?但是,去試的人,可多著呢!不是每個人都用的,那場面……嘖嘖嘖……韓公子搖頭,皇帝選秀女也沒這般嚴苛。
  
  你說誰選?說出來,大家都懵了,居然是暗皇大人親自面選的,從貼身侍僕到打掃的,全得經那人。第一天,人是少了點,也沒幾個人入得了宅邸。到了第二天,曹帥都快暈了,大喊,咱們這找下人,不是給城主找夫人的!
  
  可……姑娘們,誰聽得進去?
  
  這好了,到第三天,姑娘真來得少了,但是那眼睛發亮的少爺們可就讓人頭大了。直直盯著上位的男人,底下的人魂都飛了出來。不等男人發話,韓公子眉一鎖,全都給趕了出去。
  
  話傳開了,到了城外去。都說暗皇轉性了,最多的還是姑娘少爺們談論,那暗皇有多好看,面有多俊,尤其暗皇對坐在旁邊的世子笑的時候──此生,非君不嫁。一時間,城裡多了許多痴男怨女,媒婆們只得感歎,這年頭,生意難做啊……
  
  話說回來,這大費周章搞了這麼多事,最後什麼人也沒請成。夜裡,棲鳳樓內,一個少年點燃燭火,自個兒磨了墨,決心練字呢!少年吐了口氣,前日收了師父的回信,高興得快飛到天上去了,打開來看,只有兩個字──練字。
  
  少年偷偷把那信收了起來,懊惱不已。
  
  門輕輕打開,就見一個男人走了進來。月光映照著,那姿態優雅,面勝潘安宋玉,尤其瞧見趴在桌上的少年,冰冷的眸竟有些柔和。輕腳走上前,想看看少年在做些什麼,少年緊鎖眉頭,艱難地在宣紙上寫著。男人瞧了瞧,好看的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
  
  少年寫了許久,才放下了筆,抬頭,臉上髒兮兮的,頰上還有墨印,渾然不知男人站在身後,高高拿起了宣紙,欣賞自己的大作。平日是絕對不敢在別人面前寫字的,怕被笑話。瞧瞧……不難看啊!少年偏頭細想,師父怎麼這麼損自己呢……
  
  “惜兒。”
  
  鳳惜猛地一驚,手忙腳亂地把那紙揉成一團,緩緩轉過頭,只見男人瞧著自己。“爹、爹爹……”鳳惜小聲地喚著,臉紅得似乎可以滴出血來。男人伸了伸脖子,看著少年手裡的紙團。“夜晚了,該歇了。”撫摸少年的頰,嘴角微微揚起,這孩子……
  
  “哦──”鳳惜連忙逃了開,鳳韹看著少年的背影,見那孩子走入內室,臉上還有墨印。少年也沒避諱,偷偷將紙團往窗外扔去……明天,一定得偷偷撿回來。鳳惜呼了口氣,便解了身上的衣系,不覺,一雙手緩緩環住少年的腰。
  
  少年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任男人從身後抱著自己。“惜兒……”看著那忙碌的孩子,目光落在那白皙的脖子上。輕輕地,在上頭吻著。鳳惜頓了頓,手停了下來,臉上泛起一陣紅暈。男人淡笑,移上輕咬著少年的耳垂。鳳惜一驚,整個人已經軟了下去,身子抖得厲害。
  
  眼看,男人就要吻上自己的唇。鳳惜連忙醒了過來,叫道:“別!”男人微微一愣,眼神有些黯然,輕撫少年的臉,道:“是爹爹太急了。”鳳惜看著男人,小聲道:“不是……”
  
  “是……”鳳惜別過臉,極小聲道:“我還沒漱口……”
  
  只見,男人眨了眨眼,而後竟是掩嘴笑著。鳳惜看著,不禁呆了。“爹,你真好看。”鳳韹停下了笑,道:“惜兒喜歡麼?”
  
  鳳惜楞楞地點頭,沒有人不喜歡的。突地,一個翻轉,少年已經被壓在床上,四唇緊緊相依,鳳惜睜大了眼,掙扎不得,只能任那人攻城掠地。許久,身上的人才放過自己,鳳惜紅著臉,已經柔軟無力。男人抱著少年,躺下。“睡吧,明日還要南下。”
  
  “爹爹……”鳳惜小聲道:“不找下人了麼……?”
  
  “哼──”
  
  鳳惜連忙噤聲。記得上回那女子一直看著自己,回頭還送自己一個手絹,紅著臉跑開,自己收也不是,扔也不是。轉頭,爹爹就一直盯著自己……手裡的手絹,倒也沒說什麼。然後……就沒再征人了。那手絹,自己瞧見了,成了碎布,在兵器房裡。沒看錯,上頭的祥雲圖,那慘狀……
  
  隔日,少年一直看著窗外頭,那紙團呢……自己好容易才寫的……
  
  曹帥看著那皺巴巴的宣紙,左瞧右看,雖然自己書讀得少,可大字還是認得幾個的,這到底……是什麼字?爺為什麼一早上就把自己找來,說一定得鑲好呢?……還囑咐,不能讓世子瞧見了。
  
  仰天長嘆──最近,怪事真的挺多。
  
  爺和世子,該是南下看花去了吧……
  
  瞧著日子,多好啊……
  
  曹帥一轉頭,就見韓公子怪笑看著自己。退了兩步,韓公子就近了兩步,一臉緋紅。“老頭子,別靠過來。”
  
  “暉,下次咱們再試試,不會弄疼你了。”
  
  “滾遠處去──”
  
  “暉……”
  
  “小心我宰了你──!!”
  
  “我知道,你捨不得的。”
  
  “去死──”
  
  
  “爹爹,曹大叔說他屁股疼。”
  
  “……”
  
  “問我拿藥呢,雖然我有師父的醫書,可是屁股疼的藥,裡頭沒寫……”
  
  “莫在意這事。”
  可是……”
  
  少年看著一臉鐵青的男人,乖乖閉上了嘴。男人將少年揉進懷裡,見少年睡了,對前頭趕車的人深冷道:“派人傳話給韓翎,他和曹暉的假,本君允了。”
  
  
  
  ──完──

番外一曹帥的煩惱

  曹帥原來不姓曹,這姓氏是爺給的,這名字──暉,也是爺給取的。曹帥不識字,可曹帥就是覺得,這暉字好看得緊。但是,曹帥沒讓多少人知道自己的名,所以隊裡頭的兄弟,還是叫曹帥頭兒。
  曹帥原來也不是鳳爺門下的將領。開始時,曹帥只是個普通的農民,每日下田耕地,日子過得平凡舒心。然後,娶了個河東獅,有了個胖娃兒。曹帥時常想,要是那時候,沒有那飢荒,沒有那災難,自己現在或許還守著祖上留下的田地,至少──手上拿的,會是把鏟子、鋤頭。而不是刀劍、人頭。
  但是,曹帥不曾後悔。
  曹帥沒了兒子、又被惡郡守搶了田地,村里頭鬧了飢荒,媳婦自從死了兒子,就成日瘋癲,沒能持家。最後,戰鬼屠城。曹帥第一次瞧見戰鬼的時候,和別人一樣,沒敢就近再看上第二眼。那是地獄來的羅剎,死神!
  但是,曹帥知道,那便是強者,主導他人命運的強者。
  然後,曹帥隨著戰鬼打戰 ​​。位子躍升,做了副將。但是,營裡頭的其他將帥都瞧不起曹帥。村里頭出來的漢子,還帶著瘋婦,到底還是讓人看不起。最後,那些將帥,還侮辱了自個兒的媳婦。曹帥發了瘋似的,砍下那些將領的頭顱。當張二的血濺在曹帥身上的時候,那戰鬼終於看著自己。那與生俱來的狂烈煞氣,震攝八方,讓人恐懼。
  那一次,曹帥抬起頭,直視那如同鬼魅的 ​​男人。
  曹帥覺得,自己這輩子,經歷過不少事。最記得的,還是那個孩子。有時候,還真難以置信,那樣的一個孩子,會是爺──戰鬼的子嗣。第一次瞧見那孩子的時候,曹帥真覺得,就是自己餓死的兒子,模樣也沒這般可怕。曹帥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能瘦成那幅模樣。那孩子有著傻病,老是纏著要找爹爹。
  老頭子曾讓自己別管那孩子的事。或許沒了兒子,媳婦兒後來也死了,曹帥心底,還是有些心疼那孩子的。就算是殺人如麻的漢子,瞧見那雙清澈的眸子,心口也還是會疼的。所以,不只是老頭子,軍裡頭的兄弟都知道,曹帥殺人時最是凶狠,心腸……卻也是最軟的。
  後來,發生的事挺多。老頭子突然走了,換了個老是怪笑的水軍醫回來。但是,醫術真的很好。你說,能把那孩子的腳治好,醫術能不高明麽?回到舒璟城後,那孩子就在宅邸的最後院,曹帥有時會去瞧瞧那孩子。那孩子挺乖,看見自己的時候,還會叫自己曹大叔。
  有時候,曹帥覺得,爺真真是個狠心的人。至少,當曹帥瞧見那美麗的夫人的時候,是這麽認為的。曹帥不知道,爺有沒有去瞧過那孩子。但是,有件事,曹帥記得挺清楚,也氣的不輕。整個櫃子倒了下來,壓著了那孩子。那孩子哭了一日,卻沒人來,水軍醫當時後在軍營裡,好在自己來了。曹帥那時候實在氣憤,怎麽會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
  不曉得,這世上是否真的有因果報應。
  這報應,應在爺身上。那時候,大雪封山。曹帥真不知道,爺是怎麽上去的。當自己領著一隊人馬趕上去的時候,就瞧見爺抱著那孩子,一動也不動。不管是誰走近,都讓爺給傷了,之後,沒人敢再靠近。最後,是老頭子……呃──那個混帳韓老頭,去請了那什麽名聲挺大的神將琉璃,才把爺給弄了下來。只是,那孩子死了。知道這事的時候,曹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裡,不知是難受,還是鬆了口氣,糾結得很。隔日,那孩子的屍首,還有水軍醫都沒了踪影。爺白了頭,那段日子,曹帥真覺得如同行屍走肉般。
  “曹大叔──!”
  遠遠,一個少年走來,紅潤的臉龐,掛著笑容。
  曹帥默嘆,好在,如今都雨過天晴了。
  “曹大叔,再耍劍好不好?那招……嗯──什麽什麽過江的,再耍耍看好不好?”少年滿是興致地道著,曹帥不禁暗暗哀嘆,自己何時候成了耍戲的了,好歹……也是萬軍之帥,只是,在瞧見少年的時候,漢子還是軟了下來,口上卻道:“那招雲龍過江還是爺親自教大叔的,世子應該叫爺使給世子瞧的。”可比我強上許多……
  少年一頓,臉上微紅。搖頭,低聲道:“…爹……爹爹忙呢,師父說過,不可以隨便打擾別人的。”世子還是不習慣叫爺爹爹。只見,少年甩了甩頭,正經地問著曹帥:“大叔,那、那個……爹爹,是不是病了?”
  曹帥眉頭微蹙,爺病了?
  “惜兒。”
  森冷的聲音,卻如同天籟般悅耳。抬頭,只見不遠處,一個絕美的身影緩緩走來,銀白的髮絲在空中悠揚。曹帥常想,爺的面貌,就是天人也不過如此罷。男人走近,鳳眸卻只是瞧著少年,眼裡,有著淡淡的柔情。怎料,少年像是…看到狼似的,驚得躲到曹帥身後。
  乖乖…這會兒惹事了罷。世上,再沒有比曹帥還冤的人了。
  男人的目光,越發冷漠,緩緩移向曹帥。曹帥覺得,這時候的爺,比在戰場上的時候……還要嚇人……
  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喚了聲:“爺。”男人嗯了聲,瞧著曹帥身後的少年,目光最後停留在少年拉著曹帥的手上。曹帥心道……這會慘了,手也別想留著了。“惜兒,過來。”平靜無波的聲音,究竟隱藏著多大的風暴。
  少年一抖,越發湊近曹帥。男人看著曹帥,曹帥彷彿被萬劍穿過似的,實在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如此,好聲道:“世子,爺這不在叫您,還是過去罷。”少年怔了怔,又看了眼男人,吸了口氣,方小聲道:“不要……”
  男人的身子似乎一晃。
  曹帥同是一愣。
  這下慘了,得和兄弟們說說,讓大家準備準備,這會兒不知是哪個敵對軍營得遭殃了……
  “惜、惜兒……”
  少年拉著曹帥,求救喚道:“曹大叔……”
  嗚──
  曹帥看著男人,這還真是……醋海淘淘、醋海淘淘啊……
  “世子,方才您說,爺怎麽了?”曹帥的腦子不好使,尤其在關鍵的時候。少年似乎想起什麽似的,看了看男人,咬牙大聲道:“爹爹──”
  “咬人!”
  這……
  曹帥一愣。咬人?
  少年指著唇,紅著臉道:“爹爹咬這裡……”
  曹帥臉上可精彩了,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男人。只見,男人大步走了過來,冷冷對著曹帥道:“曹暉,傳令下去,讓李孟領軍,本君要在三月後 ​​,親眼瞧見銀狩的人頭。”這……銀狩,嗯──北方小患,哎……苦了李孟了,好好的男兒,現在只能去攪賊子窩了。
  男人抱過少年,低聲不知說了什麽。少年眨了眨眼,又是一笑。男人瞧見,嘴角亦是微微揚起。
  曹帥連忙轉頭。罪孽、罪孽啊 ​​──
  “曹暉。”
  “是!!”
  “還不快下去。”
  呃……
  曹帥走沒多久,遠遠瞥見,一個人影。不禁,步伐緩了下來。在瞧清楚來人的時候,臉色大變,急急轉頭。
  “暉──”雀躍的聲 ​​音,一個人影急速走來。
  你說,活了快半輩子了。
  曹帥無語望天。
  怎麽煩惱還這麽多呢?……

番外二3P的夜晚

  一如即往地在睡夢中睜開眼,下一刻,便是急急往下望去,看著懷中,那少年安穩的睡顏,心底不自覺地,彷彿什麽鬆開了一樣舒暢。只是,緊接而來的,卻是淡淡的疼。
  心口,跳動著。卻每時每刻,都在疼
  不是睡不著,可只要一入夢,便害怕身邊這孩子,一瞬便又從自己身邊逃開。輕輕擁著少年,興許是有些寒冷,少年動了動,又更加貼近自己,在夢中呢喃:“…爹爹……”男人冷然的嘴角,漸漸彎起。
  圈緊了少年,直到沒有一絲罅縫。
  漸漸,夜裡吹起了冷風。少年在睡夢中打了個噴嚏,驚得男人連忙用被子裹緊了少年。只見,少年揉了揉發紅的鼻子,不自覺地縮成了一團。男人瞧著,瞧得心都疼了。隻手覆蓋住少年,怕他冷著了、凍著了……
  “惜兒……”
  輕聲喚著。
  男人想起來了,方才自己是夢見了女孩。那一身紫裳,在馬上微笑的女孩兒。如今想起來,心還是忍不住為之牽動。可是,更多的,是由衷的感謝。感謝她的堅持,感謝她的深情,感謝她為他帶來了這一生最重要的孩子、愛人……
  即是違背天理常倫,要他如何放得開。
  忽而,一陣異樣的氣息。男人皺眉,護緊了少年。
  “碰───!!”
  這……
  只見,月下那一身玄色,妖嬈地笑著的男子,眼角的暗蝶在柔媚的月光下更顯妖魅。但是……當這麽一個月下美人,左手抓著兩隻山雞,右手又抓著幾隻仍在垂死掙扎的鵝,嘴裡叼著根鵝毛……那場景說有多合諧就有多合諧……
  男人目露寒光。那男子同是看著男人,獸毛都給豎起來似的。兩人皆是隱隱聚氣,外人要見了,只覺得那 ​​殺氣真是如同排山倒海般湧來。相望良久,一觸即發。
  千鈞一發之際,裹著被子的那一團“東西”抖了抖。兩人皆是摒息。只見,一顆頭顱從被子裡鑽了出來,睡眼惺忪地轉了轉。不等多時,那原站在門欄處的男子已經飄然上前,男人正要揚掌把這山美人給劈下床去。
  “珞哥哥…?”
  少年喚了喚,露出笑顏。
  男人瞧著少年的笑靨,一陣咬牙,心裡頭複雜得很,卻還是將掌風暗暗收了回去。可那醋潭子翻了,氣的真是要吐出血來。
  自己日日陪著惜兒,也不曾見惜兒輕易對自己這般歡顏朗笑……
  男子瞅著少年,兩眼泛光,耳根微紅。猛地將手上的山雞野鵝都遞向少年,少年愣了愣,可一見男子那眼中星光閃閃,心頭一熱,想來是師父昨日說該給自己補補,這人由昨夜起才不見人影的罷……
  也不覺得有多怪異,少年笑著,收下那些雞鵝,道:“珞哥哥真好。”
  這不說還好,說了,只見男子那秀美絕倫的臉龐一紅,正要掩面來個萬里羞奔,到了門檻,卻听少年喚道:“珞哥哥也累了,睡這兒罷!”說完,還拍拍身邊那還算寬敞的位子。
  果真,男子受寵若驚似地,眨了眨眼,看著少年。一個閃身,已經在少年身側,正要抱著少年……
  “吟珞!”
  這一大一小來來去去,這不忘了身邊幹坐的大鳳鳥麽?只見,男人氣得面泛凶光,猶如在世修羅,惡狠狠地等著男子,似是恨不得上前將男子千刀萬剮。少年一見,也白了一張小臉。
  這不,大鳳鳥見了,心更疼了。
  可醋罈子打翻了,誰給收去呢……
  “爹爹,床夠睡呢……昨日惜兒也是和爹爹睡的,今天原來是輪到珞哥哥了。”言下之意,還是男人理虧。
  男人幾近吐血三尺,又听少年道:“要不,我和珞哥哥回房睡……”說完,真的要牽起男子。男子亦是整個人掛在少年身上,神色…甚是得意。
  “躺下!”
  將床上的山雞野鵝一把抓了,扔下床去,頓時嘰嘰呱呱震天向。
  一個圈著少年的頸,另一個摟著少年的腰。
  哼──!
  哼哼──!!
  又是一個無眠夜。
  隔日一早,暗皇便讓人把房裡那舒適的大臥榻給撤了。

番外三尚喜?阿如
  我奮力睜開雙眼。
  火紅的景色,妖艷邪美。然而,我終於瞧見了,那在黑白間的身影。
  他……平安無事。
  只是,為何在流淚…?
  “阿如──!阿如!!阿如──”
  阿如
  是誰呢?他口中的阿如,那麽急切地叫著,那麽…著急啊……那麽地,讓人嫉妒。
  想伸出手,想抹去那些令人痛不欲生的淚水,想…再碰一碰他。
  只是,那男人抱起了他。
  他…他──他要走了…要走了…要、要離開我了……
  但是,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等待暗夜的野獸啃噬這滿目瘡痍的肉身。
  就連…就連讓他、讓他留下的資格也沒有。
  感覺,身子在一點一滴地抽離這世間。第一次,我覺得不捨。我好不捨得。好不捨得啊……
在意識渙散之前,我想起了從前。那名叫尚喜的低賤倌兒的過去。
  似乎,很久以前,這身子就懂得伺侯男人。而第一個操弄這身子的人,是一個屠夫。那時候,只想讓自己溫飽,懵懵懂懂,便讓那滿身腥臭的屠夫拽到巷子口。為了口中一糧,我聽話地張開腿,到現在,仍還清楚地記得,那男人黑粗的東西在我體內進出的模樣。
  第一次嚐到肉的滋味兒的時候,我心裡感謝的卻是那將我拋棄的女人。感謝那女人,為我生了幅好皮相。
  之後,我入了醉仙樓,安分地做著奴僕的工作,只求個三餐溫飽。只是,這塵世卻是待我極為殘忍……
  我想,如果真該恨一個人,那令我恨不得啃其骨、喝其血的人便是潘錦。
  醉仙樓裡,誰讓大爺們開心,誰就是主子。除了 ​​老駂外,自然便是潘錦最有分量。如果再讓我選一次,我必然不會為了那幾個銅子兒就去給人替班,就不會遇上那陰毒的男人。
  潘錦在老駂面前,扭過我的下顎,只說了一句話,便讓我墜入煉獄之中。
  “老闆,這不就個好苗子麽?看這楚楚可憐的模樣,那林大富最是喜歡……”後來,我才知曉,那林大富原來點的是潘錦的牌子。只是,那林大富玩起來最是凶狠,又和侍郎大人是姻親關係,沒人願意得罪。
  只是,從此我便真正入了這污穢的地方,再也離不去。
  也是那時候,我才明白那些衣冠楚楚的公子貴人,在房門後又是另一幅樣子。日日夜夜,最多的時候卻是在床上,只要乖乖長大腿,娼狗似的,任人玩弄。
  那時候…我不過六歲的年紀。
  也不知過了幾個春秋,我爬上了老闆的床,也能稍稍擺起架子,只除了在潘錦面前。我恨極了他,也怕極了他。我親眼瞧見那幾個孩子的屍首從潘錦房裡瞧瞧抬出來,那些模樣,皆是讓人操弄致死。無人,過問這些事。從此我便不敢忤逆他。
  這身子,染上了塵污。但是,我不甘心。
  為何……我天生就該如此。
  那一次,林大富將我接進了他的府第,看著他那幾個狗兒子,我頓時明白了。終於,輪到我了麽?潘錦是想藉著這些人,生生將我弄死。
  我恨。我好恨。
  我不顧一切,逃了出去。只是,沒有半日,林大富的手下就找到我。我奮力地跑著,迫切想逃離這地方。但是,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那一次,我原以為,上天真要絕了我……
  眼前,一個繁華的馬車。我想也沒想,猛地奔上前,嘶心喊道:“救我──!!”
  求求你!救我!
  救我!救我──!
  沒了動靜。
  就連路上的人,都靜止了一樣。
  我瞧見,那華美的簾幕輕輕揭開。那是……我從來都不曉得,原來手也能生得這般好看。
  但是……那眼神,冷漠至極
  讓我卻步的男人。
  只是,下一刻,一個頭顱竄了出來。
  我還來不及看清他的樣貌,卻聽見──的
  “爹爹,我們救救他吧。”
  我幾乎……要落下淚來。
  “尚喜──!尚喜──!”
  “主、主子!您爬這麽高是要嚇死尚喜麽!快下來啊!”
  “尚喜──”
  “主子!!您、您下來啊──!”
  “我、我、我…下不去啊……”
  “……”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孩子紅著鼻子,就這麽掛在樹上。那時候,就是瞧著,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張開雙臂,也沒想想,自己的身板子也沒強上多少。只是,急慌了。
  我說:“主子…尚喜會接住您的。”他顫了顫,緊緊地盯著我。點頭。
  只是,那身子還未落入懷裡,一陣微風拂過。
  “惜兒。”
  我看著他,在那男人懷裡,微微發顫。仰頭,嚇白了一張小臉,雙手緊緊抱著那男人。那如若神祗般的男人,輕輕地拍撫著他的背,在他耳邊輕喃:“沒事了……”
  抬眸,冷冷瞥了我一眼。
  “爹爹……”他低聲喚著。那男人別過首,不知在他耳邊說了什麽,他眨了眨眼,揚起笑容。
  那男人,輕而易舉地牽動他的心思。
  直到他們走遠,遠得我看不清。我仍舊站在那個地方,張著雙臂。
  ×××
  “尚喜……”
  門外,傳來聲音。
  我猛地一醒,急忙起身開門去。拉開門板,發出“咦呀”的聲音。果真瞧見他,赤裸著雙腳,見我開門,笑得如此燦爛。
  “主子?”
  “尚喜,你今晚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我霍地一顫。陪……
  不禁失笑,是那地方呆久了,才會有那些齷齪的心思麽?他…他是個什麽也不明白的孩子。就是身子長了,他的心思、想法,總是如此。讓他進了屋子,如預料中地,瞧見那不遠處,灰白的身影。我抖了抖,那眼神……
  他臥在身邊,不一會兒,就睡了去。我卻難以入眠。從來沒有想過,和別人睡在一張床上,卻什麽也沒做。
  悄悄地,伸出手。
  撫過他的眼、眉、鼻……他的唇微張,有些兒紅腫。
  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撫過那纖細的頸。我猛地一頓。那是……紅印,遍布在頸窩。我這才發現,他身上的錦帛,有些鬆脫,顯然是讓人拉扯了一番。
  他……
  我笑了。
  原來,他和我是一樣的麽?
  我們都是一樣的。
  清醒的時候,我的唇,已經落在那些紅印上。輕輕地摩挲著。下身,漸漸傳來一股熱流。我一遍又一遍地吻著他的臉……
  心頭,什麽東西,滿滿地,要溢了出來。
  我才想起來,那時候,我心裡喚著,喚著他的名。
  鳳惜。
  鳳惜、鳳惜……
  ×××
  “奴下、奴下也能服侍好君上的。”
  我戰戰兢兢地說著。逼迫著自己,去直視那美得令人懼怕的男人。這麽做,不是沒有為自己日後打算。
  衣食無憂。
  我心底卻明白,自己這是在騙著自己。只是,為了不讓他受苦。男人的慾望,只有他還看不出吧……我、我能代替他的……
  只要,他能好好的。
  此番想起來,卻是可笑至極。
  可笑呵──
  我立在門外,裡頭傳來的聲音。喘息的、陣陣的呻吟。心口的肉,好像讓人活生生刮下來一樣。唇咬出了血,沒有人知道,我在外頭,站了一夜。
  沒想到…那男人,猶如天神般的男人,願意雌伏在他人之下。
  我看著他,目光緊緊鎖著那男人。羞紅的微笑,整個人,似乎越加明亮起來。
  那裡,沒有容得下我的地方。
  沒有……
  “尚喜。”他笑著,拉著我的手。
  為何…?為何還能露出如此無暇的笑容?……
  終究,骯髒的只是我一個人麽?
  “曹大叔說南國的花霽很漂亮的。”
  南國?是麽……
  到頭來,還是回到了那地方麽?
  ×××
  我看著眼前那一身紫衣的女人。
  沒有絲毫遲疑。
  點首。
  “真沒想到,你這麽爽快地答應。那傻小兒對你不是挺好的麽…?”
  並不是因為,她架在我脖子的劍。
  我笑了。
  能讓美好的人,染上這塵世的悲哀。
  不是更加地誘人麽?……
  一掌一掌地摑在他的臉上,看著他因為委屈和疼痛流下的淚。我竟覺得有一絲歡喜,至少此刻我明白,那些淚水,是因我而落下的。
  在一角看著那些噁心的漢子壓著他的時候。我…便後悔了。後悔得,想要死去。
  不、不──!
  鳳惜、鳳惜!我的…我的主子啊──!
  那一身玄色的男子救了他。瞧見潘錦恐懼的顏色,我才知曉,原來他便是潘錦口中的教主。他一劍就斬斷了潘錦的手,但是,潘錦仍死死地抱著那個男子的大腿,如此卑賤地央求著。我冷冷瞅著潘錦瘋狂的神色,微微笑了。
  原來,潘錦也和我一樣。
  丟了心。
  那瘋狂的夜,我承受著潘錦的報復,在數十個男人手中輾轉流離。就在我以為,我會就這麽死去、屈辱地死去的時候……上天卻殘忍地讓我活了下來。那女人又出現在我的眼前。
  她說,她能讓我活下去。
  我又再次答應了。
  因為,我還想…還想再見見他
  的確,那女人讓我活了下來。只是,卻讓那名叫尚喜的可憐蟲消逝於世上。她為我醜惡的面容纏上白布,奪去了我的聲音。
  她對我露出嬌豔的笑容。
  從此,這世上再沒有尚喜這個人。
  有的只是在塵世間徘徊的怨魂。
  ×××
  我從來沒有想到,會如此快就再遇見他。
  他傷痕累累,臉色蒼白地臥在泥地之間。那一瞬間,我明白了,那女人的目的。我將他帶回屋裡,為他包紮、療傷。沒有人知道,我心底,如此歡喜。夜夜透著月光,我瞧著他的睡顏……
  真好。
  真好……
  這樣,多好。
  他醒來了。只是,雙腳無法行走。我不曉得那女人在他的腳跟上施了什麽邪術,可那正合我的意。
  如此,他便不能隨意逃離我的身邊。只能,乖乖地,依賴著我,等待著我。
  他夜裡會做噩夢。我站在一邊,聽著他喚著──爹爹……珞哥哥……
  就是、就是沒有…沒有我……
  鳳惜。
  鳳惜……
  你何其殘忍。
  ×××
  我看著他,在夢中流淚。一直到他睜開雙眼,如此脆弱易碎。我不能安慰他,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我沒了聲音,所以,只能抱著他。
  貪婪地,擁抱那瘦小的身軀。急切地,攝取他身上的藥香味兒……的
  那一夜,我知道了他的過去。
  但是,無妨。
  從此,他只能看著我。
  只是,那女人又來找我。
  我明白,我必須逃離她,逃離那已然和我一樣,瘋癲的女人。
  他真是不安分。老是到處悠晃,我從外頭回來,看不到他。我急了,才出了門,就見他遠遠地對我招手,喊著──這藥草可以治癢的。
  之後,他救了一個人。只是,他答應了我。
  他說,他會隨我走。
  他…他願意隨我離開。
  從不曾如此歡喜,他不明白,我有多欣喜。我幾乎要摟著他。
  我多想告訴他──我們再也不分開。
  再也…不分開。
  那麽幹凈的他,卻答應和我一起……
  就是騙我,我也覺得,很歡喜、很歡喜……
  彷彿之前受的苦,都值得了。都值得了。只要,他願意和我在一塊兒。
  鳳惜,你明白麽……
  ×××
  他問我的名。
  我……
  我想起了,他教會我的第一個字──如。
  阿如。
  從他口裡喚了出來。阿如、阿如……
  這是,他為我取的名。阿如。
  只是,他不知道。從前的我,還有一個名──尚喜。
  我心裡極其厭惡著那名叫靳羽的男人。因為,那男人看出了我的心思,我醜陋的心思。他的眼裡,有著輕蔑。
  似乎是在說──我配不上。
  我恨。我恨世上的一切,唯獨他……
  那日,我背著他。看著他為我展露的笑顏,從不曾如此滿足。要是、要是這世上,只有我和他,那該有多好……
  只是,下一刻──“爹爹……”他輕輕喃著。
  我的目光逐漸冷冽。
  沒關係……那男人遲早會是那女人的囊中之物。
  ×××
  遠遠地,我瞧見火光。
  我手上的匕首落下。
  那女人──!!那該死的女人──!!
  我回頭跑去,心裡不斷央求著我所怨恨的上天。@
  鳳惜。
  鳳惜──!
  上天,求您!讓他平安無事──!
  鳳惜、鳳惜……
  我……
  我、我……
  我是真的……
  當利劍穿過我的身軀的時候,我看著他……笑了。
  鳳惜……惜……惜……
  我…對你……
  如此寧靜,安詳。
  最後一刻,我瞧見那少年,對卑微的我,伸出手。
  那時候,他說──
  『你叫什麽?』
  再見了。
  我心愛的人。
  誘攻養成計劃
  水如雲一直很懊惱。
  至少,在魔頭和瘋子兩人湊在一個飯桌上的時候,水如雲的腦子就像是進水了一樣──罷工。魔頭和瘋子南北坐著,誰也不看誰,誰也不理誰。水如雲和鳳惜兩人東西對坐,面面相覷,無可奈何。
  但是,這魔頭和瘋子的默契,到底還是相當好的。
  “惜兒,吃雞腿補身。”
  “惜兒……這魚肉新鮮。”
  這──
  終於,在一片寂靜之中,兩人對望。那還真是……水如雲這才明白,如何用眼神隔空交戰,殺氣排山倒海般滾滾而來。
  “惜兒,先吃珞哥哥這雞腿,惜兒身板子太瘦了。”
  “惜兒……魚肉醒腦,開慧眼,能識人。”
  碰──!
  水如雲倒抽了一口涼氣。眼看,那魔頭和瘋子兩人相望良久,倒真是含情脈脈,情深意切,熾熱難耐,就要燃出火來。
  鳳惜緩緩仰頭。推了推眼前的盤子,對著水如雲輕聲道:“師父勞累了,這些都給師父吧……”
  兩道精光齊齊射來,頓時猶如萬劍穿身。
  欲哭無淚。
  大鳳鳥和黑美人幾經多番私下協調,惹出多次流血事件後,最終由水歹人決議,單日鳳惜便隨鳳韹,雙日鳳惜便與吟珞。
  這事兒,是鳳惜點頭應下的。
  只是,自鳳惜傷愈後,便不宜情事。
  鳳韹和吟珞兩人雖然心中渴望,到底憐惜之心更甚。到底,水如雲心裡還是擔憂,雖說這二人皆是心疼鳳惜,卻難免有擦槍走火的時候,有了一次,難免不會有下一次。如此,每月初五方能行房事,誰入得了房,各憑本事。
  話說,今夜便是初五。莫怪二人戒心甚重,恨不得撕了對方似的,頻頻相望。
  無奈,鳳韹和吟珞皆是絕頂高傲之人
  即使明爭暗鬥,到了初五,也是安分。一切,自有鳳惜決議。
但是,難免──皇帝不急太監急。
  “爺。”韓公子一臉高深莫測,神色凜然。“如此下去,不是辦法。”
  鳳韹眼見夜幕降臨,思緒凌亂,瞅著韓公子,道:“又能如何,本君僅是期望,惜兒能無憂。”這話,竟有著三分委屈,七分哀嘆。  “爺,話不能如此,決不能讓檀玄教之人搶了先機。”這攸關面子問題、面子問題!
  鳳韹目光冷冽,但韓公子偏生是和水如雲一家子的人,就是刀子架在脖子上了,仍改不了那往棺材裡跳的性子。
  “爺……且聽屬下道來……”
  ……
  “教主,這事不能再這麽下去。”影一臉憤然,道:“護法乃是我教中人,怎能、能輕易讓外人──”
  “有何法子…”月下,男子緩緩揚起嘴角,神色淒然。“惜兒…能在惜兒心裡留個位置,我已是極歡喜……”
  “教主……”
  影猛地站起。雙頰有些微紅,咬牙道:“教主!屬、屬下前日從外頭…教主!請聽屬下一些話──!”
  ……
  鳳惜坐於浴池內,舒雙地伸直了腰。屈手,算了算日子。
  眉緩緩皺在一塊兒。今夜兒是初五。
  鳳惜想了想,仰頭一倒。
  房裡的臥榻夠大,應該容得下三個人吧……
  只是一起睡覺,為什麽要爭呢……
  正惱著。
  霍地,珠簾讓那修長的五指輕輕撩起。緩緩地,那絕美的身影映入眼簾。透著薄霧,隱隱約約可見那身軀,就是神人也要為之動容。
  鳳惜眼眸一抬,困惑地眨了眨眼,猛地,耳根一紅。
  “爹…爹爹!”
  只見,男人僅是一身外裳,美肩外露,銀白的髮絲散落,眼眉輕揚,就是女子,也無法與之媲美。緩緩,走入浴池,濺其淡淡漣漪。“惜兒……”走近鳳惜,瞧著少年白皙的身軀染上紅暈,不禁…心神為之一動。
  想著韓公子方才所說,對著少年,漾開笑容。
  這一笑顏要真讓水如雲瞧見了,定是大呼──妖孽、妖孽啊──!
  鳳惜只覺得頭昏,正要站起,不想腳下一滑,千鈞一發之際,便讓男人擁入懷裡,雙雙落入水中。
  “爹爹──”鳳惜掙扎著要起身,無奈,方輕輕一動,便聽見男人悶哼了聲。腿間……似乎……
  鳳惜驚得臉色發白。卻又讓男人此刻的神色,暈得糊塗。
  “惜兒……”
  一聲輕喚。
  鳳惜回過頭。
  只見,一個人影越發清晰。
  一身黑色薄紗,髮絲猶如流水般輕洩而下,眼角的暗蝶似乎在微微閃動。一個眼神,已然是妖魅動人。
  只要走近,便可見那修長白皙的玉腿。柔媚一笑,足以讓世間萬物失色。
  從後擁著朝思暮想的人兒,正要吻上那小巧的耳垂。猛地,手一揚。
  碰碰───!!!
  水如雲由外頭趕過來的時候,已是遍地狼藉
  卻見,那隻裹著一件薄紗的男子,和只穿著外袍的男人,於十步之遙,雙雙對望,殺意盡現。
  男人冷冽的容顏。男子同是挑眉,笑意不達眼底。
  眼見……這舒璟城就要毀於一旦。
  “我──我今夜,和師父睡!”
  等、等會兒…!
  眾人皆還未回過神,就見鳳惜紅著一張小臉,中氣十足地吼了聲,拽著水如雲。眨眼間,便不見人影。
  這……
  魔頭和瘋子相視片刻。
  “哼──!”“哼……”
  瞧,這默契多好。
  從此,每月初五,鳳惜便隨水如雲。
  韓公子追著曹帥,輕嘆──君子之交、淡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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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妮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