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洛塵風(烈金城)
受:洛決(烈如歌)


前世。
他和他為父子,他虐他,傷他,毀他,給他一世最驚心動魄的疼與痛;他怨他,恨他,殺他,將他如日中天的生命毫不留情的終結在不惑之年。
今生。
他先入輪回,異世轉生,驚喜於世界無他,於是尋友人,結兄弟,覓知己,低調的狂妄之後卻被一心追求的生活背叛,有而後滅;他後步追隨,再世為皇,安靜的尋回幾欲命隕的他,為他療傷,給他安定,而後卻依然囚他,鞭他,一意孤行的與他交歡。
只是,只是,一世糾纏,異世再見,他和他,還會走向弑父自毀的不歸路嗎?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一章

月夜,滿室蒼白。

我躺在木質硬板床上享受鞭笞帶來的極致疼痛。

背上潺潺流出的鮮血染紅了半邊床鋪,妖異,靡亂,紅與白相間,在冰涼清寒的月色中竟有種近乎病態的美。

呵,沒想到,我這般罪孽的人竟也會為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挺身而出。

那白癡女人犯了什麼罪來者?

聽起來好像是……私藏欽犯?

唔,不記得了呐。

還真是糟糕,英雄救美,最終竟然連美人的臉都沒記得住。

以後若寂寞了,孤單了,想以這個威脅別人以身相許都不行。

只是,卻意外的記住了行刑的侍衛眼裏那熟悉之至的瘋狂欲念。

嗯……

靠!這狗屁千屍絕癢散還真他媽難熬,老子都停屍挺了十個時辰了,藥效居然還這麼強盛。

我是喜歡讓身體受傷沒錯,也的確是沒了疼便不能活著,但卻並不意味著就能忍受這般千蟲嗜體似的癢痛混合。

那混蛋太子絕對是廢人一個,正經八百收復人不行,旁門左道倒是水準一流。

哼哼,要是被我逮到他落單,非讓他好好嘗嘗什麼叫真正的痛不欲生。

唉,我其實知道此刻自己的身體有多累。

困乏,筋疲力盡。

長時間超負荷運轉使機體機能幾近崩潰。

若是再不休眠,過去一年多的將養將付之一炬。

然而,心裏清楚無用,肢體卻不再受大腦的控制。

亂七八糟想了一大堆有的沒的,最終卻依舊只能似在異世生活的每個夜晚般開始失眠。

意識倒轉,回憶氾濫。

上一世的一切猶如昨日,恍惚間我似乎還是那個日日接受非人訓練的洛家大少。

洛氏跨國金融公司的下任繼承人,洛塵風唯一的兒子。

時至今日,我依然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變態男人時的震撼感覺。

呵呵,那時我似乎還是個沒爹疼沒娘愛的可憐鼻涕蟲。

他來找我的那一天,我正因海扁了一個逼我偷女生內褲的奇怪哥哥而被院長謾駡。

其實院長罵我什麼我根本就毫不在意,從記事起便日日聽別人叫我野種、怪胎,我對那些在別人眼裏產生巨大恥辱的辭彙早已完全免疫。

他所見我哭得淒慘無比,一半是為博取同情,一半則是因院長要丟我出去。

畢竟當日我才五歲,無論外表多麼強悍,內心深處也還只是個害怕被遺棄的孩子。

然而我不在意的東西,卻有他人為之生氣憤怒。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惹那男人生氣會帶來什麼樣的絕望後果,只是開心的發現,他來之後,那些曾經打過我罵過我罵我是娘偷漢子生的小雜種的大哥哥大姐姐都不見了。

甚至,以前經常體罰我的院長先生也變得和藹可親。

不久,他帶了一大摞據說是什麼身份證明DNA檢測資料之類的東西來孤兒院領我回家。

他說我是他兒子,他說我該稱他為父親。

我不知道父親是個什麼東西,那玩意兒我從生下來就未曾有過。

小小年紀的我只知道跟著他回家會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並且從此以後再也不用被奇怪的大哥哥大姐姐欺負。

於是我便抱著自己唯一的朋友——一隻瘸了腿的脫毛癩皮狗——跟著那男人開開心心的回了他在X市的本宅。

後來我在總也無窮無盡的無間煉獄裏無數次唾棄了小時候的自己。

那時竟會傻到為了幾包零食幾隻玩具便將一生賣進了狼窩。

那個男人,根本不是天使和救世主。

經歷了無數次以鮮血為代價的教訓,我才終於體會到他的本質是個極其惡劣的魔鬼。

他囚我、虐我、毀我、上我,將我所有作為人的尊嚴踩踏粉碎。

在他面前,我不需要穿衣服。

他喂我飯,我要笑著說“主人我下面的嘴也餓”。

於他而言,我是個無思維、無意識、只餘動物吃喝拉撒和交配本能的單純玩物。

當然,洛氏集團總裁的玩具也不能只做木偶。

他在折磨我的同時會教我各種技能。

格鬥,拼殺,經濟管理,心理控制。

儘管學習的代價相當慘烈,我卻依然如脫水的海綿般孜孜不倦的吸收著周圍的一切知識。

因為第一殺人時教練告訴我,擺脫魔鬼糾纏的唯一途徑,只有比魔鬼更加強勢和可怕。

終於,機會來了。

無論白道或是黑道生意都妄想從洛氏分杯羹的寧氏集團接到了洛氏下的最後戰書。

那男人終於也有了忙得焦頭爛額分身乏術的時候。

我知道,在那男人盛怒之下,若是不瞭解洛氏內部結構,寧氏再狡猾也絕逃不過滅亡命運。

於是我私下裏啟動基金,在男人行動之前冒名將寧氏全盤收購。

三年之後,我將寧氏秘密建成足以與洛氏分庭抗禮的綜合型雙色企業。

為了徹底整垮洛氏,我甚至以巨額年薪將洛氏元老級員工依次挖出。

循序滲透,點滴剖析。

等到男人終於發現公司內部結構倒塌,我已將洛氏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收購囊中。

洛氏跨了,但那男人卻依然活躍。

我怎會不知他溫文爾雅的外表下有著怎樣一顆強悍變態的心?

是以洛氏的消亡本就只充作了導火線。

我要他疲於奔命,身心鬆懈,在最不經意的時候給他最致命的一擊。

我自導自演的那場大火,將我短暫而痛苦的一生焚燒殆盡,亦將他如日中天的生命終結在了四十一歲。

我死了,他也死了,是癡是怨,是怒是恨,一切的一切,都會隨著紅蓮業火的淨化隨風而逝。

可是……

我現在的痛苦又算什麼?

死了便是死了,為何生命還能重來一次?

本以終於擺脫了男人的折磨,為何他烈火焚身時似悲傷似不可置信的神情仍是會夜夜進入我的夢境?

為何……

即便換了個身體,我卻依舊無法將被他改造過的靈魂恢復正常?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二章

“老大!老大!開門,快開門!上頭派人來找你了,快出來迎接!”

“……”

“我說你小子在裏面幹嘛?聽到我說話沒?再不開門,我可踹了啊。”

吱——破木門被打開,某人鐵黑著臉、頂著個亂沒型的稻草腦袋對來人怒目而視。

“一大早你吵什麼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嘿,你以為我想來煩你啊,老大剛起床時這副陰陽怪氣的模樣可沒幾個人受得了!”

既然已經醒了,我的起床氣便也就漸漸淡了下去。

稍稍理了下懶得打理的頭髮,口氣慢慢軟了下來:“那你還來?”

“還不都是老大惹的禍!休假就休假,沒事幹嘛要救什麼犯人!這回好了,上頭找上門來了!”

我煩躁的爬了爬頭髮,眉不可遏止的皺了起來。

這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當時只顧自己享受疼痛,居然忘了這裏是皇權至上的專制社會。

得罪了太子,不僅難得的平靜生活要被打破,搞不好小命也要玩完。

“來人有沒有說上頭為什麼找我?”

“那倒沒有。不過,那人看起來挺冷的,倒像是牢房裏的行家。”

“嗯,我知道了,你先去墊著,我洗洗馬上就來。”

來人狠狠瞪了我一眼,小聲嘟囔了一句“怎麼又是我”便憤憤然揮袖走了。

而我,卻那麼邋遢著站在門口恍惚笑了好一會兒。

這個長得五大三粗、滿臉絡腮鬍子的耿直男人,是我在這個世界遇到的第一個好人。

呵,是真正意義上的好人。

那時候,我剛以新的身份和身體在異世界重生,醒時只覺得肢體刺疼,五臟俱寒。

第一次抬手的時候我便有所覺悟,這具身體,應該已經殘敗不堪。

四肢經脈俱損,肋骨斷裂,手骨被拆。

即使我對人體再有研究,面對這樣一個躺在死人堆裏的偽死人,也只能望洋興嘆。

隨即閉眼,迎接自己的第二次死亡。

然而,我卻活了下來。

不僅活著,還活的健健康康,快快樂樂。

所有這些,都是這個叫李全的男人的功勞。

他在我整個康復過程中所起的作用,無可替代。

他不能將我已經流膿的斷手接上,卻可以背著我翻越兩座大山尋找大夫。

他不會減弱我五臟沁毒的劇痛,卻可以整夜整夜守著我給我擦身換藥。

為了救我這個掙扎在死亡邊緣的陌生人,他背井離鄉,離開了生他養他的小山村。

搖了搖頭,自己最近真是越來越像小老頭了,總愛回憶過往。

進屋,換衣,梳洗。

一炷香後,我已經著了磚紅的捕快服安安靜靜出現在了大堂。

“你就是七十二隊之中的鷹隊隊長洛決?”

我垂首,儘量使自己表現的害怕又激動:“是……是的,大人。不知大人特意來找小人,有何要事?”

那人鄙夷的目光,即使不抬頭我也能感受的到:“聽說你很會審問犯人?”

我歎氣,真想把昨天那個得意忘形、大放厥詞的臭小子洛決喀嚓了。

然而面上卻是愈發誠惶誠恐:“沒……沒有……小人……小人只是略微懂一點點而已……”

我的示弱似乎讓那人稍稍找回了點安慰,語氣已不再咄咄逼人:“你不用害怕,本官這次是奉太子之命來請你去審個人,審出來最好,審不出來,最多也只是挨幾頓板子,死不了人的。”

“是、是,小人明白了。”

“明白了,那便跟本官走吧。”

“走”的目的地,自然是太子府的內牢。

不得不說,平頭老百姓的家,跟有權有勢之人住的府邸真是天壤之別。

瞧這太子府府建的,恢弘的建築鱗次枇比,富麗堂皇,雍容典雅。

進得內院,假山清湖,山水一色,桃紅李白,鬱鬱蔥蔥,傍花隨柳,蜂飛蝶舞。

呵,這樣的氣勢,這樣的裝飾,怕是只有皇宮才能斂其鋒芒了吧。

“這裏就是了,裏面的犯人剛受過刑,你不能把她弄死了。”

“是,小人明白。大人……要在這裏監督嗎?”

不能不問清楚呐,畢竟我要用的手段,是能讓這個世界惶恐不安的魅惑術。

將身體裏肆意遊蕩的散亂內力加加諸到前世學的催眠術上,我便可隨意操控一般人的意識。

只是,這樣的操控,會將我渲染的更加妖異可怖。

絕對不可以讓第二個人見到這樣的我。

“那倒不用,瞧你小子的樣子,也玩不出什麼花招。快點進去吧,半個時辰之後,本官會在前堂大廳等你回報。”

我低頭,掩去嘴角輕輕揚起的嘲諷弧度:“小人遵命。”

玩不出什麼花招麼?

呵,我若玩起來,只怕整個婁煩都不一定能承受得住呐。

太子府的內牢,“風景”自是獨一無二。

千年寒鐵制的穿骨鎖器,火烙,帶著倒刺的純黑皮鞭,隨處可見的斑駁血跡。

除了缺少一張大床,倒是和前世那男人關我的房間如出一轍。

只不過,那縮在牆角裏癡癡傻笑的瘋女人,似乎並沒有我那般幾近變態的良好心理素質。

慢慢蹲下身,伸手,卻被要觸摸的對象尖叫著擋開。

只得歎氣。

唉,萬惡的封建刑法,好好一個冰肌玉骨的佳人,竟就這麼被活活嚇成了傻子。

然而,我也並不是什麼同情心豐富的好人。

為了避免也變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我會毫不猶豫的再次將她推回那段難以磨滅的噩夢之中。

即使,我可以用另外更麻煩一點的方法解決問題。

呵,我果然,也是和洛塵風一樣的冷血無情呐。

突變,卻在我盯著女人的眼佈施暗示時忽然發生。

昏暗不見天日的地牢,悄無聲息的出現了十多個蒙面持械的黑衣人。

他們似是沒料到這個時候牢裏還有我這麼一號人存在,稍微愣了一下,其中一個有著犀利眼神、卻長得比武大郎還要武大郎的執劍之人劈頭便朝我砍了下來。

我確定自己能很輕易的躲過這一擊。

但,身體卻紋絲未動。

不是我活膩歪了想死,只是無意間瞥見了領頭之人的那雙眼。

純淨,清澈,纖塵不染。

還有,深深的憐憫和不忍心。

呵,多麼有趣的一雙瞳啊。

對第一次見面的“敵人”不忍心?

我忽然很想賭一把,很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如一眼看去那般清如謫仙。

然後,我很幸運的壓對寶了。

“琴長老,不要濫殺無辜,他只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兵卒。”

我適時撲到那男子腳下,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大聲嚎叫自己的無辜。

“啊啊啊!!各位大……大俠!各位好……好漢!小的只是一個奉命看守犯人的小小門衛,求你們……求你們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吧!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幼兒嗷嗷待乳……小的一定不會在外面亂說的,有人問小的是一問三不知,不問小的更不會說……啊啊啊!!!饒命啊大俠!!!”

呵呵,隔著面巾都能看見那群黑衣人越來越黑的臉色,看來偶爾做一回唐僧也不錯啊。

只不過,這般被人踩著脊背壓在身下,還真不是一般的不爽啊。

眼神不自覺微微染了血色,匕首悄悄滑入手中。

若是此人再有下一步動作,我發誓,他一定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琴長老,不要這樣,這人只是害怕而已,我想他不是故意要那麼大聲說話的,是吧?小兄弟?”

有人要幫我解決麻煩,我自是樂意配合。

“是、是,這位假面大俠先生,小人只是被嚇破了膽,您千萬別誤會啊!”

眨巴眨巴兩下眼睛,妄想從眼底擠出幾滴眼淚。

可惜,我早已忘了流淚是什麼感覺。

“先生?呵呵,小兄弟說話還真是有趣。”

那人兀自低低笑了幾聲,而後蹲下,與我平視,臉色漸顯嚴肅:“我們只救人,不為難你。但,小兄弟剛才說的話可要記牢了,若是洩露了出去,我不能保證你依然能安全。”

呵,原來,他也是會威脅人的呐。

怯怯點頭,然後被人拉起。

“樓主,我們的行蹤似乎已經被人發覺,護衛正在大批往這裏集結。”

牢外守衛回報,而牢內,那幫人早已將失了心智的女人點了昏睡穴,背上欲走。

“快走!若讓御林軍近了身,我們再想逃就難了!”

領頭之人轉身,卻又忽而回頭。

“小兄弟怎麼了?還有什麼事麼?”

我在心裏翻了個大白眼,手下卻小心翼翼拉了那人的衣角斷斷續續說道:“大……大俠,你們就這樣把犯人帶走了,那些人會……會……我……我……”

不用我再明說,那人自是明白我的意思。

丟失了犯人,我的下場,只有死。

只思考了片刻,那人便轉頭對剛剛踹了我一腳的矮人說道:“琴長老,帶上小兄弟一起吧。”

矮人眼露凶光的看了我N久,到底還是聽了他家老大的話。

當我被人拎著後衣領在天空飄、強風自耳邊呼嘯而過的時候,我知道,維持了兩年的平靜生活,從今日起,是真的要被打破了。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三章

夜色涼如水。

我們一群亡命之徒星夜兼程,總算是暫時擺脫了太子的追捕。

黑衣人尋了個稍顯破敗的寺廟休息,氤氳繚繞的煙火氣自門中嫋嫋升起。

我不願和陌生人共處一室,於是便沐著月光,枕風而眠。

卻,終是無法成眠。

許是因為身上的傷痛已不再明顯,又或者是離了生活了兩年的鷹隊略感不適。

從來不知風雅為何物的我,今夜竟也難得對月感歎了一回: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好詩!沒想到小兄弟竟有如此高的文學造詣,倒是在下怠慢了。”

呃……

閑來無事,偶有抄襲,居然還真被人聽見了。

不過,也沒什麼關係。

這個世界,有誰知道李白是哪個牆角冒出來的混球啊。

“哪里,大俠謬贊了。”

又是這樣的月光。

明明是純淨的銀白,我卻總能在其中看見詭異的猩紅。

真是討厭。

心情不好,我也不想再在別人面前裝什麼單純小白了。

“咦?小兄弟似乎……哪里不一樣了……”

“是麼?”

我扭頭,很自然的朝聲源處看去。

光風霽月下,那人仍是長劍在握,一身純粹暗黑。

只是,早前蒙在面上的黑布,卻是已被取下。

頭束玉冠,眉目如畫。

端的是一個豐神俊朗、清俊盛雪的俊美男子。

我笑,眉眼彎彎:“大俠覺得我哪里不一樣了呢?”

這樣一個連眼神都溫柔似水的男子,應該不會有任何危險的吧?

那人微微皺了好看的眉頭,似有困擾。

而後,竟也淺淺一笑,學著我的樣子枕著雙臂,仰面躺在斜坡望月出神。

“嗯……怎麼說……小兄弟似乎變得更加生動,也更加俊俏了。”

這回,我是真的不顧形象咧著嘴樂了起來。

“我再怎麼變,也永遠不會有大俠那麼俊美啊。”

現在的這張臉,是我憑前世的醫學造詣自己搗鼓出來的人皮面具。

俊不俊不知,但卻絕不會像本尊面容那樣勾人心魄。

“小兄弟這樣笑起來的樣子……真的非常好看。以後別再那般隱藏自己了,整天頂著張面具,其實一點都不快樂。”

我微微蹙了眉,眼裏的疑惑顯而易見。

這個男人……

我們似乎今天才是第一次見面吧,何況,我還是他死敵那方的小弟。

他怎麼能對我這般毫無防備?

是天生的和善溫潤?還是他認定了我不能給他造成什麼傷害?

如果是後者……

我忍不住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唇。

他一定會為自己的識人不清而悔到腸子打結。

“對了,我們也不要大俠小兄弟的稱呼了,我叫羿狼牙,看樣子應該年長小兄弟幾歲,如果小兄弟不介意,可以稱呼我一聲羿大哥,不知小兄弟……”

“洛決,洛神的洛,決斷的決。”

“呵,那我便稱呼小兄弟洛兄弟,如何?”

“可以,羿大哥。”

兩個人就這麼並排躺著仰望蒼穹,一時誰也無話。

良久,我終究還是先一步忍受不住。

“羿大哥,你就不奇怪我為什麼要隱藏自己嗎?不怕我……其實奉太子之命故意跟著你?”

羿狼牙又低低笑了一聲,聲調和時限與在地牢裏一般無二。

“洛兄弟既然敢這麼說,自然就不會是這樣的人,不是麼?”

“……”

我有些挫敗,平生第一次不知該慶倖還是該罵人。

但,不可否認,與這個叫羿狼牙的男人一番談話之後,我那原本有些躁動不安的心,已經漸漸平息了下來。

卻在此時,沁涼宜人的夜風裏忽而飄出淡淡的腥氣。

仔細傾聽,微微顫動的空氣之中,亦是有斷續而激烈的打鬥聲悶悶徘徊。

“該死!怎麼來的這麼快!洛兄弟,待會兒可能比較危險,我或許會顧不到你,如果情況有什麼不對,你就一個人先走吧!”

“哎——”

我只來得伸一隻手,清俊溫和的男子便踏著極優雅的輕功極速消失。

“我想告訴你,我不用你照顧,羿大哥。”

邪邪勾了唇角,體內壓抑了整整兩年的嗜血基因終於再次爆發。

好不容易才碰到個有點對盤的傢伙,我怎麼會允許他被別人捷足先登?

呵,說到底,我也是個小雞肚腸的悶騷男人呐。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四章

我沒有輕功,自然只能腳踏實地的跑過去。

但其實,除了已經成功吊起我興趣的羿狼牙之外,其他人的生死,根本從未入過我的眼。

是以,明明可以在五分鐘之內趕到的距離,硬是讓我磨嘰成了十五分鐘。

到寺廟所在山丘的時候,羿狼牙這一方的人,除了他本人之外,便只剩四個全身掛彩的老頭。

而太子一党,尚有百餘名面無表情的御林軍將他們團團圍住。

說句實話,這樣的場景,其實比我預料的還要好那麼一點點。

起碼不是羿狼牙一個人在戰。

古往今來,不論在哪個時空、哪種社會形態,當局政府的正規部隊殺傷力永遠強於民間組織。

但,他們也僅能支持至此了吧?

那四個老頭,看起來隨時可能會斷氣的樣子。

要不要在他們死之前就出手呢?

羿狼牙貌似很關心他們呐。

不過,很快我便發現,有人已經替我做了決定。

當我縮在陰暗的角落裏認真思考是否繼續觀看的時候,無意間竟瞥見有人要彎弓射羿狼牙。

只一眼,我的身體便似不受控制般迅速沖進了戰場。

而後,那只潮鳴電掣的箭,也就隨之毫無懸念的鑽進了我的左肩。

很疼。

但卻不是不能忍受。

只是,箭入骨肉不足兩分鐘,我卻還是忍不住破口大駡了起來。

“他奶奶個混蛋太子!竟然敢在箭上塗抹小受一笑散這種白癡廢藥!我他媽今天一定要滅了你們全部!”

我是真的怒了。

千屍絕癢散……小受一笑散……

泱泱婁煩大國,堂堂婁煩太子,難道就只會使這種不入流的陰毒手段麼?

什麼都可以忍受,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但,卻決不允許自己再次在男人身下輾轉承歡。

很不幸,婁煩的御林軍們,正好觸到我的地雷區了。

所以,他們只能去死。

我慢慢將肩頭的黑羽箭拔掉,無視隨之噴薄而出的殷紅血液。

轉身,一步一步朝又裝了箭矢準備射擊的青甲戰士走了過去。

我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麼恐怖。

彌散在四周的殺氣幾欲成形。

時間凝固,空氣開始冰封。

世界只剩單調的、機械的、卻絕對令人毛骨悚然的鏗鏘腳步聲規律的嘶響。

我能感覺的到,包括那四個老頭在內的很大一部分人,都已經忍不住在瑟瑟顫抖。

然而,顫抖無用。

即便是前世那個被我稱之為父親的變態男人,面對盛怒的洛決,時也只能無奈的隨我發洩。

我知道他心裏明白,處在這種狀態下的我,其實已經不能被稱作人。

沒有良知,沒有感情,沒有傷痛。

眼裏能看見的,永遠都只有恐懼到令我興奮的獵物。

無間妖孽。

遇人殺人,遇佛殺佛。

這個,才是冷漠外表下真正的洛決。

呵,這世上,惹我憤怒而依然能全身而退的人,大概也只有那男人了。

“洛……洛兄弟,你不懂武功,不要亂來。”

呃……

這個聲音是……

今天才認識的羿狼牙……

他其實……也是害怕我的吧?

說話的聲音都有些變形了呢。

唔,跟他風華絕代的高雅形象一點也不配呐。

真是浪費美人資源。

不過……

“多謝羿大哥關心,我不會讓自己有事,放心。”

看不見的黑暗深處,我終是忍不住彎起了有些嗜血的嘴角。

羿狼牙呐……

他原來,關心我勝過害怕我呢。

真是美好。

“人類,既然有夠膽量惹怒我,就要有承接這份怒氣的準備。”

我沒有這個世界的武功,不代表不會殺人。

不記得當年犯了什麼錯誤,但,卻記得曾經在洛樓執行任務的每一分鐘。

那兩年,刀口舔血已不足以形容我過的生活。

身邊永遠只有一把鈍的讓人抓狂的鐵質匕首,我卻必須借它在只承認力量的殺手組織中存活下去。

無數次死裏逃生的經驗,終是讓我對如何讓人最快死亡瞭若指掌。

頸動脈、百會、尾閭、章門、太陽、啞門。

救人我不會,但殺人,沒人能比我更具專業風範。

我如一團染了血的赤色怨氣在御林軍間穿梭。

身形矯健,步伐詭異。

經特殊工藝鍛造的烏金匕首橫臥掌心,勾、點、挑、劃、刺,刀刀入肉,鮮血若潑灑在外的朱砂色墨蹟般渲染開來。

我想此刻的自己一定妖豔的仿若彼岸之花。

血色的浸染將我骨子裏的瘋狂殺念成功逼出。

靈魂深處的殺戮之欲使那張原本毫不出眾的人皮面具變得無盡魅惑。

這樣的自己有多麼讓人迷戀,上一世的洛決便有所了悟。

所以,當全體活著的生物均以無限愛戀的目光盯著我發呆時,我只是微微撇了嘴,略感不爽的加快了獵殺速度。

畢竟,有人自願送死,我也不好弗了他們的意願。

一個時辰後,活人全無,死屍倒是堆成了另外一座山丘。

呵,不得不說,殺人的感覺真的很好。

刀鋒入肉的時候,早已千瘡百孔的心,竟也似同時活了過來。

我覺得自己不再是獨處異鄉的陌生過客。

無論哪個時空,將死之人的絕望目光永遠能吸引我的全部心神。

不過……

也只能享受至此了呐。

身體活躍了這麼久,天殺的小受一笑散終於是要發作了。

可是,我卻不想再與任何男人有所糾葛。

即使那個男人,是讓我頗有好感的羿狼牙。

拼盡了最後一絲氣力,我將自己毫不留情的扔進了山丘附近的一方荷塘。

雖然這樣解毒極其傷身,但與爆體而亡相比,這個,應該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唉,但願,以後再也不要碰到這種東西了。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五章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回到了之前亂剁人的那間寺廟。

身體似乎已經沒什麼大礙,翹的老高的兄弟也賭氣似的軟軟趴了下去。

但……

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等等!

我怎麼會一絲不掛的躺在羿狼牙懷裏?

難道他,趁我昏迷時對我做了什麼?!

心裏焦急,我也顧不得顏面不顏面,直接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了起來。

“咳咳……咳咳……那個,洛兄弟,你身上的毒……已經全部解了,不用再自己那個那個啥了。”

雖然羿狼牙臉上的紅暈看起來有些奇怪,但此刻我卻無暇去管。

艱難的挪出那人溫暖的懷抱,暗啞著聲音冰冷道:“是你解的毒?你抱了我?”

卻沒想,僅一句話,竟能讓面對百余名敵手也不變色的男人狠狠踉蹌了一下。

“怎……怎麼可能?!大家同為男子……你又那樣決絕的跳入了水中……我……反正我什麼都沒做就是了!”

看著那人瞬間羞紅了的臉,我知道自己是誤會他了。

確認沒有被男人侵犯,我索性又爬回了他安心的窩著,略顯疲憊的說道:“對不起,羿大哥,我曾經……受到過那方面的傷害,所以有點草木皆兵,希望你不要介意。”

羿狼牙也在最短的時間裏恢復了正常,猶豫了一下,他還是伸手將我圈在了懷裏,緊了緊鋪蓋在我們兩個人身上的薄衫:“那沒什麼,決……啊,我可以直接稱呼你決麼?這樣聽起來,似乎能離你更近一點。”

我微笑,輕輕點頭。

“你救了我,因為救我,你才會中了那樣無恥又恐怖的下三濫毒藥,本應該我向你道歉。”

雖是夏夜,但接近午夜時候的野外終究還是有點冷。

一陣風過,我很自然的往羿狼牙懷裏縮了縮。

而那男人,卻又忽然低低笑了起來。

輕輕震動的胸膛,讓我有種被人捧在手心裏寵的幻覺。

“呵呵,決現在的樣子真像向主人撒嬌的小貓,和之前的浴血虐殺簡直判若兩人呢。”

我忍不住低吼:“你才是貓呢,還是只會扒人衣服的色貓!”

吼完了,兩個人卻又都不約而同沉默了起來。

“羿大哥,你怕我麼?”

如上一次一樣,依然是我先承受不住。

“怕?”男人微微抬了頭,望向門外的瞳裏似乎有什麼極深極痛的情感在沉澱,“開始的時候,應該是有點怕吧。但看的久了,我卻只有深深的羡慕和心疼。”

“決現在……似乎活得很瀟灑呢。但,還是孩子的年歲,卻練就了那樣一身接近死神的恐怖武功,想必之前,該是受了極重的傷痛吧。”

很輕很淡的一席話,卻讓我瞬間僵硬。

這個人……

只見過我這一次、只和我說過兩次話,竟然能……一眼看透我的悲哀?

呵,我是該說他心思縝密呢?還是該說自己演技極差?

或者,在他面前,我其實從未想過要隱藏?

“很奇怪我能看透你嗎?”

我抬眼,點頭如小雞啄米。

“那是因為,我和你,是同一種人啊……”

瞬間醍醐灌頂。

難怪,難怪我第一次見他便覺得那般熟悉。

難怪對著他,我總有將心裏藏了兩世的秘密說出的欲望。

亦難怪,他會如此相信一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男子。

原來,我們只是太瞭解自己了。

這般相似,明明絕不可能相遇相知的兩個人,卻又在各種巧合之下真實的撞在了一起。

命運,竟也可以如此奇妙。

一陣沉默,這回終於換做羿狼牙先開了口。

“決有什麼打算麼?京師是不能回去了,有沒有想過跟我去鳳城走走?”

“鳳城呐……”今天經歷的事情有點多,此刻全身放鬆的躺在一個絕對不可能傷害我的人的懷裏,我的眼皮,終於控制不住的上下黏在了一起,“沒去過呢,倒還真是挺想看看的……也想見識見識所謂的尋然樓……那就去吧……”

聲音漸低,最後四個字,幾乎只剩了低低淺淺的嘟囔。

但我知道,羿狼牙聽見了。

因為,一直充當我靠枕的結實胸痛,又開始一上一下的震動了起來。

唔,今晚的月色真好。

※※※※※爛※※※※芋※※※※頭※※※※

鳳城是什麼地方?

尋然樓又是何方神府?

不管你是英雄大蝦,或是狗熊跑龍套的,只要在江湖上混過一天,你就不可能不知道滏江鳳城,更不可能沒聽過城中權力中心,尋然樓。

十六年前,鳳城還不叫鳳城。

那時它只是個臨江的小小漁村,農業不發達,商業不發達,連遍佈婁煩各地的江湖業也不甚發達。

某一日,小漁村裏來了幾個仙人兒般的俊男美女。

他們告訴當時的村長,他們要在這裏建一座氣勢恢宏的大型商業樓。

然後,商人來了,大蝦來了,從不管此地百姓死活的官家大人,恩,也來了。

小漁村不再是小漁村,它成了婁煩最為發達的超級城池——鳳城。

兩年前,鳳城迎來了它自建城以來最為悲慘的摧殘和最為迅速的崛起。

那年春天桃花第一次開放的時候,婁煩的鄰國,烈華,突然便發兵攻打了鳳城。

兩個同屬紫菱大陸三大強國之一的國家開戰,其慘烈程度可想而知。

場戰爭持續了八個月,至次年春節結束之時,鳳城已經成了餓殍遍野的空城。

而我們強大神秘的尋然樓,便是在這種極其嚴峻的情況下誕生的。

尋然樓樓主羿狼牙,天下無人知曉他是何許人,師承何家。

人們知道他的時候,他已經憑一己之力建成了尋然樓。

他廣納婁煩武林人士,齊集天下能人異士,以扭轉乾坤之勢於一年內重建了鳳城。

並且,較戰前更為繁華。

愜意的斜坐在酒樓包間的躺椅上啃著西瓜,一邊聽說書人大肆吹捧羿狼牙,一邊看著某帥哥越來越局促的俊臉,日子過的那叫一個快活。

“呵呵,羿大哥,我都不知道,原來你是這般出名啊~~”

嗯,尾音拖得似乎有點高,但,誰管那些。

繼續消滅西瓜。

“唉,你啊——相處越久,便越是發現決像個孩子。”

某帥美男撫額,貌似無限感慨。

我不爽,抬頭,瞪眼:“我今年已經十七歲了,怎麼說也是個少年,才不是什麼孩子!”

再在心裏補上一句,按靈魂年齡算,你才該是孩子,毛還沒長齊的小屁孩。

呵呵,猜得不錯,我如今已經身處鳳城。

今晚十五月圓,鳳城所有百姓都會出來狂歡。

似我這般永遠耐不住寂寞的人,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盛事。

只不過,別人是出來尋姻緣或者官運,而我,卻是為了瞭解羿狼牙這個人。

已經和他朝夕相處了兩個多月,最近幾天,我們甚至開始同寢。

當然,實質性活動還是沒有做,但拉拉小手,親親小嘴,卻已是家常便飯。

亦即說,我們,正在交往。

可是,愈是靠近他,我卻發現,自己愈是不瞭解他。

從他口中,我已經知道了他的兩個身份,尋然樓樓主,還有,婁煩大皇子。

我知道他恨婁煩皇帝,知道他之所以建這個樓,便是想有朝一日與皇族抗衡。

知道他曾經娶過妻,而後又亡妻。

我們第一次相遇時他救的那個女人,便是他妻子僅余的一個親妹妹。

我甚至知道,他從小便遭遇劫難,母親早亡,被父親拋棄,常年寄居在妻子家。

但……

除了他告訴我的這些之外,我對他,竟是完全的一片空白。

忽然便扔了只剩一層薄薄青色的瓜皮,深深望向羿狼牙,肅然問道:“羿大哥,你對我說的話,是否全部出於真心?”

正在認真處理樓內文件的男人聞言放下了筆,頗為古怪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對我會突然問這種問題而感到好奇,但仍是好脾氣的細細解答:“當然是出於真心,如果不是真的愛你,決覺得我羿狼為什麼要對一個男人說那些話?”

仿佛察覺到這樣的氣氛太過壓抑,男人伸出骨節分明的大手寵溺的揉了揉我的頭髮,複又更加溫和的說道:“別整天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過去遇到過什麼樣的人我不清楚,但現在與你知心相交的人是我,羿狼牙,你該學著稍稍相信我一點。”

我無言,輕輕靠進了羿狼牙懷裏閉目沉思。

羿狼牙也不再言語,笑了一下,繼而又埋頭繼續與他的檔奮鬥了起來。

而他甫一低頭,我卻極其迅速的睜開了眼。

眼底,是從未有過的激動興奮擔憂和淡淡的疑惑混雜。

羿狼牙,我如今所能知道的一切,全部都是你願意讓我接觸的東西。

真或假,只有你一人心裏清楚。

但你既願意給我這樣一個承諾,我便一定會全心信你。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六章

唔,賴床真是這世上第一大美事。

我要向當局最高領導諫言,封賴床為全體鳳城子民每日必做之經典運動。

嘿嘿,反正最高領導現在是我的人,還不乖乖任我擺佈?

昨晚那樣一番定性談話之後,羿狼牙便拉著我將整個鳳城逛了個遍。

大型酒樓,夜市,花街,甚至還欣賞了花魁大賽。

只不過,逛到最後,兩個人都腰酸腿疼,最後竟是在某家酒肆喝了個不醉不歸。

酒後吐真言呢。

醉了的時候,他一直抱著我說遇上我他有多麼幸運,他終於可以不再孤單寂寞。

而我,則是一邊拼命灌酒,一邊掐腰將前世那男人祖宗十八代拖出來狠狠批鬥。

呃,當然,我不在之列。

“決,你起來了嗎?我要進去了哦。”

嘿,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我鑽鑽鑽,我縮縮縮。

“呵,怎麼把腦袋都埋進去了?這樣會呼吸不暢的,快出來,我有要事和你說。”

“網墜昨老,哈內喜老,給捉皮人缺。(我睡著了,還沒醒呢,你找別人去。)”

“真睡著了?我不相信,來,讓我檢查檢查。”

“啊啊啊,你耍流氓,我不要和你說話,你個大色狼!”

“呵呵,決,不鬧了,我真的有事要和你說,你的那位異姓兄弟,半個時辰前到尋然樓了。”

我一個鯉魚翻身便從黑色絲質錦被裏跳了出來。

不過……

貌似我跳的方位有那麼一點點詭異。

腦袋居然就那麼毅然決然的投向了梨花木床左側紫檀木雕花鏤金洗漱台的懷抱。

“啊,痛痛痛……嗚嗚……你剛說誰到尋然樓了?”

“是你在京師的異姓兄弟李全……唉,真拿你沒辦法,才兩個多月的時間,你怎麼成了這般孩子王的模樣了?還是很疼嗎?要不要拿藥酒給你揉揉?”

“不用了不用了,我趕著見大鬍子呢!你先出去,我自己洗漱就好。”

……誓死不讓羿狼牙見到我那張陰柔嫵媚更勝女人的臉!

呵,對了,這個要告訴他。

“羿大哥!”

“什麼?”

羿狼牙一隻腳已經跨出了門外,半進半出,忽而便這麼扭頭看我……

嗯,臉上還有很好看很好看、好看到我不敢逼視的絢爛笑容……

我微微一笑,收斂了周身所有玩世不恭的散漫之氣,目光極其慎重:“羿大哥,在你面前,我永遠都是最真的洛決。”

羿狼牙似有一怔,而後笑的燦若夏花,星辰失色:“知道了,我亦會以最真的自己待決。”

兩三分鐘梳洗罷,而後便急急沖向了正廳。

唉,沒辦法,誰讓大鬍子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承認的親人呢。

誰讓我做什麼不好,偏偏要做個助犯人逃獄的偽犯人呢。

若是連累大鬍子出了什麼事,那我就真的是玩死難辭其咎了。

甫一進入廳內,我暗暗繃緊的神經便呼啦一聲松了下來。

大鬍子言笑晏晏的坐在客人坐的側位,眼神和笑容,還是如在鷹隊一般澄澈乾淨。

看來,他沒出任何意外。

“哎呀,老大,我可終於見到你了!”

“決,你和李兄的感情很好吧?你若再不出現,他怕是都要將我這尋然樓拆了,呵呵。”

“那是,老大可是我李全在這世上最親的人,感情能不好嗎?”

“你就臭美吧你,誰當你最親的人了,在我眼裏,你就整一路人甲!”

“哼哼,老大就只會欺負我老實人,怎麼不見你調笑隊裏的其他人員?”

我也不管旁邊還坐著某羿大燈泡,逕自拉了大鬍子,撿了張鋪著厚厚獸皮的靠椅坐下細聊。

“大鬍子,老實說,我走了之後,隊裏沒出什麼事兒吧?”

呵,雖然和那些硬漢們沒什麼感情,但若因我的一次任性而讓他們付出生命,我大概也會不舒服的吧。

“說到這茬兒,你小子還不夠兄弟!什麼也不說,什麼也沒留,居然就那麼拍拍屁股走人了,你不知道我們都會心急的麼,嗯?”

“是是是,全都是小弟我的錯,您大鬍子大人有大量,這次就饒了小得吧?”

冷汗嘩嘩嘩,流了我一頭一臉。

別看這傢伙長得人高馬大的,他那小脾氣,跟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小姐可沒二樣。

若是被他抓了小辮子,我就等著耳朵失聰吧——生生罵出來的!

“哼,瞧你小子認錯態度還不錯,這回就饒了你,但絕對,下不為例!”

“是是是,那,隊裏……”

五大三粗的彪壯漢子居然微微歎了口氣,語氣竟是傷春感秋似的緬懷:“鷹隊……被上頭解散了,說是隊長不盡責,隊員也不會好到哪兒去。不過,老大放心,大夥兒都挺好,除了失去職務有點失落之外,一個個都還是能生龍活虎的罵老大!”

……好吧,我是文明人,不跟他已經作古的野蠻人計較。

我知道大鬍子是羿狼牙特意為我尋來的,為此,我還抹著沒有眼淚的眼角深深感動了一把。

但我卻不知,大鬍子的到來,竟也宣佈了這兩個月無憂生活的死刑。

七月七日,中國的古典情人節。

那一日,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清早,我在羿狼牙難得霸道親吻中甜蜜的醒來。

道了聲早安,然後抱了他的脖子,用我一早準備好的情人節禮物——一支綠玉髓製成的鳳凰長玉簪給他綰了發。

繼而起床梳洗,吃了早膳,正欲尋大鬍子一道出門,卻忽然發現,自己竟已被一群持刀之人完全包圍。

而那持刀之人,卻是熟悉至極的婁煩御林軍。

領頭的兩人,一人仙風道骨,但看我的眼神卻似盯著到手的獵物一般詭異。

另外一人,頭帶玉冠,黃袍加身,竟是婁煩皇帝親自駕到。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七章

“你們是誰?青天白日竟然聚眾私闖民宅,不怕被官府抓嗎?”

“官府?”那仙風道骨的人卻似聽見什麼非常好笑的笑話一般忽然毫無顧及的大笑了起來,“呵呵,大皇子沒告訴過你我們是誰麼?”

“這又關羿大哥什麼事?”

我知道有什麼東西已經在自己心裏生根發芽了,可,沒到最後一刻,我卻仍想留個幻想。

“自然與他有關,我們之所以會知道你在這裏,都是他的功勞呢。”

“知道我在這裏?這麼說,你們是來找我的?為什麼?我一個平頭百姓,對你們有何益處?”

那人大概沒料到我最關心的事竟不是自己被出賣,略略有些驚奇。

細細看了我一會兒之後,卻又挫敗似的喃喃低語道:“看來真如他所言,你果真失憶了。”

“失憶?這又唱的是哪一出?”

這次回答我的卻是一直未曾開口的皇帝:“咳咳……國師,這事還是由朕來說,畢竟我們如此對他,也不過為了我這身怪病……”

“不,陛下,微臣發誓要將您治好,您國事操勞,近年病痛又有加深,臣不願再見您傷神,如今這事,您就放心交予微臣處理,微臣定會將羅縵花成功拿下。”

“你們……”

不會吧……

這兩人之間的氣場,看起來似乎是粉色呐……

那被稱作國師的男子微微一笑,竟讓人覺得他是在羞澀:“如你所見,我和陛下……是愛人關係。”

“陛下本是人中之龍,操盡傾國皇權,不想十年前竟突染怪疾,身體每況愈下。”

“為此,我遍請名醫,翻遍天下所有醫書,然而終於無果。”

“我無奈絕望,家師兄看為不過,給了我幾本上古奇書,老天誠不負我,終於讓我在烈華的一本古籍上找到了雪域羅縵。”

……真是老套的愛情故事。

我微微撇嘴,聲音有些乾澀:“那又與我何干?”

“不,有關,當然有關。羅縵是上古神族遺留的靈識之花,凡人之軀根本無法碰觸,但每隔百年,世上將會有一名羅縵使者誕生,使者雙股佈滿羅縵胎記,而天下人皆知,烈華太子烈如歌貌似妖邪,左腿之上,有栩栩花葉纏繞橫生。”

“……你怎麼知道我腿上就有羅縵花?”

問完了,我自己都覺得廢話的可以。

“咦?難道大皇子真的一點都沒向你透露他的真實身份?”

我抿緊了唇,不說話。

呵,都這種時候了,我還能不知道是誰背叛了自己嗎?

能光明正大檢查我腿上是否有花案……

能神不知鬼不覺將我的身份告知皇帝……

羿狼牙……

除了他,還能有誰?

可是,可是。

我的心裏,卻為何這般排斥這個答案?

就好像,一旦承認了,我兩世追求的一切美好純真,便再無半點意義。

那時我弑父自毀,踏上不歸路,為的,也不過是能逃離那個男人的束縛,尋找生存的意義。

如今,我在異世尋覓了兩年,終於找到了,可……

這兩個人說了什麼?

羿狼牙背叛了我?

他接近我,只是為了給他那個病的要死的父皇治病?

不……

不會的……

怎麼可能……

他雖未說過愛我之言,但平日一舉一動,卻都無意識透著濃濃的寵溺和愛戀。

這樣的他,這樣的他……

怎麼可能會將我的消息洩露給他最恨的父皇?!

心裏有魔障滋生,可我卻毫無所覺。

我只能一遍遍安慰自己,皇帝都是狡猾的,國師更加奸詐……

是他們搞的鬼,一定是他們在背後誣陷……

我不要再跟他們辯解……

我要去找羿狼牙,羿狼牙他一定會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一定會的……

想到便做,心裏一直噎著,我乾脆冰冷著臉轉身快步往回走……

“咦?他怎麼回去了?御林軍,快跟上!不能讓他對大皇子造成任何傷害,必要時,動用武力!”

我有些瘋瘋癲癲、癡癡傻傻……

也不管後面追著的大片黑壓壓人群,撕了有些礙事的長袍,拔腿便向寢局跑去……

已經管不了任何其他事情了,可能將支撐自己兩世生存的東西弄丟,這樣殘忍的事實,幾乎要讓我肝膽欲裂……

然而我剛跑到寢居門口,雙腿卻像灌了千斤的鉛般再不能動……

晃眼的陽光下,清俊男子白衣勝雪,臉若碧璽,眸似黑玉,挽成斜髻的發上,插著我親手打造的綠玉髓鳳凰長玉簪……

而男子手上,隱隱閃著寒光的三尺青鋒,竟是較夏日午後的光更加刺目……

羿狼牙……

你……終究還是忍不住了嗎?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八章

一瞬間,我便忽然完全安靜了下來。

“羿大哥,你是來幫我對付御林軍的嗎?”

男人閃著黑眸看了我一眼,語氣決絕:“不,決,我是來抓你的。”

我勾唇,微微苦笑:“怎麼?騙我一下都不行麼?留個幻想也好啊。”

“幻想終歸只是幻想,永遠不能實現,不如徹底毀掉。

弧度加大,苦笑有點難以維持:“你……還真是現實的殘忍啊。”

“有些事,開始不殘忍些,傷得便會更深。”

臉上的刻意掛著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我清楚的聽見靈魂深處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

“可……為什麼呢?皇帝不一直都是你最恨的人嗎?你為什麼要和他聯手對付我呢?”

男子似是沒想到我到這個時候還在死纏爛打,微微蹙了眉,語氣變得更加生硬。

“沒有為什麼,我做便做了,與他人無關,你若不想有所損傷,最好還是束手就擒。”

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卻不願在羿狼牙面前失了尊嚴:“你以為,憑這些御林軍,能奈何得了我?”

“單憑他們,當然無法抓你歸案,所以今天,他們只是看客,真正與你對敵的人,是我。”

我開始變得憤怒。

羿狼牙……

他居然能這麼雲淡風輕的說要和我對敵……

我們曾經風雨同舟、患難與共……

曾經莫逆而交、休戚相與……

他說我是他第一個想傾心寵溺的人,我說他是我這世間唯一願與交心的人……

即便從來沒有愛情,他又如何能這般輕賤我好不容易拼湊整齊的一顆真心?!

“羿狼牙,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男子有些古怪的看了我一眼,聲音裏居然有了一些我無法理清的情愫:“我從未說過要你手下留情,死在你手裏,也是我的註定的劫。”

一句話,卻讓我再提不起半點力氣。

羿狼牙,當真瞭解我至斯。

洛決兩世為人,殺人不過彈指之事。

然而縱使我能殺盡世間所有人,這一生,也絕不可能真的舉刀向羿狼牙。

無關情愛,只是因為,那個清俊盛雪的男子曾說,我們,是同一類人。

殺他,便是親手了結自己。

呵,有人知我若此,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你是什麼時候與皇帝聯繫上的?我記得,這些日子,你幾乎是日日與我一起。”

“回鳳城之前。你單憑一把匕首斬殺數百禁衛軍時,我已察覺你非凡人。直至見你解毒,無意間瞥到你腿部的羅縵胎記,我便知你是父皇遍尋不獲得烈華太子。”

呵呵,那麼久以前呐……

他難道,從一開始便只將我當做獵物?

“既是如此,你為何當時不綁了我送入皇宮?我那時那麼淫蕩無力,無論怎麼看,也比要設這麼大圈套誘我來鳳城容易得多,不是嗎?”

“決……你不淫蕩,中了那種毒都能自己挨過,我其實一直都很佩服你……我那時只是自己確信,若要父皇相信你便是烈如歌,我必須收集足夠的證據。”

“好個收集證據!呵呵……原來,我在尋然樓裏扮演的,從來就只是個跳樑小丑!好,很好!兩年前……烈如歌在鳳城重傷險亡,是否也是你們所為?”

“不,那是太子婁遙瀾。太子利慾薰心,想至父皇于死地,兩年前得知你逃婚至鳳城,便想將唯一的羅縵使者殺之後快,但最後為何又突然留你性命,我也不知。”

留我性命?

呵,且不說那倒楣太子早已一命嗚呼,他便是沒死,受那般的傷,活著與死了又有何區別?若不是前世那男人曾那般逼迫於我,我也不會續經搭脈、重塑脛骨,更不會養血補氣、救己療傷。

羿狼牙說太子留我性命?

哼哼,好好笑的笑話!

可……

我這般如蟻附膻的活著,卻又是為何?

難道說,老天讓我二世為人,竟只為將我前世弑父自毀亦要證明的東西毀個乾淨?

“羿大哥,我最後叫你聲羿大哥,也最後問你一句,你對我的情,究竟有幾分為真?”

“決……我是真的欣賞你,羡慕你,你有傾世奇才,活的瀟灑無雙,但……我們同為男子,亦分屬兩個敵國皇子,你有你的義務,我亦有我的責任,我……是絕不可能愛上你的。”

苦澀,已不能在嘴角結成笑。

數月交心,幾度旖旎,如今,我竟只能在心底哀嚎悲鳴,似悲哉,似怨哉,卻終究只是旁人漫不經心的幾句結總結評語。

呵呵,我原來,只是自甘下賤,墮落寡恥嗎?

“羿狼牙,你既已明確至此,我洛決也絕不是強人所難的爛纏之徒!你說你有你自己不可磨滅的責任,我信!你既有苦衷,我亦不怪你今日絕情無信,但你聽清楚,從今往後,你,是婁煩國碧血丹心的三皇子,是傷,是痛,是病,是亡,今生今世,與我洛決,再無半分關係!御林軍呢?來,抓我吧,我願束手就擒。”

羿狼牙似乎……

在微微顫抖?

怎麼可能?

他這樣心如磐石的人,一旦認定某個目標,便是粉身碎骨,應該不會皺半點眉頭。

否則,他也不可能為報復皇帝,孤身在外苦心經營二十年之久。

果然,他下個動作便讓我明白,我只是太過無知愚蠢,偶爾被騙,因不甘心生幻念。

“還是我來,你天性殘虐,旁人近身,難保你不會半路截殺。”

那一刻,我真有出手捏死羿狼牙的衝動!

我嗜血成性,難道竟還會在此般心力交瘁之時染血殺人?

錐心之傷,蝕骨之痛,我說的話,竟就這般不可相信?

若此時大鬍子在,他定會手舉鋼刀眼露凶芒唾沫橫飛大罵羿狼牙這小子狼心狗肺豬狗不如他奶奶個王八蛋!

對了,說到大鬍子……

“羿狼牙,李全呢?你不會是……將他怎麼樣了吧?這件事由始至終,他便只是個局外粗漢,他沒見過我身上的胎紋,也不知道我就是烈華太子烈如歌,你不能為難他。”

“……死了,我親自動的手。他無意間發現我和父皇飛鴿傳書,昨晚欲來向你通報,我見他百勸不聽,索性殺了。”

“羿、狼、牙!”

這次,我是真的憤怒了。

我能允許他騙我、傷我、不要我,畢竟,我與他本就各有所求。

他要羅縵,我是那花的主人,他設計套我,我最多只是怨他、惱他,卻不會恨他。

可如今……

他不該、不能也沒有這個權利殺了我在這異世唯一僅剩的親人!

“你竟然、竟然毀了大鬍子!毀了這世上,唯一還會真心待我好的大鬍子!”

“你知不知道,我此刻之所以還能站在這裏等你來拿,之所以還能給你提供那什麼狗屁羅縵花,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大鬍子憫我可憐賜我的新生!”

“Shit!我本來對人性善惡已不抱任何幻想,從地獄中醒來,我幾乎將身邊的活體拆了乾淨!若沒有大鬍子……沒有大鬍子……你們,通通去死!”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九章

我知道有什麼在心底蘇醒,怒意肆虐,冷血沸騰,我能感覺到靈魂深處有野獸掙脫牢籠。

可卻不願控制,也不能控制。

這異世將我兩世寄存的善念毀了乾淨,如今我心裏只剩濃濃的戾氣肆意橫生。

人是甚麼?命是甚麼?

上蒼既讓我心死神亡,我便也不要再受他鐵鏈鎖制。

殺伐殘虐,血腥屠戮,今日,我便以地獄修羅之貌,讓老天見見我的塵世法則。

撕了臉上的人皮面具,匕首滑下,手腕微勾,瞬間將離我最近之人割裂殘傷。

我看見他在大聲對我說著甚麼,神色焦躁,嘴唇蠕動。

然而我的心神已經被殺意盡染,再無法辨認他蹙著眉頭的臉是否熟識。

只是,仍會下意識覺得他噴湧而出的鮮血有些刺眼。

索性生命繁多,我也無需只針對他一人。

勾唇,幾近絕豔的微微一笑,而後便毫不猶豫的走向刀光閃閃的一片活物。

身上的紅衣,仍是今早精心挑選的那件禮袍,裙角雖裂,卻依然足夠亂心魅人。

然而卻再不會有魅惑之術。

我只是想提著烏金匕首,碎心割首,斷臂穿膛,認真的、投入的、漂亮的來一場完美的殺戮。

鮮血沁地,肢體橫飛,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濃郁的鮮紅,幾分歸我,幾分為他。

只是殺戮進到最後,整個寢居週邊,便變得寂寥無言。

淺鋪於地的深棕色環花紋羊毛地毯,完全沉浸在一片已開始泛黑的鮮血之中。

我依然在笑著。

眼裏無神,嘴角輕勾,濃豔到妖嬈媚人的煙熏妝已然慘澹。

較女子更為陰柔的臉,甚或閃著點點似火瑪瑙的光。

再也無法停下手中的匕首。

可這周圍,除了第一個讓我疑惑不快的人,已無其他。

我不想殺他,所以便只能拖著不知被砍了幾刀的身體,晃晃悠悠往來路走去。

氣味告訴我,那個方向,還藏著兩個活人。

然而我卻忽然再無法活動,蹙眉低頭,那被我視為暫可不殺的一團東西,竟然就這麼不知死活的死死抱了自己的腿。

我有點不高興。

既然有人趕著送死,我不介意先殺了他再做其他。

“決!決!你醒醒!我是羿狼牙,你不認識我了嗎?是我背叛了你、殺了你最重要的親人,你要報復找我,別去殺我父皇!”

那團東西說什麼?

什麼是決?

什麼又是……羿狼牙?

背叛我?

殺了我……最重要的親人?

唔……頭好痛!

痛!!

該死!

那團東西做了什麼?!

竟敢這麼對我!我要殺了他!

抬腿便向腳下的東西狠狠踢了過去。

他竟也不做反抗,任我施為,而且……

那東西臉上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我看了……

心裏竟會有深深淺淺的酸痛?

“決,我知道自己做了讓你很生氣的事……嗯哼……但做已做了,錯的是我,你不能這麼糟蹋自己的身體……”

“……”

“我曾經說過的話雖不是句句為真,但我是真的心疼你,你……咳咳……你切不可因為對我的恨而將自己逼入死地……”

好難過……

心裏像有無數的細針在紮刺挑掀……

我……忘了什麼了嗎?

那團東西……

不,他好像……是個人……

他曾經對我做過什麼嗎?

“決,決,你醒醒,你能抗過心魔的,不要被心裏的殺意左右了心神,你是人,不是隨便殺人的妖孽,我知道你的本性不壞,你醒醒,快醒過來!”

“羿……狼牙……”

羿狼牙,羿狼牙……誰是羿狼牙?

是什麼?

心裏腦裏都在晃動的是什麼??

想起來、想起來,快點想起來……

“決?你清醒了嗎?你好了嗎?認不認得我是誰?想不想打我一頓?”

“羿狼牙……”

是了,他是羿狼牙,他是那個背叛我、遺棄我、殺了我一世唯一親人的羿狼牙!

可眼前這人……

永遠清俊盛雪的臉竟滿是血污,墨黑如玉的長髮散亂骯髒,眼神急切,膚色慘白,腹胸部之間,有深淺難辨的腳印排排而立,映著鮮血,頗顯脆弱……

他……為了喚我心神,竟狼狽至此?

“是,是我,你恨我也罷,要殺我也可,卻再也不要將自己困在殺伐罪孽裏……你的身體……已經相當孱弱,再這麼執意下去,你會死的。”

“我死……不是正合你意?”

然而,我卻再也無法聽到羿狼牙的回答。

身體經這樣一次極速殺戮,平日隱藏在膻中、鳩尾、巨闕、氣海、關元等處的陰毒之氣,終於衝破了我的金針封鎖。

當年我臨時封存的穴脈本就同屬任脈心募之穴,如今陰氣蔓延,嗜肝膽、沖心肺,內氣混沌,頃刻之間,竟已讓我神志不明。

唉……也罷,聽不了,那也是我們緣淺命輕。

且不說他殺了大鬍子已成事實,任誰也無法改變,他若真說了甚麼,單以我這一怒之下滅了近千御林軍,傳了出去,他也會左右為難。

畢竟,這世上不會有哪個國家,願意本國極為可能成為下人皇帝的皇子,跟個嗜血殘殺成性的妖孽男子曖昧不清。

唔,貌似,我還是個外籍的妖孽男子。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十章

次醒來時,我似乎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陌生的石牢,陌生的寂寥,還有……全身熟悉至極的劇烈疼痛。

唔,我本以為,經過最後的“真情告白”,羿狼牙怎麼也該給我間雅致的小室養傷。

嗯,即便沒有雅室,一間普通點的小屋也絕對不會為過。

可這間牢房……

我微微歪了腦袋打量了下周身環境。

千年玄武岩制的牆壁,配以純黑金剛玄鐵鍛造的牢門。

屋內倒是沒什麼大刑用具,但仔細觀察可見,四周牆角均有乾枯的紫紅,牢室中央,有過噸重物摩擦而起的半圓形刮痕。

這裏,分明就是剛處決過犯人的死囚牢房。

羿狼牙他……

怎會將我禁至此地?

難道說,他那些要我好好對自己的話也是騙我的?

他其實,一早便想置我於死地?

嗯……

不行……

現在的這個身體,還真是差到一定境界。

我不過這麼扭頭看了下環境,又稍稍想了些目前的境況,這軟趴趴昏沉沉的腦袋,竟然就暈暈乎乎的罷起了工。

頭顱裏像是有功率過萬的鑽岩機轟隆隆的開足馬力作業,耳鳴目花,眼前只有一陣長過一陣的眩暈黑暗。

再不治療,我怕是就活不過半月了吧。

可我還想著這些做什麼呢?

活又如何?死又怎樣?

這世上,我最愛的人,殺了對我最好的人。

由始至終,我都只是個遊蕩在世外的可憐蠢人。

活著無人顧慮,死了亦無人惦念。

似乎……

處境連我深惡痛絕的上一世都不如。

起碼那時,還有個邪肆狂妄、唯我獨尊的男人一心想將我完全馴服。

呵,多麼諷刺。

我歷盡艱難、幾近亡命,終於擺脫了那男人的束縛捆綁,開始了對全新生活的摸索探求。

可誰曾想到,尋尋覓覓,周而復始,最終曲散,我竟不過是被自己的無知傷的體無完膚。

羿狼牙或許並沒有錯。

他是婁煩三皇子,紫菱大陸未來的一方霸主,我卻在他面前擊殺了上千名保衛皇帝安全的御林軍。

他當時沒在尋然樓一怒砍了我,怕也不過是為了羅縵之花吧。

呵呵,我這樣眾叛親離的怪物,怎麼會是神族的聖物選中之人?

腿上的羅縵胎記,也不過是我越俎代庖,厚顏無恥的霸佔了別人身體罷了。

唔,不知道,我若將這樣的話告訴那病怏怏的皇帝,他是不是會馬上將我碎屍萬段?

或者,先在各個城池遊行一番,增加民眾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後再五馬分屍?

那個時候,羿狼牙他,是不是也會希望將我除之而後快?

唉,真是麻煩,人都快死了,我竟然還要給他人帶去困擾。

果然是天生的亂世妖孽。

不知道去九冥地府見大鬍子的時候,是不是會挨他一頓狠揍。

恩,他是好人,是要去天堂的,不能陪我下地獄。

呃,平行時空中的古代,應該也是有天堂的吧。

不過……

還是有點可惜,好不容易重活了一次,我竟依然沒有享受過親情。

早知如此,我那時就該拖著四條斷胳膊斷腿踏馬尋親去。

貌似,我這一世的爹媽身份地位還相當不錯,幾乎都可以讓自己做一隻白白胖胖的洛氏米蟲。

我就這麼暈暈乎乎、半昏半醒胡思亂想著,稍有意識的時候,偶爾也會覺得事有蹊蹺。

皇帝囚我,無論從社稷安危還是龍體康健,于公於私,他都不該只是單純的囚著我。

即便他已病的不省人事,國師,太子,滿朝文武,還有……羿狼牙,他們每一個都可算與我有過。

不說全部恨我入骨,但起碼提堂審問,還是會有人樂於效命。

可如今……

石牢暗無天日,我無法知曉自己究竟被關了多久。

但從我唱了四次空城計的肚皮來看,時間也絕不會少於兩天。

沒有人問話,沒有人動刑,甚至是看守牢頭、送飯牢卒都未曾見到一個。

多少有些奇怪。

呵,總不至於,婁煩的上位者們忽然全部善心大發,要給我這樣罪大惡極、身份敏感的囚犯幾天修養時間?

或者,他們覺得我太過囂張,殺氣過盛,索性關了我自生自滅,搓搓我的銳氣?

“哐當……哐當……”

就在我悲哀的認為自己沒有被一千多名御林軍砍死,沒有被全身如蟻跗骨的疼痛絞死,卻要被幾碗白花花毫無殺傷力的白米飯餓死之時,幾天以來一直一直穩如磐石的玄鐵牢門,終於動了。

可是門卻並未打開。

我歪著腦袋,眼睛極力向身體下方瞧。

卻,也只能看見一隻骨瘦如柴、皺似雞皮的手托了缺角少邊的碗伸了進來。

呃,當然,這位霧鬢風鬟的老者並非是會穿牆之術,實是玄鐵牢門腳底開了個小口。

大小……也不過恰好能容納這樣一手一碗往返穿梭。

但這老者,武功卻似乎真的不弱。

踏步無聲,行動詭異,怕也該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罕見好手。

呵……

皇帝還真看得起我,如此固若金湯的地牢,即便是洛決全盛之時,也不見得能毀其一絲一毫,何況現在?

我微微閉眼探了下身體虛實……

心、肝、脾、腎,五臟損了四器,胸腹要脈被堵,氣血陰寒,刀傷遍體,肌肉無力,四肢痙攣……

這樣的身體,別說是破牢而出,便是讓我站起走上一走,跳上一跳,我都確定自己無法完成。皇帝又何須多此一舉,召高手防我?

他真的以為我有九命,百折不亡?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十一章

我不知道這世上甚麼事最讓人抓狂,也不清楚甚麼東西能催發一心求死之人的欲念。

我只是覺得若再無人對我說點什麼、做點什麼甚或只是讓我看點什麼,自己便可能會在這樣一間孤寂、淒清、蕭索以及晦暗莫明的囚室裏再次發狂。

我其實,一直都不是缺少寂寞的人。

上一世那男人也曾囚我、禁我,將我孤立在那個世界所有聲音色彩之外。

可是那時我有能自由活動的身體,可以把牆壁當做最痛恨的人給予重擊。

也會在每天陽光最燦爛的時候繃緊筋骨,迎接那男人定時賞賜的一頓美鞭。

可是如今,我的身體僵硬的像是怨氣最重的僵屍,幾乎完全癱瘓。

送飯的老者似是聾啞,問他、罵他、絮叨他,他一概無話。

甚至開鎖的哐當聲,他也吝嗇至只第一回允我傾聽。

起初我還會胡亂思索。

想羿狼牙是否曾有丁點愛我,皇帝幾時駕鶴歸西,大鬍子在地底是否寂寞。

甚至,前世種種怨恨、縷縷絕望,也一併重新體會了透。

但,直至此時我才發現,洛決兩世為人,經歷竟不過寥寥數語便可概括。

等到我終於思無所思、念無所念,空茫死寂的心裏,竟奇跡般只餘逃亡。

然而我終究無法逃亡。

且不說這具身體在極致獵殺後已近極限,便是在我終於將潛逃之事列作萬分之一可完成任務的那天,從來沒有人踏入過的千年玄武岩死牢,竟迎來了它的第一位、或許也可稱作最後一位客人。

“烈華太子烈如歌,久仰了。”

“……你是誰?我們似乎未曾見過?為何囚我?”

不是皇帝、國師,也非羿狼牙身邊的人。

這世上還會有誰恨我至此?

太子?其他皇子?還是某個王公大臣?

“我是誰並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將是你在這世上見到得最後一人。至於為何囚你,呵,你自己做過甚麼,難道自己不知道嗎?”

唔,如此渾然天成的上位者氣勢……看起來應該是某位皇子。

不過……

他說他將是我在這世上見到的最後一人……

“你要殺我?我自覺從未開罪於你,遠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何要對付我?”

“你自是未曾犯我,但你卻傷了不該、也不能傷之人,今日我來,不過為討還個公道。”

我……很嚴重的傷害過誰?

除了那些死在我刀下的亡魂,這一世我接觸的人絕不超過十數,我能有機會傷害誰?

還是說,這人只是信口胡編,另有不可告人的真實目的?

“我身上有羅縵胎記,你難道就不想取羅縵之花?嗯……看你的模樣,身份也該相當顯貴……殺了我,就不怕你們的皇帝陛下駕鶴歸天?”

“哼,父皇的怪疾,自會有國師為之操勞,不勞你烈華太子煩心。何況我並非要你一刀斃命,你怎知國師在我施刑途中不會另得他法?你這樣嗜血的妖孽,不受盡世間極刑、嘗便人間百味,這麼簡簡單單的死了,我會自覺愧對喪命你手的婁煩勇士!”

父皇……

嗯,看來是位皇子無疑……

可病怏怏的皇帝老頭總共才得了四個兒子,我已見過兩人……

三王爺已被禁足在封地……

難道……

此人竟是二皇子婁青韶?怎麼可能?!

不是說他“醉醒醒醉,憑君會取這滋味”嗎?

婁煩國四皇子中,他是唯一一個手握重權,卻只求終日醉生夢死的逍遙王爺,人道眾人皆醉我獨醒,他卻年年眾人皆醒我獨醉。

這般看透俗塵、大智似海的人,怎麼會忽然對我起了如此大的敵意?

“你……”

“不必多言,今日之罪,本就該你剔骨以還,我如今代天懲你,你受得也得受,受不得,也得受!來人,給我把這妖孽捆上!”

“我……”

“省點力氣吧,我特意為你準備了極刑大餐,待會兒你若神志不清,豈非令我得不償失。”

呃……

這位王爺,他未免太過激動了吧?

我只是想問問他,我究竟傷害了一個怎樣不該傷、不能傷的人,以致這麼一位從不問權勢的妙人,竟會變得這般暴戾恣睢?

當然我還想告訴他,我的痛覺神經早已麻痹無知。

他就是現在給我來個活體解剖,我估計也不會痛哼一聲。

甚至,還可能饒有興致的歪頭觀看。

唉,也罷,既然有人想替冤死亡靈教訓於我,我便如他所願又有何妨。

若真要計較起來,他或許也可算是救我于危難的恩人一枚。

嗯,因為婁青韶的緣故,我再不要受無盡空虛的折磨。

呵,就我目前的身體狀況而言,便是沒有人虐我、傷我,我也早已時日無多。

那些曾經偶爾起過的逃生念頭,不過是再不願孤身一人獨守寂寞。

至此為止……

我的思維已全盤混亂,眼裏迷蒙,耳中轟鳴……

婁青韶如何瘋了一般向我揮鞭……

巨大純黑的玄鐵琵琶鎖如何穿越我的身體……

尖利銀白的三尺烏金鋼針如何紮進我的指尖……

沾有烏紫血跡的極鈍雙叉如何顆顆拔了我的指甲……

木質削尖細長小棒如何寸寸毀了我的腳裸……

誰的分筋錯骨手捏碎了我肩胛、腿骨……

誰的大力金剛指點穿了我脊中、肩井……

我已完全毫無所察……

身體雖不再會痛,但全身破碎的傷口血流過大,腦袋長時間處於悠遊缺氧狀態。

幻覺,亦是隨之而來。

我似乎見到羿狼牙跪於身前抱頭痛苦,祈求我原諒他的背叛和絕情。

也仿若看見前世的父親蹙眉低吟,無感情的金屬嗓音道盡我的過錯和罪孽。

又好像看到大鬍子滿臉血污七竅流膿的罵我笨蛋,自己被人耍還連累他被人砍……

我知道自己陷入了夢魘。

臨死之人總會無端渴求光明,然而上蒼卻絕不會聽隨人意,求之愈切,黑暗便會愈濃……

而我不知,這次黑暗,竟依然不是結束的識別字……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十二章

唔……

痛……

好痛……

全身都在痛……

身體像是被扔進油鍋翻轉煎炸了番……

疼痛自骨髓深處溢漫而出……

神經中的核糖體和高爾基體似瘋了般猛產神經遞質,突觸前膜和後膜著了魔似的將痛感直輸大腦皮層……

手……腳……

完全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我身上的神經怎麼?

微微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身體……

唯有苦笑……

鎖骨處的巨大血窟窿已被堵住,傷口上有泛著金光的奇怪藥物漸漸化開……

手上,手指關節處有粗劣包紮,指甲上的黑紅洞口竟亦是閃著神秘的金光……

三寸腳裸處,血依然順著木棒潺潺而流,彙集成細流的血水……

卻,似混著餘暉的晚霞……

肩、脊、小腿各處骨骼脈絡未有恢復,微微紮出的白骨上還殘留星星血紅……

呵,染了金色的紅……

我不知道自己的命何時變的如此珍貴,以致婁青韶竟不惜為我用了續魂膏……

色為金,效為魂,英英妙體化韶年。

這世上唯一可起死回生的奇藥。

解百毒,續經脈,卻能讓人瞬間體會這世上最驚心動魄的痛。

呵呵,他不要我這麼容易死掉嗎?

將我當布娃娃般拆掉再縫合,他真的如此恨我?

婁青韶,婁青韶……

我究竟,曾傷害過於你而言你怎樣重要的一個人?

唉,罪過啊罪過,洛決兩世傷害之人何止凡幾,殺伐救贖,如今竟也會感到微微愧疚。

不知一手訓練出我這般性子的前世父親見我若此,是否會覺得自己教育失敗?

不,他若知曉,大概只會微微蹙眉,然後再面無表情的告訴我,你太仁慈,訓練加倍。

呵,我若真能達他所求,今日定也不會落魄至此般境地……

恩,說起來我這受刑姿勢……

還真是相當經典呐。

標準的耶穌贖罪禮,木質純黑十字架,泛著銀光的巨型鐵釘,蛇般扭曲纏繞手臂的粗繩。

如此複雜的綁著我,婁青韶是怕我自殺嗎?

呃,其實我睜眼第一句話就該告訴他洛決是變態,平生最愛的便是這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邊緣享受,他實在不需要擔心實驗刑具的小白鼠會自己一命嗚呼。

唔……

續魂膏的效力果真不是吹牛吹出來的,即便我拼命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用一切鬼蜮魍魎、胡七胡八的奇怪念頭充斥大腦工作區,疼痛,卻依然能以它特有的雷霆之勢徜徉恣肆。

然而它也只能徜徉至此。

我無法用自己的念力擺脫桎梏,卻不表示不能借助別人之手助我擺脫。

呃,當然,這別人助人的方式,恩,微微有點血腥。

時隔十二個時辰,婁青韶再次光顧了我的玄武岩地牢。

但這次,他卻似乎顯得相當暴躁。

沒有隨從,沒有護衛,沒有專業施刑人士。

他就這麼怒不可遏的孤身一人沖了進來。

我其實已經十分虛弱,身體破敗,心臟在百千愁痛中幾欲罷工。

所以當婁青韶用青鐵匕首割裂粗神和我手臂表皮肌膚時,我只是似團染血的軟泥般自然倒地,微微戰慄。

婁青韶到沒有甚麼實際殺戮行為,他見我倒地,眼裏淩亂的戾光忽而大盛。

然而他似乎忘了手中握有匕首,不見彎腰,卻只是用微見豔紅的腳一遍遍狠狠踹我。

我知道他一直在半瘋半癡的念著什麼,可我的神智起初相當混亂,他說了什麼,又罵了什麼,我幾乎完全沒有概念。

等身體終於自動調節至跟上他出腳的頻率,我才在疼痛的間隙聽清了他暴躁怒吼出的一切。

也終於明白,為何從來都是瀟灑風流的婁煩二王爺,竟會忽然瘋狂至此。

“你這妖孽,為何到現在都不放過夜月!你知不知道,為了得到今天這一切,他曾經經歷過怎樣的痛苦!可他如今竟要放棄!他竟用自己的皇子身份、用尋然樓樓主身份,甚至用整個尋然樓求父皇尋你!你究竟給他施了什麼妖術?非逼著他身敗名裂、癡傻癲狂才肯甘休嗎?他不過是愛你!!”

羿狼牙曾經說過,他的真名叫婁夜月……

他……

為尋我……

也遭了很多苦嗎?

他是想,彌補給過我的傷害嗎?

呵,其實,他大可不必。

早在他用自己的身體喚回我心神那刻,我便已原諒了他。

至於婁青韶說他愛我……

有些事情,似乎真的要好好解釋一番了。

“咳……二王爺,我並未恨過羿狼牙,也從沒想要他身敗名裂……那天在尋然樓,我只是怒氣攻心,被殺欲控制了心神,並非真的想羿狼牙死……咳咳,你回去告訴羿狼牙,我洛決今生雖不能再與他結心,但他這個患難兄弟,我還是願意相交……”

不是不愛羿狼牙,時至今日,我依然可以說他是我在這異世的唯一。

我只是不願接受補償。

他不愛便不愛,無須給我飄渺虛幻的假像。

我知道他喜歡的是女子,同為男人,這種事我完全理解,我不能讓他因一時愧疚而毀了一生。何況……

羿狼牙的這個二哥,似乎對他有不同尋常的感情,解釋清楚,總歸也是好的。

然而這次,我似乎錯估了婁青韶,聽我如此說,他非但沒有緩和平靜,相反,怒氣躁狂竟較之前更盛。

“不!你知道什麼!你什麼也不知道!夜月為了你,身中三刀,刀刀致命,可你失蹤,他不願養傷不理,短短一宿,他竟因心力交瘁一夜白頭!他出生便被父皇遺棄,十歲背負妖孽惡名,本就悲苦,日後得高人教化,習得一身武藝,治鳳城,創尋然樓,也不過是想向世人證明他並非奸邪,向父皇明言他有做婁煩皇子的能力……可你,你毀了他的一切!自你出現,他不再踔厲風發,不再談笑自若,他變的疑惑,變的痛苦……是你!都是你!你才是真正的妖孽!我要替月夜和天下人殺了你!”

嗯……

我想說,我不知道自己竟給羿狼牙帶來這麼大的災難,我一直以為只有自己在為這份感情痛苦哀歎。

但即便是此刻,我知曉了羿狼牙小心翼翼藏著的全部真相,卻也再無法對他的悲痛欲絕有絲毫表示。

因為……

婁青韶終於記起了手中的匕首。

他像個失了心的機器般瘋狂捅我,鮮血瞬間如破堤洪水倒峽瀉河。

我知道這世上只有一瓶續魂膏,上次我抹了,卻不知藥效是否還有殘留。

呵,應該,是沒有了吧……

不然,我怎麼又出現幻覺了呢?

居然再次見到羿狼牙抱著我痛哭……

而且,他的身後,似乎還有一群穿著從未見過的奇怪士兵……

這次,該是真的結束了吧……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十三章

嗯……

這裏是哪里?

陰曹地府嗎?

怎麼會這麼黑?

頭好痛……

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是被婁青韶瘋狂的砍成N段了嗎?

怎麼現在竟還有意識胡思亂想?

難道說……我又穿越了?

不要了吧……

我真的不願再經歷人世沉浮了……

還有……

這聲音是怎麼回事?

有人……在遙遠的地方喚我?

飄渺的,平靜的,單調的,機械的,重複的,卻似乎……

滿是沉痛的哀傷?

唔,好熟悉……

是誰?

究竟是誰?

心裏有個細細弱弱的人不斷碎碎念,我必須儘快對那充滿金屬質感的怪異呼喚給予回應,否則,惹那人生氣的後果,絕對不是我這種卑微的凡人可以承受的起……

等等!

金屬質感?!

那不是……

前世那變態男人獨有的“性感”嗓音嗎??!

難道我……

又穿回了二十一世紀,再次成了“萬眾矚目”的洛家大少??!!

我心裏一驚,急切切便要睜眼探查周圍環境。

可令我驚恐不安的是,不論怎麼拼命努力,我的眼皮,竟始終是像千斤巨鼎般死死卡著眼睛紋絲不動。

愈是心急如焚,神智卻愈是迷蒙昏沉。

可我不願就這麼輕輕軟軟的墜入黑暗。

呼喚我的人究竟是不是洛塵風,這個疑問像是最強效的催發劑,一經產生,便將我心底若細流遊絲的氣力摧拉成波瀾浩海。

終於,當我氣喘吁吁、汗流浹背最後一次使盡全力時,一絲極弱的光亮這才姍姍闖進了眼底。

呃,當然,如果意識也能喘氣流汗的話。

可我也只能湊夠睜眼的力氣。

無法出聲,無法轉頭,就那麼僵直的躺著骨碌碌轉動眼球。

唔,這裏的環境麽……

雖然看不見全貌,但我能萬分肯定,現在躺的這張床,還是古色古香的紫檀木雕金龍刻巨型罌粟古代大床。

不過,總覺得哪些地方有點彆扭奇怪……

房間佈局……

好像太過熟悉……

純黑真絲配銀質吊鉤的絲帳……

黑色繡金線龍騰飛升的錦緞床單……

銀灰色泛金屬光澤的冰冷桌椅……

這裏……

這裏怎麼看都是洛塵風那變態臥室的古代版!

不……不會吧?

父子齊穿越?

這種比吃飯咬到鑽石走路踢到鈔票偷回自己房間洛塵風沒鳥我的幾率都要小萬分的事,怎麼會讓我撞到?

我……是不是昏迷還沒醒?

或者,意識被洛塵風調教成了奴隸,一旦受傷便會立即條件反射想到他?

唔,一定是這樣沒錯……

閉上眼閉上眼……

睜開……

是銀光染黑的房間……

再閉……

一、二、三,睜……

還是……

再再閉……

“醒了?醒了就把眼睛睜開。”

……什麼?

什麼什麼??

剛才有人跟我說話?

好像還是……

沒有絲毫感情的金屬音質……

“你的眼睛閉了太久,眼皮有點浮腫,需要經常進行物理治療。”

浮腫……

物理治療……

真的是那個世界的人……

這麼理智的說話方式,完全沒有半點將我當成只剩幾口活氣的超級傷患……

除了洛塵風,我真的想不到這個人還能是誰……

心裏一旦確定眼前之人就是前世那變態男人,我的眼睛便像上了發條般自主執行他的命令。可是……

前世二十載,懲罰或褒獎,我在洛塵風面前永遠只會低眉垂首。

和他同屋同房,甚至同床共枕了十多年,卻從未直面見過他的眼睛。

而如今……

甫一睜眼,我便看見一泓古井無波的純正黑色。

深處,有暴風雨般跌宕昭彰的極速旋流。

魅惑,尊貴,桀驁,像最純粹的黑曜石,將一切闖進極致黑暗的光吸食殆盡。

絲縷無存……

我知道我是被洛塵風的催眠迷惑了,可我無法移開眼睛。

他旋轉流動著的黑色裏,有我竭兩世之力所求的一切愛戀。

地獄或冥淵,死亡或重生,我的靈魂願拋棄世間所有,隨他而去。

忽而,一雙略顯冰冷的手附上了我的眼。

我驚的幾欲跳起,意識瞬間回體。

卻,驚訝的發現,不知何時,我竟已全身癱軟的倒在了洛塵風的懷裏……

“別看我的眼睛,你現在意識很薄弱,極易迷失自己。”

“嗯……我可不可以……問你些問題?”

洛塵風看了我一眼,似乎對我開口第一句話沒有稱他父親相當詫異。

唔,我知道我很無聊,可是一刻沒聽到洛塵風親口承認,我就還想抱一刻僥倖心理……

“可以,五個問題。你睡了太久,嗓音太乾燥,先將這碗藥喝了。”

我當然乖乖照辦。

不過……

中藥還真不是人喝的,不僅賣相慘不忍睹,那入口的味道更是……

我詞窮,形容不出來……

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我終於極盡艱苦的將那碗功效相當於三片西瓜霜含片的黑墨汁灌了下去,而後又在洛塵風的幫助下吞了顆蜜餞,這才終於將千年難得一回之“拷問”洛大變態的前期工作準備妥當。

唔,話說,這次異世重見洛塵風,總覺得他似乎有點不一樣了……

“你……是誰?”

“第一個問題。我現在的身體,是你這具身體的父皇,而我,是你前世的父親。”

……果然。

零點一億個零加一的幾率,不是我這種倒楣蛋可以搏到的。

“那……”

“還是第一個問題。父皇或父親,你可以隨意稱呼,但我希望你稱父皇,前世過往,你的那把火已經燒了乾淨。”

呃……

我收回前言,洛塵風不是有點不一樣,是大大的不一樣了。

他他他……他居然會給我選擇?

還……還說他自己希望?

“父……皇,您不怪我嗎?我毀了洛氏集團,甚至還……殺了您……”

根據經驗,在洛塵風面前千萬不要有任何隱瞞。

犯了錯要勇於承認,有需求要跟他明說。

否則……後果不提也罷。

“第二個問題。殺我或毀洛氏,那是我過於輕世傲物,沒想過要提防你,與你無關。”

呵,無論世界如何變,洛塵風永遠都這麼強悍呐。

“那麼,父皇,您也是兩年前來到這裏的嗎?”

“第三個問題。不是,我半年前才進入烈金城的身體,靈魂出體的那一瞬間,似乎恰巧遇見粒子風暴,隨後在時空隧道懸浮了一段時間,與你稍有錯差。”

“父皇,您……是怎麼找到我的?又是怎麼救活我的?我記得,我應該是被人幽禁在了很偏僻的地方,並且,應該還受了足夠致死的傷……”

“這是兩個問題,可算第四和第五。但我只回答你後一個疑惑,烈華和榆次兩國的國師,是一對情侶。”

哎?國師是不是情侶,和我提出的問題有關聯嗎?

洛塵風是不是◎※#¥……

恩,打個馬賽克,在洛塵風面前,即便是腹誹,也是件相當危險的事情。

“榆次的國師,有上古神族賜予的治癒之術,你經脈骨骼上的傷雖然嚴重,對他而言卻不是大事。”

又被看穿……

我的疑問就表現的那麼明顯嗎?

為什麼洛塵風永遠都知道我在想什麼?

不,從此刻開始,我要稱他為父皇。

變態男人或洛塵風之類的叫法……

捨棄捨棄……

若是哪天半夜無意中說了夢話,最終被虐死的還是我自己。

“你雖然已經蘇醒,但身體依然虛弱,不能整天天馬行空的亂想,最後一個問題,留待你能下地行走的時候再問。”

我還能說什麼?

還能反抗什麼?

前世千萬般調教、訓練,我的身體早就在父皇面前完全臣服。

無論我的意識願意與否,他一個命令,我立馬就會鑽鑽鑽、縮縮縮進被窩最深處。

呃,不過,這次意外……

我忘了自己還是超級傷患人士,別說鑽或縮,就是最簡單的轉轉腦袋、動動手指,我似乎也無力完成。

“睡一會,洛兒,我晚上再來。”

洛兒……

好遙遠的名字啊……

兜兜轉轉,往往返返,最終,我還是只能和父皇糾纏在一起……

羿狼牙……

我們,終究還是有緣無分……

以後,你做你的婁煩皇子,我當我的木偶玩物……

命運從此,再無交集……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十四章

白天過於感性,單單無限哀傷感歎自己命運淒慘了,竟然將父皇臨走前那句頗有天機的警言忽視了徹底……

晚上再來……

什麼事非得要晚上才能做?

他他他、他不會是想現在上我吧?

再次重申,我目前可是絕對超級無敵巨型傷患一枚!

偷偷瞥一眼自己的身體……

臀腹部刀傷已經被細緻的包紮了起來……

鎖骨處的血窟窿也已消失……

手指、腳裸、肩背、手臂各處骨骼歸位,可以稍稍活動……

指甲……

看不到,被很柔軟的棉質紗布裹了起來……

全身上下隱隱散發略帶苦澀的甜膩藥香……

這種身體,應該可以被稱作傷患吧?

事實證明,遇上困難之時,唉聲歎氣、長籲短歎完全沒有效果。

我很無奈的瞪圓雙眼盯著純黑錦緞帳頂,任父皇那雙永遠冰冷的大手在我身上施為。

半刻鐘不到,原本裹得像最慘烈木乃伊的身體便已絲縷不掛,幽幽泛著長期臥病之人獨有的慘白色光澤。

“手臂別曲的那麼彎,我無法給你翻身。”

翻身……

要趴臥……

難道我真的註定要死於床上?

父皇那方面需求雖然不勝強烈,但每次做愛,卻都激烈的像是要將我拆吞入腹。

這樣的身體、這樣的處境……

怕是連他半輪都挨不下吧?

既是如此,父皇又為何要費盡心機的救我?

難道就只為了這場不能完全的性愛?

咦?

咦咦??

沒有疼痛?

沒有插入?

就只是冰冰涼涼的手在後身肌膚上游走?

嗯……滑滑的,膩膩的,還有點麻麻癢癢的感覺……

父皇這是……

在給我塗抹什麼藥膏?

“你不用那麼緊張,洛兒,我現在不想要你,你的身體太弱,體能機制接近崩潰,完全恢復之前,我不會碰你。”

等等等等,先讓我派對派對……

現在正跟我說話的人是我這世的父皇……

他說會等我身體康復再碰我……

而這世的父皇就是上世的父親……

他通常都是想上就上,不管我是被打的血肉模糊還是被關的神經發狂……

唔,頭好疼……

我是不是……

身體被傷的太嚴重,以致腦袋學會自我保護,聽到的話都被潛意識預先處理過?

又或者,父皇的靈魂在跟身體融合時出現意外,性格發生變異?

“父皇……您剛才是……和我說話?”

“嗯,烈如歌的身體本就先天不足,我不在的這兩年裏,你又極度疏於鍛煉,致使如今整個身體孱弱的像個嬰孩,一經重傷,恢復起來會相當不易。”

呃……

好像不是極度疏于鍛煉,根本就是從未鍛煉過……

不過,這不是問題關鍵所在,我關心的是……

“父皇,您向我允諾暫時不會和我……呃……做那種事?我是不是……還在做夢?”

父皇在我背上打著圈塗藥的手,忽而便停了下來。

即使是以背對的姿勢,我依然能夠想像他漂亮優雅的眉頭皺了起來,就像純黑的繩索打結般,一小段疊著一小段。

我心裏狠狠一顫。

忽然想起前世,洛塵風似乎最討厭我將他和我的關係理解錯位,如今我這麼明顯的排斥……

他會不會又把我關在黑黑小小的房子裏做上一年?

“洛兒,我不是欲求不滿的禽獸。”

是,是,我知道,還有呢?

我說錯話了,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你身上的傷太過多雜,皮膚已經沒有能力自我調節,我給你塗得藥膏叫玉肌露,有生肌活膚的功效,對你身上縱橫交錯的疤痕很有好處。”

哎?哎哎??

那麼敏感的話題就這麼……跳過了?

沒有黑房子?

沒有黑皮鞭?

連摁到床上XXOO一番也沒有?

我現在十分、相當以及嚴重懷疑,這個正在溫柔給我鎖骨上藥的男人,究竟是不是前世那變態到骨子裏、讓我恐懼到骨子裏的父親?

“恩,好了。”

“父皇,既然您什麼也不想做,我可不可以……把衣服穿起來?”

不管怎麼說,現在都已經深冬了,皇帝寢宮雖然炭火融融、溫度偏高,但終歸沒有空調暖和,總這麼全裸著,皮膚還是會相當不自在的。

何況……

同屋還住著個隨時會將我當做美餐的大灰狼,不得不防。

“為什麼要穿衣服?你以前不都是這麼光溜溜躺在我身邊的嗎?”

拜託,以前是以前,時代不同了,科技不同了,人也要有所改變好不好?

“呃,我,我冷……”

唉,算了,父皇這樣睥睨天下、高貴如神的男人,無論如何也體會不出我們這種塵世凡人的苦樂酸甜的。

為了我自己的切身利益著想,我還是直接和他明說了好。

“冷?哦,那容易,我抱著你就行了。”

不要了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我只要件褻衣褻褲就夠了,父皇的帝王級服務……

我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膽享受啊……

但我知道面對眼前這個男人,我的反抗永遠都只是小貓撓手心——無關痛癢。

他不會見我哭喪著臉拿眼瞟他就改變初衷,也不會因為我滿面怒容用刀砍他就聽我命令。

他從來都是想做就做,霸道、專制、唯我獨尊,好像全天下人都只是他棋盤裏的一顆棋子。雖然,他的確有令天下人臣服腳下的實力。

所以,當父皇將他玄黑繡金邊真絲龍袍一件件慢慢脫下時,我只是瞪大雙眼,抿著雙唇,饒有趣味的欣賞他線條完美、比例勻稱的身體。

唔,我見過羿狼牙的身體,也每天都和自己單薄的像小孩的手手腳腳打交道,但不得不說,成熟男人的身體,自有他氣淩霄漢、鳳翥龍翔的魅力一面。

父皇的肌膚,是那種健康且充滿力量的小麥褐色。

手腿修長,肩寬臀窄,骨骼勻稱,腰腹有力。

雖看不見全身有半分肌肉,但長在這個男人身上的肢體,料想每一分骨肉,都能在關鍵時刻發揮出它最應有的效應。

“這身體我已經訓練改造過了,雖然沒有過去那具靈活,但勉強還可以用,你不用露出那種惋惜心痛的表情。”

我惋惜了嗎?

我心痛了嗎?

我這是在氣憤好不好!

為什麼同為男人,父皇的身體就那麼有男子氣概,而我這具卻又矮又小又沒有力量,還成天怕冷怕熱這兒故障那兒故障?

那時借屍還魂,我就該先強了烈金城的身體!

呃,幻想我現在高大帥氣,而洛塵風頂著張比女人還陰柔的臉……

抖!

還是這樣好了……

“三更天了,睡吧。”

我知道我有些懼怕父皇,身體被他不遺餘力調教、改造長達十九年之久,即便已經被燒毀,靈魂深處,也還對他那些血腥變態手段有所顧忌。

然而……

當父皇略帶涼意的身體靠近我身邊時,當他很自然的伸手將我攬進他寬闊的懷裏,極其熟練的慢慢拍打我佈滿傷痕的後背時,我竟然毫無預警的哭了。

可我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何流淚。

甚至不知道,看了兩世的世態炎涼後,自己的眼睛竟還保留了童年時代的流淚功能。

我只是忽而覺得,這世上,也許只有現在正皺著眉看我眼淚鼻涕橫飛的男人,對我的態度永生永世不會變。

我依然恨洛塵風,前世種種,我也不可能只當是槐楊樹下的南柯一夢。

可是今晚,在這樣一個鏤月裁雲、蘭荷碧月的夜裏,我願意暫時放下一切恩怨,在這個自稱是我父皇的男人懷裏盡情灑淚,展露我最不願為人知的脆弱一面。

“不哭了,沒事,我在這兒,我就躺在你身邊。”

聽父皇彆扭笨拙的安慰聲,我真有破涕為笑的衝動。

若是平時,我一定會在心裏不屑的碎碎念道,“就是因為有你,我才要更大聲的哭”。

然而現在,我只是不大不小的吸了聲鼻子,然後便努力往父皇懷裏更深處鑽。

腦袋,慢慢慢慢枕在了父皇溫暖的心窩處,聽他永遠不改頻率的穩健心跳。

手,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纏上了父皇的腰身,感受他深藏肌理底層的磅礴力量。

“睡吧,別怕,以後,再也沒有傷害了。”

再也……沒有傷害了嗎?

或許我彎著嘴角迎來的夢裏,真的是這樣也說不定呢。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十五章

我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得了!

前世加今世,怎麼說也都是二十六歲的青年人了,昨晚居然丟臉的在人家懷裏嚎了大半夜。

最重要的是,這個“人家”不是別人,竟是我畏之如虎、懼之似狼的家長洛塵風!

完了完了完了,根據前世經驗,父皇是有相當嚴重潔癖的殘酷家主。

曾有某個長相甜美的市長千金在他床上坐了一下,又不小心將鳳梨口味的口紅染在他純黑絲質床單上,他便不惜重金賄賂某市長,然後親自向檢察院舉報,結果鬧的人家父女一個跳樓一個蹲大牢。

我昨晚……

不僅將他的床單弄得一團糟,在他胸口留下了一坨一坨眼淚鼻涕混合液……

呃,睡到最後,貌似還將他當成超級人肉大抱枕,唔,附帶擦口水功能的那種……

這麼一作比較,我的下場……

我的下場……

將和我前世抗拒他第一次抱我時幾近相同!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我不想脫光了衣服被關在面積不足兩平米的房間等他折磨……

不想每次在他喂我飯的時候恬著臉說我下面的小嘴也好餓……

不想從今日開始連續兩年甚至更久只能見他這麼一個活體生物……

怎麼……辦……

不知哪個路人甲曾經曰過,這世上的事,你愈是怕什麼,他愈是來什麼。

如今我真可謂是將這句話深刻的、徹底的理解了透徹。

裹著鵝絨絲被埋頭藏腦作鴕鳥狀不過三刻,父皇便領著兩個機死人臉太監悄無聲息走了進來。

唔,烈華皇宮的太監宮女們,是不是都成了前世洛家管家執事的二代?

那朝堂上的老臣將相呢?

是不是也成了洛氏股東老傢伙們的翻版?

如果一切都無絲毫改變,父皇做這個異世皇帝,不是相當無趣嗎?

啊啊啊……

我的神經難道是枯樹幹做的嗎?

為什麼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我竟然還能在爪哇國地下皇城神遊太虛?

父皇什麼時候掀了我的被子,又是何時將我騰空抱起,我居然……

毫無所覺……

“父……皇,您這是要……帶我去哪?”

“夜辰殿殿后的紫泉池,你需要沐浴。”

呃……

貌似從被婁青韶囚禁地室之日起,我就再也沒洗過澡……

時間……

大概整整有兩個月……

寒!

難怪我最近總是覺著有股怪味在四周飄蕩,原來不是父皇的寢宮裝修不當洩露甲醛,而是自我身上層層繃帶裏破布而出的酸澀體臭……

不過……

父皇連這麼髒的我都能抱,也許昨晚的事尚有回轉也說不定。

“父皇,昨晚我……沒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吧?有沒有給您……造成什麼麻煩?”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從來沒有……

“算是有,我清晨洗漱時多花了兩刻鐘。你哭的太激烈了,身體承受不住過重的顫抖,導致體液機制失去平衡,大片眼淚鼻涕無法自持。”

拜……拜託,可不可以不要說的這麼……

呃,這麼理智……

我不是醫學科學生,不需要知道這麼詳細的……

“那……父皇會不會……懲罰我?”

“為什麼要懲罰你?你並沒有犯什麼錯誤。”

“可是我……我把您的身體弄髒了……您以前……不是最討厭別人弄髒您的東西嗎?”

父皇的腳步,似乎有稍稍的停滯。

我以為他終於意識到問題出在了哪,甚至,已經做好了接受他非人變態且血腥暴力的懲罰手段。

可是,父皇卻只停頓了那麼稍稍一下。

一下之後,他竟依然抱著我安靜的朝紫泉池行去。

“你不是別人,洛兒。”

若是前世的洛家大少,我一定會捉著他的衣角小聲輕吼。

我不是別人,那是什麼?

你的兒子?

還是任你予取予求的無聊玩物?

可是現在,我卻忽然覺得他那短短七個字的解釋,似乎藏了什麼我一直無法察覺的關鍵性東西。

異世的洛塵風對異世的洛決,究竟有什麼極端重要的事情被我們同時忽略?

或者說,只是被我忽略了?

“到了。你們倆下去,朕和太子的沐浴,無需任何人伺候。”

呵……

船到橋頭自然直。

現在不知道,那便由著它不知道吧。

總有一日,我會發現那在我心底隱隱成形的玩意兒,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三頭六臂!

眼下麽……

身體都臭掉了,再不洗澡,我似乎真要成為史上第一個被自己氣味熏死的人了……

皇帝的御用浴池不愧為皇宮奇葩,瞧這裝修,瞧這水質……

嘖嘖……

漢白玉雕砌而成的四方擎天圓底方柱作為支撐,配以細刻大朵紫色鬱金香青色軟玉地板……

如魅似惑,華貴逼人……

紫泉池中,水清玉碧,白霧氤氳……

引自深冬百米之地溫熱融硫磺的絲質泉水似有流動,清水介面,朵朵奔放紅玫盡撒斑斕,隨波逐流……

唔,如此富麗堂皇、建造別致的巨型浴場,倒叫我著實有些不忍心下水破壞整體美感了。

“這裏的水取自未央城後山靈壽,是真正的天然藥用溫泉,下去泡泡,對你身體裏久聚不散的陰寒之氣很有好處。”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這紫泉池怎麼看也都有一米七八之深……

而我的身體……

再次極度鬱悶且鄙夷的瞄了瞄自己周身上下……

骨骼肌肉全體軟趴趴,雙手雙腳像丟了模子的紅熱鐵水,擺哪兒呈哪兒的形狀。

最最重要的是,這身體撐死也不過一米七多個兩三釐米的海拔……

就這麼跳下去……

我不淹死也該憋成紅臉大蝦吧?

然而不管我鬱悶亦或鄙夷,父皇卻逕自將我放在岸邊的白玉臺階上,慢條斯理的脫起了自己的玄黑色外衫。

我實在搞不懂他那構造神奇的腦子又在想些什麼。

若按前世標準,這種情況,他該是皺著眉直接將我丟在池水中,並且以相當專業的口吻告訴我你水上的功夫也需要重新鍛煉。

可自我在烈華再次蘇醒以來,他的絕大部分行為,卻又完全脫離了一貫作風。

唉,我想我還是繼續低眉垂首乖乖做我的寵物比較好,父皇是兇惡是溫柔,原本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事。

很快,我的視線裏便出現一雙骨質分明的手,微白,纖瘦,卻十分有力。

而後便感覺有冰冷清寒的東西微微托了我的腰,曲折而起的膝蓋之下,同出一源的另一隻卻是瞬間使力,將我整個松鬆軟軟的身體騰空橫抱了起來。

我大睜著暈暈乎乎呆呆傻傻的眼,由著父皇就這麼抱著我輕輕慢慢走入煙霧繚繞。

一整天赤裸無遮蔽的身體,便在父皇漸漸放低的手裏一點點完全沒入溫暖濕熱的泉水之中。

“你的身體過於虛弱,紫泉池也確實太深,就這麼待在我懷裏泡泡吧。”

我回神,卻同時由毛孔深處鑽泄出濃濃密密的極致恐懼。

從五歲第一次為他親手殺了跟隨自己兩年的瘸狗開始,我便知道這男人的骨子裏其實是個相當不正常的變態嗜血狂。

他愈是將我當做兒子般呵護,過後要我做的事便愈是血腥殘虐。

我接受過他餵食,卻在往後整整一年內日日為他殺狼鬥虎。

也曾被他伺候換藥包紮,交換的代價換做在洛樓執行A級任務兩年。

而父皇今日……

無論語言還是動作,他所表現出的細緻體貼,幾乎都達到了一個父親對受傷兒子的全部標準。

讓我怎能不恐懼!

“父皇,您……是需要我做什麼嗎?”

“嗯。”

我心裏狠狠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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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來的總是會來,不管怎麼躲,今生我終究逃不過洛塵風這淺淺的三個字。

“那……是什麼呢?”

“你現在不適合知道,時機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好吧,生或死本就非我所控,前世一場紅蓮成塵埃,今生,我只當自己被判了死刑。

至於什麼時候執行,那是檢察院大法官的工作範圍。

“知道了,我不會再問了。”

“閉上眼睛睡會兒吧,這裏溫度很好,很適合用來休息。”

“嗯。”

既然永不能逃脫父皇給我的禁錮,索性就讓我在徹底墜入黑暗前好好享受回生活吧。

畢竟這種可算千年不遇的帝王級服務,這世上又有幾人能享受?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十六章

傷患養傷最痛恨什麼?

答曰,躺著。

這世上,什麼東西能將鋼筋鐵骨的牛人磨成有氣無力的將死之徒?

答曰,還是躺著。

我裹著被子拱拱拱,等到身體再次拱成巨型純黑蚯蚓之時,睜著眼睛狠狠歎了口大氣。

而後,無限怨念的將自問自答遊戲進行了第一千七百八十六次。

唔,自從上次紫泉池一行後,我整整一個月沒見過父皇一角衣袂。

別說父皇,便是這夜辰殿的太監宮女,除了每日必做的送飯端水,擦身換衣之時,哦,還有隔三天一次的溫泉之旅,其他時間,我竟亦是見不到半個鬼影。

然而詭異的是,一旦我有起床預兆,寢宮拐拐角角、疙疙瘩瘩裏便會瞬間無聲飛出N多黑衣怪客。

他們也不言語,出來便只一味跪著,頗有不到天荒地老不起身的架勢。

我雖然對人命、人權之類沒什麼概念,但若連解決人體三急問題都有黑影匍匐跟著,也只能向父皇的惡勢力低頭,乖乖躺在床上作我的蠶寶寶。

於是一月三十天,我愣是躺了二十五天半……

呃,剩下的四天半,屬於應付人體基本需要時間……

“梁公公,本妃是烈華國的貴妃,難道連陛下的寢殿都進去不得嗎?”

“貴妃娘娘,不是老奴不讓您進,就是向您借個膽子,老奴也不敢攔娘娘去路,只是這夜辰殿,陛下曾親下詔曰,除他之外,任何人不得擅闖入內,違令者斬。老奴實不敢違抗陛下旨意,娘娘您……還是回朝鳳殿的好。”

咦咦?

有人?

不是面無表情的太監宮女,也不是黑衣黑臉的變態暗衛?

似乎是……

鮮活鮮活有生機有感情會蹦會跳能唱能喝的真正大活人?

嗷嗷,怨念過盛,老天爺也受不了要我下床了嗎?

嗯,略顯鄙夷的瞟一下自己現在的狀態……

各處傷患俱已落痂,呃,天天抹玉肌露,連疤都未留一個……

體內陰寒之氣也已去之八九……

被切斷捏碎的經脈骨骼……

唔,剛被偷運回烈華那陣就被榆次國師強悍的醫療能力治好了……

嘿嘿,雖不說已恢復至一對百人的水準,但擺脫幾個暗衛跳出門外,應該也不是什麼大難事吧?

“放肆!本宮妃是否回朝鳳殿,是你這閹狗奴才能非議的事嗎?今日本妃倒要瞧瞧,進了這夜辰殿,陛下是怎麼個違令者斬的!”

“娘娘饒命,老奴也是奉旨辦事,夜辰殿今日,您還真是進不得,若您一定要看個究竟,老奴惶恐,也只得請御林軍給您請安。”

唔,鬱悶,我都出來這好半天了,怎麼娘娘宮女太監的一個都沒看見我?

難道我躺了一月,身體竟躺成了透明色嗎?

不過……

這位梁什麼什麼的公公也真是大膽,竟然敢公開威脅貴妃,怎麼說那女人也是父皇后宮佳麗三千中的一員嘛。

唔,應該還是品階相當不錯的一員。

“咳,咳,嗯,請問各位,這裏發生什麼事了?”

“嘶——你是哪個宮的小妖精?怎麼會從陛下的寢宮裏出來?梁公公,你不是說除了陛下,誰都不能進夜辰殿嗎?她又算什麼?”

呃……

我不是烈華國的太子殿下嗎?

怎麼這貴妃竟不認識我?

唔,不管其他,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解決。

“太……”

“哎,梁公公,您先別說話,這事兒跟您無關。”

見梁老頭一臉驚怒欲要開口,我趕緊扭著腰兒奔到他身邊出手阻止。

順道還撫了撫鬢角,熨帖熨帖從父皇衣櫃裏摸出的純黑絲質繡細花外袍。

抬眼,以極致魅惑的輕佻神色朝某貴妃彎了彎嘴角。

呵,生活太無聊,病癒來點娛樂節目滋潤滋潤,有益鞏固健康。

“這位貴妃娘娘,您怎麼知道我是哪個宮裏的小妖精?興許,我是這皇城操控人生死的大妖孽也說不定哦……”

出場太過勁爆,那長的還算是妖嬈一朵花的某貴妃娘娘,嗯,貌似有點癡呆。

“貴妃娘娘?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哦,哦,咳,大膽小奴婢,你怎麼會從皇上的寢宮裏出來?是不是你的主子……讓你來打探什麼?告訴本妃,你的主子是誰?”

奴婢……

呵,這女人,看不出我是男人到情有可原,畢竟哪個男人有這樣一張禍水誤國的臉,可居然認為我是後宮哪個女人的心腹……

唔,我是該說她眼睛長在了頭頂,還是該可憐她心智不如三歲小娃?

且不說天下女人都不會願比自己漂亮的人接近丈夫,單是我身上這件招眼拉風的黑袍,難道她就看不出質地考究,非一般夜行者所穿之衣?

“貴妃娘娘,我的主子脾氣很壞哦,我若就這麼告訴了你,待主子知曉時,怕不是要將我扒了層皮扔在荒郊墳堆呢,我可不敢!”

父皇……

應該算是我的主人吧?

等他知道我這麼惡整他的女人,不曉得他是否真的會扒了我的皮……

不過更慘的刑罰我也受過,這個,也算小case啦。

“沒關係,告訴本妃,本妃給你做主,這後宮的女人,還沒幾個敢把本妃怎麼樣!”

呵呵,魚兒上鉤。

在沒人看見的陰影裏勾唇邪笑,慢慢朝那位頗顯義憤填膺的貴妃眨了眨無辜的眼。

而後迅速低頭,努力絞著自己純黑色的衣角,怯怯諾諾吐出了幾個低如蚊呐的字:“娘娘,你過來,我只想告訴你一個人。”

“好好好,本妃這就過去。”

雙手做圈人狀虛晃箍著某貴妃的腰,臉和臉錯開,唇貼著她略顯微紅耳垂,氣氛一時極其曖昧:“告訴你哦,我的主人就是……烈華國皇帝陛下,烈、金、城。”

“大……大……膽!”

“你大膽!”

我扯著嘴角看這位貴妃娘娘踉蹌著猛退步,欣賞她前一刻還因興奮微紅水潤的臉,如何在幾秒鐘之內煞白慘澹。

可後宮的女人終歸是後宮的女人,即使被震驚的血色全無,她們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尋得對自己最有益的優勢。

我自然知道她口中之大膽所指為何,戲弄皇帝寵妃,直呼皇帝姓名,每一樣在她看來都是十足大逆不道。

然而遊戲為我所始,高潮和結局,當然也只能由我導進。

“身為後宮嬪妃,你不思為父皇分憂解擾,此為不賢;抗旨不尊,私自聚眾擅闖父皇寢宮,此為不忠;驕橫不矜,背地裏與其他妃子爭風吃醋,此為不淑;識人不清,當眾詆毀本朝太子,此為不智,如此不賢不忠、不淑不智的女子,怎可為後宮翹楚,父皇的貴妃?”

“奴才(奴婢)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唔,父皇訓練的人果然有眼力,我不過微眯了眼背著手走了兩步,他們竟動作迅速且整齊劃一全體下跪行了標準見行禮。

嗯,我要代孔老頭跟他們說一聲,真真是孺子可教也。

“你……你是太子?”

“陛下駕到——”

唉,看來我這出青面獠牙怒懲貴妃戲只得到此而終了。

沒能盡興便被小太監尖細嗓音打擾固然可氣,但相較這個,我似乎更加期待父皇待會兒將要作何反應。

那應該是……

更加精彩的另一幕全彩電影片段吧……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十七章

“臣妾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兒臣拜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呵呵,這樣怪模怪樣給洛塵風行禮,其實也是件相當有趣的事呢。

彎腰,曲膝,俯首,撅屁股。

嗯,低姿態盡露。

卻讓我覺得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樣,是個日日祈盼見到帝王的平凡正常人。

不過……

有心情這麼胡七雜八賊想亂想的人,這裏包括最不起眼的執勤看門者在內百來餘人,怕也就只有我這麼個萬事皆惘然的無聊傢伙了吧?

“都起來吧,這麼多人聚著,發生什麼事了?姬愛妃,你怎麼也在這兒?”

“回陛下,臣妾、臣妾被人欺負了,您可要為臣妾做主啊,嗚嗚嗚……嗚嗚嗚……”

“愛妃別哭了,有什麼事說出來,朕會給你個滿意交代的。”

“陛下,臣妾見您近段時間國務繁忙,便擔心您龍體受損,親自下廚給您做了份蓮子燉雞湯,想給您補補,可太子殿下不但命人守著夜辰殿不讓臣妾進門,還……還……還出手調戲於臣妾!”

“嗚嗚嗚……陛下,臣妾是您的妃子,也便是太子殿下的母親,他如此大逆不道的行為,臣妾自是不允,可太子殿下執意糾纏,不但調集御林軍意欲強搶,爭執之下,他、他還附於臣妾耳上說是您屬意,甚至直呼了您的姓名……”

“嗚嗚嗚……陛下,太子無禮,實乃已損了烈華皇室威嚴,您……您可一定要為我做主啊……嗚嗚嗚……”

OMG……

這個姬貴妃是小說家嗎?

是戲劇家嗎?

怎麼就這一會會,我竟成了調戲皇妃後母不成,改以武裝奪取政權的惡霸混球了?

呃……

偷偷抬眼瞟一下父皇……

嗯,眉頭有些皺,眼神有些亂……

糟糕,似乎是非常非常生氣的預兆啊……

“哦?是嗎?竟有這樣的事?太子,你有何辯解?”

“回父皇,兒臣……”

“太子殿下,你敢說你沒對我擠眉弄眼麽?”

“是,剛從夜辰殿出來的時候,我是稍稍耍了點魅術……”

“那麼你敢說,御林軍不是在你出現後才圍上皇上寢宮的?”

“是,本宮剛出現後,恰好梁公公……”

“那麼臣妾再問太子殿下最後一句,你是否附於我耳上低語且直呼了陛下姓名?”

“是,那不是……”

“陛下,您都聽到了,太子殿下也承認了,您可要公正嚴明的處理這件事,給臣妾和天下人一個交代啊。”

“等等等一下,姬貴妃,本宮承認什麼了?本宮不過扮了個小宮女戲弄了你一下,哪有調戲你?即便是那個小宮女,也是你識人不清,看不出本宮為男子之身,本宮可從來沒有隱藏自己的身份呐!”

“陛下……您看太子殿下,他剛剛明明已經承認了,這裏這麼多人也都聽見了……是不是啊?”

“是,貴妃娘娘。”

“嗚嗚,他這會兒卻又來狡辯,抵死不承認,還罵臣妾有眼無珠……難道臣妾嫁了陛下您,就是有眼無珠嗎?嗚嗚嗚……陛下,您可不能輕信了太子啊……嗚嗚嗚……”

“朕自然不會,既然太子拒不承認,來人,將這戲母罵父的逆臣賊子送進朕寢宮,朕要親自審問。”

“陛下,您為何……”

“怎麼?愛妃是不相信朕的審訊能力?還是擔心朕會徇私舞弊?”

“臣妾不敢……”

“那便是了,愛妃先回朝鳳殿,明日,朕自會給你個滿意答復。”

“是,臣妾遵旨。”

“梁總管,你們也下去吧,今日之事,暫不要洩露於外。”

“奴才遵旨。”

“洛兒,你跟我來。”

“……”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還是個一遭鞭笞就大聲痛哭的小屁孩時,我便知道,父皇其實是個嚴重性格分裂症患者。

他在我面前一直扮演著殘暴、血腥、施虐狂甚至是性變態的霸道之人,可在公眾場合,或者說只要有第三人在場,他就一定是個果斷、尊貴、傲世、行事滴水不漏的完美之人。

有時前一刻他還不著寸縷的揮鞭往我身上招呼,然而一轉身,他又著了件純白絲質襯衫坐在書房和董事會元老開會,話題從兒童主題公園到青少年心理健康書籍,無所不涉。

不知今晚,我是否又要遭受這份可謂獨家享受的鮮血大餐?

呵,好久沒嘗過,倒還真有些想念……

唔,我果然也是個心理不正常的變態……

我一邊有些氣餒有些無奈的低頭暗自思考,一邊亦步亦趨跟著父皇故意放慢等著我的腳步。

前方的男人似乎知道我心裏在想些什麼,這麼一前一後走著的時候,他身上的戾氣也在一點點慢慢消散。

然而各自沉在自己世界裏的我們兩人都沒發覺,在無光暗沉的黑影裏,剛才趾高氣昂的女人嘴角竟一直牽著詭異驚悚的弧度。

她慢慢將頭靠在身邊離得極近的侍女耳側微微細語,風,將偶爾飄出的斷續言語剪成殘骸。

破碎的音調,像是不久後我為這次無意錯失而悲悔交加的痛苦哀號。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十八章

父皇的寢宮的確很漂亮,雄偉大氣,晦暗分明。

最重要的是,它結合了中華民族延續兩千多年的建築精華理念,集美觀、舒適、便捷於一體,區域功能分配和諧,真正是一間穿越重生者必備良居。

呃,若是旁邊沒有那座撐著下巴思索、不時面無表情打量我一下的尊神應該會更好。

父皇這是要打心理戰嗎?

斥退了所有內侍宮女暗衛,扯著我按坐在他那張給我極大心理壓力的巨型龍床上……

我歪頭亂瞟已經非常之熟悉的寢宮擺設,他歪頭慢慢瞄我的臉我的衣服我的身體……

唔,雖然這次受罰在我預料之中,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它是我費盡心機爭取得來的。可……

我只是很久沒有體驗過痛,肌膚深層非常想念父皇那條用特殊皮質經特殊工藝加工而成的黑色皮鞭而已。

一點也不想在這種時候陪男人在床幃之中浮沉欲海啊。

“洛兒,你的身體好了嗎?”

“應該……有九成恢復了。”

唉。

我真是大豬頭啊大豬頭。

自掘墳墓這種高難度、高技術、高時效的浩大工程,我怎麼能完成的這麼完美無瑕?

“那便可以了。我問你,洛兒,你可還記得初醒那天,我曾許你五個問題?”

“問題?那是什麼?”

“不記得了嗎?看來我給你這一個月的放逐療養,效果似乎不錯。但我既然答應過你,承諾便一定要兌現。說吧,你現在還有什麼疑問,我會回答。”

“什麼問題都可以嗎?您一定會回答?”

“嗯。”

“那好,我只有一個疑問,您那時究竟是……怎麼找到我的?您應該不知道我也落在了這個時空吧……”

我發誓我沒有眼花。

這句話問出口的時候,我是真的在父皇眼裏看到了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疑惑!

呵,那個一向腦袋怪異的像英國百科全書、心智堅定似女媧補天用七色頑石的變態男人,竟然會讓疑惑這麼白癡低級的情緒外露人前?

“我不知道……很奇怪,當時一睜眼就覺得你也在這裏……有探子回報說婁煩出現月夜殺手的時候,我也很肯定那就是你……”

呃……

血親間的心電感應?

那為什麼我完全不知道父皇也在紫菱大陸重生了?

或者是父皇獨有的第六感?

靠,又不是女人,感官能力怎麼為什麼會那麼強!

“就算您能通過某些神秘力量知道我在婁煩,可婁煩地大物博,領地面積幾乎是七國中龍頭老大,您又怎麼能斷定我在哪個方向呢?”

“你在尋然樓一怒砍了近千人,這世上還會有人不知道烈華太子身在何處?”

“至於怎麼找到婁青韶那裏、又怎麼破了他重重佈置,那不是我做的事。”

“我那天領了三千精兵去婁煩,半途遇見個白髮青年也在找你。他知道我是你父皇后,要求與我合作,我出兵力,他出策略,最終才在肥邑邊境的一條天然湖底救出了你。”

“是……羿狼牙?他這又是何苦……”

“他說他叫婁夜月,我調查過,你心臟裏的陰寒之氣大部分因他而起,我希望從今天以後,這個人,你最好不要再見。”

“就是您不說,我們也……再不會相見了……”

“洛兒,別露出那種仿佛世界都因你癱瘓的神情,那不適合你。”

世界因我癱瘓?

可不是……

大鬍子為我而死……

羿狼牙因我白頭……

便是眼前這個唯我獨尊的變態男人,也因我的神色而皺眉……

“嗯,疑問解決了,接下來,是你為今天的事情接受懲罰的時間。”

什麼什麼?

還要罰?

父皇難道都沒看見我落寞成什麼樣子了嗎?

這種時候,我哪有心情陪他玩性愛遊戲。

呃,我似乎忘了。

父皇貌似……

從來都是想要就要……

我是不是願意,原便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父皇,您相信我,我真的沒有調戲過那什麼姬貴妃……呃,最多也就是沒經過您的同意,私自跑出了寢宮之外……作為懲罰,您打我一頓鞭子吧,至於其他,您今天……能饒了我嗎?”

“我知道你沒,姬楚情那是在為他兒子剷除路障,故意刁難,我不是為這事罰你,而至於你跑出寢宮,關了一個多月,出去走走,原本也沒什麼大不了。”

“那您是為何……”

“洛兒,你不該為這種女人動怒。”

哈?

我動怒?

這是什麼無厘頭原因?

難道适才父皇那一副“皇帝很生氣後果很嚴重”的絕對冰山臉,只是因為我有那麼一瞬氣的想把那口無遮攔的女人碎屍萬段?

不會吧……

“好了,為什麼罰你,那不過是個無聊藉口,你不需要理解的那麼透徹,你只要知道,如你所願,我會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之內鞭你一百六十次就行了。”

“沒有……其他?”

“今天我不會跟你做愛。”

今天?

只有今天麽?

明天呢?

後天呢?

我的身體已經恢復,這種事,逃得了今日一時,能逃得過往後一生麽?

呵呵,其實我該早有覺悟。

精心設計的紅蓮大火沒能讓我和父皇同下地獄……

異世重生,父皇能憑莫須有的直覺再次將我禁錮……

我們,不止今天、明天、後天,今生今世,恐怕都註定要糾纏不清……

只是……

還是會有不甘啊……

“嗯,您開始吧,我準備好了。”

純黑色皮質軟鞭精准落下,弧度漂亮,力道完美,痛覺神經頃刻便被迫接受某種極致快感。

身體微顫,薄汗附背,我能感覺到鞭尾絨毛劃過傷痕處的微微酥癢。

“洛兒,我和你做愛,並不是想侮辱你,我只是……只是……有些事,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

“父皇,不知道怎麼說,您便不用說……嗯……從今日開始,您若想要我……唔……我一定會盡全力配合……不,我會認真享受您給予我的極限快樂……”

“洛兒……洛兒……”

“父皇……您瞧,我的身體……記住您了……您看見了嗎?它們在您揮動的鞭花裏跳舞呢……瞧,它們多快樂……多快樂……”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十九章

今日冬至,天凝地閉,傲霜鬥雪,碧海蒼穹。

我哼哼唧唧甩著胳膊在御花園優哉遊哉,東瞧瞧,西望望,一會兒咧著嘴蹲假山縫裏看青鳥戲雪,一會兒跺著腳踏深雪坑中聽紅梅開苞。

唔,自一百六十大鞭上身後,憑藉我身體超強的自我修復能力和玉肌露完美的治療效果,後背上似桃花般絢爛綻放的粉紅條紋終於在三天后的今日消逝殆盡。

父皇解禁,我也終於可以踏出夜辰殿,作為一個自由人,好好欣賞一次烈華皇宮冬日美景。

可是生活卻總不能盡如人意。

我只是在御花園和幾個建造獨特的宮殿之間來回轉了一圈,所見所聞,卻讓我有當場將身邊的奇石嶙峋拍個粉碎的衝動。

御花園某入口處,執勤站崗兩御林軍,黑高個A,圓臉者B。

A:“聽說了沒,陛下從婁煩新迎回的太子啊,其實是個長得比娘們兒都要美的妖孽娃娃,在婁煩皇宮那會兒,一手勾魂術可是讓幾千個御林軍失了魂,任他宰割呢!”

B:“嘿,你小子落伍了不是,你說的那些個事,早幾百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我這兒有最新消息,要不要聽聽?”

A:“賣什麼關子呢哥們,咱倆誰跟誰啊,快給我說說。”

B:“哎,你先別套近乎,親兄弟明算賬,想聽啊,明天稍盅上等二鍋頭來。”

A:“嘿,你小子什麼時候也學會評功邀賞啦……好好好,二鍋頭就二鍋頭,快說吧,兄弟我都快好奇死了。”

B:“唔,這才是好兄弟嘛,有酒大家喝,有秘聞大家樂……咳,其實你剛才所說,也並不全部過時,咱們那太子,還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妖孽娃娃。”

“我聽一在姬貴妃那兒當差的兄弟說,他有個相好的,三天前曾跟貴妃娘娘一起去夜辰殿給皇上送湯,結果你猜怎麼著?皇上是沒見著,到叫那唇紅齒白的太子殿下調戲了去!”

“嘿,這還不算完,姬貴妃不從,小太子竟然調動御林軍來強的,那天值班的御林軍中,也有我一哥們,他說當時都統不知該不該聽從調遣,那小太子竟當著那麼多宮女太監的面兒說這是陛下恩准,甚至連皇上名諱都敢直呼!”

“嘿嘿,大黑個兒你說,這膚白肉嫩的小太子,他是活膩了呢還是真不把當今陛下放在眼裏?”

A:“不會吧?你騙人的吧?那姬貴妃可是陛下的妃子,按輩分,小太子恐怕還得叫她一聲老娘,這種女人,他也能調戲?”

B:“嘿,你說我沒事騙你幹嘛?這可是千真萬確的真實事件,大大前天才發生的,不信,你再向別人打聽打聽,要是有一點不同,這二鍋頭,我也不要了!”

A:“兄弟,別生氣呀,這不是事情太詭異了嘛,咱們倆是什麼關係啊,我怎麼能不相信你呢,別生氣了,嗯?大不了,加你盅二鍋頭!”

B:“這可是你說的,成交!。”

A:“……”

我知道那天惡整姬貴妃有那麼一點點過分,也知道父皇當時便嚴令禁止有涉事者洩露此事。

後來曲終人散場,我這個罪魁禍首更是得到了相當之慘烈的無情懲罰。

可我不知道,幾千多年前的深宮內廷,不知藏在哪個時空縫隙裏狹小大陸,八卦工作者們的熱情和效率,竟然和二十一世紀專業狗仔隊有的一拼!

我忍、我忍、我……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他奶奶個香蕉巴拉!

我這是招誰惹誰了我!

不就是生活無聊,找了點樂子打發時間麽!

怎麼過了三天,一個兩個都把我看成了絕世大淫魔,唔,還是饑不擇食的那種!

不行!

我雖不是真正的烈如歌,但既然侵佔了他的身體,總該要做些什麼對得起這身體原宿主的事。

何況這次烏龍事件責任也確實在我,我不能讓世人汙了烈華太子的名聲。

某個說名言不留名的名人曾經曰過,打擊謠言,最關鍵還是從根本抓起。

我現在無權無勢,想一舉將流言扼殺在小樹苗狀態,還是要求助某位權勢通天的皇帝。

唔,就是不知道,等父皇終於全部知曉這些足可毀了烈華太子一生的謠言之時,還會不會有我出手的機會。

上午辰時,禦書房門口。

太監總管梁公公被我的死纏爛打兼騙死人不償命的語言修為忽悠的暈暈乎乎,踩著拉至小腿骨的黑灰色密佈套靴咚咚咚沖進了禦書房。

我聽見公公用獨有的東方不敗式尖細嗓音高喊太子求見,卻始終不聞父皇盡染金屬光澤的魅力音色給予回復。

我知道這個時候,一般都會有幾個位元高權重的謀臣將軍在禦書房議事。

像我這般還未加冠、不曾踏入朝堂的年幼太子,似乎沒有理由於此時來此地。

可我卻不願意等候,由始至終一直被蒙在鼓裏也就罷了,如今既然碰巧讓我知道,我若還能坐視不管,也就不是被父皇禁了兩世的洛決了。

一時三刻之後,便在我終於按捺不住要硬闖禦書房之時,梁公公略帶喜悅卻依然尖細悠長的通傳聲才姍姍響起:“宣太子烈如歌覲見——”

於是斂眉垂首,輕步進殿。

也不管周遭是否還有他人,瞥了眼端正坐於前首的明黃色身影,俯身便行了跪禮。

“兒臣拜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平身。”

“謝父皇。”

“皇兒所諫之事,朕大概也能猜出一二,既然來了,不妨先在旁邊候著,聽聽這裏各位卿家的看法。”

“是,兒臣遵旨。”

回身站立的時候,我稍稍抬眼打量了下屋內其餘四人。

其一衣冠楚楚,霧鬢風鬟,是個丞相類的文官。

其二玉樹臨風,儀錶堂堂,嗯,該是個剛中的狀元之流。

其三虎背熊腰,鴟目虎吻,一眼便能辨出是個武官。

最後一個有點邪乎,從表像看,似乎是個其貌不揚、言笑晏晏的忠君之人。

可是他的眼睛,唔,清而不全清,濁而不全濁,黑瞳中央,似有戾色繚繞,可是細瞧,卻又什麼都沒有……

呵,應該是個相當狡猾的老狐狸吧。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二十章

“姬丞相,你是三朝元老,對世事常理所見甚深,依你之見,太子之事,朕當何處?”

那個白頭發白鬍子的老頭似乎頗為憤懣的瞪了我一眼,朝父皇作了個揖,這才撚著長須說道:“陛下,人常言,空穴來風,它總也得有個風源。如今朝野內外,謠傳太子敗德戲母之人不知幾許,太子未曾承認,但也從未反駁澄清,如此曖昧態度,老臣私以為,戲母之事,恐有八分為真。”

父皇微微挑了眉,左手撐額,右手在鑲金刻銀的座椅上輕輕點了點:“哦?那依卿家所言,朕該如何處置太子?”

老頭又對父皇拜了拜,提高了粗啞的嗓音大聲道:“太子者,一國之儲君也。武藝超群,震懾鄰邦,固然是踔絕之能。但,凡為國者,最重要之才能,卻依然德。既能鶴鳴九皋,又可淑質賢德,方可治國有方。”

“而今太子烈如歌,身為皇者,殺人手段卻殘暴兇狠,身為人子,侍奉不全卻出言調戲,臣以為,如此無德嗜殺之人,皇上該將其廢之,另立賢者。”

“若是廢了,朕又該立誰呢?”

“老臣覺得,二殿下烈岩焰便不錯,聽傳聞,殿下文韜武略,博古通今,最為重要的是,殿下性情溫和,品性純良,是太子的不二人選。”

父皇忽然勾著唇毫無意義的笑了笑:“嗯,老丞相的意思,朕聽明白了,其他三位卿家,你們也都同意丞相之言嗎?”

四人中長的最像人樣,存在感卻最薄弱的某文弱書生第一個站了出來:“皇上,微臣認為丞相所言極是,太子既已敗德,廢換他人,理應是最合適的解決之道。”

“卓卿家同意了嗎?那麼施將軍呢?夏侯國師又怎麼看?”

身著紅黑相間將軍服的武者粗著臉說了起來:“皇上,臣是粗人,不懂那些儀啊禮啊之類,但臣覺得,太子既然能在他國遊歷兩年全身而返,又能以一己之力斬殺婁煩上千名御林軍,可見太子智謀與身手都非常不凡,是個奇才,不能廢。”

“況且,這些天外面謠傳的那些所謂敗德之事,也只是謠傳,真實情況怎麼樣,沒有人知道,或許,這不過是某些人的栽贓嫁禍。”

白鬍子老頭這下有些急了,抖著手指直指武者的鼻子怒道:“施將軍,你這是在說誰呢?”

那將軍倒也不生氣,平平甩了甩衣袖,語調相當乾澀:“誰心虛就說誰。”

“你……”

一直笑的令我毛骨悚然的古怪老狐狸終於也開了口:“呵呵,二位,文武一家,以和為貴,以和為貴啊。陛下,臣也贊同聞將軍所言,太子小娃,還是相當不錯的。”

“唔,四位愛卿說的都有理,朕該聽取哪一方意見呢?嗯,這樣吧,卿家們不如先在旁邊歇息歇息,順便再想想是否真的要如你們所說般處理,剩下的時間,朕想聽聽太子的說法,畢竟真相如何,還是當事人最清楚不過。”

我非常不雅的朝天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靠!

我都不知道,父皇什麼時候有看人駡街的惡趣味了。

不過……

很奇怪……

剛進禦書房的時候,我是真的怒火中燒,恨不得將造謠生事的那幫混蛋挫骨揚灰。

可是現在……

看那個鬍子頭髮白了一圈的姬老頭為他外孫義憤填膺,又見朝堂上高瞻遠矚的兩個權臣潑婦般互相蹬鼻子對眼,我心裏積聚的濃郁怒意忽然竟漸漸消失殆盡。

甚至於,看父皇坐在那兒一本正經蹙眉為難的模樣,會有一種疑似興味的古怪情緒滋生蓬勃。

呵,或許這樣陪他們演演情景滑稽劇也不錯。

“父皇,兒臣知道您曾下旨,除了您之外,其他任何人不得擅闖夜辰殿。”

“那日,姬貴妃卻領著大隊人馬意欲硬闖,兒臣當時便要阻止,但姬貴妃似乎並不將兒臣這烈華太子放在眼裏,仗著自己是女人,又得您寵倖,竟然要用身體攔兒臣”

“兒臣當然不會就此放手,爭執之間,卻總不免身體碰觸……父皇,您相信兒臣,兒臣絕無調戲之心!”

哈,只許姬氏父女亂編,不許我洛決胡扯?

哼哼,比無中生有青蠅點素招是惹非,這世上,我若認了第二,恐怕還沒人敢認第一呢!

“哦?是這樣嗎?如此說來,錯到是在姬愛妃身上了?姬丞相,你有什麼解釋?”

“陛下,太子這是在逃避責任,在鑽營陷害,貴妃娘娘絕不會做出此等恃寵而驕的事!”

“是嗎?可是朕……似乎也從別人口中聽過姬愛妃某些不算淑嫻之事呢……”

姬丞相見父皇說的還真像那麼回事,頓時就癟了半肚子怒火:“老臣惶恐,敢問陛下……聽說過什麼不嫻之事?”

“嗯,今日朕召你們來,本是想就太子敗德一事探討一番,照理不該又扯上姬愛妃,但之所以有今日之事……還真和姬愛妃有莫大關係!老丞相,朕問你,事出之日,朕曾下令嚴禁有人私傳此事,為何流言卻依舊能從姬貴妃的朝鳳殿傳出?”

“這……這……或許是情兒禦下不嚴,陛下不能單憑此懷疑她包藏禍心,情兒對陛下之心,對烈華之心,可昭日月!”

“朕也覺得姬愛妃不是居心叵測之人,所以並未派人抓她。”

“陛下聖鑒!陛下英明!”

“好了,朕今日也有些乏了,你們都退下吧。但,太子之事,還望各位卿家早日統一看法,明日早朝,朕希望能見到最完美的解決之道!”

“遵旨,臣等告退。”

嗷嗷嗷,雖然不想承認,但稍稍露出點威嚴的男人……還真是帥!

前世在洛家見了父皇無數次精明強勢的模樣,但那時他再怎麼無所不能,說到底,也還是個人權社會的受管教企業家,除了在我身上可以百無禁忌,其他時候,他還是不能為鬼為蜮。

然而如今,父皇成了真正的一國之君、盛世帝王。

他可以騰蛟起鳳,可以盡展風華,可以將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野心宏願全部釋放實現。

唔,可憐的烈華國朝臣們,有這樣的皇帝,你們今後的日子難過矣。

“洛兒,你過來。”

“……哦。”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二十一章

我垂頭喪氣踩著細步朝父皇慢慢挪去,心裏剛起的幸災樂禍瞬間轉為深切同情。

唉,我不僅是父皇的臣子,還是他從二十一世紀抓過來的兒子,朝臣或許是有點淒慘,而我卻是大大的悲哀。

其實我知道那男人不會真的將我怎樣。

這幾日朝夕相處,我已經模模糊糊感覺到過去對他的評價太過主觀,也太欠思考。

曾經以為是最慘烈的傷害和殘忍,在他眼中,或許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保護。

然而習慣卻是世間最為可怕的東西。

二十多年以來,我心底一直將父皇視為人世間最殘酷冷血的人。

他給我傷和痛,我會一邊習慣性狠狠罵他變態暴虐狂,一邊以極快的速度自我修復受損的心理和身體。

可是如今他對我好,我卻變得手足無措,下意識想找點破壞毀了這份不該存在的美。

唉,或許我和父皇真是天生父子,一樣的血腥,一樣的變態。

“再過來一點,放心,我不會把你拆吞下肚。”

我知道不會啊,父皇又不是傳說中的非洲食人土著。

可我就是忍不住要怕麽。

一踏進父皇周身一米空間,我的身體,便抖得似深冬掛在梧桐樹上沐浴西北風的最後一片枯葉。

但我也只能顫動至此了。

再多挪一步,父皇竟忽而伸手向我卷來。

我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腦袋像打了糨糊般暈暈乎乎。

再回神,人卻已經相當曖昧的跨在父皇腿上坐著了。

“父……父皇,您這是要做什麼?這裏是禦書房,讓人看見不好,您放我下來吧……”

“別動,洛兒,讓我靠一會兒,我有點累。”

靠一會兒……

我努力從父皇懷裏擠出腦袋看了看現在的狀況。

我像一個體型強悍的超級寶寶,身體不留一絲縫隙的完全鑲在父皇懷裏,雙手因忽然跌倒慣性撐著父皇明黃色繡金龍朝服。

父皇永遠冰冷的手圈著我的腰,光滑似潤玉的下巴軟軟抵在我腦袋上。

這種姿勢……

怎麼看都是我在靠著父皇啊。

“父皇,您若是真累了,就去寢宮休息吧,這樣的姿勢……您會不舒服的……”

“不,就這樣吧,我希望睡著的時候身邊可以有洛兒。”

呃……

呵呵,若是一般父親對兒子這麼說,兒子一定會笑著回復沒關係我陪您一起睡。

但我和父皇……

還是算了吧,目前我還沒那麼大覺悟自動請纓陪他上床。

“那……那您就安心睡吧,我會一直呆在這裏的。”

“嗯……”

咦?

這麼快就睡著了?

什麼事能讓洛氏公認加班狂的父皇累成這樣?

唔,不會是因為我吧?

汗,洛決你個變態自大狂,洛塵風這一世是個皇帝,皇帝自然是宵衣旰食、焚膏繼晷,有你什麼事!

不過,父皇睡熟的樣子還真是,嗯,相當無害啊。

總是閃著流渦吸人魂魄的黑眸緊閉,再無半點壓迫。

長長直直的睫毛微微顫動,顯著主人似有脆弱。

淡粉偏白的唇細細翹著,仿若小孩兒對父母撒嬌。

整張臉溫潤而澤,寧靜祥和,好像零下幾十度結成的冰刀忽然見到陽光,一點點化成棱角圓潤的純良冰晶。

咳,父皇若總是這麼個病書生模樣,我想我一定會瘋狂的、殘忍的、惡毒的狠狠虐他。

呃,比他虐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切實際的幻想太過誘人,以至於我就這麼仰著脖子盯著父皇的臉傻笑了兩個時辰。

其他部位到沒什麼影響,頂多就臉部肌肉有點抽抽,但這脖子麽……

其實我也沒多大動靜,不過兩手捧著腦袋左折一下右折一下,打著順時針前後左右晃蕩一圈,以此緩解我僵的像木質圓棒的頸項。

但父皇的警惕神經實在太過敏感。

被這麼個小小幅度的動作,他竟然會被驚醒。

並且,醒來的方式亦是十分之怪異。

我在不斷晃悠的視線裏偶爾瞥了眼父皇,然而這一瞥,卻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父皇純黑似濃墨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著我,眼裏戾光寒氣染成一片。

卻是澄澈透明,一點也沒有熟睡之人剛清醒時的迷蒙水汽。

甚至於,較平常時更顯冷靜肅然。

他似乎是……

將我當成了誤闖他領地的入侵者。

“父皇,父皇,您怎麼了?睡醒了嗎?”

“沒事,你可以下去了,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哦。”

怎麼回事?

睡一覺醒來,父皇整個人都變了。

唔,不欲與人親近,眼內清寒,面露暴戾,說話完全一副命令人的口氣……

似乎,變得更像前世的洛塵風了……

“洛兒,你該知道你的父親是個有野心的人,從前的洛氏雖說不小,但畢竟只是個企業,對我來說太過弱小,就是當時你沒有毀了它,它最終也逃不過被我親自終結的結局。”

“但這裏不一樣,烈華是真正有主權的國家,紫菱大陸,也是可以用武力征服的極致誘惑,我不可能就這麼做烈華的皇帝一輩子,總有一天,我會統一整個大陸,像先秦的始皇一樣,讓天下人知道我洛塵風的存在!”

“但……實現這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須幫我,知道嗎?”

“呃……呵呵,父皇,您的宏圖很偉大,前景很美好,可……我覺得我自己,嗯,沒有您說的那麼重要。”

“洛兒,你重不重要,那是我要考慮的事情,你不需要妄自菲薄。”

“有些東西,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但你應該有所察覺。”

“我們的身上,都擁有永世無法抹盡的暴力殘殺基因,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這些年,我曾想盡辦法要剔掉你身體裏的陰寒戾氣,但不管我怎麼努力,結果都不會改變分毫。”

“我可以用自製能力控制怒氣,你卻常常心神不穩。”

“在這裏兩年,你有多少次差點因怒氣送命,我想沒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

“可你不知道的是,其實單純而純粹的殺戮就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方式。”

“前世社會不允,而今生,我沒理由放過這麼好的機遇。”

“您是說……您要我幫您,只是想……給我治病?”

“也包括清除我自己的戾氣。”

等等等等,我有點犯暈。

父皇說他前世一直在努力幫我恢復健康……

可他那時除了日復一日和我做愛,就只有永無止盡的血腥酷刑……

難道說……

他給我的痛苦和絕望,其實都是……

為了保住我這條小命?

開什麼玩笑?!

若真是這樣,我恨了那麼多年,怨了那麼多年,甚至最終弑父自毀,這些……

又要算什麼?!

“你也不用想那麼多,我並沒有為你做什麼,今天跟你說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從今日起,我要你介入烈華朝堂事務,你能做好嗎?”

“呃……應該……沒有問題吧……”眩暈感加重,開始有些不知所云。

“我不要應該,能就是能,不能,我會給你這方面的訓練。”

“可以。”不知所云進化成胡言亂語。

“嗯,我相信你能做好,好了,時間也不早了,陪我去吃飯吧。”

“哦。”

……結果,我竟然暈暈乎乎暈暈乎乎陪著父皇吃了午飯……

然後又陪他批完了今日的奏摺……

其間甚至提出不少建設性意見……

再然後,我們一起去寢宮午睡……

討論明天怎麼解決姬貴妃的事……

互相依偎著度過異世第一個沒有恐懼的夜晚……

但做這所有一切事的時候,我的腦袋,卻一直處於空白癡呆狀態……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二十二章

啊啊啊,我的腦袋一定是被夜辰殿紫檀木雕純金騰龍前門擠了。

或者是被禦膳房拉磨的黑皮膚倔驢踢了。

若不然昨天怎麼會抽風病發作,答應父皇介入什麼朝堂事務?

今早又怎麼會寅時便被三個宮女兩個太監扒出暖融融的被窩,拎著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折騰了近一個時辰?

現在更不會和一群滿嘴之乎者也的大叔級朝臣站在金鑾殿,嚴肅探討永遠也解決不完的國事問題。

呵欠……

好困……

好想睡……

算了,天大地大睡覺最大,我低著腦袋小小閉下眼睛不會被人發現的。

呃,應該,不會吧……

“各位愛卿,有何事啟奏?”

“陛下,請恕老臣無禮,老臣有一事上奏。”

“哦?丞相有何事?但說無妨。”

“謝陛下。老臣今日要說之事,相信各位在場同僚也均有耳聞。外界傳言當今太子殿下德意敗壞,當眾戲母,老臣昨日特意進宮向貴妃娘娘詳細詢問了此事,娘娘也如實重複了當日的場景,然而據老臣所看,這件事,應該只是個誤會。”

“啊?誤會?那不是有人刻意中傷太子?”

“太子怎麼也不出來澄清,怕不是瓦釜雷鳴之人吧?”

“看陛下這態度,似乎也不甚生氣,太子會不會並不如傳聞般受寵?”

“……”

“夠了!各位卿家,這裏是金鑾殿,不是你們各自的府邸後院!”

“臣等知罪,陛下息怒!”

“哼,這話倒是說的很溜……都起來吧,既然姬丞相也覺得此事是個誤會,以後就不要提了,但,皇宮裏的奴才似乎太閑,嚼舌根、散謠言竟成了每日必做,如若不治,朕怎能統禦烈華其他文臣武將?御林軍總使關錦鵬何在?”

“臣在。”

“限你三日之內將參與此事的好事之徒全部緝拿,男子斬首,女子發配邊疆。”

“臣領旨。”

“另外,朕今日也有一事要告訴各位卿家,太子別具慧識,朕已決定,令其提前進入朝堂,參與朝政。”

我原本正快樂的點著腦袋夢周公,卻不想朝堂忽然竟似炸開了鍋般喧嘩吵鬧,嚇了好大一跳。

不過幸好這噪音屬間歇性,且是衰弱型間歇,等我迷迷糊糊隨著黑壓壓一片跪倒再站起的時候,周公又大搖大擺闖進了我的美夢。

可我閉眼還沒超過三十秒,朝堂竟又呼啦啦一下開始沸騰。

而這次,無論是強度還是時效,都絕對強悍的要我不得不醒。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太子再過兩月才滿十七,離加冠成人尚有年余,現在便介入政事,實在不合祖宗禮法。”

“臣認為馮尚書所言甚是,自古烈華男子都以成人禮為界,十八歲前,只可學文習武,修身養性,十八加冠後,方能入朝為官,報效朝廷,如今太子尚且年幼,又在他國流亡兩年,帝王之法、治國之道尚未學成,倉促入朝,恐難勝任。”

“難勝任嗎?卿家何不考考太子,若不能達卿家要求,朕即刻撤除此事,永不再議。”

“臣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就這麼定了,朱卿家,明日早朝你和馮卿家輪流查學,每人問三個問題,話題可涉治國策略、兵法及對如今天下大勢趨向的分析,朕要你們當著朕和滿朝文武的面,認認真真好好考察番太子,但,你們記住,他若過了,朕絕不會放過再有非議之人,明白嗎?”

“臣不敢,臣遵旨。”

呃……

這位要被考的太子好像是我吧?

怎麼感覺……

他們討論的只是某個被遺棄的阿貓阿狗,沒我什麼事?

嗯,父皇專制慣了,我也不奢望他能徵求我的意見,但至少……

他該要我應答一聲吧?

哪怕只是看我一眼,我也不會覺得自己像透明木偶人了啊。

“還有事奏請嗎?若無事,那就退朝吧。”

“陛下,臣禮部尚書戚邵牧,有事啟奏。”

“准。”

“啟稟皇上,臣認為,若太子真能通過工部、刑部兩位尚書的考驗,進入朝堂參政,殿下便不能再和皇上同住夜辰殿。”

“哦?說說看。”

“臣覺得,以前太子不是年歲過小便是身受重傷,需要皇上您的庇護,夜宿夜辰殿,本也無可厚非,但殿下今日既已有能力處理國事,既說明他已能自立,足可單住其他宮殿。況且,太子本就為一國皇子,年歲愈長,身形也愈加修長,雖和陛下屬血緣父子,但終日同處一室,終歸也有不妥之處。”

哎哎,這個一臉嚴肅滿目堅毅的人是誰?

說話我愛聽,退朝後有賞。

唔,雖然曾經在某個特殊的環境裏說過會隨時和父皇做愛的話,但其實,我心裏對這種完全不能由我掌控的行為還是有相當程度的恐懼。

父皇從來都是霸道吝嗇的人,對他看中的東西,他會用盡手段由身到心全部俘獲。

我不怕被他侵犯,說實在話,父子相奸,這種世人皆謂敗壞倫常、天理難容的逆倫行為,在我眼裏,真的和吃飯睡覺沒什麼區別。

可我仍舊不願。

我怕自己會沉淪。

會經不住那種激烈到毀天滅地、足以讓我萬劫不復的性愛誘惑,踏入一個生來便永不屬於我的陌生領域。

怕會在最痛快淋漓的幸福裏迎接最黯然傷魂的悲痛。

我真的……

不能在承受一次由有到無的痛了。

“嗯,說的也有些道理,那麼就等太子接受考驗吧,若是通過,朕便賞他處月華殿入住。”

父皇他……

竟然同意了?

呵,也是。

他人前的形象那麼光輝耀眼,怎麼會因為我而給人以非議不滿的機會呢?

只不過,明面上我是自由獨立的烈華太子,私下裏會如何,也只有夜遊的黑暗生物知道了。

“謝父皇恩賞。”

話說……

這貌似是我做了三個時辰的雕塑後說的第一句話呢。

嗯,非常有紀念價值啊。

“好了,退朝吧。”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二十三章

前世的洛決之所以能在被禁制強虐的情況下全面攻克搏殺、催眠、管理、金融,除了洛塵風手裏的純黑皮鞭,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遺傳自洛氏家族的過目不忘之能。

所以雖然父皇只給了我一夜時間學習太子在未加冠前該學的一切技能,我卻依然能在御花園懶散的度過午後最美妙的時光。

可是這世上美好的事物永遠不會那麼容易讓我洛決得到。

我不過閉著眼睛在清雪滿冠的雪松上躺了一刻鐘,父皇的專屬太監梁公公便喘著粗氣在樹下吆喝了起來。

“太子殿下,您怎麼躺了那麼高,很危險的,您快下來。”

“沒關係,梁公公,你找本宮有什麼事?是父皇叫本宮嗎?”

“是,哦,不,不是。”

“你怎麼像娃娃似的一會點頭一會搖頭,到底是還是不是?”

“是,也不是。的確是陛下吩咐老奴來找您的,但卻不是皇上要見您,您的太子妃施娉婷施小姐來了。正在您的東宮正廳等您呢。”

“太子妃?怎麼?難道本宮什麼時候已大婚了?”

“不是,您忘了嗎?施小姐是皇上欽賜的婚配,但您和她還沒正式成婚,太子妃這個稱呼只是習慣,畢竟都叫了兩年了。”

梁公公的話我越聽越覺得古怪。

且不說我這身體還未成年,根本不會有婚配,單是那句“您的東宮”就相當奇怪。

要知道,我被父皇關禁閉那一月裏曾專程打聽過,烈華未成年皇子絕不可能有自己的宮殿,連太子都不能例外。

一個縱身從六米多高的雪松上借力躍下,也不管純白色狐裘披肩被風吹落,徑直走向梁公公開口便問:“梁總管,你在宮裏也有好些年了吧?”

“是,老奴有幸,自十三歲起侍奉當今陛下,至今未曾間斷。”

“那好,你告訴本宮,烈如歌以前的生活……究竟是怎樣的?”

“殿下,您怎麼了?那不都是您的過去嗎?您怎麼到問起老奴來了?”

“呃,沒什麼,我就是突然想知道,我的過去在別人眼裏是怎樣的存在。”

“哦,原來是這樣。據老奴所知,太子過去還是很得皇上恩寵的。”

“烈華不像其他六國,皇子生下來時身份並不多尊貴,十八歲加冠之前,所有殿下都會在一個叫皇子院的地方生活,除了太傅和一些武學先生,他們不能見任何人,包括他們的母妃和陛下。”

“但您不同,因為您身上有羅縵胎記,且容貌也……陛下為了保護您,特意給您建了東宮居住,允許別人探看,施小姐便是這樣誤闖認識的您。”

“呃,不過,根據烈華祖訓,您還是不能出東宮。”

“兩年前,施小姐的父親施將軍突然向陛下負荊請罪,說施小姐以死相逼,今生非殿下您不嫁,逼他向陛下求親,陛下竟也答應了。”

“呵呵,女方找男方求親,這事聞所未聞,可在當時還真是一段佳話呢,只不過……殿下,不是老奴逾越要說您,施小姐好不容易求陛下答應放您去施家一次,您怎麼就糊塗到半路逃跑呢?”

“結果讓施家被罰、施小姐心碎不說,還使您自己受了那麼重的傷,您瞧瞧,這次回來,您就只剩半條命了,若不是陛下衣不解帶的照顧,您恐怕就……”

“好了好了,梁總管,本宮這不是活的好好的麽,你就別傷心了……對了,施姑娘也該是等的急了,你不領本宮去?”

“啊,瞧我,一說起殿下,連陛下吩咐的事都給忘了,老奴這就領您去東宮。”

梁公公甩著拂塵樂呵呵轉身領路去了,然而我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父皇派他來叫我,說明這事的前因後果父皇比我更清楚。

我不擔心那什麼太子妃會耍什麼花招,讓我困惑的是,父皇不是一直佔有欲旺盛嗎?

他怎麼會允許有女人接近我,而且是極有可能作為我妻子的女人?

我一直相信,人無論怎麼變或偽裝,他的本性卻永遠無法隱藏。

父皇這麼做,不可能出於考驗我之類白癡的想法,那麼,原因就只有一個,他是……

要放我自由?

好奇怪……

這不是我兩世一直追求的生存目標嗎?

為什麼現在夢想有可能成真,我心裏卻……

有絲絲失落和某種奇怪的感情在蔓延?

唔,不管怎樣,這不過是我的猜測而已。

某小學教師曾曰過,有疑問就要問,放在心裏永遠也得不到答案。

那麼,今晚就好好跟父皇談談吧。

話說回來,原來烈如歌也和我前世一樣,是被囚禁著長大的,難怪姬貴妃竟不認識我……

“太子殿下,到了,就是這裏,老奴還要回去交差,不便在此久留,您一個人進去吧。”

“那好吧,謝謝梁總管了。”

這話卻是完全出自真心。

從這老公公剛才描述烈如歌過去的神情看,他應該非常關愛烈如歌。

但真正的烈如歌早已經不復存在。

如今既然是我在用這具身體,稍微幫他關心關心愛他的人,似乎也是天經地義之事。

“殿下快別這麼說,您可折殺老奴了,老奴服侍您和陛下,那也算是本職工作,原便不值得謝的。”

“沒什麼值不值得,本宮想做便做……好了,你回去吧。”

“是,那老奴先退下了。”

轉身,抬首。

眼前漂亮宏偉的建築是典型完美的皇家風格。

富麗堂皇、金玉鑲碧。

可是我知道,奢華富貴裏真正糜爛著的,只有一個少年不為人知的痛苦過去。

或者,還應該加上某些陰謀家竭盡隱藏的黑暗禍心。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二十四章

“民女見過太子殿下。”

“免禮,起來吧。聽說你找本宮,有事嗎?”

我逕自越過堂下垂首跪坐的少女走向了主位,沒有興趣打量這座曾經作為牢籠的華貴建築內部如何精雕細琢,到是對堆放在桌幾一側的幾張畫像露出了幾分似興味似嘲諷的笑容。

“殿下,其實民女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來……看看您。”

“哦?看我?這到奇了,前段時間本宮傷的幾欲送命時你不來,這會兒病癒康復了,你到專程進宮了?”

“太子殿下,我……嗯,兩年沒見,您看起來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我心裏狠狠一驚,暗罵自己蠢貨笨蛋。

烈華太子是怎樣一個人,外人的確瞭解甚少,所以我可以一直肆無忌憚做我獨一無二的洛決。嗜殺,狠絕,詭辯,離經叛道。

但眼前女子卻可以說是烈如歌的青梅竹馬,我在她面前鋒芒畢露,她如何會看不出?

“沒什麼,若是你曾經受過我那樣的傷害,你的性情也會有所改變的。”

“嗚嗚嗚……太子哥哥,都是婷婷的錯,婷婷害了您……嗚嗚嗚……婷婷不該那麼自私的,只想尋自己的爹爹,竟然害的太子哥哥差點送命……嗚嗚嗚……婷婷真該死……”

呃……

我是不是……

無意中踩了某人的地雷?

這位施小姐的態度怎麼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不過……

從她這些話裏隱約可見,事情似乎並不如梁公公說的那般簡單。

“施小姐,你別激動,替你尋找父親,原本就是本宮自願,並非你的過錯,至於被囚重傷,那是本宮技不如人,更不能怪罪在你的頭上,倒是本宮,出去兩年,什麼都沒有查到不說,還惹了一身傷讓你擔心,本宮在此真誠的向你道歉。”

沒辦法了,完全沒有線索。

編吧。

希望這女子能被我話裏的一點點傷感惑亂思維。

唔,真是想我的魅惑術啊。

為什麼受一次重傷,其他都能恢復的很好,偏偏就是內功一去不復返了呢?

“不,是我的錯,太子哥哥,您本來在東宮生活的好好的,雖然沒什麼自由,但總不至於有生命危險,可卻因我……”

“我知道自己又任性又沒本事,那時父親突然說我不是他的親生孩子,我真的震驚極了也傷心透了,傻傻的只知道往對我好的太子哥哥這裏跑……”

“您一直將我當作親妹妹般疼愛,我卻不知好歹跟您又哭又鬧,甚至揚言要去鳳城尋父……”

“若不是我,您怎麼會想出假婚那種計謀,皇上又怎麼會一怒之下出兵攻打鳳城,您更不會在兵荒馬亂裏流亡受苦……”

“嗚嗚嗚……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真是不忠不孝不淑的粗野女子……”

經這位率真可愛的小太子妃這麼一說,我大概也明白了事情發生的大致經過。

其實若往深處細想,施娉婷這悔恨之淚落得也著實冤枉。

烈如歌是怎樣的性子我並不清楚,但他既然也曾經做過被囚的可憐娃娃,那麼自由之身加諸在他心底的極致誘惑,我多少也能感知一二。

施娉婷那一聲聲痛苦的嘶嚎,除了給他一種同病相憐的憐惜之感,恐怕更多的是激起了他反抗出逃的強烈欲望。

唔,這個美得如妖似孽的小太子,運氣和容貌的強悍指數真可謂天壤之別。

剛逃出困了自己十五年的黃金牢籠,一轉身,卻又喪命在上位者怒火燃起的無聊戰爭中。

不過話說回來,烈如歌若不死,我又怎麼能在異世重獲新生?

“施姑娘,你別自責了,也別把自己想的那麼一無是處,在本宮眼裏,你其實一直都是個非常單純善良的好姑娘……哎,你別哭了,我最怕女孩子掉眼淚了……呐,你看,你今日特意來找你的太子哥哥,不會就是想讓我看你這張哭臉跳腳吧?”

“不是,當然不是,我怎麼會……”

“那好,你別再為那些已經成為過去的事情傷心了,開心點,笑一笑,對,就是這樣……跟本宮說說,你這次究竟為什麼會突然進宮?是有什麼消息要告訴本宮嗎?桌上那些畫,是你帶來的?”

“嗯,我進宮是給太子哥哥報喜的,爹爹找到了,您不用再為我擔心了……這些畫,有三張是爹爹的肖像圖,其他兩張,則是鳳凰樓內部結構的精細分析圖,哦,太子哥哥還不知道吧,鳳凰樓,其實就是今日名揚天下的尋然樓。”

“什麼?尋然樓?據本宮所知,那似乎是婁煩三皇子婁夜月所創吧,它的內部圖……怎麼會在你手裏?”

“唔,太子哥哥,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鳳凰樓雖然是在婁夜月手中被世人知曉,但它被稱為尋然樓,也不過是最近兩年的事。”

“十六年前,我爹爹被善猜忌的睢陽國皇帝明諷暗譏,一時憤憤難平,帶了我娘和幾個心腹下屬離國周遊。”

“爹爹本來是睢陽國師,繼承了上古神族鍛造修建的不世才能,途中遊過鳳城那日,因見那裏地勢險要、陰陽排局極為考究,便留下建了鳳凰樓。但樓剛落成,娘便因生我難產而死。”“爹爹立時悲痛欲絕,將我輾轉託付給了父親,自己回了鳳棲閉門修煉,而鳳凰樓,卻因其內變化無窮的奇門遁甲過於詭異,做了無主空樓長達十年之久。”

“直至兩年前,婁煩三皇子終於破解了其中的第一層玄關,蒸蒸發展,成就了今日神話般的尋然樓,但因為沒有這張爹爹親手繪製的結構圖,兩年裏,他也只能破解第一層玄關。”

“既然這圖如此珍貴,你今日又為何將之帶到本宮這裏?”

“這是爹爹讓我做的,他說因他一時糊塗辦事,卻連累你身心俱傷,心裏委實過意不去,這圖在世人眼裏雖極為難得,但於他而言,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紙草圖,送你,尚不足以表達他的感激之情。”

“另外,爹爹還說,若有朝一日太子哥哥不幸被困鳳凰樓,只要按次序出示爹爹的三張畫像,生門自然會為您打開,而後再對照結構圖操作,可將施法困您的人反困其中。”

“哦?什麼畫像這麼神奇?”

“喏,圖給您,您慢慢細品琢磨吧,我就……不再打擾太子哥哥了。”

“怎麼?你這麼快就回去了?不在宮裏玩玩?”

“不了,爹爹還在等我,我這次……是要跟他回鳳棲的,以後……怕是不會再回來了……嗚嗚嗚……太子哥哥,我很捨不得您的,您是除了父親爹爹之外對我最好的人,我不想再也見不到您……嗚嗚嗚……”

“傻姑娘,怎麼又哭了呢?你只是回鳳棲而已,又不是要陰陽兩隔,總有機會見面的……即便你永不回烈華,你的太子哥哥也可以去看你,畢竟鳳棲再神秘遙遠,終歸也還是紫菱大陸的七國之一……別掉眼淚了,哭成大花臉可就不好看了……醜姑娘將來會嫁不出去哦……”

“太子哥哥說話要算數,真要來鳳棲看我……”

“會的,本宮從來不說假話。”

“那……那我走了……”

我微微笑著看施娉婷三步一回首慢慢走出東宮,心裏對這個單純可愛的小姑娘竟有一點奇異的戀戀不捨。

但我知道,這不舍與情愛無關,它不過是我對曾經殞命追隨過的純粹良善氣息的一種悼念。

笑過了,送走了擁有這種氣息的人,不舍,便也就完全消散了。

再次坐下,我開始仔仔細細打量起了那位神秘國師送我的畫像。

唔,這人長的倒真是十分俊美。

墨發朱唇,白衣勝雪,尤其是那雙閃著詭異光芒的青紫色深瞳,迷離深邃,竟像是某種有生命力的真實活物之眼。

這樣的幾張畫像,真的有可能成為救我於生死的“恩人”嗎?

呵呵,也許對我而言,那兩張鳳凰樓精細內部結構圖實用價值會更高些。

神跡或非自然力量,我這種在二十一世紀混了二十四年的純唯物主義者真的很難對它感冒。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本著占烈如歌身體一天便替他做一天事的準則,將這五張畫全部就重點部位剪切修繕成小面積方形,折疊幾番後貼身帶著了。

事實證明,暴虐兇殘的妖孽偶爾做一些小小的善事,真的會給自己帶來無窮無盡的運氣和益處。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二十五章

嗯……

站起來扭扭腰扭扭脖子,舒展四肢伸個巨大的懶腰……

呵,戌時到亥時,整整埋頭苦讀了兩個時辰的經書禮法、帝王之道、治國策略,終於將好太子該學的東西差不多通了個透徹。

但我還沒來得及自我臭屁一下自己過目不忘的本事,梁公公幽靈般詭異的身影卻像一幅碳素素描畫投射在了藏書閣半白染黃的貼紙木門上。

尖細若萬年古琴弦音的通報聲直接越過薄門闖了進來,突然而驚悚:“太子殿下,陛下說您可以回夜辰殿了。”

呃……

父皇難道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成?

我不過才學了兩個時辰,他怎麼能肯定我一定全部學完了?

何況還要讓梁公公正好掐著我放下書的那一刻出現……

“知道了,本宮這就回去……梁總管,你知道父皇這時候找我……有什麼事嗎?”

左右想了想,心裏還是覺得父皇會派人喚我回去有些奇怪。

這些天他雖然強制我必須和他同住一間寢宮,但卻再沒像前世那樣規定我什麼時候睡覺、什麼時候吃飯。

今晚為什麼突然又……

或許先打聽清楚比較妥當。

“這個……老奴不知,不過老奴覺得,陛下一定是體恤殿下夜讀辛苦,這會兒喚殿下回去早點歇息呢……”

是嗎?

呵呵,別人不知道,難道我還不清楚父皇的性子?

若真為這麼簡單的理由,他大概會親自站在我面前說給你半個時辰學完然後去就寢,可現在……

唔,不管了,反正我在父皇面前從來都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他給我什麼,我儘管閉著眼睛一概接受就是。

兩刻鐘的月下漫步之後,我昂首挺胸、步履寬正的邁進了熟悉似前世洛家老宅的夜辰殿。

入眼所見,依然是純黑染銀,內尊外素,全部裝飾盡顯以人為本的超前衛設計理念。

呃,我的浩然無懼其實只持續至見不到梁公公的內殿入口,再往裏,我便只會賊眉鼠眼亂瞟,縮頭縮腦輕挪……

汗,不是我做人沒品,只不過在父皇面前,弱勢低姿態早已成了我唯一懂得做出的反應。

可是……

怎麼會沒有人?

通常這種時候,父皇不都是坐在銀灰色泛金屬光澤的花梨木方椅上,一手五指彎曲撐額,一手搭在扶手上有節奏的點著等我嗎?

難道他……

真的只是想讓我回來早點休息?

“洛兒……我好想你……”

我還在努力以最小幅度東張西望,尋找那個讓我恐懼、也讓我熟悉至骨子裏的絕世男人。

夜明珠碧青的光未灑到的濃郁黑暗裏,卻忽然閃出一條玄色迅捷、冰顏雅絕的修長身影將我從背後攔腰抱住。

熟悉的冰與火混雜的觸感,熟悉的染了血腥氣的懷抱……

即便我的眼為流動著的純粹的黑所模糊,身後男人的臉卻在一瞬極其清晰的映在了我墨黑的瞳仁深處。

我知道這種充滿火熱欲望的懷抱代表什麼。

異世重生大半年以來,我不敢說父皇從未動過情欲,但以他那種強烈到近乎變態的潔癖習性,我能萬分肯定,這些日子,他至少從未在任何人身上馳騁放縱過。

即便有時欲望確實難熬,尊貴傲慢如父皇,恐怕也只會以手慢慢紓解。

我不會無聊到因為同情以身相許,但父皇這種非我不要的奇怪性愛堅持,卻讓我心底深處某些很久不曾被觸動的角落微微瑟然。

以至於明知道這種時候最好便是愣站著裝白癡,我的身體卻似有自主意識般微微後仰靠上了父皇形狀完美的鎖骨。

毛絨絨的腦袋甚至有些失控的一下一下慢慢磨蹭著男人玉白瑩潤的下巴。

我從來都知道,父皇平日滿是金屬質感的清冷音色若是染了情欲,那便是足夠惑亂萬丈紅塵

的絕世劇毒。

純情癡人無法逃過,貞潔烈女不能倖免,我這樣無情嗜殺的妖孽之人,更是永生避無可避。

所以,當父皇扭過我的身體捧過我的臉,一遍一遍沙啞著嗓音問我想不想他、要不要他的時候,我幾乎沒有半秒鐘猶豫,踮著腳尖便精准無誤的吻上了他淡粉染白的薄唇。

兩唇相貼,我幾乎是急不可耐的伸舌掃了掃父皇柔軟略顯冰涼的唇,妄想以自己笨拙的口舌撬開對方珍珠般皓白滑潤的貝齒。

但父皇永遠都是父皇,他不過在我忽然偷襲的刹那僵硬了那麼一瞬,而後便將箍在我腰側的雙手猛然收緊提高,靈滑的舌趁我吃痛微微一挑,很輕鬆的就反攻進了我的口中。

我只覺口腔內壁到處都有狡猾的軟體生物肆意徜徉,舔刮吮吸,舌尖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牽引,連舌根都被撕拉拖扯的細細酥麻……

身體燥熱,呼吸完全失去,嘴裏僅存的一點空氣似乎也被父皇不斷深入的唇舌吸食了乾淨……

頭暈目眩,滋生過甚的透明***無法下嚥,順著我高高揚起的脖頸慢慢流進鎖骨,留下一條銀白色閃著瀅瀅水光的淫靡絲線……

當父皇終於將已經面色潮紅、氣喘噓噓的我放開的時候,已經完全被情欲控制住的我卻不想再讓眼前這具健美勻稱的身體離開自己一分一秒。

於是索性伸了有些酥軟無力的手臂勾住父皇的脖子,殷紅晶亮的唇慢慢咬著他珠圓潤白的耳垂處低聲呢喃:“父皇……洛兒也想您……洛兒也想要您……您別走……”

“乖,張開嘴……我不走,只是去取點東西……沒有它們,待會兒你會受傷的……”

這時候我才發現,不知何時,我和父皇擁吻的戰場已經不再是內殿中央。

巨大寬敞的紫檀木雕金龍刻大朵罌粟花的龍床之上,糜亂閒散的丟著幾件略顯褶皺的玄色繡金衣衫和一堆已經看不出原來為何物的青綠夾純白色破布。

而躺在純黑棉質床單上的我和壓在我身上的父皇早已是坦誠相對。

我的手纏著他的脖子努力要拉近彼此的距離,他的手一隻曲起撐在床上,一隻情色十足的慢慢摩挲我尚染***的唇……

如此曖昧淫靡的畫面,立時讓我的臉火燒火燎,呐呐放下似蛇般纏繞的臂膀,任父皇輕啄了下我的唇後下床……

我把頭深埋在那堆該是我衣服的破布裏,默了一會兒,經不住抬眼偷偷打量起隨興光著身子的父皇。

他本來就是個魅力無窮的尊貴之人。

如果說我是游離在塵世中嗜殺成性的妖孽,父皇便是傳說中自毀黃金羽翼墮天的黑暗之主。

他強大似神的絕對力量背後,是發自骨子裏的性感魅惑。

他只需那麼輕輕勾勾手指,願意為他叛天、為他染血的人甚至能擠滿整個烈華皇城。

如今這個性感的黑暗之主,不著寸縷的背對著我翻箱倒櫃。

強健有力的腰背之下,微微彎折的身體使他從未被人見過的美景若隱若現。

我幾乎無法控制自己要撲過去壓倒他狠狠欺辱。

卻,最終只是扁了嘴小小抱怨了一聲。

“父皇,找不到就不要找了,以前您不用潤滑劑,我們不是也做的挺盡興麽……”

聞言,暗夜主宰般的男人竟然扭頭對我微微笑了一下。

不是假笑,不是冷笑,也不是施用催眠術時的魅惑之笑。

那樣的笑容……

我該怎麼形容……

就像是隆冬季節初升的第一縷陽光……

或者是三伏盛夏裏一泓取自地底深處的清泉……

美好,純粹,真正的風華天下……

我近乎癡傻的看著這張突然活起來的臉,心裏對這樣乾淨單純的父皇竟然生出了幾絲心疼……

“那不同,過去你不願意,我直接進入你,只是想讓你記住我給你的痛……而現在,你說過你也會享受我帶給你的快樂,我就不能再讓你有一點點的疼痛……找到了。”

怎樣都會痛的好不好?

男人的那個地方,根本就不具備這種容納的功能嘛。

但不可否認,父皇這種彆扭的類似表白的話,真的讓我心裏膨脹起極大的波濤。

有一瞬間,我似乎覺得自己對前世洛塵風的種種恨意與眼前這個有點溫柔、有點可愛的父皇並不沾邊。

但也只有這麼一瞬的似是而非。

父皇再次欺身而上,我的意識只能隨身體沉醉在無盡的欲海裏無法自控……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二十六章

我一直知道父皇的身體較常人冰冷。

這似乎是隨著靈魂轉移的異象,不管是前世的洛塵風亦或現在的烈金城,他們的體溫永遠都只能維持在二十五度左右。

超過半分,包括大腦在內的所有身體零件便會癱瘓。

但我不曾想到,我的一次願意全身心投入的性愛,竟然能讓父皇幾乎永世冰冷的身體重新變的火熱滾燙。

“嗯……父皇……您的身體……好燙……”

我微微揚著染了父皇齒痕的脖頸,半迷離著眼看埋在我鎖骨前認真舔舐吮吸的黑色腦袋……

父皇如水般滑順冰涼的錦緞黑髮鋪散在我整個胸膛,發梢沾了細細密密的汗水,略顯濕意……

他小麥色健康勻稱的身體一半隱藏在黑夜般純粹的暗影裏,另一半,卻似一團熱烈燃燒的熾熱焰火絲絲煆燒著我早已殷紅的皮膚……

“洛兒……洛兒……它們都是為你而活的……看見了嗎?你不能再離開我……我的身體……再也不能為你之外的人情動了……”

父皇淡粉偏白的唇慢慢滑上我微微顫慄的茱萸,拉扯,撕咬,吞含間隙有似夢囈似感慨的輕歎夾雜著嘖嘖水聲溢出,濃濃的情色旖旎裏竟混了幾分極輕極淡的無奈無助……

我知道這時候自己該說些什麼。

那麼尊貴驕傲的父皇,他根本不適合露出一星半點的脆弱傷痛。

可我卻再無法開口,整個身體所有的感知和注意力,刹那全部集中到突然被父皇握在手心的灼熱欲望中心……

“父……父皇……嗯……”

我能感覺到父皇寬大火熱的手正大力揉搓著自己的欲望……

他修剪的渾圓珠潤的指甲,甚至不時輕輕搔刮一下已經清淚漣漣的玲口頂端……

胸口上粉紅色的櫻桃,一邊仍然被包裹在絲絨般溫潤柔軟的口腔中遭受舔弄,另一邊卻被父皇另一隻灼熱乾燥的指尖撚著輕扯……

“嗯……嗯啊……不要……”

身體被如此激烈的三重刺激同時玩弄,我除了發出一些毫無意義的呻吟之外,居然竟會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一直圈著父皇脖頸的手慢慢滑下,順著父皇的腰線尋找到那處已經抬了半個身子的火熱,也不懂拿捏力道,五指稍微彎折便抓了下去。

“嗯哼……”

手剛觸到父皇尺寸和顏色都不是我能比擬的大傢伙,身上之人的身體立刻便不受控制的彈跳了一下,施加在我身上的各種撫摸揉搓也似乎停了下來……

再抓抓……

又彈了一下……

好好玩……

一時我竟然像剛發現新玩具的小孩子般興味十足,盯著父皇墨黑如玉的發頂玩兒了起來……

“哼……洛兒……你是想毀了它嗎?明明已經答應我要享受這種極致快樂了,為什麼還會這麼恨我呢?”

呃……

玩大了玩大了,父皇似乎誤會了我的舉動,要馬上解釋清楚才行。

但……

我卻只是微微張了張口,然後瞪圓眼睛努力看父皇俊美似冷玉的臉慢慢破開低垂的黑髮,一點點將他溢滿疑惑卻也浸染悲傷的眼抬了起來……

我還恨他嗎?

如果有機會,我還會用盡手段逃離這男人的身邊嗎?

他這個樣子,似乎對自己曾經做過的事完全沒有概念。

我謂之極痛的傷,在他眼裏也不過是某些為我好的天經地義之事。

即使這樣,我還是恨眼前這個看起來單純的像個孩子、我該稱之為父親的男人嗎?

答案……

似乎再也不能那麼清晰自然……

“父皇,我可不是想毀了它,剛才只不過覺得好奇,想摸摸它而已……真的,父皇,我不騙您,您要知道,不出意外的話,我以後的性福生活可都要依仗它呢,哪敢毀啊……”

啊啊啊,雖然成功轉移了父皇的注意力,但這種話……

唔,我死了算了,這叫我以後怎麼面對父皇嘛……

“洛兒好奇嗎?想看看、摸摸還是舔舔?”

“這個……父皇……您就別取笑我了……”

看著父皇突然綻放的邪肆笑容,我真有在龍床上鑿個洞鑽進去的衝動。

但羞澀之餘,心裏更多的卻是迷茫無措。

父皇是完全不懂感情這種東西,我也遲鈍的幾乎只知道唯一的恨。

如今恨已模糊,今後……

我們該以怎樣的方式相處?

“呵,害羞嗎?”

……那麼,就直接用你的身體去感受吧……

再次被吻住的時候,我聽見父皇低笑著這麼說……

微微僵硬了一下,我立刻啟唇大力回吻他。

輾轉吮吸、舔舐啃咬,努力追著父皇狡猾的香舌邀其共舞。

唇舌相纏,手自然也不會閑著。

這次我模仿了父皇的動作,小心翼翼用兩手捧著他很快又腫脹起來的硬挺,慢慢上下套弄著,揉搓著,還不時用兩隻手指碰碰下麵鼓鼓攘攘的囊袋……

良久,我終因空氣不足再次氣喘吁吁的敗下陣來。

父皇卻只是喘氣微重的掏出了個瓷白小瓶,稍一用力,“噗”的一聲,一股濃郁的桂花香混著不知名的草香瞬間擠滿了寢宮。

“好香!父皇,是什麼東西?”

“凝香露,是睢陽小國進貢的上等潤滑劑,呵,聽說有些微的催情效力,洛兒等會兒可要好好體會。”

說著,父皇便將我的雙腿打到最開,一隻腳被輕輕折到胸口處,身體最私密的地方完全暴露在他視線之下……

縱使這場歡愛是我主動的,這個時候心裏也不免有幾分不自在……

可是不等我掙扎著要合上腿,身後緊閉的蜜穴卻突然感到有異物入侵……

柔嫩敏感的內壁立刻沉浸在冰涼滑膩的飽脹感裏……

“什麼奇怪的潤滑劑?怎麼感覺好像還有形狀……”

“呵,洛兒的身體真是敏感呐……”

“它的確是水果的外觀,鮮紅透亮,裏面的黏液甚至可以食用,洛兒要不要嘗嘗?”

父皇說歸說,卻不忘又塞了顆果子進去。

“還……還是免了吧……唔,好奇怪……父皇……父皇……我的身體……好奇怪……”

“呵呵,藥效發作了嗎?那麼,我們開始吧,洛兒。”

我只覺那個難以啟齒的地方有無數螞蟻在鑽爬,酥癢卻夾著微疼,酸脹亦混著空虛,像是……極希望能有個什麼硬硬長長的東西在裏面攪騰攪翻轉,狠狠戳插摩擦一番……

“父皇……父皇……我好難受……洛兒好難受……洛兒要您……求您給我……”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痛苦難捱,哭泣求歡剛剛落音,父皇便立刻伸了一根青蔥般白皙的手指進來……

大力翻攪,模擬性愛過程抽插,而後是兩根,三根……

但還不夠,三根手指太細,太軟,我渴望更火熱更堅硬的東西進入身體內部……

“父皇……夠了……您別用手指了,直接進來吧……洛兒受得住的……”

我想經我這麼一鬧,父皇一定也是欲火焚身,欲望脹成了黑黑紫紫的灼熱鐵棍……

可惜我的眼睛已完全看不清人影,否則父皇這樣自律寡欲的男人被欲望折磨的面色潮紅、呼吸粗重的模樣,一定非常惑人妖魅……

“洛兒……洛兒……你這個媚人的小妖精……總有一天我會因你萬劫不復……”

我已經被你拖進了九冥地獄,你以為你還可以一個人活在陽光下?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把這句擱在心底多年的怨念大聲叫出了口……

又似乎只是在父皇一次深過一次、一記重過一記的兇猛撞擊下斷斷續續呢喃了一聲……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二十七章

三更天的鐘聲剛過,肅穆莊嚴的烈華皇宮裏一片死寂寧靜。

然而作為一國之君寢宮的夜辰殿,碧青透白的光卻似冬日凜冽寒風般搖曳不滅。

不明就裏的巡夜士兵覺得他們的皇帝陛下真真是勤政愛民,宵衣旰食。

可隱藏在深宮高牆內的真實情況卻是——

我跨坐在父皇堅實有力的腰腹部,身體隨著他大力上挺的動作不斷搖擺。

純黑色絲質床單上和我們彼此下腹部都沾有白色粘稠液體,汗漬濕透了父皇濃黑似墨的錦緞長髮,混著男人特有的腥甜麋香散滿整個夜辰寢宮。

“父皇……嗯……慢、慢點……嗯啊……”

父皇卻忽然挺身躍起,就著連接的姿勢抱著我跪趴在了床上。

突然的姿勢轉換讓他灼熱的欲望進入了從未有過的深度,我被戳插的再顧不得羞澀,高昂淫蕩的大聲叫了出來。

“啊……父皇、父皇……不要……太深了……洛兒受不了了……”

“洛兒,別去,等著我一起……我們一起……”

欲望攀上了巔峰,卻在要釋放的刹那被人連根扼住……

我被激的身體顫抖,手腳痙攣,不斷嗚咽著晃動腦袋,純黑的頭髮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柔軟的寬弧……

“嗚嗚嗚……父皇……放開我……洛兒真的受不了……洛兒要死了……嗚嗚嗚……”

父皇似乎也到了情欲的臨界,連連打著圈兒狠插猛戳的幾十下後,一股灼熱濃郁的欲液噴灑在了我敏感的腸壁上。

他握住我前方火熱硬挺的大手也同時撤了去,我再也忍受不住,上半身跳起來激射了幾十秒,結束的時候,連自己究竟是否還活著都無法感知。

“呼呼……洛兒……我好高興,你不再只是恨我怕我了……真好……呼呼……”

我沒辦法回答父皇,也不知要如何回答父皇。

高潮過後的身體太過慵懶,我一點也不想花費腦筋思考我們如今的關係究竟能算什麼。

索性歪在巨大的龍床上閉了眼,認真感受那一霎那極樂帶來的餘韻。

寬敞恢弘的寢宮忽然便安靜了下來。

夜明珠青光閃爍,純黑真絲床帳在偶而溜進的寒風下鼓舞飛揚。

雕花木窗下,婆娑月影映著纏纏繞繞的木槿樹枝似有魍魎。

白雪照夜,極黑與極白在室外演繹千年的對峙。

一切,似乎都未曾有過絲毫改變……

“父皇,您覺得我在您眼裏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也許是月夜太誘人,也許是剛經歷過一場暢快淋漓的性愛,神智還沒有回復到正常水準,我終於將紮在心裏兩世的疑問說出了口。

沒有仇恨,沒有質問,沒有歇斯裏底,就只是單純的問了個折磨了自己很久的問題。

“怎樣的存在?洛兒啊,還能有什麼?”

呵,這樣的夜色裏,不太正常的人似乎不止我一個。

父皇回答我問題的語氣,竟然是溫和且染著淡淡的孩子氣。

不過……

他是不是沒聽懂我的問題?

回答的內容怎麼這麼,嗯,廢話?

“我是問,您將我看成了您的什麼人?比如說兒子?情人?或者二者都有?”

“洛兒就是洛兒,兒子或情人什麼的,我從來都沒有過,只要洛兒,也只有洛兒。”

“您的意思是……在您眼裏,洛兒等於兒子等於情人?您所有的親情、友情、愛情,全寄託在了這麼兩個字上?”

我心裏微微覺得詫異。

就父皇這些話看,他似乎不知道兒子和情人是什麼意思。

又或者,他心裏從來都沒出現過這兩個詞。

“不是,洛兒是你,所以我才要,如果你不是你,那洛兒就是死的,我也不要。”

什麼奇奇怪怪的思維方式,我怎麼越聽越糊塗?

難道在父皇的意識裏,這世上就只有我是活的?

那麼其他人呢?

難道都是會移動的雕塑?

“呐,父皇,我現在問您個問題,您要如實告訴我,在您眼中,諸如梁公公、姬貴妃之流,是什麼東西?”

父皇微微皺了眉,似乎覺得我這個問題相當怪異,但他卻還是好脾氣的給了我一個簡單的答案:“人。”

“那我呢?難道我不是人?”

“你是洛兒。”

呃,怎麼又繞回來了……

算了,這問題先放著,換一個……

“那……父皇,您知道兒子是什麼意思嗎?”

“洛兒,我是你父親,你覺得我不知道什麼是兒子?”

呃……

也是,怎麼說也都是做了我兩世家長的人了……

再換一個……

“那麼情人呢?父皇明白情人的含義嗎?”

“前世我是洛家家主,不說其他沒名沒分的人,芮家二小姐、段家三夫人、烏家小小姐等其他三大家族用來牽制我的女人就有十多個,情人的含義,我會不明白?洛兒當我是白癡呢。”

我哪敢當您白癡啊……

我都快被您轉成白癡了……

“父皇,您竟然一心只想要我、只有我,為什麼前世又……那麼對我?”

這個問題,讓本是歪著腦袋眯著眼饒有興趣打量我的父皇突然變的嚴肅。

純黑如黑曜石的眼裏笑意一瞬斂了乾淨,側臥的身體,也一點點挪成了標準死板的平躺。

我有點心驚,心裏對冒冒失失問這種問題的自己唾駡海扁了萬遍,生怕好不容易有一點人性的父皇又變成變態的黑暗之主。

良久良久,久到我幾乎要跪在地下深刻反省自己的不尊無禮之後,父皇終於又轉過了腦袋看了我一眼。

而這一眼,卻讓我在他眼底看見了深深的絕望和不甘。

“洛兒……你還在恨我嗎?都已經願意和我睡一張床上了,為什麼竟還會恨我呢?”

又來了……

他為什麼就死抓著這個問題不肯放手呢?

我有表現出那麼明顯的恨意嗎?

唉……

看來有些問題,我是註定逃也逃不過啊……

“父皇,您說的對,我是在恨您,在那個世界的二十四年,您毀了我對人世一切美好事物的追求,某段時間,我做夢都在幻想能親手殺了您……”

“我不是故意的……你的身體……我不得不做……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看著那麼尊貴高傲的父皇幾乎被逼的落淚,不由微微一笑,心裏對接下來要說的話更加堅定:“可是真的去策劃怎麼殺您時,我的心裏卻又突然空洞的可怕,日日心煩意亂,夜夜不能成眠,直至決定跟著您一起灰飛煙滅。”

“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我曾經信誓旦旦要過一次您不讓我過的生活。”

“所以我尋了個異性大哥,體會親情,結識了一大幫捕快,尋找友情,甚至,我還找了一個清俊盛雪、對我非常寵溺呵護的情人,感受愛情。”

“我以為,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平凡,自由,快樂,有愛恨情仇,有柴米油鹽。”

“可結果呢?我害了一幫朋友丟了職務,毀了一條樂觀善良的生命,更讓一個極其優秀的青年才俊心神俱傷,一夜白頭……”

“我一直覺得我很瞭解自己,常常以嗜殺成性的妖孽自稱,但其實,我不過是一個什麼都不懂、卻又什麼都想嘗試的愣頭青而已。”

“如果前世您不囚我、虐我,我想我早就被嗜心寒氣折磨死掉了,也根本不會有機會見到那些現在看來其實也不是多麼美好的生活。”

“那麼,洛兒的意思是?”

笑意加深,我平躺著的身體忽而轉過直視父皇:“我不恨您了,真的,從今以後,洛決再不會只當洛塵風是絕望和恐懼的存在了。”

“……是嗎?洛兒……不再怕我了?”

我原以為聽了我的保證,父皇即使不會蹦起來大呼三聲好,起碼也要深深凝望著我來個真情告白。

可事實上,我只看到他純黑似冬夜最閃亮星辰的眼緩緩閉了起來。

甚至不能肯定,他淡粉偏白的薄唇角勾出的極清極淺且一閃即逝的笑是否真的存在過。

“父皇,您這是……怎麼了?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洛兒,告訴我,那個女人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女人?

什麼女人?

我們不是在討論兩個大男人間的感情問題嗎?

怎麼突然又扯到不相干的女人身上了?

也許是我面上迷迷茫茫和疑惑不解的滑稽樣子刺激到了父皇,他竟忽然一手扯了我貼胸抱著,一手撐了身子慢慢靠著軟墊坐了起來:“要我提醒你嗎?施譚翟的女兒,烈華太子兩年前預定的太子妃,施娉婷,她今天跟你說了什麼?”

哈?

施娉婷?

難道剛才父皇突然神色不對是因為她?

唔……

神啊,你可千萬別告訴我,父皇今晚一系列可以稱之為失常的古怪行為,全都源於某種他自己也完全搞不懂的白癡情緒——吃醋……

“父皇您別亂想,施娉婷和烈如歌兩人的關係,其實並不像世人說的那般親密,呃,這件事情的始末由衷,說起來還要追溯至十六年前的睢陽……”

不論父皇吃醋與否,我最好還是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盤托出為妙。

否則以他那構造迥異于常人的腦袋來看,搞不好哪天他會覺得我是在有意欺騙他,那時我的下場將會……

咳,不想也罷。

但國師特意留下的那三張作為鑰匙的肖像畫,我到底只說是他送我的再見信物。

開玩笑,若是讓父皇知道有一天我可能會被人困在鳳凰樓,他還不現在就帶人將其拆了個支離破碎!

那麼神秘詭異的奇門遁甲術,那麼危險刺激的冒險絕佳地,若真因我一句話被父皇毀了,我不自殺,天下狂愛挑戰的異人隱士也會用目光把我劈了。

父皇就那麼抱著我認認真真聽著,沒有半絲疑問,也不見分毫動作。

起初我還說的唾沫橫飛、手舞足蹈,但漸漸因為沒有應和,父皇的懷抱又足夠溫暖舒適,我的睫毛便越垂越低,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輕蒙。

終於,當腦袋最後一次點上父皇胸膛的時候,我徹底陷入了深眠,隱隱約約裏,甚至夢見父皇撫著我的臉輕輕歎息……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寅時末卯時初,我在一群恪盡職責的宮女太監召喚下準時醒了過來。

愜意的伸手左摸摸,右摸摸,又閉著眼在床上打了個滾……

糟糕!

我突然像遭電擊般跳了起來,瞪大眼睛迫不及待打量起巨大的紫檀木龍床……

床單是四角繡金薔薇配大朵紫色鬱金香的黑色純棉錦緞,同是黑色系的繡青鳥套鵝絨絲枕旁安靜的躺著明黃刺騰龍太子服……

都是乾淨整潔全新的……

而我的身上……

純白寬領的天然棉質褻衣褻褲裹身,黑髮飄逸混著皂角清香,衣服裏的肌膚清爽滑膩不染塵埃……

彈起的身體再次軟倒了下去……

還好還好,父皇的善後工作處理的很好。

若是讓那些太監宮女看見我那麼淫靡的樣子,我也不用向滿朝文武證明什麼能力出眾了,直接以父皇的男寵身份去惑亂後宮得了。

“太子殿下,陛下吩咐您醒了就儘快梳洗,早朝卯時中開始。”

“嗯,本宮知道了,父皇呢?”

“回殿下,陛下寅時初便醒了,這會兒正在殿外練劍。”

呵,練劍……

父皇倒是在這個世界生活的如魚得水嘛。

可惜我的身體已經在眾多創傷中破敗不堪,不然一定也能成為一代武林高手高高手。

“奴才見過陛下,陛下萬歲……”

“行了,你們退下吧。”

我聽見有腳步聲靠近,於是放下手裏正擦著臉的濕帕扭頭探看。

然而這一看,卻見到了足夠讓我的身體瞬間失控獸性大發的美景。

冬日早晨的陽光在夜辰殿泛著金屬光澤的奢華門後編織了一張純金的光網,父皇著了一件改造過的純黑休閒貼身襯衫站在那交疊的光影之中……

長髮飄散,胸腔劇烈起伏,薄汗順著裸露在外微微透著紅光的肌膚隨意滑下,慢慢消失在低至鎖骨的襯衫衣領處……

只不過是淡了恨意而已,為什麼如今見到父皇這種融了無盡力量的性感一面,我竟會臉紅氣喘、心跳加速,眼神飄來飄去卻怎麼也不敢直視父皇的臉?

然而父皇卻似完全沒看到我的窘迫,就這麼一手握著劍,一手擦著額上滾落的汗珠走了進來:“洗漱好了嗎?早朝馬上就要開始了。”

“好了……”

見父皇也朝洗漱台走了過來,我趕緊低著腦袋挪到龍床的另一側。

唔,為了避免發生不必要的偷襲事件,我必須讓自己離那個目前正在不斷散發魅力的罪魁禍首儘量遠點。

“躲那麼遠幹什麼?我又不是猛虎禽獸,不會吃了你……過來,幫我穿上龍袍,等會兒和我一起去大殿。”

……您是正人君子,可您兒子不是柳下惠呀!

我親愛的父皇……

一刻鐘後,我跟著肅顏冷面、尊貴無雙的父皇緩緩走進雕金砌銀的金鑾大殿。

看兩道跪著的朝臣奴才個個俯首匍匐,高聲山呼皇上萬歲,不經在心底微微笑了一下。

父皇他……

其實並不如表面上看起來強勢無敵呢。

以前沒發覺,但就某些方面來看,他或許真的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大號娃娃而已。

單純又圓滑,簡單又城府深沉,就像是某種矛盾卻真實存在的奇怪生物。

“眾位愛卿,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啟奏陛下,臣工部尚書馮金魏、刑部尚書朱秦許請旨考察太子。”

“准。”

我偷偷朝父皇看了一眼,卻見他也正半斜著眼睛睨我。

墨黑的瞳孔裏不見擔憂,到似有絲絲興味混著笑意在旋轉的流渦裏浮沉。

黑線……

他當我這是在表演雜耍呢,若我不能順利過關,損失最大好像是他吧。

“太子殿下,臣聽聞您曾在他國列遊過兩年,卻不知您對本國國內目前的局勢又怎麼看?”

呵呵,果然是老奸巨猾,知道我不常在國內走動,第一個問題就想給我個下馬威。

可惜可惜,馮老頭這次的算盤可要打錯了……

“實事求是的說,過去十年父皇並未讓烈華有什麼大的發展。”

“以農業為主,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固然是最佳的治國之道,但縱觀整個烈華,竟然找不到一間像樣的錢莊、酒樓、制鐵局,甚至連平常的小商小販都相當稀少,平民生產方式單純到這種程度,實在不是國家持續發展的良好前奏。”

“況且最近兩年,兩山區乾旱頻繁,邊疆匪患不斷,個別城池瘟疫盛行,虹河兩岸長年洪澇氾濫,烈華的國勢隱隱呈下降趨勢。”

我知道這話說的過於直白了,堂下不少大臣都已經嚇的跪在了地上。

但別說我知道那些事不是龍椅上坐著的這位父皇所為,即便不知道,我也會將真實情況如實說出來。

烈華如今之所以這麼衰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於這些朝臣過於顧全皇家顏面。

不願將真實困境說出口,這種陋習若是不改,即使是父皇這樣的強人統治,烈華最終可能也無法改變國滅的命運。

“太子您……您怎能如此詆毀陛下……”

“我說的難道不對嗎,馮尚書?父皇您說呢?”

“由他說下去,馮愛卿,朕過去確實做的不夠好。”

我看著父皇蹙的高高眉頭卻無處發洩,心裏不禁笑了個人仰馬翻……

哼,狡猾的父皇,看你還將我當猴耍,我鬱悶死你!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二十九章

“既然太子殿下看的如此透徹,那老臣膽敢求教,殿下可有什麼解決之道?”

“解決之道嘛……父皇近半年就做的相當不錯啊,以朝廷名義出資興辦商行,招攬並訓練一些有識之士成為專職商人,再將錢莊、制鐵局等如今完全掌握在朝廷手中的行業下放部分到他們手中,慢慢引導他們發展茶、絲、陶瓷等其他商品。”

“當然了,被選中的人才不僅要頭腦靈活舉一反三,還要對朝廷有足夠的忠誠度,最好是那些沒有任何裙帶關係的民間義士,畢竟我所說的那些行業,掌控者能撈到的油水和權力都太過龐大,一不小心,朝廷可能就成了為他人做新嫁衣的可憐蟲。”

“至於乾旱、洪澇、瘟疫等天災,我們只能盡最大的人事幫助可幫助的部分,然後擺好香案神位,聽從天命安排。而最後的邊疆匪患,不用本宮多言,馮尚書一定十分清楚,國力盛了,他國也就不敢輕易侵犯我們了。”

“聽太子殿下一言,勝過下官讀十年書啊!下官不才,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望殿下不吝解決。”

“尚書大人有話請儘管說,本宮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兵部尚書甯甘戎是下官至交好友,他托下官請問殿下,您覺得烈華軍隊戰力該如何提高?為何兩年前的鳳城一戰,我烈華三十萬大軍,竟會輸給了婁煩區區十萬疲兵?”

我挑眉,似笑非笑睨了眼下首不足三米的主考官之一。

見他眼神灼熱,語露急切,才終於又好整以暇慢慢說了開來。

“凡為國者,軍事、經濟、民政、文化,四者缺一不可,其中又以軍事為最。國強,則軍事必不弱,但國弱,軍事卻不一定不強。如今烈華雖不如婁煩、榆次等國力強盛,士兵的戰鬥力也不如他國,可卻擁有大陸七國最好的練兵時機。”

“鳳城一戰,本宮知道烈華的將軍幾乎損失殆盡,但不知各位大人是否想過,為何烈華有那麼多領兵的都尉、都督、校尉,婁煩卻只攻擊將軍一職?”

“是啊,為什麼呢?甯大人也曾和其他大人討論過這個問題,但卻怎麼也想不透。”

“那位甯尚書呢?現在也在大殿嗎?”

我話音剛落,左側站著的群臣裏立刻走出一位八尺有餘的肅穆之人。

劍眉鷹目,俊朗不凡,連我這種雙手染血的妖孽都能感到縈繞在他周身的浩然正氣極為純澈。

“下官正是甯甘戎,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甯大人,你能告訴本宮,這種問題你們一般都是從哪一方面著手思考嗎?”

“當然可以,殿下。”

“因為重點擊殺的都是有品階的將軍,我們一開始曾認為婁煩是忌憚我們的將軍勇猛善戰,但後來陸續發現有些被殺害的大人從前甚至是文人,此理由不通。”

“於是很快兵部侍郎又提出可能是都尉之類的指揮作戰能力沒有將軍強悍,不過姬將軍的出現很快打破了這一假設。”

“再後來,有人發現我國各部隊間似乎只有各個將軍相互聯繫,但兵部的人認為打仗是力量和計謀的對決,和部隊間的是否聯繫沒有多大關聯,這個結論,便也被各位大人否定了。”

“呵,看來兵部也並非完全無人,最後那一個觀點,其實與本宮猜測的已經相差無幾。”

“哦?請殿下明示。”

我緩緩掃了眼或期待、或鄙視、或嘲諷、或無所謂的滿殿權臣,微微撇嘴,露了個不置可否的笑容:“戰爭,其實是一門需要相當多信任團結的群眾活,只有力量計謀而沒有相互配合,即便是百萬雄師也抵不過五千輕兵。”

“或許各位大人會覺得本宮說的太過匪夷所思,但事實就是如此,婁煩之所以能以十萬人馬全殲我烈華三十萬大軍,不是他們的士兵有不死之身或三頭六臂,而是因為他們在戰前就做了周密部署,哪一隊先鋒去誘敵,哪一隊在後面包抄各個擊破,先斬哪個將領,再破哪個敵營,這些東西都不是一個小部隊可以完成的,它需要全軍的通力合作,甯尚書,你明白嗎?”

“下官……似有頓悟,那麼殿下,您有好的解決法子嗎?”

“這一方面,本宮的建議是可以開辦一個軍事學堂。就像開始說的那樣,鳳城之戰是個劫,卻也是個經年難遇的機會。”

“舊的將軍全部陣亡了,我們可以重新培養一批具有高素質的軍事人才,讓他們平日吃穿訓練全部在一起,既培養了默契,又能激發他們的競爭之心。”

“當然,隔段時間領兵實踐一次也是完全必要的,不能讓他們只知盲目攀比,卻將最基本的職責忘了乾淨。最終是升做將軍還是做大頭小兵,完全取決於他們平日的訓練和實踐成績。”

“不過,這只是本宮的建議,無論是軍校的建立還是人員的訓練,財政永遠是這之中最關鍵的因素,以如今烈華的國力想將這一仗打的漂亮,皇族和各位大人往後的生活一定會拮据的多。”

“太子殿下,下官雖是個文臣,但聽了您這樣一番見解獨特的話卻依然熱血沸騰,若有朝一日烈華真能有這麼間學堂,下官甯甘戎定要入學!”

“好,寧愛卿果然是忠君愛國之人,朕甚感欣慰。馮愛卿,你對太子的回答還滿意嗎?各位愛卿覺得呢?”

殿內安靜了幾秒鐘,朝臣個個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最終還是馮金魏一掀衣袍第一個跪下:“太子殿下才智過人、聰慧無雙,臣同意其入朝參政。”

“臣等同意太子參政。”

有了第一個俯首稱臣的人,其他人也很快跟著行禮機械投降。

“慢著,陛下,臣刑部尚書朱秦許尚有疑問請太子解答。”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三十章

我緩緩轉身,饒有興致的打量了下眼前這位看起來頗為盡職的尚書大人。

國臉寬額,濃眉利目,腰杆站得筆直似青松。

嗯,若是忽略深藏眼底的濃烈恨意,他倒真還算得上嚴謹認真的好官一枚。

“父皇,您說過兒臣要回答六個問題方可過關,如今馮大人只問了三個,朱大人理當接著考察。”毫不在意的直視高坐龍椅的男人主動請辭。

卻發現,那人濃黑似墨的眼裏有著和我同出一處的興味和腥紅。

呵呵,既然有人想玩,我當然也樂得奉陪。

只不過,若是讓我發現某人玩出了火,後果可就要自負了呐。

“皇兒說的也在理,那麼,朱卿家,你便繼續吧。”

貌似一身正氣、可為烈華赴湯蹈火的男子正了正身形,俯首:“臣遵旨。”

繼而轉身,藏於衣袖之下的大手因為激動而不可遏止的微微顫慄:“太子殿下,您剛才對我烈華目前情勢的分析相當精彩,下官十分佩服。但下官私認為,作為一國儲君,您要處理的事務絕不該僅限於國內,卻不知殿下是否也對紫菱其他六國知己知彼?”

大陸局勢嗎?

這種問題,是個跟政治沾邊的人都能回答吧?

朱秦許……

他不會想給我下什麼套吧?

不管,先回答了再說。

“眾所周知,紫菱大陸為七國分屬,除極東鳳棲不參與爭霸,北方榆次,南邊婁煩,和我們西地烈華長年相持難下,分管各自一方地域,四國圍合而成的中央繁華地帶,座落著歸屬我國的睢陽,降服榆次的離陵和婁煩屬國晏齊。”

“據本宮來看,兩年前的鳳城之戰恐怕已經將各國之間維持了幾百年的平衡打破,如今婁煩新帝剛登基,國內百廢待興,邊防軍隊成倍增長,本宮沒去過榆次和其他諸小國,但可以料想,他們見我烈華遭重創,婁煩隱有稱霸之勢,一定也是蠢蠢欲動、積極排兵部署。”

“天下紛爭千百年,或許會在這一世大一統也未可知!”

從夜辰殿見到父皇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有這個男人在的世界,戰爭和統一不過是時機對與否的問題。

但即便清楚的明白最終君臨天下的人不會是自己,這種充滿殺戮和挑戰的極限運動,對我這樣嗜血成性的人還是極具誘惑力。

微微轉頭,將染了細細腥紅的眼眸悄悄轉向父皇的方向。

卻見他正深蹙著眉盯著我的左側沉思。

隨之看去,正巧對上一雙略失焦距的黑沉古怪的眼睛。

“朱尚書,本宮的臉上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為何你一直盯著本宮不放?”

“不,殿下,臣只是在想,若是婁煩現在來攻打我烈華,您會有什麼巧妙的退敵之策嗎?”

“這就是你的第二個問題?”

“是的,太子殿下,下官不才,知道這種假設有失國威,但下官真的很想知道,以烈華目前的形勢,究竟有無可能躲過兩年前那般慘烈的劫難!”

我深深看了眼明顯有些情緒失控的朱秦許,默默將他臉上閃過的諸如期待、激動、遺憾、憎恨、悲傷等情緒一一記在心裏,這才背對著他慢條斯理說了起來:“退敵之策……倒不是沒有。”

“婁煩兵強馬壯,人多勢眾,部隊之間的合作能力又相當出眾,若是硬打,烈華必敗無疑!”“但我方奇就奇在是作戰主戰場,對環境熟悉。”

“烈華的地勢與其他六國有天壤之別,群山傍水,山道遍佈大半個國土,這種情況下,用遊擊戰各個擊破,應該能很快將婁煩入侵部隊清掃乾淨。”

“當然,若是像兩年前那樣在鳳城開戰,戰敗大概仍然不可避免,但我們絕對可以將追兵阻在烈華國門外,將邊境損失降到最低。”

即便一直沒有回頭,背後那抹從我開口起便像利刃般緊追著的視線卻仍是讓我極度不自在。

有好幾次我都想停下來揪著朱秦許的衣領大聲吼他,我究竟是砍了他爹剁了他媽還是強姦了他老婆,為何他竟不惜在金鑾殿上用這般濃烈憤恨的目光死死咬著我不放?

但,終究只是微微笑著看了看他,耐心等他將決定我去留的關鍵性問題問出。

“陛下,太子的確是龍躍鳳鳴,非池中之物,但臣還想代天下子民問殿下一個問題,若殿下能答出,臣定當再無異議,望陛下恕臣言辭無罪!”

我瞟了眼父皇,見他居然一手撐額,一手卷了垂落胸前的墨黑長髮慢慢把玩。

神情慵懶,舉止散漫,似乎已經完全將朝堂上的事忘了個乾淨。

甫一聽見朱秦許的奏請,他才慢慢抬起腦袋,挑了挑眉,面無表情的說了個准字。

“太子殿下,您文能治、武能攻,是烈華百年難遇的不世之才,但一旦入朝,您將不再僅是陛下的孩子,更是烈華的臣子,忠君,將是您不論何時都要放在首位的戒律。”

“下官的最後一個問題便是,若有一天皇上身患重病,只能用您的性命方可解救,您將如何自處?”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三十一章

我……靠!

就知道這混蛋破尚書不會是什麼好人!

這種問題……

這種問題讓我怎麼回答?

在父皇面前,我是絕對絕對沒膽量說謊。

但若說了實話,估計我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這些臣子輪流轟炸。

慘了慘了,難道我洛決今天註定要死在口水堆裏?

略略抬眼掃了掃大殿,竟發現群臣對這個問題似乎也都頗有微詞。

心裏撇嘴一笑,索性保持沉默。

先讓他們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朱尚書,你這話什麼意思?陛下龍體康健,你怎能詛咒聖上重病?”

“施將軍說的對,朱大人,你怎可當眾詆毀陛下聖顏?”

“是啊是啊,朱大人做的事太不合禮法了……”

“……”

“施將軍,甯尚書,各位大人,請靜一靜!靜一靜!聽下官一言!”

“下官絕非有意要詛咒陛下,剛才的問題,不過是一個沒有任何根據的假設,純屬虛構!下官只是想通過這個問題瞭解太子殿下的忠君程度,絕無他想,請各位明鑒!”

“可是,要考驗本宮也不一定非要出這種問題啊……”

眼見眾位大臣幾乎要被朱秦許的拳拳服膺感動的禁了聲,我趕緊可憐兮兮的小聲嘟囔了一句。

“對,什麼問題不能考驗殿下的忠君之心,偏偏非要選陛下重病這一條,若真被你說中,你說我們烈華該怎麼辦……”

“換一個,此事不能作為討論的題目……”

“對對,換一個,換一個……”

“夠了!大殿之上吵吵嚷嚷,成何體統,都給朕閉嘴!”

遭……

得意過頭……

忘了上面還坐著個擁有最終決定權的超級BOSS……

“各位卿家,朱尚書也不過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們何必為難他?何況,朕也對太子將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甚感興趣,是救是殺,太子可要給朕如實回答。”

殿中的朝臣忽然便噤若寒蟬,一個個或憐憫、或畏懼、或幸災樂禍的扭頭看我。

而我,卻只是極平靜極規矩的垂手與父皇對視。

興味,期待,信任,甚至還有一點點的惡作劇,這些便是我從父皇若流動著的墨黑的眼裏讀出的全部資訊……

呵,父皇,既然您那麼想知道我的答案,我就將自己心裏想的半分不漏的告訴您,希望您的臣子們到時有足夠強悍的心臟能夠承受……

“本宮會先想盡一切辦法救治父皇,遍尋名醫,廣收奇藥,縱使只有一絲希望也絕不放棄。但倘若這世上真無藥可救父皇,我們兩人必須有一個去死,那麼,本宮會親手殺了父皇,然後自殺。”

落針可聞的金鑾殿內,只聽我一個人略顯沙啞的嗓音緩緩低流。

父皇濃黑似墨的眼眸一直緊緊鎖著我,裏面較漫天星辰更繁盛的光愈見濃烈。

無需言語,我知道他懂我說什麼。

若真有這麼一天,一起來,一起走,這將是對我們彼此最美好的結局。

然而我們父子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對視的不亦樂乎,大殿內其他觀戰的官員,卻被我的豪言壯語和父皇的沉默冷言嚇得一個個心驚膽戰,跪地求饒。

“陛下息怒!請陛下保重龍體!”

“太子大逆不道,妄圖弑君自立,請陛下下旨嚴懲!”

呃……

這群沒長腦袋的白癡渾臣,他們是那只眼睛看見父皇雷霆震怒,連身體都震成損傷?

又是那只耳朵聽見我想弑父篡權、奪了他們皇帝的江山?

哼哼,觀察能力這麼弱的臣子,怎麼能和別國奸猾老練的狐狸們鬥?

“朕何時說過朕動怒了?況且,有何事值得朕動怒?太子的回答甚得朕意,沒有刻意逢迎,沒有投朕所好,完全出自他一片拳拳赤子衷心。”

“可是……陛下……太子剛才說要殺了您……”

“呵,遍尋天下名醫都治不好的重病,朱愛卿認為朕還能活幾天?朕生性偏愛掌控全局,若真有一日臥床不起,只能被奴才醫官們擺弄,朕寧願去死!太子作為朕的兒子,他深知朕的性子,所以狠心親手殺了朕;但同時他又是烈華的臣子,弑君之罪,他只能用自己的性命償還。

“自古忠義兩難全,太子卻能將其二者顧全,試問各位愛卿,這樣的太子,你們還有什麼理由將之排除在朝堂之外?”

“這……這……”

殿內朝臣一時陷入兩難境地,而我卻幾乎笑暴了場……

孝子弑父,賢臣自刎……

我若真那麼有人性,怎麼會為殺一個人而炸了整棟大廈?

又怎麼會月夜化身妖孽,怒殺百餘名無辜之人?

呵,父皇心底一定非常清楚,我會這麼做,不過因為物件是他。

若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即便是羿狼牙,我也只會非救即殺,斷不會和他一起下地獄。

唔,這倒並不是說我愛上了父皇。

自羿狼牙背叛我之日起,我此生大概就已經不會再有愛情。

對父皇不同,或許只是一種基於前世二十四年相處的本能反應。

我無法讓他一個人去死,若這世界只剩下我,我會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怎麼?眾卿不相信朕說的話?”

“臣等不敢!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入朝!”

“嗯,今日朝會就到這裏吧,皇兒,今後你便在月華殿居住,朕已命人將其收拾妥當,明日即可搬去。”

“兒臣遵旨。”

“退朝——”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三十二章

我優哉遊哉躺在墊著厚厚棉絨的花梨木躺椅上曬太陽。

右手捧了本傳奇小說閑閑翻著,左手不時從茶几上拈一塊桂花糯米糕慢慢的咬,日子過的相當滋潤悠閒。

呵,能擁有一座自己的宮殿感覺還真好。

不用時時擔心犯了錯被父皇罰,可以有一點小小的個人隱私,還能如今天這般偷得浮生半日閑,好像忽然就從玩物變身成了真正的太子。

“太子殿下,夏侯國師在殿外求見。”

“哦?國師要見本宮?”

我把吃了一半的桂花糕整個扔進嘴裏,偏頭看了看進來通報的小春子和給我當了一個上午人體雕塑的另外夏秋冬,大手一揮:“宣!”

別看這四個傢伙現在低眉垂首、一副最底層小奴才的模樣,平日裏,仗著是父皇親選親賜的太子貼身內侍,他們可沒少給那些踏足月華殿的官員大臣苦頭吃。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囂張跋扈的四小賊竟然主動替國師通報,若非此事為父皇特許,那便是夏侯甫有什麼值得宮人不得不從的特殊權利。

而對於我,無論原因是哪一樣,我都想會一會這個人。

很快,小春子便領了個身穿月白寬袍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仔細看去,除了著裝不同之外,他似乎與我第一次見到時沒什麼變化。

依然言笑晏晏,容光煥發,眼睛裏有神秘莫測的逆流異光。

這個人,絕對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純良無害。

“臣夏侯甫拜見太子殿下!”

我故意慢慢理了理躺皺了的魅惑紫繡金薔薇長袍,喝了口採用午青鮮葉慢揉慢焙而成的極品碧螺春,這才以手撐額,漫不經心開了口:“免禮。不知國師今日來本宮的月華殿,所為何事?”

“謝太子殿下。下臣聽聞半月前殿下在金鑾殿上舌戰群臣,博得提前入朝的機會,今日特來祝賀。”

沒有惶恐,沒有鄙夷,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夏侯甫……

他竟然完全無視了我的故意刁難。

“哦?是嗎?想不到國師雖不能入朝,消息到還挺靈通的嘛……”

雖然沒有將周身四溢的散漫之氣瞬間化成壓迫氣勢,但話裏的語意卻已明顯不再和善無謂。

夏侯甫既然敢隨意編個理由哄我,作為一國太子,我沒道理不順著他的話明譏暗諷一番。

至於他或許、可能、大概真有那麼一點為恭賀而來,成分過少,忽略忽略。

“呵,殿下,您不用這麼諷刺臣,臣知道自己如今在烈華既無權又無勢,您都入朝半個多月了,臣今日才知,實乃慚愧,慚愧……”

“春夏秋冬,你們都下去,沒本宮的允許,任何人不得私自踏入此殿之內。”

我陰著臉盯著兀自輕笑的夏侯甫,語調毫無波瀾的沉聲吩咐著。

這種時候,若是再看不出這個貌似三無產品的國師在有恃無恐,那我真該去買塊板磚把自己拍成白癡得了!

“現在沒人了,說吧,你找本宮,究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洩露?”

夏侯甫微微挑了下眉,也不經我同意,逕自尋了張與我對面的軟椅坐著:“太子殿下,您怎麼肯定下臣一定另有他事?”

“呵,怎麼肯定?夏侯甫,你當本宮是白癡嗎?有哪個專程恭賀的官員會兩手空空來月華殿?又有哪個不受寵的臣子膽敢似你這般對本宮冷嘲熱諷?更何況,你自踏入這裏第一步開始,臉上便滿滿寫了‘我有秘密快問我’幾個大字,還會有人看不出嗎?”

這番話一經出口,那位不辨正邪的國師竟就那麼坐著毫無形象的撫掌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太子殿下好眼力,隔了那麼遠的距離,您居然連下臣臉上是否有字都看的清,下臣實在是佩服,佩服!唔……既然殿下您已知曉,臣也就不再跟您繞彎彎路了,這次之所以冒然來找您,實是因為臣昨晚得了個天諭。”

“天諭?那是什麼東西?”

“殿下,您應該知道,我們七國國師受上古神族庇護,各自擁有不同的神力,下臣擅長的,便是那預言之術。”

“十一前,臣也曾俘獲過一則天諭,上書:妖孽重生,七國既亂。當時臣只能推測出這妖孽生在皇家,至於具體是哪國皇室,以臣的修為,實難計算準確,臣無奈,只得向各國皇室均下了通牒,如若遇到行為過分怪異的皇子皇女,一律軟禁或逐出皇室。”

“可是……這些事又和本宮有什麼關係?十一年前,本宮似乎還只是個五歲小童吧。”

夏侯甫的神色,忽然卻凝重詭異起來,看我的眼神,灼熱的幾乎能將我烤成外焦裏嫩的酥脆香肉:“有關,當然有關。十一年前烈華軟禁的便是您,而昨晚的天諭上,臣又得了八個大字:毀妖滅魔,羅、縵、救、世。殿下您說,縱觀整個紫菱大陸,除了您,還有誰會與羅縵沾上關係?”

OMG……

我不會這麼衰吧……

救世主這種行業,似乎是奉行“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行規來著……

“夏侯國師,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本宮一個會怒殺千人的罪孽之徒,怎麼可能救世?”

“殿下,臣對天起誓,在這件事上,臣絕無半點戲弄之心!”

“您覺得您殺戮過重,不適合做此等仁義之事,但您又可知,殺伐救贖,但凡降妖除魔者,誰人不曾雙手染血、毀人生命?只不過,別人殺的是妖,而您殺的,都是一些會傷害您的他國御林軍而已。”

“何況下臣以為,您能憑一己之力擊殺千名高手,這個結局,本身已經說明了您超越世人的武力修為,再加上日前的朝堂獻策……臣敢以性命斷定,天諭所說救世者,一定就是太子殿下您!”

我被驚的完全目瞪口呆。

這個夏侯甫……

根本就是個神棍加超級溜須王嘛!

虧我一度還以為他屬狐狸,調動全部腦細胞準備對付他的圓滑、陰險、狡詐、深不可測。

如今看來,只要我以他所認為的救世主身份在他面前那麼一板臉,他大概就會馬上繳械投降山呼千歲了。

“殿下!太子殿下!您怎麼了?是不是這個消息太過震撼,您一時接受不了?其實您不用刻意擔心,只要認認真真做您自己就可以了,妖孽真的惑世的時候,您自然會有神助,很容易就能渡劫的。”

呃……

這位國師大哥,我是受不了,可讓我無法接受的是您老人家形象的轉變好不好……

“國師請放心,且不說本宮本就不是你要找的救世主,即便是,單憑國師的幾句預言,尚還不能讓本宮震撼到無語……好了好了,你不用說了,此事本宮記在心裏就是,若沒有其他,國師這便請回吧,談了這麼久,本宮也累了。”

唉,再次感歎重生時忘了戴眼鏡,借誰的身不好,偏偏是烈如歌這個禍事不斷的倒楣太子。

身體不健康不說,如今還要替他背負這些個亂七八糟的奇怪使命。

真想買把刀砍了自己再來個借屍還魂。

“噢噢,太子不說,臣都差點忘了!從禦書房出來的時候,梁公公曾特意吩咐臣轉告太子,皇上今晚將在夜辰殿和殿下共用晚膳……呵呵,太子殿下,皇上對您可真是寵愛有加啊!”

“父皇一直很愛我……現在是……申時剛過……”

我低著頭喃喃低語,忽而猛地仰首,眼神極犀利的盯著夏侯甫道:“國師,你這個時候去禦書房做什麼?難不成你把此事也告訴了父皇?”

“那倒沒有,臣只是按例去稟報得了天諭,但看皇上當時的面色,估計即便臣沒說,應該也能猜著個八九分……要臣說,皇上和太子還真不愧為父子,在識人斷事這方面,那真叫一個比一個精明神武,智謀無雙啊!”

廢話,我的本事都是他教的,他能不比我強個檔次麽……

只不過……

這事在沒搞清楚始末之前,不該那麼早讓父皇知道的。

他一直都不喜歡我接觸太多人情世故,更不樂意見我為他人憤怒殘殺。

“是這樣嗎?算了,本宮知道了,本宮會親自向父皇稟明情況,國師還是請回吧。”

瞧著夏侯甫明顯樂洋洋屁顛顛的離去背影,我卻突然覺得有些迷茫。

過去的二十多年,我給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暴虐嗜殺的妖孽。

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這樣的怪物也能成為他人信仰的救世主。

殺人或折磨人,陰謀或耍詭計,過去染滿鮮血和絕望的生活已經刻進了我的骨子裏,突然的角色轉變,我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呵,不管怎麼說,那男人一直都還綁著我呢。

即便他如今已經很少再虐我、傷我,但只要他還想要我,生氣時還會抽我幾百大鞭,我就還是過去那個偶爾絕望欲死偶爾鬥志昂揚的洛決。

唔,其實說起來,這樣的生活能一直持續下去似乎也不錯……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三十三章

是夜,新月如鉤。

我非常聽話的空著肚子去了夜辰殿。

沿著覆雪藏冰的宮道慢慢走著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白天的煩惱簡直有夠白癡。

是惑世殺人的妖孽,還是救世憫生的聖主,何不讓父皇給我做這個最終裁決?

父皇對我存著的心思,時至今日,我不可能還單純的認為只是玩弄。

他不會放過我,我也逃不開他。

既然今生註定屬於父皇,身體是,靈魂是,煩惱,當然也不會例外。

而至於胸腔裏的這顆心……

呵呵,或許哪天也會被烙上洛塵風三個字也未可知。

想通了這點,我乾脆提步朝夜辰殿飛奔了過去,一路甚至傻呵呵染了一身雪。

“兒臣……”

“免了,直接過來用膳吧。你們先下去。”

“是,奴才(奴婢)告退。”

我微笑著看父皇佈置餐桌,擺了擺使用過度以致有些酸脹的手腳,撿了個離父皇最近的軟椅很自然的垂手坐下。

即便是換了個身體做了皇帝,父皇愛潔成癖、不假他人的習慣卻依然未改。

世界在變動,人心在複雜,但在這個男人面前,我相信自己永遠都是前世那個心境簡單、每天只擔心是否會受家長責罰的可憐蟲洛決。

“洛兒,以後只有我們兩人相處的時候,那些繁雜的禮儀就不要管了。”

“哦。”

“嗯,吃飯吧。”

“哦。”

雖然答應的相當乖巧,但我其實根本就粒米沒進。

拿了筷子使勁戳碗裏的白米飯,還不時偷偷抬眼可憐巴巴的瞟一下認真進食的父皇。

呃,這種行為雖然貌似有撒嬌的嫌疑,可看著父皇幾乎和前世洛塵風一模一樣的布菜、盛飯、給我夾菜、低頭安靜的吃,我卻突然很懷念他曾經持續一年的餵食行為。

也許是我的眼神過於熱切,又或者是我可憐兮兮的怪樣子影響了父皇的食欲。

從來都嚴格遵守食不言的洛家大家主,這次竟破天荒在餐桌上發了話:“洛兒,你一直那麼怪怪的瞧著我做什麼?”

“父皇,那個……我跟您商量個事兒,您能不能……再喂吃我一次飯?”

說出來了說出來了……

前世加今世,我洛決怎麼說也都是個快奔三的成熟男人了,想不到今天竟然會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懷念而去乞求另一個男人的餵食。

唔,我知道自己的臉現在一定很燙,耳朵一定很紅。

可卻不願低頭。

父皇的神色太過正常,眼神太過平靜,我要瞪大眼睛努力看清他詭異外表下的真實想法。

既然說都說了,如果錯過了答案,那豈不是虧大發了。

“可以,你過來,坐我腿上。”

“……哦。”

呵,看來是我緊張過頭了呢。

父皇擁有洛塵風全部的習慣性子,而洛塵風,卻似乎並非是完全的父皇呐……

一室靜謐。

純黑染銀的華貴寢宮中,一時只聞父皇夾菜時牙箸與銀碟的觸碰聲和我鼓著腮幫子小心發出的咀嚼聲。

我不知道平常人在這種溫馨寧靜的氛圍裏會想到什麼。

但當父皇頂著那樣一張尊貴桀驁的臉,一手環腰摟著我,一手十分熟稔的將我最愛的菜色送至我嘴邊的時候,我確定自己心裏有細細的幸福劃過。

微微抬首淺笑,我在父皇略顯詫異的目光下第一次主動吻了他。

極輕極淡的吻,只是唇與唇單純的相貼。

可我們彼此都知道,從這一吻開始,我和父皇,是真的要糾纏一生一世了。

“洛兒,你想好了嗎?其實有些事情,你可以自己選擇做不做。”

我眨巴了兩下眼睛,又在父皇兩頰一邊印了個油膩膩的口水痕,這才似最乖巧的好奇寶寶般小小聲回了句:“父皇知道我要做選擇的是什麼事?”

父皇竟也放下了箸筷,極曖昧的挑起了我的下顎,低頭湊在我唇邊放低了聲線回道:“當然是羅縵救世的事。”

“不對不對,不是這個……哎?父皇您……剛才說了什麼?”

“呵呵,洛兒,你從五歲開始就一直接受我的精心調教,你覺得,我會看不出你心裏真正想的是什麼?”

“那您剛才還……”

我極懊惱的耷拉了腦袋。

唇與唇相觸的那一瞬,我的確是被罌粟花般甜蜜的幸福迷惑住了。

可卻也只限於那一瞬。

和父皇一經分離,我的腦袋便立刻高速運轉起來。

但我卻似乎太低估了父皇對我的瞭解程度,也太高估了自己的演技能力。

誘惑不成,竟反倒被父皇小小耍了一通。

唉,失敗失敗。

“洛兒,其實你不必以身誘我,有什麼事情或煩惱,你大可以直接向我坦白,我跟你說過,從今以後,不會再讓你受到分毫傷害。”

“父皇……”

我真的有點受寵若驚。

雖然潛意識裏一直將父皇那晚的承諾當作了幻覺,但我其實從那晚起就相信他不會再傷害我了。

然而以我對這個男人的瞭解,他即便會讓我在皇宮裏肆無忌憚,給我作為人甚至一國太子該有的尊嚴自由,某些事情上,他卻絕不會允許我有半點的怯弱屈服。

可今天……

這種類似保護弱者的行為,他不是一直都最是厭惡的嗎?

“既然你沒有將自己不是烈如歌的事告訴夏侯甫,那就說明你心裏並非完全排斥救世主這樣的身份,是嗎?”

“呃……其實也不是排斥啦……我只是……有一點點害怕迷茫而已……”

父皇散散搭在我腰上的手,似乎有漸漸收緊的趨勢。

光滑玉潤的下巴,也慢慢抵在我腦袋上有一下沒一下輕輕蹭了起來。

“是我的錯吧,過去二十四年,我似乎只顧著怎麼讓你活了,除了痛苦和絕望,洛塵風大概沒讓你體驗過其他任何一種情緒……想做就做吧,別怕嘗試,死了一回,總該有什麼東西要不同的。”

“父皇您別自責,其實洛兒也不是很想體驗什麼新角色的,您若擔心那會挑起我的暴虐陰毒之氣,或者擔心我見多了世事人情再逃離您,您就像過去每一次懲罰我不聽話時一樣將我鎖了吧,我不會再怨憎或痛恨您了,真的,您相信我,我心甘情願被您鎖!”

我是真的無法忍受父皇這樣尊貴如天神的男人露出一點點悲傷淒涼。

心裏焦急,那些過去想都不敢想的獻祭之詞竟就這麼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

然而話音剛落,我和父皇卻同時愣住了。

“呵呵,洛兒,你這是在安慰我嗎?心甘情願被鎖……要不我們今晚就在床上試試?”

不愧是在人世沉浮了四十一年的洛氏家主,男人不過呆愣了一瞬,調笑之語竟可信手拈來。

“誰……誰要跟您在床上試……我剛剛只是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您……您可以不當真的……”

這種時候,我也只有厚著臉皮和父皇胡扯亂侃了。

開玩笑,若是他一時興起真的拉我去試,那我豈非又要成了可憐沒人愛的性愛娃娃。

“不當真嗎?洛兒,你心裏想什麼,其實我都知道,你不用覺得我不該傷心難過,不管平日我怎麼強勢冷心,本質上來說,我不過也是個渺小脆弱的人類,和一般人無異……好了,這件事就討論至此吧,菜都涼了,你還要不要吃?”

“要,當然要吃,難得您願意喂我,就是硬撐,我也要將這一桌菜全部撐完!”

我大聲宣誓著,迅速將臉轉回桌面。

背靠父皇,慢慢慢慢眨了好幾下眼睛,死命把那些奇怪的熱熱的液體往眼眶深處壓。

不能哭……

不就是出生都未哭鬧的父皇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露脆弱,而那個外人又恰巧是我麽,有什麼好激動的……

男子漢大丈夫,活就要活出個名堂,怎麼能被人輕巧幾句話搞的眼眶紅紅、鼻頭癢癢……

不能哭不能哭……

“對了,洛兒,三天后就是除夕,那天恰巧也正是我這具身體的三十生辰,到時我會將烈華整個皇室都招至宮中設宴,你要不要趁機跟烈如歌的兄弟們溝通溝通?”

晚飯吃了,茶喝了,眼淚,呃,也流了,我正坐在父皇懷裏極度鬱悶的看內侍們行動迅速的撤離碗筷,父皇卻挑了我胸前一縷黑髮邊把玩邊忽然這麼問道。

“嗯?兄弟?他們不是都還關在皇子院嗎?能出來了?”

“關著只是種說法,在烈華,除了被單獨禁制的烈如歌外,其他皇子都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子院的,只不過,平日不能隨意見我和他們各自的母妃。”

“既然這樣……”

我在父皇看不見的角落裏偷偷轉了下眼睛,嘴角勾了個似興味似嘲諷的虛晃弧度:“那當然要好好溝通溝通了……”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三十四章

辛醜年農曆十二月三十,除夕,普天同慶。

我一直都知道古代宮廷筵席十分繁瑣,特別是皇帝慶生和年末大典。

毫不誇張的說,那絕對是一場場集人力、物力、財力於一體的顛覆性戰爭。

可即便有相當良好的心理準備,等我拖著折騰了三個時辰才上身的太子正裝慢悠悠晃到御花園的時候,還是被園中極富夢幻的盛景驚得目瞪口呆。

只見原本隱匿在黑夜裏靜默的皚皚白雪,此刻竟被懸于全園的巨大夜明珠完全透射成碧青染紫。

雪景之中,一顆顆挺拔雋秀的霧凇披了折成大團錦花的鮮紅豔布,風過布揚,與滿園碧紫遙相成趣,美似仙境。

宴會主會場中央,四張桃木質方桌湊成菱形,桌腳燃著星紅閃閃的無煙木炭,所占之地,方圓兩百米均鋪著大紅厚重地毯,莊重華貴。

我微微側目打量了下今晚出席的官員,熟悉的六部尚書、姬丞相、施將軍……

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

瞟了眼正努力朝我擠眉弄眼的國師……

嗯,似乎也來了……

視線飄過這些個可算作老同事的權臣,徑直掠向了一群頗顯興奮緊張的半大娃娃。

左邊六男,右邊四女。

個個打扮的粉雕玉琢、精緻俊美,想來他們便是我以後要相處的弟弟妹妹們了。

唇角輕揚,我領了小春子小冬子逕自朝左邊走了去。

“各位皇弟,什麼事讓你們笑的這麼開心?可否與皇兄分享一番?”

“皇兄?你是……太子殿下?”

對於第一次相見的兄弟來說,我的語氣或許有些過分親昵熟稔。

大部分小屁孩乍一見到一團明黃色不明生物體與自己打招呼,或多或少都有些呆呆愣。

,但其中一個墨眉星目、身形修長的少年人卻幾乎立刻猜到我的身份,並且回答的不卑不亢。呵,這個娃娃,好像不是那麼容易忽悠呐。

“皇弟好眼力,本宮正是太子烈如歌,初次見面,還請皇弟恕本宮不識姓名之過。”

“太子哥哥!你是太子哥哥!啊啊啊,哥哥長的真好看,比我母妃都好看多了!”

正眯著眼準備跟面前這個貌似是六個小鬼頭老大的少年過第一招呢,一團毛絨絨的粉紅色球狀物體卻忽然不知輕重的撞入懷中。

肉嘟嘟的小手甚至在我臉上不斷亂揉亂捏……

黑線……

我知道烈如歌這張臉長的很美很媚人,可再怎麼陰柔它也是張男人臉好不好?

怎麼能和後宮女人比誰更好看……

“小十!不可對太子無禮!”

“哥哥……小十只是想摸摸太子哥哥的臉……不是要無禮的……”

“還狡辯!”

“等等!這個,嗯……你是二皇弟烈焰岩?”

“臣弟正是。”

“二皇弟呀,你對你弟弟似乎太凶了哦,小孩子犯錯,應該用溫和的語言教育,不能大吼大叫,更不能拳腳相加,否則後果可能會與你期望的南轅北轍哦!何況,今天小十根本沒犯什麼錯嘛,希望跟哥哥們親近,這原本就是小孩子的天性啊……”

我說的有些忘乎所以,也不管對象是否是和我這具身體同歲的少年,只是一直睜著晶亮亮的眼睛大發幼稚教育理論。

結束時才發現,滿桌的小屁孩都瞪著滴溜溜的大眼神奇的看著我,烈焰岩更是乾脆皺了眉直接出聲截斷:“殿下教訓的是,臣弟記下了。小十,還不下來!”

呃……

糟糕,貌似有些入戲過深,對著烈焰岩那張黑面神似的嚴肅小臉,我似乎特別有化身成孤兒院奇怪哥哥惡整他的欲望。

汗,希望這個小小的插曲不會將我之前設計的強勢硬性形象完全顛覆……

“二皇弟,不給皇兄介紹下這裏的其他皇子?”

“當然,皇兄請這邊坐。”

有了一次教訓,這回烈焰岩十分小心的一手牽了一直偷瞄著我的十皇子,一手在身側慢慢做了個請的手勢:“皇兄,你左手邊坐著的是四弟烈耀陽、五弟烈耀日,他們是一對雙生子,母妃藍美人難產而死,今年十三。”

長的一模一樣的兩個纖瘦少年微微拱手,朝我低低喚道:“皇兄好。”

我幾不可察的輕輕點了下頭,很公式化的平平回道:“四皇弟、五皇弟好。”

呵,兩個沒有母妃歸順了烈焰岩的無勢皇子嗎?

先化了眼裏的嫉妒恨意,或許我還真的會信……

“正前方坐著的是七弟烈炫冥,母妃是三妃之一的殷貴妃,除夕之後也八歲了。”

還帶著點嬰兒肥的娃娃乖巧的望著我,撲閃撲閃的大眼睛裏有清晰可辨的小小狡黠:“太子皇兄好。”

我也學著他的模樣歪著腦袋眨了眨眼,伸手摸摸他的頭輕輕道:“小七皇弟好。”

“最後一個小十,臣弟一母同胞的奶弟烈焰雨,年底才三歲。”

這次粉嘟嘟的小娃娃學乖了,牽著她哥哥的手安靜的叫了聲太子哥哥好,然後就再不肯抬頭看我一眼。

我原是想伸手撥一撥六個小屁孩裏最小的小不點那毛茸茸的腦袋,可事有不巧,梁公公一貫尖細的嗓音卻剛好在這時嘹亮了起來:“陛下駕到——”

全場所有或寒暄或談笑或閒聊的朝臣皇族們立時噤聲,起身,跪立山呼:“兒臣(臣等、臣妾、奴才)恭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雖然對這該死的封建禮儀制度深惡痛絕,但身為烈華太子,我畢竟也不能搞特殊主義。

然而跪立的時候,我卻可以理直氣壯的抬首打量上位威嚴冰冷的皇帝。

父皇今日終於將龍袍帝冠穿戴了整齊,比我的太子服更深一個層次的明黃色襯得他越發尊貴。

濃黑似墨的發首次挽了個飛龍髻,被鑲珠雕玉的華麗皇冠完全掩匿了乾淨。

他面上無情,眼內淩厲,帝王之勢只在這短短二十步內盡釋無餘。

“眾卿平身。”

“謝陛下。”

呃……

我不過是偷偷打量了他一下而已麼,父皇的眼神沒必要那麼警告味十足吧。

好啦好啦,我承認,我懺悔,我不該在錯誤的場合採用錯誤的方法看錯誤的人……

還瞪,還瞪我,再瞪,再瞪把你喝掉……

“皇上有旨,夜宴正式開始——”

救星呐!

趁著朝臣們有些混亂的尋找自己位次的空當,我趕緊腳底抹油往人群裏躲。

呵,這世上有三件事絕對比去地獄更可怕。

一為與父皇耍脾氣,二為欺騙父皇,三麼,當然就是我剛剛那自殺式發傻行為——與父皇對視了!

可我今天似乎諸事不順,繼莫名其妙被三歲小娃比作女人之後,居然再一次栽在了他們兄弟倆手裏。

“皇兄,宴會才剛開始,你這是要去哪兒呢?”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三十五章

我保持著一腳踏出懸空、一腳金雞獨立的姿勢慢慢回頭。

見烈焰岩正微眯著眼勾唇看我,於是撇撇嘴,相當不待見的給了他一個極假的微笑。

放腿,轉身,邊整了整沒有一絲褶皺的太子服邊閑閑答道:“哦,是二皇弟啊,聽說此次夜宴菜色不錯,本宮正打算去太子專座好好品嘗番呢。”

烈焰岩或許是個不錯的少年,若單論個人,我可能會真的將他當做自己的兄弟。

但皇家無個人,即便他無心爭奪皇位,姬貴妃,姬丞相,甚至是那個他疼愛至極的小娃娃小十,都會成為鞭笞他血染金殿的無情枷鎖。

既然無法改變烈焰岩的最終命運,與他對手,便是一件完全不能避免的事情。

“殿下不如就在這裏用膳吧,我們兄弟難得一遇,總該好好相處幾段的。”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太子專座好孤單的,您就別去了好不好?”

我淺笑著摸了摸小十毛茸茸的小腦袋,又抬頭瞄了瞄離父皇僅幾步之遙的單個梨花木方桌。

幾不可察的打了個哆嗦,牽小十十分爽快的就近撿了個木椅坐了下來。

“太子皇兄,今天是父皇三十歲大壽哦,您準備了什麼賀禮?”

我正提著牙箸逗小十逗的開心,烈炫冥突如其來的一席話卻讓我動作一滯。

卻也不加掩飾,只放了筷子,神色坦然的問道:“賀禮?”

“是啊,太子哥哥,父皇壽辰,我們這些皇子皇女個個都要送禮呢,小十今年自己做了首詩哦,希望父皇會喜歡。”

“是嗎?原來我們小十那麼厲害啊……”

我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烈焰雨肉嘟嘟的面頰,心裏怨念濃烈的幾乎能將整個宴會場吞沒。

該死的父皇!

那天晚上不但不把這麼重要的一條情報告訴我,居然還拽著我在床上嘿咻嘿咻了大半夜,直接導致我接下來三天只能抱著屁股躲在月華殿哼哼唧唧。

哼,如今突然獲知要準備什麼賀禮,我是一不通音律二不懂詩書,唯一可算擅長的……難道要父皇派我一隊御林軍,當眾即興表演一場盛世屠殺?!

“殿下,你不會是忘了還要準備賀禮一事了吧?”

“當然不會,父皇的整歲壽辰那麼重要,本宮只是想給他個驚喜。”

不爽歸不爽,但看烈焰岩那種仿佛洞察了我全部內心的犀利眼神,我骨子裏承自父皇的倔強桀驁卻被完全激發。

無論如何,我不想輸在除洛塵風之外的任何一個人手裏!

“那麼,臣弟便拭目以待殿下的驚喜了。”

“放心,本宮的賀禮絕不會令二皇弟失望。”

狠話容易說,但真正實際操作起來,似我這種只懂點枕骨粗隆直下幾寸可致人昏迷、戳臍上劍突間多少能使人亡的獵殺之人,也只有垂頭懊惱、唉聲歎氣的份而已。

看著小十在會場中央有模有樣的背著“古來三十而立,今有父皇破禮。福壽康健年年,家和國盛歲歲”,我忽然想真誠的感謝烈華傳承數百年的祖制。

賀壽由年齡小者開始,起碼我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思考該如何自裁。

“下一位,二皇子烈焰岩,所送賀禮——雪夜舞劍。”

這麼快就輪到烈焰岩了?

我一骨碌將幾乎垂至桌底的腦袋提了起來,抖擻抖擻萎靡不振的精神,瞪大眼睛仔細盯著夢幻雪景裏似誤闖仙境的娃娃般站立的烈焰岩。

呵,即便是秋後問斬的死囚,也總該有享受最後一頓飽餐的可憐權利吧。

我沒有這個世界的武功,看不出此刻雙手下垂、眼眸輕合的烈焰岩在玩什麼花招。

但憑直覺,我能肯定,今晚這位只因比我遲出生一個時辰而錯失皇儲之位的皇弟,一定給會給在座所有朝臣及皇室成員帶來一場極其震撼的完美劍舞。

果不其然,半盞茶後,烈焰岩忽然睜眼。

劍橫於身,出手如電,我只來得及看到一抹染了碧青色的光自眼前晃過。

再回神,場中靜立沉思之人已執了三尺青鋒,矯若游龍,翩若驚鴻,旋身回轉舞了起來。

“是青翼劍!二皇子所持之物竟是上古神器青翼劍!”

隨著施將軍一聲驚呼,能識些武器奇物的文臣武將個個傾身細看,仔細查辯。

不多時,夜宴主場之中陸續響起或驚歎或興奮的嘶嘶抽氣聲。

“七皇弟,你知道青翼劍是什麼聖物嗎?為什麼這些朝臣都這麼激動?”

我一直都不太看重武器精貴,戰力如何,功績怎樣,由來便是以人為准。

武器再怎麼強悍,說到底也不過是個依附使用者的冰冷死物。

然而今日突見這麼大一個帝國,權臣竟皆為一柄劍而癲狂瘋傻,不免心中疑惑。

對這青翼劍,竟也生了三分好奇七分謹慎。

“太子皇兄不知道嗎?青翼劍是鳳棲國國主青翼當年開天闢地的神器,不僅可以化解一切武力攻擊,甚至可以將對手的力量吸附反攻,各國武林皇室一直視其為必奪之物,想不到最後竟讓從未出過宮的二皇兄奪了去!”

“七皇弟小小年紀,知道的東西可還真不少啊……”

我摸著烈炫冥昂的高高的小腦袋眯著眼贊道,心裏卻漸漸對自己要送的賀禮有了大致概念。

呵呵,有人朗詩詞、跳歌舞,有人奏琴瑟、送劍簫,而我洛決,今日要奉給父皇一片萬里江山!

繼續轉視雪野裏正舞著華麗劍花的烈焰岩。

只見他縱身迴旋,一道肉眼可見的劍氣瞬間劃過皚皚白雪,卻是風過無痕。

腳尖點地,長袖在半空卷起大片飛揚殘雪,抖動揮灑。

劍走身隨,寶藍色繡劍蘭皇子服似花苞般在雪中綻放。

長髮流轉,碧青色的風裹著銀亮的劍急速翻騰。

劍光肆意,烈焰岩卻在最激烈的時候踩著劍花黯然落地。

垂首跪立,青翼劍在他高舉過頭的雙手裏隱隱散著詭異的光:“祝父皇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兒臣烈焰岩,奉青翼劍為賀禮!”

不用看父皇的臉我便知,他現下一定是眼露精芒,踔厲風發。

但我更明白,那男人此刻的心情,與其說是得到一件稀奇珍寶而起的興奮,不如說是見我遇到強手而偶發的興味。

呵,我是他一手調教出的完美兒子,武器于我而尚且是或可有或可無,在他眼中,又怎麼會重要到哪去?

不過……

父皇這個樣子,倒是給很多望風欲轉舵的大臣提供了某些錯誤的隱性資訊。

“好,皇兒這劍舞的不錯,動者風起雲湧,靜者物我兩忘,可算完全掌握了烈華皇室的冰火劍劍法要訣,該賞。”

“謝父皇!”

“下一位,太子烈如歌,所送賀禮——呃,皇上,太子似乎並未在禮官處登記禮物為何。”

梁公公似乎頗感尷尬,滿朝文武亦是震驚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更有之。

於是趕緊上前,趁垂手端坐于父皇兩側的三個後宮女人尚未開口之際搶先回答:“父皇,賀禮其實兒臣早有準備,沒有登記,只不過是想給父皇及各位朝臣一個驚喜,請父皇恕罪。”

“哦?驚喜?”

“是,兒臣今日所送與二皇弟一樣,也是一段舞,但兒臣舞的不是劍,而是……”

我眯著眼四周看了看,在朝臣皇親們還未來得及尖叫之前扯了一朵鮮紅的巨大錦花,拆開,抖了抖,這才微微笑著高聲說道:“這根紅綢!”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三十六章

我的舉動似乎真的有些於禮不合。

一直秉承微笑原則的三妃之一姬楚情,這次竟是在父皇開口之前沉下臉低吼:“太子殿下,您不覺得您的某些行為已經觸犯天子聖威了嗎?”

微微歪了腦袋看坐臺上有些怒不可遏的愚蠢女人。

強忍怒火已經讓她原本可算粉白黛青的臉微微走形,端放於膝上十指相扣的手,更是在極大力道的絞弄下變的紅白相間。

呵,如此便受不了了?

若是讓這女人知道夜辰殿裏的一些瑣碎細事,她會不會成為暴虐殘殺第三人?

挑眉,略有些不爽的反唇相譏:“姬貴妃,本宮是否觸犯聖威,父皇都還未有言辭,你一介小小貴妃,怎可越俎代庖?”

“你……”

“姬姐姐,你就少說兩句吧,太子還要為皇上賀壽,我們不該耽誤殿下時間的。”

咦?

還真沒想到,父皇的後宮居然會有為我說話的人存在。

經不住抬頭看了看。

明眸皓齒,蕙質蘭心,看起來頗有皇族尊貴典雅的氣質。

唔,皇妃裏能給人這種感覺的應該就只有……

“七皇弟之母殷貴妃?”

“殿下明察,臣妾確是冥兒的母妃。”

“行了,時辰差不多了,太子也該上臺表演了。”

遭……

光顧著和那白癡女人生悶氣,竟然將一旁的超級大BOSS冷落忽視了個徹底。

縮了縮肩膀,小心翼翼抬眼瞟一下父皇。

臉色陰鬱,眉頭微皺,似乎有發怒的預兆。

但……

眼睛裏卻沒有半點猩紅戾氣。

相反,男人濃黑似墨的一汪黑泉裏,似乎還承載了某些意味不明的點點笑意。

好奇怪的表情組合,頂著這樣一張臉,父皇究竟是在生氣還是開心?

不管了,聽他的話總歸沒錯:“是,父皇。兒臣這就給您舞紅綢去!呃,不過父皇,在兒臣表演之前,能不能先跟您借三十名御林軍一用?”

父皇倒似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詭異,只是照常大手一揮,頗為威嚴的道了聲:“准。”

很快,一隊龍驤虎步、行動似風的威武御林軍便踏雪走了出來。

我原本對父皇那仿佛要溢出眼底的笑意心有戚戚,可一見到這群身披青甲、裝備整齊的壯碩漢子,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竟都像服了大量興奮劑般突然顫慄起來。

於是再也分不出半點閒心關注賀禮之外的任何事。

已被烈焰岩踏了幾個印子的雪坡上,我單手圈了那一條足有四米長的紅綢直身而立。

微微仰頭,對著面前至少高了我半個腦袋的三十個黑面大漢勾唇清淺一笑。

繼而擺正臉色,大聲吼道:“各位御林軍兄弟,待會兒請你們不要將本宮當成太子,在這片雪域裏,本宮是和你們一樣的士兵,你們要盡全力進攻,聽清楚了沒?”

“……”

哎?

沒反應?

是怕傷了我遭父皇責罰麼?

哼哼,看來我還表現的不夠金剛怒目啊。

抬手,輕甩手腕。

就著紅綢在空中飛舞的空當揮臂掃出,離我最近的一顆雪松上瞬間刻了條半尺長的口子。

“聽清楚了沒?”

這次似乎有了點效果。

御林軍們都不明所以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威武剛毅的臉上滿是迷茫。

但這種情況並未持續多久,幾分鐘後,某個貌似是這一小隊人馬頭頭的黑高傢伙朝他的兄弟們使了個眼色,三十個洪亮渾厚的嗓音便同時響起:“聽清楚了——”

“很好,但你們記住,在你們的身體觸地摔倒的那一霎那,務必給本宮將那個姿勢保留到最後時刻,本宮沒叫你們起,任何人都不准有半分動作,能做到嗎?”

不是我故意耍酷要刁難這些御林軍,實在是今天作為賀禮的這個紅綢舞要求太過精細。

其實全部舞步說起來相當簡單,我只要將平日用來殺人的手段稍微改造,讓本是會死的人改為癱倒,並將人身和雪片湊繪成完整的紫菱地圖即可。

但這所有一切動作的完成,前提卻都要充作地域的那些人高度配合。

癱倒之前,身體必須充分打開,若是有絲毫差異,結果不止我組不成地圖,這三十個御林軍,可能全部都要死。

“能做到——”

很好很好,有了第一個問題的教訓,這回傻大兵們回答順溜多了。

“那麼,我們的紅綢舞……正式開始!”

我拖著豔麗似血的紅綢安靜立著,不再言語,卻也不主動攻擊。

今夜除夕,我要在碧青透紫的光裏曼妙起舞,讓天下人知道,烈華太子烈如歌的武藝,不是僅僅只能用作殺人。

片刻之後,影有所動,我聽見有風卷著殘雪呼嘯而來。

唇角輕揚,身體卻幾乎在同一時刻隨風而起。

沒有音樂,我用紅綢在御林軍泛著青光的鎧甲上奏一曲戰歌。

場面太亂,我讓自己明黃色太子服化成游龍。

搖曳身姿,舒展手足,漸漸在滿地刀光劍影裏結成一幅活著的水彩畫。

我知道這具身體的柔韌性有多麼強悍,如此舞著的時候,極少有人能看出我其實只是在躲避攻擊。

何況這個舞臺色彩對比極其震撼,碧、青、紫、白、紅、黃,還有御林軍偶爾揮起的刀銀光點點。

這麼一經組合,滿場唏噓驚歎的王公貴族、奴才侍婢能見到的,似乎就只剩豔彩紅綢裹著的一抹明黃劈青斬銀,影隨雪舞。

可我並不覺得至目前為止,這個只有武力和視覺衝擊的紅綢舞有何獨到之處。

如果沒有最後那一幅圖,它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比較新穎的武舞而已。

也因此,當最後一個御林軍倒地引得滿場經久不息的掌聲時,我只是微微勾唇,雙膝跪地,以最虔誠的姿態語調對高坐上的父皇說道:“兒臣烈如歌,奉整個紫菱大陸為賀禮,祝父皇早日一統七國,睥睨天下!”

雖是低眉垂眼、俯首跪立的姿勢,但這話落地的時候,我卻似乎能看見滿場嘈雜低呼化成實形。

那些或灼熱或懷疑的視線若是利器,我估計自己早已被戳的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太子殿下,你是不是把在場的人都當成了瞎子??無論本妃怎麼看,那雪堆上都只有被你傷的幾十個御林軍,哪有什麼紫菱大陸?”

我微微抬頭,似笑非笑的睨了眼臉露得意的姬貴妃。

也不和她計較罵我腦袋抽風,逕自又將視線轉到了父皇臉上,見他似乎也頗感好奇,於是調皮的眨了眨眼,起身,後轉,清了清喉嚨,忽然對天大喝一聲:“落——”

有連續排列的回音在躺倒御林軍上方的雪松林中流竄。

不明所以的眾人依然表情茫然。

但這次我卻只瞪大了眼緊盯樹梢,一切雜音完全隔離。

幾秒之後,當最後一個小小的“落”再次回到我的耳蝸時,遍佈雪松頂的雪終於像遲來的精靈般簌簌而下,頃刻便覆蓋了雪坡上被人為踩踏過的大片區域。

落雪消停的刹那,某些枝杈上懸著的巨大夜明珠忽然斷線,在宴會場眾人的驚呼中半陷在了純白的雪中,將整幅畫面渲染成了濃郁的碧青色。

我背對著群臣咧嘴傻笑,慢慢將手裏四米長的紅綢折成簡易L形,極輕柔的擺在畫面右下角,又用手指在一旁淺淺畫了個Q版父皇,瞧著點點頭,這才回身正色道:“這便是兒臣送的紫菱全圖!”

早有識得這張地圖的人探身來看,我自是樂得在一旁品百臉諸色。

然而人未見多少,倒是叫一道似驚奇似疑惑的詭異視線折騰了個心神不寧。

忍無可忍,遽然抬頭。

卻只見歪了腦袋盯著雪地上那個呆呆的小號父皇出神的本尊父皇。

男人濃黑似墨的眼裏裝著的,居然滿滿儘是迷茫。

我有些心驚,不知道高坐上那個腦袋構造獨特的男人又在深思些什麼。

索性慢慢移近了距離,溫聲細語小心喚道:“父皇?”

一聲低語,卻是足以令變白癡的父皇回復至平日的尊貴桀驁。

男人就著歪腦袋的姿勢微微曲了右手撐額,左手在雕金刻銀的龍椅上輕輕擊打。

金屬質感濃郁的低沉嗓音緩緩流動:“嗯,無事。太子賀禮構思倒也新穎,雖不若二皇子的青翼劍珍貴,但這份心意卻深得朕心,也該賞。”

“謝父皇。”

跪下謝恩的刹那,我分明看見姬貴妃那張俏臉有完全扭曲的趨勢。

而坐下的百官諸侯,似乎也都對我單憑一曲舞博得和青翼劍同等封賞頗有微詞。

我知道在外人看來,父皇最近對我的態度過於縱容溺愛。

那些隱藏在烈焰岩背後的外戚勢力更是可能已經密謀起了怎麼除掉我。

但我其實並不在乎。

朝堂暗鬥或儲君紛爭,說好聽點是皇族強大的必要,說難聽點,這些事存在的意義最多只能算生活調劑品而已。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三十七章

除夕夜後,我原是想借著那份賀禮激起的豪情將軍事學校給辦了,畢竟若是父皇真想統一七國,絕對強大的軍隊和足夠完美的戰略缺一不可。

然而世事難料,近段時間,朝堂卻一直暗潮湧動。

先是七日前,一直對我存有莫名敵意的吏部尚書朱秦許忽然自請離朝,以不惑之年辭官隱退,頗顯古怪。

再有前日,御林軍總使關錦鵬深夜暴斃家中,仵作所報死因居然為交歡過多,心臟不堪重負猝停而亡。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在幕後操作,動作大的叫我不去注意都難。

“洛兒,今晚你別回去了,就在夜辰殿陪我一夜吧。”

我正一手托腮,一手捏了本奏摺眯眼思考近一個星期發生的古怪之事,慵懶倚在躺椅上批閱奏摺的父皇忽然低低開口這麼說道。

我有些無語,卻也只得放下奏摺。

略顯無辜的眨了兩下眼睛,又歪頭朝窗外瞄了瞄,這才小小聲回了句:“父皇,看天色估計現在不到下午兩點,而以您目前這種翻閱速度,呃,最多一個小時我們就能收工……那個時候,好像還不能被稱作晚上吧?”

所以說,兩個無事可做的大男人坐著大眼瞪小眼等天黑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然而父皇卻絲毫不為所動,依然低垂著眉眼,一手從高似山丘的明黃色摺子中再抽一份,一手動作瀟灑的在硯臺裏蘸了蘸朱筆:“那又如何,晚上總會有的。”

是,晚上總會有的,還不止一個,我不是已經不間斷陪您睡了一月有餘了麼……

“可是,父皇,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在月華殿出現過了,再這麼下去,我怕哪一天宮裏又要開始流傳太子無故失蹤了!”

自從我腦袋抽風送了Q版小父皇外加鮮紅L給某人後,某人便似乎對我的身體重新燃起了興趣。

當然,這並不是說他會夜夜與我交歡,或者會時不時在我身上烙上些意義不明的奇怪記號。

恰恰相反,那男人這回的行跡幾乎可以用溫柔溫情溫馨來描摹。

他不僅極盡纏綿的夜夜摟著我安眠,更會在我夜半無意識喊冷時給我灌輸極精良的真氣。但……

問題的關鍵也就在這裏。

父皇的身體本就寒涼,而那個迷幻月夜忽然爆發的灼熱,更是似預存器般預支了他身上低的可憐的體溫,以致三九嚴寒,男人心口的熱量竟是不能融化偶落衣內的雪片。

洛決平日再怎麼自詡冷血,可身體終歸還是如常人般溫熱暖暖,沒有異世神奇奧妙的內功護體,卻也真的受不住被冰窟一樣的父皇當做大型人肉抱枕抱著一夜。

唔,真是頭疼,怎樣才能從精明的父皇手裏忽悠來一夜自由活動的時間呢?

悄悄抬眼,卻發現軟椅上認真處理國事的男人忽然停筆抬頭。

眉頭輕皺,眼眸微眯,慵懶閑坐的身體亦是幾不可查的向前稍稍移了幾許。

身體隨著男人忽然改變的氣場瞬間繃緊——

哼哼,這麼壓抑濃郁的殺氣,分明是有“客人”不請自來了。

“出來吧,不用藏頭露尾的,你們的身形隱匿功夫對朕無用。”

伴著父皇清冷似寒流的金屬嗓音緩緩響起,十多個身著假面黑服的鬼魅人影自殿內視線死角無聲無息閃了出來。

然而,這些人卻不像是接受過正規訓練的真正殺手。

不掩藏氣息,沒有統一的陣隊,兵器更是造型諸多,且顯露人前。

看這架勢,到像是某些恃才傲物的江湖高手結群誅殺妖魔。

“哼,僥倖發現了我們兄弟也于事無補,狗皇帝,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辰!”

“噗……哼哼……呵呵,不好意思,這位黑衣大哥您繼續,繼續,我就一路過看戲的,嗓子不好,您別介意!”

唉……

這麼嚴肅蕭索的刺殺場合,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笑破場的。

可……

眼前這位人高馬大、貌似是一幫黑衣怪俠頭頭的老兄實在是太會說話了。

先不論狗皇帝這一經典罵詞用在父皇身上的效果,單以那忌辰一說……

呵呵,黑頭頭一定不知道,今天真的就是父皇的忌日。

而父皇這樣驕傲尊貴的人,即便是無意識踏足他的傷處,後果也一定極其悲慘。

呵,我還是尋一張軟榻舒舒服服躺下,邊品極品鐵觀音邊慢慢觀賞百年難得一遇獵殺圖吧。

說時遲那時快。

僅在我隨手撿了塊蘇雲糕丟入口中的刹那,父皇便已足尖點地,似驚鴻翩舞般旋身飛掠進了黑衣人排成的包圍圈。

刀光閃閃,長鞭橫飛。

父皇卻只是背手而立。

眼內無情,唇角微勾,風揚起的錦緞長髮像一張收割生命的巨網,在他身後鋪天蓋地翻卷成黑色洪流。

殺氣未現,但父皇實物般強勁霸道的帝王氣勢,卻足以令在場諸人冷汗沒頸,呼吸急促。

最先忍受不住這種壓迫的是适才領頭說話的傻大個兒。

只見他大喝一聲“上”,率先掄起了足有兩百斤重的巨型鐵錘拍上父皇挺直的背脊。

可他從出手那刻起就註定失敗。

憑我這雙被父皇強化訓練了十九年的眼睛,也只看到一片刀光劍影裏,那男人與刺客相似的純黑身影微閃。

再回神時,熊腰虎背的大個子已經捂著一側缺了胳臂的肩膀倒地哀號。

而他那些個同來刺殺的兄弟,見還沒近父皇的身己方人馬已有傷亡,頓時心神一凜。

也顧不得什麼以多欺少的江湖道義,十幾個人或耍刀或舞鞭或劈劍,愣是用兵器將父皇身體四周封了個滴水不露。

然而我卻未有分毫反應。

前世洛塵風的身手已經是萬中無一,今生父皇又學了甚多皇家密技,即便短短一年時間還不能融會貫通,但對付這個世界的大部分所謂高手,我相信他一定是遊刃有餘。

勾著唇角輕輕啜了口茶味濃郁的清香鐵觀音,又拈了塊萃了冬日紅梅花汁的甜糯糕,這才抬首重新觀看殿中戰況。

十五個刺客已有三個歪著腦袋倒地不動,三個或缺手或少腿的蜷著嘶聲痛呼。

剩下九個,五個沒了兵器相互扶持勉強站著,四個貌似有些真本事的傢伙正手持長劍,擺著某種有些怪力的陣法與父皇全力相搏。

我知道父皇在試他們的身份出處,一旦探清或者確定無法查處,這些人的下場只有死無全屍。果然,半盞茶之後,原本且戰且退的父皇忽然氣勢一轉。

身形如電,行動似風,右手五指一抓一握,竟然將四人中最高的一個心臟生生扯了出來。

鮮血頓時像破了堤的攔水壩般噴湧而出。

尚可站立的八人見此情景,個個嚇得手腳發軟,眼露驚懼。

膽小者甚至已經跌坐於地,只能死死盯著父皇染血的那只手顫聲嘶嚎:“魔鬼!你是魔鬼!別過來!你不能靠近我!”

可是父皇獵殺的時候卻不可能會聽獵物怎麼哀號。

他只是皺了眉看著地上已經失禁的人歇斯裏地,然後有些不耐煩的一腳踩爆了那人完全汗濕了的腦袋。

“噗”的一響,腦漿迸裂的聲音終於讓這些刺客最後一分幻想也徹底磨滅。

能行走的幾個人拖著滿是鮮血傷痕累累的身體轉身欲逃。

但他們今生所做的最後一個動作也將是這個轉身。

只見父皇飛身迴旋,以指甲為刀。

血還未從頸動脈激灑而出的時候,八條鮮活的生命便在他們最恐懼的時刻終結了。

“誰派你們來殺朕的?”

整個夜辰殿后廳血流成河。

不完整的屍體和肢體像一條條純黑的船隻般漂浮在豔紅血海裏。

濃膻的腥氣讓最先倒地而倖免於難的三個殘缺之人癡傻呆滯。

除了本能畏懼靠近他們清聲盤問的父皇外,他們的神智乃至身體都已完全不能運作。

“父皇,這些人都已經接近崩潰邊緣,您現在審問,根本問不出個所以然的。”

家長剛發洩完怒氣,身為子女,我當然要好好表現一下自己的孝心尊父。

第一時間拿了乾淨的白濕帕為父皇擦手,諂著臉小心的向父皇提出己見。

咳咳,希望父皇适才精神高度集中,沒注意我一直撐著腦袋坐那兒左腳搭右腳晃蕩把他殺人當表演耍猴兒……

“是嗎?我記得當年洛兒審訊這節課似乎表現的很好,黑衣人出現之前你好像也一直在暗示我時間還早、應該讓你出去逛逛……嗯,既然洛兒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時間,這三個人今天就交由你審問,晚上戌時來告訴我結果。”

“但是,洛兒,不管審出什麼,你要記住,我就在這個皇宮裏。”

起初幾句話,我聽後只覺極端鬱悶。

戌時上交作業,現在申時快結束了,也就是說我最多還有四個小時可以折騰。

父皇用那麼強勢血腥的手段把人家嚇成了傻子,別說催眠術沒了,即便我還是那個能惑人心神的妖孽,他要我這個曾經同樣飽受他暴力折磨的兒子以怎樣的心態聽這些人述說?

然而話到最後,我原本撅著的癟癟嘴唇卻一點點勾起了最純澈的笑……

呵,我又怎麼會不知道父皇要我記著他在這裏的緣由?

前世因緣一場空,今生今世,我和他,應是再不會走到弑父自毀的不歸路。

“知道了,我會記住的。啊,對了父皇,您這裏的內侍庭衛去哪兒了?大白天有刺客刺殺皇帝,怎麼都不見有人救駕或者清理現場?”

唔,也沒人來幫我將那三個合起來有六百斤重的不完全人身搬去地牢。

“遣走了,我不喜歡有陌生人在身邊。”

呃……

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貌似至今為止,我還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能和父皇親密接觸而不被他攻擊的人呢。

呵,就是不知,有如此怪異習慣的男人,平日該如何應付烈金城後宮那等著他臨幸的三千佳麗?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三十八章

父皇所謂我表現良好的那次審訊課,其實前世的洛決是以被審問者的身份參與其中的。

怎樣全面擊潰犯人心防,如何讓犯人毫無保留的信任自己,我是真的一點心得都沒有。

然而即便如此,這次審問刺客之事,我還是會自己來。

不說這諾大一個皇宮,青天白日竟會讓十五名刺客如入無人之境般直闖皇帝寢宮,單以那些黑衣人的武功基礎、行事作為來看,這次刺殺背後,一定有某個頗有心計的大人物在暗中操作。

殺皇帝卻不用專業殺手,反而盡請些膽小無為、外強中乾的江湖俠客,失敗之後既不命人自裁也不派人滅口,如此明目張膽的反逆做法,不是那個人腦袋抽風,就是他有足夠的把握確信父皇不能拿他怎樣。

呵呵,正巧朝堂日子過得無趣,有人自願給我解悶,我若不盛情相接,豈非太不解風情?

一路想著如何從這三人口中撬出最多資訊,我領著四個內侍大踏步朝陰暗詭異的地牢進發。

唔,據說父皇在烈華做的第一個改革針對的便是地牢,經他休整過後,很多看著沒啥功效實際用起來更抵不過一團鐵疙瘩的刑具都被廢除。

新囚室光線良好,通風正常,裏面擺著的東西跟居家用品相差無幾,用之卻能讓最剛正頑固的人俯首稱臣……

呵呵,梁公公將刺客送到這裏的意圖不言而明,可惜如今借住這具身體的主人是我,審案問話,洛決還不至於無能到需要憑藉刑具完成。

“開門。小春子、小夏子,你們倆在這兒守著,若是有人明裏暗地打聽這些刺客的情況,你們一概不知,聽清楚了?”

“是,奴才遵命。”

“小秋子、小冬子跟本宮進去,什麼事該看、該聽,什麼事你們只管裝聾作啞,都在裏面給本宮考慮清楚了。”

我也不等那兩個小太監回答,逕自甩了袖子抬腿朝地牢深處走。

咳,耍威風嚇小朋友不是我樂意見的,不過這些沒長腦袋的奴才鬼心眼也實在太多。

父皇遇刺的事原本只有清理現場的御林軍和我的這幾個小內侍知道,可是我不過回月華殿換了套衣服,再出來時,居然幾乎整個烈華皇宮都充斥著“捉拿刺客”、“保護皇上”之類的高聲呼喊。

如果再這麼放縱下去,難保哪一天這四個不知輕重的傢伙不會振臂高呼皇帝駕崩……

再次見到那三個捧著胳膊大腿倒地呻吟的俠客時,只有開場便逗的我噴笑的搞怪大漢還有些意識。

其他兩個,一個咧嘴傻笑,一個瑟瑟顫抖,完全是一種被嚇破了膽的白癡模樣。

靈感瞬間蹦進腦袋。

既然他們也是為父皇所傷,我想我完全可以借用很多年前父皇用在我身上的那些方法破除恐懼。

進得牢內,我首先揮手示意小秋子將一桶摻了大半瓶千屍絕癢散的辣椒水整個潑在了大漢腦門上,然後乾脆端了杯上等的雨前龍井躺在軟椅上,邊品茗邊等疼痛和麻癢發揮它們該有的完美效果。

一盞茶之後,匍匐在地上睜眼發呆的某人終於有了呻吟之外的其他反應,因極度恐懼而扭曲泛紅的眼也慢慢恢復了原有的清明。

“醒了?知道本宮是誰嗎?”

剛清醒的大漢伸著他那只還未斷裂的胳膊撫了撫臉上的血水,說話的語氣滿是濃濃的顫抖和不確信:“你是……烈華太子?”

“呵,還不錯,沒有瘋到連人都不認識了。”

也許是我悠閒無害的樣子讓大漢覺得自己暫時安全了,只見他蹙著眉伸長了脖子打量了下四周,而後居然抱著殘缺的四肢站了起來,以比剛才恢弘十倍有餘的粗獷聲音問道:“太子殿下這是將我們關到哪了?和我一起來的那些兄弟呢?怎麼只剩三個了?”

“大膽!你是個什麼東西!竟然敢跟太子殿下這麼說話,活的不耐煩了嗎?”

我歪著腦袋饒有興致的瞄了瞄小冬子,也不說話,片刻之後只管又將視線轉回了大漢身上……

這小奴才倒是激靈,知道我想給嚇傻了的犯人來個欲擒故縱的伎倆。

但我似乎忘了告訴他,在我這裏,愈是機智敏捷的奴才,活的愈是不會長久……

“殿、殿下?”

“好了,小冬子,不許無禮,對本宮的客人要客氣一點。”

“是,太子殿下。”

呵呵,看我們主僕這麼一唱一和,大漢心裏大概會相當疑惑。

瞧他那眼神,急切而紊亂,紛雜而無神,分明就是在無聲控訴我吊他胃口。

唔,撒網到此結束,接下來該是收穫的時候了。

“這位,呃,黑衣刺客公子,你不記得了嗎?和你們一起來的那十五個人,除了你們三個之外,其他全被父皇當場怒殺了,即便是你們,那也是本宮拼死在父皇面前求情才保得下的。”

“這……皇帝……他們……”

我慢慢從椅子上踱了下來,蹲在大漢面前故作天真的輕聲惋惜道:“本宮知道父皇的手法血腥了一點,可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縱使本宮心裏有異議,也不敢明目張膽的違抗于父皇。”

“這一次,本宮好不容易將你從父皇手中討了過來,你可一定要將行刺緣由如實告訴本宮,父皇一高興,說不定就不追究你的犯上之罪了。”

“太子殿下,小人很感激您的好意,可惜小人沒這個福分享受您的恩澤,臨出發之前,小人曾對天起誓,失敗就是死,小人絕不能背信棄義!”

我看著大漢眼底的痛苦掙扎,聽他心口不一的做最後的垂死反抗,撇了撇嘴,轉身回到軟椅上悠閒躺下:“是這樣嗎?”

“唉,本宮原本還拍著胸脯保證這次絕對不需要父皇出面呢,沒想到居然又失敗了……”

“不過……算了,還是將你轉還給父皇吧。你可不知道,父皇審訊人的法子,那真叫個琳琅滿目、聞所未聞啊。”

“什麼將你身上的皮膚一寸一寸剝了乾淨,塗了蜜糖再塞進滿是螞蟻的罐子裏看你掙扎。”

“什麼用極長極細的針慢慢紮你的舌頭、眼睛、下體,然後再給這些密密麻麻像蜂窩樣的傷口撒上混了小受一笑散的濃鹽水,找一百個大漢輪流上你。”

“什麼剁了你的眼、耳、口、鼻、四肢,用最精純的療傷聖藥將你當花木般養在一個封口很小的深罎子裏,唔,本宮聽說,有一個婁煩的刺客居然在裏面整整生活了一年未死,屍體抬出來的時候,那人肚子裏的腸子啊、肝臟啊、脾肺啊都已經全部爛成了肉泥,清理的太監都吐暈了三個呢!還有還有……”

“夠了!太子殿下,小人……小人願意如實招供……”

我翹著二郎腿瞪圓了眼睛搖頭晃腦,越往下說心裏越是激動興奮。

林林總總幾乎將前世無聊時看的美國驚悚懸疑片裏的血腥手法說了個全。

等到我終於被一聲低喝打斷略有些可惜的停下時,才發現小秋子、小冬子已經趴在牆角沒命的吐了起來。

而作為我YY主角的某大漢,早已只能面色慘白、嘴唇發紫的倚著地板大口喘息。

挑著眉清淺一笑,手指無意識磨著下巴清冷說道:“怎麼?想通了?這會兒不怕背信棄義了?”

“太子殿下,小人知道您有手段,适才是小人腦袋被驢踢了胡說八道,您別往心裏去。”

效果既已達到,我也就不再裝什麼天真善良的年幼小屁孩了,端起小冬子新沏的一碗潤喉茶輕輕抿了幾口,隨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淡然問道:“告訴本宮,這次你們刺殺父皇,是誰在幕後指使?”

“是一位京城的大官,具體叫什麼小人不知道,只聽他的隨從曾經叫過朱大人。”

京官……

姓朱……

難不成是一直古古怪怪的朱秦許?

可據這些天的觀察,他要殺也該沖著我來,怎麼會招人刺殺父皇?

“這位刺客大哥,你當本宮是白癡嗎?京官裏姓朱的,朝廷從來就只有一位朱尚書,而不久之前,這位尚書已經辭官回了他瑤海城的老家,試問相距千里,他怎麼可能來這裏命令你們刺殺父皇!還不如實招來,真想嘗嘗本宮所說的那些酷刑嗎?”

“殿下!太子殿下!您饒了小人吧!小人所說句句屬實啊!小人原來只是個在江湖混跡的二流混混,沒搞出什麼名堂,也沒什麼厲害的武功,平時只是跑跑鏢養活一家老小,如果沒有大人物的指使,小人怎麼會想要刺殺當今皇上!太子殿下,您可要明鑒呐!”

我看著四肢並用趴在我腳邊痛哭流涕的黑衣大漢,一時心裏竟也隱隱覺出一些迷惑。

朱秦許此人如何我無從得知,但從他那天問我的幾個問題來看,卻並不像是那種會弑君謀逆的野心之人。

可眼下這刺客又言之鑿鑿,聲淚俱下,看起來也不似在說謊……

唔,不管事實真相如何,既然問了,我索性就將全套問題同時問清。

“既如此,本宮再問你,那朱秦許平日是怎麼跟你們聯繫的?如你這般的江湖人士,大概還有多少人聽他差遣?”

“未央城外有個小樹林,樹林東北方向有個朱家山莊,朱大人通常就是在那裏接見我們。”

“其實像我們這樣沒什麼真本事的江湖混混並不多,莊裏住的大部分都是一些穿藍衣的奇怪士兵,小人也不知道他們從何而來,武功如何,只是偶爾見他們在莊內疾走,那身形委實詭異。”

“太子殿下,您要相信小人,小人不過是迫于生計,一時貪念作怪,這才聽了朱大人的調遣,小人自知刺殺皇上是死罪,但請殿下開恩,一刀給小人個痛快吧,小人來世就是做牛做馬,也一定會報答殿下您的恩德的!”

再次勾唇朝黑衣大漢笑了笑。

然而這次不是冷笑,不是譏笑,更不是因見了鮮血而控制不住溢出的殘忍之笑。

我只是很單純的要告訴腳下這個哭訴著有母親供養有兒女撫育、怕疼怕苦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粗壯男人,他的回答我很滿意,所以不用擔心死無全屍。

“行了,你和你的這兩個兄弟就先在這裏呆著吧,本宮不會給你們用刑的,有機會,本宮還會派人給你家裏的妻女送些撫慰金,但你這條命,本宮在這裏跟你挑明瞭說,父皇絕不可能留著超過五日,你好自為之吧。”

“謝太子殿下!殿下仁德,上蒼定會幫您查出謀害皇上的元兇!”

“你也不用恭維本宮,本宮是否能緝拿幕後黑手,從來都不是天地可管之事。嗯,今天這事就這麼著吧,你好好想想最後這幾日該怎麼過,本宮走了。”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三十九章

邁出地牢的時候,天色已經暗沉似染了濃墨的清水,我特意將春夏秋冬留下看守,自己踩著滿地皓雪,慢悠悠回了父皇的寢宮。

烈華初春的天氣依然清寒,夜辰殿角角落落都燃了暖融融的無煙炭火,昏黃跳躍的赤色光暈裏,父皇著了件純黑繡紫色細碎鳶尾的錦緞長袍慵懶倚在軟椅上,一手支著額,一手隨意撫著青花瓷質地茶盞閉目沉思。

我拖著略有些濕意的靴子躡手躡腳,低著腦袋慢慢滑到軟椅旁邊,垂手,立正,小小聲說道:“父皇,我來交作業了。”

諾大的寢宮落針可聞,幾個時辰前的血肉橫飛、嘶嚎哀鳴早被行動迅捷的御林軍清理了乾淨,空曠且飄著消毒粉香味的寧靜氣場,卻讓我心裏無端忐忑難安。

“兩個半時辰,你多用了一個小時。”

呃……果然,父皇還是這麼偏愛完美,永遠容不得身邊有半點瑕疵……

“唔,洛兒知道了,等這件事結束,洛兒會來接受懲罰的。”

“嗯,說吧。”

呼……我小小歎了口氣……

唉,不管在什麼時空,無論我和父皇的關係是不是水火不容,只要那男人骨子裏一天還是洛塵風,我便一天不能陶陶兀兀、為所欲為,聽他命令行事,受他禁制,似乎已經成了我每天活著唯一會做的事了。

“據那唯一沒被嚇傻的大個子說,重金聘請他們刺殺您的是已經辭官的刑部尚書朱秦許,他應該沒回老家,並且在未央城外小樹林建了座朱家山莊,豢養了一大批來路不明的武林高手。”

“不過,洛兒倒是覺得,那十五個所謂刺客,應該只是些被真正幕後黑手推出臺面獻祭的人,而朱秦許,大概最多也只能算個共犯而已。”

唇角不知不覺勾了個略顯殘忍的弧度,黑瞳因興奮而迅速暗沉。

呵,姓朱的某人也許真的有些能耐,但不論他計謀手段如何了得,本質上卻只是個官至一品的外臣,想憑一己之力將十五個菜鳥級殺手送進夜辰殿,哼哼,除非整個皇宮的御林軍都是他新認的幹爺爺幹老爹……

“父皇,既然那人想玩,不如今晚洛兒就闖了他的朱家山莊,您覺得如何?”

然而也許是白日的獵殺足夠血腥,又或者是我的提議太過幼稚,這番話聽下來,父皇竟只是睜了眼微微提身坐了起來,不見答應,卻也未出口否決。

半刻之後,慵懶閒散的男人忽然抬頭看了我一眼,又抱了我的腰將我放置在他腿上跨坐著,伸手拈了我胸前垂落的一縷散發慢慢打著圈把玩:“後宮嬪妃出了小丑……朝堂官員愚昧無知……洛兒,這件事你不用急著處理,烈華不想我當這個皇帝的人太多,我要借這個機會做一次全面清空。”

“……哦。”

還以為父皇轉性變得溫和良善了呢,原來是想著放長線釣大魚。

不過,話說回來,被父皇這樣整個塞在懷裏抱著還真是冷,偶爾碰到他千年寒冰似的臉頰或手指,我都要凍得忍不住顫抖打哆嗦了……

“洛兒在害怕麼?為什麼一直抖個不停?”

我撇嘴,非常不雅的朝天翻了個巨型白眼。

想了想,又拿毛茸茸的腦袋在男人光滑細膩的臉上輕輕摩挲了幾下,語調略顯低沉的回道:“父皇,我有沒有跟您說過,自我主動和您歡愛那一晚之後,您的身體就一直冷的像個冰塊,被您這麼抱著,寒氣是會沿著衣服慢慢蔓延到我身上來的。”

“那麼,需要我給你輸些真氣嗎?”

這下,我是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索性轉過身盯著父皇濃黑似墨的瞳,認真說道:“父皇真是沒有情趣,男人這時候通常不都是會說‘那我們就做些什麼能暖身的運動吧’?退一百步說,就算您不把我的話當邀請,至少也該把我放下來啊,這才是最根本的解決之道嘛!”

這話一說出口,我就知道自己義憤填膺過了頭。

且不論父皇生性性格詭異,根本容不下任何人在他面前大呼小叫,單以他是我的父親,而我竟以如此輕佻的語氣和他說話,他就足以能將我脫下去大卸八塊、淩遲處死了。

沉默許久,父皇忽然緊緊扣實了我的腰身,力度大得讓我有自己會被他直接勒死的錯覺。

“洛兒,你要知道,我是洛塵風,你是洛決,我們之間永遠不會有平常男女的相處方式。”

父皇直看進我眼底的眸子裏,有我輕易便可捕捉到的不悅和怒氣。

他光滑黛黑的漂亮劍眉,糾結似繩索般一節一節深深疊在了一起。

可即便父皇的表情如此恐怖,我心裏裝著洛塵風的那一片區域,卻仍是感覺不到半分恐懼。

相反,那裏前一刻還因擔心自己小命不保而生出的緊張,竟在父皇那短短幾句貌似不含任何感情的彆扭解釋裏一點一點疏鬆了開來。

“父皇,您不氣我對您出口不尊嗎?”

我微微翹著的嘴角和輕快的語調似乎讓父皇稍稍消了些氣,他一直搭在我腰上握的很緊的手,終於也再次繞起了我垂至胸前黑亮柔順的長髮:“原本就沒什麼尊或不尊,我是你父親,這是任何人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調整了一下姿勢,將自己整個塞入男人那冰冷卻寬厚的胸膛:“是,洛兒明白了,洛兒不會再當自己是被您壓在身下褻玩的女人或玩物了。”

曾經一直覺得父皇是金屬屬性的人。

沒有感情,不會哭笑,不懂愛恨,甚至連恐懼、傷心、絕望、快樂、喜悅這些人類最基本的情緒都似完全沒有。

他身上唯一還可將他和人類聯繫上的,大概也只有那少得可憐的、洛家子嗣天生便容易產生的憤怒之情。

可是今天,當我不再只用仇恨的眼光看待他,當我試著慢慢走進他的世界,當我總是忍不住試探他、觸碰他的底線時,卻漸漸在那些看似殘酷無情的話裏體味出,原來父皇,並不是完全不知情愛。

原來洛塵風對洛決,也並非只有虐待強暴。

前世被鮮血和仇恨迷失了雙眼,今生今世,我想知道一直隱藏在無心背後的父皇究竟有多少情絲,想知道他對我,究竟是否存了不同尋常的心思和愛戀。

想著,又不由自主勾唇笑了起來。

就著面對面的姿勢慢慢將身體前傾靠近,面頰貼著父皇的面頰,唇沿著父皇冰冷清寒的肌膚漸漸滑向他珠圓玉潤的耳垂,微微張嘴含著吞吐了一會兒,而後極盡魅惑的輕輕朝他耳蝸吹了口氣:“父皇,洛兒冷,洛兒想借您的身體暖暖,可以嗎?”

呵呵,這種姿勢,這個角度,我能很清晰的感知到父皇身上某個相當敏感的大傢伙已經意氣風發,此刻正雄赳赳、氣昂昂頂著我的大腿根部搖旗呐喊。

不過……

瞧這尺寸,我似乎又是在自掘墳墓了呢。

“洛兒……我的洛兒……你叫我該怎麼辦……再這麼下去,我真的要被你逼入萬劫不復之地了……”

父皇將頭埋在我的頸側低聲呢喃,說話帶起的濕意讓我經不住縮了縮脖子。

可我不想就這麼退卻,上一世已經因為不敢面對毀了,這一世,我決不允許錯失再次發生。

慢慢捧起父皇俊美卻盡染迷茫的臉,我用兩世以來最決絕、最兇狠的語氣回道:“去吧,一起去,既然洛兒今生註定擺脫不了您,那麼上窮碧落下黃泉,洛兒也要讓您永生永世不得自由……”

話音落地,我抱著父皇的腦袋一下子擒住了他淡粉染白的薄唇,主動伸舌霸道的抵上父皇的牙關,輕掃慢舔,細緻吮吸。

父皇似乎有些錯愕的愣了一下,繼而立刻啟齒奪回主動權,漸漸熱起來的唇舌像帝王一樣高傲卻不失溫柔的逡巡著我口腔裏的每一寸領地。

舌尖在口腔內嬉戲的感覺總是美好而甜蜜,讓人不得不拋棄所有沉迷其中,然而我卻只想瞪大眼睛,努力調整自己跟著父皇越來越激烈的舔舐節奏輕輕呻吟。

快樂或痛苦,舒服或疼痛,我想讓父皇看到我身體最忠實的反應,想讓他知道,和他做愛,我不再只覺得恥辱或是不甘……

“父皇,父皇,瞧,您的身體又熱起來了,它們多喜歡我……”

當清涼的空氣再次沖進我的胸腔時,我發現自己和父皇擁吻的戰場已經轉移到了紫檀木雕金龍床上。

此刻,我正雙手勾著父皇天鵝般弧度優美的脖子仰面平躺,而父皇,呵呵,正低著腦袋努力與我魅惑紫色的外衫盤扣奮鬥,偶爾觸到我身體的肌膚,是比焰火還要猛烈的滾燙灼熱……

但,縱使蓬勃的欲望已讓父皇光裸緊繃的脊背佈滿薄汗,他卻再也沒有化身成野獸將我身上的衣物全部撕碎……

那個冬夜最後一個有雪的夜晚,我把自己當成祭品獻給了父皇。在他身下大聲哭泣,放蕩的呻吟,一遍又一遍邀請他進入我的身體,用行動祭奠我對洛塵風積累了一世的仇恨。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四十章

第二天五更不過,天色才清明,我抱著軟乎乎暖融融的人肉大抱枕正睡的迷糊,父皇卻準時蘇醒。

隨意掀了真絲錦被,瞧不出神清氣爽,也看不到怡然自得。

男人只是如同每一個我們同床而眠後的晨曦一般,默默無聲的起床、穿衣、洗漱,在我睡得有些充血的臉頰上輕輕落了一個吻,而後轉身,不作半絲留戀的傲然邁出夜辰殿。

然而透著沉悶甌啞的木門撞擊聲剛過,我那雙原本該緊閉的眼卻忽然毫無預兆的睜開。

滴溜溜轉著左瞄瞄,右瞟瞟,確定玄黑染銀的豪華內殿果真半無一人,這才伸手打了個哈欠慢慢起身。

在父皇幾乎是純黑的衣櫃裏翻了件改造過的寶石藍T恤套上,也不梳洗,直接去了外殿扭胳臂扭腰做起了早操運動。

汗,昨晚滾床單動作太大,一不小心居然把烈如歌尚算柔韌的小細腰給折了。

如此丟臉的烏龍事件,身位某人專屬暖床人的我,自是誓死也要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

不過……

父皇這裏的值班小太監們還真是相當盡職盡責,我不過赤了足在屋裏跳了兩跳踢了踢腿,外面那一聲一聲尖細綿長又深情似海的高調呼喚居然就吼得驚天地、泣鬼神了……

“殿下,太子殿下,您起了嗎?”

“起了,進來吧。”

快速換回明黃色太子服,整冠,束發,漱口,抹臉,撿了張墊了厚厚獸皮的梨花木軟椅坐下,眯著眼喚進門外候著有半刻鐘的奴才。

唔,居然是小春子,是地牢裏發生什麼了麽……

“奴才見過太子殿下。”

“嗯,免了吧。說說,這時候擅離職守來找本宮,外面出了什麼事了嗎?”

“殿下明鑒,是小冬子。”

“今早新任刑部尚書卓大人派人進宮,說是要將刺客提往刑部初審,而您說過,不論來者何人,奴才們都不得讓犯人有分毫閃失。”

“小冬子嘴快,當即便借了您的話轟了來人兩句,哪知來人不但不走,竟還出口對您不敬,詆毀您名聲,小冬子一時氣急,撲上去便和來者扭打在了一起。”

“這會兒,小夏子、小秋子和地牢裏的一些典獄官正在勸架,奴才見著情況不對,趕緊跑了回來先向您稟報。”

“噢?竟有這事?”我微微挑眉站了起來,伸手撫了撫略有些褶皺的繡金龍衣擺,長袖一揮,提步便朝雕金大門走了過去,“領本宮去看看。”

姓卓的大人……

大概是那天禦書房裏衣冠楚楚的少年狀元……

呵,人常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他一個小小新任尚書,憑什麼敢縱容屬下刁難太子的內侍?

似乎……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呐。

“小春子,你知道那位尚書大人派來的人是怎麼詆毀本宮的嗎?”

“這、這個,呃,殿下,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一些奴才們私下流傳的小道謠言。”

“哦?你們私底下竟也有謠言?”

原本只是覺得路上無事,想借卓成林家執事某些可以預想的罵詞自我消遣消遣。

卻沒想,不經意的一句問話,竟是讓平日伶牙俐齒、巧舌如簧的小春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臉上因長時間奔跑而起的紅暈更是瞬間變得慘白。

這般古怪的反應……

所謂的出口不敬,怕是不僅罵我恃寵而驕、矜功自伐那麼簡單呢。

“給本宮說說,你們究竟是怎麼傳的……別只想著奉承本宮,你所說的那些言辭,本宮有上千種方法證明它們的真實性。”

腳下微微頓了頓,卻並沒有就此止步不前。

我知道,經過這些天或正面訓斥或背裏暗示,這四個可能會一直跟著我征戰天下的小太監已完全搞清了我的性子。

這種時候,小春子應該不會再蠢到編些無聊的頌詞溜鬚拍馬。

“殿下,奴才說了,您可千萬不要動怒。”

“昨天下午陛下遇刺,您當時恰巧也在夜辰殿,不知怎麼,宮裏很多奴才,甚至包括一些主子,竟都覺得是您殺了那十二個刺客。”

“其實這事本來也沒什麼,殿下保護陛下,那正好說明您忠君孝悌,可事情壞就壞在,那十二個被當場擊斃的刺客,死狀實在太過慘烈。”

“全烈華百姓都知道您武功搞強,但您一舉手就能掏了人的心臟,一伸足就能踩爛人的頭顱,這樣的手段,卻也似乎太過血腥殘忍,於是便有造謠者說您是……是國師十一年前預言的滅世妖孽,這次重回烈華,目的就是想用整個國家子民的鮮血給您祭奠!”

“傳言同時還……還說,刺客要刺殺的人原本是太子殿下您,但苦於您身手實在了得,刺客無奈,這才將目標轉至陛下身上,而您心裏有鬼,擔心陛下總有一天會知道事情真相,於是私自禁制剩餘三個活口,妄圖趁人不備再將其殘殺……”

……滅世妖孽嗎?

呵,排除劇本裏令我非常厭惡的栽贓嫁禍,這出戲的幕後編劇,倒還真將我的本性摸了個通透了然。

可如今卻不是在演戲。

有人處心積慮設套讓我鑽,一天之內派人刺殺父皇,又將烈如歌編排成此人只應地獄有、人間難得幾回聞,玩得如此之大,他似乎真的想將我從這個世界徹底抹殺。

唔,暫時不能讓外人知道父皇比我更暴虐,也不能把議論這事的人統統拎出來砍了……

更不可放任流言瘋傳不顧……

唉,看來只有讓神棍夏侯甫出來露一下臉了。

吾主撒旦,希望他不要一見到我就大談特談救世聖主的調調。

“小春子,你去國師府一趟,告訴夏侯國師,本宮請他去金鑾殿鑒定羅縵神。”

“奴才遵旨!”

眯著眼輕喝一聲,稍稍抬手斜切著撫了撫自己的脖頸,我用最卑鄙有效的方式將卓成林派的人嚇回了刑部。

繼而轉身,領著夏、秋、冬一路以超過來時一倍的速度趕去了金鑾殿。

進去的時候,只見滿殿群臣口若懸河、指手畫腳,一個個像街頭巷尾掐腰對罵的潑婦般爭得唾沫橫飛、臉紅脖子粗。

而御座上的父皇,似乎已經被這種毫無意義的白癡行徑鬧得不厭其煩,竟乾脆只手撐了腦袋,歪著身子橫坐在龍椅上發呆。

呃,一句話,怎一個亂字了得。

“咳,咳,兒臣——烈如歌拜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沒辦法,既然朝臣們都當我透明,我也只得提了全力學河東雄獅努力吼一嗓子。

不過這效果貌似……

滿朝文武都保持著各自或齜牙或咧嘴、或吹鬍子或瞪眼睛的姿勢停頓三秒,狀似腦袋短路。父皇也面露疑惑,頗為魅惑的朝我眨了眨眼,似乎是無聲詢問我嗓子是否出了毛病。

“呃,呵呵,不好意思,一時音量沒控制好,各位勿怪,勿怪!”

話音未落,被冷凍了的雕塑竟是瞬間再次活力四射、容光煥發。

而諸如姬丞相、卓成林之流,身體和意識的靈活度甚至較之前更甚一籌。

“太子殿下,陛下沒召你入殿,你怎可私自擅闖?”

微微撇嘴,心裏對姬老頭這種口是心非的指控相當不滿。

於是索性收了假笑,沉著臉與之針鋒相對:“姬丞相,本宮原本的確是站在殿外等候傳召,但您老聲音似乎特別洪亮,隔了那麼厚的一堵牆壁,本宮都能聽見你一口一個讓太子來對峙,既如此,老丞相你說,本宮還能在外傻站著無動於衷嗎?”

“你……哼,殿下巧言善辯,老臣自是說不過你!”

我頗為愉悅的勾了勾唇角,也不管姬國維憤恨甩袖、對我怒目而視,逕自彎腰向御座上沒什麼表情的父皇行了個標準君臣禮:“父皇,兒臣此次不召自來,實是為了解決滅世妖孽之事。”

連發呆的樣子都能讓一群懷春少女尖叫的男人換了只手撐額,依然一臉不知今夕是何夕:“嗯,也好。諸位愛卿,太子既已入朝,你們有何疑問一併向太子求證清楚吧。”

老大剛一發話,立刻便有一滿面凜然的忠義之臣大步跨出。

“殿下,請您如實告訴微臣,昨天下午夜辰殿的那場暴虐屠殺,究竟是不是您一手所為?您真的生生將刺客的心臟……掏出捏碎了?”

有些意外,第一個跳出來的居然不是姬家黨派的人。

轉身,負手而立:“夜辰殿當時只有父皇和本宮兩人批閱奏摺,若非本宮,難不成甯尚書認為父皇也有此血腥手段?呵,本宮可是聽說,殺戮後夜辰殿的慘狀,連曾經征戰沙場的御林軍看了都會吐破膽呢。”

“太子殿下既已承認自己嗜殺殘暴,那麼滅世妖孽的身份,想必您也不會不敢承認了吧?”

呵呵,才一句模棱兩可的話,老頭子就沉不住氣了?

慢慢將臉轉向姬國維,也不說話,只是饒有興趣的圍著他小小轉了一圈。

見他似乎真要跳腳,這才一邊點著腦袋一邊深有同感的道:“嗯,與姬丞相相比,本宮果然更適合妖孽這個詞……但,適合歸適合,若真要將這身份套在頭上,有個人,大概就會舉著一紙八字對天泣淚了。”

“哼,如果殿下真是滅世妖孽,別說一個人,即便是整個烈華百姓一起哭訴,老臣不才,但也依然會公正明辨,跪求老天給你應有的懲罰!”

就在姬老頭一臉甘願為國獻身、激昂憤慨的時候,殿外忽然傳了句粗獷冰冷的侍衛通報聲。

“啟奏陛下,夏侯國師求見。”

我勾唇,略顯惋惜的對姬國維笑了笑:“可惜,本宮說的這個人,丞相怕是不得不聽他之詞。”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四十一章

二月草長鶯飛,春意正闌珊,暖律潛催,幽谷暄和,黃鸝翩翩,乍遷芳樹。

可惜,我這個烈華正牌太子,卻只能捧著臉躲在御花園枝葉最繁茂的一棵青松上望天長歎。

自從半個月前夏侯甫在金鑾殿上侃侃而談了一段羅縵救世論,我的生活,竟漸漸開始向大話西遊裏被唐僧折磨至瘋的齊天大聖靠近。

每日早朝,總會有三、四、五個大臣擠在我面前嘰裏咕嚕唱半個時辰贊詞;而後回夜辰殿,只要父皇離開半刻,那些個太監、宮女、侍衛,甚至是某些後宮嬪妃,立馬就會闖進殿來求我為他們祈福避難……

唉,可憐我洛決兩世暴虐,今日竟然要被一則天諭逼至跑路,真是悲哉,慘哉,嗚呼哀哉!

不過……

我稍稍眨了眨了眼,將眸內深處忽然盛起的猩紅戾氣擯除藏匿……

上一次不過小小戲弄了下姬貴妃,謠言頃刻就將我說成敗德戲母的禽獸之徒,這回父皇莫名其妙遇刺,造謠之詞更是當天傳遍整個未央城……

如果再看不出其中的貓膩,那也不用姬家三代費盡心機算計了,我乾脆買把匕首自己往心窩裏捅幾刀得了……

哼哼,反正現在是有家回不得,蹲在樹上也是蹲著,倒不如索性去趟皇子院,當面看看烈焰岩究竟想玩什麼花招……

可是皇子院卻似乎並非想進便能進的地方。

我沉著臉倚在朱紅色刻麒麟瑞獸檀木門前威逼利誘了半天,身穿青色鎧甲、手提玄鐵長戟的威武守衛居然仍是面色沉似海,半點不予通融,我又不能硬闖,無奈之下,幾乎就要拋了太子身份客串做一回樑上君子。

幸好,這世上還有個詞叫不是冤家不聚頭。

不受待見之人訪客被家奴拒之門外,主人貌似總會準時現身“搭救。”

“怎麼回事?這麼多人堵在門前做什麼?”

人未到,聲先至。

著了身湖藍繡劍蘭錦緞長袍的烈焰岩領了隊臉色冰冷的宮人自遠方浩浩蕩蕩走了過來。

“稟二殿下,太子殿下未得皇上手諭,欲想私闖皇子院,奴才們适才在勸阻殿下放棄。”

“哦?是太子殿下?臣弟失禮,多有怠慢,請皇兄勿怪。”

瞟了眼明明與我一般年紀、卻總是板著一張冰臉的某人,微微撇嘴:“二皇弟太客氣了,今日本就是本宮不請自來,皇弟何錯之有?但不知二皇弟可否抬手,替本宮解了刻下這個閉門羹之圍?”

“那是自然,殿下既然來了,臣弟哪有不竭誠以待之理?只是皇子院不及月華殿奢華,還望殿下不要見怪,請——”

我也不跟烈焰岩客氣,瞥了眼忽然緘口無言的兩排護衛,提腳便往院內走去。

呵,這皇子院雖說不是雕樑畫棟、金碧輝煌,但環境卻是相當清雅。

外院開闊,綠樹環著碧清小塘,蝶舞鶯飛,內室秀雅,古色小屋勾心鬥角,青瓦白牆,內外之間,有莊嚴校場供皇子鍛煉學習,弓、馬、騎、射各式裝備一應俱全……

我進去時,小不點小十正拖著張比他個頭還要高很多的弓努力拉弦。

八皇子烈炫冥手握長劍,輕舞飛揚。

烈耀陽、烈耀日每人騎了一匹棗紅色駿馬,正揮舞著鞭花你追我趕……

唔,皇子院裏小屁孩們的生活,似乎比我這個可憐可悲的太子殿下要舒服有趣多了……

“殿下喜歡這裏的生活嗎?”

大概是我臉上那種悵然若失、神思恍惚的神情刺激到了烈焰岩,他問這句話的時候,聲音空靈的就像獨自在淵穀孤芳自賞的幽蘭花苞綻放,孤寂而懷念。

“應該是喜歡吧,殿下雖然只在皇子院生活至五歲,但這裏的寧靜祥和、純粹美好一定也給您留下了深刻印象……”

烈焰岩似乎是著了某種業障,竟然不管我是他姬氏一族最欲除之而後快的妖孽太子,兀自盯著遠方天空那一朵或白或灰、或方或圓的巨大雲彩自問自答。

然而洛決一向以破壞他人的美好憧憬為己任,烈焰岩想緬懷一下自己快樂單純的童年,我卻偏要將之拉回黑暗骯髒的現實。

“二皇弟,本宮好像不太明白你口中的那些感覺呢,純粹或者美好,皇宮會允許這類東西存在嗎?”

很輕很淡的一句話,卻讓烈焰岩眼底的懷念憧憬破碎成剪影。

掙扎在現實與理想之間的少年微微斂了眉眼,所有只能在最濃郁的暗夜裏紮根生存的欲望、貪婪、血腥、仇恨,如絲線一般瞬間將他原是迷茫無神的黑眸密密實實裹了透徹。

“殿下教訓的是,是臣弟不知薡董,叫您見笑了。前面便是臣弟的住所,為表歉意,臣弟想請殿下共品一壺極品花雕,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

呵,謹慎律己、運籌帷幄,這才是我視之為強勁對手的皇家二子烈焰岩。

天家無情,不染鮮血,不縱陰謀,即便是烈焰雨那麼純真無辜的三歲小孩兒,也休想在腐爛腥臭的皇宮之中謀得一席生存之地。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四十二章

“唔,酒香而色不濁,清甜而味不膩,淺嘗令人欲罷不能,痛飲使人離愁忘憂,果然是酒中極品!可惜,本宮今日來得突然,不然倒是可以弄些火盆酸梅,和二皇弟對坐此地煮酒論英雄。”

“殿下好雅興,但臣弟不知,今日殿下是否只為品酒閒聊而來?”

我慢慢放下青花瓷制精緻酒盞,拇指與食指圈著杯口細細摩挲:“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烈焰岩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也拈了盞酒抿著唇小口飲了起來:“願聞其詳。”

“想必二皇弟你也知道,前段日子因為一些事,本宮被當做了救世聖主。從那以後,月華殿門口日日跪了些尋本宮祈福救難的朝臣奴才,本宮甚感無奈,於是便想來皇子院避避風頭。當然,如今既然碰巧遇著了二皇弟,兄弟間自然也是要好好聊聊的。”

“是這樣嗎?臣弟還以為,皇兄此次是來探測虛實的呢。”

我撫著酒盞的手小小頓了一下,一直染著莫名笑意的眼也低垂了下去,長而密的睫毛小心遮掩了眼底忽盛的戾光:“二皇弟何出此言?”

烈焰岩似乎完全沒聽出我話語裏的危險資訊,竟然握了還餘半盞花雕的酒盞輕輕抬了手,盯著瓷器外碧青色的水墨畫彎了黑黑亮亮的眉眼:“最近殿下大概很是鬱悶吧,無端被人誤會戲母,父皇遇刺卻找不到幕後主謀,救駕有功又成了妖孽滅世,難得有天諭為您正名,竟也不過圖添了幾多煩惱……呵呵,臣弟十分好奇,如果夏侯國師當日沒有截獲天諭,皇兄是否會一怒之下帶兵平了未央城外的朱家山莊?”

“唔,果然是姬家人在幕後搞鬼啊,朱秦許不過是個仰人鼻息的傀儡,本宮尚還不屑為他動怒,倒是你們,如此苦心孤詣、機關算盡的對付本宮,真是有夠看得起本宮呢。”

我原本還有些顧忌,心裏對烈焰岩突然變陰謀為明鬥存著疑惑。

可是現在……

呵,無需言語,只管捉了酒盞心平靜氣慢慢細品便是。

我是什麼樣的人,被逼急之後手段如何,這世上除了父皇,大概沒有人比視我為死敵的烈焰岩更加清楚。

他如今既能在我面前開誠公佈,盡數自己給我惹的麻煩禍事,想必早已是胸有成竹,只待我這只鱉鑽進他精心打造的翁裏關門放狗罷了。

然而,烈焰岩或許清楚我殺人兇狠,卻不知道,洛樓與刀共眠的兩年裏,我的逃生技能早已練得與殺人手法不相上下。

“殿下不愧為羅縵使者,早知臣弟想置你於死地,今日竟還敢孤身來皇子院與臣弟閒聊,難道殿下就不怕臣弟設套拿你?”

“怕?呵,如果本宮沒有猜錯,此刻我們所在的這間屋子,應該已經被你的人圍成水泄不通了吧?但,那又能怎樣?你應該知道,本宮若是要走,這裏的人,沒一個能攔得住!”

那一瞬間,我確定自己在烈焰岩臉上看見恐懼引起的幾分僵硬,一閃而逝。

瞬息之後,背手立在我眼前的便又是那個深沉難測、談笑自若的烈華二皇子:“殿下還真是自信呢,這樣的話叫別人說來,我烈焰岩只會戳之以鼻,但出自殿下之口,臣弟卻想親身討教一番!”

我略感意外的挑了挑眉,也不說話,逕自走至牆邊取了懸於壁上的一對青峰寶劍。

隨手朝烈焰岩扔了一柄,又將另一柄拔劍出鞘,揮手在空中舞了個不甚規範的劍花。

勾唇,對烈焰岩豪爽一笑:“本宮學的是殺人手段,若論起真正的劍術武藝,其實也就只會些上不了臺面的三腳貓功夫,二皇弟若是不嫌棄對手太弱,大可以立馬拔劍而上。”

聞言,烈焰岩眼裏瞬間銳光大盛,足尖點地,竟然就借著接劍的慣性抬腳朝我下盤攻來。

我自是急轉退身,手腕翻轉,長劍替了總也不離手的烏金匕首刺向烈焰岩胸腹。

劍離身不足一寸時,烈焰岩忽而在空中借力旋身,綠光一閃,他的青峰劍竟攜著急速流動的劍氣反攻向我的脖頸。

我一驚,回手便想將藏於小腿側的匕首拔出斜挑他手腕。

然而頭腦雖很清楚該如何破除困境,身體卻忽然像被人抽了各處經脈,遲鈍綿軟。

腰還未來得及下彎,一道雪亮鋒利的薄刃卻已抵上我的頸項,深半分便能將我的頸動脈割破。

“……是那杯酒?”

“殿下似乎並不那麼意外?通常實力強大、恃才傲物的人被卑鄙手段所傷,不是應該都會暴跳如雷、怒不可遏嗎?”

我很順從的丟了劍棄了匕首垂手而立,見烈焰岩滿面疑惑,似乎是想撬開我的腦顱瞧瞧裏面都裝了些什麼古怪玩意兒,只得撇嘴苦笑:“暴跳如雷有用嗎?本宮跳腳了,就能否定自己輕敵被俘的事實了?”

“呵,要害被人捏在手心,縱使心裏再有不甘,本宮應該也只有束手就擒這一條路可走了吧?何況二皇弟的手段並不卑鄙,兵不厭詐,你這招甕中捉鼈使得非常完美,若非那只笨鱉便是本宮,本宮甚至會擊掌三下以示欣賞。”

“殿下……其實也是個相當出色且善良公正的好人呢,若非形勢所逼,臣弟真的不願和殿下為敵……也罷,來人,將太子殿下請去朱家山莊!”

言畢,烈焰岩親自給我套上太監服,親手灌了我一瓶十香軟經散。

當最後一縷光亮被厚厚一層木板隔絕在視外的時候,雖是滿心不甘,我卻也只能酥軟著手腳躺在大木箱裏枕著黑暗無奈歎息。

唉,父皇要我以不變應萬變、靜觀其變,我卻傻傻的跑到人家地盤自已吞了人家特意準備的毒藥。

不但害得自已被俘,瞧這架勢,父皇可能都要受到牽累……

唔,如果這回我還沒死成,回去之後,只希望父皇的懲罰手段不要太過激烈……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四十三章

顛顛倒倒,搖搖晃晃,我正蜷著身子躺在散著草木香的大箱子裏撇嘴自嘲,第一百二十八次唾棄自己那離了父皇的非人虐待就變得妄自尊大的變態性子,一直勻速行駛了兩個時辰的“豪華四人大轎”卻在此時忽然停了下來。

一陣窸窣過後,久違了的刺目光亮伴著鑰匙觸動轉軸的哢哢聲利劍般重新射入了我的眼眸。

“死了嗎?沒死就滾出來!”

眯眼稍稍適應了一下逆行的光線,待看清狠言狠語咒駡我的人正是朱秦許後複又勾唇痞笑:“呵,這不是我們憂國憂民的前刑部尚書朱大人嗎?怎麼?尚書做著不如意,給姬家充當馬前卒就過癮了?”

“你……哼!儘管牙尖嘴利去吧,你也就這幾天可以囂張了!出來!”

還有幾天……看來他們暫時不會拿我怎麼樣,或許還有機會自救……

任朱秦許揪著衣領將我拖出大箱子外,我放鬆著身體將全身重量壓在他身上,盯著他淡紫色寬鬆長袍貌似漫不經心的問道:“朱尚書,本宮真的很好奇,究竟是怎麼樣一種深沉的恨意,竟能讓你這樣一個本是最為忠君律己的儒臣背叛父皇?”

語音落,朱秦許卻忽然極其激動的摔了打算給我五花大綁的粗糲麻繩,餘力未消的尾端甚至將不遠處的一張椅子掃倒在地:“什麼樣的恨意!哼!什麼樣的恨意你會不知道!”

“就因為你是太子,就因為你的一時出走,烈華數十萬無辜的百姓便一夜間流離失所,朝廷幾千名優秀將軍、十多萬驍勇的戰士便要命喪敵國!你居然還敢天真的問我是怎樣的恨意!哼,別人或許看不明白,我朱秦許可是一直睜大了眼盯著你這個妖孽如何亂世的!”

唔,好疼,肩膀好像脫臼了,手臂上也有細細的鮮血潺潺流下……

但是……

“就算如此,你憎恨的人也該是本宮吧?為何要派殺手刺殺父皇呢?”

“呵,呵呵,殺你?”剛逾不惑之年的儒雅男子憤恨的神色忽然被極深的無奈取代,古松一樣筆直站著的身體頹然倒在了一旁的木椅上,聲音淒涼:“殿下以為我不想嗎?”

“為烈華剪除擾國的妖物,為死去的將士亡靈討回個公道,朱秦許做夢都在想啊!可,那又如何?你永遠都不會知道陛下為保護你可以做到何種程度,若你真的死在我的手裏,那男人可能會一怒之下毀了整個烈華!不,不是可能,他一定會!”

“受了那樣的傷,殿下以為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呢?榆次國師的神力再怎麼強大,他能起死回生嗎?”似是沉入了某種不能忘卻的回憶,朱秦許的表情虛晃的很不真實:,“呵,是陛下啊!陛下捨棄了自己餘下的三十年壽命,跪在地上祈求國師發動禁忌之術,由此你這個妖孽現在才能安然坐在這裏玩弄權術啊。”

“姬貴妃不過碰了你一下,傳了些根本傷不了你分毫的謠言,她有什麼不可饒恕的罪孽?陛下竟下令刓了她的雙目,將之打入冷宮,勒令二殿下終身不得入朝為官!還有那些個宮人,他們又何故罪大惡極至必須全部坑殺?”

“變了,真的變了,自你從婁煩回來的那天起,陛下便已再不是當初那個憂樂以天下的陛下了。如今龍椅上坐著的烈金城,他可為你生,可為你死,除了從你身上下手,我還有什麼辦法喚醒他那顆已不再以江山為己任的心?”

朱秦許每說一句話,我的心臟便不可遏止的緊縮一分。

呼吸急促,眩暈的大腦像被千萬隻蟻蟲嗜咬般疼痛難忍。

可我卻毫無只覺。

那個男人……

他曾經那麼雲淡風輕說不是大問題的傷,原來竟是以他後半世的生命為代價治癒的?!

他那麼高貴桀驁的一個人,俯視蒼生,睥睨天下,竟為了我給一個小小的國師下跪?!

怎會如此?!!

手腳輕顫,紅唇緊抿,神智卻隨著另一個恨我入骨的老狐狸的出現而漸漸恢復:“呵呵,這都是怎麼了?我們尊貴的太子殿下怎麼癱坐在地上發起呆來了?”

姬國維身後跟著一隊裹得像木乃伊似的奇怪士兵,步伐整齊,落地無聲,老傢伙人未到聲先至,頂著一張面目可憎的臉笑得天花亂墜。

我有些困難的扶著椅背站了起來,強迫自己收斂此時不該存在的所有情緒:“姬丞相,本宮今天不想和你玩文字遊戲,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之前你們費盡心機敗壞本宮名聲,如今又明目張膽劫持本宮,為的也不過是個太子之位,如果本宮主動將之讓給烈焰岩,你們是否可以結束這場爭鬥?”

“結束?哼哼,從情兒被刓雙目、打入冷宮,岩兒被排除朝堂之外起,老夫就沒想過會有結束之日!”

“倒是太子殿下您,昨天在金鑾殿上不是還一副囂張狂妄的模樣?怎麼?現在受制於老夫,知道急了、怕了,想用太子之位保命了?哼,老夫真不明白,你這種人,又殘忍嗜血、又貪生怕死,甚至還是個男子,烈金城究竟迷戀你哪一點?”

我的眼神因激動稍稍染了猩紅,扶著椅背的手指甲深深掐進了手心:“你知道些什麼?”

“呵呵,太子殿下不用那麼看著老夫,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老夫已經都知道了。說起來,你們好像還是父子吧?哼,真是噁心,父子相奸,那簡直就是敗壞皇室顏面的醜聞!”

我閉起了眼,深深吸了口氣。

現在不是跟姬老頭拼命耍狠的時候,身體不受控制,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陷入憤怒的深淵。

那男人一定瞞了我很多不為人知的真相,沒有徹底弄清楚之前,我絕不能讓自己又絲毫傷害。

再次睜開,眼內已是一片清明,也不管姬老頭略有些詫異的神色,乾脆拖著酥軟的四肢挪到木椅旁極自然的坐下:“姬丞相,本宮尊你聲丞相,是因為你真的有丞相之能,本宮與父皇的關係怎樣,那是我們父子間的私事,你不要逼我將你歸為只長鬍子、不長大腦的愚蠢之人!”

“你……好!我們不談私事,現在來說說殿下目前的狀況。”老頭也挪了把椅子過來,挨著朱秦許氣呼呼的坐了下來,“老夫精心籌畫這麼久為了什麼,想必殿下也已心知肚明瞭。如今烈金城既然這麼迷戀你,想救你,籌碼當然也要有所增加才行。”

“你的意思是……你們想逼宮?”

“聰明!老夫原來以為殿下只是個得那人庇佑的毛頭小子,今日一見,才發現殿下不僅容貌長得傾國傾城,腦袋裏裝的原來也不盡是狐媚之法嘛!”

心裏有了更想知道的東西,姬國維習慣性的冷嘲熱諷也就再激不起我半分爭鬥之心:“少講廢話,你要本宮做什麼?”

“呵,殿下不用緊張,老夫只是需要你寫封信。烈金城太過狡猾,如果沒有你的親筆書函,老夫料想他不會輕易上當!當然,如果殿下想少受點皮肉之苦,信的內容自然是越淒慘越好。”“你告訴他,兩日後,我們在城外小樹林見面,我們一手交退位詔書,一手交人!”

寫信?我轉了轉眼珠,心裏暗暗有了計較:“那容易,拿筆墨來,本宮一定給你封字字血淚的求救信!”

呵呵,這老頭自以為機關算盡,卻不知,我和父皇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有些東西即便他看了,也未必能看懂我字裏行間寫的是些什麼。

“嗯,不錯不錯,情意真切,纏綿悱惻,沒想到殿下的文采也是這麼不凡啊,老夫過去似乎太看輕了你啊。”

廢話,集萃了幾千年華夏文明的精華,能不纏綿嗎……

唉,只希望父皇能看懂我的意思,不要再默默犧牲了……

我那麼遲鈍,他不說,我永遠也不知道他為我做到了何種程度。

因為不理解,有時甚至會將他某些善意的行為肆意曲解,就像前世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卻單方面固執的認為那一切都是傷害……

“好了,談話到此結束。聽說殿下在婁煩時曾遭受過身體上的重創,這次難得來老夫的山莊做客,老夫也該給你留點紀念才是。”

我看著套在脖子上、在胸前繞了個十字的玄黑鎖鏈,歎氣。

想當年父皇在我身上為所欲為、強行調教,我覺得那一定是這個世上最難熬、最疼痛的遭遇。

可是來到這裏,才發現,原來痛也是有很多層次的,父皇之于我的那些,好像是被獄卒稱為最具技巧、最令人疼痛,卻也最沒有殺傷力的純粹身體訓練。

唉……為什麼以前沒有發現呢?如果父皇真的只是想虐待我、侮辱我,他何必要隱藏在洛家老宅一個人動手,徹底毀滅一個人,最好的方法不是讓他被全世界人唾棄嗎?

呵,現在想那麼多有什麼用,等這回事了了,我們有的是時間當面將一切搞清楚……

想到這裏,我挺直了腰背任身穿藍衣的奇怪士兵推搡著走向刑房,其間甚至朝神情淒涼的朱大尚書挑眉示了下威。

只是,那時我還不知道,從自己自以為是的“深入虎穴”那一刻開始,命運之輪便再一次跟我開了一個極其諷刺的玩笑……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四十四章

兩日時限,轉瞬即逝。

因為姬老頭的那一句“留點紀念”,這兩日裏,我幾乎將這座山莊裏的各種酷刑嘗了個遍。

又因為那種疼痛實在太過深刻,當我好不容易從極痛和極樂的邊緣緩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正被某個權力欲旺盛的老頭駕著脖子,充當可憐又可恨的關鍵性人質,而父皇,卻是已經如約出現在了昏黃慘澹的小樹林裏。

依然是一身精工細作的玄黑長袍,依然是微微抿著唇的冰冷面孔。

他沒有可以預料的憤怒,也沒有現於人前的擔憂,可當他那雙濃黑似墨的深瞳掃過我血跡斑斑的身體時,我分明感覺到,周遭的空氣有瞬間凝為寒冰的衝動。

他就那麼安安靜靜的站在呼嘯而過的北風中,身上散著的氣勢輕易就讓姬老頭帶來的幾千個藍衣殺手繃緊神經,本能的擺出防禦姿勢。

如此劍拔弩張的氣氛,姬老頭卻似乎頗為享受,他向身邊一個全身裹在藍布團裏的高個點了點頭,那人大手一揮,身後擺足了架勢的藍衣人瞬間無聲無息收了兵器,出手快的連我都沒完全看清。

“哈哈哈,烈金城,你還真是愛子心切啊,帶著這麼幾個人居然也敢來赴約,難道就不怕今天有來無回?”

“你本來就沒打算讓朕活著回去,朕帶再多的人來,又有何用?”

“哼,你倒有自知之明,既然這麼有仁義,又為何要將我姬家趕盡殺絕?”

“你說姬楚情?那女人,她太蠢。後宮怎麼折騰朕不管,但她不該在洛兒身上做文章,更不該妄圖想讓她的兒子代替洛兒。”

“洛兒?呵呵,老夫倒忘了,如今我們英明神武的烈帝陛下已經完全被他的親子迷了心魂,後宮佳麗三千,甚至是這大好的萬里河山,是不是都沒這小子一笑來得重要?”

姬老頭說著緊了緊架在我脖子上的長劍,一陣刺痛,一股溫熱粘稠的液體順著脖子慢慢流了開來,濃烈的血腥味和隨之而來的酥麻感令我興奮的手腳輕顫。

父皇水墨畫一樣漂亮的眉無意識皺了起來,出口的語氣是顯而易見的疑惑不解:“姬國維,我沒殺那女人和她的兒子,你為什麼這麼憤怒?”

“是啊,你沒殺他們,你只是把我的女兒關進全是瘋子的冷宮,令她一夜瘋癲!只是剝奪了岩兒入朝、封王的權利,讓他去邊疆守城!你不殺他們,你只是折磨他們,折磨到他們精神崩潰,即便有朝一日姬家恢復了曾經的輝煌,他們也不可能再有任何作為!”

唔,皮肉又開了一層,再這麼下去,刀口馬上就要切到頸動脈了。

唉,歎氣,本來想單純的做一回看戲的觀眾,可是現在,似乎不得不出聲提醒一下激動過分的姬老頭了呢。

“咳咳,姬丞相,你不是來跟父皇討傳位詔書的嗎?怎麼在這兒唧唧歪歪個沒完了?”

姬老頭很惡毒的瞪了我一眼,語氣是咬牙切齒的痛恨:“不用你個小賤人提醒,老夫自然知道今日為何而來!”

我很委屈的撇了撇嘴:“丞相大人,小人是想提醒您,您再這麼激動下去,還沒等到父皇拿出詔書,小人的小命就要玩完了!”

姬老頭似乎這才發現我已近慘白的臉色,以及頸項胸前那與慘白形成鮮明對比的大片妖嬈豔紅。

哼了一聲,老頭倒也知道孰輕孰重,清了清嗓子,瞬間便又恢復成了那只老奸巨猾的狐狸:“那麼,烈帝陛下,您的詔書準備好了麽?”

妖孽父皇聞言勾唇極清淡的笑了笑,那一抹斜斜上揚的弧度,配上混合著殺意與笑意的墨色瞳仁,妖豔的竟讓我忘了捂上潺潺冒著血泡的頸側。

“沒有,但朕願意用自己來換回洛兒。”

短短一句話,不僅讓姬老頭心裏警鈴大振,更讓我立刻從花癡狀態拉回心神。

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啊,我明明在信中說的很清楚,姬老頭這邊有實力未知的神秘高手,父皇應該一直處在安全距離之外才對啊,這會兒這招深入虎穴,唱的又是哪出?

難不成,父皇沒理解那封信的真正含義?唔,我們兩個,真的連這點默契都沒有麽?

“烈金城,你別想跟老夫耍花招!老夫知道你手段卑鄙,斷不會愚蠢到聽你擺佈!”

“為什麼不相信呢?你一直想要對付的只是朕,不是嗎?”父皇眼底的墨色越來越深邃,聲音越來越蠱惑人心,“放了洛兒,只要朕在你的手裏,還愁得不到這錦繡江山麽?”

近了,近了,再近一點,再近一點我便可以借父皇之力擺脫束縛自己的長劍了!

三米……兩米……一米,突變卻在這最後一刻發生!

适才揮手的那一個蒙面高個忽然發難,不見他有任何動作,一柄肉眼難以看清其速度的短劍卻以雷霆萬鈞之勢刺向了父皇的左胸!

而幾乎在同一時刻,一直垂首兀自發呆的朱秦許竟以不輸於那柄劍的速度覆上了父皇的身體,堪堪替父皇擋了致命一擊!

蒙面人見一擊不中,居然也不再有下步動作,套了黑手套的右手一翻一轉,短劍瞬間沒了蹤跡。

雖然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但經此一鬧,姬老頭總算是從幻境中醒了過來,而我,也在朱秦許撲上的一刹那脫離了姬老頭的桎梏。

“你……你剛剛對我做了什麼?”

然而這時候的父皇根本聽不見姬老頭在說什麼,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轉到了身上染著的那一大片血跡上。

我知道他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怒氣,父皇一直極度厭惡別人的觸碰,雖然已經在第一時間將奄奄一息的朱秦許震了出去,但那一身不屬於他自己的粘稠腥氣卻依然讓他深深蹙起了眉頭。

倒是那身手詭異的蒙面人,存在感那麼弱的一個殺手,這次居然是以讚歎的口吻給出了解釋:“是攝魂術,上古遺留下來魅惑人心的術法,沒想到還能在這裏見到。”

我有些困難的慢慢挪到了父皇的身邊,伸手小心撫了撫他疊著的眉峰,想了想,複又踮著腳在他的淡粉染白的唇邊印了一個吻。

反正這裏的人都已經知道了我和父皇之間的關係,再讓他們看明白點也沒什麼關係,更何況,現在這樣的情形下,我不能讓父皇陷入自我厭惡的情緒裏。

唔,根據經驗,無端染血後的父皇會變得極其難以理解,如果不及時將他從那抹豔紅裏牽引出來,他可能會毫不猶豫將浸了血的那塊皮膚割了去。

“哼!昏君就是昏君,懂得那個什麼攝魂術又如何,還不是一樣不知羞恥的猥瑣親子,看了就讓人噁心!藍,老夫不想跟他們廢話了,你乾脆直接將他們解決好了!”

這一聲還帶著顫音的叫嚷終於讓父皇的眼底重新有了光亮。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四十五章

強勢殘酷的男人墨黑的眼眸微微眯了眯,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喚道:“姚晨。”

只聽一聲極其洪亮男高音應了聲“是,陛下”,與父皇一道來的幾百個披甲執刀的御林軍迅速在我們身前一字排開,長刀反射的陽光令我一陣眼花。

“呵,烈帝陛下以為單憑這幾個人就能對抗老夫的幾千人了?唔,或許這樣能讓您將我們之間的差距看的更清楚……姚晨!”

這回連個應答都沒有,那個禁軍統領和他的屬下迅速將刀口轉向了我們,臨陣倒戈。

“怎麼樣?烈帝陛下?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嗎?”

父皇沒什麼反應,我倒是頗感意外。

原來這老頭很早以前就準備好了,想盡辦法激怒我,等我自投羅網,逼父皇現身人前,收買父皇的朝臣,亦步亦趨,有條不紊,心思居然縝密到這種程度,唔,倒真是難為他一把年紀了。

但,倘若他以為這樣就能讓父皇陷入困境,那麼他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果然,父皇只是暗了暗眼神,淺薄的唇開了又合:“影。”

語音落,我只覺得有一陣一陣的疾風自耳邊滑過,頃刻之後,父皇的腳下已經跪了一群完全隱匿在黑色中的鬼魅之人。

時隔一年有餘,父皇的影衛再次重現天日。

“去吧,別殺光了。”

影衛得令,百餘人立刻沖進了裝備整齊的御林軍中,不過一兩分鐘,剛才還意氣風發的皇家禁衛軍們已經成了身首異處的孤魂野鬼。

藍衣人見形勢不對,一個個也都立馬自發加入了殺戮。

於是蔥蔥郁郁的小樹林裏,一方是壓抑到令人窒息的全黑,一方是沉悶到驚心動魄的深藍,包裹的像木乃伊一樣的兩撥人完全沉溺在血色拼湊的殘陽裏,而整個屠殺的過程,卻是詭異的死靜無聲。

我的身體依然被烈焰岩的迷藥操控著,手足無力,不能動武,加之在地牢裏又受了嚴重的創傷,於是只能在蒙面大個攻過來時狼狽的躲進父皇的懷裏。

起初那蒙面人有些輕敵,招招致命,卻又招招破綻百出,父皇抱著軟的像一灘軟泥的我也能全身而退。

可是漸漸的,蒙面人似乎被父皇詭異的招式勾起了興趣,出手一次比一次狠辣,一次比一次迅速,因為我的拖累,父皇最終還是被他狠狠刺了一劍。

然而即使到了此刻,我也依然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以為父皇像過去的每一次搏鬥一樣,只不過受了點微不足道的小傷。

直到血越流越多,染濕了我們彼此的衣衫,連最初朱秦許遺留下的血跡也完全被掩蓋。

直到搭在我腰上的手越來越松,以致自己幾次險些落下地面。

直到青翼劍舞動的越來越慢,連我這樣幾乎是頭昏眼花的殘敗之人都能看清父皇的每一個招式。

直到,蒙面人那一柄透著寒光的短劍,深深紮進父皇的心臟。

共同從半空中跌落地面的時候,我終於看見了父皇那張已經被毫無生機的慘白吞噬的臉。

然後,天旋地轉,身體被重重砸在了堅硬的濕地上。

可我卻再也感覺不到痛。

靈魂被生生剝離,那一刻,我冷靜的像是從地獄中爬出的魔鬼。

認認真真看了眼父皇,然後起身,一步一步朝蒙面人走去。

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甚至連之前染紅的瞳孔都隨著腳步的前行而一點點恢復清明。

我能看見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體,能聞到空氣中彌漫著的濃濃的血腥氣,也能感受到,包括影衛在內的所有人的顫抖。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走過驚懼的看著我的影衛們的身邊時,甚至還提醒了他們一句繼續殺。

當我終於喘著粗氣站在蒙面人的面前時,我的心境,是從未有過的平和安寧。

我看著他,無喜無悲,眼神真摯,用我此生最認真的語氣告訴他,請你殺了我。

他受驚,後退。

我依然慢慢挪著步子靠近他,對他說,請你殺了我。

然後,我看見,那個用短劍殺了父皇的蒙面高個,落荒而逃。

我轉身,面無表情。

對著那些全部渾身染血的影衛大聲命令,留下姬國維,朱秦許,和任何一個藍衣人,其他人,殺。

殺戮繼續,我橫抱著父皇漸漸冰冷的身體慢慢朝出口走,身後,漫天飛揚的刀劍相擊聲湮沒了那唯一一句打著顫音的話。

父皇,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

沒有人能傷害您的,您只是太累了,想休息了,對不對……

您先睡一會兒,我抱您回去,等您醒了,我再去您的寢宮接受您的懲罰……

沒經過您的同意,洛兒私自接觸了您的身體,您一定生洛兒的氣了,對不對……

父皇,父皇……

您的身體好髒,好髒,有好多血,好多灰塵,洛兒要把它們都洗乾淨……

您的胸口還有一個大洞,好大好大,洛兒看著難受,回去後,洛兒要把它填的滿滿的……

父皇,父皇……

您快快睡,快快醒,洛兒有好多話要跟您說,好多話,好多話,您不能不理洛兒哦……

我以平生最平穩的步子走回了皇宮,無視宮人見到懷裏的父皇時呆傻的表情,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將父皇放在了那張我們滾了很多次的巨大龍床上。

然後吩咐人準備換洗的睡袍,準備沐浴用的皂角,自己抿著唇一件一件給父皇寬衣解帶。

可是解了一半的時候,喉嚨裏忽然湧上一股腥甜,嘴一張,大口大口的鮮血便灑在了父皇白玉般滑膩的胸膛上。

我急了,努力想給父皇擦乾淨,可是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到最後,半張床都成了黑紅色。

我幾乎都要急得掉眼淚了,手擦不行,我就用衣服代替,可是才濕了兩件外袍,我便身體一歪,再也沒有任何知覺了。

臨倒下的時候,我還在迷迷糊糊的想,父皇若是知道我將他最愛的大床弄成這般鬼模樣,一定又要壓著我狠狠做上幾個白天黑夜了……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四十六章

這一夢,無比悠長。

我在夢中看見,修羅一般殘忍血腥的洛塵風赤身裸體站在“我”的面前,純黑皮質長鞭一遍一遍落在“我”佈滿紅痕的光裸脊樑上。

古老的洛家老宅裏死寂無聲,空氣中只餘“我”偶爾發出的低聲悲鳴。

我能深切的感受到“我”的絕望,幾次幾次想沖上去阻止洛塵風罪孽的獸行。

我哭著,喊著,歇斯力竭的咆哮著。

可是沒有作用,他們聽不見,一個人都聽不見,那個“我”還是沿著他本來的軌跡,在無邊無際的痛與傷中慢慢抽高長大。

直到他十五歲。

我親眼見證了那個男人撕碎“我”的衣服,像暴躁的大型獸類一樣狠狠的啃咬“我”的身體;我看見鮮血像泄了閘的洪水一樣從自己的身體裏奔湧而出,那麼紅,那麼妖豔,仿佛要將“我”的生命力全部吸食殆盡。

我像瘋子一樣揮舞著四肢撲上洛塵風。

可是當我即將接觸到床上抵死糾纏的兩個人時,金屬制的傢俱卻忽然全部變成了木質桌椅,貴重高雅代豪華水床也在一瞬間幻化成了雕花鏤空的紫檀木龍床。

換了身皮囊的“我”像破碎的娃娃一樣陷在柔軟的錦被裏,床沿下,同樣換了新身體的洛塵風安靜的跪在青石板地面上,認認真真向對面站著的陌生男人行了三跪九叩禮。

然後他起身,雪亮鋒利的匕首順著線條完美的手腕輕輕下滑,還帶有余溫的鮮血就那麼一滴一滴將“我”的身體染成血紅。

“我”被突如其來的溫暖包圍,像母親子宮裏一樣的舒適令“我”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身體舒展,靈魂飛升。

可是再睜開的時候,“我”卻看見洛塵風毫無生機的倒在自己的腳下。

他的身體像被吸光了鮮血的僵屍一樣迅速枯萎腐爛,心口之上蓋了個佔據大半邊左胸的巨大黑洞,鬼魅,並且深不見底。

他那雙曾經令我不敢直視的深邃黑眸空洞無神,長長的深紅色蠕蟲慢慢從眼眶中扭曲爬出。

他那兩隻將我折磨的痛不欲生的冰冷大手彎折成詭異的S型,森白的骨骼上甚至掛著幾絲染著淡淡殷紅的腥臭腐肉。

“我”害怕的高聲尖叫,端起身側的茶盞便往洛塵風身上狠狠砸去。

然後發現茶盞力度不夠,又換木椅,木桌,所有或鋒利或沉鈍的大型物件,一件不落。

最後,“我”伸手掐上了洛塵風的脖子,兩手相扣,死死捏緊。

飄在半空中目睹了這一切的我只能將自己蜷縮成一個小小的肉團,雙手環膝,頭深深紮進兩腿之間。

可是還不夠,恐懼還沒有結束,隨著地上的那個“我”行為越來越瘋狂,我漸漸感到空氣稀薄,眼前一片片發黑,仿佛“我”的雙手掐的是自己的脖子。

終於,當已經完全化成白骨的洛塵風再看不出半點人形時,我在極致的窒息中顫抖著暈了過去。

然而這一暈,卻讓我在現實生活中醒了過來。

有些陌生的火紅色帷帳,大朵大朵繡著金邊的妖豔鬱金香,兩人多寬的花梨木制朱紅大床。

所有這一切都昭示著,我此刻正躺在自己的月華殿內,還能呼吸,還活著。

有誰端著什麼過來了,然後瓷碗破碎,跌跌撞撞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幾分鐘,又或許是幾個時辰過後,人聲漸漸嘈雜,我聽見有個溫潤的男低音如釋重負的歎道:“吐了那麼多的血,身體又破敗成了那個樣子,你竟然還能自己醒過來,真是奇跡。”

然後那個男子小心翼翼的執起我的手腕,搭脈,望症,下結論。

“醒過來就沒什麼大礙了,殿下身體還很虛弱,好好休息吧。”

我望著帷帳頂端死命糾纏著的絲絲紅線,平靜的開口問道:“夏侯甫,父皇的身體在哪里?”

音色沙啞,但還是將我的意願完整的傳遞了出去。

是的,我恢復了。

重新將洛決悲慘的兩世經歷了一回,亦真亦幻的痛和絕望過後,我很自然的走出了昏死之前的瘋癲狀態。

也終於,認清了自己那顆一直逃避現實的心。

原來那般激烈而瘋狂的感覺,並不是恨啊。

現在想來,我竟是自五歲第一次見到洛塵風便愛上了他。

我怎麼忘了,小時自己那麼謹慎的性子,會讓想收養自己的大叔大嬸消失的無聲無息的古怪孩子,怎麼會因為幾隻玩具、幾盒零食便輕易跟著只見過一次面的男人回了家。

又怎麼會選擇性遺失了,那些受傷嚴重的日子,總會有一股淡淡的冷香徘徊在床前;那些沒有任務執行的無聊時光裏,總會有一通沉默卻漫長的長途電話;那些大雪紛飛的寒冷夜晚,總會被一個結實且溫熱的身體牢牢鎖在懷中。

我怎麼忍心忘記,洛塵風言語中那些欲說還休的微小停頓,忘記他常常盯著我出神的帶著疑惑的深情目眸,他臨死之前那一記充斥著驚心動魄的悲傷的眼神。

呵,想起來了,終於全部都想起來了。

被疼痛和絕望折磨的不成人樣的自己,在那樣極端壯烈的情形下,竟還能從洛塵風的一舉一動中分離出他深藏著的溫柔;

即使後來絕望轉化為吞噬了我們彼此的強烈恨意,也依然會在喘息之餘下意識追隨他給予的珍貴溫暖;

便是到了生命的最後,我親手結束了他,卻是又在隨後毫不猶疑的跟著他下了地獄。

呵,呵呵,原來洛塵風不是在苦澀的單戀我,原來我……也是一直在默默的愛著他啊。

那麼愛,那麼愛。

愛到容不得分毫來自他的傷害,愛到無法允許自己比他差一星半點。

我幾乎要激動的哭。

可是激動之後,卻又只剩滿心的悲傷和無奈。

洛塵風不懂情,他只會以自己的方式表達晦澀的愛;我太過追求完美,身心被傷了一次,便只想要自我放逐。

所以我們上一世互相傷害,他死我亡。

如今我終於醒悟了,明瞭那些深藏在塵埃之下的情,明瞭我們彼此之間的愛,可他卻,不聲不響的離我而去。

生死相別。

多麼諷刺的結局。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四十七章

可是,我還活著,我身上還流著他遺留下來的唯一的血脈。

他還有夢想,有理想,他想征服這個世界,想治好折磨了洛氏一族幾百年的惡毒詛咒。

所以我不能義無反顧的隨他而去。

我要以自己的方式彌補自己這麼多年來的過錯,要讓他看見,他以自己的生命保護下來的人,已經在這場沒有眼淚的哀傷裏真正長大了。

“這,陛下的屍體……”

“說吧,我知道你沒有那個膽量私自處理。”

相貌平平、眼神卻極是犀利的矮小男人忽然變得嚴肅,說話的語氣亦是隱隱透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壓:“恕微臣冒犯,殿下那麼急著尋陛下的屍體做什麼?”

我雙手撐著床板,極艱難的一點一點慢慢坐了起來,雖然喘著粗氣,但卻一路穩穩當當:“夏侯甫,你知道嗎?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我已經愛了父皇那麼多年了啊。”

我望著另一側床頭掛著的大大的“福”字,嘴角不自覺勾出了個苦澀的弧度,“很諷刺對不對?父皇活著的時候,我見他就像見到惡鬼一樣膽寒。他從前對我不怎麼好,我就一直一直恨了他一輩子;到了這邊,他忽然說他離不開我,我就經常試探他,觸碰他的底線,總是在潛意識裏告訴自己,這又是他的一項新的折磨人的手段,再刺激他一下,再惹怒他一點,他一定還會變成從前那個血腥殘暴的恐怖男人。”

“可是如今父皇死了,我卻發現,原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經默默為我付出了那麼多。我到現在都無法想像,他是怎麼一邊不得不無情的折磨我,一邊對著我滿身猙獰的傷口無聲悲傷。”

我轉過頭,沙啞著嗓音努力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夏侯甫,我不會對父皇怎麼樣的,他已經死了,我要他的身體,只是想讓他永遠呆在我的身邊。我會把他冰封在千年的寒冰裏,替他完成他未實現的願望,然後陪著他,和他一起在我們的國度裏慢慢死去。真的,夏侯甫,這樣的想法你也許會覺得大逆不道,但對於我和父皇而言,卻絕對是最好的結局,你不能阻止。”

“殿下,你此話……可當真?”

我認真的盯著夏侯甫複雜莫辯的眼,重重的點頭。

夏侯甫嚴肅冷然的臉終於融化解凍,咧著嘴笑的樣子竟讓我覺得他是在欣慰和真心的祝福:“那麼,殿下,微臣也有一些重要的話要對您說。”

“嗯,國師儘管說吧,我在聽。”

“其實,因為微臣是預言師的關係,陛下在這個世界重生的第一天,微臣便知道了他的來歷。並且從那以後,微臣一直致力於為陛下解答疑難。可是陛下的適應能力實在太強大了,除了醒來的那一刻問過微臣他的這副身體叫什麼之外,他就再也沒提過關於這個世界的任何問題。”

“而與此相反的是,他卻幾乎每隔幾天都會問微臣一些情感或者情緒方面的問題。從陛下的描述裏,我漸漸知道了殿下您的存在,也是在那個時候確定,星象上顯示羅縵救世的人,便是殿下您。”

“可是殿下,恕微臣直言,微臣覺得,您宿命中要救的,不是這個天下的黎明百姓,而是烈帝陛下,您的父皇,洛塵風。”

我一直安靜認真的聽夏侯甫慢慢訴說,他每說完一句話,我便會不由自主的狠狠顫抖一下,可是他之前的那麼多感慨之言,卻遠沒有最後一句話帶給我的震撼強烈。

“你……你的意思是說……父皇還有救?”

“是,有救。如果是別人,似如今這般脈搏停止,身體冰冷的狀態,絕對是完全死透了。

但烈帝陛下卻不同。”

“其實對於這一次的死亡,陛下在之前已經有所覺悟,殿下應該知道,陛下曾經以自己的三十年壽命換回您的一條命,而除卻那三十年,赴約的那天恰好是陛下的死期。”

“也就是說,陛下的死亡,並不是因為他的命脈消失,而是因為,命脈被人為的因素隱藏了起來。”

“世人都以為羅縵花能讓人起死回生,其實不然,微臣曾無意中聽青翼城主說過,那朵花,只能讓命中註定的有緣人復活,而要成為那個有緣人,首要條件便是命脈斷于非自然之力。”

“這麼說……有了羅縵花,父皇就可以再次復活了?”

“殿下別高興的太早,羅縵花,並非是那麼容易便能採摘到的平凡之物。據微臣所知,迄今為止出現的八位羅縵使者,沒有一位能成功的將那朵花帶回,而且,更令人恐懼的是,去了鳳棲之地的羅縵使者,全部葬身於極地千年不化的雪山。”

“之前陛下也知道這件事情,所以他曾囑咐過微臣,如果殿下不是真的放不下手,不是已經做好了陪他一起走入萬劫不復之地的覺悟,他會放殿下自由。”

“父皇他……真的那麼說過?”身體太過虛弱,我連勾唇苦笑一聲的力氣都沒有,“他何必為我犧牲至此?不懂情就不懂情好了,為什麼要那麼傻,偏偏愛上我這麼個自大狂傲、卻又懦弱膽小的罪孽之人?”

夏侯甫慢慢將我的身體重新放倒,輕手輕腳的給我蓋上錦被,這一刻,他就像一個睿智慈祥的長者一樣令我安心:“殿下不用太自責,這個世上,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最難以預測。你覺得你的存在對陛下而言是個傷害,但在陛下眼裏,或許他反而認為你是救他出苦海的擺渡之人。

微臣看的出來,雖然陛下似乎不太懂,但他是真的在竭盡心力學著愛您,既然沒有感情的陛下都願意嘗試了,殿下又何必妄自菲薄?若是真的覺得自己對不起他,那就更愛他吧,用您的全副身心,全副靈魂,讓陛下知道,他的愛,不止是單方面的犧牲和付出。”

“好了,現在好好睡一覺吧,出發去鳳棲之前,還有很多事等著殿下處理呢……放心,陛下的身體微臣已經處理好了,半年之內不會有任何問題。”

我真的很累了,很累很累。

身體和意識都像經過了一場曠日之戰般虛弱無力,甫一窩進溫暖沁香的錦被,眼皮便不受控制的上下黏合了起來。

雖然知道苦難還沒有結束,可是經歷了這樣一劫,我卻隱約覺得自己和父皇的結局不會止於此刻的淒涼。

睡眼朦朧的時候,我在心裏對還在沉睡的父皇發誓,不管前路如何艱險,不管希望多麼渺茫,只要你的身體還沒有腐爛,我就一定要傾盡全力去努力爭取。

你若復活,我便陪你征戰天下,一統四海;你若死了,我亦會為你開疆擴土,枕戈沙場。

不是要給你補償,也不是要為自己過去的罪孽恕罪。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愛你,洛塵風。

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愛,你。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四十八章

修養了半個月之後,我的身體基本恢復了正常。

能下地行走的第一天,我一個人去地牢審問了姬國維。

剛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幾乎以為自己走錯了牢房。

只不過短短的二十天,昔日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烈華國三朝老宰相,如今卻是腰也彎了,發也白了,眼神空洞的像失了靈魂的行屍走肉。

而對於如此模樣的他,我也再沒興趣問任何問題。

他的確罪孽深重,愚蠢的被權勢操縱了一生不說,還直接導致了父皇的死亡。

但同時,他也是個被命運玩弄的可憐之人。

如果不是我和洛塵風強行介入這個世界,他們姬家也不會被逼入絕境,最終不得不反。

他本來已經可以辭官歸隱,風風光光的暢享天倫之樂,可是因為我的試探,父皇的無情,卻最終落得個白髮人送黑髮人。

我無法原諒他的罪孽,卻也不想再跟這樣飽經人世滄桑的老人有任何接觸。

就這樣吧,讓他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自生自滅,可恨也好,可憐也罷,從今往後,這世上再不會有姬國維這個人。

而後又去了一趟御醫院,在那裏,我見到了鬼門關裏轉一圈,卻仍然頑強的活了下來的朱秦許。

直到現在,我依然弄不清這個外表看起來完全是一副文弱書生模樣的武林高手為什麼要替父皇擋那一刀。

他對我仍是存在著顯而易見的恨意,只是這次,我同時從他的眼裏看到了深深的倦意。

他就那麼躺在堅硬的木質床板上看著屋頂發呆,沉默良久。

當我以為他永遠不會再看我一眼的時候,他卻沙啞著嗓子慢慢開了口。

“知道嗎?那個時候,我其實沒想過要救那個男人的。”

我已經一腳邁出了門外,忽然聽他這麼說,便又皺著眉回到床前站定。

“那你又為何要為父皇擋那一刀?還有,你究竟是誰?怎麼會擁有和那蒙面人同一路數的武功?”

“我是誰?呵呵,如今,就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呢。為尋烈華太子而犧牲的護國將軍,藍盟裏殺人不眨眼的冷酷殺手,背叛烈帝陛下的刑部尚書,每一個都是我,每一個,又都不是我。”

“你……不是朱秦許?”

“是不是又有什麼關係呢?從我下意識擋在烈帝陛下面前的那一刻開始,我這一生就再也離不開烈華了。”

全身上下只有面部五官還能動的男人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低歎:“國師已經將一切都告訴我了,殿下就放心去吧,屬於你們的王國,我不會再讓它有絲毫閃失。因為我,這次是真的認命了。”

我靜靜的看著那個明明眼底恨意綿綿、卻硬是倔強的說要為我和父皇守護烈華的男子,忽然覺得,父皇這次有預見的死亡,或許會是我們所有活著的人的一次重生。

再不需要說什麼,我轉身,瀟灑的大步走出了御醫院。

院外,泛著淡淡紅暈的金色陽光將整座皇城挑染成一片溫馨的暖色。

只剩一個人還沒有告別了。

烈焰岩。

這個只比我小了幾天的陌生弟弟,受到的傷害,卻似乎要比早早死去的烈如歌多了太多。

烈如歌只是寂寞,被人囚禁,喪失自由。

可是烈焰岩,他卻不得不狠心的將真實的自己完全封印。

我知道他本性善良,除夕夜的那場暗中較量的宴會,甚至是在皇子院中計之初,我都在他的眼底看見了淡淡的無助和悲哀。

一方是傾盡性命都要保護的母親和弟弟,一方是將之逼入絕境的無情帝王。

他根本就沒有選擇。

也因為如此,他成了這場逼宮之爭中唯一一個無法讓我產生恨意的人。

我慢慢遊走在百花叢生的林蔭小徑上,兀自對著紛飛的蜂蝶微笑。

忽而抬頭,竟發現自己已經進入了皇子院內外院之間空曠的校場,而烈焰岩,正放鬆著身體坐在對面高高的月臺上仰望天空,垂在階梯邊緣的雙腳,孩子氣的蕩著一圈又一圈大小不一的圓。

他看見了我,沖我點頭微微一笑,繼而又專注的眺望白雲。

我亦不言,慢慢走到他身邊,學著他的模樣動作輕柔的坐了下來。

我們都知道彼此有話要說,卻也都固執的想讓對方先開口。

然後,我們同時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恨我嗎?”

“你……恨我嗎?”

相同的內容,相同的語調。甚至是連話語中的停頓都如出一轍。

烈焰岩一下子就笑了開來。

不似他從前只達面部肌肉的習慣性笑容,輕輕的,淡淡的,是放下一切的解脫,也是重獲新生的期待。

“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不管是從前的烈如歌,還是現在的洛決。真的,你要相信,生在皇家,我早就做好了被權力完全吞噬的準備。”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是的,你昏迷的時候,國師將你和父皇的來歷告訴了整個烈華的百姓,哦,請允許我依然稱呼那個男人為父皇,他的靈魂雖然和我沒什麼關係,但那具身體,總歸還是屬於我那個沒什麼作為的父親的。”

我也笑了,笑了的坦然輕鬆。

長久以來,我一直頂著烈如歌的身份存在,雖然行為和言語都是標準的洛決版,但永遠不能在人前做真正的自己,還是讓我相當無奈並且痛苦。

如今烈焰岩不再強作冷漠殘忍,我也不用整日裝腔作勢的跟他皇兄皇弟相稱。

真好,真的很好。

“那麼你也應該知道,我沒有資格去恨你。父皇的死是必然,而除此之外,你我之間毫無交集。”

“是啊,是完全沒有關係的陌生人呢,沒有血緣關係,甚至都不是同一個時空的存在。呵,其實這樣也不錯,至少我再不用費盡心機和你爭權奪利了。”

烈焰岩將頭仰成上翹的四十五度,破碎的夕陽在他的眼底裁剪出了一幅妙絕橫生的光影幻圖。

我突然想和他做真正的兄弟。

於是伸手,在烈焰岩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捉了他的手掌,握拳,上下對碰。

“這是我們那邊異姓兄弟結交的方式,這麼做了之後,我們就是真正的兄弟了。你……還會認我這個哥哥嗎?畢竟,你的母親因我而瘋,你的外公也將因我終身被困於地牢……”

“真正的兄弟麽?這個詞,我有多少年沒有再聽過了?呵,你放心,只要你不怕我會再逼一次宮,我會一直守在這座宮殿裏等你們歸來,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讓這個國家以它最繁盛的姿態迎接你們,哥哥。”

“……好兄弟!”

純粹的真正的男人之間的兄弟之情,剛轉世時洛決拼盡整個身家性命追求的人間真情,沒想到竟是在我認清自己對洛塵風的感情後自然而然的擁有了。

真是諷刺,恰如那句古詞所說,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可是我已經不想追憶了,再多的傷痕和惘然也不過是過往而已,如今的洛決,更想把握現在。

當然,還有充滿未知的未來。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第四十九章

所以和烈焰岩天南海北的談了一夜之後,我幾乎是以光速打點了去往鳳棲的一切行當,於第二天一大早啟程,正式踏上了為父皇續命的奇幻之旅。

臨出城的時候,整個朝堂的官員,乃至整個未央城的百姓都自發的聚集到了城門口。

我不知道作為預言師的夏侯甫究竟給我和父皇做了怎樣的定位,但看到那麼多從未見過面的平普通平民和那些滿臉凝重卻又不約而同眼神堅定的官員虔誠的跪在瑟瑟寒風中為父皇祈福時,我是真的想大聲吼一聲,不管夏侯甫說的是什麼,我們再回來的那一天,一定會是烈華國統一大陸、長盛繁華的伊始。

黑雲壓城的人群中有幾張不是特別熟悉的特殊面孔,剛從馬車裏探出頭時我便發現他們在壓抑自己的情緒,等到繁雜冗長的祈福儀式結束的那一刻,終是有人忍不住打破了和諧卻詭異的寂靜氣氛。

“太子殿下,您真的不要微臣給他駕馭馬車嗎?微臣的技術很不錯的!”

第一個受不了的還是有些傻傻的兵部尚書甯甘戎,從那一次聽過我在烈華兵制方面亂七八糟的瞎侃一通後,這個已近而立之年的帥氣男人似乎就對我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崇拜之情。

有時碰到我的惡劣本性蘇醒,而他又恰好在那時捧了一大摞兵書請我幫忙批註,我便會情不自禁的想整一整心性永遠停留在二十歲且唯一只對各式兵法戰術感興趣的他。

就像現在。

我在心裏微微一笑,臉上卻堆砌著似真似假的佯怒:“甯尚書,難道烈華整個軍校總指揮官的位置還沒有一個馬夫吸引嗎?你怎麼能那樣隨意踐踏本宮對你的器重。”

一根筋的傻大個一下子就懵了,說話的語氣都隱約透出了一點哆哆嗦嗦:“殿……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笨蛋!你不是一直想儘快將軍事學校建立起來麽?殿下這是在給你機會呢,還不快謝恩!”

我轉頭,恰好對上工部尚書馮金魏泛著激動光芒的眼。

他察覺,一瞬間迅速別過了腦袋,卻仍是讓我看見了那眼裏混雜著的柔情和寵溺。

呵……有意思,看不出這馮老頭年紀一大把了,居然是對甯甘戎存著這樣的心思。

心情凝重了這麼多天,如今再遇上這種事情,我沒理由不“幫”他們一把。

“是啊,甯尚書,本宮想讓你在這段時間幫烈華培訓出一批優秀的將軍和戰將,你願意嗎?”

“願、願意!當然願意!可是,殿下,大陸有史以來就從未出現過您說的學堂啊,微臣一個人……恐怕難以勝任呐!”

“這個你不用擔心,本宮在出發之前已經將一整套實施方案交給馮尚書了,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你盡可以去問他,是吧?馮尚書?”

那一瞬間,我分明在馮金魏的眼眸裏看到了濃濃的震驚、驚疑、疑惑不解,繼而卻是了然的憤恨與無奈。

恰逢半百之年的小老頭依然精神矍鑠,說出口的話更是充滿激情的咬牙切齒:“是,殿下都交給我了,隨時歡迎甯大人來取經!”

“咦?馮大人,你的臉色怎麼突然變的這麼紅啊?是不是身體有恙?”

“沒有!本官的身體好的很!”

“啊!怎麼越來越紅了?有病就要去看大夫嘛,馮大人難道還害羞不成?身體是本錢,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可不能這麼亂來……”

我看著氣得要跳腳的馮金魏和像老媽子一樣喋喋不休的異常的甯甘戎,心裏漸漸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動充盈的滿滿的。

抬腳重新踏上馬背,我微笑著向眾人做最後的告別:“趁現在所有人都在,本宮宣佈,以後父皇不在的日子,烈華的一切全權由本宮的皇弟烈焰岩代理,朱秦許暫代丞相一職,其他一切照舊,希望各位能讓烈華有更大的發展。”

“好了,要說的也都說了,要做的也都做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各位,到此為止,都回去做自己的事吧。”

然後,也不等那望不到盡頭的人群慢慢散去,我轉身,狠狠甩了一下手裏特製的馬鞭,烈馬嘶鳴一聲,長身直立,風一般狂奔而去。

父皇,父皇,你看到了嗎?

我們的子民,他們是如此的愛戴並相信著我們,你一定不能就此一睡不醒。

一年、兩年,五年、十年,即使是要花費整個後半生的所有日子,我也一定要找到那朵傳說中的羅縵花。

你還沒聽過我說愛你,還沒看過我為你化身成純粹的地獄修羅在戰場上殺戮。

你不可以死。

沒有你的世界,只有溫暖,沒有心跳。

絕對絕對,不要讓我一個人活在這個已經漸漸融入我骨血中的世界,自己死去。

晨光一點點將前路照亮,路的盡頭,一輪火紅巨大的熾熱驕陽緩緩爬出厚重的雲層,我看見,純澈溫暖的金色陽光將迷迷濛濛的遠方裝點成一片燦爛的輝煌,耀眼,亦讓人充滿期待。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洛塵風番外(一)

我出生在冰天雪地的十二月。

那一夜,月色緋紅,紛紛揚揚的雪片像失了束縛的野獸般毫無顧忌的砸落人間。

替我接生的老院長說,我在母親的子宮裏整整折騰了四十八個小時才降世,生下來即睜眼,不哭不鬧,卻在醫生宣佈母親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時非常詭異的笑了一聲。

五歲之前,我像所有無父無母的孩子一樣在孤兒院安靜的長大,少惹事生非,少調皮搗蛋,幾乎所有人都心疼我這個最乖順最聽話的漂亮孩子。

只有顧歡,那個被公認為孤兒院混世魔王的十歲小男孩知道,五歲的我,已經可以毫無心理負擔的砍掉別人的手指。

五歲生日那天,我被一個自稱是我父親的嚴肅男人領回了家。

然後,我成了人人羡慕的洛家准繼承人洛塵風。

父親有很多孩子,他常常把我們關起來,看我們像瘋狗一樣為了一點點食物和水大打出手。

他告訴我們,作為洛家子嗣,如果不能在殘酷的繼承人訓練中勝出,我們的結局就只有死亡。

他說洛家的孩子天生嗜血殘忍,如果無盡的痛苦和絕望不能讓我們看透人世,十八歲之前,我們一定會被自己的殺念和怒火逼到萬劫不復的地獄。

他要我們記住,洛家是受過詛咒的家族,只要我們一天還是洛氏的子嗣,我們就一天要背負這個沉重並且殘忍的家族命運。

我是所有孩子裏年齡最小的一個,沒有人認為我能在這場只有鮮血和死亡的爭奪裏勝出。

正如同樣也沒有人知道,我其實天生就沒有人類的感情和情緒。

所有能證明一個人還活著的恐懼、痛苦、快樂、幸福或者愉悅,沒有一種能在那時還只有五歲大的我心裏留下哪怕半點的痕跡。

五歲到十二歲,我每天都在密如雨點的皮鞭下醒來,淡漠的看那些血緣上的兄弟一個個在極致的寂寞和疼痛裏癡狂死去。

十二歲那年,六十多個兄弟終於只剩下十個。

父親已經非常年邁,為了能在他死前選出能力最佳的下任家主,他將我們十個人關在了一間昏暗的小屋子裏,一個月斷水斷糧,不與外界接觸分毫。

即使最後剩下的這些人已經完全適應了非人的死寂環境,第三天,還是有人受不了無水無糧的日子撞牆自殺。

由始至終,我只是很安靜的蹲在牆角看別人恐懼絕望。

見有兄弟死,我就挪到那人身邊,用指甲小心割開對方的頸動脈吸他的血液。

等到屍體再無法產生鮮血時,我會趴在那人身上慢慢啃咬他僵幹的肉身。

起初,大部分人都被我這種與禽獸無異的恐怖行為噁心到俯身嘔吐。

我也不和他們辯說什麼,只是默默的等他們吐完,然後將他們的嘔吐物當做自己的另一餐吞掉。

但到最後,極度的饑渴和饑餓還是令所有人放下身段吃起了屍體。

我不攔他們,人多的時候,我就縮在角落看著為一塊內臟或者一根手指大打出手的哥哥們發呆。

很快,屍體的生產速度趕不上消耗速度,有人開始直接生吃活人。

能力弱卻受不了饑渴的兄弟大部分都被活活痛死了。

屍橫遍地,我常常在午夜睜著眼享受兄弟們那種痛到極致卻無法死去的悲慘哀嚎。

一個月後,當父親領著幾個醫師小心的打開房門時,空曠昏黃的屋子裏除了一個陷入深度昏迷、瘦的骨瘦嶙峋卻鼓著巨大腹部的將死之人外,就只有幾乎沒什麼變化的我站在滿室森然的白骨堆前沖他魅惑甜笑。

十二歲到十四歲,我被安排在洛氏旗下最神秘的殺手組織——洛樓接受訓練。

出師時,教近身肉搏的教授自胸椎之下高位癱瘓。

教心理學和催眠術的女老師見到紅色就會瘋狂的殺人自殘。

除此之外,六位分授武器、伏擊、追蹤、受刑、偽裝和突發事件應急能力的老師全部死亡。

我成了洛樓背後操縱的實際掌權者。

也在這一年,父親終於因心愛的女人離他而去而狂性大發,毀了大半個洛氏之後腦血管爆裂而死。

很自然,我成了洛家家主,三年重建洛氏集團,十七歲,我在父親守孝期滿的那一夜第一次抱了一個女人。

之後五年,我像每一個大家族族長一樣處理家族事務,發展家族公司,和其他氏族裏的女人調情上床。

不同的是,我再沒有真的和一個女人發生過肉體關係。

每次到那種時候,我總會不由自主的用催眠術將她們送上欲望峰頂。

第五年,暗部報告說找到了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那座孤兒院,同樣五歲。

初次聽說的時候,我對這種類似輪回報應的奇怪巧合稍稍詫異了一下,但也僅限於詫異而已,那時我還不知道,這個和我血脈相連的唯一的孩子,將會顛覆過去二十二年我對自己做的一切定位與認知。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洛塵風番外(二)

第一次與那孩子的見面其實完全是個意外。

我雖然不會再有孩子,但歷任洛家家主卻一定要有足夠多互相爭鬥殘殺的子嗣,族規上沒說必須都得親生,所以我光明正大的去孤兒院領養了百余名孤兒。

卻沒想到,正式簽合同的那天,我會在那樣一個混亂嘈雜的情況下遇見他。

那是一個有風有陽光的冬日午後,那孩子穿得像個長了手腳的皮球一樣跪在地上大聲哭泣,風揚起他微微有些泛黃的柔軟細發,散在暖色的陽光裏,居然有一種被連根拔起的水草在清水裏漂蕩的淒涼美感。

他就那麼跪著,抱著院長的腿哀求他不要將他扔出孤兒院外,眼淚砸在青石板上的時候,我甚至能看見巨大的水珠一瞬間化成無數飛揚的炫彩光環。

可是很奇怪,那孩子雖然哭得淒慘無比、聲嘶力竭,作為第一次相見的父親,我卻能毫不費力的從他的哭聲裏聽出濃濃的嘲諷和帶點孩子氣的幸災樂禍。

他似乎對院長惡毒的謾駡一點都不在意,不悲傷,也沒有感到惶恐害怕,五歲大的小小的孩子,似乎天地間就只有如何哄得院長不扔掉自己這一件事值得他關注費神。

或許真的是父子天性使然,見到這孩子的第一眼,我忽然就不想收什麼義子了,人生第一次,我從一個孩子身上體驗到了一絲陌生的情緒。

我想把他留在身邊,親自訓練他,親自將他帶去人世最黑暗、最無助的絕望之地。我想知道,這樣一個和我兒時有九分相似的孩子,是否也和我一樣天生無情。

然而很快我就發現自己錯了,那孩子雖然繼承了我的外貌五官,本質上卻是個極易受外界環境影響的多情之人。

他會為幾隻玩具或者幾顆糖果和我親近,開心的在我身邊蹦蹦跳跳。

也會因被我鞭打或者受我囚禁而哀嚎痛哭,激動的在宅子裏大開殺戒。

他幾乎繼承了洛家子嗣的一切古怪個性,易衝動,易瘋狂暴躁,總是愛用極端的獵殺行動來解決問題。

我至今還記得那個下雪的冬夜。

那孩子接受不了我要他親手殺那只瘸腿狗的要求,盛怒之下,他居然拿了當年陪我在洛樓執行任務的那把金剛匕首沖出了宅子。

百米內的活體生物,無論是無知無覺安靜入睡的下人還是受驚警惕四顧的野物,沒有一個能逃得過他那雙已經完全染成了紅色的小手。

如果不是顧歡給他注射了十倍于正常人的鎮定劑,那孩子甚至會把自己作為最後一個終結的物件。

而那個時候,他不過是個剛滿五歲的半大孩子。

之後十年,我試了各種方式試圖改造那孩子的性格。

囚禁,虐待,將他與外界徹底隔絕。

可是無論我怎麼做、做得多麼極端與殘酷,那孩子的性子卻依然剛烈狂躁。

有時實在痛得狠了,他甚至還會爆發出連我也無法控制住的絕對力量。

而獵殺之後,他卻總是會被心裏淤積的戾氣折磨的遍體生寒,昏迷不醒。

漸漸的,我繼“覺得有趣”之後又學會了作為人類的第二種情緒,疑惑。

我不明白,那孩子遭受了如此多的痛苦和絕望,在幾乎將洛氏一族自出現起便積累至今的所有酷刑都嘗試了一遍後的今天,他為什麼竟然還會為一些在我看來完全沒有意義的奇怪事情上動怒悲傷。

我不懂,他強調了一遍又一遍的人生意義、生命價值究竟具有怎樣的魔力,為什麼能讓幾次逼近絕望意欲妥協的人一次又一次重新燃起那看不見的、虛無縹緲的希望。

直到那天,我的三十二歲生日,父親的第十五個忌日,我在一片紅白相間的綢緞裏第一次強要了那個孩子。

自十四歲以後,我一直對軟綿滑膩的人體組織莫名抗拒。

那些家族用來制衡我的女人有時情到深處會想吻我,可是只要她們散著肉香的唇靠近我身體二十公分以內,我的胃就會像被開足馬力的攪拌機攪弄般感到難受噁心。

但奇怪的是,當那孩子佈滿鞭痕、被鮮血染成桃花般豔麗的背脊呈現在我眼前,當我看見那雙充斥著痛苦和仇恨、被憤怒和不甘浸染的清亮黑瞳死死盯著我時,我的身體,竟然像第一次情動的小夥子般完全不受控制的起了反應。

然後,我就看到了那孩子眼裏的恐懼。

被疼痛和寂寞折磨了十年沒有妥協的孩子,居然會因為看見我欲望的勃起而害怕的輕輕顫抖。

他總是泛著微紅狠狠瞪我的眼睛,更是在我沒做前戲、沒有擴張,突然進入他身體的刹那低斂在了蝶翼般無聲顫動的長睫下,從此以後再不敢肆無忌憚的和我對視。

我一直知道自己是個清心寡欲的人,或者更確切的說,我根本就從未有過情欲。

唯一的一次與女人交歡,也是因為接任洛家家主必須要進行那樣一場和祭祀有同種意義的奇怪儀式。

但那個晚上的我欲望卻是出奇的強烈。

我抱著那孩子纖細的身體不斷挺動腰身,激烈,瘋狂,彷佛要將積累了三十年二的情欲之火一次泄出。那根本就不是我。

但不可否認,我找到了一個能調教那孩子的最完美的有效方法。

那夜之後,我將那孩子脫光了衣服關在一間不足兩平米的小屋子裏隨時強要。

出來後只允許他全裸著在本家老宅活動,兩年之內只能見到我一個活人。

我要他稱我為主人,我喚他洛兒,要他在我給他餵食的時候笑著說自己下面的嘴也好餓……

如此這般又過了三年,那孩子的心性似乎真的沉穩了下來,有我在的地方,他再沒有變得暴躁殘虐。

三年之後,那孩子十八歲,我開始教他作為洛家家主必須要會的各種文武技能。

格鬥,拼殺,經濟管理,心理控制。

他學得很好,武功招式,他往往看一次便能掌握精髓。

商場之中,他也能在知識氾濫的書海裏找出真正對自己有用的寶貴資訊。

因為這些技能的洗禮,原來單薄沉默的孩子似乎在一年內長成了體格精幹的少年。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洛塵風番外(三)

、十九歲生日那天,我將跟了自己二十二年的那把金剛匕首送了他。

和他赤手空拳打了一架後,我要他去洛樓執行三十六件A級甲等任務。

洛兒很聽話,我說,他便做。

可是當他當晚收拾行李離開之後,我心裏卻莫名其妙起了一種奇怪的空落落的感覺。

暗告訴我,那種感覺,就是我今生體驗到的第三種情緒,失落。

可是我並不懂什麼是失落,也不知道為什麼洛兒走了自己就會失落。

只是在想了兩天也沒想通的時候發現,兜兜轉轉,我似乎又回到曾經也在洛兒身上體驗過的疑惑中去了。

於是我心裏就有了計較,所謂情緒,大概就是無事可做的人拿來打發時間的某種體驗。

兩年之後,洛兒再次回到我的身邊。

當我處理完一天事務回到臥室,看見純黑色的床褥上安然蜷著的那具高了不少、也黑了不少的青年的身體時,我的心裏竟然又滋生了一種麻麻癢癢、卻讓人覺得很舒服的陌生感覺。

事不過三,這次不用暗解釋我也知道它是種新的情緒。

幾乎在那種奇妙的感覺產生的同一瞬間,我立刻就扔了手中的檔和公事包走向了床邊,也沒喚醒洛兒,脫了外套傾身便覆了上去。

大概真的是累極了,一向最怕我近身的青年在我又是撫摸又是舔吻的刺激下居然沒醒,直到我蓬勃的欲望毫無預兆的進入,劇痛才終於喚回了他沉浸在夢鄉中的幾分神智。

可是醒過來的洛兒也只是皺著眉看了看我,身體一動,竟然就著結合的姿勢翻身趴臥繼續補眠,任我予取予求。

如此乖順安靜的洛兒讓我覺得有些意外,但除了心裏產生的異樣多了幾許之外,我並沒有結束這場只有自己一個人享受激動的不完全性愛。

畢竟即使洛兒醒著,他最多也只能被迫接受我給予的快感和疼痛。

我可以在三年的不間斷調教裏改變洛兒的身體,但在他心裏,我想我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他自願獻身的對象。

想到這些,洛兒離開那晚的那種空落落、像是有什麼重要東西遺失的感覺又闖進了我的心裏。

不同於暗所說的失落,這次在心臟間盤橫不去的尖銳感覺像刀一樣深深刺入了身體深處,疼痛甚至將初見洛兒時激起的欲望完全打壓,還鑲嵌在洛兒身體裏的分身立刻冷卻疲軟。

忽然就沒有繼續下去的衝動了。

之後三年,我一直處於從來未曾出現過的不穩定的煩躁狀態。

見到洛兒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想抓住他狠狠蹂躪。

第一年,我以皮鞭和鮮血阻隔自己對洛兒的渴望。

等到一年以後再控制不住,我乾脆把他綁在身邊日日歡好。

洛兒倒也合作,反抗不激烈,有時甚至會在我身下大聲呻吟求歡。

那三年裏,我一直知道有人在寧氏背後搞鬼,也清楚洛氏內部人員正在被別人挖空。

但洛兒一直表現奇怪,我自己更是變得越來越莫名其妙。

沒有恢復正常以前,我不想、也沒那個閒情去調查事情真相。

直到三年之後那個冰涼入骨的夜晚,依然是緋月懸空,依然有紛紛揚揚的雪片毫無顧忌的砸向人間。

我在洛氏大廈裏有些頭疼的處理產權轉讓問題時,幾天沒見面的洛兒忽然沒頭沒腦的闖進了總裁辦公室。

更讓我覺得詫異的是,他周身上下居然只套了件我平時居家穿的那種純黑襯衫,衣領大開,半長不短的下擺將他總讓我無法控制的下身遮掩的虛虛實實,一雙修長精幹的大腿毫無顧忌的裸露在外。

他仍然像五年前一樣怕我,眼睛飄忽來飄忽去就是不敢看我。

在原地躊躇了足足有五分鐘,他終於期期艾艾挪到我的身邊,扔了一疊資料在辦公桌上之後,似豁出去般大聲對我說一切都是他所為。

他說我給了他生命,卻讓他在這無望的塵世裏備受煎熬。

他說他不要再被我控制,雖不能反抗,但卻可以與我同歸於盡。

他一邊解著襯衫衣扣一邊絕望的對我說,父親,這是洛兒最後一次喚您父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這身是您賜予洛兒的,今晚洛兒就將它還給您,這命也是您賜予洛兒的,洛兒同樣不再留戀,是癡是妄,是怨是恨,就讓它隨我們一起在淨火中灰飛煙滅吧!

巨響隨著他的話音和衣衫落地,我甚至來不及再喚他聲洛兒,漫天妖嬈的紅蓮業火瞬間便吞噬了整座洛氏大廈。

意識失去前的最後一刻我還在想,這種錐心刺骨卻不可拔出的疼痛,大概就是暗所說的悲傷情緒了吧……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洛塵風番外(四)

我沒想過自己還能再次醒來。

雖然不明白洛兒口中的罪孽是指什麼,但總算還知道這罪孽的根源就是洛氏一族,而作為洛家家主的我,死亡無疑是最好的解脫方式。

可是命運這東西真的很奇怪,當我以能量的形式在空間中慢慢消散的時候,竟感覺到了組成自己身體的那些基本粒子漸漸被某種強大卻未知的神秘力量牽引進了一條虛無的通道。

我將它命名為時空隧道,因為從它的另一端出來以後,我發現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一個類似中國隋唐時期的異次元世界。

剛醒來的時候,我依然還是一個沒有實體的能量團,整日整日浮在空中四處遊蕩。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死後還能出現在這裏,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能在這樣一個看似帝王宮殿的地方活動,但生死於我而言本就沒什麼意義,既然在這裏存在了,那就一直存在到毀滅為止吧。

可是很快我就拋棄了最初的想法,不僅是因為那個跟我同居一室的帝王忽然暴斃,更重要的是,我在這個世界察覺到了洛兒的氣息。

獨屬於那孩子的強烈殺氣,不知道從哪個地方開始,瞬間便像決了堤的洪水一般肆無忌憚的湧進我的身體。

那一刻,我忽然生出極其強烈的求生欲望。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雖然自己已經因此被他擊殺了一次,但我就是不想看到那孩子獨自一人痛苦的沉湎於殘酷的殺戮和血腥之中。

我不忍心看他被自己的憤怒操控。

而當這種不忍心積累到最高程度的時候,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那股神秘的牽引力量。

身體像被大型碾壓機徹底碾壓過一樣,從內臟到表皮神經,無一處不是生生撕裂的疼痛。

但,也恰恰是這些疼痛讓我知道,我再一次活了過來。

有形的身體,規律的心跳,永遠低於別人的體溫。

是借屍還魂。

我的意識和那具已經冰冷僵硬的帝王的屍體融合在了一體,它就像是特意為我準備的容器一樣,與靈魂的相容好得甚至勝過了原來的本體。

於是疼痛甫一消失,我便睜眼坐了起來。

總歸是在這個地方遊蕩了好幾個日夜,原宿主平時的生活習性還是有些瞭解的,可是當我整理好儀容跨出寢殿時,遇到的第一個人便看出了我不是原來的帝王。

那個時候,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殺了這個人。

並且,我也真的那麼做了。

五指成爪,出手如電扼住了對方的脖子,卻又在對方的下一句話裏放開了手。

那個人說,我知道你是靈魂轉世,我知道你在尋找和你一道死去的同伴。

他見我放開了他,大概覺得我不再有什麼危險了,竟然恭恭敬敬的將我請回寢宮,詳細訴說了這裏的一切。

他說他是這裏的國師,專司預言,他預測到我很有可能會將救世主重新引回這個世界。

他說我命中註定是帝王,現在這樣的情況,只不過是討回了原本屬於我自己的一些東西。

他說我要尋的人或許就是命定的救世主。

我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預言,我只知道,與這具身體相容後,我變得更加容易想念洛兒,很想很想,想到我的心都在痛。

於是我便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重建了洛家影衛,並且將其中表現尤為突出的人派出去尋找洛兒。

而我自己,則是一直在高密度的訓練這具孱弱到令人恐慌的完美身體,同時,慢慢將洛家的那一套體系運用到這個世界中來。

我並不是會懷念過去的那種生活,之所以要將這一切復原,也不過是因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那個世界的一切。

或者也可以說,我想讓洛兒回來的第一眼便認出我是誰。

也許這個身體真的本來就是屬於我的,雖然依然只有在想到洛兒時才會有那些特殊的感覺,但不可否認,自從意識與它融合之後,我能感受到的情緒越來越多。

也因此,我有越來越多的不能理解需要解決。

可是暗沒能跟著過來,而那個國師,夏侯甫,作為第一個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人,似乎恰好可以代替暗的位置。

於是這半年內,除了恢復訓練之外,我每天要做的另一件事,便是找到他,並且讓他為自己解惑。

這樣的日子過得很快,隨著身體機能的不斷提高,我漸漸知道了想著洛兒時心裏發疼的感覺是思念他,知道了不願看他一個人被困在憤怒的深淵是因為心疼他,也知道了我所有這些古怪的感覺全部都是來源於最難理解的一個字,愛。

我很努力很努力的學著正常人的情感,想了很多種與洛兒重逢時的場景,湊巧的,刻意的,激動的,痛苦的,每一種都能讓我撐著下顎回味一整個黑夜。

但我卻怎麼也沒有想到,真正的見面,竟是那樣一種近乎絕望的紅色哀傷。

當影衛將“目標人物生命垂危”的消息傳回來的時候,我終於體驗到了正常人都會戳之以鼻的人類最後一種情緒,手足無措,害怕恐慌。

我甚至都沒有膽量親自去那座水牢救他,我怕到時我只能見到一具破敗的不成樣子的陌生屍體。

那十天裏,我的情緒、情感、情愛,所有一切關於“情”字的東西通通爆發,最後,卻還是忍受不了那種想見不能見的矛盾心理,自己貼了人皮面具,改了裝扮,沿著小徑悄悄潛進了去往婁煩途中的救援小組。

見到洛兒的那一刻,我真的有將這該死的世界毀滅的衝動。

他換了一具小小的、少年人的身體,肌膚賽雪,容顏美的令人窒息。

可是他卻只能安靜的睡在水牢裏堅硬的地板上,全身染血,皮膚潰爛,骨骼和經脈幾乎盡毀。

我甚至看見,他那根原本像蝶翼一般精緻完美的鎖骨裸露在外,森然的慘白色骨骼上鑲嵌著一條黑黝黝的寒鐵鎖鏈。

如果不是上一世承受過太多的痛,我想洛兒早已在那些刁鑽古怪的刑罰中活活痛死,而我,也再不可能見到這個教會了自己人世情感、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唯一的孩子。

我開始慶倖他是洛家的後人,也慶倖自己無情無心。

無法想像沒有他的世界將會是怎樣的無趣和灰暗。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貪戀他身上的什麼東西,也不明白為什麼他能給我帶來如此巨大的影響,但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從那個有陽光的午後,第一次在他身上體驗到什麼是興趣和疑惑開始,我就再也不能離開他獨自存活於世了。

所以,當榆次的國師傲慢的要我給他行三跪九叩禮時,當那個神色詭異的男人嚴肅的告訴我,要救洛兒就必須甘願獻出自己三十年的壽命時,我幾乎是下意識的掠袍曲膝,折腰俯首。

而後起身,極其自然的掏出匕首割開了自己的手腕動脈。

泛著腥氣的豔紅色血滴順著手臂一滴滴落下,很快便將洛兒的身體全部染紅。

可我卻感覺不到疼痛。

一星半點都沒有。

在那場為時四個小時的祭祀儀式中,我從一開始就只是靜靜的注視著似乎已經完全沒了聲息的洛兒,手臂蘇蘇麻麻,漸漸冰冷,然後一點點蔓延至左胸,下腹部,四肢。

直至大腦也開始供血不足,強烈的眩暈感終於開始令我緊張。

但卻不是因為身體裏突然少了二分之一的血液。

我只是不想自己的眼前模糊一片,不想只能看到很多個影子重疊而成的虛幻洛兒。

那樣會讓我以為他離我好遠,遠到即使流盡了全身的鮮血都追趕不上。

可我愈是煩躁不安,缺血所帶來的不良反應就愈是明顯。

最後的半個小時裏,身體終究還是不堪重負的罷工了,眼前完全黑暗的那一瞬間,我似乎看見有一抹淡金色的流光將自己和洛兒連在了一些。

心脈與心脈的對接,轉瞬即逝。

而後便是熟悉的虛無縹緲的感覺。

我知道,那一霎那,我是再一次的靈魂離體了,但同樣是因為洛兒而使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這一回,我卻再沒有感到絲毫悲傷。

相反,當我看見破碎娃娃似的少年在那道光過後開始迅猛的吸收附著在他身上的我的鮮血時,我的心裏,甚至慢慢蕩漾起了一圈一圈被夏侯甫稱之為甜蜜的奇妙感覺。

那是傳說中幸福的味道。


洛決天下(父子) 第一卷 談劍作歌奏苦聲,曳居王門不稱情 洛塵風番外(五)

假死狀態並未持續多久,再次見到洛兒的時候,他的氣息已經趨於平穩,身體上的傷雖然還是猙獰恐怖,但我知道,他,是真的又活過來了。

我開始期待洛兒的蘇醒。

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只想要活蹦亂跳的健康的洛兒,哪怕他會再一次將我炸成粉身碎骨。

於是扔了皇帝的所有責任,日日夜夜坐在夜辰殿中守著洛兒。

夏侯甫說這次洛兒實在傷的太深,即使接受了我下半生的全部生命力,至少也還要一個月才有可能醒的過來。

他說我既然命中註定是帝王,那就應該努力將帝王的角色扮好。

他竭力要我知道,我這些天的守護和注視完全沒有任何意義,洛兒若願意醒,我離他十萬八千里他也會按時醒來,他若不願,即便我在這裏坐到枯萎、坐到老死,他依然只會是現在這樣一副活死人模樣。

但我卻充耳不聞。

我相信洛兒知道我在看他,前世在他身上刻下的那些硬性的記號,會讓他不管在什麼狀態下都能感受到我的氣息。

而如果他知道了我的存在,以他對我那種深入到骨子裏的恨意,我亦相信他會強迫自己脫離沉眠。

終於,當第三十六個晨曦姍姍來遲的時候,我喚了三十六個夜晚的少年慢慢睜開了蟬翼般輕輕顫著的眼眸。

許是在黑暗中昏睡了太久,洛兒剛醒過來時顯得十分迷茫。

他睜著水霧朦朧的眼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好像要確定什麼似的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眼裏漸漸浮現出極濃的震驚和不可思議。

我知道他認出我了,心裏一點點溢漫了酸澀和飽脹,但表情卻依然是萬年不變的冰冷無情。

洛兒一直就是個認死理的孩子,他覺得我殘忍冷酷,心裏就會永遠將我定位成血腥暴虐的變態,如果有一天我忽然變得溫柔多情,他一定會因為無法接受而做出後悔終生的事。

我不能讓他知道救他耗費了我三十年的壽命,更不能讓他察覺,我來這裏,只是因為這裏有他。

於是,他醒以後,我依然是那個冷情冷心的洛家家主。

依然囚禁著他,隨意懲罰他,強硬的逼他做許多他不想做的事。

卻,再也沒有碰過他的身體。

不是不想,也不是不能,只是因為,曾經那些不得不傷害他的理由,在如今這個列國爭霸、人命比豬狗都不如的混亂時空已完全失去效應。

他不再只能存活於我的控制之下。

而我,雖然還是不知情為何物,卻已懂得,歡愛之事,應該是兩個人共同的享受和愉悅。

但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只是這麼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改變,竟能讓洛兒敏銳的察覺到我的不同。

他是先我一步穿越到這個世界來的,我蘇醒的時候,他已經在這裏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兩年有餘。但我知道,無論我們分離多長時間,一旦相見,他一定還是會條件反射般懼怕我、服從我。

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可完全服從的同時,我卻漸漸發現,昔日只能在背後做些小動作的孩子,如今竟然敢明目張膽的試探我、挑戰我。

故意激怒姬楚情,逼我給予他懲罰;大咧咧闖進朝臣的視線,將自己暴露在權利爭鬥的最前端;言語中刻意的小心翼翼,不時問一兩個明知會惹怒我的問題;明明心裏害怕的要命,卻還總是有意無意用身體引誘我……

起初我還會被他強硬極端的做法激怒,但自從在那個淒涼的月夜聽見他顫抖著聲音祈求我不要和他做愛之後,再遇到那孩子口是心非的時候,我只會感到來自靈魂深處的、深深的心疼。

那些在我看來微不足道的小小改變,一定在洛兒強硬卻異常脆弱的心裏掀起了軒然大波。

我怎麼會不知道,他曾經不惜弑父自毀也要追求的生命的真諦,已經在兄弟死亡、伴侶背叛中失去意義;

又怎麼會不清楚,從殺人不眨眼的嗜血妖孽瞬間轉化成普度眾生的救世之主,他需要接受多麼大的心裏衝擊。

他是那麼害怕失去的一個孩子,無論是好是壞,他一直都想將最初的自己保持完整。

如今若是連我也變得陌生,他該是要怎樣的恐慌與無助?

那樣的情緒我經歷過,看見睡在血泊中的、了無生氣的洛兒的時候,我的心臟曾經被它們尖銳的長刺戳了無數個窟窿。

心裏死死的堵著,有話卻不敢說,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在痛苦中沉淪。

那樣的感覺太過難捱,我非常不想洛兒去體驗。

於是我設了最後一個局,親手將自己送往死亡的深淵。

既然洛兒無法從過去的傷痛中走出來,我索性就讓這些傷痛變得更加巨大。

只有完全的毀滅,才能造就身體和靈魂的真正重生。

並且,從我們第一次毫無間隙的彼此相屬開始,我就一直很想知道自己在洛兒心裏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他曾經說過他已經不再恨我,此生此世,他既擺脫不了我,便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與我和諧相處。

他說他願意和我糾纏一生。

但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卻總是能從他暗黑色的眼底看到深深的疲倦和無奈,雖深知這不過是他逃避認清自己的結果,可希望獲知真相的欲望,卻也在那些透著濃濃認命情緒的言語裏愈來愈強烈。

而這個局,恰好可以讓我如願以償。

若是洛兒能在最後的痛苦中覺悟,願意永生永世陪著我,無論生死,那麼,我便會復活;若是他真的接受不了這樣的結局,我亦會放他自由,他瘋也好,癡也罷,時間會讓慢慢恢復正常,然後,我滅亡,他繼續自己年輕的生命,我們從此錯過,兩不相見。

姬家在後宮和朝堂折騰不斷,收買人心,招兵買馬,秘密造謠,每一招陰謀我都看在眼裏,卻,由始至終都只是在幕後安靜的看著,任他們叛亂。

當洛兒那封滿是密碼的警示信傳到夜辰殿的時候,當夏侯甫緊張的問我要不要召集軍隊踏平城外小樹林時,我卻慵懶的斜倚在梨花木躺椅上慢慢數著自己剩餘的日子。

然後,在生命的最後一天,如約赴會。

所有事情都在按照自己的計畫進行,雖然中途殺出一波不知來歷的藍衣殺手,但對整個佈局來說也沒什麼影響。

除了洛兒佈滿血痕的身體。

我竟然再一次讓他傷的如此之重,那些皮肉綻開的鞭痕,那些火烙印出的焦黑肌膚,無一不在嘲笑著我的愚蠢。

我幾乎無法控制經脈中橫衝直撞的殺氣。

而實際上,我也完全沒有克制分毫。

平生第一次隨興而為,任強烈的怒意將自己引入殺戮的中心。

與那身手詭異的藍衣人一戰,我其實有八分勝出的把握,但就是因為怒火將身體深處隱藏著的虐殺欲念通通逼出,而我又不能將這個場中唯一一個能讓自己死亡的人預先殺死,於是,一來一往之間,反而造成了我的迅速慘敗。

當那把泛著銀白色妖嬈光芒的匕首插進心臟的時候,我竟然感受到了淡淡的、卻絕對真實存在的微薄解脫感。

不管接下去會發生什麼,我已經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爭取了,洛兒是救我還是會放棄我,那都不再是需要我苦苦思索的事情了。

生命本就無常,真的被拋棄的時候,我只當自己是地獄裏的一隻夢見去人間走了一遭的惡魔。

夢醒,依然在黑暗陰冷的九冥地府中忍受寂寞的折磨。

只是,寂寞之餘,卻也會希望那個曾經給自己帶來無盡驚喜的人還能夠記得自己。

或者,我還可以期待,他根本就從未想過要放棄我?

第二卷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第一章 三年之期

鳳棲坐落在紫菱大陸的最東邊,土地廣袤,幅員稀少。

境內山巒連綿,地形詭異,除都城青翼之外的所有國土全部被封蓋在千年不化的蒼白雪層中。

而建在主神峰上的青翼城裡,卻是終年四季如春。

我在晨光熹微的破曉時分站在這荒蕪之地的最高峰上眺望東方,眯著眼等待火輪一樣耀眼璀璨的太陽破開雲層。

風揚起我隨意鋪散開的墨黑長髮,思緒不由自主飄回了三年前那個光風霽月的午後。

離開烈華之後,我一直駕著馬車不分晝夜的趕路,四十天穿過睢陽、榆次和離陵小國,終於在累死了十二匹馬的時候抵達了鳳棲邊界。

可是到便到了,我卻怎麼也無法踏上境內那標誌性的滿地華麗的白雪。

那是一個非常奇特的結界,我在這邊,夜幕臨世,松林中充斥著漫山遍野的野獸咆哮聲;鳳棲在那邊,豔陽高照,沉寂了千年的雪色依舊保持著祥和安寧。

我很焦急,試了各種或擅長或只略懂皮毛的道術陣法,可黑夜過去了,白天也過去了,結界的另一邊卻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遙遠。

我幾乎要破口大駡。

而實際上,我也確實這麼做了。

很奇怪,可當我最終不得不在黔驢技窮的尷尬中自責痛苦的時候,心裡卻忽然有個沙啞且透著淡淡欣慰的聲音叫囂著罵他罵他。

我不知道我需要罵的人是誰,可是一張嘴,從未聽說過的古怪字元卻像是流水一般自然而然的傾瀉而出。

然後,深藍無雲的天空開始烏雲翻滾,迷離妖嬈的霧氣很快便將我和搭載父皇的馬車重重吞噬。

再然後,我在一座望不到邊界的巨大水晶宮殿裡醒來,蝶翼般輕薄飄逸的帷幔沿著窗欄輕輕搖擺。

左右無人,父皇也不知被弄到了哪裡。

可我卻感覺不到半點緊張,相反,在這個空曠到令人恐慌的陌生宮殿中,我竟莫名其妙生出了一種致命的歸屬感,好似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個時期,我便一直住在這個飄渺不染纖塵的寂寞宮殿裡不知所謂的活著。

這種感覺很奇妙,以致我明知那時最重要的是儘快找到父皇,卻仍是在醒來的第一時間細緻的探查起了周圍的一切。

愈是往大殿的深處走,熟悉的悲傷感覺便愈是強烈。

終於,當我看見那座只剩半邊身體的寒冰雕像時,眼淚再也不能在眼底徘徊。

是誰?那個人是誰?為什麼只是看著他的雕像,我的心便會像遭受千刀萬剮般疼的劇烈?

為什麼撫著他完美卻冰冷的半邊身體,我會有撫著父皇僵硬滄桑的慘白屍骨的感覺?

那麼淒涼,那麼悲傷,仿佛全世界都在這一刻離我而去。

我不可遏止的嚎啕大哭。

“為什麼要哭泣?你根本就不認識他,不是嗎?”

淚眼朦朧,我抽噎著慢慢轉身,卻在刹那猛然瞪大了眼。

眼前的男人不真實的令人恐慌,純白的絲質雪袍纏身,一頭光滑亮麗、卻無端令人心生敬畏的銀白色長髮鋪滿整個脊背,膚色是近乎病態的蒼白透明,薄薄的皮膚之下,青色的經脈淡的幾乎不復存在。

而那張面容,除了飄渺虛無,我再尋不到任何人世的言語能形容的了。

但這所有都不是令我吃驚的緣由,我覺得不可思議地的事情是,那個男人給我的感覺,與那座令我著迷熟悉的空曠宮殿太過相似。

或者說,在我的心裡,他們根本就是同一個存在。

一樣的空靈寂寞,一樣的廣闊無生氣,他,完全沒有活人的氣息。

一時無法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我只能傻傻的憑本能回答他的問題:“我不知道……他看起來很悲傷……只餘一半的身體……他讓我想起我的父皇……”

“那麼,你會為你的父皇難過、為你的父皇哭泣流淚嗎?”

“……不!”像是有什麼忽然闖入心底一樣,我一下子就從虛妄的幻境中醒了,“永遠不!我不會再讓父皇有悲傷的機會,從今以後,他只能在我身邊快樂的活著,哪怕他不知道什麼是快樂!”

那男人銀灰色的眸子毫無意義的眨了眨,眼底依然是一片驚心動魄的虛無,但他說話的語氣,卻已染了淡淡的笑意:“可是,據我所知,你的父皇在兩個月前已經死了,對於一個死人,你怎麼能讓他快樂的活起來?”

這時候我也大概猜到了來人的身份,索性敞開心扉,光明正大的將自己的目的說清楚:“那就要寄希望於您了,青翼城主。我聽說鳳棲有一株叫做羅縵的神奇的花,它可以令人起死回生,而您,似乎是唯一一個知道在哪可以尋到它的,嗯,知情者。”

而那男人卻不急著給予我答覆,他拖著長長的銀髮慢慢走到寒冰雕像面前,踏步生蓮,慘白纖細的手指沿著像上之人的半邊額頭一點點輕撫而下,專注而溫情。

良久,他似乎深有感慨般的歎了一口氣,語氣已不再是先前般空靈冰冷:“知道嗎?我守了他八千年,八千年來,你是第一個能看出他悲傷絕望的人。”

青煙般縹緲的男人微微扯了個似有若無的淡淡笑容,低聲呢喃:“罷了,宿命如此,你們生來便是要糾纏相愛,我又何必多生糾葛?”

“你想要的羅縵花就藏在這座雕像裡,你若有辦法令他恢復完整,它自然會幫你實現願望。但記住,你只有一次機會,不管成功與否,你們都要在這裡停留三年。”

仿佛不再有任何留戀的男人轉身欲走,忽而回頭,眼神複又恢復成無欲無求的空茫死寂:“友情提供你一個故事,他原本是這個世界的創世神,因為愛人的背叛,悲憤的將自己一分為二,無心無情的部分轉世,情與愛便化作了這樣的一座雕像。話已至此,你好自為之。”

我朝著那個一瞬間便消失在原地的男人勾唇淺笑,眼底,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堅定和自信幾近爆發:“放心,我絕不會令你失望。”

然後伸手,學著青翼的模樣扶上了雕像斷裂的尖銳缺口,一點點向下,滑過他深邃的眼眸,堅硬的臉頰,挺直的鼻樑,以及,淡薄緊抿的半邊慘白的唇。

“你是因為失去了愛人而悲傷嗎?殘忍的將自己分成兩份,過去的你,一定被傷的很深吧?可是你知道嗎?我們的愛人,或許並不像他們表現的那般殘忍冷酷呢。他們可能不善於表達,可能害怕將自己完全暴露在別人面前,可能因為某些無法忽視的外部原因而只能愛不能言……他們心裡的苦痛,也許比我們知道的要多得多呢。”

“原諒你的愛人吧,也放過你自己,茫茫人海裡尋得那樣一個人來愛,那麼艱辛,那麼難得,是對方的福分,又何嘗不是我們自己的幸運?夠了,真的夠了,八千年的執著和等待,怨或恨,都過去了。”

忽然傾身,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擒住了那半邊冰涼的唇。

寒涼與溫熱相遇,只是唇與唇簡單的相貼。

我不戀物,也沒有什麼猥瑣病美男的**嗜好,只是這半座雕像,實在是與曾經的父皇太過相似。

一樣的愛而不得,一樣的喜歡一個人背負一切,一樣決絕的將自己完全毀滅。

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說著說著,便不由自主的將他當成了父皇,只想給他點安慰,只想讓他知道,他的情,我如今都懂。

而後,世界便成了最純粹的紫色。

我只來得及看見一大團一大團極豔麗的紫光自四面八方湧進雕像的身體,詭異而繁盛,緊接而來的炙熱溫度令我不得不立刻離開光暈中心,有些激動又有些忐忑的站在遙遠的地方瞪大眼睛努力的往前看。

光幻化的過程很快,幾分鐘之後,原本冰冷堅硬的岩石雕像竟然成了一朵散著幽幽紫色光華的七葉花。

七片花瓣,七重層次,每離中心近一步,紫光便更深一層。

我飛快的奔了過去,俯身便欲將之拾起,羅縵花卻忽然自發的漂浮了起來。

孩子氣的在空中轉了兩圈,那花竟像是有自主意識般選了個角落裡的小門徑自鑽了進去,忽快忽慢的飄蕩,顯然是刻意為之,等我追上去。

我自是緊隨而上。

也知道它一定是受到什麼人的召喚了,卻萬萬沒想到,召喚它的人,竟是失了蹤跡的父皇。

他依然毫無生氣的深陷在柔軟的錦被裡,只是此刻,他的身上亦有愈來愈深的紫光在聚集。

我的心跳的很快,雖然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但卻可以預料,那朵花選中了父皇。

也就是說,父皇就要復活了。

羅縵花飄進房間之後,先是親密的懸在父皇的上方轉了好多個圓圈,而後一點點落下,落下,兩種紫光相互接觸的時候,父皇的身體忽然便迸發出一陣太陽般耀眼的金色光芒,轉瞬即逝。

而後,一切歸於平靜,仿佛是萬古洪荒的寂寥。

我跌跌撞撞的奔向父皇的床邊,顫抖著手覆上他光裸的左胸。

一下,兩下,三下……

活過來了……

停跳了整整兩個月的破敗心臟,真的再次平穩且規律的動起來了……

呵,那時的我心裡都在想著些什麼呢?是激動的感天謝地?幸福的呵呵傻笑?還是自豪的耀武揚威?

唔,似乎是……什麼都沒有呐。

確定了那個我愛到心痛的男人真的復活了之後,我好像只是安安靜靜的坐在床前盯著他漸漸有了血色的臉發了一個晚上的呆。

真的只是發呆,心裡是完全的空蕩,哦,不,或許還有對三年後父皇醒來時的期待。

那樣忽然而至的喜悅,讓我不得不花費更多的時間去理清自己的情感。

那時可以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只是專心的體驗好久都不曾有過的純粹的快樂。

可是……現在……三年之期已到,他就要醒過來了,他會變得更加耀眼和吸引人,會慢慢尋回他失落了的情感,我……真的做好了迎接全新的洛塵風歸來的準備了嗎?

那時只想著要讓他復活,要讓他曾經默默付出的東西變得物有所值,卻並未想過,他真的醒過來時,我要以怎樣的自己來面對有些陌生、有些溫柔的真正的他……

啊啊啊啊——算了,想那麼多幹嘛,船到橋頭自然直,我什麼時候成那麼多愁善感的人了?

變了也好,沒變也罷,他不還是那個我愛的極深的洛塵風麽……

刺目的紅日已完全破出了雲層,我眨了眨眼睛,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拍拍並沒有什麼灰塵的衣服,哼著小調版一千年以後回了內殿……那裡,父皇還在等著我給他一日一擦身呢……


第二章 王者歸來

我一直都知道,自與羅縵花完全融為一體的那日起,父皇的身體便開始了漫長而徹底的蛻變。

從前的他雖然也很年輕俊美,但因為烈金城的本尊太過孱弱,長年以藥膳為生,以致他的五臟六腑早已虧,全身十二大經脈淤塞嚴重。

他身體裡的新陳代謝機制幾乎接近崩潰,即便後來也曾大劑量的自我訓練過一段時間,但若按那般仿似一瀉千里的衰敗速度,用不了二十年,他必成耄耋老者。

可這三年裡,父皇的身上不但沒有出現任何諸如華髮、萎縮、皺紋等衰老跡象,與之相反,**日與他擦身換衣,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每一個晝夜過去,他體內的所有細胞都會像吸食了天地精華般變得愈加純粹。

**越來越細膩潤澤,經脈越來越開闊寬廣,就連那張曾經寒冰染雪的俊逸容顏,竟也在一天天的身體重塑中慢慢變得邪肆妖魅,惑人的緊。

當然,所有這一切變化之中,最令我吃驚的還是背部那朵最近幾個月才漸漸成形的巨大羅縵花,以及,那些沿著眼角額頭一直纏繞到他整個右半邊臉頰的深紫色詭異圖案。

非花,不似符咒,但若仔細瞧去,卻又會有種要整個被它吞噬湮沒的極致窒息感。

無論看過、摸過多少次,我的視線總會不受控制的自發黏上那片輝煌的紫,呆滯好久都無法清醒。

“嘖嘖,我親愛的父皇大人,您可真是個**世人墮落的罪惡妖孽呐,瞧這**,瞧這身段,您的兒子都忍不住要口水肆虐啦!”

擰了塊溫濕的棉質帕子,又三兩下剝了父皇身上纏著的薄薄的絲質睡袍,我像過去的每一個晨曦一樣,一邊極其熟稔的替他梳洗擦身,一邊兀自說著或調戲或嬉笑的無聊話題。

“呐呐,父皇,您若是再不醒來,我可要在您身上一逞獸欲嘍——這麼完美細滑的皮膚,這麼絕色傾城的無雙容顏,如果在上面刻滿了獨屬於我一個人的痕跡,看起來一定會令人**不已呐。”

正面清理完畢,翻身,展開四肢,繼續朝一直延展到後**位的魅惑深紫色進發。

“唔,顏色又加深了,已經和真正的羅縵花完全一樣了呢,真是好看。”

在溫水裡又過了一下帕子,小心翼翼將後背的每一寸**都溫柔的擦拭一遍,又提著力度恰到好處的給他全身的肌肉細細拿捏了一番,這才重新替他套上睡袍,蓋好錦被,托了腮坐在床邊,呆呆的看著陷在純白床鋪裡的那張邪肆完美的臉出神。

“洛塵風,你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呢?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想的我心都痛了。”

“三年之期已經到了,你貪睡也該有個限度吧?這樣任性的隨意沉眠,小心你兒子將來學你不守承諾哦……”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你在裡面嗎?婷婷來找你玩兒啦!”

我正癡迷的一點一點撫著父皇臉上光潔的**、恍惚的勾著唇角模糊笑著的時候,銀白色的木質大門卻忽然被人重重的一腳踹開。

微笑著的美人施施然出現在門口,明眸皓齒,冰肌玉骨,三千青絲瀑布般順從的服帖在頸側。

繼而,美人咧開**露了個大大的傻氣笑容,大咧咧踏著方步快速沖進了房間,一路留下一長串誇張詭異的愉悅笑聲。

“哦呵呵呵呵,太子哥哥你又在盯著陛下發呆了,每天都做同一件事,哥哥難道就不無聊麽?”

我無比頭疼的撫了撫額。

自從某次外出採購時無意中遇見施娉婷這丫頭之後,呃,不,現在應該稱她為姚娉婷了,我的安寧日子就徹底宣告結束了。

當初不知怎麼就被她一副“你不帶我走我就哭死給你看”的淒慘表情騙了,一個同情心爆發,沒想到竟領了個那麼能鬧騰的噩夢回來。

她簡直就是傳說中我命中註定的剋星,沒事總是喜歡和我亂套近乎。

我不理她,她就整天圍著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我若理了她,她更是會得寸進尺的要我陪她出去散步、陪她欣賞雪景、陪她玩那些小孩子都不屑去玩的弱智遊戲。

我完全拿她沒轍。

這三年裡,有她的地方,我是能躲則躲,實在躲不過了,也只是堅定的實行專心伺候的政策。

只要能讓她快點離開,要我當眾耍猴我都願意!

於是,當那聲嘹亮的太子哥哥響起的瞬間,我便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起身站好,面對大門抬頭挺胸,嘴角亦是第一時間勾了個堪稱完美的弧度。

卻,也因此忽略了床上之人忽然顫動的手指。

“婷婷今天怎麼有時間來看太子哥哥了啊?這麼久沒看到你,還以為你把哥哥忘了呢。”

女孩毫無風度可言的快步走到我的身邊,牛皮糖一樣黏著我的胳膊搖啊搖,不肯撒手:“哥哥怎麼能這麼想呢?前些日子那不是爹爹來了嘛,婷婷沒時間呐!”

我不著痕跡的慢慢往外扯著手臂,雖然知道這樣做毫無意義,但卻還是想盡一切努力擺脫鉗制:“姚先生現在離開了嗎?你就這麼跑了出來,沒有關係?”

“太子哥哥別理那老頭,整天跟在我後面不許這個嘮叨那個的,煩都煩死了!”

可你這樣突然闖入我的生活,我也很煩的好不好……

心裡恨得咬牙切齒,嘴上卻依然語重心長的教育著:“婷婷,你不能這麼詆毀姚先生,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你的父親,之所以約束你、嘮叨你,也全都是出於對你的愛,你要回去向他道歉,然後跟他好好相處。”

小姑娘憋著張小嘴,眼裡有一閃而逝的輕微掙扎:“好了啦,太子哥哥說的婷婷的都知道啦,婷婷只是有點不服氣而已嘛,丟下我那麼多年不管不問,忽然又管著管那……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哥哥別再說了!唔,真是搞不懂太子哥哥,每次一提到爹爹,哥哥總會有一大堆的道理要說……”

看著那丫頭踢踏著腿不情不願的跨出房門,我終於忍不住長長的呼了一大口氣。

解脫之餘,心裡卻也有淡淡的哀傷和欣慰。

和自己的父親糾纏了兩世,兩世心傷,總算對後人還有點警示。

一步錯成千古恨,過去的悲痛無法改正,但將來,我一定要讓我們的關係和諧美好輝煌。

輕輕搖頭甩掉了那些傷感的回憶,轉身欲繼續欣賞父皇漂亮的睡顏,卻,刹那僵硬。

一雙染著笑意的深邃紫眸就那麼一瞬不瞬的望進我的眼底,那麼認真,那麼耀眼,仿佛要將全天下的光華盡收其中。

那眼眸的主人就那麼安靜的靠坐在床頭,一頭濃黑似墨的錦緞長髮在他身後鋪灑了滿滿一床。

他笑著朝我張開還不是很靈活的寬闊臂彎,淡粉染白的薄唇沙啞著嗓音輕輕低語:“洛兒,我回來了。”

他說,洛兒,我回來了。

我卻不敢有任何動作,眼睛瞪得大大的不願意眨,呼吸放得淺淺的,生怕驚擾了這個很久沒出現過的甜蜜美夢。

“怎麼了?不歡迎我麽?似乎剛才還有人說過很想很想我,想到心都痛了呐。”

我戀戀不捨的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一點一點的撐開眼皮,光亮全部進入眼底的時候,那個依然張著雙臂索要懷抱的人影還在那裡勾著唇角對我笑。

我忽然就覺得自己萬分委屈。

憑什麼自己守了他那麼久,盼了他那麼久,最後卻還要被他戲虐和嘲笑。

脾氣一上來,我直接縱身跳上略顯狹小的純白床鋪,將那個嘴角弧度越揚越大的可惡男人狠狠壓在身下。

眼對著眼,身體貼著身體。

然後,我的臉就很不爭氣的一下子成了大蝦子。

“洛兒害羞了嗎?呵呵,睡了三年,我可是每天都能聽到某人說要在我身上一逞獸欲呐。”

我的臉更紅了,無顏以對,索性便將腦袋埋入洛塵風的頸側。

可是眼睛乾澀,喉嚨發緊,這樣近距離親近洛塵風的時候,我竟不可抑制的無聲抽噎了起來。

臉頰被人溫柔卻強硬的捧起,噙著淚的眼不得不再次與身下之人對視:“對不起,洛兒,讓你一個人守了我三年,我真誠的向你道歉。”

“誰……誰守了你三年了?嗚嗚,我只是看不慣你死在別人手裡,別自作多情了!嗚嗚……”

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掉,砸在洛塵風的眼睛裡,臉頰上,鼻翼上,然後順著他的鬢角流入床鋪。

“都怪你,醒了就醒了,幹嘛忽然變得這麼溫柔,害得我這麼大的一個男人還一直哭,你要負責補償,嗚嗚……”

洛塵風也不管落在他臉上的那些水漬,混著我的淚水的紫眸就那麼定定的看著我,笑意不減,眼裡的堅定卻也同樣令我心驚:“會補償的,我們曾經錯過了前世,今生,我再不會放你一個人離開。”

暗夜主宰一樣強勢霸道的男人輕輕吻了一下我的嘴角,似宣誓又似呢喃一樣靠著我的耳邊一字一頓緩緩說道:“洛兒,我,愛,你。”

然後,激烈狂熱的吻便像疾風驟雨般鋪天蓋地的襲來,舌與舌抵死糾纏,呼吸粗重,未能下嚥的唾液順著洛塵風的嘴角慢慢滑落錦被之中。

明明處在主導地位的人是我,一吻結束後,幾乎因缺氧而昏迷的癱軟之人竟然也是我。

我們互相額頭貼著額頭,鼻尖蹭著鼻尖,深呼吸帶出的濕熱氣息輕輕撫在彼此的臉上,那麼灼熱,那麼急促,仿佛要將對方完全融化。

他動了情,我亦被那個吻弄得**焚身。

如此美好的氣氛,我以為洛塵風會直接在這裡要了我。

可他卻只是在我的額頭輕輕點了一下,稍稍將我推開了些,暗沉著紫眸惋惜的歎道:“真想現在就要了你呐,可是似乎不行呢,我們的客人太不解風情了。”

他話音剛落,“咄、咄、咄”規律的敲門聲便應聲響起。

我狐疑的看著正努力平復自身**的洛塵風,他似是知道我的疑惑,伸出已經完全汗濕的手勾下我的脖子,側首附在我的耳側沙啞著嗓音解釋道:“你的父皇如今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殘忍冷酷的無心之人了,有些事,外人不說,我大概也能猜的到。”

洛塵風的話令我更加困惑,本想問個清楚,可他卻已經整頓好衣衫靠坐了起來。

見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他也只是微微彎眉好看的笑了笑,而後以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得到的聲音溫柔的說道:“洛兒先回去吧,晚上我會去找你的,到時無論你想知道什麼,我都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否則,任君宰割。”

末了,他竟還曖昧的對我拋了個媚眼。

我惡寒,實在受不了昔日那個只會滿面寒霜的男人忽然變成現在這般表情豐富。

於是胡亂點了頭,匆匆打開銀灰色的木質大門,見門外站著的竟是兩年多沒再見面的青翼城主,也沒多想,禮貌性的微微扯了嘴角算作打招呼,然後便逃也似的飛快消失在了朦朧曲折的小徑上。

無論如何我都願意相信洛塵風,既然愛他,我便會給他自己最大的信任和忠誠。我相信,對於如今重獲新生的洛塵風而言,他,亦會如此對我。


第三章 我們的過去(一)

(注:因為這章沒有小洛兒,所以暫時用第三人稱,另,以後沒有小洛兒的章節都用第三人稱)

青翼依然是縹緲如塵煙,三年已逝,他卻連衣著裝扮都未有分毫改變。

洛決紅著臉從殿內沖出來的時候,他就那麼側著身體站著,安靜的看著出落的愈加妖魅的青年落荒而逃。

正午的驕陽燦爛似火,明媚的光穿過厚厚的雲層貼上他的臉,雖是璀璨,卻仍無法溫暖他終年冰冷的銀白色目眸。

他不急著進去,殿內的人竟也不出聲邀請。

一個癡癡的盯著遠方越來越淡的人影發呆,一個慵懶的斜倚在床頭沉默的陷入深思。

一門之隔,兩個人竟都是霎那生出了滄海桑田般的淡淡傷感。

良久,似是回憶夠了的洛塵風終於睜開了那雙世所無雙的暗紫色眼眸,唇角輕揚,沙啞卻透著致命魅惑的性感聲音像風一樣慢慢他從淡粉染白的薄唇裡飄了出來:“進來吧,洛兒已經走遠了,青。”

雪一般清寒空靈的男人,只因那最後一句低到幾乎聽不見的稱呼,瞬間呼吸急促。

他垂首,慢慢將心底已經開始蔓延的熟悉情緒收斂乾淨,深吸一口氣,提腿快步跨了進去。卻,依然保持了踏步生蓮的優雅與高傲。

略顯狹小的紫水晶宮殿,幾步便走到了盡頭。

青翼城主站定,深深看了一眼歪坐在床上的邪魅男人,俯身,單膝跪地,永遠空寂無生氣的嗓音竟是染了絲絲顫慄,激動而虔誠:“劍靈青翼,恭迎吾主覺醒。”

洛塵風淺笑,輕輕抬手:“青,不用多禮。”

青翼再次折了折腰,起身,而後又是一陣長久的死寂。

“怎麼?青難道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紫眸一現你便趕了過來,我還以為這次你終於要對我嚴刑逼供了呢……”

依然是邪邪笑著的洛塵風先打破了沉默,依然是溫和染著愉悅的輕鬆語調。

只是這次,他話語裡含著的點點調笑之意,卻讓另一個內心煩雜糾結的縹緲男人瞬間慌亂了起來。

“主,您明知青不是這個意思,為何還要……八千年過去了,青終於等到了您的重生……青只是……”

“青,以後做回你自己吧,別再叫我主了,我們之間的契約,從此取消。”

殿內,忽然便詭異的安靜了下來。

青翼滿臉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個笑著說要和他斷絕關係的主人,希望能從他深邃且魅惑人心的紫眸中看出點什麼。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那個從第一眼起便改變了他命運的男人,那個他默默守了八千年、盼了八千年的創世之神,暗紫色的眼裡承載著的,只是一片望不到邊的認真和嚴肅。

他慌神了,心痛了,於是不管不顧,焦躁的問出了內心的恐懼:“為什麼……為什麼,主……是青哪裡做的不夠好嗎?為什麼要青……離開?”

然而洛塵風卻似忽然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他低低笑了一陣,想了想,複又放肆的開懷大笑起來。

笑夠了,卻又慢慢變得懷念而感傷:“無論過了多少年,青的性子還是這麼急躁直接呢。”

“還記得當年,你我初次在神界相遇,你看不慣我的邪肆傲慢,我對你的暴躁脾氣戳之以鼻。”

“我們常常在妖獸森林裡比賽殺戮,在迷離幻境中互拼定力,以各自最珍貴的守護之物下注,誓要讓對方輸得心服口服。”

洛塵風的眼,一直盯著青翼無風自揚的飄逸銀髮,越往下說,語氣竟越是感慨哀傷:“可是最後,我贏了,追逐結束了。你發了那麼大一通脾氣,幾乎毀了整個劍靈界,卻,終是雙手捧了自己的本命劍,與我簽訂了契約。”

“以血為引,以魂為介,定了契約,從此以後,我為主,你為僕。我生,你生;我死,你死。”

“那時我以為,我是這個世界的創世神,整個世界都為我所有,你跟了我,只會得到世人無盡的尊敬和膜拜,又怎會為我所累?”

“卻不知,即便是神,也會有完全無法掌控的時候。”

青翼原本只是難過的站在一旁靜靜的聽洛塵風回憶,可是漸漸,他發現他那個曾經傲世蒼生、獨戰六界的主人竟是在一點點揭開那些已經很遙遠的、好不容易才結了疤的巨大傷口。

他開始變得不安,沙啞著嗓音一遍遍說著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

您已經疼了八千年,痛了八千年,夠了,真的夠了,求求您,不要再說了。

可是洛塵風卻只是淺淺的笑,唇角上勾,眉眼微揚,雲淡風輕。

他微微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體,伸手抓了一縷散落在床沿的銀色長髮隨意把玩,語氣淡淡:“這白髮,是因為我的離魂造成的吧。呵,我那時多愚蠢呐,受了傷害只會逃避,丟情棄愛,裂魂轉生,可結果呢?不過是傷人傷己。”

“青,我現在覺得,洛兒曾經給我那個的評價,真的要比水鏡上顯示的命定結局準確的多。”

“我創造了這個世界,一直對這個世界上的萬事萬物盡職盡責,關愛他們,幫助他們,救贖他們,卻,從未想過,我其實也是這濁濁塵世中最渺小的一員。”

“可以說,自數萬年前出生至今,我對得起創世神的責任,對得起千萬世人的滔滔敬仰,到最後,唯一對不起的,竟獨獨是我自己,和,與自己命運息息相關的愛我之人。”

複又放下銀髮,轉而覆上他那雙深邃的足以令整個人世沉淪的紫眸:“這雙代表最強大力量的原神之眼,其實才是一切罪孽的起始之源吧。”

“如果我不是創世之神,如果我沒有那種毀天滅地的絕對力量,六界之人便不會那麼害怕我會被洛兒同化,你們也就不會因我而傷。”

“而洛兒,更不會生生世世都對我存了那麼大的恨意。”

從洛塵風卷了那一縷泛著淡淡死光的銀髮開始,青翼便已只能雙手掩面,淚如雨下。

他已經完全無法想像,床上那個剛剛蘇醒的、表面強硬、內心卻純粹脆弱的像個嬰孩的倔強男人,究竟需要多麼巨大的勇氣和覺悟,才能將那延續了萬年之久的悲哀和寂寞如此平平淡淡的陳述出來。

然而洛塵風卻似乎根本沒看見青翼的悲傷,他只是維持了那個撫著眼眸的動作,手掌慢慢向下,滑過筆直**的鼻樑,細膩光滑的臉頰,而後,輕輕落在了還殘留著點點殷紅的薄唇之上。

他語氣依然很淡,臉色平靜,但眸子深處,卻有極其豔麗而妖嬈的光華淺淺流轉:“所以,青,我現在想通了,創世之神又如何,滅世之妖又怎樣,我只想為我自己活著,為洛兒活著。愛著他,守著他,和他一起慢慢在人世變老,那才是我最想要的結局。”

“而你,青,八千年的守護,八千年的等待,我已欠了你太多,還不起,卻也,再不想讓你為我受半點傷害。”

直到這個時候,青翼才猛然發覺,他的主子,竟是在決絕的與過去做最後的告別。

他其實一直都不是很明白洛塵風的心,只是因為陪了這個人太久,久到,他的所有痛苦和快樂,會通過彼此的眼神和氣息慢慢滲入他的骨髓。

就像當年。

他看著他冷漠孤傲的站在萬神之巔俯瞰眾生,看著他不顧一切的強勢追逐與之敵對的滅世之魔,看著他因他的背離,弑神殺佛,自毀墮世。

他半點都無法理解他邪肆狂傲、血腥殘忍的瘋狂行為,但卻能深切感受到他心裡的絕望和淒涼。

只一眼,他便願意跟著他墮天叛世,跟著他一起萬劫不復。

就像現在。

他忽然就斂了臉上的悲傷,安靜筆直的站在他的旁邊,輕輕閉上銀色的瞳仁,默默感受著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愉悅和幸福。

他不知道為何棄了創世神的身份他會如此輕鬆自在,不知道那人明明曾將他傷的那般慘痛,如今提起他,他為何竟還能露出那般欣慰而甜蜜的絕美笑容。

但,他卻漸漸勾了唇角,縹緲浮幻的容顏,亦是一點一點變得疏朗明亮。

他慢慢睜開銀光閃爍的目眸,似是終於下了什麼決心般直直望進那個同樣彎著眉眼淺笑的絕世男子,啟唇,輕語四溢:“既然您欠了我那麼多,那麼,主,您是否應該許諾青一個既定的可實現的願望?”

斜倚在床頭的俊美男人輕輕揚眉,很久不曾出現過的邪肆笑容終於再次纏繞上了眼角那株妖嬈魅惑的紫色羅縵花:“呵,這八千年年來,青也不是完全沒有改變麽,不僅這麼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竟還學會了與我討價還價……”

“怎麼?吾主不願答應?”

“呵,明知故問也懂了呐……”似是低聲自語了番,而後換了認真嚴肅的表情,鄭重的道:“說吧,不管青的願望是什麼,上天入地,我都一定會將之實現。”

青翼依然目光灼灼,表情真摯,只是說話的語氣,卻無端令人生起強烈的被人算計的惡寒感覺:“主放心,沒那麼麻煩,青的願望很簡單,主輕而易舉便能做到。”

“青只是要主發誓,沒有青的允許,主絕不能再傷害自己的身體,包括,不能隨意將自己的能力封印。”

洛塵風略有些錯愕,青翼這樣的要求,與他之前想的大相徑庭……

“主是不是覺得,青一定會利用這次機會尋得留下來的可能?”

見那男人深紫的眼眸中異光一閃,青翼忽而竟也愉悅的笑了開來:“呵呵,主就那麼自信,青離了主便不能獨立存活麽?”

“從前青不願離開主,是因為青不想讓主一個人在永生永世的生命裡寂寞孤單的活著,可是如今,主有那個人陪著,會變得幸福,變得快樂,再不需要青默默的守護。”

“何況,主已經尋得了相伴一生的摯愛,而青,卻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在塵世浮沉,沒有了主的束縛,青更方便去尋找自己命定的另外一半。”

說到最後,青翼的語調竟變得異常低沉而柔軟,素來空靈冰冷的眸子裡,更是承載了許多濃到化不開的美麗嚮往和憧憬。

洛塵風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為自己壓抑本性、如今卻又因自己的放逐而逐漸恢復本來模樣的唯一的摯友,眼底漸漸一點一點破開了一抹完全放開的灑脫自然:“呵,原來青心裡竟是這麼想的呐,既如此,我當然會應了你請求”,忽然又兩手交叉,手掌間紫光一閃,六芒星形狀的詭異陣法頃刻呈現,“從今以後,我不再為主,你不再為僕,我們平等生存在這個世間。”

青翼再次單膝跪地,俯首,低吟:“血引消弭,魂介回身,契約,解!”

一道極為耀眼的白光過後,紫水晶殿內只剩兩個歷盡滄桑的男子相視而笑。

“那麼,風,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你也要好好休息一番了,這三年中,你大概沒有一刻睡得好過。”

青翼擺了擺手,轉身,卻又在踏出門口的瞬間回頭:“晚上記得節制點,如今你那親親愛人的小身子骨可經不起折騰!”

然後關上門,在洛塵風銳利的眼刀砸來之前迅速落跑。

而一門之隔的洛塵風,卻是慢慢將視線調回了透過水晶傳來的那抹漸漸消失的人影身上,彎眉,輕輕淺笑:“青,祝你幸福……”


第四章 月夜蜜談

從紫晶殿奔出來的時候,驕陽還正絢爛,淡淡的金色光芒自天際滑下,穿過薄霧似的雲層,像母親一樣溫柔的將整個世界納入胸懷。

我沿著城中曲徑通幽的小道漫無目的的走著,噙著笑看路兩旁青青碧碧的無名花草,不時揮手逗弄一下大膽停留在肩頭的斑斕粉蝶,好不快活。

不是沒感覺到洛塵風性格的遽然改變,也不是不介意他避著我和青翼單獨詳談,只是,忽然覺得,生離死別都捱過來了,那些膚淺的懷疑或無理取鬧,真的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洛塵風不想我介入他和青翼之間曾經的過往,那我便順從的不越雷池一步。

行到完全由雪山之巔的千年寒雪融化而成的水凝池時,我乾脆脫了外袍,縱身躍入那一泓至清至純的碧波寒潭中。

青翼城有上古結界守護,雖是建在萬年不曾解封的蒼茫雪峰上,城內的氣候卻常年維持了二十五度左右的宜人舒適。

但即便如此,溫熱的身體觸到寒涼的池水刹那,我還是不由自主的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可卻不願意上岸。

我不是白癡,對這片雪域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因半那座石像而無故升起的強烈的心疼,那些似是而非的情感背後掩藏著的蒼涼和悲哀,不用別人明說也能猜到個大概。

洛塵風一生無情,我從前只當他小時經歷了什麼非人道的悲慘遭遇,根本就未曾想過,他的冷酷殘忍,竟是出生便已註定。

生生撕裂自己的靈魂呐,那究竟是怎樣一種刻骨銘心的痛。

寧願永世無心也不再愛,那一世的我,真的將他傷的如此之深麽?

真是糾結到讓人頭昏腦脹的問題啊。

甩了甩頭,再不多想,猛然一個鯉魚翻身,鑽到水中隨意舒展手腳四處深潛。

憋得悶了,遊到氣喘如牛、四肢完全喪失知覺,這才抬頭望瞭望天,起身,隨手披了青色外袍深深淺淺的朝寢室走去。

呵,我不是閑了無事自己找虐呐,那樣難受痛苦卻絕不會有半點生命危險的古怪行為,不過是為了宣洩心裡狠狠堵著的酸澀和苦悶。

只不過是想,親自體驗一番哪怕只有裂魂之傷千萬分之一的痛。

“阿嚏!阿嚏!”

天色漸漸開始晦暗,二八月份的傍晚時分更顯陰冷。

冷風自四面八方灌進過分開闊的水榭雲袖,還在一聲聲滴答著水珠的裡衣頃刻便像結了冰般濕寒刺骨。

“該死的鬼天氣,剛剛還是豔陽高照,這麼一會兒居然敢給我搞變天!”

可,天做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冷得緊了,我也只能一邊兩手揪著衣領使勁摩擦生熱,一邊撒開腳丫子不要命的往溫暖的寢室飛奔。

路上踏碎了數朵籍籍無名的小花,踏裂了幾塊本就有些殘破不全的青色石板,無奈身體等不得,也只有在心裡默默為它們超度哀悼了。

遇上我,那是他們註定一生的劫難!

終於回到了那比夜辰殿小了不知凡幾的水晶制小屋,照例對著滿室荒蕪到看不見邊界的黑暗嘲諷性的勾了勾唇角,而後提了潮濕冰寒的衣物疾步踏入,尋了火摺子,點燈。

卻,在那明明滅滅的昏黃燭光下忽然紊亂了心跳。

似是剛沐浴過的洛塵風歪歪斜斜躺在我睡了三年的狹窄床鋪上,染了濕意的錦緞長髮用碧玉簪鬆鬆散散挽了個不甚正規的斜髻,大部分的墨色卻都只是隨意的鋪散在胸前,或曖昧的貼著玉般瑩白完美的**,或調皮的隱藏在單薄到幾近成紗的絲質睡衣內,勾魂攝魄。

他就那麼以手撐額、慵懶邪肆的歪著腦袋看著我,世上絕無僅有的深邃暗紫色眼眸裡,不加任何掩飾的****濃烈到幾乎令我窒息。

那一霎那,我清晰的聽見了自己艱難的吞咽口水聲,大腦停止思考,空蕩蕩的腦殼裡只有兩個碩大的倉頡體大字交換徘徊……

妖孽妖孽妖孽妖孽……

“洛兒,對你父親今晚這身裝扮可還滿意?是否要我給你來個三百六十度展示?”

話音落地,洛塵風竟是真的撐著床沿慢慢站了起來,唇角勾著驚心動魄的魅惑之笑,目不斜視,風華絕代的慢慢朝我靠近。

我一下子就跳了起來,也不管渾身濕漉漉的冰冷,撲上去便死死扣住了他結實有力的腰腹。

“啊啊啊,你怎麼能把自己打扮的這麼妖孽?你知不知道這個樣子要是被別人看見會引起多麼大的災難……”

“洛兒,你的身體怎麼這麼冰冷?還這麼濕……你剛剛去做了什麼?”

一句話,卻讓我整顆沸騰顫抖的心立刻變得安靜。

我慢慢放開緊緊揪著洛塵風衣服的手,頭垂的低低的,像個做錯了事等待家長懲罰的小孩般懨懨的答道:“也……沒做什麼啊,不就看那池子裡的水挺清,沒抵得住**,跳下去遊了一番而已嘛……你別生氣好不好?”

最後七個字,我著實將小屁孩撒嬌的手段學了個透徹。

眼睛瞪得大大的,隱約還含了幾分濕漉漉的水汽,兩隻手緊張的揪緊了洛塵風的衣擺,頭昂得高高的,怎麼看怎麼像一隻即將被主人拋棄的可憐小貓咪。

洛塵風卻是在那一瞬間非常沒有形象的大笑出了聲,扶在我肩上的手慢慢滑向腰側,稍一用力,我的整個人便都被他完全圈在了胸前:“呵呵,洛兒做起這種動作的樣子,還真不是一般的俊俏可愛呐。這般無助可憐的小模樣,倒叫我生出了好好疼愛一番的強烈**。”

我立刻就知道自己戰略運用失誤。

於是迅速收手,瞄準機會,後退,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讓自己回到了安全範圍之內。

撒嬌打諢不行,我乾脆斂了泫然欲泣的虛假表情,正了正眼神,直接嚴肅認真的說出內心真實的想法:“洛塵風,既然你想知道,我便一定會將心裡所想一字不漏的全部告訴你。”

“我身上的水漬的確是下午游泳造成的,但,下水的原因,卻並非因為那池水夠清。”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都沒告訴我,前世逼迫自己那般殘酷狠辣的待我,今生用自己三十年壽命換我一條小命,你一直都只是默默的為我犧牲,而將自己的一切的傷和痛深埋在心底。”

我慢慢走到略有些吃驚的洛塵風面前,抬手勾了他的脖頸,踮著腳在他淡粉染白的唇邊輕輕印了一個吻,就那麼直直望進他泛著絲絲流光的暗紫色眼瞳深處:“我無法令你按照我思維方式做事,卻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為我痛苦而無動於衷,想來想去,便只有讓自己和你一起疼痛這一條路可以將問題折中解決。”

“你知道嗎?當我沉溺在寒徹肌骨的池水中忍受令人心慌的窒息之痛時,我的心裡,竟漸漸生出了一種代你受罰的怪異滿足感。”

“那一刻我會知道,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痛,在悲傷,在你不知道的某一個角落裡,還有一個和你一樣白癡一樣混蛋的傻瓜,在固執的以自己的方式一路安靜卻堅定的陪著你。”

我再也忍受不了,“你”字還沒落音,便對著洛塵風微抿的薄唇迫不及待的吻了下去。

起初洛塵風只是暗沉著紫眸安靜的看著我,不阻止我瘋狂的啃咬,卻也不給予一絲半點的回應。

可是漸漸,當我因為不滿足於一個人的激情而急切的蹭著他的身體時,當口腔裡的舌因為尋不到另一個強勢霸道的伴侶而毫無章法的四處舔弄他的牙關時,他終於一手扶了我的腰身,一手極用力的、狠狠的壓低了我的後腦。

靈舌入侵,反客為主,銀亮透明的淫靡津液很快便順著我們膠合著的嘴角流了下來。

這個吻包含了太多剪不斷、理還亂的繁亂情感,我們幾近癡狂的掠奪著彼此口中染著腥味的甜蜜汁液,像兩隻受了致命傷痛的大型野獸般互相舔舐撕咬。

外界的一切全部消失了蹤跡,忽然熄滅的燭光看不見,冷寂蕭瑟的寒風聽不到,我的眼裡、心裡、乃至整個靈魂深處都只能裝得下眼前這個為我自毀、為我悲傷、為我瘋狂的無情男人。

無情總被多情傷,道是無情卻有情。

一吻罷,強烈且經久不散的窒息感令我全身如春水般癱軟無力,於是索性掛在同樣喘息不止的洛塵風身上,和他一起慢慢等待急促的激情餘韻自我平息。

不久之後,洛塵風沉默的解了我全身濕透的衣衫,抱著我重新躺回了狹小的純白色床鋪。

他的手不帶一絲**的輕輕拍著我光裸的脊背,無聲的幫我找回那不知被扔到哪個角落的心神和理智。

他的眼深情而平靜,暗紫的瞳仁像破雲而出的清月一般華光萬丈。

他就那麼平躺著靜靜看著透明的水晶屋頂淺笑,沙啞暗沉的嗓音在寂寥暗黑的夜色裡顯出最深入人心的魅惑:“洛兒,想聽一個關於創世之神和滅世之妖、關於情愛和註定要背負的責任的無聊故事嗎?”忽而低頭看了蜷縮在他懷裡的我一眼,語帶調笑,“是很長很長的淒涼故事哦,洛兒要不要先穿了衣服坐起來聽?”

我直接給了他一個極度輕蔑鄙夷的眼神,伸手攥了近旁薄涼的錦被一拉,身體瞬間便被沁著馨香的溫暖包圍。

“這樣不就行了,用得著那麼麻煩嗎?說吧說吧,最不濟,這裡不是還有一個免費的恒溫大暖爐麼,凍不死我的!”

“你哦——”洛塵風曲指彈了一下我的額頭,複又抬頭看向屋頂隱約可見的點點星辰,語調漸漸變得縹緲而遙遠,“那真的是一個很久遠很久遠的的故事呢,久遠到,現在回憶起來,我竟再感覺不到半點心痛和悲傷……”

第五章 我們的過去(二)

上古洪荒之際,天地始出混沌。

萬物蒼茫,沉沉墜落雲顛的七彩之石像孤身闖入黑暗的極光一般璀璨耀眼。

光滅,彩石慢慢吸取天地精華,月沐千世,風吹萬年,漸漸凝成一尊仰望天際的冷傲石像。

淡淡的注視,默默的冥想,不知又是幾度寂寞紅塵,無心無情的絕美死物竟最終幻化成形。

世間唯一一個會呼吸、會心跳、會感傷的人,或者說,是神。

最開始的時候,神對這個似是空無一物的荒蕪之地還存有幾分好奇,睜眼的一瞬間,他甚至駕馭了狂傲呼嘯的風逡巡了整個收斂在沉沉霧靄下的陌生世界。

可是人世無聲,莽莽天地間,他竟是再沒有找到第二個像他一樣有意識的存在。

於是百年未逝,神便因受不了那永恆不滅的寂寥而萌生了創造萬物的念頭。

卻不知,他的一次朦朦朧朧的衝動,竟會在很久以後將他帶入痛和絕望的無盡深淵。

人是有**的。

神給了他們會動會說話的身體之後,他們便開始向神索求思考的能力。

而後是錢財,權勢,地位,美貌,健康,所有一切能讓他們活得更滋潤、更長久的條件,他們一個都沒有放過。

終於,當人心變得愈來愈複雜、人界愈來愈難以控制的時候,神再也無力一個人守護。

稍微思索一番,神果斷的在人世尋了一些能力上乘的有心之人,毫不遲疑的將自己的能量劃分成層。

人界之上分六界,一界一層,而作為能量源的最純粹的第七層,依然保留在神不死不滅的完美身體中。

神以為這樣自己便能輕鬆自在的活著了。

事實上,剛開始的那段時間裡,他也確實活得逍遙灑脫無拘無束。

沒有了沒完沒了的瞻仰和祈求,他甚至跳入輪回,親身體驗了一次作為會生老病死的人的悲哀和幸福。

生而為神,神心裡一直都知道,他的永生,註定要伴隨著望不到盡頭的、足以令世間萬物恐慌的孤單和寂寞。

他也曾為此而憤然努力過。

日日在六界之中廝混,招蜂引蝶,久而久之,漸漸練就一身邪肆**。

故意招惹被譽為萬年難得一遇的奇才的劍靈界後起之秀,逼他不得不與自己簽訂生生世世相伴的契約。

如此種種,卻,終是不能拔除那些深入骨髓的悲哀。

可神無論如何不能料想的是,這次幾乎完全是出於意外的隨性輪回,竟是將他已經被譜寫好了的後半世的命運徹底改變。

他從來都不知道,在這個由他一手創造出的光怪陸離的世界裡,居然還會有純粹的、不染半點他的氣息的人存在。

不,或者不該稱他為人。

那個外表冷漠到能凍結世間所有、內心卻像神一樣狂熱的期盼有人相伴一生的孤傲男子,骨子裡透出的都是一種能令人顫抖窒息的濃烈腥氣。

滅世之妖。

那一刻,神承載了整個天地萬物的聰明腦袋裡,翻來覆去竟只能跳出數月前水鏡上顯示的這四個蒼勁大字。

可是神卻半點不在乎。

相反,當他在遍尋六界、正值對這個世界大失所望的時候遇見他時,他的心裡,甚至還存了相當強盛的緊張激動,和,熾熱到能將整個冰冷的紫菱大完全陸融化的無盡的狂喜和興奮。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他,用自己最純淨最美好的一面真心待他。

然後,神發現,那個天地間唯一一個能站在他身邊陪他俯瞰眾生的桀驁男子,原來竟亦是在第一眼相見時便認定了他。

那幾千年的時光,可以說是神自成形以來過得最開心快樂的一段日子。

潮起,他們伴著破雲而出的紅日執手戲遊紅塵;潮落,他們在豔紅如血的殘陽下淡看生死輪回。

他們日日膩在一起,或並肩坐在雲端談笑風生,或執劍在九天蒼穹酣暢對戰。

他們,成了整個六界最令人羡慕、最讓人嫉妒的命定伴侶。

卻,最終也沒能相伴永世。

水鏡再次現出了預言,明示神若依然沉溺於滅世之妖帶來的虛幻情愛,便將註定沉淪黑暗,萬劫不復。

水鏡說,神的職責是守護六界萬物,需得永世保持最純潔、最乾淨的能量之源。

水鏡說,滅世之妖是天地間所有邪惡的凝結之物,與之相交過久,勢必會被其同化。

神可以不在乎整個天地的悖論和責難,卻絕對不可以不相信那個漫漫紅塵中與他一起墜落星宇、一起修煉幻化的預言石所示。

神開始害怕。

他怕有一天自己真的會被滅世之妖同化,怕從此以後他不再是他,怕再無法讓那個他愛到心裡、愛到骨子裡、愛到靈魂深處的男子感到幸福和快樂。

怕,再也不能替滅世之妖驅逐永世的寂寞。

然後,神動搖了。

他開始刻意在滅世之妖面前表現自己的冷漠和殘酷,隨意背叛他、欺騙他、傷害他,一天天親手將好不容易尋得的幸福毀滅。

神不知道滅世之妖是否看出了他的真實心境,只是,當滅世之妖被神傷了一次又一次、終是決定離開神的時候,他給神留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十四字箴言。

他說,你和我,終究無法逃脫宿命的糾纏。

而後,他毫不留戀的離開。

然而神卻在那一天忽然變得瘋狂暴躁。

他是那麼艱難的苦苦思了幾百個晝夜,歷盡心酸、心累、心傷、心痛才下了這麼一個對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絕望的決定,滅世之妖怎麼能如此輕而易舉的便將它付諸行動、徹底斷絕了彼此之間的一切糾葛?

神無法忍受。

他歇斯裡底的咆哮,發了瘋似的滿世界尋找滅世之妖。

可是,命運卻不管不顧他的悲憤,錯過便是錯過了,即便他是創世神,同樣也不能改變既定的現實。

而後,神悲憤了,心痛了,絕望了。

他再不能控制身體裡被憤怒牽扯而出的毀天滅地的強大力量。

神智迷失,他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想,只是冰冷著面孔認真而殘忍的殺戮,揮手便讓當初創造萬物的神奇魔力幻化成了收割生命的無情刀刃。

除了神用來作為武器的碧青色長劍——劍靈青翼之外,那一夜之後,曾經繁華一時的六界神族全部淪為亡靈。

索性,當神自萬米之上的血色蒼穹一路毀滅到人間的時候,體內的力量之源終於接近枯竭,被恨和悲傷操控了的神智也在身體嚴重虛脫後一點一點恢復了正常。

可清醒過來的神,卻還是無法擺脫由滅世之妖的背叛牽引而出的恐慌和不安。

永生的歲月那麼漫長, 體驗過有人相伴的感覺之後的神,是真的再無法帶著那般刻骨銘心的傷痛獨自品嘗寂寞了。

得而復失,從來就比從未擁有傷人的多。

於是,神最後做了一件能永遠逃避傷害、卻也同時將一切可能的希望徹底毀滅的禁忌之事。

他將自己體內那僅餘的唯一一絲虛弱的神力全部加注在靈魂之上,動用禁術,生生裂解了自己的三魂七魄。

情愛部分還原成最初的石像模樣,無情無心的那一半則投入輪回。

神相信,人無心則無情,無情則永生不會受到傷害。

說到這裡,洛塵風略微停頓了幾秒,稍稍活動了一下被我枕得有些血脈不暢的手臂,而後勾唇,語帶慶倖的繼續緩緩道:“但總算,神還不能做到對自己完全殘忍,念動咒語的時候,他忍不住悄悄給未來留了個虛無縹緲的希望。”

“神讓那半邊石像記住,若哪一天滅世之妖能尋回轉世的無心部分,將他帶回當初神自毀的寒冰之地,並用他自己的方式喚回石像已經完全封印了的情絲和愛,那麼,相互制約卻又相互吸引的兩部分破碎的靈魂便能再次融合。”

繼而又斂了臉上似有若無的虛幻笑容定定的望著我,滿目宣誓般的堅定:“融合之後,神花了三年時間尋找數萬年間的所有記憶。”

“然後他發現,不管輪回轉世多少世,無論心傷心死多少回,每一次回到最痛最難熬的暗黑之淵時,他思的最深、念的最刻骨銘心的眷戀之人,還是那個已經在他的心底生了根、發了芽的孤寂男子,那個被妖魔界尊稱洛神的滅世之妖。”

洛塵風說完便不再有任何動作,只是那麼隨意的靠在床頭,似是期待似是驚奇的微眯著眼看我。

而我,亦是慵懶的舒展了四肢百骸,也不急著發表什麼豪邁壯烈的傳奇故事聽後感,微縮了腦袋枕在洛塵風溫暖沁香的胸口若有所思。

月斜影移,良久之後,我才沙啞著嗓音,似是歎息般低低笑了一聲:“呵,沒想到,原來很久以前的我,真的是一隻禍亂天下的妖孽呐……”

洛塵風大概沒料到我的第一句話竟是這麼文不對題,於是正了正身體坐了起來,好奇的調笑:“不僅如此呢,那個時侯的洛兒,可是一出手便收了掌管天地萬物的創世之神,能力非凡啊。”

我非常不雅的翻了翻白眼,直接忽視他話裡隱含的深層次含義:“父皇這時候給我說這麼一個纏綿悱惻的睡前故事,意欲何為呢?”

“洛兒何不自己猜猜?”

我終究也抬手撐了床墊,借著洛塵風自發攬上我肩頭的手臂靠了起來:“總歸不是想鍛煉鍛煉我的同情心,希望我為故事中遭遇悲慘的一神一妖傷心流淚吧?”

說完還做了一個傷心欲絕、捧心痛哭的淒慘表情。

洛塵風被我故意為之的滑稽模樣逗得笑彎了眉眼,深紫的瞳仁深處流光閃閃,好不**。

“就是這樣,洛塵風,現在的你,只適合這般華光一樣璀璨耀眼的迷人表情,不要難過或者悲傷。”

我近乎癡迷的伸手撫上了那雙象徵了無上力量和身份的紫眸,唇微抿,語調眷戀而虔誠:“這雙眼,並不是罪孽呐。無論曾經經歷了怎樣的傷痛,一旦見了陽光,它便依然會如此純粹深情的看我,這般難得,這般稀貴,叫我怎能不去迷戀深愛?”

“呵,去**見鬼的背叛和反背叛,去**混蛋的註定要背負的責任,我只知道,今生讓我遇上了,我便再也不會棄它而去。”

怎麼能看不透洛塵風心裡最真實的想法?

他既然尋回了千萬年前記憶,既然再次成為了掌管天地的創世之神,那麼,曾經那些無盡悲涼的痛和傷便有可能再次爆發。

他不願意重蹈覆轍,他想在一切還沒來得及發生之前坦白所有,徹底告別過去。

可是他卻又不想讓我看見他深埋於心的脆弱和擔憂,不想在我什麼都沒想起來的情況下私自雪藏那些屬於我們彼此共有的過去。

所以,他選擇折中,跳出事外,儘量以第三者的身份談論傷痕遍佈的往昔,讓我自己慢慢去體驗和感受。

呵,多麼狡猾奸詐的男人啊,好事自己做,難題全部踢給別人。

卻,也狡猾奸詐的令人心疼。

我暗暗甩了甩頭,快速將那些甜甜蜜蜜又酸酸澀澀的複雜情緒趕出腦袋,然後瞪大了眼眸,咧著嘴在臉上比了個傻了吧唧的古怪笑容:“呐,洛塵風,從前,我的身被你那冷血殘酷的石頭心臟硬性綁架了,如今,我的心又被你這雙吸人魂魄的紫眸迷惑住了,我現在是由內而外、從心到身都完全屬於你了,你可不能半途將我踢開。”

複又勾了唇,在心裡輕輕補上一句:踢了也沒用,我還是會死皮賴臉的纏上去的。

洛塵風自然也是十分瞭解我心裡所想,於是只在我撫上他眼眸的刹那僵了僵身體,而後便全程免費奉送了傾盡天下的絕美笑容。

此時看我裝模作樣的朝他擠眉弄眼,他終是似完全放下了一般邪邪笑了開來:“呵呵,洛兒都這麼大膽豪爽的向我表白了,我又怎麼會忍心將你一顆真心拒之門外?來而不往非禮也,來來來,讓你男人好好親一口!”

第六章 月下纏綿

我挑眉,淡淡瞟了一眼一臉邪笑的洛塵風,點頭:“好,親就親!”

然後仰首,就著男人明顯暗沉危險的眼神吻上了頭頂上方那張淡粉染白的性感薄唇。

是很輕很淡的淺吻,只止於唇貼著唇,眸對著眸,相濡以沫。

漸漸,洛塵風深邃好看的暗紫色瞳裡便有了很濃很炙熱的強烈**。

他似是再不能自己般急切的將我稍稍推開了一點,而後兩手向上,略有些粗暴的緊扣了我的腦袋,舌立刻就霸道而兇狠的強行竄進了我微微開啟的口腔。

呼吸被奪,我彎著眉眼模糊的輕笑了一聲,繼而很配合的抬手,輕柔卻堅定的抱住面前男人白皙優雅的脖頸,沉醉其中。

纏綿而煽情的法式熱吻,舌與舌不分彼此的抵死**,混雜了兩個人味道的津液順著始終膠著在一起的嘴角緩緩流下,淫靡至極的嘖嘖水聲和伴著粗重的喘息充斥了整個紫水晶小屋。

久久之後,一吻結束,我又一次很沒出息的丟了心跳,濕潤著眼眸掛在洛塵風身上劇烈喘息。

“呼……呵呵,看來,我的小洛兒是有賊膽沒賊力呢,只是一個吻,你就完全動情了哦……”

我非常沒有情調的翻了個白眼,轉而趴臥,將全身的重量完全加壓在身體緊繃的洛塵風身上,繼續沒有形象的大口大口吐納空氣,積攢力量。

“呵,洛兒現在這副任君採擷的模樣,還真是讓人食指大動呢。”

稍稍平復了一下呼吸,感覺遍佈四肢百骸的神經纖維再次恢復了靈敏,於是我以手撐床,緊挨著洛塵風已經半抬了頭的灼熱**跪坐媚笑:“那麼,就請我最尊貴的父皇大人,好好品嘗一番這份特意為您準備的完美大餐吧。”

然後轉身,在洛塵風差異的目光下狠狠撕碎他的衣衫,四肢並用朝他的下身爬了過去。

“洛兒的行為怎麼和說出口的話那麼不相稱呢?”他說著,用略帶些同情的促狹眼光斜斜瞟了一眼滿地看不出半點原貌的破爛布片,“這個樣子,怎麼看怎麼都讓人覺得是你在享用我呐……”

我也不多廢話,爬進他故意大大打開著的兩腿之間後,微微紅了下臉,而後俯首,一口含住那已經漸漸呈現青經縱橫的紫紅色碩大。

“嗯……”

雖然之前做了很多心理準備,但真的做起來的時候,卻還是覺得非常非常難以忍受。

洛塵風的**中心太過龐大,吞含起來本就已經十分困難,再加上我是第一次為他做這種事,他心情激動,**便更加強烈。

可我做便做了,沒讓洛塵風體驗到最令人神魂顛倒的人間極樂之前,說什麼也不會半途停止。

終於,當柔軟的口腔被撐到最大限度,當狹窄的咽喉被頂得灼灼生痛的時候,另一個小小的洛塵完全被我容納進了自己的溫暖。

“嗯……洛兒……”

洛塵風似乎是忍得極為辛苦,又似乎正沉溺在極度舒爽的強烈**中不可自拔。

他暗紫色耀眼絕倫的天神之眼此刻已完全被望不到盡頭的洶湧欲海覆蓋,淡粉染白的薄唇微抿,額角沁汗,長而有力的骨感手指深深插入我的發間。

“唔……洛兒……洛兒……好舒服……好快樂……再快一點……再深一點……嗯啊……”

我小心艱難的動著自己笨拙的唇舌,儘量不讓鋒利尖銳的硬質牙齒劃傷口中柔嫩的***。

**的吞吐,不時伸出殷紅滑膩的舌細細舔舐,繞著小洛塵風頂端冒著清液的小口輕輕畫圈。

嘿,雖然沒吃過豬肉,但四隻腳會跑的豬倒還真見了不少。

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和套路,這般帶著淡淡青澀的原始**更能讓人**。

“哈……嗯,不……洛兒,別舔那裡……我快受不了了……”

呵,我當然不會將沉溺在**中的男人說的話當真,唇齒不停,手卻也慢慢握上了靜靜沉睡在黑色叢林裡那被忽視了的一對小寶貝兒。

揉揉,捏捏,再以指腹貼著相比而言略顯綿軟的粉紅色嫩肉溫柔輕撫。

然後,我無比清晰的感覺到了口裡大傢伙的興奮。

幾乎將我灼傷的炙熱巨物仿佛再也不能忍受一般劇烈顫抖了起來,物什上鼓鼓攘攘的青色經脈集體發了瘋似的極速膨脹,體積劇增。

“啊!洛兒,洛兒,快放開我!”

嘴上雖是這麼說,但臨近爆發的那一瞬,洛塵風卻激動的挺直了腰身狠狠往我喉嚨深處衝撞。

我本來也沒想過要躲開,早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關注著小洛塵風的一舉一動,此時被他這麼一鬧,一時沒來得及回神,竟反而被洪水般激射而出的濃濃欲液嗆得淚眼朦朧。

“咳咳……咳咳咳……該死!”

純粹的、只屬於成熟男人的獨特麋香立刻充斥了整個口腔,還沾有幾分洛塵風氣味的灼熱精華溢滿而出,瞬間便將我破碎的腫脹唇瓣染成一片淫靡的乳白……

“呼呼……呵,洛兒的紅唇……還真是美味絕倫呐……”

我濕著黑眸狠狠瞪了一眼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奸詐男人一眼,趁他正慵懶著身體回味**餘韻的刹那,撲上去便咬上他的薄唇,狠狠撕咬。

腥膻黏稠的欲液還未來得及全部下嚥,於是便在他啟唇相迎的霎那全部度還給了原主。

妖孽男人微微眯著承載了滿世光華的深邃紫眸魅笑出聲,血般鮮紅妖嬈的舌沿著永遠泛著淡淡白光的唇瓣緩緩舔了一圈。

而後,墨眉微挑,給了我一個誠懇到足以令我吐血而亡的真實評價。

“唔……澀澀的,還有些微苦,不好吃呐。”

“……你愛要不要!躺好,大餐還沒到正食呢!”

洛塵風倒也合作,我一聲令下,他立刻伸展了四肢乖乖睡成大字型。

“呵,餐前甜點便這般令人回味無窮,我好像真的要開始期待洛兒接下去的動作了呢……”

我傾身,故意沙啞著嗓音湊在洛塵風耳邊低語:“放心,絕對不會令父親大人敗興的。”

繼而又飛速解了自己身上礙事的衣物,伸手探入床頭的黑水晶箱閣內細細摸索了一番,“這一次,我要讓你對我的身體食髓知味……”

而後微微紅了臉,在洛塵風別有深意的注視下緩緩攤開了右掌。

那裡,正安靜的躺著一隻通體透光的碧青色翡翠瓶子。

“這個是**丹,一式兩份,你和我各吃一顆,一會兒就能完全和對方的身體契合。”

呵呵,我知道我這樣做看起來很**很**,可那又怎樣?

洛塵風睡了三年,我亦隨之等了三年,三年未識**味,初次身心相融,若是不做足準備,**之後,遭殃的還不是我們自己?

不過,倒還真是要好好感謝一番青翼城主了,那麼早以前便預料到了今日的欲海浮沉,他也算相當有遠見之識。

門外,正仰首對月感傷的某城主敏感的察覺到了一絲陰冷,謹慎的回頭四下望瞭望,莫名其妙,複又自顧黯然傷神。

而一門之隔的屋內,我卻在無聲感慨。

今夜的洛塵風,似乎特別溫順可人呐。

我這廂才取了那顆世間絕無僅有的、剔透的就像曆萬世風霜而成形的鑽石一樣的超級春藥,他那邊二話不說便就著我捏藥的手指一口吞了下去。

柔軟的舌腹卷過指尖的時候,我的臉還是沒逃掉微紅的窘境。

“恩,味道不錯,酸酸甜甜的,就是不知效果如何了。”

“父親大人……很快便會知道了……”

仿佛歎息般低低回了一句,我開始正式進入這場歡愛的主題。

小心的執了洛塵風骨節分明的大手湊到唇邊,伸出紅舌,細細在纖細的手指上塗滿自己的味道。

而後輕輕轉過身體,雙腿大開,微笑著將之推入自己體內。

一根,兩根,三根,身體慢慢被填滿,灼熱的內壁被用力的擠壓翻攪。

仿佛寂寞了千萬年的心一朝尋得伴侶,死命的吸附,狂熱的挽留,淫靡的嘖嘖水聲輕易便將封印在靈魂深處的悲傷驅逐。

“嗯……洛塵風……風……我是真的真的好愛你,好愛你……無關前世今生,無關宿命輪回……”

“嗯啊……嗯……慢、慢點……請你相信,現在的我,真的可以代表整個這一世的洛決……只代表洛決……”

“嗚嗚,好難受……難受、好想要你將我填滿……創世之神也好,滅世之妖也罷,他們都已經成為過去,再不能存於世間……”

洛塵風終於也在愈來愈濃烈的**裡無法自持,低低吼了一聲,他快速抽出手指,毫不留情的將自己的灼熱深深刺入我的體內。

“嗯、唔,痛……這一世的洛決喜歡被你束縛,被你征服……喜歡在你的身下放肆的狂歡浪叫……”

“啊!好深、好激烈……再瘋狂一點……所以,請不要悲傷,不要擔心,即便有朝一日洛決尋回了滅世之妖的記憶,他也再不會背你而去……”

藥效發作的很快,罌粟一般令人癡迷沉淪的**讓我再無力思考。

呼吸不暢,身體被人從背後重重的頂向床沿,而後再拉回,頂撞,周而復始。

洛塵風似完全失了理智的野獸般肆意佔有我的身體,一回重過一回,一次深過一次。

他仿佛最後一次發狂,狠狠的啃噬我的肩膀,我的背脊,濃重的血腥味甚至令我眼眶猩紅。

他喘著粗氣破碎的**,一聲一聲,暗啞低沉,卻,深情似海。

他由始至終只說了一句話,五個字。

他說,洛兒……我愛你……洛兒……我愛你……

窗外,月景正濃,漫天流瀉的水色月華盡染水晶,妖嬈不似人間。

窗內,**更盛,遍佈小屋的淫靡喘息急促紊亂,淫靡更勝紅塵。

而我,卻在這奢華的月光和淫亂的撞擊聲共同編制的小屋裡勾唇淺笑。

呵呵,呵呵,我的父親,我的洛塵風,我最最親愛的父皇大人,你的愛,我心裡一直都知道的很清楚呐……


第七章動身回國(一)

翌日清晨,旭日東昇。

金色的陽光透過雪色帷幔射入小屋,一路躍過滿地狼藉,跳上同樣亂七八糟的狹小床鋪。

兩隻不知名的紅褐色飛鳥踏光而來,定時鬧鐘一般踩著自創的節拍滿屋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稍遠一點的青田石制大門大開,藏青色的門楣上貼了一張素白薄紙,仔細瞧去,紙上赫然畫了兩個相似的絕美男子相擁而眠,旁書八個蒼勁狂草大字,外加一枚特大號感歎符:太子哥哥是大懶豬!

我便是在這樣一個雜亂無章、卻隱約透著濃濃溫馨和甜蜜的詭異情形下幽幽睜開了眼。

清醒之初,照例盯著厚實的水晶石屋頂愣愣發了會兒呆,而後轉首,洛塵風那張足以令天地萬物黯然失色的完美容顏立刻便迫不及待的闖入了眼底。

眼神,亦在那一瞬化成最為濃烈的愛慕和眷戀。

昨晚那藥那麼霸道,確實讓剛從沉眠中蘇醒過來的洛塵風累的夠嗆。

那個什麼什麼水溶交融丹,似乎具有某種越做越讓人**飆升的神奇功效。

而且,好像,大概,只是針對小攻而言。

汗,我這是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呐。

又沒有人規定作為攻的一方一定要比受方早醒。

洛塵風之所以這麼會這麼累,應該是和他創世之神的身份有關。

畢竟靈魂完整了,被封印的力量也會隨之一點點慢慢覺醒。

只是不知,當洛塵風完全蛻變成那個掌控整個天地的孤傲神詆時,他還能不能再創造人類。

嘿嘿,若是還保留著那樣的能力,到時就讓他多造幾個娃。

我當爹,他當媽,我們是快樂幸福的一家。

哈。

就在我撫著洛塵風由額角一直蔓延遍佈了整個右半邊臉頰的深紫**案興奮的幻想著我們的未來時,洛塵風蝶翼一般輕盈剔透的墨黑長睫,終於輕輕顫了一下。

繼而,暗紫色璀璨生輝的漂亮目眸緩緩展開。

“親親小風風,早安~~”

撅了嘴,**著向洛塵風索求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早安吻。

“呵,你啊,沒了束縛,膽子可真是越來越大了。”

話語貌似恐嚇,可眼底、嘴角卻都堆著滿滿當當的寵溺微笑。

我故意曲解洛塵風的本意,迅速翻身將他壓在身下,抬手輕佻的挑了他的下顎,笑容有越來越**猥瑣的趨勢:“怎麼?洛大美人不喜歡本大爺純情?那這樣呢?”

語音落,唇便緊接著精准且霸道的強勢覆上,舔舐**,撕咬啃噬。

一吻罷,我倒是再次被勾起了**。

“好了好了,不鬧了,再這麼下去,洛兒今天一天就別想下床了。”

洛塵風的聲音,亦是暗啞低沉了很多,深紫色的瞳裡,有明顯強制壓抑下去的濃烈**。

我略有些惋惜的撇了撇嘴,在那張怎麼也親吻不夠的粉白色薄唇上再次輕點了一下,這才戀戀不捨的爬下洛塵風的身體。

“呵呵,怎麼一直掛著這樣一副小媳婦似的哀怨表情?”

換了身乾淨整潔的絲質黑袍,又用碧玉簪將濃黑似墨的及腰長髮隨意挽了個鬆散的斜髻,梳洗好了的洛塵風尊貴而傲慢,優雅又邪肆。

我閃著星星眼盯著自家老爹那似乎變得更加好看的臉猛吞口水,理直氣壯的回道:“因為你不給我親嘴!”

“唉,真是拿你沒辦法。”

風華絕代的創世神詆似是有些無奈的微微搖頭,繼而微笑著走到我的面前,抬手輕輕扣了我那作為男人來說略有些尖細的下巴:“就是想要這個麼?”

然後低頭,溫柔卻不失霸氣的輕輕含了我的唇。

是很濃烈很深情的長久深吻,他牽引著我的舌,引導我跟隨他的步調翩然飛舞。

我的手不自覺便攀上了他的脖頸,吻的久了,因窒息而起的強烈眩暈感似乎也成了一種享受。

“如何?現在滿意了?”

我喘著粗氣歪在洛塵風懷裡咂咂嘴,笑:“當然,父皇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是最美味的。”

“呵呵,承蒙洛兒厚愛,為父盛感榮幸。”

洛塵風抬手,溫柔的替我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鬢角,等我漸漸止了喘息,平復了心裡的那一份悸動,複又淡淡說道:“走吧,我們去紫晶正殿。”

“咦?父皇去正殿做什麼?據我所知,那裡似乎是青翼那個冰塊一樣呆板冷漠的傢伙的寢宮吧?”

大概是我話語裡的酸意太過明顯,洛塵風忽然用很曖昧的眼光瞟了我一眼,湊在我耳邊故意得意洋洋的低聲邪笑:“是呐,你父皇就是要去找默默守了他八千年的生死至交呢……”

然後放開有些失魂落魄的我,一邊隨手扯了扯有些褶皺的長袍下擺,一邊搖曳生姿的朝屋外走去,臨走遠了還不忘用他那極度欠扁的忍笑嗓音喊了一句:“洛兒放心,你家男人不會背著你招惹別人的,我只是去辭行——”

“我靠!洛塵風,你別跑!居然敢耍本大爺,看本大爺抓到你不打爆你的小屁屁!”

我氣得咬牙切齒,跳起來便像一陣風似的狂追而去。

雖然被人耍很不爽,可是跳腳抓狂的同時,心裡卻也有淡淡的欣喜快樂蔓延。

青翼究竟對洛塵風存了什麼樣的感情,我想便是青翼自己,也未必能理清斷明。

他能千萬年始終如一的追隨洛塵風,能在洛塵風有難的第一瞬間挺身守護,本身就是一種不計任何回報的付出。

即使一直很清楚洛塵風只當他是死生契闊的兄弟,但因了這樣一段我不曾參與過的漫長過往,卻總還是免不了會失落感傷。

好吧好吧,我承認,我懺悔,我這是在吃醋,在嫉妒,在破壞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和諧社會。

可那又如何?

我愛洛塵風,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就是要霸道的獨自佔有他,任何人、包括洛塵風自己,都休想與我分享。

終於追上了故意放慢腳步等著我的絕世男人,我跳起,將自己的全部重量狠狠壓上他寬厚敦實的脊背。

“嘿嘿,跟舊愛約會的時候怎麼能不帶上我這個新歡?這樣才能彰顯父皇大人您的無窮魅力嘛……”

洛塵風順勢小心的托了我的臀,大手別有深意的在上面用力揉了揉,繼續且行且笑:“呵呵,洛兒這不是自己投懷送抱來了?我又何必刻意去請?”

“哼!父皇你就得意吧,得意吧,等哪天我無聊了,也去給你找頂綠帽子戴戴!”

然後洩憤似的在洛塵風圓滑結實的肩頭狠狠啃了一口。

“嘿嘿,美人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不知氣得捶胸頓足的美人又會怎樣令人驚豔呢?”

見多識廣、學識淵博的俊美天神在這一刻終於忍不住破了功,不得不一邊輕拍著我的脊背一邊哭笑不得的佯罵:“你那小腦袋瓜裡整天都在亂七八糟的想些什麼呢!前面就到紫晶殿了,稍稍收斂著點,免得到時把別人嚇死。”

說話間便已能看到那座恢弘雄偉的水晶宮殿,淡金色的灼熱陽光下,經六菱晶體散射過的七彩流光將整片大地渲染成了迷幻夢境。

流光中央,純白玉石製成的四方高門幽幽大開,著一襲卷雲般純白飄逸薄衫的縹緲男子淡笑相迎。


第八章 動身回國(二)

守護青翼城的那個上古結界可真是個寶。

只不過是一層薄薄的、看不見摸不著的非實體氣流,城外飛沙走石、大雪紛飛,城內卻能因它而永遠陽光明媚、春暖花開。

我好奇的站在結界邊緣左顧右盼。

嘴裡叼著根長長的的青色狗尾巴草,頭上罩了頂經典的蘆葦編制的草黃色大草帽,不時無聊的將手伸出界外,收回,再伸出,屢試不爽。

轉頭向身後瞄了一眼,不遠處姹紫嫣紅的百花小徑中,一輛外表破敗灰暗、內裡卻是頂級奢侈豪華的大型馬車靜靜的侯在道上,車的一旁,一黑一白兩個風華絕代的耀眼男子對面而立,朗聲笑談。

唉,真是搞不懂,明明都已經認識數萬年了,那兩個傳說中的神族怎麼還能有那麼多的話要依依惜別。

昨日午後,洛塵風先是在門口跟青翼如此這般客套了一番,然後他們便越說越激動、越激動越想說,以致於到最後,兩個人竟都不約而同的完全忽視了還趴在洛塵風背後的我。

我自是不允,於是暴怒,從洛塵風身上跳下,不爽的哼哼著甩手帶頭進了紫晶殿內。

兩個號稱已看透紅塵的俊美男子訕笑,一路掩飾般你請你請、你先你先謙讓著隨後而來。

我以為他們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之處了,得意的窩在冰晶石制的靠椅裡等著某人安慰。

哪知道,那兩個混蛋入了殿,沏了茶,尋了座椅落座,居然再次言笑晏晏密談了起來。

最重要的是,由始至終,竟然沒有一個人給了我哪怕一個沒有任何含義的眼神。

我再次被人徹底無視!

那之後,我在碩大無比的大廳裡上躥下跳、大喊大叫,卻再沒能產生半點影響。

哦不,應該還是有的。

當我在午夜十二點的更聲中掛在洛塵風脖子上大吼我好無聊的時候,洛塵風曾一度非常嚴肅的對我說了一句話,六個字:“洛兒聽話,別吵。”

我鬱悶的簡直想抓狂!

如今,那堪比地獄之虐的恐怖十二小時終於是熬過去了,可就在我振臂高呼太陽神萬歲的時候,那該死的大冰塊青翼居然又給我搞了這麼個十裡長街話別離的幼稚遊戲!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三兩步快速跨到不知說到什麼又開始朗聲大笑的某兩隻神族面前,當著他們的面將手裡拽著的一束狗尾巴草分屍碎骨:“話別夠了沒,兩位‘老人家’?”

老爺家三個字,著實說得咬牙切齒。

“呵呵,洛兒怒了呐。”洛塵風竟然還火上澆油似的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頂,而後繼續微笑著面向青翼,“唔,也確實是要走了,青真的不一起來嗎?”

青翼淡淡瞥了眼落了滿地的雜碎草屍,鄭重的搖頭:“不了,這麼多年過來,我已經很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了,不想離開、也離不開它們。”

“那好吧,先這樣,若是哪天你感到無聊了、寂寞了,歡迎來烈華,我和洛兒會一直等你。”

我不屑的撇嘴,雙手抱胸,滿臉鄙夷:“切!誰會等他?跟個冰塊似的,還總搶我男人注意力,我巴不得他永遠消失才好!”

青翼忍不住抖了抖,洛塵風卻是直接圈了我的腰,大樂:“哈哈,洛兒吃醋的樣子還真是可愛的緊呐!”

說完還不忘在我臉上大大“啵”了一口。

我臉紅,不耐煩的拖了洛塵風往馬車裡塞:“走了走了,哪那麼多廢話!”

卻在此時,遠方傲然挺直的碧青霧凇中突然竄出一抹淺黃色細影,繼而便是綿遠悠長的清脆女聲:“太子哥哥——等等,等等,先別走,等等婷婷——”

我立刻條件發射般加快了手上的動作:“走走走,快走,若是再被那丫頭糾纏一番,我就真的要被中華民族博大精深的言語活活煩死了!”

洛塵風也不反抗,任我像對付那捆衣帽鞋襪一樣將他隨意打包,踢入車內。

末了,他卻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掀了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捲簾,促狹的看著我,貌似漫不經心的問道:“沒記錯的話,那丫頭好像還是洛兒的太子妃吧?洛兒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懼內了?”

“懼你個大頭鬼!”

我快暴走了,混蛋洛塵風,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丫頭如果一直跟著我,痛苦鬱悶的人就該換成你了!”

洛塵風不急不慢的摸了摸下巴,做思考狀:“洛兒說得似乎很在理呐……唔,有人覬覦我的寶貝兒子,我是不是該提前做一些防範準備?”

我點頭如啄米。

“那……洛兒想我怎麼做?”

我立刻答:“趕走她!”

慵懶斜倚在車窗上的俊美男人低聲笑了笑,慢條斯理的替他自己計算得失利弊:“可是這麼一來,我們就將沒有馬夫了呢……呵,這一去至少有兩個月的時間在路上,我可不想到時只能和洛兒隔簾相望兩相思呐。”

一邊是狐狸一般眯著眼看我的腹黑男人,一邊是愈來愈近、愈來愈清晰可見的牛皮糖女人,中間還夾雜了某個勾著唇角看戲的千年冰塊,唔,我真的要發狂、要大開殺戒了!

乾脆將心一橫,抱著九死一生的決心大義凜然的繼續說道:“只要父皇能保證讓她不纏著我,我便答應讓她跟著,並且,在馬車上的這段日子,隨時任你施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洛塵風立馬動作瀟灑的自車中躍了下來,賊笑著貼上我的耳蝸低語:“記好了,這可是洛兒自己說的!”

複又就勢含了我的耳垂細細舔弄了一番:“先收點利息,看著,你男人今天將以男人的身份教你一種極速俘獲女人的妙術!”

我被洛塵風舔的身體一陣顫慄,此時看到他這麼有活力、這麼耀眼的自信模樣,忽然便覺得偶爾被他算計一次似乎也不錯。

很快,姚娉婷便喘著粗氣趾高氣昂的站在了我的面前。

“呼呼……呼呼……太子哥哥要走怎麼也不跟婷婷說一聲……”

我瞄了一眼一臉偽善笑意的洛塵風,見他幾不可查點了點頭,於是老老實實如實回答。

“因為婷婷會捨不得,而我一點都不想看到婷婷捨不得的樣子。”

又哭又叫,還要逼迫我陪著度過最後時光,想看到才怪。

“嗨,那還不簡單,太子哥哥帶著婷婷一起走不就行了!”

帶著你會更痛苦,到時就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幾個月、甚至是幾年不得安寧了。

當然,這話我並沒有說出口。

因為洛塵風站在姚娉婷背後給我比了個OK的手勢,意為接下來的一切將由他擺平。

“婷婷,請原諒,我能這麼稱呼你嗎?”

小姑娘被忽然出現的磁性男低音嚇了一大跳,猛然轉身,發現半途插話的人竟是他們如天神般尊貴俊美的烈帝后便瞬間紅了臉,低著腦袋呐呐道:“當……當然可以,陛下請隨意。”

洛塵風無聲笑了笑,溫和中帶了天生淺淡的高貴氣息:“這裡不是烈華,婷婷不用這麼拘謹。”

而後在只有我能看得見的角落裡邪邪勾了唇角,**道:“婷婷想跟我們一起回烈華嗎?此去路途遙遠,你一個姑娘家,能受得了麼?”

聞言,尚不知自己已經落入賊人圈套的某只小羊羔迅速抬起腦袋,聲音諾諾卻語氣堅定:“婷婷可以的!陛下不知道,這幾年,婷婷跟著爹爹學了好多好多好厲害的本事呢,現在的婷婷,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不能受一點苦的千金小姐了。”

仿佛怕洛塵風不相信似的,她說完還比了個華麗無比的刺劍姿勢。

洛塵風微笑著無聲開合著唇瓣,第一招,投其所好,探其虛實。

“婷婷,好了,可以了,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盡職盡責的羊羔如洛塵風所想,乖乖扮演起了好奇寶寶的角色:“那陛下是什麼意思?沒關係的,有什麼要求陛下儘管提,能做到的婷婷一定會儘量做好!”

洛塵風似是很滿意獵物的自覺性,眼裡邪肆漸盛,臉上的表情卻愈加真摯坦然:“婷婷應該知道吧,我沉睡了三年,不久前才剛蘇醒,所以有時候,會對某些特定的音色產生不是很好的反應,亦不能受到任何騷擾……”

他話還沒說完,被他暗沉沙啞的魅惑嗓音蠱惑的獵物便迫不及待的主動鑽入了陷阱:“恩恩,婷婷明白的,以後沒有必要的時候,婷婷一定不會去打擾陛下,也儘量說少少的話。”說完立刻兩手交叉捂上自己的唇。

洛塵風暗紫色的深瞳光華萬丈,瞳裡清晰刻著,第二招,遠交近攻,虛中有實。

“可是如此一來,婷婷便只能整日悶在車中了,不是會很無聊麼?”

中毒至深的單純孩子似乎也一下子陷入了迷茫,只能不知所措的絞著自己的衣角,語帶哭腔:“婷婷……婷婷可以冥想修煉啊……或者,婷婷晚上活動,白天渾渾噩噩睡過去就行……”

勝券在握的男人輕啟薄唇,略帶安慰、卻依然是毫不留情的給予了獵物致命一擊:“不用那麼麻煩,洛兒和我現在正缺少一個專職車夫,婷婷若是不嫌棄,可以替我們駕馭馬車。呵,雖然同樣不能過分吵鬧,但至少還可以欣賞紛雜繁華的外部世界。”

小姑娘第一次沒有第一時間回應洛塵風的要求,稍稍抬頭看了眼上方滿面和善的俊美男子,複又飛速垂下腦袋,似有為難般期期艾艾的說道:“可如果那樣做……太子哥哥不就要替婷婷無聊了麼……他都已經做了那麼充分的準備要在外面了……”

洛塵風不懷好意的看了我一眼,隨後賊笑:“沒事,婷婷放心,我相信洛兒是不會介意這種事情的。”

“何況,和洛兒長時間說話或做什麼的時候,我並不覺得被打擾或者不舒服。”

那麼風風火火大大咧咧的一個女孩,僅僅是被洛塵風這麼隨意暗示引導了一番,對著我,竟忽然也生出膽小怯懦來:“可以嗎,太子哥哥?婷婷真的很想回烈華呢……”

洛塵風在她背後比了個大大的V字手勢,無聲輕笑。

第三招,欲擒故縱,因勢利誘,完勝。

雖然心裡很不爽,但事實就是事實,洛塵風比我強,我只能無奈點頭。

“真的真的?太好了!太子哥哥真好!”

仿佛剛才的緊張小心從未存在過似的,小羊羔迅速恢復了過分熱情洋溢的本性:“那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唔,記住記住,從此刻開始,我將只是盡職盡責的馬夫,再不能隨意進馬車找太子哥哥。”

她話落,竟是真的不再開口。

嚴肅著臉從我手上接過馬鞭,又跳起來摘了我腦袋上的破爛草帽,頗有氣勢的跨上馬背,用眼神示意洛塵風和我快點坐上馬車,而後長鞭一揮,居然就那麼簡單直接的載著我們駛出了結界。

我瞠目結舌。

回神,洛塵風正邪勾著唇對著我笑,那模樣,仿佛他适才輕易收復的人不是一個牛皮糖一般極愛粘人的小女孩,而是我。

我抖,然後很識時務的自覺窩進他的懷裡,任他上下其手。

自此,洛塵風便成了我永遠學習膜拜的偶像。

第九章 路遇馬賊

烈華與鳳棲,一個坐屬極西山地,一個橫跨極東雪域,其間相隔不下萬里,往來極難。

當年因了烈如歌羅縵使者的身份,烈金城曾命人秘密探索開拓,經過十年的努力,到如今,早已形成了三條相當成熟的暢通官道。

一是自未央城直通青翼的直線型,如果日夜兼程,一個月便可到達。但因為要穿過中間繁雜混亂的四小國,未知性和危險係數也相當高。

二是借用北方榆次的國道,從烈華東北方向的桑干城進入,繞過國都五菱,翻過幅員廣袤的高緯度草原。全部行程超過十萬里,以馬車代步,往返一次至少需要兩年。

最後一條便是鳳棲——婁煩——烈華線。

這條道應該算得上是全部三條線路中最寬闊、最舒適的標準官道了,以平整硬地為主要路段,兩旁或奇山屹立,或松林遍佈,或人流湧動,風景絕對稱得上是一流。不過,因為五年前那場慘烈悲壯的曠世之戰,此道已停運三年。

然而此刻,崎嶇顛簸的荒山小道上,卻有一輛略顯老舊破敗的灰褐色馬車正開足了馬力全力飛奔,車輪轆轆,卷起的塵土甚至遮掩了大半邊天際。

車內。

我著了身寬大飄逸的寶石藍色長袍跨坐在洛塵風身上,雲袖高卷,滿臉邪笑:“嘿嘿嘿,再給你加兩撇鬍子,下巴添一顆大體形黑痣,嗯,痣上還要戳一根黑黑長長的硬毛……啊啊啊,我真是個天才,這真是太、太、太perfect了!”

某個被我整整折騰了一個上午外加半個下午的俊美男人苦笑,滿滿貼了一臉的各式人造五官立刻隨之顫顫湊了個驚悚無比的詭異組合:“你啊,真是越來越會鬧騰了!頂著這樣一張臉,我還能出去見人麼?”

嘿嘿,沒錯,擁有專業外科整形美容醫師證明的我正在給洛塵風改頭換面,俗稱易容。

重生之後,洛塵風那張原本就堪稱完美的臉愈發顯得風華絕代,細膩若白瓷的膚,水墨畫般純黑斜挑的眉,傲挺筆直的鼻,總是邪邪勾著的淡粉色薄唇,再配上那雙極深邃惑人的紫瞳,便是終日與他親昵相對的我,有時霍然回頭對上他盈盈淺笑的眸子時都會忍不住呆愣半晌。

於是為了以後不要造成交通阻塞,也為了獨佔我家男人獨一無二的絕世容顏,我終於下定決心要讓他“重新做人。”

雖然也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某個慘遭揉虐的部位到現在都還隱隱作痛——但看到在自己手裡完全變了個樣的洛塵風,心裡還是覺得極其激動和興奮。

“哎,父皇您怎麼能這麼說呢?這張臉可是您兒子不眠不休花了好幾個晚上才做好的呐,唔,我看看,除了有點猥瑣、有點下流、有點欠扁、有點面目可憎之外,整體看起來還挺好的嘛,應該不會讓人看一眼就想除之而後快的。”

說著我還一手環胸、一手托了下顎,眯著眼將洛塵風上上下下細細掃了一遍,貌似很滿意的點了點頭。

“唉,好吧,誰讓我定力不足,被你這小妖精迷得神魂顛倒,也算活該。”

洛塵風有些無奈的松松環了我的腰,洩憤似的將那張慘不忍睹的臉悶悶埋進我的頸側,重重的呼吸。

我伸手,像哄騙丟失了玩具的小孩般半是認真半是調笑的親拍他的背,語帶**:“小風風乖啊,小風風不傷心,長得醜不是你的錯,長得醜出去嚇人也不是你的錯,若是有人敢以此對你人身攻擊,你家小男人也可以為你豁出性命、捨生忘死!”

洛塵風居然也不反駁,再次往我身上貼了貼,難得顯出一絲脆弱:“那我以後可就完全依仗洛兒了呐,洛兒不能說話不算數哦……”

正互相揶揄著呢,平穩行駛著的馬車忽然一個急刹車,整個車身立刻極速向前壓去。

“洛兒小心!”

車內隨意擺放著的大大小小的生活物品被隨之而來的強烈的慣性作用影響,瞬間飛落。

我的左邊掛著一柄極其笨重的鐵質長劍,此時忽然聽洛塵風這麼一喊,立刻便明白劍已墜落。

可是因為之前經常受到足以致命的傷害,再加上以為洛塵風死掉的那段時間抑鬱攻心,如今我這具身體,正常狀況下已經完全喪失了禦險能力。

於是只得以手抱頭,閉著眼鬱悶的等待禍從天降。

可,左等右等,竟是始終未感到半分疼痛。

不由疑惑的微微抬了頭,入目,洛塵風正兩手相扣緊緊圈著我的腰身,似緊張又似擔心的深深望著我。

見我睜了眼,男人大概稍稍安了心,勾唇舒緩一笑,輕問:“怎麼樣?哪裡受傷了嗎?”

我亦安慰性的彎眉笑了笑,從洛塵風懷裡坐起,答:“沒,都還好,你呢?”

“我也是。”

簡短的交談後又對視了一眼,而後很有默契的同時暗了暗眼神。

“婷婷,外面怎麼回事?車怎麼突然停了?”

換了身勁爽便裝的俊俏小姑娘聞言動作輕柔的掀了簾幕,嚴肅著小臉輕言輕語道:“稟公子,看情況,我們似乎是遇上了馬賊。”

在外不能陛下太子的亂叫,於是洛塵風便被成了公子,而我,自然是跟著爹爹外出遠行的小公子。

“馬賊麼?”恢復了一貫優雅高貴的洛塵風習慣性的挑眉勾唇,卻不知,那般風情萬種的完美表情配了如今這樣一張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可怖嘴臉是怎樣的驚心動魄,“最近這段日子似乎是閑得發慌了呢,洛兒有興趣陪為父玩一場強盜遇強盜祖宗的遊戲嗎?”

他說完還相當有愛的看了我一眼,意思是叫我儘管放心,即便沒有了武功,他也會一直在我身邊竭盡全力守護我。

我忍不住狠狠抽了抽嘴角,回頭看姚娉婷,發現那沒見過多少大世面的丫頭已經完全石化,無奈孤軍奮戰勝算太小,我一捏不死一隻螞蟻的歹勢太子,只得屈服于某皇帝的淫威之下。

於是挑眉,右手搭左肩,躬身四十五度,恭敬的答:“我的榮幸,親愛的父皇大人。”

臨下車時,我難得善心大發,清了清嗓子,湊在姚娉婷耳邊獅子吼:“喂,丫頭!回神啦!”

小姑娘被嚇的渾身一激靈,眼神亦隨之漸漸轉清,可等看清我臉上的表情後,竟又快速低了頭,像遇上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似的不斷小聲呢喃:“爹爹,爹爹婷婷知道錯了,陛下和太子哥哥都好可怕,婷婷好害怕,婷婷想要回家……”

我伸手認真摸了摸自己常被誤認為女子的臉,又歪頭疑惑的看了看依然笑得燦爛且詭異的洛塵風,搖頭,直接將之忽視。

洛塵風是挺邪惡腹黑,我也的確不是什麼好人,但我們似乎從未在這女人面前表現過吧。

剛才吼她吼得大聲了些,也不過是不爽洛塵風自比強盜祖宗,並沒做什麼過分的事啊。

思前想後,最終只得了一個結論:女人,果然都是世上最不可理喻的奇怪生物。

於是掀了簾幕,似什麼都沒發生一般躬身出了馬車。

才一踏上久違的陸地,四周便立刻響起一聲高於一聲的嘶嘶抽氣聲。

我皺眉,眼神漸漸變得犀利,但臉上的表情卻是越發妖嬈魅惑。

邪邪勾了唇角,慢慢走到洛塵風面前,小鳥依人般窩進他的懷裡,故意用暗啞低沉的魅惑嗓音天真的問道:“爹爹,這些都是些什麼人啊?他們為什麼要攔在我們的馬車前面?”

洛塵風會意,非常配合的抬手輕輕攬了我的腰,眯著眼別有深意的答:“爹爹也不知道呢,洛兒何不直接問問他們本人?”

我稍稍伸了伸脖子,乖巧的啟唇:“那麼,洛兒能不能請哪位哥哥為洛兒解惑呢?”

話音落,加注在我身上的驚豔視線頃刻便化成無比醜陋的濃烈**,吞口水聲此起彼伏。

當然,也有例外。

最後一排貌似地位最低的某個小嘍囉見他們老大只是盯著我不說話,似是以為他不屑回答,於是便忠實履行了嘍囉的職責,顫巍巍站出來低了半晌頭,最後竟是微紅了臉,結結巴巴說了句極經典的爆笑開場白:“呔……呔!此路是……是我開,此樹是我……我栽,要想從這兒過……過……”

領頭之人再也受不了那小嘍囉的白癡行徑,提著大刀飛速向前一步,回頭怒吼:“笨蛋!過**個熊!這小美人長得這般標誌,哥兒幾個今天當然要把他留下好好樂一回了!”

複又貪婪的緊緊盯著我,滿臉猥瑣,口水流了一地:“小美人兒,你就從了哥哥我吧,你哥哥可是天賦異稟,到時定能叫你爽翻了天!”

我能明顯感覺到洛塵風周身的氣息因了這句話瞬間變得狂亂暴躁,搭在我腰際的手,亦是無意識愈收愈緊。

見他這般反應,我反而是漸漸放鬆了稍有些繃緊的身體,唇角慢慢勾了個冰冷嗜血的弧度。

呵,得罪了洛塵風,那下場絕對要比得罪十個洛決都要恐怖得多呐。

懶懶尋了個更舒適的姿勢窩好,順便拍了拍洛塵風的背脊,以示安慰:“是麼?可是,洛兒的爹爹會不同意呢……”

那肌肉橫生的噁心男人又急切的向前越了一步,語帶不耐:“你那爹爹長得那樣一副**模樣,說不定都不是小美人兒的親爹,小美人兒乾脆直接甩了他吧!你哥哥我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那小子能給你什麼……”

陷入自我幻想的“准屍體”終於發現了情況的不對勁,大瞪著渾濁骯髒的死魚眼睛驚悚的盯著瞬間架在他脖子上的雪色長劍,無法自持般喘著粗氣顫顫後退:“你、你要做什麼?我這裡有這麼多兄弟守著,殺了我你也一定逃不了……”

我不管不顧,只管提了青翼劍冰冷著臉一步一步慢慢勻速前進:“你怎麼說我都可以,但,千不該萬不該,該死的你不該那麼輕易觸碰洛塵風,你要為此付出代價……”

話畢,劍亦隨之精准落下。

“啊啊啊——”

只聽一聲堪比鬼哭狼嚎的淒厲叫聲一霎那響徹了整個山澗,幾秒鐘前還趾高氣昂的下流男人如今已只能捂著血流如注的**無力的滿地打滾,面容扭曲。

“這下洩憤了?”洛塵風的臉,亦染了顯而易見的濃烈殺意,可殺意之中,那雙足以令我永生沉淪的深邃紫眸內卻一直只有滿滿將要溢出的暖色溫柔和淡淡的擔憂,“洛兒不用為我如此的,只是被罵了幾句,我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我軟軟的倚著洛塵風淺淺喘息,身體機能太差,僅僅是集中精神使巧力刺了一劍便累成這樣,看來以後不能再隨意整著人玩兒了:“嗯,這不關父皇的事,我只是心裡很不爽,需要**。”繼而便松松抱了洛塵風的脖子,懶懶低語道:“抱我回馬車吧,我需要休息,父皇也需要時間處理垃圾呢。”

我們倆在這你儂我儂,莫名其妙失了老大的某群馬賊可就忍不住了,被滿地慢慢變黑的汙血稍稍震驚了一下後,那些個或留了獨眼或續了長須的壯碩男人立馬提著大刀激憤起來。

“居然敢對我們大哥出手,兄弟們,統統給我上!抓住了重重有賞!”

於是風起雲湧之間,我們便被人裡三層外三層的重重包圍。

“小美人兒,要是你現在改變主意,哥兒幾個還能饒了你,怎麼樣?要考慮考慮嗎?”

我似嘲諷似無聊的勾了洛塵風垂在胸前的一撮長髮把玩,輕問:“那我爹爹呢?”

“他?”貌似是第二個老大的獨眼龍極度嫌惡的啐了一口,怒駡:“縱子行兇,死路一條,沒得商量!”

“那就沒辦法了……”慢慢從洛塵風身上退下來,仰首,給了這群蠢人最後一個妖魅的笑:“祝你們在地獄過得愉快。”

扛著大刀得意洋洋等著我投懷送抱的第二老大一下便瞪大了眼,狠狠罵了“句欠操的雜碎”後便再不和我廢話,大手一揮,一群人立刻像趕死的勇士一樣飛身撲了上來。

我縮著身體默默站在洛塵風背後,看著他仿若染血的地獄魔王般肆意收割世人的生命,看著他暗紫的眼眸在越來越濃郁的血腥氣中愈發顯得璀璨耀眼,心裡忽而升起的那一絲對世間的厭惡漸漸被濃濃的愛意取代。

不由舒展了四肢,身體完全放鬆,唇角一點點勾成好看的弧度。

卻在此時,洛塵風忽然竟像瘋了似的煞白著面容朝我大吼:“洛兒,小心背後!!”

我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一股溫熱鹹腥的液體立刻便在眼前幻出了一朵豔麗無比的絕美血花。

“美人公子……你……你沒事吧?”

大顆大顆晶瑩的汗珠順著慢慢癱倒于地的青年額上滾下,青年卻不管不顧,固執的扯著我的衣角不願放開。

“你……為何要替我擋那一刀?”

眼前渾身染血的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會看著我臉紅,說話也依然是結結巴巴不甚連貫。

可之前那般活力四射的年輕臉龐,如今卻因了我而逐漸成了失了血色的慘白,初見時雖然也滿滿寫著驚豔、卻純粹的只餘單純喜愛的眼眸,亦在以極快的速度變得渾濁。

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可以為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做到這種地步。

“我……我也不知道呢,咳咳……那時心裡只想著不要讓這麼好看的人被砍……咳咳咳……受了傷會留下疤痕的,那樣就不漂亮了……”

我哭笑不得,這人,性子還真不是一般的直接。

卻,還是狠狠撕了自己的長袍,彎腰,動作輕柔的替他處理傷口:“傷口雖然猙獰,但索性傷的不深,你只是會有幾天比較虛弱,不會有生命危險。”

這個時侯,洛塵風也已經飛快的銷毀了全部剩餘的馬賊。

他快速飛奔至我的面前,抱著我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了好幾遍,這才微喘了氣急切的問道:“怎麼樣怎麼樣?那一刀傷到洛兒了嗎?”

我忍不住翻了個巨大的白眼,輕輕推了推他,毫不客氣的諷刺:“父親難道沒看見地上躺著的人嗎?若是洛兒中了刀,現在倒在血泊裡的只怕就是洛兒了!”

幾分鐘內獵殺了幾十人卻未染半點血腥的男人訕訕笑了笑,難得有些窘迫的微紅了臉:“呵呵,我這不是太擔心洛兒了麼?那一刀刺下的時候,我心裡都快急出火來了,哪還有那個閒情關心別人……”

知道這回真的嚇到這個愛慘了我的男人了,於是主動勾了他的脖子,送上一個香香甜甜的纏綿深吻,末了,微微喘著粗氣輕笑:“父親大人,地上躺著的這個人從今以後可就是您兒子的救命恩人了,您是否要考慮考慮帶著他一起繼續旅程?”

洛塵風輕啃了一下我的頸側,語帶酸意:“洛兒對今天剛第一次見面的男人這麼好,我可要吃醋了呐。”

繼而自己也被自己故意做出的小媳婦模樣逗樂了,笑了一番,輕輕將我橫抱起來,邊往馬車走邊貼著我的耳畔低語:“洛兒放心,你家男人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他救了洛兒一命,我自是會好好謝他……”

我安心的偎在洛塵風的懷裡,經此一難,無論身或心都有些疲累,此時聽著洛塵風似帶了魔力的嗓音細細呢喃,漸漸便勾著嘴角沉入了夢鄉。

只是,那時我還不知,那天不經意帶回的一個人,竟會在後來掀起那樣一場足以毀了整個紫菱大陸的腥風血雨……


第十章 肥邑之城

那一次小小的插曲之後,馬車又行行複行行走了一月有餘。

一月之後,我們終於抵達了此次旅程中最為繁華、亦是潛藏危機最盛的必經中轉站,婁煩都城肥邑。

四年多時間有意識不聞不問,再次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中央看小販吆喝叫賣,心裡竟一瞬間生出了一種物是人非事事休的錯覺。

那時的自己被命運傷得千瘡百孔,無意闖入了樸實善良的壯年漢子的生活,迷迷糊糊跟著他來到這麼個機遇與兇險相持平的陌生大城市“討生活”,遇上了那個第一次讓自己對過去所謂的追求產生懷疑的清俊男子。

那時自己心傷,心痛,心死,帶著近乎絕望的靈魂失意的離開,卻未想,因果輪回,自己竟是因禍得福,冥冥中尋得了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和歸宿。

身後有人踩了剛勁有力的步子強勢的靠近,我深深吸了口氣,仰首,咧著一口白牙笑得滿臉**:“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桃花啊桃花,哥哥我今天又來啦!”

“嘭!”

腦袋被人狠狠敲了一記爆栗,洛塵風頂著一張猥瑣勝專業**客的嘴臉危險的斜睨我,光明正大的鄙夷:“形象!注意形象!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大庭廣眾之下思春,成何體統!”

只一句話,我抱著腦袋怒氣衝衝瞪著某人的囂張氣勢立即便像泄了氣的皮球般迅速焉了下去。

只得作勢自我扇了兩個嘴巴,討好似的鑽進洛塵風的懷裡左右扭了扭,諂著臉笑:“洛兒知道錯了,洛兒只是忽然見了這麼大這麼繁華的地方,一時有些興奮過了頭,請主人不要生氣。”

沒錯,洛塵風已經正式從我的男人升級成了我的主人。

他現在的身份是來自遙遠東方的神秘商人,雖然長得慘不忍睹,但卻財大勢大,身手了得,一般人絕對得罪不起。

而我,因為喪失了武功,因為身體不夠強壯,因為長了一張禍亂天下的臉,因為曾經做過有經驗,因為很多個因為,終是被奉行強權主義的某個混蛋剝奪了偽裝成鐵血侍衛的權利,稍稍修飾了面容,被迫做了男寵。

自見了洛塵風優雅唯美的殺人手法便將洛塵風當做神的姚娉婷沒有異議也就算了,令我極度氣憤的是,平日我說一絕不回二的重樓這次竟也是舉了雙手贊成。

哦,重樓便是那天為我擋了一刀的白癡強盜。

那傢伙不但呆頭呆腦、傻到不行,還是一個完完全全只會將自己心裡所想一字不差說出來的“剛正”之人。

用他的原話來說,美人少爺乖乖聽話、任人施為的樣子那麼好看,藏起來真是太可惜了。

我簡直欲哭無淚。

至於他這樣一個連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的純良小白怎麼會有“重樓”這般滿是江湖味道的霸氣名字,暫無考證。

只隱約聽他提過,他自出生起身上便掛了塊血玉,而那血玉之中,刻得便是古體重樓二字。

“重樓,你和婷婷一道先去尋個好一點的客棧,順道將馬車也牽了去。連續在車上生活了十多天,人或馬應該都很困乏了。”

三天之內被洛塵風強制性調教成專業小廝的黑高男子流利且恭敬的答:“是,公子,重樓這就去辦。”而後微紅了臉對著姚娉婷施了一禮,“姚姑娘請。”

“這傢伙,相處的愈久,愈是覺得他根本就不是做強盜的料啊……”

等了很久也不見洛塵風答話,不由不滿的輕扯了他的前襟,以眼神詢問。

收到暗示的洛塵風微微低頭,回了我一個安慰性的清淺淡笑,繼而又將視線調回漸漸消失在人群中的一青一黃兩個人影:“沒事,只是忽然覺得,洛兒身邊的每個人似乎都很不簡單呢。”

我在他懷裡趾高氣昂的仰頭,得意的笑:“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相中的人,能簡單的了麼!”

然而心裡卻有酸酸甜甜的複雜感慨在細細蔓延。

洛塵風那麼尊貴高傲的一個人,只是因為愛了,心裡有羈絆了,便也漸漸學會了患得患失。

即使知道我的心裡永遠只有他,他還是會怕我身邊的過客太多,怕我經不住**,被外面精彩的世界吸引了去。

呵,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所以才會常常做出那些幼稚又可笑的小孩行為,才會毫不猶豫的將整個自己完全交給他啊。

被愛情俘虜了的人,大概都會在愛人面前變成智商為零的低能兒吧。

笑夠了,便軟著骨肉慢慢纏上洛塵風的脖頸,湊在他耳邊低語:“呐,洛塵風,我這麼一個精明能幹的天才由身到心完全屬於你,你是不是半夜做夢都能笑醒呢?”

對我瞭若指掌的男人抬手輕輕戳了我的額,了然般笑駡:“你就美吧你!像你這麼妖魅惑人的有毒玫瑰,除了我這個傻瓜會愛你愛到心神俱喪,還有誰敢輕易接近哦!”

“啊啊啊,小風風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呢,我好歹也是你兒子,身上的妖孽基因可都完全始於你呐!”

“呵呵,好了好了,都是為父的錯,為父給洛兒賠不是還不行麼?唔……別再往下摸了,我可不想在大街上就要了你!”

“……該死!”

我一下子就從洛塵風身上跳了下來。

身體裡剛被點起的**還在熊熊燃燒,心臟不可遏止的極速跳動,臉也因此滿布紅暈和細汗。

可我已完全管不了那許多,平日在馬車裡習慣了彼此之間的身體接觸,如今身處敵對之國的首府,沒想到竟是習慣成了自然。

唔,周圍聚集看熱鬧的人愈來愈多,我必須在引起當權者注意之前了結了這場鬧劇。

稍稍平復了一下劇烈喘著的呼吸,眼神一寒,旖旎香豔的氣氛瞬間便被染了殺意的壓迫之勢取代:“看什麼看!沒見過男寵當街勾引主人麼?”

一眾路人甲大概從未見過我這麼強勢的被壓之人,微微愣了一下,立刻頂著一張張或紅或白的臉作鳥獸散。

包圍圈一撤,我也在第一時間拉著洛塵風沖出了是非之地。

“呼呼……呼呼……好險……若是被昔日的七十二隊成員認了出來,我們也就不用回什麼烈華了,直接在婁煩的水牢裡過下半生得了!”

跑得太遠,便是連洛塵風這樣的絕世高手也微微粗了呼吸:“那什麼七十二隊是什麼東西?有那麼厲害麼?”

“唉,父皇你有所不知呐”,在離了相當遠的另一條街上尋了個酒樓坐下,一口氣狂飲了五六杯清茶,這才細細說了開來,“七十二隊其實什麼都不是,既沒有實權,也沒有強大的武力後盾,他們之所以能令婁煩當權者的對手談之色變,只因了一種能力,消息。”

“如果真的計較起來,我倒是覺得他們跟父皇訓練的暗衛有些神似,同樣是滲透到整個京城的角角落落,同樣可以不經過任何地方組織直接接觸掌權者,唯一不同的時,父皇的暗衛永遠只能在暗處為父皇一人所用,而他們,聽命於任何一個擁有玉璽的人。”

“我在這裡生活的那兩年雖然並不以真面目示人,但卻不能排除有人在機緣巧合下見過我,而我若被主事者盯上,父皇的身份大概也就瞞不住了。”

聞言,揮手便能讓整個天下俯首稱臣的傲世男子似有不屑的微撇了嘴,輕哂:“瞞不住又如何?洛兒以為,就憑那些人能困得住我?”

唉,就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這男人,不管曾經歷過怎樣的狼狽和傷害,一旦擺脫了困境,他永遠都是這般自傲尊貴。

謹慎的換了個自認為最真誠的嚴肅的面孔繼續勸說:“我相信如今這世上鮮少有人能敵得過父皇,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三年時間內,我們無法知道外世究竟有了怎樣的發展。”

說完便瞪圓了眼一眨不眨的緊盯著洛塵風看,意思很明顯,請在我面前做個保證。

大眼瞪小眼對視了良久,洛塵風終是似放棄了一般舉手投降:“好吧好吧,既然洛兒都這麼說了,我以後行事一定非常小心便是。”

我笑,傾城妖嬈。

“不是‘我’,是我們,你和我都絕對不能有事。”

呵,這可是我在兩世悲涼苦痛裡總結出的點滴經驗呐。

有時自視甚高,不將旁人當做一回事,到頭來,傷得最深的只會是自己。

即便自己的能力真的高出那人許多。

正說著,旁桌無意中飄出的一句閒談卻讓我狠狠皺起了眉。

“哎哎哎,聽說了嗎?咱們新上任的年輕帝王似乎自三年前就一直昏睡不醒了呢!”


第十一章 逍遙王監國

酒樓嘈雜,向來便是有心之人收集各式情報的必顧之地。

我自顧給自己斟了杯略帶苦澀的溫熱碧螺春低頭默坐,就著茶碗上氤氳著的繚繞水汽淺酌淺飲,眼裡不明意義的光一閃而過。

“哎哎哎,聽說了嗎?咱們新上任的月帝陛下似乎自三年前起就一直昏睡不醒了呢,這些年貌似一直都是逍遙王在背後獨攬大權!”

“你還說呢,這事兒早都已經在整個京師傳得沸沸揚揚的了!據說月帝陛下恢復皇子身份之前曾經有一個伉儷情深的愛人,三年前卻不知為何忽然失蹤,月帝遍尋大陸不得,相思成疾,這才惹了這麼一個致人一生昏死的怪病!”

“啊啊啊,這是真的嗎?不是說月帝陛下是中了奇毒麼?怎麼還會有這樣的內幕?你還知道些什麼?快說快說!!”

與我背對而坐的那個大漢似乎頗為享受被人熱切盯著的感覺,不急不慢拋了顆花生進嘴裡,又咕嚕咕嚕喝了好大一口酒,這才故意壓低了聲音神秘的說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聽我家那口子的大哥的好兄弟說,他有一個在宮裡當差的鐵哥們曾經喝醉酒說漏嘴時提到過,宮裡的那個月帝陛下早年曾愛過烈華那個妖孽到不行的太子殿下,但那太子卻似乎並不愛他,甚至還很有可能非常恨他。”

“那太子三年前忽然失蹤,失蹤當日,剛即位的月帝陛下便立刻派了大量精銳部屬前去打探。

可當尋了半月卻終是毫無音訊之時,月帝卻又忽然宣佈放棄尋覓,此事不了了之。”

“當然,事情並不真的就此完結。下了聖旨之後的月帝陛下就開始常常盯著某一點發呆,國事無法處理,人也漸漸變得消瘦困乏。”

“新冊封的逍遙王爺便是在那時看準時機控制了整個婁煩了命脈,囚禁了月帝。直到兩個月前,月帝自民間帶入宮的呂妃實在是思帝心切,悄悄潛入飛瓊殿(皇帝寢宮),這才發現月帝陛下已經昏睡了三年有餘!”

“哇哇哇,你知道的可真多,這些事怕是連消息最靈通的說書先生都還不知道吧!”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你哥哥我是誰!”自我臭屁的某食客甲得意洋洋,忽而卻又似想起什麼似的斂了容,一臉嚴肅的對另一個兀自激動興奮的食客乙沉聲叮囑,“哎,兄弟,哥哥當你是兄弟才將這些秘密告訴你的,你可不要大著嗓子給我到處亂吼。要知道,私自議論陛下私事是要蹲大牢的,前不久對街買豆腐的老王才被七十二隊的人抓了去呢!”

“是、是,小弟明白!小弟還想多活幾年呢,哪敢撫那些有權有勢的官老爺們的逆鱗呐!”

下面的話,已再無半點利用價值。

那兩個古代八卦長舌男互相抱怨了一會兒統治者的無情,而後便**著討論起了琉璃閣哪個姑娘最俏、哪個小倌最媚,而我,卻是下意識擰緊眉死死握了手裡白瓷制的脆弱茶盞。

月帝……

三年前婁煩國名字中帶了“月”字的、會為我的忽然離去而惆悵感懷的皇位繼承人……

應該,只有那個一夜白了少年頭的清俊男子了吧?

雖然曾一度刻意回避關於羿狼牙的一切消息,可自從想明白自己對他的感覺並非真正的愛情之後,自己也一直在有意無意間默默關注著他。

臨去鳳棲前暗衛傳回的消息還都一切正常,如今只不過在極東雪山上避世隱居了三年,他怎麼就忽然成了這麼一副要死不死的活死人模樣?

中間空白的那一年有餘,羿狼牙究竟遭遇了什麼不為人知的困境?

思我成疾?騙鬼去吧!

不知道婁青韶對羿狼牙存的那些心思之前我或許還會相信,但既然那個已經將無常世事完全看透的男子肯為了羿狼牙再入紅塵,他就一定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所愛之人抑鬱寡歡。

還有那個什麼逍遙王,會是曾經逼得我不得不扮女人的七王爺婁遙瀾麼?

當年老皇帝和他那混蛋國師**設計害我的時候,他不是因妄圖弑君叛國而被羿狼牙一刀宰了麽?怎麼這會兒竟成了婁煩的真正掌權者?

莫非……他並不是他?

正當我蹙了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不可自拔的時候,一隻如玉般瑩白**的大手忽而覆上了我的眼睛,略用力,強迫我乖乖合上眼瞼。

我一驚,立刻知道自己竟是將面對而坐的洛塵風完全忽視了去。

“回神了沒?”

這聲音……似乎是好長時間都未曾出現過了的金屬音質,唔,貌似尾音還拖得挺長。

慘了慘了,家長一段時間未修理我,我便好像被他染了魔力般的溫柔深情迷了心智,竟忘了眼前的男人不但是會令我安心、給我幸福的親親愛人,更是當年那個有些血腥、有些**的殘酷父親。

哎呀呀,當著他的面想另一個曾經和自己糾纏不清的俊美男子,他佔有欲那麼強的一個人,會不會又將我剝了乾淨賞我一頓美鞭?

看他周身這能將人凍成千年寒冰的恐怖氣勢,貌似很有可能……

“怎麼?剛才不是還殺氣騰騰的麼?這會兒焉了?”

我狠狠打了個寒戰,小心翼翼拉下洛塵風的手湊在嘴邊輕輕吻了吻,傻兮兮的笑:“那個,父親,我不是有意要無視您的,只是剛才那些的話,讓洛兒想起了一些曾經難以捨棄的故人……”

自洛塵風蘇醒一來,不管開始多麼生氣,只要我露出這種討好又落寞的表情,他一般都會立刻緩和了臉色。

但這次,卻似乎並未產生任何效果。

男人就那麼微眯了眼睛細細的看我,沒有抽出依然被我握在手心的大手,卻也沒有收斂半分冰寒氣息。

沉默幾秒,男人忽然用好聽性感的金屬嗓音喚了小二結帳,而後拉了我走出酒樓,攔腰橫抱,風一般自屋頂飛速奔向重樓為我們準備的客棧。

唔,洛塵風身上有一種極輕極淡羅縵花香,它會吸引姚娉婷養著的某種出自鳳棲的奇異粉蝶靠近。

亦是說,只要有粉蝶在,洛塵風和姚娉婷彼此便可以輕易確定彼此的具體位置。

入了龍翔客棧,上了木質三樓階梯,一腳踹開左手邊第二間天字型大小上房,將我仍在里間墊了厚厚床墊的花梨木大床上,轉身,關門,動作一氣呵成。

大眼瞪小眼了N久,我終於率先忍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略有些疑惑的開了口:“父皇,您明知道我心裡愛的人一直只有你,也只有你,您為何還要為羿狼牙的事這麼生氣呢?”

冰冷了很久的男人聞言一把撕了臉上搞怪可怖的人皮面具,淡淡掃了我一眼,大概覺得再這麼沉默下去也沒什麼意思,終是坐**沿,低低沉沉開了口:“洛兒,如今我的靈魂已經是完整的存在,我能感覺到你對我的愛,也很清楚自己對你的感情。”

“所以,平**再怎麼調皮惡搞我都不會在意,只要你高興,我可以為你成為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丑角。”

“可是,洛兒,有些東西,即便是此刻這個找回了所有情和愛的我,也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

“你說得沒錯,我是在生氣,在嫉妒,看見你因那些話而漸漸濃烈起來的怒意和殺氣,我甚至有沖進皇宮毀了新登位的月帝的**!”

洛塵風說著又傾身抱了我,似要將我揉入他身體一般兇狠用力:“可我又很清醒的知道,如果還想保留愛你的資格,我就永遠都不能那麼做,那是屬於你的一段過往,一段我從未參與過、卻是由我而起的過往,我沒有任何權利毀了它們。”

“……”

說我不激動那完全是假的。

我一直就知道重生後的洛塵風在壓抑自己真實的性子,但卻不知,他竟能將這種壓抑近乎殘忍的融入自己的骨血,甚至靈魂。

前世那漫長而又短暫的二十四年相處太過極端,即便今生尋回了遺失的另外一半,本就隱藏在洛塵風體內的嗜血因數卻也不會因此忽而消失。

這一路上我常常變著法的惡搞他,小部分是因為那真的就是我封印了兩世的真實個性,更重要的,是想看看洛塵風究竟什麼時候能恢復成昔日那個無情冷漠的創世之神。

呵,真沒想到,費盡心機努力了三個多月未完成的使命,冥冥中竟是讓羿狼牙如此輕易解決了。

在洛塵風懷裡輕輕挪了挪身體,留了足夠抬起腦袋的空間,慢慢湊在他淡粉染白的薄唇上淺淺啄了一口,笑:“父皇,總算是讓洛兒看清您的真實面目了呐,不再壓抑,不再刻意只表現溫柔美好的一面,這樣真好。”

複又調皮的攀上他的脖頸,靠在他耳邊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呵氣:“洛兒從最初愛的便是有些殘酷、有些冷血的洛塵風哦,那個樣子的他,身上總是散著一種叫人不敢直視、卻又拼命想要去靠近的致命**,洛兒,便是被他那麼捕獲的呐。”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在洛塵風暗紫色深邃神秘的眸中看見了幾欲成形的猩紅血色,可認真細看,卻又只剩以極快的速度忽而展開的濃烈笑意。

“洛兒,就那麼喜歡看我邪肆殘忍的模樣嗎?就像這樣?恩?”

邪邪勾著的唇角,滿是野性霸道的眼神,在我身上肆意揉虐的大手,一切的一切,那麼令人心驚的熟悉,卻又是如此讓人心甘情願的屈服。

“唔……還不夠,你還不是最純粹最真實的洛塵風……嗚嗚,放開……嗚嗚嗚……”

唇被人快速掠住,用力啃咬,**被人托起,大力**,身上的衣服一瞬間化成了漫天飛舞的淺紫色碎片……

“這般全心待我的洛兒,我何必費心去和別人吃那種毫無意義的飛醋?若是真的放不下過去,今夜我便陪洛兒走一遭皇宮吧……”

熱物刺入身體的一霎那,隱約聽見洛塵風用他那獨有的金屬性性感嗓音這麼說道,霎那之後,意識便在火一般灼熱激烈的**中完全消散……

可我的嘴角,卻是再也控制不住那愈揚愈高的彎斜弧度……


第十二章 夜探皇城

夜半,月影幢幢。

婁煩皇城內恢弘莊嚴的朱紅色建築鱗次櫛比,重巒疊嶂。

建築之間,一隊隊配了精裝鎧甲的御林軍交互穿梭,長靴踏地,“咚咚”之聲為寂寥死靜的皇城更添幾分驚怖惶恐。

南邊最深處唯一亮著燈光的宮殿之上,兩抹身形相近的黑影比肩而蹲,透過瓦隙靜靜注視殿內即將發生的一切。

“父皇,你說這婁青韶為什麼要半夜三更召集重臣來皇帝寢宮開會?他不會也想搞什麼挾天子以令諸侯吧?”

“呵,洛兒何必心急?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我撇嘴,心裡暗誹。

你當然不心急啦,才把我吃幹抹淨不留渣,得意的像個饜足了的貓似的,可憐我一畏寒怕冷的重傷患,腰酸**疼不說,還要頂著寒風陪你蹲屋頂。

“洛兒是在腹誹我麼?罵我不懂憐香惜玉?”

……不理他,繼續死死盯著婁青韶。

“洛兒應該知道,以婁青韶從前對你的恨意,我們根本不可能與他面對面將事情搞清楚。何況……”洛塵風說著極慎重的攬了我的肩,語帶殺意,“他曾經將你傷得那麼重,如果真的對面而立,我無法保證自己不會一怒之下殺了他。”

我歎氣,稍微往旁側斜了斜身體,靠入洛塵風的胸膛:“我又何嘗不是?若是真的發現他對羿狼牙做了什麼,我大概也不能袖手旁觀吧。”

洛塵風卻忽然捂了我的口,靠在我耳邊輕輕吐氣:“噓,他們要開始了。”

“逍遙王爺,您這麼晚召我們來,是陛下的身體又有什麼變化了嗎?”

婁青韶是逍遙王……我和洛塵風對視一眼,都瞬間明白事情可能另有隱情。

“那倒沒有,月還是一直沉睡,印記也在頸側停了下來。”

“那王爺這是……”

婁青韶重重握了拳,但話音還是止不住的顫抖:“是那個下蠱的人。适才暗衛彙報,他們已經在榆次皇宮尋到了類似呼延花的蹤跡。”

“什麼?!這是真的嗎?那麼說,王爺的計策生效了?”

“應該是。聽說本王竊了月的皇權,他們便立刻派人混入本王的府邸……哼,想像對付月一樣對付本王,那些人還嫩了一點!”

“可是……王爺,這樣做真的好嗎?現在整個京城可都在對您議論紛紛啊,有些人甚至都敢直接在大街上罵您是竊國賊!”

聞言,婁青韶眼底清晰可見的殺意微微收斂了些,慢慢恢復成了那個泰山崩於頂而色不改的逍遙王爺:“沒事,讓他們去說,傳得越遠越好,最好能傳到幕後之人的耳中,我倒是想看看,癡情的皇帝和野心極大的王爺哪個更能讓他感興趣。”

“那……王爺,接下來依然按計劃行事?”

“嗯,下蠱之人既然能自由出入榆次皇宮,想必主事者應該是榆次皇族。你們去準備準備,兩個月後本王要召開七國之宴。”

“是,王爺!可……以什麼樣的理由呢?”

婁青韶抬頭望瞭望窗外清寒的銀月,語氣竟漸漸染了虛無縹緲的笑意:“理由……麼?慶祝本王與月帝陛下大婚之喜怎樣?”

“嘶!這……王爺,這恐怕有所不妥吧?”

“呵,琴長老,月自尋然樓帶回的其他三位長老,還有父皇退位後便一直默默輔佐月的各位閣老們,你們對月做的一切本王都看在眼裡,本王知道你們是真心想追隨月,真心對月好,但這次,本王卻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將月自無間煉獄中解救出來……放心,這只是個策略,婚禮絕對舉行不起來。”

幾個老頭面面相覷,默了一會兒,終於似下了某種決心般俯身回道:“只要能救回陛下,一切但憑逍遙王吩咐!”

“好了,時辰已經很晚了,各位還是先回去吧,明日早朝又會有得忙了。”

老頭們又恭恭敬敬施了個禮,轉身退了出去。

婁青韶兀自在月光中站了一會兒,忽而勾唇無意義笑了一聲,輕手輕腳朝內殿走了過去。

“他大概是去看婁夜月了,洛兒要跟過去嗎?”

我現在的心情委實有些複雜,也不看洛塵風,直接閉了眼懶懶回道:“不,不去了,那是屬於他們的私人時間,我無權干擾。”

忽然下顎一痛,卻是洛塵風掰過我腦袋,強迫我與他對視:“洛兒不乖哦,怎麼能在我面前為另外一個男人傷神不安呢。既然喚醒了我骨子裡的邪肆和狂傲,洛兒就該知道,面對這樣的我,很多時候的很多人和事,洛兒即使不願,也是一定要說出來和我分享呢。”

我笑,就勢偷襲了面前那張不斷吐著霸道之詞的薄唇,輕輕淺吻:“是,洛兒知道錯了,洛兒不該自以為是的將父皇排除在這件事之外,父皇要怎麼懲罰洛兒呢?”

邪邪勾著唇角的男人略感意外的挑了挑眉,忽而狠狠壓低了我的後腦,肆無忌憚的在我的口腔內翻攪一番,直至腥味漸濃才舔了唇瓣低低笑著退開:“看在洛兒知錯能改的份上,這回就以這個染了血的吻為代價吧,唔,洛兒的鮮血,似乎摻了一種能令人發狂的絕妙香味呢。”

我歪在洛塵風懷裡粗重的喘息,微微紅了臉:“父皇那是**眼裡出西施呢,血不都是血麼,怎麼會有香味……呼呼,下去吧,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剩下的只能我們自己去查了。”

“呵呵,遵命,我的小美人。”

洛塵風話音剛落,極速而來的呼嘯厲風便像尖刀一般砸向了我的臉。

速度過快,我甚至無法看清腳下一閃即過的黑影是建築還是御林軍群。

不得不說,洛塵風如今的力量真的已經越來越令人惶恐,很多人類永遠只能望塵莫及的強大能力和武功,他卻能信手拈來。

有時我甚至懷疑他根本就已經不再是人,不需要休息,不需要進食,除了不能創造生命之外,他和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創世之神真的是毫無差異。

呼,稍稍呼了口濁氣,慢慢將腦袋埋進那個永遠為我敞開的溫暖胸膛。

管他那些亂七八糟的無聊身份呢,如今這個小心摟著我、儘量不讓我被狂亂的疾風傷到的邪肆男子,他會因害怕我想起前世的傷而故意隱藏自己陰暗的一面,會因我心裡想著別人而抑制不住的吃醋生氣,這便夠了。

在我這裡,他,永遠都是那個有點邪肆有點殘忍有點血腥還有點笨笨的洛塵風。

不過……

揪著洛塵風胸襟的手不自覺緊了緊,眼神也下意識暗沉深邃了很多。

沒想到羿狼牙無故昏睡的背後竟是這般複雜。

連婁青韶那種掌管了整個婁煩軍隊的實際掌權者都無法查處幕後搞鬼的人是誰,看起來似乎相當有手段。

三年前開始的計畫……三年前,姬國維叛亂,神秘藍衣人擊殺了洛塵風,是陰謀還是巧合?

下蠱……榆次皇族……對癡情的皇帝和野心極大的王爺感興趣……

這人的性子倒是和我很像,一樣的唯恐天下不亂,一樣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不由抬頭看了看依然在認真禦風飛行的男人那俊美似神詆的完美側面。

呵,若是沒有洛塵風,被羿狼牙那麼傷害一次之後,我大概也會變成嗜血無心的真正妖孽吧。

人傷我一分,我必以十分相報。

不,我根本就沒有機會來報復這個世界,若是沒有洛塵風甘願放棄的那三十年壽命,我早已成了孤魂野鬼。

“呵,洛兒是在想我的好麼?這麼入神,連我們回了客棧都沒發現。”

我一驚,抬頭便發現一張放大了的俊臉湊在離我不足一釐米的地方挑眉邪笑。

那人一雙傾盡天下的暗紫深眸像極速旋轉的渦流一般光華流轉,似醉非醉,深處滿是令人心驚的濃烈深情。

一時心神被惑,我只能鬼使神差的勾著上方之人的脖頸傻傻點頭:“是呢,在想父皇曾今默默為洛兒做的那些事,無論是前世的傷害還是今生的犧牲,如果不是父皇的束縛,洛兒或許真的會化身成滅世之妖呢。”

洛塵風似是無限感慨的歎了口氣,臉上亦是慢慢染了些許縹緲之色:“洛兒心裡是這麼想的麼?很多時候,我反而覺得是洛兒將我救出了無盡的黑暗之淵呢。因為有洛兒的陪伴,我才不會寂寞到想毀了這個自己親手創造出的世界啊。”

我忽然就從洛塵風懷裡跳了出來,轉而又撲上他的脊背,賊笑著使勁揉虐他那頭似錦緞般柔滑墨黑的長髮:“嘿嘿嘿,原來我之于父皇、之於整個天下是這麼重要的存在呐。深深鎖住擁有無窮力量、卻又極其厭惡這個世界的創世之神,我真的是夏侯甫口中最最最偉大的救世之主呢!”

瞬間從難得一遇的感懷情緒中恢復過來的邪魅男子低聲笑了一下,下一瞬,我只覺天地也開始旋轉,整個人立刻又暈暈乎乎窩進了洛塵風溫暖沁香的懷抱中:“呵呵,洛兒永遠都知道怎樣在第一時間讓我擺脫困擾呐,這麼乖,我應該獎賞你些什麼呢?”

男人稍稍歪了歪腦袋,狀似思考:“送你些曠世奇珍?或者帶你去外面痛痛快快玩一圈?”

繼而又似恍然大悟般兩眼放光盯著我:“啊,我想到了!不如就送你一夜極盡瘋狂的歡愛,怎樣?”

我狠狠打了個巨大的激靈,臉黑的程度足以和鍋底一爭高下。

“怎麼?不喜歡嗎?”

我只能極哀怨的瞪那個兀自笑彎了眉眼的惡劣男人一眼,無奈低吼:“父皇,我是男人!別把我當你那些**妃子們甜言蜜語的哄!”

洛塵風似完全未察覺我語氣裡的怨念一般繼續邪肆魅惑的笑,只是暗紫的瞳裡,卻漸漸有了叫我不自覺安靜下來的認真:“既然洛兒不喜歡,那就換成我們留下參加七國之宴,如何?”

我有些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重複:“留下參加七國之宴?”

“呵,是呢。你的父親不僅是創世之神,更是這個世界的帝王呐。有人對鄰國不軌,我這個皇帝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可……”

“洛兒是想說時間還很早,我們不用在這裡死等?”男人說著竟近乎賴皮的湊過來索要了一個纏綿悱惻的安慰吻,這才又語帶酸意的低低說了開來,“那還不是為了洛兒的那個老**。我捨不得看洛兒為他煩心,又不能將洛兒的心綁了走,當然就只能自己想辦法救活他了。”

他說完又像被主人拋棄了的大型犬科動物一般抵在我脖子上磨磨蹭蹭,手更是不規矩的在我身上揉**捏。

我卻只是笑。

咧著嘴的、毫無意義的、傻兮兮的笑。

這一刻不需言語,我懂洛塵風,洛塵風亦是將我心裡所想所念看得一清二楚。

雖然從來未對羿狼牙生出過愛,但因為那樣一段相互扶持的珍貴時光,我也真的無法眼睜睜看著他慢慢死去。

但若救他會讓洛塵風傷心難過,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任羿狼牙自生自滅。

卻沒想,洛塵風竟會先我一步提出留下。

呵,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一點通?

傻笑夠了,慢慢湊上洛塵風的耳畔,低語:“父皇,謝謝你,還有,我愛你。”


第十三章 血色羅縵

強勢霸道的俊美男人一把將我扔在不甚柔軟的花梨木大床上,隨即覆壓而來:“呵呵,要謝我,洛兒是否該拿出更多的誠意來呢?”

我自是知道洛塵風所指為何,自己原本也對他的身體肖想不已,無奈這副破敗殘軀精力有限,過去六個時辰之內已是經歷一場歡愛、幾度凝思,如今緊繃的神經一經鬆懈,困意便立刻像決堤而瀉的洪水一般洶湧襲來。

神智迷糊之間,捧了深埋於我胸前的黑色腦袋胡亂親了幾口,口齒不清的許諾:“洛兒答應父皇……無論父皇想要什麼,只要洛兒有,洛兒一定任父皇予取予求……”

尾音輕顫,卻是已悄然陷入香甜美夢。

“任我予取予求……麼?呵,只怕我想要的,洛兒承受不起呐……”

男人小心的自我身上滑下,側撐起身,似是怕驚醒我一般一寸寸極輕柔的細細勾勒我的臉。

唇角輕揚,眼底溫柔,卻不知,說出口的話早已染了藏也藏不住的擔憂與無奈。

第二日,我直睡到日上三竿、紅日西斜方才起身。

一整天沒進食的腸胃咕咕作響,嗓子也像被風乾了似的火辣辣的疼。

形勢所迫,雖是不願,我也只得戀戀不捨的蹭了蹭被子慢慢睜開了眼。

入目所見,床依然是昨晚磕的我有些腰酸背痛的木質四方床,桌也仍然是刷了惡俗紅漆的朱色富貴圓桌,可桌前那個背手而立、仰首四十五度望天的清寒男子,卻是差點讓我不顧形象的大呼天神下凡。

那人著了件看不見任何雜色的純粹白衣,墨黑長髮似碧清流水般隨意鋪散在身後。

微微染了晚霞紅暈的淡金色陽光在他周身織就了一張細密不留半點縫隙的無形之網,光網中央,仿佛承載了整個世界黑暗一面的陰影孤傲卻倔強的掙扎欲逃。

風過,衣袂翻舞。

那人似是察覺了我的視線,微笑轉身。

一笑,邪肆魅惑,卻無端令人心生疼痛:“醒了?醒了就快點起來梳洗換衣,今晚我們要去一個天下男人都趨之若鶩的繁花錦地。”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確定眼前這個正自包袱中取出繡細碎鳶尾花淺紫色衣袍的男人真的是恨極鶯鶯燕燕的洛塵風後,終究還是忍不住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大聲嚷嚷了起來:“咦咦咦?父皇的意思是……你要帶我去逛妓院?”

洛塵風不言,兀自神秘一笑。

“什麼嘛!忽然丟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過來,搞得人興趣盎然又不說清楚……你這不是吊人胃口麼?”

這回轉而佈置餐桌的男人總算有了反應,可說了絕對比不說更讓人心癢難耐:“呵呵,我就是要讓洛兒自己去揣測,天下男人都愛的地方……這個時代的紫菱大陸似乎並不多哦。”

他說完便再次垂首,仿若什麼都不知道一般極認真而細緻的料理晚膳。

“……果然夠惡劣!不說就不說,幾個時辰後我還不是能親眼見到?”

挑起話端的人怎麼都不肯再透露一星半點,我也只有撇著嘴自我安慰似的不斷小聲嘀咕,不時還相當不爽的狠狠瞪一眼已經開始優雅喝著皮蛋瘦肉粥的俊美男人。

不過,原本至少要耗費半個時辰的洗漱用膳硬是讓我在十分鐘之內搞定。

“唔唔……肘樂肘樂,坳磕飽樂!”(走了走了,我吃飽了!)

“呵,洛兒就那麼心急麼?吃的滿嘴滿手都是,真是不讓家長省心。”

千年憶起一回自己還是一二十歲小青年老爹的男人動作優雅的側身坐上桃木圓桌,竟是就著這般一高一低的姿勢細細將我粘在嘴角的粥粒舔了乾淨。

“手也要麼?”

“誰……誰要你舔了?我自己也能弄得乾淨!”

即便我平日再怎麼大膽無所謂,這種時候也還是免不了要尷尬臉紅。

有了完整靈魂且不再自我壓抑的洛塵風,很多時候真的是太過妖孽邪魅。

他似乎再沒有束縛,做事完全只憑自己的喜好和樂趣。

狂傲放肆,好像整個世界的人或事都再不能入他的眼。

遇上他這般修成正果的暗夜之皇,我這個修煉不到家的滅世之妖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好不容易瞬移到雕花鏤空糊紙木門前,卸下門楣,還未踏出門檻,某個見我便臉紅的不合格強盜卻在此時硬生生將我撞回。

“重——樓——你個白癡!你**沒事杵在我門口幹什麼?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麼?!”

無緣無故**開花,我終於忍無可忍爆了句粗口。

也不知是我急沖的速度太快還是重樓的品質太大,兩個人只是這麼不知輕重的稍稍碰了一下,我竟被隨之而來的強大慣性足足甩出了兩米之外。

“小、小公子,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把您撞飛!”

“你……算了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沒什麼大事兒,你不用道歉了!”

我簡直鬱悶的想殺人。

重樓這混蛋,平時說話不懂掩飾也就算了,這種一定要努力討好巴結事主的時候,他居然還敢就這麼理直氣壯的將我的痛處直接捅出。

最可恨的是他還完全不自知,自以為很偉大的頂著一張視死如歸的臉在我面前痛心疾首。

我是打也不是、罵也不是,不爽和憤恨只能自己往肚裡吞。

“重樓這時候來敲門,是有什麼事麼?”

偏頭斜睨了一眼此刻才從里間走出來一臉假正經的某人。

忍笑忍得這麼辛苦還要幫我打圓場?哼,活該!

不過,我不屑,有人卻明顯對洛塵風感激涕零:“是,公子。重樓是想來告訴公子,姚姑娘今早已經出發回了烈華,照她的速度,大概還有半月便能到達。”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下次做事不要這麼莽莽撞撞了。”

等了半天卻不見那個白癡強盜回話或閃人,我不由扭過腦袋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便又令我瞬間心情大好。

“哈哈,可憐的孩子,沒見過長得這麼妖孽的男人吧!瞧你那眼神,瞧你那口水,活脫脫就一被美人嚇傻了的小白呐!”

怎麼能不樂?

雖然一直自詡智商比重樓要高很多,可也不知是那傢伙運氣太好還是我太衰,這些天與他少得可憐的接觸中,我似乎總是在有意無意中被他氣得七竅生煙。

如今難得看他出一回醜,我怎能不笑咧了嘴?

“洛兒似乎很高興有人被我的容貌所惑,嗯?”

呃,這種陰陽怪氣的語氣……危險!

“……哪有,父皇是洛兒一個人的,洛兒怎麼會喜歡您被別人看了去!誤會,純屬誤會!”

“呵,是麼?姑且相信你一次。現在可以走了麼?”

“當然,當然,父皇您先請!”

呼……悄悄在心裡抹一把濕漉漉的冷汗。

前世的洛塵風就已經非常討厭除我之外的人盯著他的臉看,想不到換了個身體、又完善了靈魂,他這個有些不倫不類的怪異習慣竟是依然保留了下來。

若是讓他知道我剛剛真的是在欣賞別人被他迷得神魂顛倒的傻樣,我估計自己這一個月都不用下床走路了。

依照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經驗看,洛塵風即便不會再完全不知節制的要我,他也一定會在適當的時間適當的地方給我一些適當的“甜蜜懲罰”。

不過……

倒還真的挺奇怪。

之前不清楚自己對洛塵風的感情也就罷了,如今既是愛他愛到寧入萬劫不復之地,重樓盯著他看的時候,我為什麼竟一點都不介意呢?

我自問並非是一個連愛人都能與他人分享的大度之人啊。

呃,事實上,更確切的說,我對自己所愛的東西獨佔欲從來都是強烈到令人恐慌的地步。

他重樓,難道真有什麼值得我待之不同的地方?

“走了洛兒,傻站著想什麼呢?”

“哦、嗯,立刻就來!”

迅速提步追上洛塵風……

唔,不想了不想了,有什麼好疑惑的,重樓也不過是盯著洛塵風看的久了一點,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他那麼傻兮兮的一個人,或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這些行為有什麼深層次的隱含意義。

現在更應該好奇的是此行的目的地。

究竟什麼樣的地方才可稱得上是天下男人都愛的地方呢?真的是妓院麼?

還真是令人期待呐。

一早便漫步離開的洛塵風、沉浸在自己思維裡的我和依然呆呆傻傻杵在門口發呆的重樓,那時的我們誰都沒有發覺,自對上洛塵風紫瞳的那一刻起,伴著重樓出生的那塊血玉便漸漸開始散出淡淡的紅光。

仔細瞧去,玉的中央,一朵栩栩如生的血色羅縵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成形,而後紅光消散,血花再度消失無蹤。


第十四章 繁花錦地

妓院者,盡由女子支撐之院落也。

早便聽說婁煩有一條全紫菱大陸聞名的歸途花街,街道兩側青樓林立,衣著暴露的妖豔女子總愛媚笑著憑欄勾搭過路雄性生物。

今日一見,果然有夠淫靡**。

時已值酉時將末,天色將黑未黑,整條歸途街燈火闌珊。

昏黃光暈中,各種類型的富家公子哥兒摟抱著僅披了薄紗的妙齡少女進進出出,或調笑細語或肢體**,樂不思蜀。

“嘿嘿,這就是穿越大軍的同胞們古代之行的必逛之地?還真是一個忘掉煩惱的好地方啊。”

手裡搖著題了豔詞的摺扇,嘴角勾了個略帶嘲諷的邪肆笑意,我像個十足十的紈絝子弟一樣摟著洛塵風昂首踏入了此行的最終目的地——歸途花街人流量最多最奢華的建築,無眠閣。

唔,雖然永遠也不可能趕上洛塵風接近一米九的海拔,可經過這三年堅持不懈的鍛煉,如今我摟著身體纖細的男人至少已再不像從前那般不不倫不類,滑稽可笑。

“喲~~這位大爺您來啦,這麼面生,您是第一次來我們無眠閣吧?”

甫一踏入大廳,經驗豐富的老鴇立刻便晃著她那一身極其經典的肥膘飛快向我走來,敷在臉上的厚厚一層白粉也就隨著她的動作簌簌撒了一路。

“呵,第一次來又如何?本大爺有的就是錢!去,把你們閣裡最漂亮的姑娘都給本大爺找來,本大爺今晚要在這裡好好樂樂!”

老鴇眼裡精光一閃,一邊瞄著我特意掛在腰間的纏絲瑪瑙一邊更加扭曲著臉諂笑道:“是是是,大爺您樓上請,姑娘們馬上就到!”

繼而又貌似不經意的看了看兀自低著腦袋縮在我懷裡的洛塵風:“這位元爺……也需要姑娘嗎?”

“他?”我故意輕佻的勾著洛塵風的下巴給了他一個纏綿悱惻的深吻,轉頭對老鴇不悅道,“一個小男寵而已,要女人做什麼?”

不大不小的一句話,卻輕而易舉吸引了整個樓裡或對坐飲酒或親密互摸的各色男女的視線。

然而我卻毫不在意的勾唇邪邪笑了起來,再次傾身覆上洛塵風,用足以讓想聽之人完全聽清的聲音低低耳語:“呵,你說是嗎,我親愛的風?”

被我完全圈在懷裡的男人似是受不了一般輕輕顫了顫,乖巧抬頭,有意無意將他那張染了緋紅的絕色容顏暴露人前,似嗔似怨的回道:“是的,主人,風不需要女人。”

因長久的壓抑而微顯暗啞的低沉男音,性感磁性,絕對的服從之下是發自骨子裡的邪肆魅惑。

“嘶!好美的男人……”

“紫色的眼瞳,真是特別……”

“這聲音,竟然比GV男優還**……”

閣樓裡的人大部分都有一瞬間的失神,老鴇更是直接被shock石化掉。

少部分尚還能保持自我思維的異類,一半是真正的高手,另一半卻是因為色心過強而不懼生死。

就如眼前的這位炮灰甲。

“小美人兒~~小美人兒~~甩了那一身銅臭的小白臉,改跟我吧,我能給你的東西絕對要比他多得多……”

這人……

長了一張比雞皮還皺的死硬老臉,眼小鼻大,嘴裡鑲了顆惡俗的金牙,腦門光禿禿,身高估計還不足一米五……

就他這副嚇死人不償命的尊榮,居然有膽說強我許多?

眼神不自覺便暗了暗,一回頭,卻發現洛塵風正挑著眉,嘴角慢慢勾了個殘忍嗜血的好看弧度。

於是不爽立刻轉化為幸災樂禍,一邊在心裡假惺惺說了句安息走好,一邊神色如常的對洛塵風說道:“風,這裡有人似乎對你一見鍾情呢,你說要怎麼辦?”

洛塵風也不答,逕自離了我的懷抱,一步一步頭也不回的朝炮灰甲走了過去。

“呵呵,這就對了……小美人兒果然識時務,那小白臉不過是個借了他老子光的無名商人,哪有我這個……”

隨著洛塵風愈走愈近,炮灰甲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語氣也越來越飄忽不定。

終於,當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只剩兩米左右的時候,炮灰甲停止了喋喋不休,徹底安靜。

洛塵風亦是在同一時刻停下了前行的腳步,一雙深邃勝星空的紫瞳毫不留情的望進對面之人那已經完全空洞無神的渾濁灰目裡。

大約對視了三秒,炮灰甲忽然極其詭異的笑了一下,而後竟似被蠱惑一般一邊口吐穢語一邊撕扯自己身上一眼看去便知價值不菲的衣袍。

“我是勾欄院床上功夫最好的老白臉少爺,無論那個大爺想要,我都能將他伺候的欲仙欲死……”

聽清楚炮灰甲嘀咕的是什麼之後,我只能非常無奈的掛上滿頭黑線。

洛塵風惡劣腹黑小雞肚腸的本性這回可真算是淋漓盡致的表現了出來。

為了一句尚可算作褒獎的“小美人兒”而生生篡改別人一世記憶的某人微微彎了眉眼,順服的垂下傲視天下的頭顱對我輕語:“我的主人,動了不該動心思的人已經受到相應的懲罰,您是否依然要繼續****?”

……這話聽起來怎麼那麼彆扭?

偷偷瞄了一眼瞬間恢復成乖順男寵模樣的洛塵風,轉而冰冷著臉對被炮灰甲一個人自導自演的活春宮驚醒的老鴇怒道:“哼!你們無眠閣就是這麼服務客人的?主意都敢打到本大爺的人頭上來了!”

“大、大爺您息怒、息怒!那人本來一直都只是個悶騷,私下想想也就罷了,斷不會主動招惹您、您的男寵的!”

此刻的老鴇心裡很是疑惑,那人是上頭直接指派下來的,素來謹慎,就算平日有個什麼見不得人的嗜好也僅限於他自己的房內,今日不知遭了什麼鬼,不但當眾騷擾客人,竟還不顧廉恥的抱著根柱子在那哼唧哼唧,真是怪哉!(汗,抱著柱子是不是很奇怪?)

“哦?媽媽這麼說,意思是我的風勾引他在先了?”

“不不不,大爺您說笑了,奴家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奴家是覺得,這事一定有什麼誤會!”

奴家……

我高頻抽動的嘴角終於將好不容易維持成型的冰塊臉徹底打破,以致讓情緒激動的老鴇產生我已順利接受她的觀點的錯誤認知,再接再厲的規勸:“大爺您也這麼認為的是吧?那人是無眠閣的老顧客了,性子如何奴家清楚的很……唔,這樣吧,為表無眠閣的誠意,奴家承諾,大爺今晚的所有開銷全部免費!”

“免了!經你們這麼一鬧,本大爺早什麼性致都沒了!”

看那水桶腰大象腿擦了惡俗大紅胭脂的某人揮舞著繡大朵牡丹的手絹吸氣作了個奴家的口型,我迅速放緩了語氣繼續道:“算了算了,就當今晚撞了**運,本大爺不跟你們計較了!”

老鴇一聽,立刻拿手絹擦了擦沒有任何液體溢出的眼角,眉開眼笑的自懷中取出了一塊看不出什麼材質制的薄片諂媚道:“此牌是無眠閣獨有的貴賓卡,大爺可以憑它在全大陸任何一家無眠閣享受八折優惠!今天是無眠閣對不起大爺,這張黃牌便送給大爺了!”

我和洛塵風對視了一眼,見他幾不可查的點了點頭,遂將之漫不經心接了過來。

“本大爺家財萬貫,本來也不差你這幾個小錢,不過既然你們這麼有誠意,收下也無妨。”仿佛大發慈悲一般丟了個還算善意的眼神給老鴇,繼而攬了洛塵風的腰往外走,語調恢復成了剛踏入時的邪肆浪蕩,“風,我們走吧,今天被掃了興,回去一定要好好運動一番。”

“是的,主人。”

一路無言,很快我們便闖入了一條望不到盡頭的死寂小巷。

勾唇一笑,我乾脆尋了處不是那麼髒的牆壁斜斜靠了上去:“怎麼?跟了這麼久,閣下還不打算現身嗎?”

話音落,一抹快到看不見身形的黑影隨即站在了我的對面,仿若憑空出現。

“身手很不錯嘛,居然比本大爺全盛時期還快,真是難得。”

我倒並不特別在意在對方面前完全暴露自己,畢竟這次要扮演的身份便是盛氣淩人、鋒芒畢露的富家大少。

只要能將洛塵風的神秘強大很好的襯托出來,隨便怎麼折騰都無所謂。

呵呵,沒錯,所謂的男寵、主人、****逛妓院都只是洛塵風的一個小小計謀。

既然幕後之人不願露臉,既然他對癡心的皇帝和野心大的王爺感興趣,那我們以更引人注目、更能激起**玩樂欲的姿態主動出現在他面前。

至於為什麼要選無眠閣……呵,自古以來妓院便是最完美的情報收集地,那人既然想在婁煩鬧騰,又怎麼會沒有自己的“革命根據地”呢?

只不過我們運氣好,歸途街那麼多極其相似的華麗建築,隨意踏入一棟,竟恰好是自己要尋的主人家。

又或者,其實整條街都是那人的情報中轉站?

“說吧,你家主人究竟為何要讓你跟著本大爺?”


第十五章 另一個重樓

“說吧,你家主人要你跟著本大爺究竟有何目的?”

黑影保持了完美的傳話器風範,惜字如金:“家主請公子前去一敘。”

我挑眉,對一個執事兼打手有這樣沉穩的氣勢略感詫異。

“本大爺連你家主人是誰都不知道,憑什麼跟你去?”

黑影依然冰冷,可說話的語氣卻似染了模糊的笑意:“因為公子想知道家主是誰。”

短短一句話,十幾個字,竟是讓我瞬間啞口無言。

挫敗般歎了口氣,我也沒心情再玩下去了:“好吧,你領路。”

依然一手霸道的圈了一直垂首不言的洛塵風的腰,一手搖著摺扇佯裝闊少。

只是心裡,卻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這個黑衣人身上的氣息,似乎太過熟悉。

走了一段,那人忽然頓住,暗沉著音調,極其鄭重的說了句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公子要記住,這個世上的萬千眾人,有時並不如表面看起來那般好懂。”

說完便再次提步,貌似不願做分秒停留。

“……神經病!”

嘴上雖這麼罵著,眼睛卻忍不住對上了洛塵風無聲轉過的紫眸。

自然,彼此的瞳中都染了微微的疑惑和漸濃的血色腥氣。

呵,沒想到,僅僅是稍稍試探了一番,那人竟能讓洛家兩個瘋子同時興趣盎然。

似乎越來越期待正式對陣了啊。

“便是這裡了,樓上雅間轉左第二閣,公子請自便。”

“又是無眠閣……你確定不‘送’本大爺上去?”

促狹的看了一眼某個湮沒在**客姑娘們指指點點中尚不知的黑衣人,特意將送字念得特別大聲。

“不用。”

……很明顯,此人完全沒有幽默細胞。

“轉左第二閣是吧?本大爺今天要好好會一會你家那只只會躲在黑暗中的烏龜主子!”

長袖一揮,摺扇“啪”得一聲合上,臉上盡是勢在必得的豪情。

然而前腳剛踏進雅間,豪情卻立馬變成了要死不活的僵硬呆樣。

彼時,我也顧不得什麼公子哥兒的光輝形象了,跳起來指著那人的鼻子便破口大駡了起來:“靠!好你個重樓,平日裝的跟什麼都不懂的小白目似的,沒想到皮囊下竟是這麼一個無聊腹黑的混蛋!居然敢設局套我,你究竟在搞什麼鬼?!”

沒錯,隔間等著我們的神秘人,和某個總能無意識令我受創的混帳小子頂著一模一樣的臉。

“呵呵,這位公子,你是否將在下錯認成了他人?在下並非是公子口中所言的,嗯,小白目。”

哎?他不是?

回頭詢問似的看了眼洛塵風,發現他正抬了眉眼盯著某人的臉蹙眉深思。

不由也安靜了下來,仔仔細細將對面之人好好打量了裡一番。

唔,深邃卻不失細膩的五官,流光溢彩的墨黑目眸,泛著健康光澤的小麥色**,與洛塵風相近的**身段,甚至於腰間也用紅線懸吊了一塊幽幽泛著光芒的血玉。

但,卻真的不是重樓。

外表雖是如此難辨雌雄,可這人身上散發的氣勢卻與重樓完全相反。

一個慵懶妖魅帶點冰冷,一個傻頭傻腦更顯人氣。

兩個都是一眼便能看清本質靈魂的人,我剛才怎麼會白癡到將他們錯認?

“咳咳,”拉著洛塵風快速在男子對面的木椅上坐下,略顯不自在的輕咳一聲後,我乾脆直奔主題,“抱歉,本大爺剛才似乎認錯人了,不知路人甲先生找本大爺來所謂何事?”

“路人甲先生?呵呵,公子對在下的稱呼還真是貼切,但,在下更喜歡被公子稱作重火。”

連名字都那麼相似,看來這人即便不是重樓本人,也一定和他有某些方面的深層羈絆。

心裡漸漸凝重,面上卻是愈發的驕橫傲慢:“哼!誰管你叫什麼名字!本大爺就喜歡路人甲,你能怎麼著?別跟本大爺岔話題,說,你找本大爺究竟有什麼事?本大爺時間那麼寶貴,可不想跟你在這兒唧唧歪歪!”

重火的眼裡有利光一閃而過,語氣也不再如先前般隨意慵懶:“公子若堅持想這麼稱呼也行,在下只是适才偶見公子當眾調教男寵,略感好奇,想見見那位引發血案的美人而已。”

他說著慢慢眯起了墨黑的瞳,似刀一般尖銳冷酷的視線毫不掩飾的直射縮在我身邊的洛塵風:“呵,公子大概還不知道吧,你們走後,那個‘**熏心’的常客忽然狂性大發,見人就咬,最後自己扼死了自己。”

呃……洛塵風還真是有夠陰狠,以後得罪誰都不能得罪他……

伸手,相當志得意滿的將貌似有些顫抖的洛塵風攬進懷裡,粗聲粗氣的得瑟道:“哼,怪只怪那矮冬瓜長得太醜,忽然見到本大爺的風這般風華絕代的大美人,一時接受不了,活活把自己給逼瘋了!”

“公子是這麼覺得的?”

話雖是對我說的,但眼睛卻仍是死死盯著依然低眉垂首的洛塵風。

我故意誇大動作將洛塵風往自己懷裡塞,語氣裡的警告意味甚濃:“當然!路人甲先生這麼露骨的看著本大爺的寶貝,是不是也被本大爺的寶貝迷得神魂顛倒了?哼,風是本大爺的,你們誰也別想打他注意!”

唉,偽裝成只有錢沒有大腦的富家闊少容易,可是要把洛塵風就這麼暴露在別有用心之人的眼下……雖然知道是演戲,心裡還是會相當不爽呐。

重火忽然低聲笑了一下,抬頭看我,那目光裡滿是藏也藏不住的**興奮:“呵呵,在下只是想見一見絕色美人的傾世相貌,又不會對他怎樣,公子何必這麼激動?”

“真的只要看一眼就行了?你發誓不會想將風據為己有?”

我很矛盾的瞄瞄洛塵風,又瞄瞄重火,十足十一個想將自己的寶貝拿出去炫耀又怕被人搶的毛頭小子。

“呵,自然,在下發誓。”

“好!”我頂著一臉豁出去似的表情狠狠拍了下桌面,大義凜然的喝道,“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份上,本大爺就姑且相信你一次!風,抬起頭來,讓路人甲先生好好瞧瞧你的臉!”

洛塵風慢慢自我懷中退出,像電影慢動作一般一點一點將自己那張足以令天下人為之瘋狂的魅惑容顏顯露在了人前。

四目相對,我能清晰的看到重火眼中有一霎那的驚訝和豔羨。

霎那之後,卻又立刻變得迷茫失神。

似被人生生剝離靈魂。

唔,接下來就沒有我什麼事兒了。

任務完成,我只需尋個舒適的靠椅斜躺著,再給自己斟一杯上好花雕,邊品茗邊等洛塵風完事就好。

呵,融合了神之力的魅惑術呐,這世上,應該還沒有人能在此之下保持清醒吧。

哼,若不是只有在人毫無防備時用效果最好,我才不要讓這個來歷不明的“路人甲”見到洛塵風如此風情萬種的模樣呢。

白癡闊少雖然有夠腦癱,但有一句話他卻說的極是,洛塵風只能是我的,任何人都別想跟我爭。

包括洛塵風自己。

一炷香之後,儀式終於完成。

洛塵風似虛脫一般緩緩閉上暗紫的眸,沉默一陣,忽而卻又一臉疑惑的向我看了過來。

“怎麼了?父皇有看到什麼嗎?”

點了點頭,複又搖了搖頭,難得顯出一絲脆迷茫的男人慢慢撐著桌沿站了起來:“很奇怪,這個人似乎根本就沒有自己的意識,我用了近十成的神力誘導,除了一開始的那抹深紫色光影,回饋進我眼裡的竟一直都是一片驚心動魄的空白。”

哎?我有些摸不著頭腦的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明白洛塵風的話是什麼意思:“也就是說……連父皇都不能看透他的內心?關於羿狼牙中的蠱,我們還是一無所知?”

“那倒也不是。我雖看不透這個人,但他體內另一個人的意識倒是非常容易讀懂……所有資訊整合在一起,矛頭直指榆次國皇帝。”

“父皇的意思是,重火現在正被另外一個人操控著?”事情愈來愈古怪,我忍不住小小聲爆了句粗口,“靠,那我還裝個屁富家闊少啊!”

“呵呵,洛兒不用著急,雖然沒有達到最初的效果,但至少也有了個方向。榆次的皇帝……看來,我們只有等到七國之宴了呢。”

洛塵風眼裡閃動的光,令我不自覺狠狠打了個激靈。

心裡暗自雙手合十,皇帝同志,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第十六章 又見故人

所謂七國之宴,顧名思義,就是大陸七個國家最高統治者聚集的宴會。

無論是實際掌權的三大國,還是長期處於被動挨打地位的三小國,只要本國皇帝發出開宴邀請,並且理由能讓其中一半以上的國家信服,那麼,即便是七國混戰的關鍵時期,戰爭也必須在七國之宴其間停掉。

而此次,有最親血緣關係的月帝和逍遙王成婚,理由早已勾起各家“閑的無聊”的皇帝的興趣。

“明天就要開宴了,父皇,你確定烈焰岩那小子真的會來?”

我一邊漫不經心輕啜著手裡的雨前龍井,一邊眯著眼看向正在優雅寬衣解帶的邪肆男人,略感疑惑的問道。

兩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卻已足夠姚娉婷將洛塵風已蘇醒的消息傳回烈華。

唔,這時候,怕是整個天下都知道烈華皇帝起死回生了吧。

可奇怪的是,烈焰岩和那群盲目崇拜洛塵風的百官大臣竟至今沒有任何動靜,讓人不得不懷疑,某皇帝的魅力指數大幅下跌。

“呵,真真假假,洛兒一會兒就知道了。過來,讓你男人給你換一套正式點的服飾,今晚我們要去驛館赴個約會。”

我很聽話的放下茶盞,移步至洛塵風面前,將自己的身體完全打開:“驛館?這麼說,他們人已經到了?”

經過這些天血的教訓,我終於認清了一個堪比真理的現實,那就是,寧願被洛塵風的話活活憋死,也千萬不要妄想用言語反擊他。

會因為一句“你怎麼不早說”而讓我三天下不了床的男人,已經不能再用小雞肚腸來形容。

“據暗衛回報,的確如此……呵,洛兒的身體還是這麼魅惑人心,真想現在把你推倒。”

“嗯……”該死的洛塵風,換衣服而已,手有必要那麼靈活麼,“父皇是什麼時候聯繫上暗衛的?”

“重樓不能再用的時候……我的洛兒,可真是天神手下最完美的藝術品呐……”

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手漸漸往下,慢慢握住我的**中心細細**了起來。

“嗯、嗯啊……”身體有些顫抖,手不自覺攥緊了洛塵風的前襟,“那您……打算怎麼處理他?”

“目前為止,我並未從他眼中看出半分不妥,暫時留下也沒什麼不可,何況,那小子或許會是個不錯的餌……呵,如此真絲般的觸感,歡愉又隱忍的表情,倒叫人服務也似**了。”

“快、再快一點……嗯……嗯……啊!”軟軟的倒入洛塵風懷裡,任他擦了擦裡手上的污濁給我穿衣,“可是滿意了?”

“呵呵,洛兒如此乖順,為父自然滿意。”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男人一臉邪笑,慢慢湊近我的耳邊曖昧低語,“等事情結束之後,為父自會好好疼愛洛兒一番。”

懶懶的朝天翻了個白眼,起身,理了理第一次上身的純白色繡細碎蘭花長袍,不爽的回禮:“那洛兒就等著父皇的‘獎賞’了!”

獎賞二字,頗顯咬牙切齒。

“呵,真乖,來,先預支一個纏綿的吻。”

“……”

於是,伴著某個毫無自知之明的皇帝不知輕重的騷擾,我終是無奈的頂著一張豔若染血的紅唇出現在了驛館。

“告訴你們家主人,有位姓洛的公子要見他。”

因為洛塵風額上的奇怪紋案和紫眸太過招眼,平日對外,他依然是沉默少言的神秘男寵。

烈焰岩的門衛辦事效率相當高,只一分鐘,我們便被人恭恭敬敬請進了內院。

甫一踏入燈火輝煌的大廳,我卻被眼前詭異莫名的數十張老臉狠狠刺激到了中樞神經。

“代理皇帝、代理丞相、國師、將軍、尚書、皇子……”盯著那些個激動的仿佛要將我拆吞入腹的“餓狼”們看了半天,我才迷茫的將頭轉向洛塵風,機械的問道,“難道烈華已經被婁煩吞併了?”

洛塵風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逕自尋了個軟椅坐下,笑:“呵,自然不是,他們只是專程來接洛兒回國罷了。”

“接我回去?”我更加摸不著頭腦,傻傻的繼續問:“要接也是接父皇您才對吧?再說,即便如父皇所言,那也不用動用整個朝廷的官員啊……”

“太子殿下還不知道麼?”這回跳出來解釋的居然是臨走前被我擺一道的工部尚書馮金魏,“陛下早幾日便派人回國宣讀了傳位詔書,如今您已是烈華新任的決帝了。”

OMG……

幾天沒注意,我竟然已經從太子進化成了尊貴高傲的皇帝陛下?

好神奇……

慢慢走近洛塵風,身體一歪,乾脆直接窩進某人溫暖寬厚的懷裡:“可是,父皇,你還這麼年輕,可以說是男人大展宏圖的最佳年齡,為什麼要現在退位呢?”

眾官員雖然曾經從夏侯甫口中聽過我和父皇的特殊關係,但此刻見我這般放肆大膽的動作,卻仍是免不了一番唏噓抽氣。

洛塵風也很配合的緊摟著我的腰,難得笑得有些調皮:“沒有了皇帝身份的束縛,我才可以一心一意做好洛兒的男寵呐。”

“父皇——我在跟你說正事呢,正經點!”

從來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的男人當著眾多臣子的面輕輕吻了我的唇瓣,霸道卻不失柔情的倡狂道:“呵,我若想要這個天下,又何需借助皇者的身份?何況,天下哪有我的洛兒吸引人呐。”

“咳咳,那個,兩位陛下,能否先將正事做了在卿卿我我?”

敢在這種時候打斷洛塵風的,除了那個不知死字怎寫的夏侯國師別無他人。

一斂容,某腹黑皇帝瞬間恢復成從容淡定的上位者:“可以,說吧。”

我從洛塵風身上退下來,滿大廳形形色色的官員也隨之各自就坐。

“太皇是否知道烈華的最新近況?”

“不,近段時間除了洛兒,朕很少關心其他東西。怎麼?國內出什麼事了嗎?”

我臉紅,一大票閒雜人等滴汗。

還……真是直白的可以啊。

可憐的烈華百姓,有這樣一個強大卻冷情的皇帝,真不知是他們的幸還是不幸。

“是、是的。”虛弱的抹了把額頭,夏侯甫忽然變得的表情嚴肅而凝重,“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烈華境內忽然出現了一個神秘的火蓮教。他們居無定所,四處傳教,宣傳的內容卻是教人自焚救贖。因為他們,近兩年來,烈華國內暴動極其頻繁,很多良田佳居都被燒成了黑炭。”

神秘的東西總能勾起人的無限**,經夏侯甫這麼一說,我也來了興趣:“自焚救贖?聽起來貌似是邪教組織呐,朝廷都沒有派人去阻止嗎?”

“怎麼會沒有?威逼利誘,武力鎮壓,什麼方法都試過了,但入教的人卻都像瘋子一般,完全不聽勸教。”

“查過是何人創教的麼?”

“查了,可是也完全沒有頭緒。火蓮教就像一夜崛起,根本抓不住源頭。”

洛塵風蹙眉沉思了一會兒,忽而紫眸內精光一閃:“自焚者都以什麼人為主?”

“大部分都是底層百姓,吃不飽穿不暖者居多,就是因為這個,我們才無法搞清那火蓮教究竟有何目的。”

似是早便猜到這樣了答案,洛塵風邪邪勾了唇角,臉上嗜血之情盡顯:“看來,紫菱大陸安靜不到幾天了呢,七國混戰在即呐。”

“什麼?七國混戰?!太皇的意思是說,那火蓮教是某國發起戰爭的引子?!!”

這麼一聲獅吼,整個大廳瞬間落針可聞。

“國師不必激動,該來的總歸要來……呵,正事說完,時候也不早了,各位都各自回去歇息吧。”

夏侯甫本還想說什麼,但轉眼瞟見洛塵風那一副似笑非笑的興奮表情,只得下意識縮了縮脖子,領著一大幫神情憂鬱的官員退了出去。

會客廳內,終於只剩了洛塵風、我和烈金城的那些個不大不小的兒子們。


第十七章 父子兄弟一家親

會客廳內,終於只剩了洛塵風、我和烈金城的那些個不大不小的兒子們。

一時沉默。

小一點的烈焰雨和烈炫冥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瞄瞄我又瞄瞄洛塵風,玩得不亦樂乎。

雙胞胎烈耀日、烈耀陽低著頭怯怯縮在一旁,偶爾抬頭看我一眼,還沒等視線相撞,立刻又紅著臉飛速低下腦袋。

烈焰岩則是一直微笑著站在四個孩子的身後,沉穩儒雅的氣息愈見顯盛。

“咳咳,各位皇弟們,好久不見,大家都還好麼?”

實在受不了這麼詭異的氣場,我只能硬著頭皮乾笑著扯一句廢話。

“呵呵,多謝皇兄掛念,這三年,我們過得都不錯。”

“皇帝皇兄的生活看起來也頗為如魚得水。”

正想好好和烈焰岩敘敘舊呢,某個眼神犀利的小屁孩忽然極不可愛的給我來了這麼一句。

“噗——咳咳咳,你個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如魚得水,大人說話不要亂插嘴!”

尷尬的拿袖子擦了擦噴了滿臉的茶水,其間還不忘丟一個警告味十足的兇狠眼神給兀自勾唇笑得花月失色的洛塵風。

唉,看來我的一世英名都要毀在那一個隨性而為的擁抱上了,真是自作孽。

不過,經烈炫冥這麼一鬧,滿室生疏僵硬的氣氛倒也漸漸活躍了起來。

“來來,四皇弟、五皇弟,小七、小十,來重新認識一下我們的父皇和大皇兄。”

聞言,一眾小娃聽話的排成一排,正正經經給洛塵風和我行了個君臣大禮。

“兒臣見過父皇、見過大皇兄。”

笑夠了的某只妖孽動作優雅的抬了抬手,回應的淡漠而疏遠:“起來吧,不用多禮。你們應該知道,朕並非是你們真正意義上的父皇,朕承認的孩子也永遠只有洛兒一個。不過,既然朕佔用了你們父皇的身體,若你們願意,朕也不介意多被幾個人稱呼為父親。”

烈焰岩起身,無聲笑了笑,虔誠而恭敬的俯首:“兒臣明白。”

見洛塵風似乎也並不如表面看起來那般冰冷難以接近,一直躲在烈焰岩背後的鬼精靈烈焰雨迅速探出了腦袋,瞪大眼睛好奇寶寶一般天真的問道:“父皇,您和皇帝哥哥真的是來自另一個時空嗎?你們在那裡的關係是不是也和現在一樣好?”

洛塵風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乾脆換了個左右腳相疊的姿勢,輕笑:“呵,這個問題,朕想新上任的決帝陛下會有更好的回答。”

我端著青花瓷茶盞的手不自覺頓了頓,抬頭看了眼邪邪注視著我的男人,知道他是想讓我自己將那段錯亂殘酷的過往挑開並毀滅。

於是放下冒著氤氳水汽的香茶,略有感傷的回以淺笑:“夏侯甫沒有騙小十哦,我們的靈魂的確是來自另一個未知的平行時空。在那個世界,你們的父皇極其殘忍嗜血,我幾乎被他活活虐死,關係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呵,小十知道麼,前世最後的結局,是我親手了結了我們彼此呢,那個時候,其實已經恨到寧願同歸於盡了。”

“嗚嗚,皇帝哥哥……”

“父皇,皇兄,你們怎麼……”

“皇帝皇兄,你好可憐……”

“大、大皇兄……”

“呵呵,你們都怎麼了?死了不是更好麼,否則,我又怎麼能穿越到這裡,又怎麼會遇到這麼多有趣的人和事?”

四個小屁孩忽然像商量好了一般迅速撲進了我懷裡,鼻涕一把眼淚一把說著相似的誓言:“嗚嗚,皇帝哥哥不要傷心,以後由我們來保護你!”

我哭笑不得,抬頭看烈焰岩,發現他竟也是握緊了拳,眼裡滿是堅定。

實在沒辦法了,只得向故事裡的暴虐家長求救。

哪曾想洛塵風居然鳥都不鳥我,那副撐額無所事事的樣子,仿佛在說自己惹得麻煩自己解決。

我欲哭無淚!

卻,也因此沒有看見,那個時候一個人靜靜望著窗外圓月的洛塵風,眼神有多麼溫柔。

更不會知道,他之所以要我再次揭開傷疤,只是因為,他怕自己不能在越來越紛亂複雜的世道中護我周全。

縱使狂妄傲慢如洛塵風,面對毫無自保能力的愛人時,也會情不自禁想用盡一切手段為他尋得更多的庇護。

“停停停!你們這幾個小屁孩,哪只眼睛看見我弱到需要你們保護了!都**給老子起來!可惡!那種事情只限於對象是洛塵風好吧?其他任何人若敢那麼對我,我保證讓他們知道什麼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一聲亂沒形象的獅吼,死小孩們終於抽抽噎噎退回了烈焰岩身邊。

“哥哥,哥哥,皇帝哥哥好凶,還說粗話,小十害怕……嗚嗚嗚……小十要去找朱丞相……嗚嗚……”

“哎?皇帝發怒,找丞相來有什麼用?小十莫不是被嚇傻了吧?”

小孩紅著眼睛怯怯看著我,臉上的表情相當理所當然:“小十、小十才沒有嚇傻呢,哥哥當皇帝的時候就極其聽朱丞相的話,皇帝哥哥當然也要聽!”

“小十!”

烈焰岩微微加重了語氣,只是那張尚顯青澀的少年臉龐……貌似不自覺泛起了紅暈?

我的不爽一下就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興味與好奇:“哦?是這樣麼?二皇弟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忘記交代了?”

唔,經驗告訴我,這兩個人之間一定有姦情。

“咳咳”,某人不自在的左右轉著眼珠,臉上的紅暈愈發妖嬈顯盛,“也……也沒有什麼啊,就是秦許……平日挺照顧我的,很多事也都看得比我透徹,多聽聽他的意見,對我管理烈華很有幫助。”

“哦——秦許呐,叫的這麼親熱,還說沒什麼?”

唉,在古代浸淫久了,我也越來越向專業八卦男靠近了,真是悲慘。

不過……嘿嘿,能讓骨子裡清高淡然的二皇子殿下露出這麼豔麗可愛的表情,八卦男的工作貌似也沒那麼無聊。

大概是被我毫無掩飾的露骨眼神嚇到了,從沒遇到過這種事情的烈焰岩愈發顯得局促不安起來:“不是,那只是秦許,不,是朱丞相要我私下裡那麼稱呼的,他說那樣不會顯得太見外……皇兄,你別亂想,我們之間,其實並不如你想的那般親密。”

他說著說著,眼裡卻漸漸染了極其濃烈的落寞和悲傷。

呵,原來如此……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看來烈焰岩同志的情路是道阻且長呐。

很自然的斂了滿臉快要流口水的猥瑣表情,勾唇淺淺一笑:“若是真的喜歡,那就去追吧。二皇弟要知道,這世上的很多人和事,我們如果不主動去爭取,那便永遠只能望洋興嘆。”

某人這次是真的被嚇到了,慘白著俊臉連連後退:“皇兄……你怎麼……”

“呵呵,這種事情,你皇兄我可是很有經驗的呐……”稍稍斜眼瞄了瞄由始便保持沉默的洛塵風,發現那混蛋男人仍是歪著腦袋安靜的注視著窗外深邃的夜,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只得回神,不爽的撇嘴道:“若是朱秦許還不就範,你就乾脆強姦他,到時生米煮成熟飯,看他還怎麼推脫!”

自知心思已經洩露的烈焰岩反倒不再局促,兀自尋了個靠我極近的軟椅坐下,居然真的蹙著眉認真考慮起了我的建議:“這樣真的行嗎?秦許武功高強,硬來的話,我不見得鎮得住他。”

“嘿嘿,二皇弟難道不知,這世上還有一種被稱作春藥的神奇之物嗎?多給他下點烈性的,不怕他逃出你的五指山!”

在心裡悄悄補上一句,只是你也要**開花而已。

某個思**切的皇子眼睛一亮,立馬就“強姦”的細節不恥下問起來。

我自然也是不吝賜教,兩個人頗顯神秘的湊在一起如此這般了好長一段時間,直至四個小鬼困得頻頻頭點地才戀戀不捨的分開。

“謝皇兄指點!倘若這次真能成功,臣弟一定要重重答謝皇兄的恩情!哦,對了,現在天色已經很晚了,明日皇兄還要以新皇的身份參加七國之宴,不如今晚就在驛館下榻吧,如何?”

“父皇覺得呢?”

一整晚沒說過十句話的男人終於不再望月,轉首邪魅一笑:“全憑決帝陛下做主。”

那一笑,卻讓我不可遏止的心跳加速,暗罵聲該死,掩飾一般迅速點了頭。


第十八章 欲海沉浮

深夜,我裹了被子在床上拱啊拱,卻怎麼也無法入睡。

洛塵風安安靜靜躺在我的身邊,左手穿過我的頸下,右手很自然的搭在我的腰腹,兩條**且充滿力量的美腿霸道的將我的下半身全部夾在胯下。

他睡得安穩,呼吸綿長,細密純黑的眼睫像蝶翼一般輕輕顫動。

扭捏了近半個時辰,我終於豁出去似的跳起,一鼓作氣大喝道:“我要**我要**我要**我要**……”

聲音如此洪亮,以致有年久失修的紅漆碎片自屋頂瑟瑟落下。

洛塵風自然也被震醒,睜著一雙魔魅的紫眸迷茫的看了我好一會兒,方才暗啞著嗓音疑惑道:“洛兒剛才在說什麼?”

我乾脆手腳並用爬到他身上坐下,居高臨下的再次重申:“洛塵風,我要和你**!”

某人無語,默了兩秒,繼而迅速翻身,我便在一陣天翻地覆中被他死死壓在身下:“洛兒就這麼饑渴麼,才一個晚上沒要你,你的小菊花就叫囂著想我插入了?”

“是呢,身體被父皇調教慣了,少了小父皇的陪伴,洛兒覺得很空虛啊。”

我媚笑,出手如電,一把擒住洛塵風已經漸漸抬頭的碩大,弓起身體湊在他耳邊輕輕呵氣:“父皇不是也很想要洛兒麼?這個地方,都已經等不及要尋找溫暖了呢……”

邊說還邊惡意的狠狠掐了手中深紅色的小東西一把。

“嘶!洛兒,你這是在玩火。”

不再等我回話,完全被**操縱了的男人三兩下將我剝了乾淨,當然,他也會隨之發現,我黑色繡血紅罌粟花的睡袍下其實連一件**都沒穿。

“小妖精!今夜,即使你哭著求饒我也不會再輕易放過你……”

他說完,急切且略顯粗暴的吻立刻像驟雨一樣落向我的胸腹,粗重濕熱的呼吸輕易讓我的身體癱軟酥化。

“唔、唔……不要、不……好喜歡……洛兒好喜歡……父皇給我……”

我極其煽情的大聲**,抬起手臂圈上洛塵風的脖頸,迷蒙著雙眼尋找他的薄唇索求親吻。

“呵,洛兒還真是熱情呐……這麼聽話,自然是要好好獎賞一番……”

胸前的酥麻戰慄轉而被一種混雜著輕微疼痛的瘙癢取代,後腦被人托起,雙唇被人含在嘴裡細細咀嚼。

洛塵風的動作相當溫柔纏綿,舌尖相觸,輾轉**,甜膩霸道的長久深吻差點讓我窒息而亡。

“嗯唔……呼呼……”

唇齒還沒分開,我便就著彼此相貼的姿勢迫不及待的撕扯洛塵風斜斜掛在身上的單薄褻衣。

洛塵風倒也合作,一邊低笑著一寸寸將我嘴邊沾著的淫靡唾液舔舐乾淨,一邊大方的舒展手腳,任我胡亂的在他身上摸索動作。

“呵,小笨蛋,這不是前世的襯衫睡衣,要這麼解……”

我微紅了臉縮進洛塵風身下,很不好意思的將貌似越弄越緊的衣衫交還給他,卻不想自我唾棄還沒開始,伴著“蹦”的一聲巨響,某小攻唯一僅剩的一件純白色真絲制褻衣終於也宣告壽終正寢。

洛塵風妖嬈一笑,天下繁花盡失顏色:“瞧,這樣多好,省時省力……”

我哭笑不得,卻也只能在他纖長的手指覆上**的刹那倒吸一口涼氣。

“都興奮成這樣了呐,看來我真的要好好滿足一下我的洛兒了。”

某人極其惡劣的湊在我的耳邊輕輕呵氣,手下毫不留情的快速上下套弄。

“嗯,慢、慢一點……洛兒不想這麼快結束……”

**來襲,身體自發的追隨著洛塵風骨節分明的大手上下起伏。

我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身體被洛塵風**,男人最脆弱的地方被洛塵風掌控,來自靈魂深處的極致歸屬感令我很快把持不住,尖叫一聲,濃稠的奶白色生命精華噴了洛塵風滿手滿腹。

“呵,洛兒的自製能力何時變得這麼差了?”洛塵風抬手,豔紅色曖昧的舌極盡享受一般緩緩將污濁舔舐了乾淨,“這麼香甜的大餐,我已經等不及要好好品嘗一番了!”

染了幾分魅惑之意的低沉嗓音令我心神迷醉,腦袋暈暈乎乎不知今夕是何夕,卻,依然記得今晚為何會這般瘋狂。

當洛塵風帶著滿面隱忍之**轉身翻找潤滑劑時,我很不知廉恥的快速伸腿纏了他的腰際。(汗,果然是偶家兒子,出門都不忘帶傢伙。)

“嗯……呼呼……父皇,別……不要離開洛兒,洛兒很想念您……”

全身掛滿晶瑩汗水的邪肆男人微微眯了紫眸,眼底的**之火愈來愈旺盛露骨:“洛兒確定?如果不潤滑,我不保證不會傷到你。”

我似再不能忍耐一般來回扭捏身體,纖細白皙的**似有若無蹭著洛塵風腰間的敏感點,睜著眼睛瞎掰:“嗚嗚,父皇是不是對洛兒沒有**了?洛兒都這般打開身體躺在您身下了,您要再沒有實質行動,洛兒真的忍不住要懷疑您是否已經不再愛洛兒了。”

有那麼一瞬間,我似乎從洛塵風**暴走的紫瞳中讀到了深深的自責和心疼,一瞬之後,男人便再顧不了其他,縱身撲上來狠狠堵上了我的唇。

我只覺唇上一陣蘇蘇麻麻的鈍痛,繼而下身一緊,撕裂般錐心刺骨的疼痛立刻像洪水般極速席捲而來。

然而我卻不管不顧,兀自纏了洛塵風的脖頸加深這個染血的粗暴深吻,後庭隨著男人毫不憐惜的猛烈抽插努力收縮放鬆。

兩三分鐘後,最初的艱難乾澀在鮮血的潤滑中變得順暢,洛塵風放開了我的唇,撞擊的動作卻是愈加兇狠不留情面。

“嗚嗚……好棒……再快一點、插的再深一點……對,就是那裡,用力……嗚嗚……”

身體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後穴在一次深過一次的強烈刺激下慢慢感到了一種熟悉至極的酥癢**,越來越明顯,漸漸順著脊髓擴散到了整個身體的全部零件。

“嗯……嗯啊……不要停……父皇可以對洛兒再粗暴一點……啊啊!父皇好棒,洛兒好愛父皇……”

洛塵風由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我讓他怎麼做,他便沉默的按我的意願或快或慢的挺動腰身。

只是,滿室靡亂不堪的淫言穢語也掩蓋不了他愈加粗重的喘息;只是,極致的歡樂和疼痛都無法讓我忽視肩上愈握愈緊的一雙大手。

“啊!啊……嗚嗚,父皇……洛兒、洛兒要支援不住了……嗚嗚……啊——”

一聲似歡愉似痛苦的嘶啞尖叫,我終於再次攀上了****的巔峰。

精神放鬆下來的一霎那,身體內部也同時感覺到了一股灼熱滾燙的欲液噴出。

“呼呼……呼呼……父皇真厲害……寶刀未老啊……”

不知怎麼,當我從**的餘韻中回過神,看見洛塵風暗紫的目眸一瞬不瞬盯著自己緋紅染汗的臉看時,心裡竟不可遏止的生起了似曾相識的深深恐懼感。

“厲害麼?洛兒覺得很舒服?要不要我們在來一次?”

我縮了縮脖子,怯怯伸手圈了洛塵風的結實有力的腰身,“噗嗤”一聲鑽進他懷裡蹭著他撒嬌:“嗯(第二聲)~不要了,洛兒很累了,下回再來好不好?”

雖然自己也被自己刻意發嗲的聲音噁心掉了一地雞皮疙瘩,但為了切身利益著想,偶爾犧牲一下還是非常必要的。

開玩笑,就這麼一次我都已經“欲仙欲死”了,再來一回,我**就真要**開花了。

洛塵風就那麼毫無表情的看了我良久,知道我受不了睡神的召喚細細打了鼾,他才伸手用力摟了我,一邊有節奏的慢慢拍我的背一邊無奈的低歎:“小混蛋,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些什麼嗎?那麼明顯的擔憂和懷念,瞎子也能看的出啊。只是,你大概不知道,在你懷念我曾經的束縛專制、擔憂我將來會看不上不再是強者的你的時候,我也在同時害怕會再次傷害你啊……”

似乎已經完全睡死了我,在洛塵風看不見的角落裡漸漸勾起了傷痕累累的紅唇,繼而往洛塵風胸膛更深處拱了拱,開心愉悅的補眠去也。


第19章

翌日清晨,眼光灑滿整座皇城。
我在一陣甜蜜的窒息中醒來,抱著洛塵風天鵝般線條優美的脖頸耳鬢廝磨了一番,戀戀不捨的起床、穿衣、洗漱,領著一大幫子蝦兵蟹將雄赳赳氣昂昂朝婁煩皇宮出發,然後鬱悶的發現——除了我這個名義上的老大一臉衰相之外,那群小嘍嘍居然個個滿面春風。
原因?當然是我胯底下這匹該死的顛個不停的混蛋臭馬。
“父皇,驛館和飛瓊殿(宴會主客場)相距不過五百米,為什麼我要騎馬過去?”
某家長頭也不回,嚴肅反問:“洛兒剛才自稱什麼了?”
“朕……朕……哎呀!這裡又沒有外人,那樣說話多彆扭!快點告訴於我,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必須要騎馬?”
這回洛塵風乾脆連話也懶得說一句,盡職盡責扮演他害羞脆弱的小男寵身份。
唔,為了方便打探敵情,以朱泰許為首的智囊團磨機磨機商量半個時辰後,決定讓洛塵風繼續保持神秘,我和他一人明一人暗,想相信會有非常不錯的收穫。
倒是烈焰岩童鞋,捂著嘴抖啊抖,抖了半天都沒憋住笑意,只得認栽給我解釋:“皇兄有所不知,這馬是咱們父皇大人今早特意為您準備的。”隨之瞟了眼牽著馬韁目不斜視的洛塵風,繼續不懷好意的笑,“父皇的原話是:‘洛兒昨晚縱欲過度,你去給他牽匹馬來,明天別讓他累著了。’呵呵,皇兄你瞧父皇原來是這惡魔愛你啊,呵呵。”
我怒,瞬間“唰唰唰”賞了洛塵風幾千幾萬的銳利眼刀,複又對烈焰岩語重心長:“笑笑笑,笑什麼笑!你是一國皇子,還曾經做過代理皇帝,這樣不顧形象的眯著眼咧著嘴,成何體統!”
烈焰岩臉上的表情愈發扭曲,我估計他已經忍笑忍道了內出血:‘是……是,臣弟明白!噗……哈哈哈,皇兄你陣勢太好玩兒了,難怪父皇總是那麼喜歡逗你!“
洛塵風眼觀鼻鼻觀心,忽然幽幽歎了一聲:’唉,其實我也不喜歡逗他的,至少這孩子腦袋構造和別人不同,似乎特別喜歡別人虐他。”
我一愣,終於在最後一句半真半假的結語裡徹底暴走。
“我靠!洛塵風你給我把話說清楚,誰喜歡找人虐待自己了!我那不是&#……”
我說的高興,唾沫飛濺,手舞足蹈,卻因為YY物件漫不經心的一聲低語戛然而止。
“親愛的決帝陛下,飛瓊殿已到,請您下馬。還有,您是一國之君,請注意形象。”
沒辦法,正事要緊,我也只得暫時趨於強權之下。
躬身下馬,抬首,卻發現眼前的建築雕樑畫棟,廊深簷翹,全金打造出的大氣磅礴中透著一股子精雕細琢的細膩溫柔。
習慣性邪邪勾了唇角,一手霸道的摟了洛塵風的腰身,我在踏入大殿的一瞬間化身成睥睨天下的真正王者。
“走吧,風,陪朕去見識一下,所謂‘無可替代’的七國之宴,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繁華盛事。”
洛塵風會意,低眉垂首,小鳥依人般乖順的任我擁攬。
烈焰岩卻似被我突然轉變的氣勢驚嚇到,微張著嘴楞了好一會兒,這才微顫著呼吸提步跟上。
殿內,如我料想一般,各國皇帝觥籌交錯,舞姬長袖翻飛。
隨著門禁大太監扯開嗓子一聲高唱:“西方烈華國決帝陛下到——”,我身體裡塵封已久的黑色嗜血餘年姐姐攀升,嘴角勾著的弧度愈發顯得妖嬈詭異。
埋在我華麗的洛塵風無奈的翻了個大白眼,言簡意賅的提醒:“形象,口水。”
“咦?”我當著整個紫菱大陸所有執權者的面趴在洛塵風胸前蹭了蹭,發現上當,立馬不甘示弱的反丟個白眼回去,“父皇真是惡劣,明明自己也興奮的兩眼放光呢,還在這兒怪模怪樣的裝什麼聖人。”
洛塵風也不惱,就那麼低垂著腦袋湊在我耳邊輕輕邪笑:‘呵,我可沒說自己是聖人,只不過想友情提醒一下洛兒,如果就這兒玩下去,獵物就要嗅到危險氣息了。”
我無語,多經歷了幾年人事的家長經驗更豐富,聽他的話總歸沒錯。
然而再次回首,我卻發現自己早已成了滿場權貴們的關注焦點,加注在我身上的眼神或鄙夷,或羡慕,或崇拜,當然,最多的還是由洛塵風那張豔傾天下的臉勾起的赤裸裸的欲望。
呵,想對那男人有什麼不軌的想法,僅僅有死的覺悟可是不夠的呐。
斜斜睥了一眼主座上自我進門便只沉默的婁青韶,微微撇嘴,轉身快步朝人流最少的地方走去。
唔,反正跟那些個皇帝大臣也不熟,他們呢不喜歡我,我還不屑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呢。
至於那個可以選定的方向……呵,那麼強烈的探索視線,我想無視都難啊。
“榆次火帝陛下?”
撿了個與之相隔不算遠的木椅坐下,讓洛塵風搭著脖子坐在我腿上,烈焰岩和朱泰許一左一右站在身側,我一邊把玩著洛塵風垂落胸前的墨黑長髮一邊漫不經心的隨意問道。
呵,早知道重火這小子身份不簡單,卻沒想到他竟是婁青韶“眾裡尋他千百度”的“伊人”。

“是呢,朕似乎和決帝陛下特別有緣呐,早先隨意在肥邑城逛了逛,沒想到居然能偶遇陛下攜愛寵出遊,真是失敬。”
我嗤笑,隨手在桌上粘了塊蘇雲糕遞到洛塵風唇邊:“逛妓院就逛妓院,火帝陛下何必說的那麼文雅……說起來,那次真正失敬的人似乎是朕呐,那樣一副毛毛躁躁的富家子弟形象,最後竟還不告而別……火帝不要笑話朕才是。”
重火眼神閃了閃,略顯尷尬的輕輕咳了幾聲,繼續和我皮笑肉不笑的來回忽悠:“哪裡哪裡,決帝性格直率,朕深感佩服。”
卻在此時,一直乖乖坐著充當我的人型玩具的洛塵風忽而低低開了口:“陛下,風口渴了。”
我笑,咬著洛塵風的耳朵以足夠在場所有人聽見的曖昧語氣愉悅應道:“願意為你服務,朕親愛的風妃。”
隨即端起桌上的茶盞仰頭喝了一大口,勾起洛塵風的下巴便急切湊了上去。
嘿嘿,最後兩個字出口的時候,我分明看見洛塵風額上掛滿了黑線。
不過,偶爾整一下小肚雞腸的男人,代價也絕對不容小覷……我的**,現在一定有好大一片呈現可憐兮兮的病態青紫色。
“呼……怎樣?現在滿意了?”
洛塵風扭捏,疑似害羞一般重新縮進我的懷中:“是的,風很快樂。”
“決帝陛下……對你的男妃可真是好啊,連朕都有些羡慕了。”
呵,只是有些羡慕麼?重火小屁孩,你的眼睛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哦……
我搖頭,宣誓一般執了洛塵風的手虔誠印下一吻,低歎:“火帝陛下說錯了,不是朕的男妃,朕只對風一人如此而已。”
這回重火倒是非常贊同的不住點頭:“的確,風妃如此絕代佳人,確實值得陛下特別對待。”
我能感覺的到,當重火以萬分儒慕的語氣吐出“絕代佳人”的刹那,洛塵風金幣的牙關絕對有被自己咬斷的危險趨勢。
於是,某人立即極其不厚道的在心裡畫了耶穌受刑用的十字架,完全沒有誠意的為重火祈禱:“希望我家男人到時能心情轉好給你留個全屍,阿門。


第20章

和重火一來一往正忽悠的高興呢,門衛太監忽而又傳:“東方鳳棲青帝陛下到——”
只一句話,一眾忙著虛假寒暄的皇子皇孫立刻便停了手中動作,齊刷刷伸長脖子朝正門眺望。
重火自然也不會例外。
只是這小屁孩修煉的功底較一般人要深厚些,俊俏好看的臉上只有可以預料的意外和好奇,卻不見半點驚慌失措:“朕今日才知婁煩逍遙王美麗如此之大,竟能讓數百年不問天下事的青帝陛下走出鳳棲雪山。”
我挑眉,慢慢將面露疑惑之色的洛塵風放在隔壁座位坐好,自己端了杯繚繞著濕熱霧氣的香茶低頭囁飲:‘火帝陛下怎知青帝為逍遙王而來?”
重火眼內銳光一閃,哥倆好似地湊過來低語:“聽決帝這語氣,那不成知道些什麼不為人知的內幕?”
放下茶盞,正身坐好,抬起亮晶晶的目眸,勾唇對著某人妖嬈一笑:“朕不知。”
重火嘴角明顯有些抽搐扭曲,無奈礙于皇帝形象,只得比了個慘不忍睹的笑意回身坐好。
而後,毫無營養可言的無聊談話便在婁青韶剛正有力的淳厚嗓音裡告一段落。
“七國諸王已全部到齊,本王宣佈,七國之宴正式開始!”
隨著婁青韶一聲令下,大殿內負責活躍氣氛的樂師忽而一齊吹拉彈唱,端的一副琴瑟和鳴的太平盛世。
“這是……”
我回首,以眼神詢問從一開始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新任丞相朱泰許。
卻不料那傢伙在我開足馬力釋放寒氣的情況下竟還能睜著眼發呆。
“朱丞相?朱愛卿?咳咳,朱泰許……”
事實證明,即使三年未曾動用,我的獅子吼功力依然功力不減當年。
“啊?哦!什麼?怎麼了?誰在叫我?”
我無語,臉上黑線排排而下。
靠,白癡朱泰許,這麼嚴肅緊張的場合居然也能神遊天外,真是丟盡了我這個現任烈華最高行政長官的顏面!
旁邊站著的烈焰岩貌似也深有同感,翻著白眼狠狠捅了他一下:“是陛下!陛下剛剛在問你殿中的這些歌舞是什麼意思,朱丞相!”
丞相二字,意義頗為深刻。
朱泰許回神,總是一副撲克模樣的死板面口上居然也染了幾絲紅暈:“咳咳,這二個,額,據微臣所知,此為七國之宴獨有的特別程式,所有人都一致預設,與會的最終目的放在最後,而這之前的兩天,僅供各國陛下聯繫感情和相互切磋之用。”
“嗯?你說切磋?”
這回搭話的確是眯著眼看了好一會兒免費大戲的重火:“這位丞相說的不錯,確實是切磋。赴宴的各國皇帝各派兩名臣子上場,一文一武,可以使盡畢生所學逼退對方,最後一個留在場中的國家即為勝出。”
“勝出者有什麼好處?”
重火微微一愣,似是沒料到我會這麼直接:“呵呵,難怪烈華的臣子個個如此有趣,原來決帝陛下本人便是這般不拘一格。”
我不動,依然一副老僧入定的假死模樣,待重火笑完了,複又皮笑肉不笑的問道:“火帝陛下能否為朕解惑了?”
“嗯,這說到好處麼,決帝陛下大概也會非常感興趣。第一個舉辦七國之宴的皇帝曾經以他本國萬千子民的生命立過誓言,凡是在七國之宴上力壓群雄的國家,可以向舉辦之國所要任何一塊封地。”重某人忽然變得嚴肅,眸內折射出的光芒堅定而詭異,“而據傳言,這次逍遙王拋下的便是鳳城。”
“鳳城……麼?呵,朕倒是真的有些躍躍欲試了呢。”
話到此處,殿中優雅翩舞的歌姬舞姬已然全部躬身退下。
婁青韶著一身藏青色奢華錦緞長袍立於大殿中央,五指深藏於袖,眼神犀利:“各位陛下,第一輪文賽即將開始,請派臣子上臺吧。”
他舉止大方得體,語氣鏗鏘有力,偶爾飄向我這邊的視線卻不自覺夾雜了隱忍於心的怨恨。
只是不知,他的恨,幾分為我,幾分因重火。
“既然如此,我睢陽便做這第一個不怕死的炮灰好了,碧紫染寒,去吧。”
我疑惑,票投和洛塵風對視一眼,彼此眸中的疑問不言而喻:什麼時候炮灰也成了這般世上的新鮮名詞,竟能讓從不知火炮為何物的異時空古人無師自通了?
再看煙灰廳中央,應聲而出的居然是個翩翩美少年,唇紅齒白,**賽雪,眯著眼笑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像一隻偷雞得逞的黃鼠狼。
呵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管這人是誰,鳳城,我絕對不會放手。
想著便再次將洛塵風擁攬入懷,卷了他胸前一束墨般絲質順滑的長髮細細把玩,隨意問道:“火帝陛下會派誰去呢?你的身邊,可只有一個不敢用真面目示人的無名侍衛呐。”
重火倒是不驕不躁,欣賞他國文賦的同時,甚至還端了杯陳年極品花雕酒小口輕抿,表情好不愜意:“決帝難道不知,朕的文采在榆次已屬絕無僅有了?”

我撇嘴,暗罵某人自戀狂,嘴角卻漸漸掛起了惡作劇的邪肆弧度:“那還真是巧了,朕的風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呢,到不知與陛下相較,誰更……?”
嗷嗷嗷——死人洛塵風,報復不能小點用力麼?那個地方若是被捏段了,我這輩子也就跟著玩完了。
“哦?是嗎?如此,那朕便拭目以待風公子的表現了。”
洛塵風徐徐抬頭,清冷卻不失魅惑的吐出今晚在人前的第一個整句:“風一定不會讓火帝陛下失望。”
深邃的紫眸,神秘的暗紫圖騰,完美無可挑剔的臉部輪廓,高貴優雅的舉止,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純男性嗓音,所有的一切都讓重火不可遏止的臉紅心跳,呼吸加速。
可是還沒等他有進一步動作,朦朧的情感卻硬生生被一連串極其詭異的狂野笑聲打段。
“哇哈哈~~山頂洞人的智商就是沒法和凝結了幾千年的華夏文明相比,也要你就快點認輸吧認輸吧……”
抬首望去,恰好見一滿臉白須的精瘦老頭揮袖而去,皺的如樹皮一般的老臉上全是黯然悲歎。
於是勾唇,捧著洛塵風的臉賞了他一個纏綿悱惻的法式深吻,就著彼此連著銀絲的姿勢曖昧低語:“我的風,你發光發熱的機會終於來了。”
天知道,我的臉早已忍笑忍得神經抽搐。
洛塵風淡笑,亦配合著在我耳邊耳語一番,繼而瀟灑起身,慣性帶起的風將他隨意鋪散在身後的黑髮高高揚起,畫面唯美而煽情。
而我,卻在他轉身的刹那石化作古。
啊啊啊——誰有或會要賣我一瓶吧,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隨便挑戰家長大人的絕對權威了……
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和洛塵風在床上主僕遊戲啊——
一陣微風拂過,帶走了我碎成千片萬片的身體殘骸,也帶走了那聲微笑到完全可忽略不計無意義抗議。
金碧輝煌的飛瓊殿內,遊戲終於真正開始。


第二卷 第21章

洛塵風才離了我的懷抱,頃刻便成為全場焦點。
無需矯揉造作的刻意顯擺,他只需一勾唇,一揚首,渾然天成的邪肆魅惑便能讓人輕易沉淪。
何為妖邪?何為魔物?
此刻的洛塵風,怕是連地獄最底層的惡魔見了都要失心三分。
“哇哢哢,美的慘絕人寰的大帥哥,偶終於又見到你了,抱抱~~~~”
“砰!”
一聲巨響,妄圖揩油的某色胚華麗麗飛向了一根經典的純白色哥特式束柱,成大字型貼上,幾秒後又入軟泥一般緩緩滑下。
“啊痛痛痛!!!你這人美歸美,怎麼竟這麼不懂憐香惜玉?!瞧我這水嫩嫩的皮膚,俏生生的臉蛋,都快被你踹成人肉叉燒了!”
洛塵風頗為高傲的揚眉,微哂:“抱歉,小朋友,我只負責比賽,想要人疼請回家找你父母。”
兀自耍寶的某人不知道,若不是他眼神澄澈、心無雜念,此刻或許早已成了真正的人肉叉燒。
“你你你……枉我寒大人對你‘一聽鍾情’,為了尋你從榆次跳槽到睢陽,你咋就這麼不上道嘞?!”
洛塵風不耐,抬腳做了個欲要再踹的小動作,某寒立刻很沒骨氣的舉手投降,狗腿諂笑。
“呵呵,大俠……帥哥……小的知錯了,小的自己滾遠點,別髒了您尊貴的腳!”
洛塵風也暴走了難得忘我怒吼了一回:“廢話少說,若不想再遭非難就快點出題!”
雖是有些惡搞,但不可否認,經碧紫染寒這麼一鬧,先前洛塵風身上那種幾乎殘忍的極致**氣息漸漸淡了修安全,大殿內的眾家皇帝亦不知不覺隨之恢復了心神。
“出什麼題嘛,寒大人我來就是為了見你,現在見也見了,根本沒必要再繼續比下去。”
“你的意思是……要棄權?”
“嘿嘿嘿,美人就是美人,一猜即中!咳咳,下一個輪到哪位了?上吧,小爺我不玩兒了!”
自我感覺極好的某人臭屁的甩了甩頭髮,昂首闊步朝台下走去。
卻不料一個不小心,左腳踩了右腳,堪堪摔了個狗啃泥。
“啊啊啊——混蛋老天,你毀了老子好不容易模仿出來的翩翩濁世佳公子形象,老子要跟你拼命!”
而他此話一出,台下一眾看官也終於忍不住爆發了一陣完全出自真心的愉悅笑聲。
睢陽皇帝捂著臉命人將那忽然出現、自稱是中華人名共和國第一才子的白癡小子丟出殿外,自己亦是和婁青韶隨意客套了幾句便領著家臣快馬加鞭趕回了睢陽。
據說,此後兩百年,睢陽自稱才子的人常常無端被人群毆海扁,至死方休。
“呵,場中似乎只有榆次一國沒有上臺了,看來朕不可以再只做觀眾了呢。”
我微笑,略顯遺憾的做了個請的手勢:“火帝陛下請自便。”
唔,若是碧紫染寒那小子沒來搗亂,洛塵風大概會直接使用魅惑術吧。
那個時候他和重火的較量,一定更加驚心動魄,更加令人心神蕩漾。
被桃木方桌團團圍住的大殿中央,白衣男子居左,墨發飛揚,紫眸妖異。
著一襲玄黑鎏金龍袍的重火與洛塵風對面而立,面上從容,唇角含情,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內,卻漸漸流露出一股讓人莫名心驚膽寒的怪異笑意。
“風公子,你先請還是朕先?”
洛塵風輕輕淺笑,完全看不出幾分鐘前踹人時的暴虐兇狠:“陛下身份尊貴,自然是風先來。”
“第一題,倒置聯,上聯曰:鳳落梧桐梧落鳳。請陛下對出下聯。”
重火微微挑眉,隨口接上:“珠聯璧合璧聯珠。”
“第二題,仍是對聯:一心守道道無窮,窮中有樂。”
重火笑,眉眼彎彎的模樣居然頗有幾分看透萬物的睿智:“萬事隨緣緣有份,份外無求。”
洛塵風勾唇,神色間漸漸多了幾許讚賞:“陛下果然好才情,風自知資質愚鈍,這方面恐怕遠不及陛下……”似神詆般尊貴傲然的男人忽而轉首看了我一眼,流光溢彩的紫眸中滿是憐惜和無奈,“不過,風似乎更加不願令決失望呢。”
“最後一題,數理疑難。某年某月某日,烈華舉行一場趣味賽事。參賽者俱會看見三扇關閉了的門,其中一扇背後藏了一串紫晶手鏈,而其他兩扇則各只有一支木簪。如若選中暗藏手鏈的門,手鏈便可歸其所有。當參賽者選中一扇門且並為開啟之時,主事者會打開剩下兩扇門中的一扇,露出其中一支木簪。主事者亦會在其後問參賽者是否要將選中的門換成餘下的最後一扇。”
“風的問題便是:若此刻陛下即為那位參賽者,陛下會如何回答?”
重火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篤定的答道:“三已除一,想那手鏈必是在餘下二門之一的背後,幾率五五分成。既如此,朕又何去必懷疑之前的自己?”
“依陛下之言,便是不欲更換了?”
某皇帝挑眉,語調不自覺更重幾分:“朕對自己有信心。”
“是麼?呵呵,但可惜,風的問題,答案卻並非如此。陛下若是不信,可以私下找人多做幾次試驗,風相信,萬遍之後,孰真孰假自會見分曉。”
重火深深看了不自覺便渾身散出帝王霸氣的洛塵風一眼,而後勾唇,燦然一笑:“不必,風公子說是那就是,朕自是不會懷疑。呵,三題解了兩題,朕倒也不算丟臉了。”
洛塵風微顫,低斂下的紫眸內漸漸染了絲絲冰寒氣息:“風的問題已經結束,請陛下出題。”
“嗯,有來有往,朕的第一題也是副重字聯: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亦非我。”
洛塵風長睫輕顫,清冷的答道:“裝誰像誰,誰裝誰,誰就像誰。”
重火微微一愣,笑:“呵呵,這是此聯自形成以來朕聽過最妙的下聯了,風公子果然好性情……那麼,下面是朕出的第二題,古詩對接。上闋: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他話音剛落,台下各家皇帝卻忍不住開始議論紛紛。
“火帝還真是狡猾,這題名沒那個就是剛才那叫什麼碧紫染寒的小鬼打發離陵用的,他居然借用。”
“是啊是啊,蓮紫菱大陸最富盛名的詩詞之祖都沒能答出的句子,火帝擺明想讓那小男寵出醜嘛。”
然而,抬上的洛塵風卻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一般兀自勾了唇。自然接上:“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呵,李大才子的名句對詩書造詣還處於嬰兒階段的古人來說或者是個不可逾越的超級大坑,但對於娘胎裡邊開始接觸他的現代人而言,卻是最簡單不過。
“只是當時……已惘然麼?風公子接的很完美啊朕深感佩服。”重火的眼底,竟是一分一分再次綻開那種令人心驚的詭異笑意,冰冷而無情,“最後一題,朕自願放棄。”
他說完便毫不留戀的轉身,瀟瀟灑灑走回榆次的屬地坐下。
洛塵風蹙眉,頗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繼而也隨之下了賽台,大大方方坐回我腿上,摟著我脖子賞了我一個結實的法式熱吻。
“風表現的如何,我親愛的決帝陛下?”
我又湊在他頸項邊磨蹭了一番,自豪笑答:“自然是好的沒話說,朕的風永遠是最棒的。”
雖是埋了腦袋,但我卻並未錯過重火眼中一閃而逝的強烈恨意。
等等,恨意?他什麼時候已經看我這麼不順眼了?那種染了血腥氣的猩紅眸色……正常人似乎只有在見到恨之入骨的世仇才會出現吧?我一枚殺他爹娘二枚搶他老婆,他為何竟會對我露出這般表情?真的僅僅是嫉妒我和洛塵風之前的感情這麼簡單麼?
我在洛塵風身體搭建的暗影下勾唇邪笑,呵,縱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縱使我已不再是從前那個身手了得、陰謀和虐殺玩的一流的亂世妖孽,我亦不會再讓自己受到任何傷害。
三年前那般的苦與痛,此生嘗一次便足矣。
卻在此時,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婁青韶終於再次嚴肅著臉踏上了大殿中央。
他神色唯有所動,舉止依舊優雅,只是那雙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瞳裡,深處卻已有了更加瘋狂的莫名欲念。
他站定,輕輕揚眉,一字一句,吐字清晰的沉聲說道:“各位陛下,第一天文賽到此為止,勝出者為西方烈華。明日辰時,武賽將繼續進行。”


2卷 第22章

七國之宴第二日,肥邑城的天空陰陰沉沉,頗有幾分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悲壯架勢。
重火今日晚來一步,我左側那把貌似很吃香的梨木長椅被神秘而高貴的青帝陛下搶先霸佔。
“抱歉,火帝陛下,朕的風和青帝曾是至交,朕不能為你而拂了他的好興致。”
重火了然的笑笑,很自然的領了那個依然將自己裹得像木乃伊一般的侍衛在我右側坐下:“朕明白,宴會座次本就是先來先得,決帝陛下不用如此……想必決帝身邊這位就是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青帝陛下了?”
青翼微微頷首,一派已經羽化成仙、不食人間煙火的清俊神詆模樣:“就養,本尊便是青帝。”
我忍不住埋在洛塵那小樣風脖子裡翻了個白眼。
青翼那小樣,初見時我也以為他有多麼清高淡定、多麼飄渺空靈不似塵世之人,然後只稍微相處久一點便發現,他內裡根本就是個和洛塵風不相上下的悶騷白眼狼。
人前冰魂雪魄,沉默寡言人後卻奸詐狡猾。
呃,當然,以上結論均帶有大量主觀感情色彩。
實際情況是某人不爽自己男人的時間被人佔用、自己可憐兮兮坐了一夜冷板凳,正在伺機打擊報復。
與此同時,飛瓊殿主宴場中央的漢白玉圓臺上,婁青韶換了身藍白相間的及膝長袍負手而立。如昨日一般機械而冰冷的重複開場白:“各位陛下,武賽現在開始,請派官員上臺。”
“決帝必須按今天會讓誰出賽呢?還是風公子麼?”
我微笑,捧了洛塵風那張足以傾盡天下的臉和他的肉麻兮兮的深情對視,緩慢而堅定的否決道:“不,風是朕這一世唯一的摯愛,附庸風雅一下還可以,真刀實槍的武技較量,朕絕不會應允。”
即使這個男人若執意去做,如今的我根本無力阻止。
可以忽略洛塵風眼裡一閃而逝的席位詫異,我轉身,像真正睥睨天下的帝王一般淡然問道:“朱丞相,朕聽聞你的武技在烈華已屬強中之強,可否願意代烈華出戰?”
朱泰許這回倒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我語音剛落,他便恭敬垂首:“微臣甚感榮幸。”
挑眉反睨重火,意思很明顯,我家小孩準備好了,你要選誰為你賣命?
重火沉默片刻,嘴角勾勒的弧度隨臺上哼哼哈哈之人的減少而逐漸加大:“既然如此,藍,你就去和烈華朱丞相好好探討一番武技之道吧。”
存在感比烈焰岩還要小很多的黑衣男子左手撫胸,單膝跪地,簡單而單調的答:“是,主人。”
很快,一玄一青兩個氣勢迥異的人便在大殿中央動起了手。
起初,朱泰許的招式可算靈動飄逸,一動一靜,張弛有度。破壞力雖不強,倒也符合他一國之相的身份。
可是漸漸,隨著黑衣男子出手越來越詭異刁鑽,朱泰許的動作也愈發變得淩厲而殘忍。
他不再以輕功輔佐且戰且退,不再想著點到為止,拍胸腔、捏咽喉、踹肋骨,甚至是踢黑衣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似乎本著將對方最快殺死的原則在運作。
而黑衣人,竟也在朱泰許變得古怪的一霎那改走黑暗路線,似是不染血絕不罷手。
“奇怪……”
我正看得心跳加速、熱血沸騰,感歎終於有人明白秒殺敵人才是武者 的最高追求時,一直安靜坐在我腿上關注整個事態發展的洛塵風忽然低低這麼歎了句,絕美勝神詆臉上竟是一片疑惑不解。
於是摟了他的腰,傾身覆在他耳邊低語道:“怎麼了?那兩人有什麼不對麼?”
洛塵風會意,就勢撒嬌似的在我預測拱了拱:“具體我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他們的武功套路很相似,而且能讓我產生一種似是而非的古怪熟悉感。”
我抬眸,有目的性的再次仔細看了一會兒,果然很像:“父皇的意思是……你擔心那神秘黑衣人和朱泰許之間有什麼聯繫?”
“與之相較,我更在意那股熟悉感是怎麼產生的。”
我無語,**就勢**,連思想都強悍到令人髮指。
考慮良久,終於在垂死的腦細胞之間提出了一個貌似完美的答案:“或許是因為父皇和他們的招數都以獵人性命為終極目標吧,殺人的手段,總歸是大同小異的。”
“但願如此。我總覺得今天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小倆口之間的談話到此為止,賽臺上終於出現了終結性的最後一擊。
朱泰許技不如人,被黑衣人一掌擊中右胸,鮮血像失了束縛的洪水一般自他口中翻騰而下。
黑衣人倒也識趣,見對手已被自己震下了賽台便不再趕盡殺絕,無聲無息站會了重火身側。
我向將五指握得“吱吱”作響的烈焰岩遞了個眼神,烈牧人立刻腳不沾地飛掠向了仍處在曖昧不明階段的戀人身邊,輸內力,擦血漬,號脈,忙了好一會兒才扶著重傷患一顛一拐走了回來。
“傷得怎樣?嚴重麼?”
朱泰許極艱難的搖了搖頭,嘴唇蠕動了一下,最終頁只是沉默著低垂了腦袋。
我微微蹙了眉,還是狠不下心就這麼讓他自生自滅:“二皇弟,你扶朱丞相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無比請個大夫給他看看身上的傷。”
烈焰岩感激的躬身,語氣顯得頗為急切且不安:“是,臣弟領命。”
望著那小子吃力的撐著能將他全部罩在懷裡的朱泰許慢慢消失,我忽然忍不住感慨:“唉,嫁出去的弟弟潑出去的水啊。”
重火疑惑,稍稍湊近了我一點正經問道:“決帝剛才說了什麼?什麼嫁啊婆啊的,貴國難道有公主要出閣?”
……黑線!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看不出重火這小屁孩難道竟還有極高的冷幽默天賦?抖!
“咳咳咳,朕剛才什麼也沒說,火帝陛下大概出現幻聽了。”掩飾性咳嗽了幾聲,抬首卷了洛塵風胸前垂落的幾縷錦緞黑髮細細把玩,我的臉上漸漸有了一國之君應該具備的淡然與強勢,“如今烈華榆次各勝一局,鳳城究竟花落誰家呢?”
重火稍顯茫然的眨了眨眼,神色亦在瞬間恢復正常:“既然兩局不能定出勝負,我們何不再增一局?”
我垂首,唇角慢慢溢出一抹鑽營算計的陰險笑意:“如此,那便來一局難度更高的賽事吧。”
“哦?願聞其詳。”
我慢慢放下洛塵風,起身,極有帝王氣勢的漫步踏上大殿中央賽場。
習慣性勾了勾唇,眯著眼緩緩掃視整個飛瓊殿一周,將各家皇帝眼裡的疑惑、詫異、鄙夷、豔羨、無所謂照單全收,這才背對著婁青韶沉聲喝道:“烈華與榆次均為紫菱三大強國之一,經歷兩日賽程卻仍是未分雌雄,是以,朕以烈華現任皇者之身要求加賽,而賽題,便是喚醒已沉睡三年之久的婁煩月陛下!”
我不知道婁青韶聽到這些話會有何反應,但可料想,他一直對我存著的莫名敵意大概會由此稍有減少。
決定去救羿狼牙,並不是覺得自己對不起這個如今看來只不過是我生命中無數過客之一的清俊男子自他將我出賣給他父皇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便與他再無相交。
而,之所以會執拗的呆在這個地方始終不願離去,也不過是因為曾經的那些傷痛太過刻骨銘心,不過是想好好重溫一下那時自己對洛塵風的感覺。
前世二十四載雖然極是悲苦,確實我與洛塵風之間最直接、最深刻的羈絆,我不想、也不能將之淡忘。
“決帝陛下,你此話可否當真?”
我轉身,一眼便望進婁青韶泛著複雜紅光的詭異目眸。
不由一愣。
片刻之後,卻又揚了眉邪邪笑了起來:“呵,自然當真。只不過,為的卻並非你想的那般香豔之事。”
婁青韶默然,藏在衣袖裡的手掌緊握成拳,指甲戳破掌心滲出的鮮血一滴接一滴直落而下。
呵,我想,他現在一定已經在心裡將我千刀萬剮、挫骨揚灰N遍了,恨不得讓我立刻去死。
然而我卻並不會管他有多糾結,無情惡劣如我,終究也只是頗為愉悅的回首向重火發出邀請:“不知火帝陛下意下如何?”
為了所謂的國家尊嚴,這小屁孩即使是鬱悶至死也一定會答應。
“決帝陛下既然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朕還有不答應的理由麼?
我笑。傾城妖嬈:“自然沒有。”
這個時候,婁青韶也終於從無妄的自我幻想裡醒了過來,看我的眼神雖稱不上和善友好,卻也再沒有之前欲處之而後快的瘋狂恨意:“如此,本王就先替兄長謝謝兩位陛下了。”
客道而疏遠的語氣,頗似大冰塊青翼。
“來人,去晴幽宮將月帝陛下請到這裡來。”
一刻鐘後,執事能力超一流的工人推著一張類似輪椅的古怪玩意兒小心翼翼踏入了飛瓊殿。
我的眉,卻是隨著椅上之人身形的逐漸明朗而愈皺愈深。
白紙婁青韶,他到底是怎麼照顧他老哥兼親親夢中情人的啊?這麼瘦的身體,這麼慘白臉色……明顯就是人之將死的先兆嘛!
……羿狼牙中蠱之後,他難道就沒有採取過什麼補救措施?
又或者……是重火下的蠱毒太過陰險了?
不由斜眼睨了一下合我並排而戰的重某人。
卻,只能看見一雙幽幽泛著興味好奇的純真黑眸。
於是感歎,或許,重火才是這世上最不能認命當回事兒的嗜血妖孽。


第二十三章 七國之宴(五)

“這便是本王的皇兄,太醫院昨日會診,如果再找不到呼延花,皇兄將活不過今晚。”

婁青韶說話的語氣空靈而飄渺,無喜亦無悲,骨節分明的大手像對待易碎瓷娃娃般一遍遍不厭其煩的撫著羿狼牙已完全凹陷乾癟的臉部輪廓:“不管是誰,只要能讓他活過來,婁煩的一切遍任他取用。”

我無言,心裡微微發澀。

婁青韶不像洛塵風那樣完全當天下人不存在,羿狼牙也沒有我這般沒心沒肺,世俗人言猛如虎,即使不是陰陽兩相隔,他們之間怕也不會有守得雲開見月明之日。

可,愛便是愛了,縱使知道解決註定,婁青韶亦願意用自己的全部換取羿狼牙重活於世。

多麼無奈,悲涼又甜蜜,就像撲火的飛蛾。

唉,罷了,送佛送到西,既然要救羿狼牙,順便再做一次月老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

稍稍正了正神色,我勾了唇角朝由始至終都是一副高貴君王模樣的重火粲然一笑:“火帝陛下,之前的文賽由風開始,此次的武賽便換成陛下,如何?”

呵,兜兜轉轉玩了這麼多花招,為的便是讓重火毫無反駁可能的替羿狼牙解蠱,如今遊戲終於到了收網時刻,我又怎會不狠狠封了他的退路?

重火倒是很慷慨,微一頷首,便從脖子上取下了一條泛著蒼白金屬光澤的銀制項鍊,項鍊底端,形狀類似人類眼淚的透明水晶吊墜像隕落凡塵的星辰一般幽幽向外散著藍光。

“這顆珠子裡的液體是用九千九百個真心相愛的戀人之淚提煉而成,而據傳說,當年藥師用作萃取劑的便是紫菱大陸上早已絕跡的呼延花。”
吊墜傳至婁青韶手中,還沒等他用力將之捏碎,刻有大量鎏金浮雕的豪華大門外卻忽然傳出女人無理取鬧的哭泣聲。


音調極大,且不時夾雜幾句模糊不清的奇怪呼喊。

婁青韶微微蹙了眉,語氣中明顯含了令人心寒的怒氣:“何人在門外喧嘩?”

守門侍衛攔阻不及,跟著一名明眸皓齒俊俏小姑娘跌跌撞撞闖進了殿內。

“王、王爺,屬下……“

“婷婷你怎麼跑來了?朕不是讓你乖乖待在驛館裡等我們回去的麼?“

沒錯,眼前這個哭得梨花帶雨、冒冒失失沒有任何淑女形象的半路程咬金正是昨晚才從烈華偷跑過來的姚娉婷大小姐,唔,等等,她後面藏著的拿東西……莫不也是個活生生的大好人類?

“對不起,公子,我沒能攔得住姚姑娘。“

我這下是真的有點怒了,也顧不得自己正身處他國皇宮,粗著嗓子便朝緊隨姚娉婷出現的某小鬼吼道:“重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婷婷不懂事也就算了,你怎麼也跟著她這麼胡來?!”

重樓本就已經垂下的腦袋更往下縮了縮,驚嚇過度,竟然再次變得結巴起來:“因為丞……丞相被二皇子背了回去,渾身……渾身是血,昏迷不醒,二皇子呦……又不說發生了什麼事,姚姑娘心裡一急,就……就想自己跑過來看個究竟……我……我“

我歎氣,極其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一眼幾乎可算是我命中剋星的倆小屁孩,認命的轉身向婁青韶道歉。

卻,詫異的發現,重火死死盯著重樓的黑瞳裡滿是妖異詭秘的血色狂熱。

心下一驚,不由不著痕跡倒退了一步,試探性的問:“火帝陛下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麼?”

然而重火卻只是笑,似被人剝離了魂魄般詭異飄渺。

倒是被他盯得非常不自在的重樓,左移右移都無法擺脫之下,索性大著膽子抬頭回視了過去。

卻沒想,這一看,竟也是瞬間呆愣,再聽不見外人半句言語。

我知道事情大概有了異變,迅速以眼神示意婁青韶將羿狼牙送走,自己扯了姚娉婷慢慢退回洛塵風身邊。

唔,似乎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我最先想到的人永遠都是洛塵風呢。

“父皇,你覺得他們這實在做什麼?雙胞胎兄弟異地相見,狗血大認親?”

洛塵風的眉蹙得很深,深邃如星空一般的紫眸微眯成縫:“恐怕沒有那麼簡單,我總覺得,這兩個人之前靈魂並不完整,好像冥冥之中都在等著對方出現。”

“不會吧?這麼玄?難不成他們也如過去的父皇一樣,其實是一個人的兩個半魂?”

洛塵風的呼吸,忽然便毫無緣由的長長停頓了一下,一下之後,卻又立刻恢復成一貫的綿長有力,那速度,就好像他自己根本就一無所察:“現在還不能肯定,先看看情況再說。”

而他話音剛落,僵持對詩的兩人便有了大幅動作。

更確切的說,是掛在兩人腰間的血色軟玉忽然對彼此生了巨大的吸力。

身量相近的兩個成年男子像是被人從背後大力拍了一掌,身體堪堪在空中極速飛掠靠近。

須臾之間即將相互撞擊,發出一聲極是沉悶的嘶啞悲鳴。

異象,亦是在兩人身體接觸的刹那池底爆發。

妖嬈似地獄紅蓮的赤色火焰自已合二為一的月牙型血玉中噴湧而出,火焰中央,一朵碩大無比的深紫色羅縵靜靜綻放。

花開七重,重重妖豔,完全綻放的花瓣頃刻即化作一道紫光消失在重火體中。

而與之完全契合相擁的重樓,身體卻在同一時間慢慢變得透明。

由佩戴血玉的腰腹部開始,像虛無吞併光亮一樣,一寸寸慘澹消亡。

我以為,今日所遇最為震驚之事莫過於此。

重樓雖然白目,但卻不失為一個值得深交的好兄弟,看著他就這麼被人生生吞沒,一瞬間我是真的生出一陣無可奈何的心痛和惶恐。

可我卻不知,屬於我的悲痛和哀傷,這才剛剛開始。
重火完全獲得新生的那一刻,飛瓊殿外本就有些暗沉的天色忽然完全黑透。

身份尊貴的各家皇帝和隨行官員尖叫謾駡,負責維持宮殿秩序的侍衛和宮人們苦鬧成一片。

整個世界似乎瞬間轟然坍塌。

然而,這一切卻並非是構成我惶恐驚慌的最終原因。

我驚悚的連連後退,身體止不住的劇烈顫抖,只因為忽然發現,在這份嘈雜的塵世之間,我竟再也尋不到洛塵風的半點蹤跡。

他沒有像以往每一次遇到危險時那樣第一時間擋在我的身前,也並不似多年前在另一個世界那般靜靜站在我的身後,默默看我在絕望痛苦中掙扎徘徊。

他甚至都未來得及給相識萬年的好友留下隻言片語,便消失不見。

我徹底將他丟失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

在極致的黑暗中跌跌撞撞摸索了半個時辰之久,天色卻漸漸破除黑暗恢復了清明。

光影散去之後,賽臺上的重火終是完全變作了另外一個模樣。

銀色及膝長髮輕舞飛揚,猩紅血瞳攝人心魂,一張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精緻面容上滿是妖邪蠱惑的笑。

我已經不能再與如今的他直面對視,那會使我迷失在鮮血織就的無間虐殺裡無法自拔。

左右看了看依然無法搞清楚狀況的烈焰岩和朱泰許,再望了眼忽然便癱軟於地、痛的額角沁汗的大冰塊青翼,我深深吸了口氣,決定自己去尋覓洛塵風:“火帝陛下,你是否無意中將朕的風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重火踏步生蓮,緩緩走下賽台,挑眉塑造的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竟是異常熟悉:“汝何出此言?洛塵風不是還躺在汝的身下?”

我低頭,遂然發現面色慘白、緊鎖雙眉的男人竟是真的蜷縮在自己的腳下瑟瑟顫抖。

而我敢以項上人頭擔保,幾秒之前,那裡還只有幾個破碎不堪的殘敗酒盅菜盞而已。

這、這、這人莫不是已成了神、可以用自己的意念隨意操控這個世界?!

抬頭再看,卻發現重火領了之前那個渾身裹在黑布中的神秘侍衛已然飄出了飛瓊殿大門。

而婁青韶等人,竟是毫無所察。。

滿目迷茫的四頸張望一會兒之後,更是似商量好了一般該走的走、該收拾餐具的收拾殘局。

……唉,罷罷罷,先不管那些。

洛塵風無故消失又出現,這會兒又好似身處險境,喚醒他才是第一要事。

呵,對於如今的洛決而言,這個男人若是有什麼閃失,我定亦不能獨活。

“父皇,父皇,您醒醒,醒一醒,”一手從洛塵風頸側穿入,將他擁攬入懷,一手輕輕拍打他的臉頰,極輕柔的細細呼喚,“我是洛兒,您囚了兩世的洛決,您睜開眼睛看看我好麼?”

聲音裡早已積滿止也止不住的憂慮和焦躁。

幸索性老天似乎暫時還不想要我的命,就這麼拍打了一會兒之後,洛塵風蝶翼般纖長細密的眼睫終於有了一絲顫動。

繼而眼瞼微撐,斂盡時間光華的冷豔紫眸幽幽睜開。


24

有那麼一瞬,我以為自己於洛塵風而言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無聊陌生人甲。

他看我的眼神裡,再沒有那股暖人心脾的纏綿情意,沒有那抹令人恨極又愛極的邪魅笑意。

只餘冷漠。

和蒼白且令人心驚肉跳的無動於衷。

我不知道洛塵風在鋪天蓋地襲來的黑暗裡究竟遭遇了什麼,可他這般看我,卻讓我刹那忘了整個天地,心神俱慌,滿眼心裡裝的都是怎麼尋回那個有點殘忍、有點冷酷、卻是連下地獄都會死拽著我一起的小氣男人。

“父皇?父皇?你怎麼了?我是洛兒啊。是前世被你虐的死去活來的洛家大少、令生整天和您嬉皮笑臉的洛決啊,您不認識我了麼?”

愈是惶恐不安,我說話的語氣反而愈是輕柔和緩。

仿佛只要聲音提高一個分貝,洛塵風便會毫不留戀的再度消失。

安靜躺在我懷裡的俊美男人疑惑的眨了眨燦若星辰的紫眸,不明所以的跟著低語:“哦,是洛兒呐,剛才發生什麼事了麼,我怎麼竟……”

我小心翼翼深呼了口氣,傻傻咧開嘴角,微笑:“呵呵,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重火把重樓那小子整個給吞了,能量太過龐大,一時沒控制得住,您應該是被餘波震暈了。”

洛塵風一手扶住了我的肩,一手撐地借力坐起,神色間漸漸有了了然:“的確……我記得之前從他們身上迸發出的那團詭異火焰,也記得火中那朵本該作為我本命花的羅縵……”他忽然又抬頭看我,臉上除了疑惑竟還略略夾雜了幾分慶倖,“但若真是如此,為什麼洛兒卻能毫髮無傷呢?”

我睜著眼睛說瞎話,眼神真摯的絕對能讓道行最深的老狐狸自歎不如:“大概那東西的本質是能量共振,只對強者有所影響,這不,您瞧,青翼也被折磨的臉色發青了呢。”

呵,經歷過一次痛徹心扉的生離死別,如今的我,身心早已完全被洛塵風死死吃定。

只要他還活著,還記得這世上有一個叫做洛決的傻瓜癡癡愛他,我便永不會離他而去。

自然。鑒於間應該公平對等,我亦不允許他將我遺忘。

那般陌生而無情的眼神,由我一個人默默卻探尋背後緣由便可。

而至於為何只有我一人不受干擾……這個問題,或許可以私下找青翼問問。

洛塵風抬首四顧看了年,這才驚覺金碧輝煌的飛瓊殿已被毀了大半,滿地盡是桌椅殘骸。

不久前還在恭維客道、舉杯同酌的各國君臣離了四家,殿中只余東道主婁煩、榆次和本國烈華。

他微微蹙了眉,似乎對事情不在自己主控之下發生頗為不滿:“怎麼搞成這個樣子?都是重火做的麼?”

我還未答話,漸漸斂了滿臉痛苦神色 的青翼倒是迫不及待接了口:“風,你有沒有覺得,今天那人後來爆發的能量像極了一個人?”

洛塵風慢慢踱到青翼身邊,沉著臉將滿身血汅的昔日同伴抱回座椅放下,語氣竟像是家長教育不聽話的小孩子:“你怎麼也傷的這麼重?都活了好幾萬年了,難道還不懂如何在關鍵時刻保護自己?”

青翼放鬆了身體任洛塵風擺弄,緊盯著洛塵風紫眸的銀色瞳孔卻慢慢暈開了幾許疑惑:“你淌有感覺到嗎?真的很像呐,同樣的霸道殘忍,同樣強大到足以毀天滅土……甚至連那絲笑意都是那般邪魅冷酷……

洛塵風卻似有些耐煩,粗魯的強制性打斷青翼的沉思,抬手便開始往他體內灌入靈力:“有什麼不熟悉不熟悉的,今天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那小子竟也是自裂魂魄,怎麼會認識他的本尊……說起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贏弱了?堂堂神族後裔居然承受不住人類的力量。”

青翼有些無語,掙扎著想從椅上起身,未果,只得低眉唉聲歎氣:“唉,他那樣的力量哪還是人類該有的啊,兩魂契合的刹那,我整整布了五重結界都未能擋住來勢洶洶的能量波,怕是連大多數正式神族都沒有這麼大的破壞力吧。”

最後一句話,洛塵風因集中全部注意力替青翼修復身體而並未聽見。

而我,卻是一字不差將之錄入了腦海。

那時我剛替姚娉婷檢查完身體,發現她只是丟了重火蘇醒的那一段記憶,內外都未受到實質性傷害,於是遣了她去向婁青韶告辭,自己尋了張還未被毀屍滅跡的木椅挨著青翼坐下。

還未來得及端一杯宮人遞過來清茶潤潤喉,青翼那獨有的、帶有縹緲意味的空靈音色忽而便毫無預兆的闖入了我的耳際。

他似頗為懷念般輕輕啟唇,話裡話外盡是無盡滄桑:“這世上,大概也只有當年和你並駕齊驅、俯瞰眾生的滅世之妖才以與之相較了吧。”

那一瞬間,我確信我的心裡有極其複雜的執念遽然轉醒。

震驚的、疑惑的,驚慌的,憂慮的,解脫的。

甚至還夾雜了絲絲縷縷的欣慰和喜悅。

我有些迷茫,對重火有可能是滅世之妖這件事感到怪異不解的同時,卻更加想弄清自己腦袋裡忽然出現的這些某明其妙的奇怪情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可我卻忘了此刻的身處之地並不適合凝神思考。

才蹙了眉,姚娉婷便領著婁青韶一路蹦蹦跳跳走了過來。

“皇帝哥哥,逍遙王想單獨和您談談,您能不能隨他出去一下?”

我暫時放下滿腦袋的問號,倒是對姚娉婷竟能和婁青韶打成一片有些驚異:“自然可以,只是,朕竟不知,婷婷與逍遙王的關係幾時已如此要好了?”

小姑娘微紅了臉,忸怩了好了陣仍是不知如何開口。

轉首求救似的羞羞怯怯的看了婁青韶一眼,平日和冰塊有的一拼的婁某人居然只是不在意的笑笑,配合著開了口:“本王只是覺得姚姑娘天真爛漫,和她相處很讓人愉快。”

……瞭解!、

一個是情竇初開初遇白馬王子,一個是身心俱傷恰逢純真小孩,有取有求,於是撞出火花。

只是,此火花卻並非姚娉婷幻想中的愛情之火啊。

愛上一個早已將自己的全部奉獻給別人的人,註定只能得到一場傷痛。

不過,倒是可以考慮借她刺激刺激羿狼牙,或許真能促成一樁好姻緣也說不定。

至於姚大小姐,少女初涉情場,大概也未必能伸仰幕和愛分得清楚。

可能是我臉上的笑意太過露骨,婁青韶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正式邀請道:“決帝陛下,請隨本王來吧。”

我頷首,最後看了一眼靜坐冥思的洛塵風,抬腳便緊隨婁青韶步入了內室。

只是,那時我還不知,此一眼後,下次再見洛塵風,已是三月之後,物是人非。

更未曾想,小別重逢,不勝新婚,竟成新仇。

“逍遙王喚朕來,應是為月帝之事吧?”

才入內室,我便自顧自選了把距大門最近的梨木長椅坐下,端了杯早便沏好了的花茶細品,直奔主題。

呵,雖然和婁青韶這般看透世事的人聊天似乎也不錯,但此時此刻,我的整顆腦袋早已被那些關於滅世之妖的亂七八糟的想法擠到爆裂,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或事。

婁青韶微微一頓,繼而也隨我坐下,展顏一笑。大方承認:“正如決帝所言,本王今日之舉,實際只為三事,三事俱與夜月有關。”

“夜月中了那蠱毒,本是必死無疑,本王費勁心機想替他續命,但卻始終未能如願……實不相瞞,今日即便決帝陛下不提出那道追加之題,本王也打算從榆次那裡搶回呼延花!當然,實際情況卻……本王真心感謝決帝陛下,若非你巧出良策,想必即便出動整個京師的軍隊,也必無法救夜月一命。”

“此其一,其二,本王要為三年前的魯莽行為向決帝陛下道歉,那時大概是真的被嫉妒沖昏了頭腦,什麼都沒搞清楚,居然就憑著夜月醉酒時一句模糊的‘決,我並不想傷你’而狂性大發,給決帝陛下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等月夜醒來以後,決帝若想報仇,本王任君處理。”

“其三,這個……想必決帝陛下也看出,本王……一直對夜月存有喜愛之心……不是兄弟間的那種喜愛,是……是想與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就像決帝陛下與那位風公子那樣……可,夜月卻……”

“可羿狼牙卻毫不領情,甚至還會義正言辭的教育你說‘我們是兄弟,既有血緣上的羈絆,又同為男子,怎麼能有那樣的感情?”

婁青韶被我的搶白狠狠嚇到了,瞪大眼睛愣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決帝陛下是如何知道這般清楚的?就是因為我的忽然告白,夜月深夜獨自出門散心,才會被潛入宮裡的奸細暗算成功。”

話音越說越低,最後乾脆完全聽不見。

若非我聯想能力超凡,恐怕還真搞不清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放下茶盞,微微撇了嘴,我毫不留情的嗤笑道:“別自作多情了,那能怪你麼?要怪只怪羿狼牙那小子心裡承受能力太差!不就是被兄弟告別了麼。何至於弄到心神恍惚、連敵人那點小計謀都看不出?朕當年被親生老子**都沒他那麼大反應!”

婁青韶再次被嚇蒙骨些驚疑不定的重複:“被親生老子**?”

我微笑,優雅的抿了口茶潤潤喉,繼續詆毀洛塵風:“可不是,逍遙王大概還不知道吧?朕的確如夏侯國師所言那般不屬於這個世界,但,卻也並非是什麼救世之主,朕的前世過的很不好,被親生父親囚禁、**、虐待,最後和他同歸於盡,可謂嘗盡人間疾苦。”

“也因此,嚴格來說,逍遙王之前所說的那些行為,其實與朕而言並不能算作真正的傷害,甚至一,朕還要感謝逍遙王,因為你,朕才可再次遇到那個男人,瞭解他、心疼他、然後愛上他。”

呵,大概是因為矛盾已經解除,又或者是婁青韶隱忍的愛讓我想到了與之完全相反的洛塵風,此刻面對眼前這張同樣為情而困的年輕臉龐,我竟有將過去的一切痛苦與樂說出口的欲念。

與洛塵風愛的那般辛苦,真的不想再見其他人深受錐心之痛的折磨。

說了要幫他們一把,這次,就先讓婁青韶瞭解主動出擊的益處吧。

“決帝陛下口中的男人……是你身邊的那個風公子還是上任烈帝?”

我挑眉,對第一個牽線對象的心裡接受能力非常滿意:“都是,但,父皇並非真正意義上的烈帝,逍遙王可以稱他為風帝陛下、”

婁青韶不管,繼續固執的追問:“決帝和所愛之人也是有血緣關係的麼?你們最初是怎麼克服這種束縛的?”

我笑,朝已經完全化身成好學乖寶寶的婁某人輕輕勾手,道“來來來,待朕一一為王爺詳細講解……”

內室一片和樂融融,而正殿之中,足以改變我此後一生命運的陰謀卻在悄無聲息的上演。


第25章

在感情方面,婁青韶無疑是個樂學好問的優秀學徒。

因為他的積極,原本一刻鐘就能解決的事情硬是延展成了半個時辰之久。

最後一個字落音的時候,急於實踐的婁某人更是似颶風一般急急沖出了內室,直奔暗幽宮。

我微笑著搖頭,在他深厚將憂鬱的仰首四十五度,感慨,年輕真好,潛能無限強大。

而後邪邪勾了唇,提步緊隨其後。

心理老神在在的想,回去後先將洛塵風拐上床好好恩愛一番,在趁他暈暈忽忽之際逼問青翼。

唔,無論用什麼辦法,我都想知道那所謂的滅世之妖的一切。

卻不知,我的幸福與小九九,自生成之時便已註定只能泯滅在虛幻的假像之中。

內室外的景象,一個慘字已不足以形容。

昔時金碧輝煌的飛瓊殿,如今只餘隨處四散的殘肢和彙聚成流的妖豔鮮血。

青翼像是三魂失了六魄般呆楞楞癱倒在中央賽台之上,他的身邊,身穿華服的各色宮人眼神空洞,笑得極為詭異。

離得相近的左右之人互相傷害對方的身體,或咬或砍,動作俱是如電影特寫鏡頭般精細緩慢。

姚聘婷被人剝光了衣服懸於最高的一堵牆上,眼睛禁閉,嘴唇發紫,腦袋無力的垂向一側。

她的身上並無任何傷痕,精神也沒有無端崩潰,只是,少女原本白皙無暇的美好**上,此刻卻密密麻麻爬滿飲足鮮血的六角蟻蟲。

自我站的地方看去,蟲身恰好組成一句八字箴言。

吾既已醒,替身可亡。

而洛塵風,卻是早已不知去向。

有那麼一瞬,我以為自己已經遭遇死亡,靈魂再次穿越至新的悲慘之境。

一瞬之後,心神奇跡般自動恢復正常。

不似初見洛塵風心臟被洞穿時憤怒引起的殺戮前的冷靜,這一次,我是完全情形的在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

深深歎了口染著腥氣的冰涼空氣,轉首四顧,不意外看見驚悚的瞪大了眼明顯有些不知所措的婁青韶,走過去輕拍他的肩,微蹙了眉凝重道:“逍遙王還好麼?可否召些御林軍儘快將這裡處理了?再這麼下去,這些人怕是活不過一個時辰。”

婁青韶驚得整個人後退了一大步,待看清來人是我後,複神色複雜的輕顫道:“當然可以,只是……決帝能否先告訴本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宮人們怎麼一個個都……都這般妖邪詭異?莫不是集體中邪?”

我搖頭,有些不確信的反問:“逍遙王還記得為何七國之宴沒有進行到底麼?”

婁青韶疑惑的眨了眨眼,卻還是配合著如實回答:“自然記得。本望應決帝陛下的要求加了賽,火帝憑一顆古制吊墜僥倖獲勝,奪了鳳城,夜月的生命有了保障,本王便取消了婚約,宴會沒了舉辦之由,只得半途散了……決帝怎麼會忽然問起這個?”

……唔,果然是這樣。

我一邊努力揮趕姚聘婷身上的蟲子,找準時機迅速將她拉下地面,以便抿了唇耐心解釋道:“簡單來說,朕懷疑你們的記憶曾被人惡意篡改過。這裡的侍衛和宮人之所以會如此殘酷的對待自己,並不是因為他們腦袋不正常,抑或出自什麼自虐傾向,依朕來看,他們大抵都是遭遇了強大的意識攻擊,自身反應不及,才致被有心之人控制。”

婁青韶也有樣學樣的開始給躺在血泊中的未死之人點穴止血,同時武力制止級少數依然在瘋狂互相攻擊的人:“被人控制?若依決帝陛下之言,那位有心之人會是誰?”

替姚聘婷粗粗穿了衣衫,又將呆呆傻傻、似乎已經半死不活的青翼拖下賽台,我略喘了氣無意義輕笑道:“呵,能將身為前任劍靈之皇的青翼傷的這般重,能毫不費力一次控制這麼多人,能喚出如此詭異嗜血的奇異生物,更能無聲無息帶走洛塵風……除了那個人,朕還真想不到這世上誰人有這般大的能耐。”

“那人是誰?”

略略頓了頓,嘴角勾著的弧度愈發妖豔:“榆次陛下,重火,或者應該說,傳聞中早已轉世投胎的滅世之妖,洛神。”

呵,雖然一點都不詳懷疑洛塵風曾經說過的話,雖然我也想和洛塵風有更深的羈絆,但,事實就是事實,青翼無意中感慨而出的話,那句頗為耐人尋味的“替身可亡”,還有洛塵風看重火時無意識放柔了的眼神,種種異象都表明,重火才是正牌的滅世之妖。

是哪個瀟瀟灑灑甩了創世之神的傲慢神詆。

那個第一眼便對洛塵風起了非分之想色鬼皇帝。

那個一直想將我剔除出局、重新抱得美人歸的混蛋自大狂。

只是……漫長的數萬年時光,連星辰都會隕落,他如何確定洛塵風一定會和他破鏡重圓?

遊戲未到最後一刻,誰贏誰輸都不能輕易定論。

“本王不知道決帝陛下口中的滅世之妖是何物,但他急敢在我婁煩皇宮做出如此令人驚懼惶恐之事,本王絕不會輕饒於他。”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過來的婁青韶亦是豪情萬丈,眼裡似乎有烈火燃燒,“決帝陛下接下來有何打算?若有用到婁煩之處,婁煩定會傾力相助。

我挑眉,略感意外的回以輕嘲:“逍遙王不會忘了三年前那場鳳城之戰了吧?如果朕沒有記錯,自那以後,烈華和婁煩便成了敵國,何來相助一說?”

並非我不知好歹到有意為難婁青韶,只是這次,戰便意味著隨時會死,我不想在他還沒和羿狼牙有所進展的情況下將他捲入紛爭。

呵,想來愛情真的會讓人情感爆發若是依我以前的性子,這種時候不亂拉勞動力就很對得起天下人了,哪還會苦口婆心替自動請纓者權衡利弊。

婁青韶貌似被我激怒了,本就不是重播低姿態在意他人的人,這回乾脆連語氣都變得強硬乾澀:“本王自是沒有忘記,但那又如何?鳳城之戰是烈金城挑起的,應戰的也是我父皇,與我婁青韶何干?何況,本王助你,也並非全為你,火帝太強,若不趁他還未羽翼豐滿之時將之剪除,他日或許整個紫菱大陸都會被他吞沒。”

我一怔,替青翼扎針通脈的手不自覺頓了頓,繼而抬手,歉意而誠摯的微笑:“倒是朕疏忽了,逍遙王不要介意……多個盟友總歸是好的,逍遙王若真想幫朕,朕自不會阻攔。”

婁青韶稍稍緩和了表情,堂堂監國王爺,居然親自給屬下侍衛抹血擦臉,端茶遞水:“決帝陛下心裡的計畫是怎樣?的你那麼急著救這些人,是不是想讓他們做什麼事?”

我頜首,眼裡有毫無保留的認可讚揚:“感情之外的事,逍遙王似乎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呐……誠如王爺所言,朕打算借這些人替朕開路。重火能力太過強大,單論個體,我們這裡沒有任何人能鬥的過他。但,若能找到朕的父皇,再配以劍靈回身的青翼劍,朕想,勝算肯定會大上很多。”

“可……鳳帝陛下不是已經被火帝劫走了,怎麼會……”

我笑,表情略略有些僵硬和落寞:“父皇他……最初的本體是創世之神,和滅世之神曾經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這次人世相遇,他大概是還有些無法放開罷……不過,逍遙王放心,只要能讓朕見到父皇,朕定能將他喚回。”

只是,嘴上雖說得堅定,心裡卻仍免不了擔憂害怕。

“如此便好……好了,能救活的人都已止了血,封了穴道了,決帝陛下打算怎麼做?”

我將青翼的身體整個翻轉了下,小心翼翼插入最後一根銀針:“得先等青翼醒來……唔,朕需要大量有重火氣息的正常人,而縱觀整個大陸,除了重火本人和父皇,便只有同為神族後裔的青翼,或許還能喚回這些人的神智。”

“既然如此,唯今之計,只有以不變應萬變了。”

“……確實如此。”

其實我想說,即使青翼沒有神族操縱人類意識的能力,即使他從此以後永遠沉睡不醒,我還是會不顧一切的自己去闖榆次皇宮。

滅世之妖雖然強大,卻是剛剛蘇醒,空有一身力量,不見得便能召集天下諸妖為其賣命。

而,若是少了那些身懷非自然能力的魑魅魍魎固守,我有信心能身不知鬼不覺的混進重火身邊。

即便是九死一生,即便可能會再次被傷得體無完膚,我也依然想再見一見洛塵風,想知道,在他心裡,我和滅世之妖,究竟孰輕孰重。


第26章

滅世之妖,生而華髮血孔,性情乖戾,善使離魂魅心之術,素愛羅曼之花,翱翔天際,尤其鍾愛站在雲端看蒼茫人世沉淪苦海。”
青翼自漫漫七日昏迷中蘇醒,不問自己身體怎樣,不說當日究竟發生了何事,竟只睜了一雙銀灰色的目眸直直凝視帳頂,緩緩吐出這麼一句。
彼時,我正給他腦部做第七次施針,試圖驅散他大腦中淤積的血塊,助他脫困。
突然聽到這麼一個沙啞低沉的嗓音在耳畔想起,驚怵抬頭,卻,只來得見到一張木然冷冰,唄病痛折磨成慘白消瘦的臉。
微微皺了眉,我亦隨之停下手中的動作,搬了張木椅挨床而坐,凝神聽青翼回憶過往。
我知,此時此刻,他和我心裡所想一般,只願儘快尋回那個已漸漸變得多情的創世之神。
“他原身為諸妖之祖,無始無源,與創世之神分管天地兩面。他主影,神主光,本是無法相交的兩極,卻因寂寞相知相戀。”
“或許因為我是神的劍靈,永遠只能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待一切,當初神覺得滅世之妖完美至極,天地間唯有他有資格和神站在一起俯瞰眾生,而我,
卻總以為那人太過妖異。”
“與神相戀的那萬年時光,滅世之妖常常無故濫殺生靈,手法殘忍,被傷者無論身處何界,最終都難逃神形俱滅,徹底消亡。”
“也因此,那人身上總是會籠罩一層極豔麗的血霧,煞氣濃郁,神稱之為洛神血域,六界諸族奉它為滅世之妖的身份象徵。”
青翼忽而扭頭極古怪的看了我一眼,蒼瞳中疑雲重重,卻是半點感情全無:“自跟隨神叛天入世已隔萬年,萬年後的今日,我終是再見了那層血霧……
只是,為何你身上會有一股與之同源的怨氣,竟讓我一度以為你便是他?”
我不管那些,兀自揪緊了一角床單,急急問道:”那些事不重要,你先告訴我,那時在飛瓊殿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只半個時辰不見,
你們便都死的死,傷的傷,失蹤的完全尋不到半點蹤跡?“
青翼擰了眉,微白乾澀的薄唇不自覺的抿成一條線:”我不知道……很奇怪……當時風正在替我疏通之前被重火傷到的經脈,我忽然便感到體內的神族氣
息一陣騷動,
繼而意識混亂,大腦像被某種外力侵襲一般疼痛不堪……等我終於掙扎著掙了眼,卻驚恐的看見風的身體迅速變得透明,而他自己卻仍似尚不自知般皺
眉想扶我……
不過瞬息之間,風便在我面前消失不見."
“這麼說,那些宮人也是因為受了那股外力才會變得那般瘋狂?你從一開始就一直沒見過背後搗鬼的是哪個混蛋?那婷婷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有點窮相畢露。
想過落塵風使因為能力不及被重火劫了去,也做好了要面對他更放不下滅世之妖主動隨重火而去的準備,卻怎麼也沒料到,落塵風失蹤的方式竟是
這麼……富有科幻味道?
靠,又不是拍好萊塢驚悚片,搞這麼華麗神秘做什麼!
如今讓我知道神界兩大高手皆被滅世之妖玩弄於鼓掌之間,想和重火一決高下的心,便會不由自主更涼幾分。
“那是她自己綁的自己。我親眼看見那小姑娘哆哆嗦嗦接了自己的衣裳,咬著唇嘀咕了一段只有神族之人才會知道的召喚禁咒,艱難卻堅定的縛了
自己的手腳……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會相信這世上竟會有如此荒唐詭異的事。"
青翼語氣單調,表情平靜的就像在說今晚喝香菇燉雞湯那麼簡單。
我閉目,呼氣再吸氣,暗暗告誡自己現在不是發飆討伐某人的時候,靜默了一會兒,再次睜眼時,臉上已恢復了成這幾日一貫掛著的凝重表情:”我想
你一定知道,能在瞬息之間完成這麼多近乎不可能完成之事的人,這世上只有那怪物一個。洛塵風被劫,我不可能無動於衷,可但憑我一人之力絕對無法成事……我只
想知道,被重火攻擊了的人,你究竟能否讓他們恢復正常?“
青翼翻了身,卷著被子將自己完全隱匿在黑暗之下:”你以為,我一個背身拋棄了的無用劍靈,憑什麼解得了滅世之妖下的術法?“
我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如此自暴自棄的悲觀想法竟是出自青翼之口。
依然記得,當日在風棲雪山,這男人看不過整日黏著洛塵風,常常毫不留情的將我武力驅除。
也從未忘記,他著一身純白袍,站在昔日追隨的神主,如今已決定陪我在人世漂泊的洛塵風面前,淡笑輕言:沒了主的束縛,青翼終於也能去尋找屬於
自己的那份幸福了呢。
世事還真是無常。
“若沒什麼事,決帝陛下便走吧,青翼受傷嚴重,需要多多休息。”
……我無言,只得離開。
只是,雖然未得到我想要獲得的幫助,雖然對青翼忽而示弱的態度感到些許奇怪,我卻也在不能忍受這般無望的死守等待。
整整七天七夜,那該死的重火似已完全將我這個“替身”遺忘。
他既不屑來犯我,我便主動去逾次招惹他。
生也好,死也罷,我總得回到洛塵風的身邊。
這一生,我還就鑽死理認定了那男人。
當晚,我異常熱情的請了一大幫子人來到我的小院喝酒。
烈嬌岩,婁青邵,異狼牙,駐態徐,烈華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員,甚至包括幾個尚未成年的小屁孩。
我左手摟著幾日前已活蹦亂跳的異狼牙的脖子罵他混蛋加白癡,背叛我也就罷了,我自認倒楣,居然還傻兮兮的被人暗算,活該少年白頭,痛苦的在床上
挺屍三年。
右手和婁青邵勾肩搭背,口齒不清的再次複述了一遍“小手上床三步走",末了朝異狼牙努努嘴,示意他今晚便能開始試驗。
又瘋了似地沖進苦著臉湊在一起很悶酒的烈華官員之中,大聲宣佈自己以想到如何處理烈華國內的暴動,而後在
他們瞬間爆發出的歡聲笑語中跌跌撞撞走向那群名義上的兄弟,什麼也沒說,只是拼了命的往死裡灌酒。
不過半個時辰不到,我便暈暈乎乎躺下不省人事。
迷糊中聽見那些一直只生活在光明世界裡的老老少少善意的大笑,繼而感覺身體被人抬起,身下堅硬冰冷的地板頃刻間變成了桌椅拼成的臨時床鋪。
後半夜,當所有人都面色潮紅,橫七豎八的倒在滿地雜亂不堪的酒瓶之間時,我卻忽然坐起。
眸內澄澈,神色冷清,竟無半點醉酒之意。
我抬首,最後看了眼沉浸在一片祥和氣氛中的眾人,微微歎氣,將之前準備好的辭別信塞進兀自喃喃低語的烈嬌岩手中,再無半分留戀的轉身離開。
呵,榆次之行,我自知兇險異常,尋不到洛塵風是死,尋得到洛塵風也不見得就能活。
婁青,烈華雖是強國,那幾個漸漸邁向成熟男人的小子也都不弱,但人便是人,再強,總也強不過力量無窮無盡的上古神族。
難得在役使遇上這麼些個看著順眼的小屁孩,我不願見他們為我而死。
何況,洛塵風之於我,並不止一般意義上的父親或。。。
在我爬滿傷疤,脆弱卻猶如小強版堅韌不拔的內心深處,其實一直執拗的將那男人當做了自己的所有物。
近乎偏執的認為,有關洛塵風的一切,只能由我一個人親手去處理。
哪怕,我根本就扛不動那所謂的”一切“。
我給自己貼了貌不驚人的人皮面具,在馬廄挑了匹皇帝專用的棕紅色汗血寶馬,揮鞭急速北上。
只是,奔騰在滾滾紅塵中的我並不知道,樓月裁雲的夜色裡,有一雙異常深沉滄桑的銀灰色目眸一直在默默追隨我的背影。
那雙瞳的主人負手立於肥邑城恢弘雄偉的青色牆上,銀髮飄飄,病態灰白的薄唇微微蠕動,淺淺低語。
他說,命運無常,你們的路最終只能有你們自己去開拓,千萬不要放棄。
他說,我依舊無法放下主,卻已永遠只能遠遠駐足觀望,默默祝福。
他說,主,你知道麼?水鏡不久之前來尋青了,他現在已經和青合二為一了呢。
他說,主,青只希望,水鏡所言一切懼是真實,否則,青便是萬死難辭其咎。


第27章

我是在第十四天傍晚到達榆次國都仙靈的。

接近半旬的馬背生活令我的身心疲累不堪,本就殘敗孱弱的身體幾乎接近崩潰邊緣。

但我卻並無多少時間調整狀態。

這個時節的榆次似乎正正迎接某種節日,整個仙靈都城都沉浸在一片歌舞昇平的狂歡之中。

街市繁鬧,人流暗湧,皇宮自然也不會例外。

演雜耍的戲班,歌姬、舞姬,進宮祝賀的王公大臣,以及與五宮大臣隨行的家眷奴僕。

皇宮每日進出的人員數量超過上千,四方宮門處常常嘈雜混亂。

我便是在此時溫混入,以一名剛入宮不久的太監身份。

如今對牧較自己強上不止一個檔次, 我只能躲在暗處,伺機抓住每一個能接近洛塵風的機會。

只不過,底層下人的身份太卑微,我至今連內宮的門邊都沒碰到。

這一日,天色明朗,碧璽無雲。

被仗勢欺人的太監總管強迫洗了二十盆衣服、十筐碗筷之後,我如過去每一個午後一般躡手躡腳偷溜去了御花園。

貓著身子橫穿過去正在怒放的薔薇花田,再沿著雜草叢生的園內小徑往裡走上三百米。

那裡的牆角,有一個八卦好事者無聊挖出的巨型狗洞。

穿過它,便能到達居住了包括皇帝、皇妃、皇子已經所有身份尊貴的客人的皇城後宮。

唉,想我洛決兩世為人,哪一次不是身份尊貴、睥睨於天地?

如今卻不得不靠鑽狗洞獲取情報,還真是悲哀。

但,為了洛塵風,我心甘情願。

出了狗洞便是一座兩邊開門的橋型建築,我通常都是由左邊進入,暗暗搜索一圈後,兩從右邊出來。

然而這次我也不知發了什麼瘋,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居然不經意癟了一眼前方的四方橋洞。

這一癟不要緊,卻是將我早已湮沒的淺薄好奇心引了出來。

由著心裡難得出現一次的莫名悸動,我點了火摺子便探頭探腦闖了進去。

而後發現,這洞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枊暗花明又一村”。

重重黑暗後藏著的是一扇特別上了兩把大鎖的的朱色木門。

被洛塵風囚了近二十年,這點小事自然難不倒我。

開了門之後,卻驚喜的發現這裡竟是自己遍尋不獲的內宮。

榆次皇帝恢弘霸氣的寢宮和皇室男性成員以及男性貴客的居室所在地。

果然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稍稍定了定心神,我便更加謹慎的開始全面搜索洛塵風的身影。

這間屋子沒有,那間屋子也沒有……尋尋覓覓探查了一個多時辰,直到我以為重火已將洛塵風安置他處、垂頭喪氣打算回去再尋他法時才在一座怪異的琉璃建築背後看見一抹黑影。

彼時,冬日柔和溫暖的橘色夕陽也已西沉,那人著了一件鎏金墨黑長袍負手而立。

風卷起他長至腳踝、不知何時竟已變成魅惑紫色的錦緞秀髮,配上他面前一大片正盛開著的、與羅縵極為相似的暗紫色陌生豔花,畫面唯美而妖異。

我的呼吸幾乎要停止

握緊了拳,一小步一小步,深怕驚擾了他一般小心翼翼的靠近。

卻還是在離他百米之遙時被 發現。

“什麼人?”

我只來得及一晃眼,繼而耳邊呼呼風起,身體便不受控制的極速向那人飛去。

而後被毫不留情的重摔於地。

“汝為何人?膽敢擅闖本尊居第?”

我已經完全顧不了身上的傷痛,急急起身,飛一般揭了臉上的人皮面具:“是我啊,父皇!是您的洛兒啊!您……”

話還未來得及說完,身體便再次往外飛了五米有餘。

這回傷的更重,嘴角溢血,呼吸亦不能順暢。

“咳……咳咳……晤,好痛!”

艱難的抬首,卻發現洛塵風嘴角噙了抹嗜血笑意,滿目冰冷:“人類,不要妄圖與本尊攀上關係,更不要隨便喚洛兒的句諱。”

我心裡漸漸開始冰冷,有些東西已能抓住 些眉目,但卻臉倔強的不願承認:“可是,您就是我的父皇啊,是傷我虐我、和我一起轉世重生的洛家家主,是寵我愛我、許我以永生永世的烈華皇帝洛塵風……我一直都是和您最深羈絆的洛兒啊!”

“嘭!”

第三次被非人類的強大氣勢砸出數米之外。

身體再不能承受負荷,整個人像胎盤一樣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

然而我卻臉是不服輸的想從地上爬起。

暈暈乎乎試了幾次,最終也只能弓著身在原地踉踉蹌蹌來回挪步。

“父……父皇……你……你就是打死我,我也還是……要……要說,咳咳咳……因……因為那本就是事實!”

那人大概從未見過我這般固執不怕死的蠢貨,不怒反笑,居然踏著高傲優雅的步伐走到了我的面前,伸手毫不憐惜的緊捏了我下鄂強迫我與他對視。語調曖昧而危險:“汝既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本尊的兒子兼**.,一定很會取悅本尊吧,呵,本尊應汝,若是能在一炷香之內讓本尊**,本尊便承認汝所言不虛。”

我錯愕的瞪大了眼,眸內滿是震驚與不可置信。

那人似是很滿意我的反應,轉而貼了我的耳畔啞聲低言:“若是做不到,汝便等著形神俱滅吧。”

下一刻。立馬像扔垃圾一樣將我大力推出。

我攤在地上大口呼吸,極複雜的看了眼再次將我當做玩物的洛塵風,不言。

“怎麼?不會做?要本尊召些專業小倌教汝麼?”

我緊抿了唇,默默站起,默默解了自己的衣裳。

止不住的手腳顫抖,喘息聲愈發急促。

不能認輸,不能就這麼認棄。

他只是暫時不認識我了,暫時忘記了我們曾經經歷過的種種磨難。

我要用自己的身體將他喚醒,要讓他相信,我真的和他兩情相悅,生死相許。

廉恥算什麼?疼痛算什麼?

他已經丟了我們之間的羈絆,我若再放棄,那就真的一切都完了。

深深吸了口氣,我直起腰身,僵硬著動作一瘸一拐走向掛著一臉冰冷笑意的洛塵風。

當看見他微微挑眉、眼裡有一閃而逝的細微詫異的時候,我也自信的勾了個魔魅的笑。

“父皇,你曾經最是厭惡別人的觸碰,卻獨獨愛極了我的身體,今日,洛兒便讓您重溫一下當日的瘋狂與歡愉。”

說完便乾脆的跪下,解了他的長褲,一口含住他安靜躺在黑色叢林裡的碩大。

舌尖自**底端開始勾勒,打著圈兒一寸寸舔舐**,手不自覺覆上兩顆玉球慢慢揉搓。
口腔內壁緊緊裹著整根長柱,大力**,來回用粗糙的舌苔摩擦柱身火熱的**。

淫靡的津液順著無法閉合的嘴角曖昧下滑,喉間因不時洩露的**輕輕顫動。

我能清晰的感覺到,落塵風的***在自己的口中迅速**堅硬。

那漸漸濃郁起來的純男性腥膻氣息,那劇烈跳動著的鮮活的脈動,都讓我無法遏制的笑彎了已經彌漫水汽、迷離而看不真切外物的一雙黑瞳。

即便已被人篡改了記憶,落塵風的身體也依然記得我的味道和溫度。

然而,就在**來臨的那一霎那,本事同樣眯著紫眸享受的洛塵風卻忽然大禮推開了我。

措手不及,我的脊背被地上突出的石子狠狠磕了個大洞,鮮血淋漓。

我不解,翻了身艱難的抬起頭來看,卻發現那男人竟已整好了衣衫準備離開。

不由大怒,也管不了那許多,扯開嗓子便是一陣大罵:“洛塵風你個王八蛋!都成了神了居然還說話不算話,你還是男人不是?你別走,給我回來,我們把話說清楚!”

男人腳步頓下,並未轉首,默了一會兒才帶著**後的沙啞嗓音冰冷回道:“汝的口技確實不錯,但也只限於口技而已,天下任何一個小倌都能做到,難道本尊要認所有人做兒子?”

我氣結,差點**,卻又在他下一句話裡生生將之咽下:“但,本尊喜歡汝的眼神,汝若真想與本尊有所聯繫,本尊可以考慮讓汝做貼身侍從。”

走了一會兒,複又停下補充道:“汝的容貌太過張揚,能力那麼弱,最好還是藏著的好。另外,如若想跟著伺候本尊,就必須要先將身體養好,本尊可不想整日對著一具半死的屍體生活。”

望著那男人漸漸消失的身影,我終於像完全脫力一般放鬆身體躺倒了下去。

心情極其複雜。

有對洛塵風冷酷絕情的怨念,有聽見他另類關心時產生的竊喜。

想罵重火卑鄙小人豬狗不如,想將洛塵風那榆木腦袋扁成豬頭。

而最終,卻也只是咧著嘴粗著嗓子對賦老大狂吼了一句而已。

“靠,老子的背要疼斃了!!”


第2卷第28章

接下來幾天,我真的為了洛塵風名副其實的貼身侍從。
服侍他用膳、更衣、沐浴,定時給他做品質一流的人體按摩。
他坐著,我站著;他賞花遊園,我端茶遞水;他舞劍練功,我做滿地亂竄的活體劍鞘。
身上舊傷未愈,新傷又增,每天每天神經都要繃至極限。
就怕哪天一個不留神被他砍成碎肉沫。
可即便如此,同一屋簷下相處十多天,洛塵風仍是未拿正眼瞧過我一次。
勞累時他會懶散的命令我給他捶腿捏肩,間接教授我一些人體穴位知識;無聊時他會邪邪笑著拿我玩笑取樂,毫不留情的批判我像個女人一樣弱不禁風。
他表現的越來越於我熟絡,越來越有是我他的“人”的自覺。
但前提是,我永遠不能再他面前提洛兒一詞。
而我自他偶爾飄落在我身上的視線裡看見,他的紫眸內,由始至終便只有殘酷的冰冷與嘲笑。
世上最悲慘的事莫過於被最愛的人漠視。
莫過於你站在他面前,卻不能讓他知道你心裡愛他。
微微歎了口氣,我緊了緊抱在胸口的純黑絲質睡袍,認命的抬步朝富麗堂皇的浴室走去。
十一月份的榆次已是數九寒冬,淒厲的冷風總是像冤鬼一般在殿外咆哮。
然而這座大殿,卻因為某個極愛裸身的混蛋天神而始終溫暖如春。
浴室內,熱氣氤氳,水霧繚繞。
我很識時務的乖乖垂下腦袋,努力告誡自己現在是歹勢、是歹勢,千萬不能被洛塵風漂亮的裸體昏迷了腦袋。
每次到這種時候,我總會特別懷念前世恨洛塵風的那些日子。
恨到幾遍身體被他狠狠玩弄,身體也依舊只服從我的意識。
而不像現在,明知他已不再愛我,心底深處竟仍是有極濃烈的渴求。
“神,這是您要的衣物,決將它放在這裡了。”
多麼悲哀。
因為想要呆在這個男人身邊,想讓他重新看見我、瞭解我,我便連呼喚他一聲父皇、自稱一聲洛兒的資格也被革除了。
進入這座宮殿的三條硬性規定,第一便是職能稱呼洛塵風為神。
其次,永遠不要私下探討任何關於創世之神與滅世之妖的傳說。
第三,重火來與洛塵風幽會的時候,所有下人必須全部離場,包括貼身服侍的侍從。
“決,告訴本尊,本尊沐浴時的模樣是否極為難看?為何汝一旦進了此處便變得這般拘謹?”
男人似乎真的對這個問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竟然就那麼光著身子自水中站了起來。
煞有其事的仔仔細細上下探查了一番後,鄭重搖頭,自我否定道:“本尊的身材很不錯,問題一定出在汝身上。”(……果然是俺家兒子,夠自戀!)
我忍不住黑線,很痛苦的抬頭與洛塵風對視。
”神是萬物之始,決只不過是個小小侍從,怎敢褻瀆神的身體?”
語調不可遏止的夾了絲絲顫動,只希望洛塵風並未察覺。
“無礙,本尊允汝旁觀。”
施捨似的輕笑,再次往我這裡走近了幾步。
“可是這裡這麼沉悶,入目只有白茫茫的水汽,看也看不到什麼重點。”
咬牙切齒的低吼,身體不自覺往後縮了縮。
“那簡單。水霧,散。”
只一句話,最後的屏障竟也像是見了悍妻的妻奴似的迅速退場。
四目相對。
我忍不住伸手想撫一撫面前這張做夢都會緊抱著不願鬆手的完美俊顏。
下一瞬,又立刻似觸電般快速收回。
然而,半道卻被另一隻修長有力的大手捉住,縱使我用盡全力也再抽不動半分。
“……神,請您放手。”
SHIT!混蛋洛塵風!
媽的,無視我就無視到底好了,做什麼忽然又搞得這麼曖昧不清?
我的自製力在他面前本就已脆弱不堪,他還裸著全身站在我身下仰首(浴池比較深)、微挑著一雙深不見底的魔魅紫眸風情萬種的睨我……難道真要逼得我不顧一切撲上去才肯甘休麼?!
然而洛塵風卻似忽然腦袋抽了風,竟邪邪牽了唇角,執了我的那只手就那麼覆上他自己的臉,邊親吻邊輕問道:“汝剛剛是想對本尊不尊麼?這只手……是想摸摸本尊的這張臉?”
我倒吸一口涼氣。
心跳瞬間加速,臉上不自覺緋紅一片:“不……決沒有想對神不尊,決只是……”
洛塵風上岸,乾脆不留半點縫隙的細細貼上了我的身體,伏在我耳邊曖昧道:“只是什麼?”
氣氛太好,我腦袋裡最後一根死守理智的弦也斷了。
“只是,和父皇分開太久,心裡想,身體也好思念。”
語音才落,下身便立刻一緊。
最脆弱的地方被最愛的人掌控,我幾乎就要舒服的歎息。
卻,在閉眼的刹那瞥見了一雙染著濃濃玩樂氣息的冰冷紫眸。
心狠狠一滯。
悸動瞬間消散,膝蓋下意識前曲,中心後移,人終歸還是踉蹌著狼狽逃了開。
“嗯?汝的身體不是很想念本尊麼?怎麼現在又退開了?”性格極端惡劣的男人挑了挑眉,貌似不解的認真思考了一番,做恍然大悟狀,“唔,本尊明白了,汝是在擔心本尊的技術不好對不對?呵,汝放心,本尊當年可是夜禦數女呢。”
我怒極。
黑眸噴火,薄唇緊咬,垂在身側的手五指握得“吱吱”作響亦不自知。
瞬息之間便忘了之前所做的全部約定和承諾。
忘了如今的自己在面前這個男人眼裡不過是個卑賤無能的可悲人類。
骨子裡的倔強頑固被喚醒,我乾脆瞪著洛塵風豁出去似的大罵一通:“你他媽玩笑也給我適可而止吧!你不認我,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去和別人親熱恩愛,我他媽都認了,誰讓我技不如人!”
“可是,可是……我是人啊,我也有心、也會累、也會悲傷、也會痛苦的好不好?!放下一切追隨你到這裡、像個傻瓜一樣為了你不經意的一瞥高興半天、每日躲在角落裡看你和重火恩恩愛愛已經很下賤了,你還要這般侮辱我的人格,你……你他媽簡直就不是人!”
話到後來,已漸漸帶了濃重的鼻音。
破碎不堪。
眼淚不知何時打濕了瞳孔視線內只剩下扭曲猙獰。
我躬身蹲下,抱著膝蓋號啕大哭。
心傷,心痛,心碎。
卻不知,是為自己的自甘下賤,還是為洛塵風的殘忍無情。
有人亦隨我蹲下,遲疑著伸了手,在我頭頂停了半天,終是慢慢放下,笨拙的撫著我的發疑惑道:“你……為何要如此傷心?本尊……我不過是開了個小小的玩笑,你若不願,我亦不會強迫你啊……”
我抬腳便欲踹此刻還在招搖過市的混帳男人。
無奈姿勢不對,竟是整個人撲進了洛塵風溫暖沁香的久違懷抱裡,眼淚掉的更凶:“嗚嗚,洛塵風你個混蛋白癡王八蛋!老子是瞎了幾輩子的眼,竟會愛上你這麼個冷酷無情的白眼狼!”
“愛的時候日日鎖著我,恨不得將我殺了與你融為一體,不愛了卻想都不想的一腳踹開,不,是三腳踹開……像丟垃圾一樣將我一個人仍在婁煩……你陣勢這天底下最不負責任的混蛋父親!”
洛塵風這回倒是沒推開我,就勢摟著我的脖子一遍遍輕拍我的脊背,沉默安撫。
到後來,我亦無言。
兩個人就這麼相擁坐在漢白玉堆砌的浴池邊,靜靜享受難得的片刻寧靜。
“怎樣?哭過是否好多了?”
我微微紅了臉,資金額的從洛塵風懷裡退出,腫著眼睛淺淺嗯了聲。
**後再回頭仔細想想,其實這事兒也不能全怪洛塵風。
人家一掌管整個天地六界的創世神,忽然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人類認作老爸,又是哭又是鬧,若不是他早已殺人殺到手軟,搞不好我此刻早便成了白骨一堆。
他是洛塵風,卻又不只是洛塵風。
作為天地間的第一個生命體,億萬年以來,他大概早已忘了如何去相信別人,如何去和別人正常相處。
湖綜合,他從來便為學會過。
小小吸了聲鼻子,我低低垂下腦袋,虔誠的做懺悔狀:“對不起,神,決一時情緒失控,褻瀆了神,請神見諒。”
洛塵風定定看了我一會兒,忽而勾唇,拽著我一起縱身躍下了水池。
我淺淺輕呼,但因為自知罪孽深重,並未有任何反抗。
“咳,咳咳……”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入水的刹那卻仍是被洶湧而至的水流滅了頂,不自覺便賺緊了洛塵風圈著我腰身的有力肩膀。
“呵……怎麼?知道自己闖了禍,不再扯著嗓子罵我混蛋王八蛋了?唔……別動,這水很深,離了我的懷抱,你怕是不能站穩。”
……好吧,被允諾了的佔便宜我沒理由不占。


第29章

只是,身上本就有些單薄的粗布麻衣經池水這麼一泡,很快變成半透明不說,還寸寸緊貼了彼此親密接觸的灼熱欲望,好不尷尬。

無奈之下,我只得稍稍將身體往外移了少許,不至於讓自家不爭氣的兄弟觸到洛塵風的裸露在外的欲望,怯怯仰首道:“神、神,決已經沒事了,您讓決離開吧。”

再這麼曖昧不明的抱下去,我不保證自己不會被欲望改造成衣冠禽獸。

“真的沒事了?呵,為避免再次被人罵做王八蛋,我看我還是一次性將問題解釋清楚為好。”

我臉上的可以紅暈燒的更甚,然而耳朵卻在第一時間高高豎起。

唔,迄今為止,所有的一切禍事或背叛都還只是我一個人的所見多想。

洛塵風心裡究竟裝著什麼,除了他自己,這世間恐怕再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難得這男人對我“溫柔”一回,不套點有價值的情報出來,我還真覺得對不起自己的眼淚。

洛塵風摟著我腰身的手緊了緊,繼而抬起,略有些生硬的替我解了滿身濕衣,語調誠懇且坦然:“我不知道你為何這般肯定我便是那位洛塵風,事實上,在我承載了數萬年時光的記憶當中,洛塵風三個字從未出現過。更別說記得我是你的父親,記得曾經許過你一生。”

男人隨手扔了從我身上剝下的破衣,捧著我的臉滿目疑惑的繼續說道:“按常理說,你一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陌生人類擅闖我的居所,莫名其妙將我罵成狗血淋頭,我改毫不猶豫殺了你才是……可是,很奇怪,當我看見你這雙被悲傷和絕望浸滿的憤怒黑瞳時,左位卻不可遏止絞痛了起來,我竟然怎麼都無法真的對你下手。”

我的心臟瞬間狂跳了起來。

五指顫動,眼神灼熱。

忍不住猜想……這是不是就表示,洛塵風潛意識裡其實並沒有完全將我遺忘?

“雖然暫時還不能接受你的感情,雖然仍是沒有你口中父皇的記憶,但,經過這些天的觀察和試探,我已經漸漸發現自己的腦袋裡偶爾會冒出些頗為詭異的畫面,你的事說不定還有轉圜餘地……所以,別在那般傷心難過了。”

……我似乎又有想哭的衝動了。

眼眶發澀,喉頭發緊。

滿心滿眼只剩下洛塵風要想起我了要想起我了……

可我卻只是笑。

有點心酸有點欣慰有點自豪有點羞澀的輕輕彎了眼,微啟薄唇道:“是,決知道了。”

洛塵風也笑,一手輕盈往上一提,我便整個人被甩上了池沿:“知道便好,汝先出去,本尊還要再稍稍清洗一番。”

“那……”

“呵,汝可先穿了本尊的睡袍……本尊可不想再被人添上個虐待侍從的罪名。”

我微微有些羞愧,對著洛塵風恭敬行了個禮,隨意披了絲質睡袍轉身離開。

心情愉悅,走路都要比平時快上三分。

卻不知,只在我轉身的刹那,洛塵風染了笑意的紫眸便頃刻間恢復成冰冷無情。

他沉著臉看了一會兒出口處,而後迅速沒入水底,幾分鐘後才在浴池的另一邊再次浮出水面。

熱水自他乖順服帖在腦後的長髮上落下,漸漸順著刀削般銳利迷人的臉龐滑入鎖骨。

大量晶瑩的圓滾水滴貪婪的吸附在他厚實有力的胸膛上,隨著他的呼吸上下起伏。

紫發鋪滿整座水池。

他仰首,後腦緊貼漢白玉堆砌的池沿,任自己溫熱強韌的脊背被池壁一寸寸侵襲至冰冷。

喉結滾動,眉峰深蹙,如蟬翼般單薄透明的眼皮輕輕顫動。

很久很久,他終於從喉嚨深處吐出了一個詞,兩個字。

洛兒。

只是不知,他喚的是突然闖入他世界、將他的記憶攪得亂七八糟的我,還是已和他相知相守了萬年的滅世之妖。

我出了浴室,本是想給洛塵風再拿一件睡袍,沒想到竟在半路遇上了三天沒見面的重火。

俗語說,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可我卻沒那個能力、也沒那個資格對他眼紅。

想當然,我是身體縮了又縮,腳步快了又快,簡直恨不得自己是一陣無形物體的颶風。

悲慘的是,那個搶了我老爸拐了我男人的混蛋死小子眼睛比雷達還尖。

“等等,你原來是哪個宮裡的小太監?為何朕以前從未見過你?”

我將腦袋儘量全部埋在懷裡抱著的黑衣中,顫著身體結巴道:“回……回陛下話,奴才……奴才是這個月才進宮的新人,以前並……並未服侍過其他主子。”

重火眸中利光一閃,氣勢陡然變的強勢:“果真如此,你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若朕沒記錯,當日朕只調集了奴齡超過十年的老奴才來服侍殤。”(親媽插花:殤是滅世之妖對神獨有的稱呼,就像是執拗的只稱呼滅世之妖洛兒一樣~~~~)

我兩腿一軟,極沒骨氣的被嚇趴在了地上。

正在考慮要不要來個哭爹喊娘,有人卻先一步替我解了圍。

“這人是我招來的貼身侍從,洛兒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是沐浴完畢剛出浴室的洛塵風。

我忍不住在心裡小小雀躍了一下。

自進入這座宮殿以來第一次為我說話,真是值得開香檳幾年的好日子。

“殤怎麼會……殤怎麼什麼都不穿就出來了?浴前沒人給你準備浴袍嗎?”

重火轉首的刹那,我自他身上感覺到了可化為實形不滿和羞怒,以及幾分貌似沖我來的恐嚇。

“呵,有什麼關係?反正這裡也只有我們兩個"男人",洛兒難道不喜歡?”

性格依然惡劣的洛某人特意加重了“男人”兩字,甚至有意無意往我下身瞟了一眼。

我無奈,只得用更加惶恐的姿態掩飾自己的不爽。

“色鬼!死性不改!跟你說正事呢,你怎麼會自己去挑選了奴才?據我所知,這一個多月來,你好像從未踏出過琉璃居一步吧。”

洛塵風挑了挑眉,逕自走到了我身邊取了衣物披上,順道將我一把拉起:“怎麼?難道我連走出自己的居所都要同洛兒彙報嗎?呵,怎麼抖成這樣……放心,洛兒身份尊貴,斷不會那你這種只懂得侍人的無名小輩怎樣的……是吧,洛兒?”

他回首,唇角含笑,滿目春情。

只是那握了我手腕的五指,用力漸增。

我訝然,抬頭偷瞥了一眼重火,卻恰好撞進他一雙複雜深沉的蒼涼銀眸。

心下受驚,立刻又像犯了錯的奴才般顫巍巍要再跪下。

“哎,起就起了,做什麼又要再跪下?今日貴客盈門,去,給我們榆次偉大的火帝陛下沖一杯極品碧螺春來!”

重火似也不願在我的身上花費過多時間,大手一揮,終於恩賜道:“既是殤親選的奴才,你只要好好服從殤的命令便可,不用管朕。”

我如獲大赦般再次行了個標準君臣禮,縮著肩膀逃也似的飛速離開。

路上卻止不住的長長歎息。

這兩個人你來我往,鬥智鬥法,最終倒好像是我成了破壞他人美滿家庭的第三者。

洛塵風似乎處處維護我,為我說話,實則不過是在利用我試探重火的底線而已。

而重火,亦是活了太久,窮極無聊,乾脆直接配合著洛塵風玩起了試探與反試探。

說到底,我還是沒能和他們站在同一高度。

沒能像個真正的男人那樣光明正大的與重火正面對決,與洛塵風比肩看天下。

神之于人,永遠是那般遙不可及。

等我沏好了茶端著託盤再回正殿,洛塵風已和重火倒在軟椅上擁吻在了一起。

心裡鈍鈍的痛,面上卻不得不掛上虛偽討好的笑:“神,陛、陛下,奴才將茶水瓜果送來了。”

“誰讓你進來的?狗奴才,滾出去!”

重火暴怒,滿面寒霜,洛塵風倒好似心情極好般撫掌大笑:“呵呵,萬年不見,當年堪稱神界孟浪第一人的洛兒居然也學會了含羞,真是怪事!”

“你懂什麼!當年那還不是因為你整天勾三搭四,我又不能直接去追求你,當然就只有想盡一切辦法拉近彼此間的距離……笑,還笑!也不看看我這一切都是為了誰!”

“好,好,我不笑、我不笑……呵呵,決將東西放我這裡吧。”

心裡難過,我根本就不想在這個地方待上哪怕一秒鐘:“神若沒什麼吩咐,請允許決先告退。”

聲音平靜,連保命用的低姿態也不願再裝。


第30章

“神若沒什麼吩咐,請允許決先告退。”

聲音平靜,連保命用的低姿態也不願再偽裝。

重火不耐煩的揮手,洛塵風邪笑著快速以吻封緘了他的唇。

我躬身,耳不聞目不視,沉默著退出正廳。

那一晚,我側身躺在黑暗的內侍專用房裡聽隔壁曖昧纏綿的嗯嗯啊啊,一個人失眠到天明。

直至黎明時分,堪比老樹根粗實的神經終於自我修復完畢,我才打著哈欠渾渾噩噩睡了過去。

恍惚間,卻見全身裹在緊身黑衣裡的鬼魅男子無聲在自己頭頂飄蕩,唯一裸露在外的一雙黑眸死死盯著我的臉龐,好似下一刻就會將我千刀萬剮扔進油鍋燜熟。

我一驚,身體下意識蜷縮後退,黑瞳內迷蒙繚繞的水汽瞬間散盡。

“你不用緊張,我只是來看看你,沒有惡意。”

.......又是這個酷愛木乃伊裝扮的耍酷男人。

那天在飛瓊殿裡見到他和朱秦許動手便覺得眼熟,現在想想,他根本就是三年前賞了洛塵風胸口一記窟窿的神秘藍衣人!

一樣的神出鬼沒,一樣的存在感微薄。

甚至連身上纏繞的氣息都依然晦暗不明。

這個人......怕是並不如表面看起來那般淺顯易懂。

“......決帝陛下,你不用對我如此戒備......不要驚慌,這個皇宮裡墓前還只有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話既然已被挑開,我也乾脆恢復了自己本來的強勢性格:“你究竟是誰?為何要深夜來訪?又怎麼會知曉朕便是洛決?”

一連串的厲聲責問,竟意外換來了對方一聲意義不明的悲涼哀歎,臉上堆滿悲傷和無奈。

“我怎麼會知道?呵,因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什麼?你剛剛一個人在嘀嘀咕咕說些什麼?大聲點,我聽不到!”

直覺告訴我,被遺漏了的那句話很重要,重要到可能直接影響到我和洛塵風看不見得未來。

“沒有什麼,我只是想再告訴你一次,這世上的一切人和事,大抵都早已被命運註定。”

......靠,感情這丫是代替重火來給我施壓的!

“你想說什麼不如一次性說清楚,不用在朕面前搞文藝——那玩意兒朕貌似不太懂。”

哼哼,以為我前世“打不死的小強”的綽號是亂封的麼?這麼點小計謀就想擊垮我,這人也太看不起他們的創世之神那二十幾年親情奉獻的淒絕虐戀了吧。

“無論怎麼掙扎反抗,你、我的主人和創世之神,你們三人,終歸只能有兩人相攜一生。”

“所以,你今天就替你家主人來逼我放棄了?我如果現在不答應,你是不是還要大喝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然後再讓我好好體驗一番什麼叫生不如死?”

藍不言,幽幽看了我一眼,表情沉靜,依然無喜無悲。

那瞳裡,好似藏了抹頗為欣慰愉悅的淡然笑意。

看在我眼裡,卻成了變相鄙夷我不夠成熟不夠大度不夠優雅的譏諷之意。

我怒,罵不得打不過,只得咬著牙轉移話題:“別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快說,你究竟是怎麼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的?連重火那只修煉了數萬年的老狐狸都沒發現,我不認為你能從我的表像看出些什麼端倪。”

“決帝何必執著於這些身外之事呢?與此相較,你難道不更想知道如何尋回那人的記憶?”

“......你也會有那麼好心?”

“與我的心是否好無關,我只是遵循事物的發展規律辦事。”

......以及,補償我這些年對自己的無視和傷害。

我微微眯了眼,仔細考慮了一番木乃伊這番話的可信任度,終是鄭重妥協。

“好吧,有現成便宜不占是蠢蛋,我不跟情報過不去。”

藍頷首,慢慢踱步到床邊仰望漸漸清明的天色,神色飄渺迷離:“其實真說起來,那個人有關洛塵風的記憶並沒有丟失。主人覺醒後力量雖有增加,但卻根本無法動搖創世神的根本。”

“你亂講!父皇若是沒失憶,又怎麼可能當著我的面和重火做那種事?!”

藍轉身,略感無奈的輕輕搖頭:“別急著插話,先聽我說完,事情遠沒有你想的那般簡單。”

“那一日最後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唯一能肯定的是,神曾因為主人的某種行為力量暴走,身體被神力重塑,記憶也在那一刻出現了斷裂。”

“......你是說,飛瓊殿裡的宮人是被父皇傷成那樣的?”

“不,那些人確實是毀于主人的攝魂術,神不過充作了引導主人返回那個地方的媒介而已。”

“神出來這裡的那段時間,心裡對你還略有些殘像,常常會露出些溫暖陽光的寵溺笑意。”

“他甚至偶爾會作些畫,畫的全部都是一個被喚作洛決的男子或傻笑或憤怒或搞怪的模樣。”

“只是到後來,主人心生嫉妒,用計改了那縷僅存的殘像,神才會變得對你一無所知。”

我有些迷茫,話不經大腦便衝口而出:“可是......即使你現在告訴我這些又有什麼用?該忘掉的東西,洛塵風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全部忘掉。”

藍古怪的看了我一眼,表情似悲似喜道:“自是有用,只要決帝願意,我大概有辦法能讓他恢復記憶。”

“什麼辦法?快說快說,若真的有效,事後讓朕替你做牛做馬都行!”

藍優雅的笑笑,表情很是欠扁:“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靠!那你剛才一直在幹嘛?耍老子玩呢!老子雖然武技不如人,不代表不能秒殺了你!”

我怒,恨不得立刻將眼前滿目豐神俊朗的神秘男子剁碎了拿去喂狗。

他奶奶的,知道我現在窘迫到了極點,急需外援幫助,就可以滿不在意的拿我玩笑取樂?

我不是聖人,沒有無堅不摧的強大心靈,每日笑著面對洛塵風和重火眉來眼去已經很難過了,為什麼現在連一個不知名不知姓的陌生人也要拿我最在意的事隨意開刷?

難道我的臉上竟刻了“本人有疾,本人欠虐”的字樣不成?!

然而,滔天怒火,卻也不過被幾句簡單解說徹底撫慰。

“我怎麼會耍你?你愛你家父皇,我亦愛著我的主人呐。”

男人不知何時已傲然邁出了小屋,聲音漸行漸遠:“不要再當著主人的面那麼看著創世之神了,一次兩次看不出,第三次他也定能猜出些所以然來。”

我愣了愣神,稍稍緩解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涉及到自身不為人知的感情,我相信藍應該會全力以赴。

他那樣的人,不開口便罷,一旦承諾,也一定早已胸有成竹。

亦是說,我很有可能無意中得了個了不起的盟友。

Penfect!被老天狠狠虐了兩世,看來我終於是要時來運轉了。

癡癡傻笑一陣,我胡亂抹了臉,打算借著難得的好心情去服侍剛和別人**一番的洛塵風。

卻不想,歡愛的另一位主角本人竟自降身份光臨了我的小屋。

“奴才見過陛下,陛下萬歲。”

得,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不管重火是為什麼來,我先擺了低姿態總歸沒有錯。

只是......諂著笑臉給自己的情敵下跪磕頭,還真**不是人能忍受的事!

“嗯,起吧,先別去神那裡服侍了,朕有些話要問你。”

我立刻表現出一臉的受寵若驚,怯怯抬頭,立馬又迅速低下,驚恐道:“是......是,陛下您儘管問,奴才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實。”

重火很自然的坐上主席,居高臨下,望著我的眼神似乎是想在我身上戳個洞:“朕這第一個要問的就是,你當日初遇神的情況究竟如何?”

“回......回陛下的話,奴才......奴才也不知具體實情,那時候奴,奴才忽然暈倒在御花園,等......等醒來時,就已經身在此處了。”

那應該也算是暈倒了吧......被洛塵風狠狠踹了三腳,在寒涼的地上整整停屍一天......

“真的只如此簡單?”

呵,這種語氣,這種氣勢,和當年洛塵風冷著臉問我‘真的不願我抱你’何其相似。

“奴才不敢欺騙陛下,句句屬實。”

“好,朕信你,也確與神給的答案相差無幾......再回答朕,之前的那些日子,你是否常常看見神裸著身體走出浴室?”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妻管嚴?

呵呵,看來洛塵風從前確實被某妖憋壞了啊,難怪誓要**六界,調戲遍天下美人。

我抿唇,儘量不讓笑聲溢出:“絕對沒有,今日是第一次,神平日最多也就有些衣冠不整。”

重火顯然還是有點不放心,但又不好在我一個下人面前太過矯情,只得換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叫決是吧?朕之前是否便已見過你?”

我一顫,忍不住偷偷抬眸瞟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重火。

血瞳妖異,蒼銀的長髮滿滿鋪散了整個椅面。

純粹而惱人的疑惑。

細細歎了口氣,我垂首,老老實實回答:“當......當然見過......奴才一直都在伺候神的......”

重火皺眉,語氣裡多了些無奈:“朕不是那個意思,朕是說,在進入琉璃居之前,朕是否就與你相識?為何總覺得你身上的氣息與那個人很像?”

我適時表現了幾分好奇,磕磕絆絆續接道:“陛下覺得奴才和誰相似?是禦膳房的小李子麼?嘿嘿,外頭也有很多人說奴才和他長得就像親兄弟呢!”

“......罷了,朕最近也是操勞過度,怎麼會問你這種蠢問題!那人......應該無論如何也忍受不了這般讓人使喚的悲哀吧......好了,你準備準備就去服侍神吧,他大概也要起了。記住,別再神面前亂嚼舌根,否則,你會連自己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是......是,奴才一定不會辜負陛下的信任。”

呵,重火倒是真的看透了我的本性。

不願被人束縛,不想失去自我,為獲得自由不擇手段。

但,他卻不知,為了洛塵風,我可以將自己過去堅持的一切輕易打破。


31

農曆臘月三十,除夕。烈華未央城。

烈焰岩急急朝夜辰殿方向跑去,腳步聲風,恨不能化為一束幽光飛馳而去。

他如此焦急,顧不得平日苦苦維持的皇帝龍威,只為太監總管梁啟超的一句話。

陛下!陛下!陛下回來啦!

烈焰岩自是知曉前兩個陛下喚的是他,而那帶著顫音的最後一個……

全烈華能讓年過半百的梁公公激動道形象全無的也只有他那個鍾愛甩手掌櫃事業的妖豔皇兄了!

他恨憤慨。

不聲不響拍拍屁股走人也就罷了,那人居然瞞著他們孤身一人去救父皇!

更可惡的是,他唯一留下的一封信裡,不交代國家大事,不安慰某人受傷的小心靈,居然只有大喇喇的一句話:你哥我去追男人了,五個月沒回表示小命玩完,勿尋。

他倒要問問,那人將烈華、將他們這些關心他的兄弟朋友都當做了什麼!

一路風馳電掣,可是真的見到時,烈焰岩卻又只余滿眼滿心的無奈。

唔,大概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慶倖,只有一點點。

眼前的人,哪有一星半點身為一國之君的覺悟。

許是路上遇到了什麼麻煩,平日最愛乾淨的男人此刻只著了件看不清原本是什麼顏色的破爛長袍,面上滿是髒汙。不知何時變成冰冷色的長髮隨意堆在頭頂,蓬鬆雜亂,靠近一點,隱約還能聞見少許可疑的酸澀怪味。

然而主人卻似完全沒有發現他這一身與金碧輝煌的夜辰殿格格不入。

男人雙瞳精光閃閃,左手抓了只油膩膩的肥雞腿,右手執象牙箸狂掃滿桌佳餚美味。

曾經吐出過無數或溫情或殘忍或薄涼言語的紅唇如今正死命吞著送到嘴邊的食物,間或喝兩口小酒壓壓驚,嘀咕幾聲諸如“老子終於又活過來啦”、“果然還是雞腿老大看起來最對眼”之類莫名其妙的瘋言瘋語。

烈焰岩愣神,好半天才呐呐的喊了一句:“皇兄……”

下半句話愣是被某人帶著酸酸體臭的熊抱憋了回去。

“哎呀呀,大兄弟,老哥總算又再次見到你了!真 ……真是太、太、太不容易啦!”

某只剛捏了雞腿的煞爪順勢在金燦燦的龍袍上來回摩擦了幾下,頗似給人安慰。

烈焰岩愣的更徹底,無意義重複:“太、太、太不容易啦!”

“咦?怎麼幾個月沒見面小岩岩變傻啦?嗤,真是無趣。”

隨手扔了手感非常不錯的華麗抹布,某邋遢男瞬間恢復成烈華高貴清冷的烈帝陛下,優雅的慢慢踱回花梨木制的巨型餐桌,優雅的執起白玉象牙箸,優雅的提臂夾菜,細嚼慢嚥。

嘎嘎,米錯,這個貌似有些大腦短路的神秘邋遢男就是本大爺我!

那天踏出鳳凰樓的時候,外面等著我的是可以預想的無數妖魔鬼怪。

我得了六界五道的死靈之力,自以為強悍無敵,想都不想便單挑群魔。

整整糾纏了六天六夜,且戰且退,終是被饑餓疲累徹底打敗。

於是跑路。

卯足了勁狂奔半月有餘,餓了啃乾糧,渴了喝溪水,夜晚邊奔跑便假寐。

回到烈華的時候,牛鬼蛇神被甩了,我的小命也差點貢獻給了乾糧大神。

也因此,回家第一件事不是兄弟相擁大哭一場,不是沐浴梳洗大睡三天,而是暴飲暴食。

忙裡偷閒,朝貌似被嚇傻的某人勾了勾手指。

某人乖巧靠近,呆呆傻傻不知所為。

我繼續消滅美食,埋著腦袋不耐煩伸出兩指:“給你兩個選擇,要麼坐著等我吃完,要麼回去明天再來。別傻站著!影響我食欲。”

烈焰岩終於回神,指著我一身經典乞丐裝扮顫巍巍結巴道:“皇兄……你……你……”

“被小鬼纏的沒時間換。別打擾我,一切等肚皮填滿再說!”

一錘定音,烈焰岩再次枯坐石化。

半個時辰後,我吃飽喝足,又在烈焰岩極度鄙視的遮口捂鼻下泡了一個時辰舒爽的溫泉,終於感覺自己真的再次活了過來。

私事搞定,正事也正式拉開序幕。

未時末,我著一身玄黑真絲錦袍靜坐禦書房,手捧清茶,勾唇斜睨座下滿目慍色的諸家臣子。

“難道皇兄就沒什麼要說的麼?那樣不辭而別,皇兄將我們這些兄弟朋友當什麼了?”

怒形於色,咄咄逼人,來自擔心兄長被人喀嚓的好兄弟烈焰岩。

“陛下,您這次行事真的有些莽撞了。救太皇雖然重要,也不至於一定要堵上您的性命。”

言辭懇切,不怒自威,此為精忠愛國之丞相朱泰許。

“婷婷傷的那麼慘,皇帝哥哥居然忍心置婷婷于不顧,婷婷再也不要理皇帝哥哥了!”

刁蠻任性,胡攪蠻纏,不是和我天生犯沖的姚娉婷是誰?

“大皇兄,皇兄他們都說您去送死了,您為什麼想死?”純真的小十。

“皇帝皇兄,榆次好玩兒嗎?”邪氣的小七。

“恭迎大皇兄回國。”……暫視為恭敬的老四老五。

“陛下,您下次可不能再這麼嚇微臣啦,微臣被您那‘奇特’的玩完兩字嚇得幾天睡不著覺呢!”挑釁的夏侯甫。

“陛下……”

“陛下……”

嘰嘰喳喳囉裡囉嗦的群臣甲乙丙丁。

我撫了撫額,貌似有些悲傷的感歎:“眾卿如此活力四射,父皇卻要孤身在他國受苦,朕於心何忍。”

一句話成功讓所有人閉嘴。

微微勾了唇角,眼神卻瞬間冰冷:“朕想你們都該知道朕與父皇的關係。朕本不屬於這裡,留下,也不過因為這裡有個他。呵,你們都是聰明人,有些事,朕不說你們也當懂。”

人群裡有人輕輕顫抖,開始後悔參加這次“討帝大會”。

主要任務都已沉默,只有心性簡單的小十怯怯表達不滿:“大皇兄好凶,身上比外面的雪還冷,小十不要站在大皇兄身邊了。”

我笑,繼續捧了茶盞細細淺酌:“丞相和代理大王留下,其他人沒什麼事兒便回吧……記著,烈華的皇帝現在是朕。”

唔,沒想到死靈之魂吸收多了身體居然會變涼,好懷念過去的溫暖體溫啊……嗯,茶盞的溫度不錯,再蹭蹭。

“諸臣都已經走了,陛下可以問了。”

……幾個月不見,這傢伙倒是越來越有做老狐狸的潛質了。

又或者,愛情也能讓人變聰明?

“這裡沒有外人,丞相和二皇弟都坐下說話吧。”

放下茶盞,我抬頭直視他二人,神情嚴肅:“時間倉促,我也不跟你們多說廢話了……烈華現在局勢怎樣?當日的暴動有眉目了麼?”

與這些得到我認可的人相處,“朕”這個詞從來都直接無視掉。

那兩人面面相覷,大約搞不清楚我問的是什麼事兒。

無奈,只得詳細解釋:“我是說火蓮教,現在還會有人自焚麼?國庫裡如今還有多少存糧?”

朱泰許似乎有些了然,眉頭微蹙,但還是認真回了我的話:“自焚事件一直都沒有聽過,被燒者從一開始的平民百姓漸漸發展成現在的低等士兵。至於存糧……因為今年糧田被毀甚多,秋季幾乎顆粒未收,如今已大概只能支撐全軍三月。”


32

和我現在一模一樣的臉,黛眉,墨瞳,不點而朱的唇,比女人更甚的妖嬈豔麗。

“有點驚訝是麼?”藍細細撫著自己的臉,表情落寞而悲涼,“我們長得完全一樣呢,鼻子、眼睛、嘴巴,就連**內側的羅縵紋身都如出一撤……呵呵,知道麼?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曾經動過很深的殺念,想徹底毀了註定會吞沒我的另一半靈魂,但到底是下不了手。”

或許是因為這般匪夷所思的見得多了,我幾乎在藍開口的刹那就接受了自己靈魂不完整的現實。

畢竟,藍給我的感覺太過熟悉,熟悉到可以毫無緣由的下意識信任。

我微微勾了唇,有些苦澀的出言調侃:“瞧你這話說的,我又不是洪水猛獸,怎麼能吞下你這麼個體型龐大的大活人?”

“錯了,準確來說,我並不能被稱作為人……”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藍忽然收了口,故作輕鬆的朝我擠了擠眼,淡笑道:“你最近是不是覺得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想不想重塑心生、並且附帶獲得和神不相上下的強大力量?”

“等等!”我挑眉,並不打算讓藍就這麼蒙混過關,“你說你不能被稱作人類……是什麼意思?據我所知,你雖然出手古怪了一點,但應該並沒有火帝那種非自然的毀滅性力量吧?”

藍略有些慌亂的後退了一步,語氣中有輕微的鄙夷和自嘲:“呵呵,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笨了?靈魂都少了一半了,還能算個正常人類嗎?”

“哦,原來是這樣”,我做恍然大悟狀點頭,腳下卻不動聲色的靠近他幾分,“這麼說,我本質上也只是半個傀儡而已?”

藍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麼,卻終是抿了唇沉默。

倒是旁邊不敢被忽視的重火,看我們兩人來來回回總是進不了主題,乾脆“好心”幫了一把。

只是,他那不經意間邪邪挑起的鳳眸,卻無端令我心驚肉跳。

“決帝難道還不知道麼?哦不,現在應該稱為殤影了,藍最初的本源,也不過是殤對本尊數萬年的思念積累而成的一顆眼淚罷了。”

重火忽而似深情似挑釁的看了眼洛塵風,見對方只是維持了一開始的複雜表情直直的看我,只得無趣的撇了撇嘴繼續殘忍到,“本尊當年負氣出走,殤發了瘋似的滿世界尋找,千年不獲,終是失了心性大肆屠殺。神界諸人只知他滅天地六道,自毀修為,裂魂墮入輪回,卻不知他在啟動禁咒前曾無聲落了一顆神之淚。”

他歪了歪腦袋,略有些疑惑的將我上上下下掃視一遍,血瞳內一片探索和好奇:“按理說,神之淚化成的人型該是對母體思念的人親近才是,為何決帝陛下反而會對殤念念不忘?”

卻在這時,洛塵風忽然毫無預警的躬身大叫:“停、停下!夠了,別再說了!本尊的腦袋快要爆了!”

重火迅速回神,斂了眼底的殘忍無情,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湊在洛塵風面前擔憂的問道:“殤?殤?你這是怎麼了?哪裡痛麼?”

他一停,洛塵風竟然也奇跡般的立刻恢復了正常。

眼神微閃,挑起一切禍端的男人不著痕跡的退出了重火圈著他肩膀的雙臂:“我沒事,你們繼續。”

聲音低沉,語調慵懶,完全看不出幾秒鐘之前還在忍受非人的疼痛。

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卻似乎一下子沉重了許多。

我心裡有霎那的緊張,還沒搞清楚那是什麼,藍卻忽然解脫似的沉沉笑了起來:“呵呵,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我們只能選擇為當年的任性妄為付出代價……決,準備好吧,我將完全屬於你。”

突變,卻在藍雙手結陣、默念咒語的刹那陡然發生。

重火想俯瞰眾生的傲世神詆一樣悲憫的笑,血瞳泛光,長至腳踝的銀色長髮隨著他周身隨意而起的古怪陣法輕舞飛揚:“呵,跟了我這麼久,藍怎麼還是這般天真幼稚?你以為我會那麼輕易就讓殤影重生?”

他的話音似是承載了眸中未知的能量,繞過藍身邊的時候,竟能將他苦苦締結的巨大六芒星陣法瞬間擊碎。

藍不願屈服,再結,再碎,如此往復,我甚至開始懷疑他是否會一直這般力竭而亡。

“夠了,洛兒,他們只是想合體,對你我並無傷害,你不必對他們這麼狠。”

洛塵風只手覆上了重火滿是瘋狂的血瞳,淡淡的瞥了我一眼,神色無喜無悲。

“怎麼?你捨不得了?它們只不過是你的一滴淚而已,占了你的光才有了靈性,你要為了這麼卑賤的東西和我作對?”

“無所謂作對不作對,你也知道他們是從我身上溜出去的東西,怎麼說也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就像我的孩子一樣,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你殺死。”

“你……”

重火氣結,但又不能真和洛塵風怎麼樣,只得憤恨罷手。

藍得了自由,立刻雙手合十,重新結了新的陣法。

這次很順利,幾分鐘之後,我便感覺自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引,身體不受控制的向六芒星法陣飛去。

淡淡的紫光自星陣中心緩緩散開,光所及之處,將死的花草樹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重生。

我的五識完全喪失。

看不見塵世精彩,聽不到重火的咒駡,甚至感覺不到藍化成光的身體一點點進入自己的身體。

只是心臟深處卻似憑空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奔流般漸漸席捲全身。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在被重塑。

也知道,這樣的重塑,是以被自己引為知己的藍完全消失為代價。

但我卻不能、也不想去反抗。

他曾說他愛重火,愛的淒然,愛的悲苦,死或許是他最好的歸宿。

何況,我若還想和重火爭鬥就必須要變得更強。

自私自利之心,早已深入我的骨髓。

只是卻沒想,我到底低估了重火對“殤影”的顧忌程度。

他那樣一個游走在人世之外的滅世妖孽,居然也會趁洛塵風凝眉沉思之際暗暗對我下咒。

力量融入靈魂的最後一步,我清楚的聽見了內部骨骼的細微斷裂聲。

不同,但卻讓我有非常強烈的不好預感。

心下決定,儀式結束後就立刻動身返回烈華。

呵,既然暫時無法喚回洛塵風的記憶,也已經知道他現在不會有任何危險,我想我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名比較重要。

從重火剛才的舉動來看,再留在這裡絕對只有死路一條。

“恭喜殤影啊,聚魂成功,你已經由普通人類進化成神族一員了。”

我慢條斯理的順著自己轉成冰藍色的及腰長髮,抬眸淡淡掃了一臉欲語還休的洛塵風一眼,疏離而不失優雅的淺笑道:“火帝陛下還是稱呼朕決帝吧,朕不習慣神的身份……那麼,火帝若是沒什麼事,朕也該是時候回國了。”

“呵呵,回國?決帝陛下似乎忘了這裡是什麼地方呢。這十多天以來,你一直以卑賤奴才的身份在朕的皇宮裡潛伏,作為一國之皇,我不得不懷疑你居心叵測。”

“那麼,火帝陛下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朕呢?朕不認為自己現在的實力能敵得過你和創世之神聯手。”

洛塵風不悅的挑了挑眉,但大抵因為重火在場,並未發表任何言論。

重火卻是滿目詭秘,抿著唇桀桀笑了幾下,居然轉身回到最初的軟椅上慵懶的躺了下來:“嘿嘿,決帝陛下怎能將朕想的那般血腥呢?朕只是好奇,依決帝這般出眾的王者,究竟有沒有膽量讓天下人知道自己為了一個男人甘願為奴。”

我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而後鬆開,挺直了腰杆不在意的笑笑:“有何不敢?如果這真是火帝心裡所想,朕自當親自頒召公開。”

重火意味深長的看了眼仍然死死盯著我的洛塵風,咧著嘴角殘忍的笑:“呵呵,那倒不用,決帝只需留下親筆自白書一封,待朕將它公之於天下便可離開。”

“如此,那朕就先謝謝火帝陛下的‘周到考慮’了。”


第33章

隆冬深夜的荒郊野外,寒涼沁骨,並不很淒厲的寒風讓人恍惚有被人**的不真切感覺。

我四仰八叉的仰躺在半人多高的茂密枯草中,臉上邋遢的好像跟幾十個小混混打過群架。

事實上,我也的確才從一場酣暢淋漓的殺戮中走出,只是物件換成妖魔鬼怪而已。

早就知道重火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我,當著洛塵風的面不好動,不代表私底下不會送我點特別的餞別禮。

錙瑕必報是我們這類人的通病,只是沒想到,那傢伙居然會動用“百鬼夜行”。

操!他以為我是誰呢。剛從藍那裡接受了完整的靈魂,力量融合期還沒過,我會扛得住破壞力和當年創世神的創世之力有的一拼萬隻魑魅魍魎?

縱使那些小鬼的攻擊還不至於讓我掛掉,但整日整日的精神高度集中,還是搞得我像個神經衰弱的老頭一樣一天比一天憔悴煩躁。

回想當日,我站在琉璃居最華麗的正廳中央沖洛塵風無畏的笑,自信滿滿的宣誓一定會用行動讓他記起我是誰,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命令他不許在這裡勾三搭四。

然後,談判結束,各回各家。

重火擦著我的身體飄然而過,悲憫的留下幾句只有我聽得真切的無聊箴言。

殤影、殤影,無論怎麼做,你永遠也擺脫不了身為影子的悲哀。

那時我是怎麼回的呢?

原身是死物又如何?陪洛塵風走過那麼多世始終是我洛決,而你非滅世之妖。

我還記得,說這句話的時候,自己的腦袋揚得高高,唇角含笑,像王者一樣高傲又不是優雅。

可是如今,當自己隨時面臨死亡、當身上新傷疊著舊傷,我卻開始瘋狂的感到恐懼。

如果一不小心死了怎麼辦?如果洛塵風從此以後都當我是陌路怎麼辦?

如果上天入地、我再一次只能生生世世與寂寞糾纏怎麼辦?

朔月光華淺淡,將這座不知被塵封遺忘多久的小山丘雕刻成晦暗不明的幻境,影影幢幢。

如果這時能給我一支煙,我想我可能也會煽情一回,就此沉浸在虛虛實實的情愛裡不可自拔。

但現實總歸是現實,煙沒有,沒完沒了的妖魔倒是隨處可見。

“媽的!休息一下都不行,這群怪物想把老子榨幹嗎?!”

罵了句髒話,我欲哭無淚的看著一團越來越龐大的猩紅霧氣向自己靠近,只得無奈落跑。

然後跑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經過這幾天的“親密接觸”,我發現跟沒有實體的妖魔比速度完全是欠虐。

三十秒不到,今天的第十二次大圍剿行動正式開始。

那些東西根本只是拿我當了玩具,一圈圈將我圍得水泄不通,真正動手的卻永遠只有一個。

一個被殺,另一個立馬補上,如此往復,好像它們跟著我的目的就是為葬身我手。

更想讓我罵娘的是,倒地的時候,這些沒有思想的傀儡妖魅居然全部幻成各種模樣的洛塵風。

重火是想讓我知道,再這麼執迷不悟下去,被毀掉的將不止我一個人。

亦或者,這根本就是洛塵風給我的變相警告?

七天未曾合眼,身體極度疲累,精神接近崩潰邊緣......呵,不管是誰,他都已經取得了階段性勝利。

但,他就能肯定我一定會屈服在暴力之下?肯定我會為了自己的小命或者愛情臣服於他?

答案自然是:滾他娘的春秋大夢去,老子才不會輕易認輸。

我毫不在意的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沫,長劍插于地,隨意綰了漫天飛舞的藍發,邊喘息邊惡意嘲諷道:“怎麼?當年風光無限的百鬼夜行就這點能耐?不是給某人指揮久了,戰鬥力大大下降了吧?”

我知道重火一直在看。

透過妖魔的眼睛,愜意而愉悅的親眼見證我的滅亡。

“嘿,還是說某人怕我殺了他全部的小鬼,再沒有力量阻擾我搶他家男人?”

我死死盯著面前這只黑鬼一片死寂的瞳孔,笑得張揚放肆。

良久,圍困我的黑紅煙霧終於像受了刺激一般迅速膨脹,轉眼化成數百隻張牙舞爪的鬼怪。

白晃晃陰森森的尖銳獠牙,爆發力極強的巨型身軀,充滿殺意的猩紅色血瞳,以及愈來愈驚悚的壓迫性高壓。

我只能聯想到一個詞,群魔亂舞。

“哈哈,這才對麼!想殺我就該動真格的,誰強誰弱咱們一次定性!”

語落,長劍翻飛,身形像風一樣極速沖進了魔群。

默默將僅餘的幾分靈力全部注於劍身,看准妖魔的脖頸,手起刀落,乾脆俐落。

我在賭,賭重火現在還不是真的想我死,賭洛塵風能像過去一樣感知到我生命的流逝。

只要那邊遲疑那麼一下下,我就能擺脫這些糾纏不清的白癡怪物,踏入烈華境內。

何況,群殺它們已經是我的最後底限,一個一個來,我一定會被它們砍成肉泥。

“嘿嘿,小樣兒的,敢跟大爺我鬥,等下輩子吧!”

我喘著粗氣踹了一腳最後倒下的大黑個,見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化成一縷青煙,這才全身脫力軟到在被自己的鮮血染紅的枯草地上。

我知道自己還不能歇息,這場遊戲的主控權完全掌控在重火手裡,他若玩膩了想我死,我便必死。

不爽的撕了衣服長擺,胡亂將胸腹部以及雙腿處猙獰的血痕草草包紮一通,我一劍抵地,艱難且狼狽不堪的龜速趕路。

“靠,搞得跟被主人拋棄的喪家犬似的,真他媽悲劇!”

“哪天讓我逮到重火那王八蛋,我一定毀了他全部修為,找十幾二十個粗壯大漢輪流上他!”

“還有洛塵風,糊塗蛋!白眼狼!我都那樣了還認不出!等哪天恢復記憶了,看小爺不虐得他哭爹喊娘,哼哼!”

一路罵罵咧咧,除了為緩解愈發強烈的眩暈感,更為轉移心底深處湧出的不安和焦躁。

由深夜走到黎明,又由黎明走到豔陽高照的晌午,我還無來得及歡呼終於走出了榆次境內,身後被茂密草木覆蓋的森林中卻忽然傳出一聲慘厲慘叫。

歎氣回首,不意外看見整座山林被憑空生出的紅黑濃霧完全籠罩。

“媽的!運氣真爛,賭一場也輸!”

有些失神的喃喃嘀咕了一句,我甩了長劍,拔腿便向廣闊無垠的山澗深處跑去。

心裡複雜又痛苦,以致周圍的幻境似曾相識都沒有發現。

一瘸一拐跑了一陣,卻不想步伐太急,關鍵時刻很惡搞的摔了個狗啃泥。

“啊啊啊——賊老天,你想收回我的小命也不用這麼狠吧!就這樣被分食,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英明神武形象會被毀的連渣都不剩啊!”

卻在這時,天際忽然飄來一團紫霧,在我頭頂盤旋,竟讓我產生洛塵風踏祥雲來救我的幻覺。

我定了定神,艱難爬起,毫不猶豫的追著它飛掠的方向挪去。

既然這玩意兒不攻擊我,我就暫且一廂情願的將它當做洛塵風來助我的暗使,大不了被騙。

事實證明,有時自以為是也是很好的自救之法。

那霧完全就是個以我為中心的忠職嚮導,我快它快,我慢它慢,最終在一座古色古香的高雅建築物前徹底停下。

“這個是......尋然樓,不,是鳳凰樓?”

那團霧似是聽懂了我的問話,圍著我繞了兩圈,而後迫不及待飛入樓中。

我望瞭望面前明顯失修多年的“破爛”高樓,又回身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大批妖魔鬼怪,一咬牙,梗著腦袋也隨之沖進樓內。

只是,進去後才發現,紫霧早已失去了蹤跡。

我有些摸不清東南西北的杵在原地愣了會兒神,確定樓外的那群魔鬼相當顧及這個地方。

得,它們不敢進來,我自然也不會傻瓜似的自己跑出去送死。

圍著熟悉的小院逛了兩圈,百無聊賴之際,忽然想起姚娉婷他老爹曾經送過我幾幅畫。

三張極好看的特寫圖,一張鳳凰樓內部精細結構圖。

“靠!這還真他媽戲劇化,絕處逢生啊!”

狠狠扯了東一條口子西一條縫的破敗衣裳,我乾脆癱坐於地,自我褻瀆似的在自己胸口**。

好一陣之後,只聽鳳凰樓內一陣詭笑,驚起烏鴉無數。

“啊哈哈,終於找到啦!重火你就哭去吧,小爺我要跑路了!”


第34章

姚娉婷曾經說過,鳳凰樓是他家老爹耗時三年的嘔心瀝血之作,危險係數極高。

其內總設奇門遁甲之術一百零八局,按紫菱大陸上古神族用的年份、節令、時辰、將休、生傷、扗、景、死、驚、開八門和天蓮、天芮、天沖、天輔、天禽、天心、天柱、天任、天英九星在洛書九宮上布出適當的組合,依次判斷吉凶方位。

如果沒有主建者的幫助而擅闖,十之八九會被砍成肉泥或者捅成馬蜂窩。

越往裡走,我越是對古代巧奪天工的建築技巧唏噓不已。

到後來,索性抱了那張精細結構圖興奮的左右搗鼓,完全忘了自己尚在跑路當中。

只不過,樂極往往生悲。

當我闖過陽盾九局的最後一局之時,悲哀的發現另一半屬於陰盾九局的圖紙竟是空文。

欲往回走,生門卻當著我的面憑空消失,瞬間隱遁於六儀之下。

“啊啊啊!不是吧,老天?你又玩我?!進不得進,退不得退,你難道想看我卡在牆縫裡活活餓死?!”

滿目厲色,仰天怒吼,得到的回答卻只有可以預想的“活活餓死活活餓死活活餓死......”,餘音繚繞。

我不爽,抬腳狠狠踹面前泛著暗紅色詭異光芒的牆壁,邊踹邊罵:“操!老子一輩子走黴運,擱哪兒都被欺負!奶奶的!叫你擋老子道!叫你擋老子道!老子踹死你!踹扁你這堵不懂通便的欄牆!”

......於是,奇跡在某人毫無章法可言的幼稚行為裡華麗誕生。

不知是什麼材料製成的厚實牆壁自我腳踹的地方開始向內凹陷,像受到某種重壓一般扭曲撕裂,愈來愈深,範圍愈來愈大,內凹部分同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得透明。

吸附在鐵牆上的紅光似在掙扎,四處衝撞,終是在無處可去的悲涼下漸漸消散。

五分鐘之後,我的眼前只剩一條望不到盡頭的長直木橋,背景一片漆黑。

“嘿,想不到我的這雙腿除了能纏洛塵風的腰之外還能附有這樣的功能,不錯不錯!”

我只呆愣了不足一秒,繼而便痞子似的摸了摸下巴,邪勾著唇角愜意的邁入黑暗。

走到這一步,我料想應該已經超出姚老爹的控制範圍之外了。

雖然不太懂奇門遁甲之術,但至少知道之前所遇到的陣法和陷阱都是幻術,觸感不是真實。

而這牆和橋......呵呵,鳳凰樓裡究竟還藏著些什麼,我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探個清楚了。

“汝為何人?膽敢擅闖吾沉眠之地!”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暢想解圍之道,聞言一驚,遽然抬首四顧,卻驚懼周圍並無他人。

要知道,自從與藍合體之後,我的五識早已能勘探千米之外的任何人和事,這下居然連說話的人身處哪個方位都判斷不清,難免駭然。

“在下只是被逼進入此樓,無意冒犯,還請高人見諒。”

唔,搞不清對方是個什麼東西,還是小心為妙。

“汝是如何闖入此地的?”

“......”

奶奶的,集中精力追蹤聲音都追不到那人的半點氣息,看來還不是一般的高手啊。

“汝不必再探,吾乃神體,汝所在的空間便是吾的意識。”

......我了然。

深知自己不是這東西的對手,索性老老實實回答他(or它)的問題。

“在下之前曾在因緣巧合之下得到五幅圖畫,三張作開啟第二層玄關的鑰匙,另兩張分別為陰陽九局術的解法。但不知為何,陰盾九局並不能在此地顯現。在下惶恐之下,憤恨踹了牆壁幾腳,沒想到陰差陽錯居然來到了這裡。”

那東西忽然就沉默了下來。

他不說話,我也搞不懂他想幹嘛,只得陪著乾瞪眼。

唔,別人家的地盤,還是乖一點的好。

良久之後,那東西再次開口,只是聲音,怎麼聽怎麼覺得比第一次滄桑很多。

“......汝是否與創世之神有過接觸?”

我有些錯愕,忍不住反問道:“咦?你認識洛塵風麼?那麼說你也是神族之人嘍?”

“他此世喚作洛塵風?洛神之主,紅塵決斷,隕落於風......倒是適合他。”

伴著一聲輕歎,黑暗中忽然幻出一位白衣男子,仙羽飄飄,眉目俊朗,宛然濁世俊才。

只不過,死寂空洞的瞳裡卻含了三分淒涼三分悔恨三分無奈一分解脫。

“他......今生過得如何?”

雖然疑問很多,但我還是老老實實先回答了問題:“應該算是不錯吧,相貌能力出眾,權力地位超群,喜歡他的佳人也不計其數......哦,對了,前世過得也不錯,如果忽略我這個不孝子無意中帶給他的那些不安的話。”

“他......快樂麼?幸福麼?有人真心愛他麼?”

我皺了皺眉,終是不冤再答:“哎,我說神秘大叔,你的問題好像越來越奇怪了哦,有沒有人愛父皇,好像和你沒多大關係吧?”

那人居然也不惱我對他出言不敬,無聲將我視奸了N遍,忽而幽幽歎道:“你和他的關係很不一般吧,他那樣的性子,若不是放在心坎上的人,怎麼會願意為你捨棄半生壽命?”

我的聲音也冷了下來,不自覺繃緊了神經:“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打探那麼多關於洛塵風的事情?”

“呵呵,我啊。”男人雖是笑著,但那笑卻要比哭難看許多,“我是天地五界所有死靈的結合體呢,因創世之神的殺戮而存於世間。”

“孩子,你想聽故事麼?很久很久遠,久遠到我不知從何說起的故事。”

我挑眉,身體倒是慢慢放鬆了下來:“關於創世之神和滅世之妖的?呵,我已經聽過好幾個版本了,不知在大叔這裡又是怎樣的一段纏綿愛情。”

那人卻忽然冰冷了面孔,語調憤恨而決斷:“不,那根本就不是愛情!滅世之妖由始至終只為篡奪神的統治地位!”

我面上不動,心卻瞬間漏跳半拍:“怎麼說?”

那人頓了頓,臉上漸漸顯露痛哭之色:“神一直覺得是自己對不起那只妖孽,卻不知,他所謂的背叛和傷害,不過是妖孽為達目的精心布下的騙局而已。”

“最初的最初,六界沒有任何人反對他和妖孽的交往,很多人,包括身為神族十長老之首的我,甚至都會私下裡祝福他們能夠幸福......你不知道,神太苦了,伴天地而生,永生只為守護天地萬物而活......他總是一副邪肆傲慢、不將任何人放在心上的無情樣子,事實上,他內心比誰都單純善良......”

“可是,我們都錯了。若非我現在本就為妖邪之身,不受離魂之術干擾,我至今仍然不知,那妖孽之於神,竟無半點愛戀之意。”

“那只與神相伴而生、採納盡天地黑暗之氣的滅世妖孽,由來就只愛權勢。”

“他處心積慮設計與神相遇,處處表現出神最愛的灑脫純淨,一步一步將神捕獲,獵取他的心,挑起神與我們的猜忌,然後在神最幸福開心的時候頭也不回的棄他而去!”

“等等等等!”我儘量控制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冷靜沉著的問出幾個版本間的矛盾,“你說滅世之妖挑起的禍端,為何父皇卻告訴我是因為水鏡的語言?”

那人不安的抿了抿唇,語氣悲傷而悔恨:“水鏡......那是我一生的罪孽。身為十長老之首,水鏡一直由我保管,天地六界能啟動它的人,亦只有我一個。可是,我卻貪戀塵世美酒,被滅世之妖稍稍蠱惑,便棄了自己的職責下界偷酒,卻沒想,心存欲念之下,輕易便被滅世之妖下了離魂之術......呵,離魂離魂,即便是神也逃不掉這種禁術的控制操弄啊。”

“而那之後第二天,滅世之妖便開啟了水鏡,因他的力量本與水鏡同處一源,語言頓生。”

“一切都在那妖孽的掌控之內。”

“我們自是開始疏離滅世之妖,時不時還會諫言神毀了他。可是神愛他太深,聽不進任何閑言,幾次將言語過激的神族流放入凡間,從此不可返回神界。”

“如此千年,妖孽終於下了最後一句語言:神若繼續執迷不悟,滅世之妖必亡。”

“呵呵,神怎麼會知道,他早已不再是當初無欲無求的傲慢男子,執念那麼重,心神很容易被滅世之妖操縱。只這一句話,他便徹底瘋癲了去。”

“只是,恐怕連滅世之妖都沒算到,神瘋狂的時候,殘殺的不僅是六界,還有他自己。”

“他妄想毀了六界,控制神,然後創造一個屬於他自己的黑暗世界,卻沒想,一切只能終止在神裂魂自毀的刹那。”

我聽的驚心動魄,沉默良久,終是低低歎了口氣:“你為何會知道的這麼詳細?又為何要全部告訴於我?”

那人笑,清淺好看,卻無端令人覺得苦澀:“因為我是妖邪,而,天下諸妖,只要夠強,均可探知滅世之妖的神識。至於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大概是因為你對神完全純粹的深情吧。”

“你......能看得出我愛洛塵風?”


第35章

“你......看得出我愛洛塵風?”

神色黯然的男子忽然斂了眉,表情怪異的將我上上下下掃了個遍,末了點頭,貌似很鄭重的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如果是你的話,倒可以試試。”

“喂——神秘大叔,你說話真的很欠扁呐。”

我微微眯了眼,唇角勾了抹溺死人不償命的“溫柔”笑意。

“有什麼話給我一次性說清楚,不要總當自己是釋迦摩尼!”

男子難得可愛的歪了歪腦袋,滿臉疑惑:“釋迦摩尼是誰啊?還有呐,你為什麼總叫我神秘大叔?我的年紀應該可以做你爺爺了吧?”

我咬牙,拼命告誡自己想安全出去還得靠這個頂了一張二十歲帥小夥的臉自稱是我爺爺的白癡男人,絕對絕對不能一怒之下將他滅了:“管那些做什麼?你派那團紫雲招我來這裡,不可能只為這些無聊事情吧?”

男子微微詫異,繼而了然的輕歎:“果然是它看中的人,什麼都瞞不過你啊。”

我笑,語氣瞬間冰冷:“無論是否被你口中的那個東西看重,我都是我,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那人大概沒料到我臉變得如此之快,愣愣看著我,無意識呢喃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東西而不是人?”

我不置可否的撇嘴,不言。

男子忽然便笑了起來,溫潤祥和,透著滿心滿臉的欣慰愉悅。

“呵呵,你放心,我以死靈之魂發誓,如果你不同意,我族絕不會逼你接受六界。還有......”

某浮在空中的白色鬼影嗖的一聲湊上我面前,不懷好意的擠眉弄眼:“提及神你便兩眼放光,眼神溫柔的能滴出水來,說到滅世之妖你卻咬牙切齒,恨不得將人家千刀萬剮......這麼明顯的暗示,我當然要順你之意猜出其中的真意啦。”

又嗖的一聲,光速退回安全地帶,末了還不忘別有深意的盯著我已經變成冰藍色的頭髮猛瞧。

“......我認輸。之所以會知道紫霧為你所布,一是覺得它和你身上的氣息很像,二是因為外頭的魑魅魍魎似乎都怕它,而你說你是妖邪,且已經強到能從滅世之妖意識偷讀記憶,另外,我和洛塵風前世今生均為父子,前世他囚我,今生我追他......我已經將你想知道的東西都告訴你了,你是否能圓我所求?”

哼哼,不就是示弱麼?小爺我五歲就駕輕就熟了,還怕你個和世界脫節萬年的老妖怪不成?

不過,這死靈祖宗的惡趣味和洛塵風倒是頗為相似,嗯,大概是神族獨有的特色招待。

“......無趣。和你那混蛋父親一樣,敷衍我一下都不行。”

靠!敷衍你?難道要我雙膝跪地淚流滿面的祈求“大爺我好可憐求求你告訴我如何能讓洛塵風恢復記憶”?媽的!我又不是神族小嘍!

“好了,不逗你了......讓我猜猜,你這麼狼狽的被萬魔追殺,神卻不在身邊保護......是神出什麼事了麼?”

“......你不知道?”

男子自嘲的笑了笑,倒是很配合的給足了解釋:“我只能讀出滅世之妖腦袋裡的記憶,如果是放在心裡的,我也只有無能為力。”

我微微挑了眉,對那句“放在心裡”感覺很不爽。

“確實出事了,洛塵風,將我與他之間的一切糾葛完全忘記了,似乎記憶只停留在重火背叛他之前......哦,你知道重火就是滅世之妖吧?”

男子點了點頭,語氣瞬間變得凝重:“想不到那妖孽到底還是對神出手了。”

我驚詫,心裡隱約有些不安:“你是說,洛塵風會如此......概因重火?”

“是的,那是一種禁術,施術者可以任意重排受術者的記憶,但代價卻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也就是說,他們倆現在連命都連在一起了?”

“可以這麼說。”

我蹙眉,不解之情溢於言表:“藍說那是能量暴走的後遺症......他沒道理騙我啊......”

“他沒騙你。”

“嗯?怎麼說?”

“從他的角度來看,那確實是力量過剩的結果。你知道,你和藍本為一體,當年幻化的時候,藍遵循命定規則愛上了滅世之妖,而你卻莫名其妙戀上了本源。心境不一樣,修煉出的力量自然也就不同。藍繼承了神的純潔力量,又在萬年的思念中吸收了大量妖魔精元,神魔混合,以致辨不出神身上明顯的禁忌之力。唔,若是你,我想定能輕易察覺問題所在。”

“那......洛塵風的記憶還能恢復麼?”

這是我最在意的,也是之前明知這男人心思不單純卻仍將心裡所想盡數吐出的根本原因。

六界能否復原我不管,我只想尋回曾經那個有點笨笨、有點殘忍、有點令人心疼的洛塵風。

天地萬物,我只要那個總不讓我省心的混蛋男人。

“希望渺茫。滅世之妖當初是以自己的靈魂為祭品下的咒,若要解咒,靈魂必須比他更強。”

白衣男子深深看了我一會兒,臉上卻漸漸綻放出冬日般和煦溫暖的笑:“我一直很奇怪,神創造的法則從來不會有錯,連他自己都不得不遵從命運輪回轉生,為何你卻能逆天而行、愛上本源?現在想想,或許這就是你的獨到之處。不信天,不信命,任意妄為,卻總能在不經意間帶給人永生無法忘卻的震撼。”

我聳了聳肩,保留看法。

“呵呵,若天地間真的還有人能打破滅世之妖的禁咒,那人只能是你。”

男子忽然轉移視線,盯著我身後黑暗的眸內有我怎麼都理解不了的複雜情緒:“知道麼?我們死靈,其實是不能單獨存活於世的。我獨自在這裡守了萬年,除了因為它是神當年決絕自毀的地方,更主要的是因為無法踏出。那道你一腳就踹開的牆壁,是我花了整整千年修做的隔世結界......攔妖阻魔,卻獨獨擋不了你散漫一腳。”

我適時擠出一臉誇張的自戀表情,不甚在意的懶懶回道:“哦,原來我那麼厲害啊,看來以後皇帝混不下去也不會餓死了,起碼還能開個小武館。”

“你......呵呵,我早該想到,和神糾葛了那麼多世,你骨子裡也該是個如魔鬼般惡劣的人......也罷,機會只有一次。”

我忽然激動起來,瞪大了眼睛盯著男子開開合合的嘴,耳朵豎得比地鼠還高。

男子也不管,只勾了勾唇角,繼續凝重道:“我可以將死靈之魂的全部靈力注入你的體內,助你將之與自身的神之混沌力量徹底相融。雖不見得一定能勝得過滅世之妖,但與他一搏倒無不可。只是......過程會極其痛苦,甚至有可能活活痛死,你能忍受得了嗎?”

我蹙了眉,直勾勾盯著男子暗黑的眸,半天擠出一句:“你會怎樣?”

男子一怔,竟笑得有些風情萬種:“靈力盡失,我自會魂飛魄散。怎麼?你不忍心?又愛上我了?呵呵,雖然我的年紀能當你爺爺了,你若真喜歡,我倒也不介意和你來一段世紀之戀。”

“去!誰愛上你了?自戀狂!魂飛魄散才好!”

我有些懊惱,對自己忽然氾濫的憐憫之心很是鄙夷。

“如此,那就開始吧,但願決帝陛下待會兒不要像小孩兒一樣疼的掉眼淚。”

剛想翻個白眼反駁幾句,身體卻隨著某人的意念不受控制的漂浮了起來。

心裡一驚,只得歎了氣集中全部心神。

“以吾魂為祭,結諸神之死靈,封印!”

飛沙走石也不過便如此。

那人語音剛落,背景連綿一片的黑暗立刻被無聲撕裂,大團大團暗紅色霧氣從天而降。

橋身被毀,光亮被吞噬,整個空間只餘泛著詭異死氣的幽幽猩紅衝撞嘶吼。

我的身體成了容納萬千死靈的絕佳容器。

那人沒說錯,死靈夾雜怨氣入體,我能清晰察覺到自己正在發生質的變化。

靈魂上延續了幾世的空地被填滿,封印在骨子裡的嗜殺黑血再次被喚醒。

我知道,這一次,我是真的脫胎換骨。

只是......

這還真**不是一般的疼!

自認早已嘗遍人世疾苦,有時甚至以自虐為樂,然而第一縷紅霧入體的刹那,卻還是痛得差點自殺。

靈魂與靈魂的碰撞融合,不是肉體上的傷痛能比擬得了的。

不由暗歎,神族之人果然都個個強悍,魂飛魄散都不帶哼一聲的,牛!

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紅色終於漸漸淡去。

沒事人似的俐落起身,彈了彈身上皺的不成樣子的衣服,我邪邪的吹了聲口哨,愉悅離開......

只是踏出鳳凰樓的時候,竟發現自己能看見那些遊蕩在空中做經典白衣長髮裝扮的怨靈。

一時不能適應,怔怔半晌,指天怒吼:“他奶奶個神秘大叔,居然敢陰老子!老子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就這些面部表情的浮游生物啊啊啊!!”


35(2)

農曆臘月三十,除夕。烈華未央城。

烈焰岩急急朝夜辰殿方向跑去,腳步聲風,恨不能化為一束幽光飛馳而去。

他如此焦躁,顧不得平日苦苦維持的皇帝龍威,只為太監總管梁啟超一句話。(怨念啊怨念,啟超同志不要夜半來敲俺的門,俺已被天雷大神秒殺~~~)

陛下!陛下!陛下回來啦!

烈焰岩自是知曉前面兩個陛下喚的是他,而那帶著顫音的最後一個......

全烈華能讓年過半百的梁公公激動到形象全無的也只有他那個鍾愛甩手掌櫃事業的妖豔皇兄了!

他很憤慨。

不聲不響拍拍屁股走人也就罷了,那人居然瞞著他們孤身一人去救父皇!

更可惡的是,他唯一留下的一封信裡,不交代國家大事,不安慰某人受傷的小心靈,居然只有大咧咧的一句話:你哥我去追男人了,五個月沒回來就表示小命玩完,勿尋。

他倒要問問,那人將烈華、將他們這些關心他的兄弟朋友都當作了什麼!

一路風馳電掣,可是真的見到時,烈焰岩卻又只余滿眼滿心的無奈。

唔,大概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慶倖,只有一點點。

眼前的人,哪有一星半點身為一國之君的覺悟。

許是路上遇到了什麼麻煩,平日最愛乾淨的男人此刻只著了件看不清原本是什麼顏色的破爛長袍,面上滿是髒汙。不知何時變成冰冷色的長髮隨意堆在頭頂,蓬鬆雜亂,靠近一點,隱約還能聞見少許可疑的酸澀怪味。

然而主人卻似完全沒有發現他這一身與金碧輝煌的夜辰殿格格不入。

男人雙瞳精光閃閃,左手抓了只油膩膩的肥雞腿,右手執象牙箸狂掃滿桌佳餚美味。

曾經吐出過無數或溫情或殘忍或薄涼言語的紅唇如今正死命吞著送到嘴邊的食物,間或喝兩口小酒壓壓驚,嘀咕幾聲諸如“老子終於又活過來啦”、“果然還是雞腿老大看起來最對眼”之類莫名其妙的瘋言瘋語。

烈焰岩愣神,好半天才呐呐喊了一句:“皇兄......”

下半句話愣是被某人帶著酸酸體臭的熊抱憋了回去。

“哎呀呀,大兄弟,老哥總算又再次見到你了!真他媽真是太、太、太不容易啦!”

某只剛捏了雞腿的熊爪順勢在金燦燦的龍袍上來回摩擦了幾下,頗似給人安慰。

烈焰岩愣的更徹底,無意義重複:“太、太、太不容易啦!”

“咦?怎麼幾個月沒見面小岩岩變傻啦?嗤,真是無趣。”

隨手扔了手感非常不錯的華麗抹布,某邋遢男瞬間恢復成烈華高貴清冷的烈帝陛下,優雅的慢慢踱回花梨木制的巨型餐桌,優雅的執起白玉象牙箸,優雅的提臂夾菜,細嚼慢嚥。

嘎嘎,米錯,這個貌似有些大腦短路的神秘邋遢男就是本大爺我!

那天踏出鳳凰樓的時候,外面等著我的是可以預想的無數妖魔鬼怪。

我得了六界五道的死靈之力,自以為強悍無敵,想都不想便單挑群魔。

整整糾纏了六天六夜,且戰且退,終是被饑餓疲累徹底打敗。

於是跑路。

卯足了勁狂奔半月有餘,餓了啃乾糧,渴了喝溪水,夜晚邊奔跑邊假寐。

回到烈華的時候,牛鬼蛇身被甩了,我的小命兒也差點貢獻給了乾糧大神。

也因此,回家第一件事不是兄弟相擁大哭一場,不是沐浴熟悉大睡三天,而是暴飲暴食。

忙裡偷閒,朝貌似被嚇傻的某人勾了勾手指。

某人乖巧靠近,呆呆傻傻不知所為。

我繼續消滅美食,埋著腦袋不耐煩伸出兩指:“給你兩個選擇,要麼坐著等我吃完,要麼回去明天再來。別傻站著!影響我食欲。”

烈焰岩終於回神,指著我一身經典乞丐裝扮顫巍巍結巴道:“皇兄......你......你......”

“被小鬼纏的沒時間換。別打擾我,一切等肚皮填滿再說!”

一錘定音,烈焰岩再次枯坐石化。

半個時辰後,我吃飽喝足,又在烈焰岩極度鄙夷的遮口捂鼻下泡了一個時辰舒爽溫泉,終於感覺自己真的再次活了過來。

私事搞定,正事也正式拉開序幕。

未時末,我著一身玄黑真絲錦袍靜坐禦書房,手捧清茶,勾唇斜睨坐下滿目慍色的諸家臣子。

“難道皇兄就沒什麼要說的麼?那樣不辭而別,皇兄將我們這些兄弟朋友當什麼了?”

怒形於色,咄咄逼人,來自擔心兄長被人喀嚓的好兄弟烈焰岩。

“陛下,您這次行事真的有些莽撞了。救太皇雖然重要,也不至於一定要賭上您的性命。”

言辭懇切,不怒自威,此為精忠愛國之丞相朱秦許。

“婷婷傷的那麼慘,皇帝哥哥居然忍心置婷婷于不顧,婷婷再也不要理皇帝哥哥了!”

刁蠻任性,胡攪蠻纏,不是和我天生犯沖的姚娉婷是誰?

“大皇兄,皇兄他們都說您去送死了,您為什麼想死?”純真的小十。

“皇帝皇兄,榆次好玩兒嗎?”邪氣的小七。

“恭迎大皇兄回國。”......暫視為恭敬的老四老五。

“陛下,您這次可不能再這麼嚇微臣啦,微臣被您那‘奇特’的玩完兩字嚇得幾天睡不著覺呢!”挑釁的夏侯甫。

“陛下......”

“陛下......”

嘰嘰喳喳囉裡囉嗦的群臣甲乙丙丁。

我撫了撫額,貌似有些悲傷的感歎:“眾卿如此活力四射,父皇卻要孤身在他國受苦,朕於心何忍。”

一句話成功讓所有人閉嘴。

微微勾了勾唇,眼神卻瞬間冰冷:“朕想你們都該知道朕與父皇的關係。朕本不屬於這裡,留下,也不過因為這裡有個他。呵,你們都是聰明人,有些事,朕不說你們也當懂。”

人群裡有人輕輕顫抖,開始後悔參加這次“討帝大會”。

主要人物都已沉默,只有心性簡單的小十怯怯表達不滿:“大皇兄好凶,身上比外面的雪還冷,小十不要站在大皇兄身邊了。”

我笑,繼續捧了茶盞細細淺酌“丞相和代理大王留下,其他人沒什麼事兒便回吧......急著,烈華的皇帝現在是朕。”

唔,沒想到死靈之魂吸收多了身體居然會變涼,好懷念過去的溫暖體溫啊......嗯,茶盞溫度不錯,再蹭蹭。

“諸臣都已經走了,陛下可以問了。”

......幾個月不見,這傢伙倒是越來越有做老狐狸的潛質了。

又或者,愛情也能讓人變聰明?

“這裡沒有外人,丞相和二皇弟都坐下說話吧。”

放下茶盞,我抬頭直視他二人,神情嚴肅:“時間倉促,我也不跟你們多說廢話了......烈華現在局勢怎樣?當日的暴動有眉目了麼?”

與這些得到我認可的人相處,“朕”這個詞從來都直接無視掉。

那兩人面面相覷,大約搞不清我問的是什麼事兒。

無奈,只得詳細解釋:“我是說火蓮教,現在還會有人自焚麼?國庫裡如今還有多少存糧?”

朱秦許似乎有些了然,眉頭微蹙,但還是認真回了我的話:“自焚事件一直都沒有停過,被燒者從一開始的平民老百姓漸漸發展成現在的低等士兵。至於存糧......因為今年糧田被毀甚多,秋季幾乎顆粒未收,如今已大概只能支撐全軍三月。”


35(3)

“三個月......麼?還是不夠呐,看來不得不將那兩個傢伙也拐進來了呢。”

朱秦許眉蹙的更深,語氣卻似事不關己的冷淡:“陛下真的要這麼做麼?會生靈塗炭的。”

“呵呵,生靈塗炭又如何?我本無情,愛一個人便夠了,難道丞相還指望我來拯救蒼生?”

某人依然冰冷著臉,盡職盡責分析利弊:“另兩家也不見得有多良善,趕走了一頭狒子,或許會惹上兩頭狼。”

“呵,這個丞相不用擔心,他們兩個,一個不屑,一個無權。”

“甯大人和魏大人那邊的軍隊未操練好,敵方情況不甚瞭解,現在出兵,敗的可能性極大。”

“......”

視作垂死掙扎之言,直接無視。

我不答,朱秦許曄隨我沉默不語,禦書房頃刻落針可聞。

氣氛僵硬,一時只聽青年男子略顯暗啞的低沉嗓音輕輕低呼:“喂喂喂,秦許、皇兄,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呢?我怎麼一句話都聽不懂。”

轉首,不期然撞進一雙浸滿純粹好奇與不滿的黑瞳,波光瀲灩。

一怔,不由邪邪勾唇,伸手狠狠揉虐一番烈焰岩規矩高束的墨色錦發,歎:“皇弟 被丞相好吃好喝養了一段時間,倒是養的越來越純真小白了啊。”

烈焰岩俊臉憋的通紅,惱羞成怒,反駁也不是不反駁也不是。

“陛下不要欺負二殿下,殿下不小白。”

我大笑,忽然覺得不恨我的朱秦許也很可愛:“是是是,他不小白,他大白行了吧......呵呵,有這麼個護短且不畏強權的男人疼愛,二皇弟看起來很幸福啊。”

話鋒一轉,玩笑漸漸變得尖銳凝重:“可是我不卻不幸福。父皇被人拐了,為了讓自己重新幸福,我只有武力奪取。”

皇室浸淫了十多年,烈焰岩顯然也不是那麼單純無知:“皇兄是想聯合婁煩,鳳棲攻打榆次?”

“不錯,一次答中。”

“皇兄打算幾時出兵?”

我又給自己斟了杯熱氣騰騰的上好新鮮龍井,雙手捧住,低頭,淺淺勾唇:“皇弟心裡不都有底了麼?何必問我?”

烈焰岩與朱秦許對望一眼,雙雙沉默。

良久又道:“不能再緩一緩麼?如今烈華國本已傷,再來一場諸國混戰,真的會被滅掉。”

他看著我,眼神平靜,聲音舒緩。

臉上沒有半分憤恨不滿,僅僅只是想告訴我一個可能的結果。

眼下,被熱水重開的茶葉順著杯沿浮浮沉沉,幻滅不定,最終卻都免不了完全被水侵蝕。

我忽然便笑了起來,自信而張揚:“都苦著張臉做什麼!本皇帝又沒說今天開戰,烈華滅不了的!”

見兩人同時暗暗舒了口氣,我的笑意更甚,漸漸眉也彎彎眼也彎彎:“重火小屁孩,你大爺我最近心情好,再放你逍遙半年,半年之後......哼哼,你就洗好了脖子等我來砍吧!”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們先回吧。記著,明日不上朝,新帝回宮第一件事只能是視察軍隊!”

兩人貌似很無奈的齊齊點了頭,攜手退下。

我轉身,仰首望月。

夜色傾城,寒風沁骨,然而心底卻烈火焚燒,急切想蠢蠢欲動。

呵,半年,六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洛塵風,你會等我嗎?

我,很期待呢。

次日,我直睡到暖空當日,陽光燦爛。

打著呵欠懶懶起身,入目滿是洛塵風風格的純色全黑。

一時不知身在何處,迷離著眼傻傻不知所為。

“陛下?陛下起了麼?二殿下和丞相大人已在禦書房等候多時,您要接見麼?”

我歪頭,對著很久麼見的四個小內侍眨眼,再眨眼,忽然觸電般抓起衣服往身上狠命套。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陛下,辰時剛過半。”

“辰時......辰時......那不就八點多了!該死!你們四個幹什麼去了?怎麼也不叫朕一聲?”

唔,第一次見自己的部隊,就像媳婦第一次見公婆一樣,總得給他們留下個好印象不是?

被這場懶覺一耽擱,我大概只能被劃歸為嬌生慣養的小娃娃了,慘!

說來......一向淺眠的我躺在洛塵風的床上居然會睡得像死豬,實在匪夷所思。

“陛......陛下恕罪,不是奴才們不叫,只是您......您......”

“是奴才的疏忽,請陛下降罪。”

我挑了挑眉,忙裡偷閒瞄了眼言行明顯不一致的春、冬:“朕怎麼了?”

“陛下......陛下......”

“陛下什麼都沒做,是奴才們失職。”

這下我的臉陰了,將穿衣梳頭洗漱的任務直接交予夏和秋,聲音冰冷:“朕不想再問第二遍。”

“......奴才們叫陛下起床的時候,陛下會揮拳打人,還會嘀咕些諸如‘打死你個精蟲上腦的人渣’、‘大清早發什麼春,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之類奇怪的話。”

......我絕對不承認這是好幾個月沒被人插引起的後遺症!

“忘了你們之前聽到的,朕遲起只是因為昨天太累,是不是?”

四個小太監同時抖了三抖,語氣愈發尊敬卑微:“是,奴才不敢打擾陛下休息,奴才什麼都沒做過。”

滿意的點了點頭,愉悅道:“去,告訴丞相和二殿下,我們直接從西門出宮。”

西門在禦書房居左,離夜辰殿不足三百米。

“奴才領旨。”

巳時三刻,我和烈焰岩朱秦許輕身進了完全封閉式的操練場,一行三人神色肅穆,倒還真有點像指揮千軍萬馬的蓋世將軍。

“臣甯甘戎拜見陛下,陛下萬歲!”

“寧愛卿不必多禮,戰士們操練的如何了?”

很自然的跨上指揮台,遠目眺望。

“回陛下,按您之前秘授的方法,大家都訓練的很好,只不過......”

“只不過都有些怨念,搞不懂為何要三年如一日做這些無趣的蠢事?”

甯甘戎一怔,旋即欲俯身跪拜:“陛下恕罪,他們只是耿直無知,絕非刻意冒犯陛下的!”

“朕何時說過要怪罪他們了?”

甯甘戎不解,抬頭傻傻的看我。

“呵,倒是難為這些個傻大兵了,怨念了這麼久,訓練居然還能照單完成。”從第一眼看見台下兩兩互相糾纏廝打開始,我就知道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戰士心裡不甘。

拜神族靈力和死靈之魂所賜,如今我雖身在高處,卻仍能清晰聽見百米之遙的操練場上混亂不堪的咒駡。

自甘下賤,驕橫跋扈,殘忍嗜血,愚鈍無知,欠操的**。

許是因了這張臉和曾經的隨性妄為,如今我在一般正常男同胞眼裡的形象可謂慘不忍睹。

但......

我勾唇,淺淺輕笑,“告訴他們,任何人如果有任何不服或不滿,今日都可與朕道來,朕等著他們來挑釁。”

呵呵,隱忍得辛苦,我又不想在這種時候抱其他人,只得退而求其次,拿打架當猴耍了。

甯甘戎很合作的躬身一拜,正色道:“臣遵旨。”

嘈雜煩亂的訓練場漸漸安靜,原本分散在各個角落的男人們迅速列隊站直。

我裝模作樣輕咳了一聲,稍稍收斂了眼底詭異泛紅的笑意:“朕今日來,一為檢閱各位訓練如何,二為解決你們心裡的怨氣。平日有什麼不痛快,今日都可在朕身上發洩——朕允許你們盡全力攻擊朕,但今日事了,你們便要永遠真心忠於朕,做得到麼?”

人群一陣沉默。

忽然自最前列站出一眉目清秀的黑衣青年,開口反問道:“陛下不適用妖法、不隨意殺人?”

我笑,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興奮:“那是自然。”

“好,便依了陛下!小臣錦州錦風第一個嘗試,若陛下能讓小臣輸得心服口服,小臣發誓此生永為陛下之奴。”

此生......麼?呵,但願將來不會後悔。

“很好,那就上臺來吧......唔,忘了說了,從這一刻起,這裡再無決帝,我只是洛決。”


35(4)

人人都當洛決天性狠絕,出手必有人亡,甚少有人知道,與殺人相比,我其實更愛狠狠扁人。

不見血,沒有殘肢斷骸,純粹的力量碰撞與**,總能讓我恍惚有種重新活過來的酣暢之感。

“陛下,不,洛決,錦某草莽一個,出手不知輕重,若傷到閣下萬金之軀,還請海涵。”

將要對敵之人一身藏青布衣,眉目清秀,輪廓分明,態度不卑不亢,隱隱有大將風範。

我頗為滿意的笑了一下,順手脫了礙眼的龍袍,僅著一件洛塵風親手改造的純黑襯衫擺開架勢:“你叫錦風是吧?那些廢話暫且不談,先和我打完再說。”

青年微微一愣,倒也真的不在囉嗦:“如此,那便得罪了。”

餘音伴著帶有摧枯拉朽之力的一記掃堂腿強勢而來。

我沒料到他竟真敢偷襲皇帝,一時慌亂,只得險險退開:“好小子!居然有膽玩陰的,果真——孺子可教也!”

名喚錦風的男子手下不停,語氣倒是有了絲微妙的讚賞:“兵不厭詐,好戲還在後頭!”

我也不再說話,專心見招拆招。

少林長拳,達摩拳,五行連環拳,神掌八打,甚至是為多數江湖人不齒的擒拿事八式。

男子可謂將畢生所學全盤亮出。

想當然,洛樓(記得麼,老爹家華麗麗滴殺手樓~~~)裡的老師再世,也不可能教會我這些只有金庸大叔才能想得出的傳奇武功。

於是,驚呆數千人的詭異場景應時出現。

身份低微、只是奉命上臺打一場架的士兵頭頭左一拳右一掌的朝某個方向狠拍,口口聲聲說要挑戰整個兵營的尊貴皇帝陛下抱著腦袋滿場撒丫子亂竄。

“秦許,秦許,我最近是不是真的太累了?居然會看見一貫強勢的皇兄被個不知名的士卒追的滿世界亂跑的幻象,呵呵,呵呵。”

朱某人溫柔卻也無奈的彈了他家迷糊善良的愛人一下,語氣頗為咬牙切齒:“你沒看錯,他那時惡趣味氾濫,正在樂此不彼的玩錦風。”

烈焰岩驚豔於他難得一見的溫柔,傻傻發出無意義單音節詞:“啊?”

“......算了,接著看吧,你家皇兄打得骯髒主意就快露出水面了。”

與此同時,錦風也已追的筋疲力盡,只得不情不願的喘著粗氣停下。

“洛決......呼呼......你這是什麼意思?只守不攻,覺得我武功低下,不配和你動手麼?”

我賊笑,一躍而至呈死魚狀的錦風面前,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錯!不是覺得你武功低下,而是你的武功本來就很低下!才跑了這麼點路就喘成這樣,以後怎麼替烈華帶兵打仗?”

“你......!有種就別跑,和我堂堂正正真打一場!”

笑意更濃,眼底漸漸有了淡淡的猩紅:“如君所願。”

腰身下沉,出手如電,男子胸口頃刻挨了一記結結實實的左勾拳。

“唔......卑鄙!”

“非也非也,這叫來而不往非禮也,你用腿偷襲我,我還你一拳,公平合理。”

男子忽然直起了因疼痛而下意識弓起的脊樑,臉上雖是餘怒未消,墨黑的瞳裡卻已只剩滔天激情。

“好,為了你的公平合理,我不用內功,你不用古怪術法,我們拳腳上見真章。”

“......”

呵,這麼快就被發現,我是該說練武者五識敏銳,還是該罵自己得意忘形?

或許,只是因為自己太過壓抑,需要發洩而已。

暗暗收回佈滿整個經脈的神之力,勾唇,邪邪一笑:“那正是我想說的。”

話還未落音便直接撲了上去。

對方依然是有板有眼的正規拳法,我卻只當是閑來無事打群架。

跆拳道,散打,戳眼,踹腳,猴子偷桃。

什麼好用來什麼。

終於,錦風再一次被我踩了腳尖、而後過肩摔成四仰八叉後,台下圍觀的眾人爆發了。

“搞什麼!這算哪門子比武!”

“下流!骯髒!只會偷襲,真是卑鄙!”

“不懂武功就滾回去做你的小皇帝,在軍營撒什麼潑!”

我扔了被扁的不成人形的錦風,轉身面對眾人。

眼神冰冷,面無表情,與盛怒時的洛塵風不相上下的強大氣勢瞬間湮沒整個訓練場。

“怎麼?你們很不服?”

縱使這些人已經按照我定的規則訓練了三年有餘,此時面對我全開的冷氣,大部分人仍是忍不住顫顫發抖。

當日,例外無處不在。

“哼!不服又怎樣?你不就仗著自己會些妖法、又恰好生在皇家麼,神氣什麼!我們來這裡接受訓練是想為烈華盡一份力,不是給你耍著玩兒的!”

“呵,耍你們?”我挑了挑眉,抬眸一個一個掃過或憤恨或驚懼或無所謂的眾人,微哂,“你以為,尚未完全改造好的你們,在朕心裡有幾斤幾兩?”

是朕,而不是我。

我已經被這些個傻大兵的傻氣徹底惹怒了。

“一起上吧,如果在你們自認為優勢的拳腳上都贏不了朕,朕根本就無需和你們廢話。”

一句話成功激起眾怒,“群雄”群起而攻我。

“甯大人,丞相大人,二殿下,大人們都聽到了吧?是我們尊貴的決帝陛下恩准我們動手的,如果中途出了什麼意外,我們是不是可以不用負責?”

咦,這傢伙是誰?這種時候還能想起給自己留個後路,是個人才啊。

烈焰岩斜斜看了我一眼,見我毫不在意的大方點頭,也只得不情不願稱是。

“如此......兄弟們給我上啊,難得有機會海扁皇帝陛下,不扁白不扁!”

“哎呦!”

我確信自己在蜂擁而至的人群縫隙裡看見了泰山崩於頂而色不變的朱秦許險險滑了一跤。

不由大笑:“說的好,不扁白不扁,能將朕揍趴下的人朕重重有賞!”

然後看見,好不容易被烈焰岩攙扶起的朱秦許,再次光榮滑倒。

“洛決——別讓我抓到機會,否則管你是皇帝還是聖主,我照整不誤!”

混戰,便在朱某人這聲活力四射的咆哮中正式拉開帷幕。

數千人將我圍在中間,毫無章法的亂踢亂踹一通,一波倒下,一波再來。

我亦安全放開了身心融入其中,左手圈了一人脖子夾雜腋下,右手狠狠重擊另一人柔軟胸腹。

腳下才將一準備偷襲我下身的挨個兒踹翻在地,下一刻又旋即飛身吻上欲攻我上身之人的臉面。

打得暢快淋漓,不亦說乎,卻也,傷痕累累。

我其實知道只憑拳腳自己會受傷,這個身體有多麼羸弱,早在與洛塵風床上大戰時便已了然。

然而我卻執拗的不想動用任何非自然之力。

自虐也好,無聊也罷,我只是急需一個發洩不安焦躁的渠口。

混戰整整持續三個時辰,最後一個頑固的大個兒被揍趴下的刹那,我也直直後仰倒了下去。

卻不想,竟剛好壓到第一個跳上臺自稱錦風的青年。

“呼呼......兄弟,別見怪,借我靠下,老子累的爬不起來了。”

青年這回倒是十分配合,身體未有移動,甚至對我習慣性脫口而出的“老子”未置一詞。

“陛下如此信守承諾,錦風自也不會忘卻。自此刻起,錦風便認陛下為主,陛下可隨意差使錦風。”

我笑,翻身和他並排躺下:“若朕沒猜錯,錦風應當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吧?”

當事人沒有回答,他的旁邊卻是忽然竄出一抹可算熟悉的另一個人聲。

“夜大將軍之子,當然不會一般。”

“夜將軍?是當年鳳城之戰唯一一個讓婁煩吃了大虧的夜雲?呵,倒還真是名門之後......那麼,你呢,逮著機會就想海扁朕的公子?”

那人居然微微紅了臉,有些害羞有些膽怯的看了我一眼,垂首不答。

“錦藍,別鬧!在你面前的是我們要效忠的烈華主宰,不可無禮!”

我一愣,隨即了然:“你們是兄弟?”


35(5)

名喚錦藍的男子忽然便張牙舞爪起來,一張“姹紫嫣紅”的俊臉完全扭曲:“那是!想當年,未央城誰人不知夜大將軍家有兩個天才少年,大的成熟穩重,小的活潑可愛”,他說著做了個嘟嘴眨眼的小動作,示意我他真的很“可愛”,“只可惜,如今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今時早已不同往日了額。”

“錦藍!”

難得認真感慨一回的青衣男子被他家兄長一喝,立刻縮著脖子做投降狀:“是是是,我知道錯了!真是,明明是只比我大一歲的哥哥,管我管的比爹還嚴。”

男子不爽的摸了摸鼻子,在錦風看不見的角落遞給我一個無奈的眼神。

我慢慢自地上站起,拍了拍滿是灰塵血污的襯衫,漫步經心的淡問:“想恢復夜家的榮耀麼?”

也不管這話會在兩兄弟心裡產生怎樣的震撼,問完便提步朝主席臺中央走去。

那裡,遲遲等不到我露面的烈焰岩和甯甘戎早已滿臉焦躁。

老狐狸朱秦許臉上雖是沒什麼表情,眼裡卻亦有無處可藏的淺淺擔憂。

我微微勾了唇,發自內心的笑。

走近了,伸手拍了拍甯甘戎的肩:“小寧子,做的不錯,這群小子基本素質都很好。”

甯甘戎誠惶誠恐,不知是該謝我的誇獎還是該怨我給他亂起外號。

“陛下,此法雖能便捷的解決問題,但臣還是希望您下次不要再用了。”

我挑眉,有些意外居然會被朱秦許看出本意:“丞相替朕管理好朝堂變行了,朕的私事,不勞丞相費心。”

朱秦許沉默,幾分鐘後又問:“陛下接下來打算怎麼做?這些人,怕是還不能入陛下的眼吧?”

我大笑,忍不住仰天長歎:“呵呵,想不到天下如此之大,竟只有丞相最瞭解朕的心思!”

朱秦許不動,一副天塌下來由他頂著的淡定模樣:“臣只是盡了一國之相得本職。”

“好!好一個‘一國之相得本職’!烈華交托給你,朕也該放心了。”

被忽視良久的烈焰岩終於也明白了我的意圖,抿了抿唇,眼裡有顯而易見的不贊同:“皇兄真的要留在這裡麼?半年時間並不短,皇兄能抵得過外界的**?”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感覺他家小倆口都已經將我的性子摸了個透。

“咳咳”,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還是決定給烈焰岩來一段理性長篇大論,“朕承認朕有些小孩子心性,但這回,事關父皇,朕必定要事事親力親為。再者,榆次本就為七國翹楚,兵力強大,如今又有身懷神技的重火坐鎮,朕若不插手,一般的軍隊根本對付不了他。”

“不怕挑明瞭說,朕、父皇以及重火如今已都不是人類。朕的能力剛剛覺醒,而重火卻是早已駕輕就熟。他能輕易控制天下諸妖,與他為敵,便是與整個天地間的黑暗勢力對抗。沒有死的覺悟,百萬大軍也仍將不堪一擊。”

三人對視一眼,俱是瞬間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只是,卻仍是免不了對重火的身份產生疑惑。

“陛下的意思是......火帝也是來自另外一個時空?”

我微笑,一分傷痛九分嘲諷:“不。丞相若是對紫菱大陸的上古傳說做過研究,當是對他的另一個名號不會陌生——滅世之妖,諸妖信封的洛神。”

“什麼?滅世之妖是火帝?!那無緣無故被他挾持的風帝陛下不就是......”

“呵,小寧子這回倒是學聰明了——不錯,主宰整個世界的創世之神,便是父皇。”

“既然如此,陛下您怎麼還......”

“甯大人!”

自解了心結之日起便總是一派淡然寧靜之相得朱秦許,第一次在我面前詞嚴厲色。

許是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過了頭,我可愛的丞相大人難得露出幾分窘迫之色,不自在的解釋道:“甯大人是臣子,陛下是君王,君王的私事,臣子還是少過問為好。”

這個時候,一心只愛兵法戰局的甯甘戎才驚覺自己剛剛從鬼門關逛了一圈回來。

他臉色慘白的呐呐了許久,一句話沒說出,倒是將自己憋的冷汗淋漓。

若是在平時,我定會好好戲耍這人一番,然而此刻,卻是半分閒情也無。

於是直接忽視,任某人自生自滅。

“二皇弟,朱丞相,平日朝堂之事還是得由你們來大理,朕要帶著這群小子閉關訓練半年。”

烈焰岩從來就不是執著的人,眼見勸說無效,他很自然的接了我甩過去的爛攤子。

朱秦許亦然。

我笑笑,不再和他們廢話,轉身重回了已經恢復活力的准將領將士們之中。

“各位——”

一聲沉喝,嘈嘈雜雜交流受傷程度的男人們立馬噤聲。

我頷首,語氣不自覺夾雜了絲絲笑意:“之前一戰,你們對朕的表現可還滿意?”

男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統一答案:“滿意!”

整齊劃一,氣勢恢宏。

我勾唇,滿目盡是顯露於外的興奮和激動:“想學這樣的揍人招數麼?”

這回沒有遲疑,男人們的聲音震耳欲聾:“想學!”

“很好!朕要親自教授你們搏鬥技巧,想跟著學的人,自己去錦風和錦藍兩兄弟那裡報名。另外,半個時辰後,朕要看見一支沒有鼻血門牙滿天飛的整潔部隊!”

台下一陣哄笑,而後個個行動迅速的沖進自己的營帳。

我亦打發了烈焰岩等人,獨自尋了處無人的深井洗漱包紮傷口。

錦家老二卻在此時再次找到了我。

偷偷摸摸左顧右盼,見四周無人,立刻誇張的上躥下跳:“哇哇哇,陛下欺負人!明明是陛下要招人,為什麼讓我和哥哥累死累活,陛下太壞了!”

我曲指,對著他腦門便是狠狠一下:“沒大沒小,知不知道誰是這裡的老大?”

錦藍捂額,做泫然欲泣狀。

這回我不再理他,兀自垂首擦著遍佈全身的血污。

某人得了無趣,終於不再偽裝,垮著肩膀歎了口氣。

“陛下是何時發現的?錦藍自認未露出任何破綻。”

我扔了已是血紅的臨時面巾,一本正經的教訓道:“小子,論起隱藏本性,你還太嫩了。”

“呵呵,錦藍連朝夕相對了十八年的兄長都騙了,還會太嫩?陛下當錦藍是白癡呢。”

我也不和他計較,順著他的話往下問:“那麼,錦藍倒是說說,朕如何會一眼識破你的本性?”

男子微微抬了下巴,張揚而自信的回道:“錦藍以為,那是因為,陛下與錦藍是同一類人。”

我聳肩,無言,繼續擦著青一塊紫一塊的胳膊。

他說的沒錯。

很多年前,我習慣用冷漠殘忍偽裝自己,而此刻,他卻是刻意讓別人誤以為他單純小白。

同是被生活所逼,我能理解他下意識的自我保護行為。

也因此,他當眾將我當猴耍,我並不介意。

男子兀自笑了一下,臉色卻漸漸凝重:“陛下如此急於訓練我們,是否想借我們做些什麼?”

我不置可否,反問:“錦藍以為會做什麼呢?”

“突然召集我們這樣一群在軍事方面可謂白紙一張的亡命之徒加以訓練,有意識讓我們按自己的興趣發展,平時不僅有古怪的體能訓練,每日還要進行系統的戰術修習......陛下,是想和大陸某個國家開戰了吧?”

“呵呵,完全猜對了呢......如此,錦藍又為何要和朕坦白?”

智商不比朱秦許差的男子忽然垂了腦袋,低低的歎:“陛下既已知曉,又何必非要錦藍明言?”

我甚是愉悅的笑:“錦藍會完全服從於朕、任何情況下都絕不背叛朕?”

男子咬牙:“是。”

“會幫著朕管理這一幫心裡完全不將朕當一回事兒的大男人?”

男子墨黑的眸內開始噴火:“是,只要陛下答應,從此以後,陛下怎麼說,錦藍便怎麼做。”

我慢慢斂了滿臉算計之色,鄭重的保證:“如此,錦風會永遠安全。”

錦藍極度不爽,卻也只能自認倒楣:“希望陛下記得今日所言才是。”

一旦達成共識,被迫成為免費勞動力的某人立刻飛奔回他哥哥的身邊,再不肯與我共處一秒。

臨走還忍不住碎碎念:笨蛋哥哥,藍兒為你又被人算計了一次,你何時才能明白藍兒的心意......

我挑眉,不由感慨:這年頭,亂倫同性戀還真他媽多!

然後在心裡狂吼:洛塵風,今生今世,你休想逃得過本大爺的五指山!


第35(6)章

我出生在戰火紛飛的亂世。

那一天,天際猩紅,六界之境屍橫遍野,賜予我實體與靈氣的男人執一柄青色長劍浴血狂美,恣意張狂,卻在我落地的刹那裂魂自毀。

我那時還沒有靈魂,所能做的不過是順應自然,擠出男人暗紫的瞳,默默融入他腳下尚在流淌的冰冷血河。

只是,很奇怪,與平常死物無異一滴清淚,滑過男人臉頰的時候,竟會下意識記住他身上漫漫散出的那一絲冰冷與絕望。

其後幾百年,天地五界荒涼無聲,人界卻開始繁榮昌盛。

我一直安靜的躺在黏稠腥鹹的鮮血之中,無心無情,閒時著看人間爾虞我詐,偶爾會想起可算作我“父親”的男人帶著無助悲涼的寂寞紫瞳。

生命不過如此,除了不斷吸收聚集死靈之魂,我不知道我這種只有意識沒有靈魂的怪物還能做些什麼。

直到滅世之妖再次出世。

我知道自己是因了神對滅世之妖的執念才得以成形,按照常理,我會秉承神的意願繼續癡忠下去。

事實上,我也真的那麼做了。

見到那華髮發瞳的男了的第一眼,我的意識便似被無形之力操控一般毫無緣由的瘋狂悸動。

靈力在燃燒,身體第一次感覺到了除冷之外的第二種觸感。

然而,萬事俱備的刹那,我胸口疑似為心臟的某個部位忽然卻強烈不甘起來。

憑什麼我一定要愛上這個一心只想做萬物之主的無情男子?憑什麼明明一切惡作劇都由他挑起、最終獲得益最大的人卻依然是他?

不爽於滅世之妖命太好的同時,心裡漸漸竟浮現起神被殺戮完全控制的深紫目眸。

長久與死靈妖邪們為伍,我早就從妖孽的記憶裡偷出了當年事發的真相。

寂寞了數萬年的男子,難得遇上與之“絕配”的心怡之人,寵他,愛他,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的全副身心交付於他,只是希望從此能有人與他比肩俯瞰眾生。

卻不知,他與他,相遇之初便是一場陰謀。

我忽然就心疼起那個終身被困於上位、求愛而不得的邪肆男人。

想愛他,想補償他,想讓他知道,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如滅世之妖一般殘忍混蛋。

心念一動,身體立刻便有了回應。

是錐心刺骨的劇痛。

我知道,這是靈魂由無而生必須要經歷的一劫,挨過了,我會成為與一般生靈無二的活物。

也就意味著,我可以去人間尋找被傷得體無完膚的男人。

然而我卻太過樂觀了。

疼痛過後,我確實不再只是無魂的眼淚,事實上,我已不再是“我”。

身體裡有兩個靈魂完全不同的靈魂相互碰撞,誰也不願服從於誰,誰也不想被誰吞沒。

爭執百年無果,終是各得半邊。

於是,我只得重頭再修煉。

一點點吸納怨靈之氣,將之一分分融於骨血之中。

我不著急,只是因為我知道,想要與那人並肩,我必須足夠的純淨且強大。

也因此,另一半先一步修成人形,我並不感到意外。

只是有些奇怪,為何他前腳剛踏出六界怨靈集結而成的血淵,忙著在六界尋我創始神的滅世之妖後腳便能出現並將他領走。

那些日子,我一個人獨守陰森詭異的血淵,漸漸也能理解神在那時會選擇自毀。

寂寞實在可怕,因得而復失引起的寂寞,更是能叫人癡狂絕望。

當那雙與男人如出一轍的深望色目眸出現在我臉上時,我激動的幾乎想哭。

想都未想,我直接開啟了水鏡。

看到那男人這些年在人世的經歷之後,我更是惡慟莫名。

難怪滅世之妖找不到他,他根本就是在自虐!

第一世都選被命運拋棄的人家轉生,以血肉之軀接受詛咒,生生世世與六界斷絕往來。

孤寂,冷漠,無欲無求,無痛無傷。

他活著,似乎僅僅因為他還活著。

我再也忍不住,流著淚跳入輪回之道。

心裡發誓,無論如何,我再不要讓這男人經歷早點苦難。

然而,事實再次讓我心痛。

也不知是因為滅世之妖,還是我和他真的無緣,我們在人間的每一次糾纏,不是我還沒來得及表現出自己的愛便被他殺掉,便是他厭倦了無窮無盡的殺戮之後自我了結。

結局,總也逃不開生離死別。

轉世兩百次,我終於決定要孤注一擲,背水一戰。

他既然對我身上混雜了神與妖的靈力感到恐慌,我便親手毀了這身好不容易修煉成的千年修為。

漫長歲月裡對男人積累的愛戀太過深沉,我便咬牙,啟用禁術,徹底粉碎這些年的癡戀妄想。

而後,我以自己的靈魂為祭,祈求上天給我一次與男人近距離相處的機會。

無關其他,只是想以一個嶄新的、單純的身份,自由的去愛男人。

我要他忘記曾經的傷痛,忘記創世之神的身份。

要他,陪我,只做一世普通人。

呵,天地六界失了創世神會怎樣,滅世之妖是否還有其他陰謀,從來便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只是,為防萬一,我還是選了一個死靈,將自己琢磨出的聚魂之法教之於他,傳他靈力,令他守在我修煉成形、男人憤然自毀的血淵靜候創世之神歸來。

再次轉生,我成了他的兒了。

血緣多麼奇妙,即便我已完全忘了他,即便他仍是缺少半魂、無情無心,我們還是糾纏的比任何一世都深刻。

他終於不再只當我是空氣或者獵物,會和我說話,會打我罰我,甚至會彆扭的關心我。

我不記得他,卻仍是本能的想與他親近。

然而,我終究只是一顆眼淚。

猜得透本源的心性,卻無法預料已完全成為人類的自己會變成怎樣。

或許真是命中註定,我拼盡全力換來的不一樣的一世,逃過了生離死別,卻終結在弑父自毀。

特意選了異世重生,死後竟又雙雙回了紫菱大陸。

看起來什麼都沒變,男人還是無懷,我依然常常怨他殘忍冷酷。

但似乎又什麼都變了,男人對天下無情卻獨對我特別,我怨他殘忍也不再是因為他連自己都不放過。

他開始對我有**,鍾愛將我束縛住,似是想從我這裡尋回些什麼。

心疼他之外,我亦會尊敬他,逗弄他,鄙夷他,甚至恨他。

我們之間,再不只是白紙般簡單純粹。


第37章

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從前因了洛塵風的束縛,我會了隱藏自己的本性,乖乖做被寵壞的小屁孩,乖乖遊戲人間。
世人眼裡的洛決,大抵都是個偶爾頑皮、偶爾殘酷、偶爾搞怪、偶爾嚴肅的血性青年。
很少有人知道,我的一切喜怒哀樂,其實只會為洛塵風而存在。
倘若有一天他不在了,我必會撕了偽裝。
或者變成重生之初那般萬事不在意的行屍走肉模樣,或者如此刻。
即便會毀了整個天下,我也要將那男人囚在自己身邊。
誰說我不是滅世之妖?
當底線被人觸碰的時候,我所做的事,絕對會比真正的滅世之妖更加令人髮指。
“陛……陛下,已經有一半的兄弟不行了,還要繼續嗎?”
錦風心驚膽戰,前一刻還在和他們嘻嘻鬧鬧稱兄道弟的老大,才一轉眼,怎麼就成了逼他們赴死的魔鬼。
那些可都是貨真價實的妖魔鬼怪啊,千軍萬馬都無法對付,他們這些個血肉之軀又怎能抵抗?
六個月,整整一百八十天的朝夕相處,難道帝王對他們就沒有半點情意?!
我沉默,定定站在斷崖之上極目遠望。
崖底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三個月前,三小國終於被重火當做炮灰踢了出來。
那時我正在拼命提升自己的力量,青翼以損失兩百年壽命為代價替六十幾個特種兵改換了根骨,羿狼牙和烈焰岩分別領著兩國的百萬雄師做最後的加強訓練和整合。
所有的人和事都按照我的計畫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只是,我萬沒有想到,禍事會先從烈華內部挑起。
那些潛意識裡總將我的話理解成相反意思的守城士兵,竟是早已被重火攝了魂魄。
他們配合著被火蓮教控制了的暴動民眾,一把火將我好不容易湊夠量的糧食燒了一半。
那一刻,我封存了二十多年的真實心性徹底覺醒。
沒有和過去一樣紅著眼濫殺無辜,我很冷靜的指揮侍衛將剩餘的糧食搬出糧庫外,果斷的棄了擠滿暴民的皇宮,安撫民心,整頓軍隊,將本應在三個月後進行的戰爭提前至今朝。
尚未學成出師的六十幾個特種兵,亦是不可避免的由殺妖機器轉變成了任妖魔鬼怪吞噬的“美味點心”。
“陛下?陛下?求您再想想其他法子吧,找這麼下去,兄弟們會全軍覆沒的!”
我勾了勾唇角,臉上的笑容接近虛幻:“錦藍……也在隊伍裡吧?”
錦風不說話,握的吱吱作響的拳頭卻輕易洩露了他的恐慌。
“朕可以讓錦藍回來,但其他人,必須繼續戰鬥,直到屍骨無存。”
錦風忽然哼了聲,大步跨到我的面前,豁出去似的指責:“陛下一直表現的從容不迫,是否一開始便打算將我們當做祭祀品獻祭?我們明明可以先解決了國內躁動,明年開戰,陛下卻為何執意要現在反擊?當真一點都不在乎我國將士們的生命?”
“將士?呵,錦風到如今還看不透朕的心思麼?”
錦風愣然,硬生生將到口的說辭吞回腹裡。
他怎能忘了,眼前這位看似良善隨和的帝王,骨子裡從來就只在意過那一個人而已。
他為他哭,為他笑,為他悲傷,為他癲狂,也只會為他。
錦風仰首,恰好看見年輕的帝王側目遠望,神情慵懶。
那一雙骨節分明的素手持續把玩著垂落胸前的一縷罕見藍發,纏纏繞繞,散漫而隨意。
錦風一怔,隨即恭敬垂首:“是,錦風愚鈍了,陛下恕罪。”
我笑,眉目彎彎,眸內卻是一片清明:“無所謂罪不罪,你我只是立場不同而已……瞧,戰爭進入僵持階段了呢,雙方都需要暫停休息一下了。”
“錦風這就去傳話給施將軍。”
“不急,先將錦藍召回來吧,主帥應當能看得清戰場局勢。”
“是。那麼陛下請注意安全,錦風先行離開了。”
“錦風……還是個什麼都沒經歷過的孩子呐。”
那急急而去的藏青色背影微微一頓,沒回話,更是加快看步伐向山下走去。
我回身,繼續眺望滿是斷肢殘骸的山洞,漸漸有了些不合時宜的感慨:“洛決啊洛決。枉你一世自詡妖孽,怎麼就被個男人吃的骨頭渣都不剩呢?”

**************洛********決************.天**********下********

黃昏,殘陽如血。
我自山頂歸來,尚未入帳,身披金鱗鎧甲是的烈焰岩二話不說便將我拖了去羿狼牙的營帳。
“出什麼事了?怎麼個個臉色都這麼古怪?”
本是隨意問問,沒想到話剛出口,眾人竟是齊齊撇了頭不敢看我。
心裡知道怕是真的有了意外,習慣性挑了挑眉,選了張挨近青翼的軟椅坐下,開門見山的問:“大冰塊,我知道你最不屑說謊,告訴我,剛才戰場上發生了什麼事?”

青翼無意識擰緊了眉頭,倒是真的有問有答:“我似乎見到了神。”
被朱秦許養的愈發單純乾脆的烈焰岩忽然一躍而起,跳到我的面前急急補充:“不止是他,休戰號角吹的時候,我們幾個人都看見了站在敵營佇列最前的那抹玄黑人影,真的很像父皇!”
他說完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我,那表情,好似我若有一絲不良反應就會立刻撲上來。
側身看了看其他人,發現居然個個俱是滿臉急切,伸長脖子大瞪著眼,好似商量好了一般動作一致。
我無語。
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說清楚為好:“你們沒有看錯,下山之前我也發現了。能將黑衣穿成那般風度的人,天下除了洛塵風再無他人。”
“那、那……”烈焰岩似乎受到了什麼重大打擊,顫抖的肩膀,說話都變得結結巴巴,“那父皇為什麼、為什麼不回我們的陣營?就那時的情況來看,他似乎完全是自由身啊!”
我笑笑,無所謂的點了點頭:“他確實行動自由,如果想回來,幾乎沒有人能攔得住。”
烈焰岩有些暴走了,煩躁的在帳篷裡轉了一個又一個圈,嘴裡一直碎碎念:“父皇不是被人囚禁的……父皇領人來攻打他自己的國家……父皇不要我們了……”
最後還是朱秦許受不了他家親親愛人丟人現眼,一把抱住烈焰岩,也不管有這麼多閃閃發光的電燈泡圍觀,俯身便封住了某人喋喋不休的紅唇,嗯,道具是他自己的唇。
羿狼牙瞧著他們那般,眼神微閃,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決的意思說,風帝陛下是自願留在榆次的?我是否可以猜測,他已經背叛了決?”
“背叛?”我有些嫉妒的瞥了眼烈焰岩水潤紅腫的唇,輕哂,“他說他已經完全不記得我了,可是他仍是捨不得傷痕我,這可以算做背叛嗎?”
“決……”
“皇兄……”
“呵,大家這是怎麼了?以為我在傷心?嗤,我的心還沒找回來,傷個屁!”
某個不文雅的詞配著我的特意做出了的鄙夷動作,倒是是讓一群人暫時松了眉頭。
“聽著,別管洛塵風在不在敵營,這仗該怎麼打還得怎麼打。如果萬不得已必須要和他對戰,別手下留情,一個個都奔著要他死的念頭全力以赴。”
“這樣不好吧?再怎麼說。他和決也是……”
羿狼牙話還沒說完,千年大冰塊青翼忽然起身,破天荒朝我行了跪禮:“青翼但憑陛下吩咐。”
他說完毫不在乎的轉身,看那架勢,竟好似是趕著回營帳不眠。
“……決,我是不是眼花了?剛才青帝陛下他、他給你下跪了?!”
我愣了不足一秒,隨即捧了茶盞,品茗之餘,嘴角不由勾了個玩味的笑:“羿大哥沒看錯,青翼,承認我的存在了。”
一干人等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臉上俱是迷茫不解。
“這些你們就不用管了,天色已晚,大家還是各自回營帳好好休息一下吧,如果沒料錯。明天大概會有一場惡戰。”
三個月,三國被滅了兩國,剩下的一家該是想背水一戰了。


第38章

破曉,晨光熹微。
營長之外鼓聲如雷,黑火幢幢,刀戟相碰聲夾雜著鮮血與嘶喊遍佈全營。
我有些憤恨的掀了厚實的青褐色棉被,隨手抽出掛在牆壁上的青翼寶劍,起身,出門,抬手將冒冒失失撞上來的傢伙腦袋割了下來。
“媽的!不知道老子最近失眠啊,吵什麼吵!”
我吼得起勁,渾身浴血的朱家子弟兵也難得動作一致的扭頭看了半秒。
半秒之後,揮刀的繼續揮刀,罵娘的接著罵娘,再沒人願意鳥我一顏。
於是,起床氣甚重的某皇帝終於意識到他此刻正身處自家軍營,敵軍淩晨偷襲,自家兄弟死傷慘重。
於是也發現,營帳邊上滴滴答答的破碎聲不是老天無良夜半下雨,而是被殺者的鮮血過多,帆布制的帳幕吸收不完,血滴慘澹墜地。
神思迅速回體。也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一個縱身,終是也踏上了殺伐之路。
“烈焰岩!羿狼牙!大冰塊!你們在哪兒?還活著就給我‘吱’個聲!”
一句話喊完,人也輕飄飄落在了主營帳門口,滿是鮮血的手中甚至還握著一條剛從活人身上砍下的溫熱手臂。
“都——”
急急拉開簾幕,卻不想竟見到了他。
洛塵風。
男人隨意斜臥在我平日最愛躺的青竹木椅上,神情慵懶,墨色青絲纏滿身段。
我看他的時候,他恰好剛剛睜開那雙盛滿天地光華的絕豔紫眸,微微挑了眉,似笑非笑的瞅我。
他的身側,被綁成粽子的羿狼牙等人不住搖頭哼哼,因塞了布團而無法說話的嘴嗚咽出聲。
我根本看不見除洛塵風之外的任何其他人或物。
隔了將近一年時間未見面,此時再見這個男人,我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想他。
想到心痛了,身體顫抖了,喉嚨哽咽了。
想到想就這麼拋下一切,管他什麼天與地,神與妖,愛與恨,只願和他做到天荒地老。
然而,我卻只是若無其事的笑笑,像對待每個偷襲軍營的將領一樣沉著臉和他打官腔。
“閣下難道不知戰爭的規矩麼?既說過明天交戰,今夜有怎可無恥偷襲?”
洛塵風終於起身,曖昧的貼上我的身體,覆在我耳邊輕語:“呵,決怎麼這般生分呐,我們曾經可還同寢同食過哦。”
他身上有淡淡的、是屬於他的清新泠香,這麼靠著我的時候,香氣自他寬闊的胸膛飄出,像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一般縷縷侵蝕我的嗅覺。
我幾乎要站不住。
腰軟的只想立刻投入日思夜想的溫暖懷抱。
只是……
還不行,他還沒有想起我……
我不能讓自己沉溺在他由絕情堆砌而成的溫柔裡……
這個男人對自己不在意的人是怎樣的殘忍冷酷,在我還是洛家少主之時應該便已明晰。
一年前在榆次所受的恥辱與痛苦,一生體驗一次就足夠了。
心裡暗暗給自己打氣,不著痕跡的退出洛塵風的懷抱,故意板著臉沉聲道:“閣下請自重,過去種種,是朕少不更事,閣下還是忘卻為好。”
洛塵風似乎來了興致,更加靠近我一點,流氓似的痞痞道:“哦?若是我不忘呢?你會吃了我?”
我面不改色,眉卻是不自覺皺了起來:“自然不會。但朕可以抓了你,以此威脅重火就範。”
洛塵風微微一怔,忽然便收了滿臉春色。
他極快的撤下搭在我腰上的手,當著我的面掏出塊絲巾擦了擦,仿佛我身上帶著極其噁心的怪異病毒:“哼!小小人類,你以為你能抓得住本尊?”
他斜挑了紫眸不耐煩的看我一眼,瞳裡盡是顯而易見的犀利與鄙夷。
我只得在心中苦笑。
“閣下可以探探朕的氣息,看朕是否真的只是個小小人類。”
即使換了身皮囊與經歷,我想洛塵風喜歡知己知彼的性子應當依舊沒變。
而他為何到如今仍是看不透我的實力,其中真意,我下意識不願去深思。
“……”
“怎麼?不想談論這個話題?那好,我們進入正題——請閣下放了朕的兄弟和朋友。”
如果我沒看錯,洛塵風似乎……松了口氣?
這是怎麼回事?
然而未等我細想,他那帶著淡淡嘲諷意味金屬之音便再次在營帳中繚繞了起來:嗤!你讓本尊放人本尊便放人,那本尊豈非很沒面子?”
“閣下想如何?”
洛塵風忽然轉過腦袋直視我,那一刻,我發誓我從他眼底讀到累死狡黠的透明笑意。
“外面有六十個人是本尊帶來的,全部都被灌輸了充沛的靈力,本尊將他們送了你,再放了這幾個人類,作為交換,你要答應你的軍營允許本尊隨意借住。”
哎?
這、這是什麼狀況?
洛塵風做又是綁架又是夜襲,做這麼多事,難道只為了混個免費落腳的地方?
是我臉上的疑問太過明顯,男人彆扭了好一陣,到底還是給了我一個似是而非的解釋:“那些殺紅了眼的半人半妖不是本尊帶來的,本尊尚不屑與他們為伍。”
我沒有立刻給出回應,就那麼定定的看著洛塵風。
仍是偏白的薄唇,黛黑的眉,傲挺的鼻,深邃而耀眼的絕豔紫眸。
這張臉,我看了半世,戀了半世,過去一年,更是夜夜會在夢中追隨尋覓。
如此迷戀,如此捨不得,又何必去管他的行為是否怪異?
忽然便釋然的笑了。
“笑、笑什麼笑!本尊可不是非你不可!機會難得,你還不快點表態!”
我笑的更開心了,忍不住湊近洛塵風,狠狠鑽進他溫暖結實的懷裡:“是,條件這麼好,朕自然要答應。只要不是你自己想走,朕法式,即便是重火親自來,也休想從朕手裡將你搶走!”
一語雙關的話,終於讓洛塵風停下了扯我胳膊的動作。
他僵硬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垂在身側的手,遲疑著再次小心的搭上了我的腰側。
而我卻在此刻靈活的逃出他的懷抱。整了整略有些褶皺的衣衫,一本正經的板著臉繼續打官腔:“如此,便請閣下先放了朕的兄弟和朋友吧。”
“……你真無趣!”
某人恨恨的咬牙,無奈卻也不得不收了加在烈焰岩諸人身上的束縛。
“皇兄。父皇他……”
我揮手,示意烈焰岩暫時不要將洛塵風的身份說出來,略略瞟了他們一眼,不意外沒發現青翼的身影。
“大冰塊,你的目的達到了,不用再躲了。”
語落,一抹銀色身影迅速閃出黑暗,恭敬的朝洛塵風行了個禮。
“青翼見過吾主。”
複又轉首,毫無愧疚的對我說道:“外面的半人妖已經全部解決,是一群無魂的傀儡。”
“恩?沒有魂魄?是重火做的?”
“洛兒……不,是洛神,他在過去的數萬年間吸收了太多的陰邪之氣,人類身體承受不住,他只能將多餘的部分注入到一般人體內,而一般人根本受不了神力的衝擊,會變傀儡,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39

“洛兒……不,是洛神,他在過去的數萬年間吸收了太多陰邪之氣,人類的身體承受不住,他只能將多餘的部分注入到一般人體內。而一般人根本受不了神力的衝擊,會變傀儡,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洛風塵眉頭微蹙,面露陰霾,好似他口中的洛神與他有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般。
我不禁有些好奇他這一年間的經歷。
但好奇歸好奇,卻也不會多問。
不見他時日日想他,見到他了。心裡竟又不自覺的築起了一道自我保護的牆壁。
說我懦弱也好,愚蠢也罷,我不想在這種時候聽洛風塵說他和重火有多幸福有多甜蜜。
“這事兒就先討論到這裡吧,時辰也不早了,明日還有一戰,大家都早點歇息吧。”
烈焰岩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到底沒有立場管我和洛風塵之間的恩怨糾纏,說了句萬事小心,終究也拍拍屁股走人了。
至於青翼,那傢伙見過他加注上後便早早打著呵欠回了自己的營帳。
於是一時之間,主帥營帳只剩下我和洛風塵大眼瞪小眼幹坐著。
實在受不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怪異氣氛,我只得硬著頭皮開口:“咳咳,閣下打算就這麼和朕對坐一夜麼?”
洛風塵無辜的眨了眨暗紫的眸,表情近乎撒嬌:“本尊要和你一起睡覺。”
我有些無語,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一切正常:“閣下知道,軍營裡沒有女人,朕整整憋了一年沒有**過,閣下又長得這般,嗯,傾國傾城,朕若趁閣下熟睡之際做了什麼就不好了。”
洛風塵認真的看了我一會兒,頗有感慨的點了點頭:“如果是你的話,做些什麼也無所謂。”
“嘭!”
我很丟臉的從木椅上栽了下來。
這個混蛋……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啊!
說什麼是我就無所謂,他當我們如今是什麼關係!
“喂,喂!小陛下,你沒事吧?真是的,好好的怎麼會摔下來?你的木匠們不會偷工減料了吧?”
我強制性甩開洛風塵伸過來的手,拒絕他的攙扶。
“閣下若不怕朕趁半夜將你殺了便跟來吧,朕要休息了。”
冷冷的丟下一句話,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當然,杵在我背後愣愣發呆的洛風塵並未發現我離去的背影有那麼一絲慌亂。
“嗤,我這是在發什麼瘋!”
自嘲的撇了撇嘴,洛某人略有些不自然的收回僵硬了半天的胳膊,提步隨遠去的人影兒去。
夜半,冷月無聲。
我是真的累了。
這些日子以來的外憂內患,連著數場的大規模戰役,對某個混蛋無法擱置的思念,所有一切都讓我心力交瘁,精神繃到極致。
如今壞蛋就躺在自己身邊,戰事也已進展到最後階段,心念一松。困倦難免席上心頭。
“唔……軍營裡沒有真絲床單,閣下就將就一下吧……朕困了,要先行睡了……”
洛風塵倚在床頭,以手支額,沉默的看著本能的向他懷裡拱進的溫暖人體,眼神複雜。
第一次見到這個年輕的男子,他便知道他有些不同。
那是他正窮極無聊的臨風賞花,不是感覺不到有人靠近。只是因為被那些夜夜闖入腦海的破碎畫面折磨怕了、被洛神忽冷忽熱的奇怪態度逼煩了,從來不屑與人類打交道的他居然會有種想看看敢孤身闖他寢宮的狂徒是呵模樣的**。
他自是如願以償的見到了。
這人跌跌撞撞的沖到他面前,身體顫抖,眼神灼熱,滿臉都是失而復得的喜悅之情。
似是將他錯認成了某個特別重要的人。
他很不高興。
不喜歡自己被當做替身,不想看見這人一副小心翼翼的隱忍模樣,他想都沒想。抬腳便將欲靠近他的青年踹出老遠。
他以為這人會學乖了,應該知道自己不是他要尋找的人了。
沒想打,青年竟是變本加厲的放肆起來。
不僅朝他大聲亂吼,還和他拉關係、套近乎,一副和他很熟的模樣。
哼!說什麼是他的親親兒子兼戀人,別說他已經有了戀人,便是仍是孤寂一人,也絕不會饑渴到要去招惹自己的親子!
更何況,他根本就從未抱過女人,哪來的兒子?
再一次,他狠狠踹了這人。
他知道自己的力度,雖然這回莫名其妙的沉睡萬年、又莫名其妙的附生在人類身上之後力量弱了很多,但若作用在卑賤弱小的人類身上,一腳便足以令其骨折吐血。
這人生生受了三腳,肩骨斷了一半,說辭竟是半分未變。
他怒了,活了這麼久,他還從未見過這般不知死活的東西!
如是他折辱他,要他以男子之神為他**。
原本只是一時怒火攻心口不擇言,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人竟是真的伏在他胯下做了起來。
有那麼一瞬,他覺得或許這人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或許真的曾經與他關係親密。
然而卻也只有那麼一瞬間似是而非的迷茫。
**爆發的刹那,他推開了他,殘忍的將她變成了身邊一隻任他褻玩的奴才。
這次覺醒,他其實早就發現自己已不再對滅世之妖心存迷戀,之所以還和他在一起,議事項搞清楚記憶中缺失的那萬年時光發生了什麼,二麼,也是因為他不熟悉人間,無處可去。
而當他無意中看見這人在他與洛神歡愛時露出的那幅明明痛徹心扉卻又固執的不願讓任何人發現的隱忍表情時,他忽然便愛上了在這人面前和他人**。
他一邊和洛神糾葛不清,一邊強勢的逼這人和他玩曖昧。
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奇怪。
可他不願去深究這其中的深意,他只想放任自己沉溺在逗弄這人至哭泣的樂趣裡。
浴室那一次,他知道他自己玩過了頭。
看到這人聲嘶力竭的哭喊,豁出去似的捶著他的胸口大罵一通,他發現他竟無法自製的嫉妒起了那個叫做洛風塵的男人。
被這樣一個人准了便絕不放手的人深深愛著,那人該是怎樣的幸福至極。
等他驚悚的發現他的心居然與妒婦無二時,他慌了,怕了。殺意肆意的刹那幾乎想將青年溺死在浴池。
然,他到底還是沒能狠得下心。
這人終是受夠了他的玩弄,就那麼散漫的站在他與洛神的面前,毫不在意的揭開了他的真實身份。
原來這人真的叫洛決,原來他與洛神身邊忽然出現的男子互為另一半。
原來……他曾是他瞳內的一滴淚。
很奇怪,當洛神半是嘲諷半是炫耀的說出那段他完全不記得的過往時,他對靠在他懷裡的愛情主角沒有半點感覺。
他頭疼欲裂,肝膽俱傷,為的只是洛神一帶而過的那一句“愛上本源”。
平生第一次,他想去相信人類說的話。
亦是第一次,他為了人類拂逆了洛神的意願。
洛神似乎極其憤怒,咆哮了?罵他了?
他不在乎。
他只是覺得不可思議,這般聒噪無趣、城府深不可測的人,他那時怎麼會愛上?
這人要走了,他不攔,不是不想,只是不願給自己留下遺憾。
洛神瞞了他那麼多事,若說無意,白癡都不信。
這人幾近絕望的唉,洛神刻意的隱瞞,他腦海裡不時閃現的破碎畫面……他要親自將一七日謎題揭開。
只是,他不知,他竟早已著了滅世之妖的道。
靈力大幅度降低,意識一日比一日混沌,身體衰弱不堪——若非他無意發現滅世之妖在吸收活人的魂魄的修煉妖法,他甚至致死都不知道自己做了別人的盤中餐,
那段日子,他倒是真的嘗到了階下囚的滋味。
每日被迫與洛神**,受各種酷刑折磨,他漸漸產生了一種似是而非的熟悉感。
牢獄生活不好富哦,到最後,居然竟是那股熟悉感支持他撐到最後戰爭爆發。
他將最後一股靈氣分批注入之前便訓練好的以備不時之需的幾十個死士身體中,一路拼殺,借了圓月的清輝之力,終於在前晚逃了出來。
被數千隻只剩半魂的妖邪追殺的時候,他第一個想到額便是這人。
想到便做是他一向的做人準則,於是有了今夜這場烏龍偷襲事件。
他如願獲得了這人的庇護,暫時不會有任何危險,可卻……
即使靈力盡失也絲毫不見狼狽之色的絕世男人微微抿了唇,有些不確信的伸手摸了摸已經滾到他懷裡,八爪魚似的將他抱了個結實的年輕男子的臉頰,輕歎:“對我這般冷漠……你已經找到你心裡的那個人了麼?不再需要我了麼?”
睡的迷迷糊糊的某人皺了皺鼻子,隨意嘟囔了句“父皇別鬧”,一翻身,直接趴在男人光滑性感的胸膛上繼續呼呼大睡。
男人亦不再回憶,苦澀的笑了笑,拿了薄被將兩人裹緊,終究也歎息著睡了去。


第40章

次日,我在一陣高昂激越的號角聲中醒來。
迷迷糊糊中感覺身下的床褥特別暖,香香的,臉埋的地方還有規律穩健的心跳聲。
心跳?!
我被嚇到,裹著被子一躍三丈遠。
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竟是窩在洛塵風懷中睡了一夜。
充作人肉墊背的男人似是好夢被人驚擾,不悅的皺了皺眉,嚶嚀一聲也睜了眼。
四目相對,我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然,尷尬之餘,心裡亦有淡淡的悲哀滋生蔓延。
及時一直努力裝作沒有洛塵風也沒什麼的樣子,意識迷失之時,身體卻會主動追尋那男人較常人稍冷的特殊體溫。
只有被他緊緊擁著,聞著他身上特有的清雅冷香,自己才能安心沉眠。
乾脆折了洛塵風的翅膀將之改造成真的人肉抱枕得了……
自暴自棄的想著,面上卻慢慢平靜了下來:“閣下睡得可好?朕昨夜沒做什麼無理之事吧?”
沒了被子遮體,洛塵風索性大方的袒露身體,魅惑一笑:“不知緊抱著本尊不放手算不算無禮?唔,後半夜似乎已經完全壓在本尊身上了,本尊這半邊身子到現在還酸得很……”
他說著竟伸出一節冷玉般剔透白皙的手臂貼上胸口,極煽情的慢慢揉著那一片真絲般光滑性感的**,淡粉染白的唇間無意識溢出幾聲似歡愉似痛苦的曖昧**。
這人……他不會是想**我犯罪吧?
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麼,我不由滿頭黑線。
“咳咳……閣下請自重,朕今日會差人給閣下添置一張新床鋪,昨晚之事……朕很抱歉。”
唉,還是很捨不得離開洛塵風的懷抱啊,真想就這麼縮在他懷裡海枯石爛。
但……今時不同往日,捨不得也得捨得。
“你不允許我爬你的床?”
我握拳,拼命告訴自己他還沒有找回洛塵風的記憶,不能像個**一樣嗷嗚一聲撲過去:“閣下請注意自己的措辭……兩個大男人同睡一床不合禮儀,朕不想朕的士兵留下不好的印象。”
“就為了這種理由,你要選擇夜夜失眠?”
洛塵風聲音聽起來很平靜,臉上也沒有任何不對勁的表情,但我卻莫名心驚膽顫。
仿佛又回到了過去,我為提高自身的能力而超負荷練習,身為洛家家主的他在飯桌上隨意問著“夜裡身體不會疼嗎”,然後在第二天瘋狂的和我**。
搖了搖頭,甩掉那些亂七八糟的回憶,我刻意嗤笑出聲:“朕是否夜夜失眠與閣下有關係麼?閣下還是先管好自己為好。”
唔……相擁著睡了一夜,我才發現洛塵風的內息混亂的厲害,靈力只剩一成不到。
他引以為傲的警惕不再靈敏,我睡得暢快,他亦一夜昏沉。
這一年的時間……他究竟經歷些什麼?
“呵呵,當然與我有關,昨晚抱著我,你睡得可是相當沉穩呢。”
我有些生氣,乾脆開門見山直接問出心裡的疑惑:“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的靈力呢?重火想你死嗎?為什麼派那麼多人追殺你?”
然而洛塵風卻似完全沒有察覺我的怒氣,翻了個身擺出個更**的姿勢,他竟兀自捂著嘴吃吃笑了起來:“呵呵,小陛下這實在關心本尊麼?捨不得本尊被人傷害?”
我不語,凝神看了他半晌,到底將滑到嘴邊的思念吞了回去:“閣下多心了,朕只是不想糊裡糊塗攪入不必要的麻煩,今日若換成其他任何一人朕也會如此問一遍。”
語畢,隨手將裹在身上的薄被砸向洛塵風,也不管被薄被罩住的男人表情有多詭異,自己結髮、著衣、洗漱,拿了青翼劍便往帳篷外走。
外頭軍號又響了三響,大戰在即,時間已容不得我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
“你……等等,本尊換了衣衫與你同往,路上會將你想知道的一切告訴於你。”
我抱劍站在帳門處,回身,面無表情的看洛塵風展示他勻稱矯健的完美身材。
不管嘴裡怎麼說,私心裡,我還是不想放棄任何一個與這男人單獨相處的機會。
************洛**********決**********天**********下**********
“決,你總算出來了,今天的情勢很不樂觀!”
才出帳門,洛塵風還沒來得及說他的愛情羅曼史,羿狼牙便急匆匆與我撞了個滿懷。
“羿大哥別急,小弟正要趕去前線,有什麼事我們邊走邊說。”
羿狼牙意有所指 的看了眼洛塵風,我會意,隨之補充道:“大哥儘管當他是透明人就好。”
洛塵風顯然不滿我的忽視,但到底只重重哼了一聲,並未胡攪蠻纏。
“今日卯時初,離陵國雷響了戰鼓,我們應戰,施將軍主戰場光明正大的打,青帝陛下領著你的‘特種部隊’背後偷襲,本來一切進行的很順利,誰也沒想到居然有個漁翁在背後得利。”
我腳步不停,眼光卻若有所思的瞟了下扭頭不看我的洛塵風:“榆次?”
“是,重火這回好像受到了什麼打擊,一上來就遣了一大群妖魔鬼怪四處食人。從卯時到現在,兩個時辰不到,我們的士兵已經有半數成了怪物們的盤中餐,當然,離陵幾乎全軍覆滅。”
“食人……都是怎麼樣的食法?吞噬**麼?”
“說到這個,青帝陛下說他也看不透。那些怪物似乎與傳統的妖物不同,不僅有實體,還有人類的智慧與思維,有時他們會直接傷害士兵們的身體。有時卻又似乎只傷害精神,但不管怎樣,被他們觸碰過的人都已喪失了戰鬥力。”
“連青翼都看不透?”
我轉過臉,直接望進洛塵風深邃惑人的紫眸。
被給予厚望的某人聳了聳肩,半是自嘲半是凝重道:“你走後本尊便一直被洛神囚禁著,甚少接觸他,也搞不清楚他在練什麼邪功。”
一直被囚禁……我下意識頓住腳步,有些驚悚的瞪大了眼 。
“你沒有聽錯,本尊確實過了一年失去自由的生活,算是一種新體驗吧,感覺也不是那麼壞。”
男人似是看出我心裡的震驚,微微笑了笑,不在意的將不怎麼光彩的過往一語帶過:“雖然不知道確切細節,但本尊大概也知道怎麼對付那些妖物……小陛下,需要本尊幫忙麼?”
我不說話,抿緊了唇,就那麼定定看著洛塵風。
這男人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到如今,我已完全摸不找邊際。
我能確定他仍然沒有半分關於洛塵風和洛決的記憶,也看得出他並不知曉重火根本不愛他的事實。
換句話說,他還是當年那個會因滅世之妖的背叛而血洗整個六界的固執男人。
聽過那麼多人說他如何如何迷戀滅世之妖,如何如何為滅世之妖毀天滅地,也曾親眼見證他與重火相濡以沫,日日歡好纏綿,如今故事的另一位主角乍然換成了我,真的有些不能接受。
“決,你……”
罷罷,想不通,便乾脆不想。與情愛相較,現在似乎應當是考慮怎樣保住小命比較現實。
“誠如閣下所言,朕急需閣下的幫助,
我說的低緩,面上誠懇,洛塵風卻忽而撲哧一聲笑了開來。
那一笑,傾人心,斷人腸,真真叫我恍惚了半個人世。
“小陛下何須如此莊重?本尊是創世之神,掃除妖孽本來就是本職所在。”
我也笑,分不清是喜還是悲,只餘歎息:“雖是如此,朕還是要多謝閣下的……事不宜遲,我們快些去看看戰況吧。”
於是三人成行,洛塵風執意走在我的左邊,趁我不注意迅速牽了我的手。
我掙扎了幾次,沒掙脫,索性忽視。
然而抵達戰場的時候,我卻下意識狠狠反握住了那只完全報過了我整個左手的有力手掌。


41

眼前的場景,與其說是一場戰爭,不如說是群魔屠戮大會。
天與地完全被肆意流竄的黑霧籠罩,成片成片的各種怪物源源不斷的自黑霧中走出。
或是張著血盆大口見人就咬,或是扇著黑色的骨翼鑽入人體令其自爆。
又看不見形狀的猩紅色霧氣擾亂人的神志。半數士兵被它們折磨的哭喊著亂砍,幾近瘋狂。
有巨大的、能一腳踩扁一座宮殿的鎧甲類動物四處招搖,遇到活物,不管是人是妖,叼起來就嚼。
士兵們早已完全喪失了戰鬥力,前一刻尚在哭爹喊娘,下一秒立刻就死無全屍。
逃跑的逃跑,尖叫的尖叫,整個戰場只剩特種兵那一片還在做殊死搏鬥。
黑與紅編織的世界裡,青翼那一身永遠不染半分塵埃的飄逸白衣耀眼的令人心驚。
這一次,重火大概是鐵了心要將我處之而後快了。
握著洛塵風的手不松,我慢慢走到人前,積聚力量,對著鮮血與肢體共舞的戰場千里傳音:“火帝陛下,請讓你的妖怪軍團住手。”
聲音很洪亮,繞著整個戰場徘徊了一刻多鐘方才撤去。
然而重火拼未回話,我只聽見似嘲似諷的嗤笑伴著愈加瘋狂的妖魔咆哮聲排山倒海的襲來,
心下一驚,立刻便想啟用還不是很熟練的神力佈置結界。
卻,似乎為時已晚。
烈焰岩、羿狼牙、朱泰許以及昨晚星夜兼程趕來的婁青韶全部被強盛的力量撞倒在地,痛苦的捂著耳朵滿地打滾。
隨之而來的兩國官員被嚇得失了心智,膽小者甚至狂笑拿刀自己往自己心窩裡捅。
“別分心!快,閉上眼,我來引導你開啟你體內的力量!”
手足無措的慌亂中,洛塵風特有的。染了焦慮情緒的金屬音質似一汪清泉般緩緩流入我的心底,驚懼不安瞬間被冷靜沉穩所取代。
“會對你造成什麼傷害麼?”
洛塵風一愣,隨即暖暖的笑了開來:“不會。”
“那就快點開始吧,大家都堅持不了多久了。”
我閉了眼,感覺一雙乾燥略顯冰冷的大手將我的雙手合十並包裹在內,聽見洛塵風念了一段從未聽過卻覺得莫名熟悉的古怪咒語,然後。乾澀的嘴唇便被另兩片同樣單薄但卻火熱的唇虔誠的封了起來。
奇異的,躁動難寧的心慢慢祥和了下來。
“凝神靜氣,什麼也別想,跟著我度過去的靈力好好感受一下經脈裡流動的力量……對,就是這樣……醬力量引到丹田處。用你的意念融合它們……不要放過一絲一毫,全部融合掉……很好,決真是棒極了……”
隨著洛塵風的喃喃低語轉變成激動地大喊大叫,我漸漸察覺到體內有一股,不,是好幾股強大的力量相互碰撞,經脈生生撕扯開,自動癒合,又撕扯開,再癒合,過程居然比第一次被洛塵風強上還要難熬。
但,心態卻是與那時完全不一樣的自信與執著。
數分鐘之後,奔騰雜亂的內息終於趨於平緩。
我慢慢睜開了眼。
羿狼牙他們已經站了起來,仍是面色慘白,卻個個眼神堅定。
見我望過去,保留了小孩心性的烈焰岩齜牙咧嘴,免費回送我一個超級難看的安慰想笑容。
“它們……都很好,你……放心去吧。”
這時才發現,伏在我肩上喘息的洛塵風竟是渾身都在顫抖。
“你怎麼了?不是說沒有傷害麼?怎麼聲音聽起來這麼虛弱……別躲,讓我看看你的臉!”
“……”
“呵,很難看是不是?我是活了數萬年的妖怪,現在才開始衰老。已經大大賺到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再也管不了此刻還有心情開玩笑的男人是不是從前那個愛我愛到骨子裡的洛塵風,提著他的衣襟便是一陣狂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替我開啟力量需要以你的壽命為代價嗎?幾分鐘內老成這樣……你還有多長時間可活?!”
吼到最後。大顆大顆的眼淚滾滾而下。
霧鬢風鬟,鶴髮雞皮,紫眸內一片渾濁……此刻的洛塵風你還有半點創世神祇的俊秀矯健?他明明不知道我是誰,明明未曾記起過我們之間的恩怨情仇,為何要自毀人生?
從事和滅世之妖有仇,以他的實力,完全可以先找個地方休養生息,等力量恢復了再親自解決仇人,有何要以這種方式借我之手?
我知道天下人在他心中都是草芥,別說重火只是放任妖物肆意殺戮,便是那妖主想要統治人間,他大概也不會主動去降妖伏魔……願意留下來出謀劃策,願意犧牲自己助我衝破力量的極限,只是因為,陷入困境的那人是我。
何德何能……
“別哭了……咳咳,快去幫青吧,他快支援不住了……”
“嗚嗚……鬼才會為你這笨蛋流淚……嗚嗚……別死,求你……別死……只要你活過來,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別死……”
我將洛塵風狠狠揉進自己的懷裡,緊緊扣著,生怕稍一鬆手他便會消失不見。
洛塵風倒也配合,窩在我肩頭艱難的笑了笑,難得顯得有些脆弱:“傻瓜,我不會死的。現在這個樣子只是靈力損耗過多的後遺症,等休息夠了,靈力回來了,我自然還會變回玉樹臨風。瀟灑英俊的創世神祇……我可不喜歡做個被你摟在懷裡的糟老頭。”
我想笑,可是笑不出來。
想再說點什麼,卻又被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野獸咆哮嚇得無法言語。
洛塵風將我稍稍推開一了一點,頭依然埋在我懷裡,但語氣卻已變得嚴肅凝重:“下面的話我只來得及說一遍,你聽好了。”
“根據現在我發現的線索來看,滅世之妖應該是修習了一種能聚集天地間怒氣的禁制術法,枉死多少人,他便會得到多少人的全部力量。”
“這場戰爭打到現在,大陸近兩成的人已經魂歸西天,想要在這種時候打敗他,你只能選擇同歸於盡。”
“要我死才行麼?”
這句話我說得很平靜,平生第一次入戲坦然的面對死亡。
然而洛塵風顯然未聽出我的決心。
“別打岔。同歸於盡的方式不是你們去死,而是你們的力量去死。”
洛塵風突然頓了頓,繼而又接著問道:“你應該也吸收過大量的死靈之魂吧?”
“是啊,怎麼了?”
“死靈之魂與滅世之妖的術法有異曲同工之妙,你設法催動魂陣,吸引滅世之妖體內的能量與你共鳴,然後一瞬間放出全部的死靈之魂同性相斥,是以毀滅天地的兩種能量相互碰撞,體內只有這一種能力的滅世之妖一定會被反噬。”
我怔了怔。撫著洛塵風以肉眼可見速度迅速變白的長髮漫不經心的問道:“他會死麼?”
“不會,但會變成普通人類。你因為體內還有我剛剛催發出來的神之力,不會受到大的傷害。”
我籲了口氣。
不知怎的,竟是一點都不想見洛塵風毫不在意的談論重大的死亡。
他曾經為他滅了天地六界,這樣濃烈的感情,不該這麼輕易便被抹殺。
“快點去吧,儘量阻止妖物們殘殺人類,怨靈如果再繼續增加,你可能會抵禦不住滅世之妖力量全部爆發時的衝擊力……放心,我已經給你的兄弟們加了結界,雖然沒有全盛時期的堅固,但總歸能保住他們的性命。”
……還有什麼可說的。
我直接捧了洛塵風的臉,對著他那一張已完全失了水潤彈性的薄唇狠狠吻了下去。
輾轉**。啃噬舔咬,兇狠的仿佛下一秒便是世界末日。
知道彼此都氣喘吁吁,洛塵風吃吃的笑,我放手,轉身,頭也不回的沒入繚繞的黑霧。
“洛塵風,我會活著回來的,你絕對不可以先我一步去死!”
喑啞低沉的嗓音在被血染紅的土地上空盤旋飛舞——我似乎看見某人燦然一笑的臉。
洛塵風,等我。


42

重火和洛塵風是同一類人,強大,傲慢,自視甚高,眼裡容不下任何弱者。
我雖然不再是普通人類,但與他天地之子的身份相比,仍是很難讓他正眼相看。
我知道,想要和他正面對敵,首要前提便是讓他承認我的實力。
也因此。即使知道他就站在黑霧的背後嘲諷著一切,我該是乖乖和青翼並肩殺妖。
我若能毀了他集結了這麼多年的妖魔大軍,他大概會怒氣衝天的跳出來了吧。
“大冰塊,你們劍靈一生只能侍奉一主嗎?”
我不疾不徐的揮舞著手裡的青翼劍,並未用多少靈力,完全只憑武功身法剪除妖孽。
“是……也不是。”
青翼已經接近力竭,手起刀落,又一個巨型三頭龍化為灰燼。
“如果是族裡的其他人,力量弱小,一生自然只能依附一個主人。但我不同,我的主人太過強大,與他定契數萬年,我的力量也有了質的飛躍,加上是他先解除了契約,我屬於受害一方,允許再找一個主人。”
我往他那裡挪了挪,與他背靠背繼續殺戮,下手明顯比之前狠了許多:“也就是說,你可以現在認我為主?”
“理論上當時如此。”
我將靈力注入青翼劍內,一個縱身躍上上空,長劍飛舞,劍氣自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般襲上包圍我們的諸家妖邪。
身落,轉首直視青翼,喘著氣鄭重的下達請求:“願意奉我為主嗎?”
青翼也不笨,自然能看出再這麼下去情況會有多糟。
瞄了眼鬼哭狼嚎、屍橫遍野的四周,幾乎沒什麼思考便沉著臉點了點頭。
“很好。”
我提了劍,一刀將鬼鬼祟祟縮在青翼背後準備偷襲的青綠色甲克獸劈成兩半,嘴角慢慢勾了個邪肆血腥的笑:“現在便開始儀式吧,我要把這群垃圾全部送回地獄!”
青翼依言閉了眼,對手結了個古怪的印記,沉默了一會兒,忽而睜眼,滄銀色的目眸內紅光一片:“以吾血為引,以吾魂為祭,靈魂契約,結!”
藥物們依然在百折不撓的進攻,我無法停下來為青翼護法。
眼看他身形漸漸淡去,力量源源不斷的往我身上流竄,我只能抿著唇承受來自靈魂的共鳴。
這傢伙好像瞞著我締結了另一種更為徹底的禁用契約。
但也無所謂,只要能擊敗重火,怎樣都好。
青翼完全消失的刹那,我身上忽然爆開大團大團極其耀目的赤金色光暈。
手裡的青翼劍受不了似的嗡嗡顫鳴,我幾乎出於本能的挽起了光華流轉的劍花。
翻轉,斜挑,直刺,迴旋。劍似乎有自己的意識,領著我遊刃有餘的收割妖怪們的性命。
這……便是靈劍合一的先天境界麼?
我無意義勾了勾唇角,送了股靈力引入劍身,腳下用力,身形便迅速的穿梭在各色邪魔之間。
悲慘淒涼的哀鳴響遍戰場,紅色、黑色、綠色、紫色的鮮血染彩了青色的劍身。
“喊吧,將你們積累了幾生幾世的怨念通通喊出來吧,你們越是痛苦,我便越會興奮!”
殺戮進行到最後,我幾乎是踩著屍體在翩舞。
沒有死於非命的士兵們已經忘記了恐懼,記不得要逃命,一個個只能愣愣的看著我不染塵埃的白衣發呆。
良久之後,不只是誰喊了句救世主,在場所有還活著的生物都激動的匍匐在地,虔誠且瘋狂的朝我膜拜,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高喊救世之主降世、妖邪必亡。
沒空跟這些迷信頑固的民眾廢話,他們既當我是神,我便索性以神的身份命令他們滾蛋。
“速速離開此地,不得有誤!”
士兵們一骨碌站起身,戀戀不捨的看了我一次又一次,對生的渴望忠實戰勝了獵奇心理。
只是……
呵,悲天憫人麼?如果他們知道了我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對手獲得更多的力量,不知是否會一臉恐慌的驚呼神竟也這麼自私?
“重火,不,洛神,我已經將你的‘百鬼夜行’全部誅殺,你還是不屑見我麼?”
飄蕩著濃濃血腥味的空氣似乎突然被冰封,大朵大朵紫色羅縵毫無章法的自天空傾瀉而下。
我微笑,懶懶伸手接了一朵。湊於鼻間輕嗅,頓覺神清氣爽。
忍不住喃喃低語:“你究竟是單純的愛著這種花,還是愛著借了羅縵降生人間的創世之神?”
遽然抬頭,恰好撞進重火那雙深不見底的猩紅血眸。
“洛神對羅縵花還真是情有獨鍾啊,現身都不忘以它為代表。”
意有所指的輕笑調侃,但似乎重火拼不領情。
“他去找你了?”
眼前的男子美的不似塵世之物,華髮如雪,紅瞳妖魅,和細膩精緻的五官幾乎讓人懷疑他不過是沒有生命力的人偶娃娃。
我只是笑,隨手把玩著因為染了血而更加銀亮的青翼劍,明知故問:“誰找我了?”
“本尊沒工夫跟你閒扯,若非殤為你引血開靈,你先下也不過是個半妖半人的怪胎。”
他似乎非常看不慣我漫不經心的態度,雲袖一甩,傲慢的輕哼出聲。
我也不和他生氣,只是微微退了幾步,擺開大打一架的姿勢為哂:“是呢,我是因了洛塵風才有今日的風光,但,自古成王敗寇,只要能殺了你,用什麼方法不行?”
“哼!就憑你?”
我點頭,煞有介事的重複:“就憑我。”
“不自量力!”
大概真的被我的態度刺激狠了,一項最是深沉穩重的重火竟然不顧形象的偷襲出手。
我早便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他一飛身,我即刻也揮舞著青翼劍迎了上去。
這一戰,打的真真是天昏地暗、星辰隕落。
他修煉的術法是最純粹的黑暗力量,身上滿滿籠罩著死亡的陰影,舉手投足間都帶有侵蝕生命的腐朽之氣。
我體內的能量混合了神之力、死靈之魂和劍靈契約,磅礴渾厚,出手便能毀天滅地。
我們都忘了天地萬物,忘記了自己尚在人間、周圍仍有牽動著彼此心跳的人和物。
恨極之時,招招拼盡全力,只想置對方于死地。
“洛神,我真不明白你,六界已被你毀了五界,你完全可以自創新的世界,為何仍要追著洛塵風不放?”
我的劍像光一般直沖重火的胸膛,他一個後退,巧妙的將力道化成四分五裂的碎片:“你不配知道。”
我窮追不捨,更大強度的將靈力灌入劍內,腳下生風:“你是如此的矛盾,明明從來都是利用洛塵風,行為舉止卻讓人覺得你早已愛他愛的無可救藥……這般恨我,除了因為我以人類的身份對你不尊之外,你敢說沒有半點醋意?”
重火的氣息明顯開始混亂,狂躁的殺意幾乎凝成實形。
他與刀光劍影之間結印佈陣,來自地獄深處的黑暗之氣完全將他包圍:“本尊是否愛殤與你何干?你只需知道,今日之後,你便連投胎轉生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我不敢怠慢,長劍迅速回貼胸前,百忙之際布了結界,但到底不如重火的術法精進,
“噗——”
嘔血於這樣的受創來說很正常,眼光一瞥,竟發現已是白髮森森的洛塵風不顧一切的平明往這裡跑。
從前那般高貴優雅的男人,此刻卻只能佝僂著背一步一個腳印的慢慢挪著步子慢行,時不時摔個狗啃你。
他那與褶皺的雞皮無二的老臉凝結著擔憂,似是看不大清楚的紫瞳瞪得比鈴鐺還大——模樣真的不是一般的滑稽。
然而我卻笑不出來。
“混蛋!你在做什麼?!快點回去,這裡到處都是能量波,你會被撕裂的!”


43

“混蛋!你在做什麼?!快點回去,這裡到處都是能量波,你會被撕裂的!”
一年以來,我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心跳加速。
那男人豁出一切的瘋狂行徑,憂心之餘,竟讓我有種毛頭小子初見心上人的衝動與心悸。
我著了魔似的想,他是愛我的吧?他還是愛我的吧?我們就這麼相愛著一起下地獄吧……
然而我知道,如果洛塵風真的就這麼烏龍的死了,我一定會醬重火大卸八塊,然後用整個紫菱大陸給他陪葬。
我艱難的調整了一下內息,覺得內傷不再那麼撕心裂肺的痛了,立刻便想沖過去抱住洛塵風。
想當然,憤怒中的重火拼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
“你捨不得他嗎?你有什麼資格捨不得他?你不過是他悲傷過度時的一滴眼淚!不過是個副產物!憑什麼和本尊爭!”
他低吼著,黑暗之力瞬間暴漲。
紅瞳豔如鮮血,原本晶瑩透亮的華髮一頭煙可見的速度迅速染黑。
我不得不拼盡全力抵禦突然襲來的能量風暴。
“咳咳咳……洛塵風,快點離開這裡……這個人瘋了。你不走會死的……”
隔了百米的距離,我竟清晰的看見男人臉上忽然蕩出發自內心的愉悅笑意。
眉眼彎彎,唇角輕揚,那樣的快樂。
輕易便讓一張鶴髮雞皮的老臉散發出孩童的天真爛漫。
“走……快走……別靠近我……”
重火再次襲來。
暴躁的氣流疾風勁雨般蓋過我的全身,空氣冷凝如剛刀。
防禦一時如臨大敵,體內的力量全部被調出,混雜了三種屬性的靈力自我保護一般的立刻化為能量盾牌。
青翼嗡嗡作響,劍靈忍不住發出數聲嘶啞的哀鳴。
重火,終於是要來真的了。
我再不能分出半點心思額外的關注洛塵風。
“你以為殤愛你?你想和他雙宿雙棲?別作夢了!殤天性無情,他不會為任何人停下腳步!”
我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很可笑。
事實上,我也真的笑了。
嘲諷的,可憐的,同情的,肆無忌憚的笑。
“你真認為這世間有誰能天性無情?呵,真是傻啊。”
受傷攻擊的速度未減,我略略喘了粗氣,以一個超然世外的局外人悲憫道:“我不知道洛塵風曾經經歷過什麼,萬年前的事至今都想不起分毫,但我卻能看得懂洛塵風的寂寞。”
“你以為心思那麼敏銳的男人怎麼會甘願被你利用?你以為身為創世之神的他怎麼會一怒之下毀了六界?”
“他心裡難過啊。”
“尋尋覓覓數萬年才找到能與之比肩的愛人,一朝失去,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痛麼?”
“若說無情,他今世的殘忍無情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怎麼會……”
要的就是這片刻的失神!
最後一句話落地,我身上戾光大盛,青翼劍像一抹銀亮的光般朝重火狠狠劈去。
“銼鏘!”
是刀劍與鎧甲相撞的聲音。
我終究還是小瞧了重火的警惕與狼子野心。
“呵呵……哈哈哈……你以為你這樣說本尊就會放過你?竟還妄想偷襲本尊……哼哼,既然得不到。今日,本尊便將背叛者一起毀掉!”
衝擊力過大,我急急退了一步,心下大駭。
“咳咳……你要怎麼對付我都行,但你不能傷害洛塵風,他只是愛你而你!嘔……”
心情煩躁,體內血氣翻湧,我很沒面子的再次被人扁到吐血。
“愛本尊?哈哈,你不會到現在還以為那男人心裡的人是本尊吧?哈哈,真好笑!”
重火好似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起初只是沒有章法的大笑,到後來,簡直成了紅不噁心的獰笑:“他日日盼著見你,一得機會便想逃出本尊特意為他打造的琉璃閣來尋你!愛本尊?哈哈,別笑死人了!”
我心裡狂跳,本想再套些話,眼光一瞥,發現白髮蒼蒼的洛塵風經早已站在了自己的身邊。
男人氣喘吁吁,冷汗淋漓,眼神卻犀利的好似一把剛出鞘的寶刀:“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不記得很多事,但我很清楚,從現在開始,我只會為一人毀天滅地。”
他說著便向我靠來,顫抖著雙手分開的姿勢竟是要將我護在身後。
重火明顯有些呆愣,但也只呆愣了不過數秒:“為一人?嗤,那這人真要去燒香拜佛求他自己早點投胎轉世了,否則保不定哪一天會因創世神的背棄傷心而亡,或者是被崇拜神的六界眾人謾駡致死。”
外婆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從洛塵風出現的那一刻起,我滿心滿眼裡裝的邊都是他的身影。
“怎麼樣怎麼樣?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麼?有沒有覺得渾身有被撕扯的感覺?衰老還沒有停止麼?不是叫你等我就行了,為什麼要以身涉險?”
洛塵風扭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奇異,晶晶亮亮的,仿佛蘊藏了千言萬語,又仿佛只是隨意那麼一瞥,毫無意義。
他突然放鬆了全身靠在我身上,輕輕呼氣,輕輕歎息:“洛兒不覺得,就算真的將來有一日會為我而死,那人也會甘之如飴?”
我終於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處境狀況,臉一紅,趕緊將黏著洛塵風轉的視線重新調回重火身上:“念在過去的情分上,你能放過洛塵風一次嗎?》”
我的表情很專注,眸內一片真誠,可某人卻似乎將之錯解成了挑釁。
“哼,過去的情分?你剛才不是也說了,本尊與創世神從來就只有利用而已,何來情分?今日我一定要徹底毀了你們這些自命不凡的神人,再創一個屬於自己的妖之王國!”
他說著竟毫無預警的再次發飆。
三十釐米長的黑色指甲劃破厲風,頃刻便五指成爪架上了洛塵風的脖頸。
“小心!”
我顧不上其他,粗魯地一掌推開洛塵風,抬手硬生生接了重火一記“九陰白骨爪”。
“哧”的一聲,長甲劃破皮肉,原本白皙嫩滑的手臂上立刻多了一條深可見骨的血色紅痕。
“唔,好痛!洛塵風,你沒事吧?”
很想走過去看看,但左手血流如注,重火緊盯著我虎視眈眈,只得作罷。
“我沒事!你呢?怎麼樣?傷的嚴重麼?”
“呵門診室情深意重啊,是不是還想給本尊表演一場生離死別、殉情亦要相隨?”
洛塵風似乎怒了,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眼裡居然藏著幾分疑惑:“你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洛兒?從前我們一起遊戲紅塵,一起翱翔雲端,你那時雖然冷,但卻桀驁出塵,為何現在竟變得這般兇狠庸俗?我無端失去萬年記憶,醒來更是對你毫無感覺……你當年,究竟對我做了些什麼?”
重火的眼神有些恍惚,疑似深情,表情卻是似哭四小的癲狂:“哈哈,不知道嗎?這才是真正的我!當年那個傻頭傻腦的正義使者不過是我為除掉你兒特意打造的幻象罷了……怎麼?傷心了?難過了?知道從一開始便被人設計後氣憤了?”
洛塵風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藏在寬袖底下握的死緊的手洩露了主人心裡的震驚:“為什麼?”
“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哈,我告訴你,從始至終,我愛的就只是你統治的這個世界而已!我滅世之妖這一生的最愛是權力!是權力!”
不知是想說服自己還是洛塵風,重火幾近瘋狂的仰天狂吼。
頃刻之後,忽而又面露凶光,周身黑霧大減:“竟敢擋本尊的道,你們通通去死吧!”
我抿著唇站在洛塵風的背後,額上冷汗直冒,手腳忍不住發抖。
就是現在!
電光火石之間,我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撲上已經化作一團黑霧的重火,默念咒術,用一層結界將自己和洛塵風隔了開來。
洛塵風說過,以我現在的力量,想殺重火,只有同歸於盡。
我做不到只毀了彼此的力量,那便連人一起燒掉吧。
靈力開始瘋狂燃燒的刹那,我望著洛塵風淡淡笑了起來。
笨蛋洛塵風,你可知道,縱使你完全忘了我,我還是愛你愛的心神俱痛。
混蛋創世之神,你可看見,被你無情踢開的時候,看著你和重火恩愛纏綿的時候,我心痛欲死,恨不得就這麼一刀將你殺之而後快。
壞蛋父皇,你可明白,洛兒總是自詡妖孽,恣意妄為,心裡要的,不過是你的一個眼神,一抹微笑。
傻蛋男人,不管你是洛塵風,還是創世之神,是父皇,是父親,我最想對你說的永遠只有一句話。
我愛你。
“我愛你,我的父皇。”
“不!!!!!!!”

——————第二卷•完結

第三卷 第1章

西風獵獵,晚霞如火,一座僅由枯黃書草和細瘦圓木搭砌而成的破舊茶寮靜靜立于莽莽古道之上。

茶寮雖然簡陋,處地卻並不偏僻。

江湖俠客,商人遊子,每每斜暉脈脈之時,小小的一間茅草屋總會人聲嘈雜,賓客盈門。

恰如此刻。

“先生,先生,您接著說呀,別賣關子了!救世聖主就那麼死掉了?那釗世之神會哭嗎?還有那個壞蛋滅世之妖,他被聖主打跑了嗎?”

身著鵝黃粗布衣衫的小娃急切的喚著廳堂巡留了八字須的說書先生,神色激動,仿佛他已身臨其鏡,此刻正陪著故事中的主人公與惡人苦苦纏鬥。

說書人很享受被人期待的感覺,“啪”的一聲打開從不離手的水墨摺扇,煞有介爭的左右搖擺了幾回,直到堂下食客個個不耐煩的嚷嚷叫囂,他才略顯惋惜的拍了驚堂木,繼續說著尚未完成的大陸傳奇:“聖主自然沒有死。”

“當他帶著幾分絕望、幾分欣慰、幾分惋惜閉上他那雙比黑夜還絢爛的純粹黑釁時,釗世神詆再也忍受不了心頭的煎熬,一個縱身,也跟著跳進了團團黑霧。”

“他抱著他的孩子,他的愛人,一遍一遍親吻懷中緊緊攀著他衣襟顫抖的人兒,傻傻的笑。”

“他對他說,‘你生,我生,你死,我死,管他什麼神與妖,從此以後,我再不要和你分開’。”

“他們互相交換最後一個永別之吻的時候,黑霧中突然破開大團金光,極耀眼極耀眼,炫目勝過太陽的光芒。而在同一時刻,天與他開始震動,成群結隊的紫色羅縵精靈自遠方奔來,圍著神和聖主快樂的歌唱。”

“那是真正的聖子之歌,純淨,安寧,在場所有的士卒王臣都情不自禁沉迷其中,思念家人者含淚微笑,熱愛江山者鬥志昂揚― 每個人都在心裡達成了此刻最想實現的美好願望。

“一曲終,人們恍然如夢初醒,半癡半醒之間 ,訝然發現滿地的屍骨殘骸竟已消失不見,原本被鮮血染紅的廣袤土地上只萬深紫色的的羅縵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房成熟。

“只是,藍發如魅的聖主與縈瞳邪肆的神詆,亦從此不見了蹤影。”

說書人喝了口水潤潤嗓子,未拿摺扇的另一隻手習慣性的摸了摸下顎上的八字鬍須,開始搖頭晃腦裝神秘。

堂下食客早已好奇心氾濫,這個踩著腳喊“大爺您快點說”,那個粗著嗓子高喝“老頭別吊人胃口”,一時之間,小茶屋熱鬧仿若集市。

……終是因一虎背熊腰、肩扛大刀的綠林好漢一掌拍碎了他坐前的圓木方桌而回歸寂靜。

說書人大幅度縮瑟了一下,洩氣似的垮著肩脖期期艾艾道:“本… … 本故事到此結束,沒……沒有下文了。”

“…………”

片刻靜場,而後文人騷客忍們不住搖頭惋惜,豪爽慣了的江湖俠客開始不顧場合破口大駡。

“真是可惜,難得遇到這麼特別的故事,怎麼就沒有下文了呢… … ”

“男男相戀啊……真羡慕他們,愛的光明正大無怨無悔… … ”

“媽的!不知道事情真相就不要到處胡說,浪費老子時間 ! ”

“成兄別著急,只要聖主人還在紫菱大陸,總有一日我們會找到他的… … 唔,那場戰爭還真是驚心動魄,來來回回聽了這麼多個版本,只有這一節每次聽完都會熱血沸騰… … ”

廳堂熙熙攘攘,沒有消遣的食客們相互寒暄調侃了幾番,不久便都付了帳,拍拍屁股各幹各的事去也。

“… … 父親大人,我們似乎成了幫助消化的飯後甜點了呢。”

茶寮一角,稍顯冷清的四方小木桌旁端坐著兩個相貌相似的年輕男子,遠遠看去,大多數人只會將他們當做相攜出門遠遊的普通人家兄弟。

然而你若稍加留意,會會發現年歲稍小一點的竟是喚年長者父親。

再細細看來,兩人俱是黑髮黑眸,被稱為父親的男子眉目俊朗,身姿偉岸,算不上特別俊美,但周身自然而然散發出的王者氣勢卻令他整個人耀眼非凡;兒子身量略顯單薄,纖眉輕挑,唇角彎彎,一身素色長衫怎麼也掩蓋不了那一臉似笑非笑的妖嬈風情。

好一雙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

“啊… … 我都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的經濟恢復能力這麼強悍,離那場戰爭結束才不過半年時間,斷壁殘垣、十室九空的局面轉眼就成了人聲鼎沸的繁華鬧市?……真是變化好大啊 。”

年歲稍小者——本大爺我,大喇喇敞開四肢趴在方木桌上,病怏怏的唉聲歎氣。

年長者― 大BOSS洛塵風,優雅的正身端坐,優雅的執筷夾菜,優雅的細嚼慢嚥,末了恩賜般賞了我一記冰冷冷的大白眼,冰冷冷的命令道:“吃飯。”

“……是,吃飯。”

以最快的速度爬起來坐好,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專心致志對付饅頭青菜。

唉,我是造了幾輩子的孽哦,今生攤上這麼個冷漠老爹,偏偏我還就吃他這一招,真是淒慘!

然,嘀咕歸嘀咕,心底深處,卻滿滿盡是感激與甜蜜。

半年前與重火那一戰,我是真的以為自己會死。

洛塵風撕心裂肺的狂吼,毫不猶豫的陪我跳入黑霧,我也只當能和他同年同月同日死,伏在他懷裡解脫似的笑。

從未想過,老天也會為我打造一個奇跡。

所以,當幾天以後我在洛塵風懷裡睜開眼,當我發現我們再次變成了前世的模樣,當洛塵風只記得作為洛家家住與少主的我與他,當他又成了無情無心的父親之時,我很擔然的接受了老天的安排。

這世上,有多少人能擁有第三次生命呢?

我還活著,他也活著,這便足夠了。

吃著吃著,眼晴又忍不住往洛塵風身上瞟。

話說,這男人的適應能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強大。

身在完全陌生的異世古代,他居然能如此自在悠閒的生活。

不在意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不在意別人故事裡的主角為何會與他同名。

他甚至連陪我過這種四處漂泊粗茶淡飯的流浪生活也毫無想法。

這半年以來,唯一讓他上了心的只有三件事。

一是我無意中喚了他一聲父皇,他頗有些吃味的問我父皇是誰。

二是路上偶遇江湖仇殺,他對那些能讓人禦風飛行、一掌劈了一棵參天古樹的武功非常感興趣,以致這半年裡江湖上人心惶惶,就怕自家私傳武外秘笈何時令被人偷了去。

第三點,也是我到現還沒被他囚禁虐待的關鍵所在—— 他一直都很疑惑,本該極度怕他又恨他的我為何會突然變得這麼黏他,有時甚至會主動**他**。

嘿嘿,我自然不人說那是國為他秀色可餐,我對這樣冰冷又熱情的他完會沒有抵抗力。

“吃飯時不要傻笑,還有,口水擦擦。”

“啊?哦,好… … ”

瞪著星星眼摸了摸嘴角,繼續盯著洛塵風傻笑。

啊啊啊,連面無表情的表情都這麼性感,不愧是我家男人!

“兄台?兄台?茶寮沒位子了,能否允許在下拼個桌?”

正犯花癡呢,一團藍白相間的人影忽然擋了我的視線。

有些不爽好事(? )被人打斷,我迅速將滿臉的猥瑣換成客氣的笑,轉首。

是個一眼便能讓人喜歡上的江湖男子。

墨發黑眸,淡眉薄唇,寶藍色束腰長袍襯出他一身浩然正氣。

男子身後還尾隨了一女兩男,女子一身淡粉,婀娜多婆,粉白黛黑,若非手中那柄不容人忽視的長劍,倒是頗有幾分富貴人家的小姐風範;男子一為玄衣冷臉,眼神淩厲,一為紅衣笑臉,舉止**,眼底深處卻有不輸于黑衣男子的戒備冷然。

這幾個人,似乎很有來頭呢。

微微點頭,不在意的笑了笑:“閣下請隨意。”

第2章

微微點頭,我不在意的笑了笑:“閣下請隨意。”

洛塵風自是不可能理會不相干的陌生人,抬頭欲說些什麼,但見了我眉眼彎彎,神情頗為興奮,只得抿了抿嘴唇,一把將挨著我坐下的紅衣男子扯開,自己快速占了座位,繼續埋頭苦吃。

“你————”

“劉兄且慢,本就是我們有求於人,不可對人家無禮。”

藍衣男子淡笑著阻止了同伴揠苗助長劍的動作,輕描淡寫的說了聲“打擾”,轉身便欲離開。

當然,他起身時落在洛塵風身上那一抹若有所思的視線可沒逃得過我的眼。

呵呵,有趣,給洛塵風當了半年的職業導遊,倒是有些和外界脫了節了呢。

“公子請慢!弊姓洛,這位是在下的父親,他不太喜歡陌生人的靠近,有時行為會有些過激,請公子不要見怪。”

真的只是有時而已,心情不好的時候,洛大家主通常都是直接拉著我走人的。

藍衣人應該也是在江湖上混慣了的,見我主動給他找了臺階下,他也不再扭捏作態。

“原來是這樣,倒是我們唐突了。”歉意一笑,男子複又堂而皇之的入座,招呼氣息更加冰冷的玄衣男子和被洛塵風甩出兩米多遠、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紅衣男子也坐下來,“在下阮藍,這兩位是在下結交的異性兄弟,黑衣的是劉墨,紅衣赤雲,公子如不嫌棄,可喚在下阮兄。”

默默進食的洛塵風突然放下箸筷,望著阮藍的眼睛面無表情道:“洛塵風,犬子洛決。”

而後死死盯著坐在阮藍身邊的粉衣女子,意思不言而喻。

被一個氣勢懾人的陌生男人一直盯著看,繞是再開放的女子也不免紅了臉:“看什麼看!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唐門唐鶯是也!”

唐門……難怪四人中洛塵風單單只注意了這個女人,原來她是個會活動的毒藥箱啊。

“女人,下次下毒最好找准對象,我不是每天都這麼好心情的。”
一句話驚起平地雷,偏偏當事人還事不關已的打算繼續消滅他摻了毒的午餐。

我吃了一驚,一掌拍掉洛塵風送至嘴邊的清蒸豆腐,想也沒想便函吼了起來:“你有病啊?明知道菜裡有毒還吃?嫌命太長了?”
洛塵風微微蹙起了眉,似乎有些看不慣我惡劣的態度,但到底還是沒掙脫我死死扣著他手腕的玉指,“沒事,已經解了,醉春風而已,傷不了我的。”

這下不光是我恨不得咬牙切齒,阮藍劉墨赤雲都多少有些不可置信了。

“醉春風?鶯兒。你怎麼能對第一次見面的人用醉春風?難道你不知道那是無藥可解的劇毒麼?!”

阮藍還沒吼完,赤雲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住了洛塵風的脈門,補人當垃圾扔出去時仍拉在臉上的不正經笑容終於消失。

洛塵風在赤雲碰到他的一霎那微縮了瞳孔,但很快便身體放鬆,沒事人似的玩著他垂落胸前的幾縷黑髮。

“內息祥和,脈相沉穩,並無半分中毒之兆。”

他這話一出,自覺受了委屈的唐鶯立刻撲入阮藍懷裡嚶嚶大哭出,抽抽噎噎控訴著洛塵風的惡劣行徑:“嗚嗚嗚,阮哥哥,你要為鶯兒做主啊……鶯兒不過看他摔了赤大哥,有些氣不過,在那盤豆腐裡下了一點點瀉藥而已,哪有什麼醉春風……咆嗚嗚,他誣衊人。”

三個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裡都有很深的疑惑在翻騰。

是人都知道醉春風是沾體即亡的毒中之毒,當然不能說解就解。

可看洛塵風一臉“我還不屑騙你們”拽樣,似乎也不像是在說謊。

一時之間,三個叱吒江湖的大男人竟都有些不知所措。

只有我知道,若非重生後得了一具百毒不侵的身體,洛塵風此時早已爛得骨頭都不剩。

“嗚嗚嗚,阮大哥,你要相信鶯兒呀,鶯兒——”

“唐小姐,我代家父向你道歉,此事雙方都有錯,我們誰也不要再追究了,可以麼?”

我知道現在的自己一定笑得很妖豔。

唐鶯明顯一副被嚇到了的表情,淚還含在眸中,抽泣聲卻已戛然而止。

哼哼,如果不是無聊了太久,而正緊張護著她的三個男人恰巧讓我產生了興趣,憑她敢對洛塵風下手這一點,我就足以有一萬種方法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赤雲第一個反應過來,抓住幾乎要抓狂的唐鶯使了個眼色,轉身朝洛塵風抱了抱拳:“此事皆因我而起,得罪了洛公子,還望公子海涵。”

洛塵風本來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仗”、“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奉還”的主兒,這會兒人家既然主動承認了錯誤,他自然也不會再說什麼。

“嗯,無事,下次下毒的時候讓那女人用量少一點,豆腐太辣了不好吃。”

“你、你、你,你別太得寸進尺!本姑娘說了沒下毒就沒下毒,含血噴人也要有個度!”

眼看唐鶯就要撲上去和洛塵風大打一場,阮藍趕緊出聲安撫女王陛下,生怕懷裡的任性的主兒一不小心將身上的毒藥粉末全部灑出。

我覺得有些好笑,挪、挪、挪、挪到緊貼著洛塵風坐下,俯首覆在他耳亮旁吃吃的笑:”呵呵,父親大人,您真有讓人氣得七竅生煙的潛質,高。實在是高。“

洛塵風斜睨了我一下,雖然仍是沒有什麼表情,但我卻知道他此時正勾著嘴唇:”如果洛兒出馬,那女人一定不止七竅生煙那麼簡單。”

我這下是真的樂了,瞅著洛塵風心情不錯,膽子一大,悄悄在桌碰了下他比我大一圈的手,見他貌似沒什麼反應,把心一橫,乾脆死死握住那只怎麼也無法溫暖的大傢伙。

“不愧是親生父子,父親大人果然瞭解您的兒子。”

唇瓣似有若無的拂過男人圓潤的耳垂,手指一下一下輕觸著他乾燥冰冷的手心,我的行為中滿是極盡曖昧的無蠱惑。

“嘶!別玩火,洛兒!相信我,你不會想體驗半個月下不了床是什麼感覺。”

我撇了撇嘴,無趣的直身坐正,一抬頭,恰好撞進三雙斂了眉若有所思的眼。

這才想起這裡是公眾場合,一個男人在庭廣眾下趴在另一個男人身上貌似的確有些不妥。

“咳咳咳,我父親有輕微的潔癖,受不了除我之外的其他人任何接觸。”

說完之後才開始咬舌,什麼爛理由,越解釋越糟。

但木以成舟,何況我本來就沒打算真的要解釋什麼,索性閉了嘴,任他們各自胡思亂想。

“洛公子,在下剛才聽你父親提起你們的名諱……”

啊,對了,忘了還有這一茬……

“阮兄不要多想,在下與父親只是普通的百姓,名諱之事實乃家母一時興起。”

“哦?怎麼說?”

“家母小孩心性,乍一聽聖主與創世神的故事分外喜歡,於是逼著我們父子改了名,其實我們只不過是一介草民,哪配和神人同名同姓。”

臉不紅心不跳的隨口編了個理由,轉首不爽的睨了洛塵風一眼。

殊不知,那一眼似嗔非嗔,似怪非怪,風情旖旎到讓人不想歪都難。

阮藍不動聲色的眯了眯眼,沒什麼表示的順著我的話往下接:“原來是這樣,洛兄弟的母親倒是位錄極了的性情中人。”

顯示不信任的語氣,我沒興趣繼續做無謂的解釋,一時竟有些冷場。

赤雲有些看不下去,搖著摺扇瀟灑的笑了幾聲,適時轉移話題,“洛公子和令尊這是打算去啊裡?瞧二位的模樣,應該不是江湖中人吧。”

“赤公子好眼力,我父子二人是實實在在的讀書人,此次出門只為放鬆心情而來,至於具體要去什麼地主,在下還真沒想過。”

赤雲和阮藍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許可:“既然如此,洛公子可有興趣去看看武林大會嗎?”

我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十足一副無聊透頂的書生模樣:“武林大會好玩麼?會不會很危險?”

赤雲哈哈笑了起來,臉上頗有些自鳴得意:“洛公子放心,武林大會每五年舉行一次,絕對的精彩紛呈。至於危險,不是在下有意自吹自擂,和我們在一起,有危險也會在第一時間被化解的,洛公子不用擔心……不知今尊意下如何?”

我瞄了眼洛塵風,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他都聽我的。”

“那洛公子怎麼看?”

微笑著看向一副我若答應便立刻毒死我的唐鶯,愉悅的點了點頭:“反正也是無聊,去就去吧。”

“你——”

“啊,對了,忘了問了,這一屆的武林大有人在 哪裡舉行?”

“鳳城。”

“洛決——你不要太得意,去就做好被本小姐毒死的準備。”

我挖了挖耳朵,隨手打了個響指:“小二,結帳。”

“你、你、你——你別走,今天不殺了你本小姐就不姓唐。”

呵呵,或許這女人並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那麼惹人厭呢。

第3章

經過那場曠世之戰的洗禮,如今的紫菱大陸紛爭已經減少了很多。

離陵、睢陽、燕齊三小國幾乎滅國,榆次被烈華一婁煩分食,鳳棲隨青翼的消失徹底淡出世外——整個大陸只剩兩大強國互相制約。

而,這兩大強國也因本人的關係於年前締結了百年和平契約。

換句話說,官老爺們玩累了,要修生養息了。

沒有政治的束縛,江湖變得更加龐大且魚龍混雜。

連唱小曲的酒樓老漢都知道,江湖江湖,那就是有“一樓一宮一鎮一堡,二門三莊同輔佐”的地方。

一樓,尋然樓,尊羿狼牙為樓主,可算白道翹首。

一宮,忘寒宮,半年前突然出現的神秘組織,什麼行當都有涉及。其作風亦正亦邪,行事手段古怪詭異,江湖人對它又愛又恨。宮主自稱忘寒,容貌不詳,年齡不詳。

一堡,血堡。黑道老大,殺人放火,奸殺擄掠無惡不作。堡主名為血狼,傳言他長得其醜無比,性格惡劣,人模狼樣,偏偏又極愛美人,三十年內不知殘害了多少良家婦女。

二門,藍門,藍沒消失之前創立,真心培養殺手,傳言天下只有藍門不想殺的人,沒有藍門殺不了的人,唐門,毒術祖宗,現任當家唐德興,為人正直,俠肝義膽,膝下只有一女,寶貝得恨不能為她搞下天上的月亮。

三莊,花城阮家莊,江城劉家莊,海城赤家莊。

劉家莊和赤家莊兩老頭尚在,膝下均有三子,劉墨為劉家老大,赤雲為赤家老么。

阮家上任當家阮中天月前神秘被殺,阮藍接任。

此次鳳城之行,阮藍一是要參加五年一屆的武林大會,二便是要請尋然樓為他老爹討個公道。

我懶散得靠坐在溪水邊,仰頭眺望懸掛於暗藍色蒼穹的半輪銀白色上弦月,默默在腦袋裡整理這半年內獲得的情報資料。

玩歸玩,我可不想因為某些烏龍事件第四次重生。

忽而腰上一緊,驚呼聲還沒來得及出口,身體立刻落入一個寬闊卻略顯冰冷的熟悉懷抱。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我無聲的笑了一下,放軟身體配合著往後倒,更深的倚進洛塵風:“想您啊,想您什麼時候會忍不住撲上來,像這樣死死的將我鎖在您在懷裡,呵呵。”

反手抱住洛塵風的腰,拿自己毛茸茸的腦袋蹭他光滑性感的下巴,輕歎:“能這樣被您抱著真好,父親,我好喜歡現在的生活呢。”

洛塵風淺淺嗯了聲,將腦袋埋在我的頸側深深嗅了一會兒,濕濕熱熱的呼吸弄得我下意識縮瑟了一下。

“冷麼?”

纏在腰上的大手緊了幾分,耳垂被含入溫暖潮濕的口腔中。

“不、不冷,嗯……別……有外人在呢……”

身後之人的動作僵了一下,到底還是依言放開了我。

怕他會一個人胡思亂想,我趕緊轉過身,揪著他的衣襟急切切解釋:“我知道您不在意別人的看法,我也不在意,說實在話,我現在就想拿一個大喇叭告訴全世界您是我的!可是,我們到底還活在世俗中,有些事您不記得了,但它的確發生過,如果讓外人猜出我們的身份,麻煩會很多的。”

哼哼,說來說去都怪烈焰岩那小子,說什麼只要找到我就能實現一個願望,到處散播謠言,逮到機會我一定要好好修理修理他。

正在腦袋裡咬牙切齒的用滿清十大酷刑招呼烈焰岩呢,洛塵風忽然低了頭,很輕很快的小啄了一下我的唇,淡笑:“不用拿大喇叭喊,全世界的人早已經知道了。包括我在內。”

我臉紅了紅,掙扎著跳出洛塵風的懷抱:“肚子餓了,我們也過去烤野味吧。”

家長大人難得溫柔的摸了摸我的頭髮,終於被我流著口水犯花癡的蠢樣逗樂了:“呵,走吧。”

我傻傻的點頭,傻傻的提步跟上,整個腦袋都被洛塵風臉上那抹風輕雲淡的淺笑迷暈了。

“太危險了太危險了!以後千萬不能讓洛塵風在別人面前露出這樣的笑……”

男人輕揚的唇角,在我一路不明所以的嘀咕聲中越扯越高……

“來來來,嘗嘗本少爺親自烤的野味,不香不要錢。”

剛將今晚的“床鋪”準備好,赤雲便一手拿了一隻金燦燦的雞腿興沖沖的走了過來。

本來就有些餓了,人家主動獻殷勤,我沒有不接受的理由。

“唔,看起來似乎很不錯,謝謝。”

“吃起來會更不錯的,給,快吃吧,肚子都咕咕叫喚了。”

一身錦衣華服的富家公子哥兒衣袖高鄭,後脖頸兒插了一把水墨摺扇,睜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我看。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被肚裡的饞蟲打敗,喜滋滋的一口咬下……

“啊呸呸呸——這叫什麼雞腿?又腥又鹹又苦又甜,是人吃的東西麼?”

幾秒鐘之前還一本正經的捏著雞肉端坐在我身邊的兩男一女終於忍不住破功大笑,唐鶯更是誇張的笑倒在阮藍懷裡一個勁抹眼淚:“哈哈哈,你這小子有點勇氣,赤大哥做的料理可是比我的毒還能令人談之色變的東西,這都敢吃?你強!”

我不動聲色的扔了雞腿,高挑眉頭:“比毒藥還毒?嗯?”

聽出我的語氣有些不對,阮藍趕緊止了笑打圓場:“呵呵,洛兄別生氣,我們這裡每個人都或被欺騙或被迫吃過赤兄做的東西,雖然有點奇怪,但這就是他交朋友的方式。”

赤雲忽然苦惱的垮下了肩膀,搖著腦袋一步三歎氣的走回火堆旁大字型癱著:“為什麼還是這樣?為什麼一點進步都沒有?難道這輩子註定做不出一頓能入口的餐食?不要啊——”

“一半過火的時間太短,雞肉還沒完全熟透,一半卻烤得太爛,外表皮有些已經碳化。”

只有夏蟲叫喚的深夜裡,洛塵風低低沉沉的金屬噪音格外優雅好聽。

他微蹙著眉,又一次輕輕咬了一口翅尖,繼續發表專業演講:“胡椒錯放成了鹽,醋當成了年油,糖加了兩次,蒜放了兩倍,總體來說,做菜的人五味不識。”

挑起事端的三男一女已經傻眼了。阮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指著洛塵風呆呆的問我:“令尊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讀書人麼?怎麼聽起來好像比酒樓裡的廚師還會做菜?”

我悶悶的笑了起來,輕巧的越到洛塵風的身邊磨蹭:“我都快忘了,父親也是個中好手呢。”

洛塵風沒什麼表情的看了眼手裡攥著的雞翅,疑惑的問:“我會做菜有什麼奇怪的麼?”

渾身散發辨帝王氣勢的男人會做得一手色香味俱全的好菜不奇怪。。一點都不奇怪……

我止了笑,索性拖著洛塵風在火堆旁坐下:“沒,沒有。他們只是沒見過您這麼熟諳食物的人。少見多怪罷了,您不必在意……您今晚會給洛兒做晚餐嗎?洛兒真的好餓了呢……”

呵,怎麼會忘記,自幼被扔在牢籠裡自生自滅的男人,對食物總是有一咱近乎瘋狂的熱愛。。。。

從石化中恢復過來的赤雲忽然一個縱身撲身了洛塵風,很顯然,不長記性的某人再次做拋物體運動飛了出去。

“哎呀呀,大師!大師!我要拜大師為師!”

他話音剛落,洛塵風的眼神瞬間淩厲,周身輕鬆愉悅的氣息頃刻被戾氣所取代。

其他人也在同一時間收斂了笑意,繃緊神經隨時準備攻擊。

風過,樹林沙沙作響。

一群手持刀械黑衣人從天而降,行動敏捷,迅速將團成一圈的三男一女包圍在內。

幾人眼裡都閃過差異,對視一眼,赤雲很快客氣地表現出自己的友好:“在下赤雲,不知各位俠士是否誤會了什麼?”

黑衣人也不答話,一個接一個的出手攻擊,身法武功都址分怪異。

我扯著洛塵風不動聲色的後退,捏了捏他的掌心,示意他別急著動怒。

“行看看,這些人顯然是沖著他們來的,可能沒我們什麼事。”

洛塵風配合著放鬆了身體,與我並肩而立,由著我抱臂饒有興致的觀看真刀實槍桿的打鬥。

“唔,好奇怪,怎麼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這些人的身手?哪裡呢……啊,想起來了!呵呵,遇上他們,這幾個傢伙有麻煩嘍!”

洛塵風也學我抱臂靠樹,淡粉染白的薄唇懶散的一開一合:“認識?”

“認識?嗯,應該算認識吧。父親還記得藍麼?呵,這些人可都是藍一手訓練出的殺手呢。”

第4章

殺手殺人,從來都有一套屬於自已的準則。

藍家的孩子們遵循的便是快、專、狠、分、默五字真言。

行動迅速,目標專一,手法狠辣,分批進攻,保命為上。

藍從來不會罔顧自已人的生命,教出的人幾乎都是他本人的翻版。

而眼前這群黑衣人,顯然都已得了藍的真傳。

“住手!各位如若再這麼糾纏不休,休怪我兄弟二人要動真格了!”

赤雲真的怒了。

那麼一大群身手詭異的黑衣人從天而降,竟是個個都以阮藍為目標。

前一人刺一劍或拍一掌立刻退開,下一人默契的緊隨而上。

他和劉墨極力想護著阮藍,那些人卻完全將他倆視作了透明。

逼急了敷衍的過個兩招,沒有危及到他們生命安全的時竟候只當他倆在無理取鬧。

他真的受夠了被對手徹底無視!

“劉墨,這些人腦袋都不太正常,別跟他們講什麼江湖道義,只管放開了打!”

赤雲很有些咬牙切齒,劉墨也早已憋屈的不行。

此時聽他兄弟這麼一說,立馬動用十成功力。

冰冷雪亮的長劍當空飛舞,由內力直接凝結而成的劍氣肆意流竄。

唐鶯百忙之中抽身給三個男人一人喂了一顆藥丸,長袖一揮,七彩的粉末頃刻便遮天蔽日。

“小心!”

洛塵風農第一時間用衣袖捂了我的口鼻,抱著我縱身一躍,跳上了離我們最近的一棵古木。

“我沒事”,輕輕舔了下洛塵風粗粗的掌心,無奈的拉下他的手腕,不想第一百零八次提醒身邊的男人自己和他有著一樣百毒不侵的身體,“唐鶯不愧是唐門的下任當家人,這身毒術恐怕墨守成規她老子都要自歎不如了。”

“嗯,他這毒有門道。”

樹下,察覺到危險降臨的藍門殺手也不再戀戰,從容的接下赤雲隨之而來的幾記勁掌,一轉身瀟瀟灑灑踏著輕功飛掠而去。

夜幕下的樹林仍是寂寥,若非場中四人替因身心疲累而有些氣喘,我甚至都要懷疑剛才那驚險刺激的一幕只是自已窮極無聊時的幻想罷了。

無視自己不輸於任何人的輕功,拍拍洛塵風橫在我腰際的手,笑:“我們也下去吧,父親,別讓他們起疑心了。”

“嗯。”

一陣疾風過耳,人很快又無聲無息出現在四人身後。

“嘔,嘔,唔——今日謝謝劉兄、赤兄和鶯兒了,若非你們相助,我恐怕真要葬身於此了。”

阮藍無力的癱軟在唐鶯懷裡,面色泛白,胸口染了大片血紅。

“別說傻話了,我們是兄弟,為兄弟就該兩肋插刀,何況,我們並未受到任何傷害。”

赤雲單膝跪在阮藍身邊,一手借了還沾有幾分血色的長劍撐地,一手搭阮藍的手腕上認真把脈:“嗯,淤血吐出來就好了,沒什麼大礙,休息幾天應該能恢復過來。”

阮藍不在意的笑笑,掙扎著自地上爬起:“我都說是皮外傷了,是赤兄執意要探個究竟… … 不過,話說回來,這些人的身手還真不走一般的古怪… … 啊,洛兄!”

呵,現在才想起我,不覺得有些晚了麼?

清清嗓子,聲音不大不小的回道:“我們在這裡。”

“嚇!要死了沒事你幹嘛躲在人家背後?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麼?! ”

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誇張的摸著胸口一蹦三丈遠的唐鶯,微微挑了眉:“抱歉,在下的確不知道。”

“你、你、你… … ”

“鶯兒……”

阮藍有些無奈的拍了拍唐鶯的腦袋,示意她現在並不是能發大小姐脾氣的時候。

“哼!”

唐鶯很豪邁的一扭頭,乾脆眼不見為淨,風風火火跑去收拾被黑衣人搞得一團糟的晚餐。

“呵呵,鶯兒就是這樣,有些任性,洛兄不要見怪… … 洛史和令尊都還好吧?那些黑衣人是沖我來的,連累洛兄受驚,真是抱歉。”

我不在意的擺擺手,隨口敷衍道:“阮兄也說了,他們的目標是你的,我一個沒什麼威攝力的路人甲,不會惹人注意的。”

又想了想,臉色微正:“話說回來,阮兄知道那些是什麼人麼?他們為何要殺你?”

“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但猜想應該與家父有關。”

“伯父… … ”

阮藍抿了抿唇,神色不免有些淒涼:“一個月前去世了,兇手至今下落不明。”

“啊!對不起… … 我不知道… … ”

“已經沒事了”,眼神黯淡的男子言辭微頓,面露遲疑,“洛兄還要和我們同行麼?以後的行程中可能還會有這樣的刺殺者出現。”

我笑了一下,眼神轉向洛塵風:“這回我可做不了主了,你得問家父。”

呵呵,玩玩鬧鬧的小事我做主,一旦遇上危險便自覺徵詢洛塵風的意見― 我還真是個聽話的乖孩子呐。

“洛先生?”

“這裡的人身手都是如此?”

“哎?”雖然不知道洛塵風為何會突然問這個,阮藍倒還算很配合的認真給出了解答,“也不能這麼說,之前的那些殺手武功都算很強的了,一般的江湖人士大多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那便去吧。”

“……”

阮藍有些摸不著頭腦,左右看了看赤雲和劉墨,發現他們也都是一頭霧水。

無奈,只得再次出聲確定:“洛先生真的要同往?”

“嗯。”

洛塵風不欲再多廢話,逕自往晚上休息的地方走了去。

路過赤雲的身邊時微頓了一下,頭未轉,聲音卻是很輕易的傳了開來:“想學文底子飪麼?那便跟著來吧。”

赤雲的眼晴一下子亮了起來,興奮的沖到洛塵風面前手舞足蹈:“洛先生答應收在下為徒了?”啊哈哈,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他很虔誠的雙膝跪地,鄭重的俯首磕了頭。

抬頭,卻發現洛塵風早已走了很遠。

這… …

我忍笑蹲下身,頗為同情的拍了拍赤雲的背:“放棄吧,家父不會答應你的,磕頭也沒用。”

“可、可是… … ”

“呵呵,別多想,家父只是單純的看不慣有些人將食物糟蹋成那種樣子而已。”

說完也不顧赤雲呆呆傻傻的蠢相,起身大笑著隨洛塵風而去。

某人憤恨的仰天長嘯:“啊啊啊,你們怎麼可以這樣― "

吼完了還是屁顛屁顛的追著洛塵風問長問短。

翌日清晨,滿山遍野被白茫茫的一片江霧覆蓋。

為了防止再次遇上藍門殺手,我們一群人商量後決定將趕路速度提倍,並且再不在山野留宿。

一大清早,洛塵風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好長一會兒,等他回來時,手裡突兀的多出了六匹墨黑色的純正野馬。

我當時正在溪水邊整裝洗漱,乍一見一大片黑壓壓的馬影,一時才點蒙:“父親,您這是?”

洛塵風像是沒看見身旁那四人一臉活見鬼的表情,一邊盡職盡責的給每匹馬套上馬鞍,一邊言簡意賅的回道:“馬都被毒死了。”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唐大小姐那一把毒粉產生了副作用。

赤雲驚嚇不小,蹬著雙圓鼓鼓的大眼小心翼翼的移到我身後,不確定的低聲詢問:“洛兄,令尊真的只是普通的讀書人麼?他似乎什麼都會啊… … ”

我不置可否的斜挑了一下眉,微笑著接住洛塵風扔拋過來的馬韁:“家父並非神人,他只是經歷比我們多而已。”

而後迅速跳上最近的一匹馬,默契的與洛塵風並肩而坐:“相信以諸位的能力都能駕馭才剛馴服的烈馬吧?那我們但下個城鎮見了,駕― "

馬鞭一揮,野馬痛苦的咆哮一聲,疾風一般絕塵而去。

呵呵,怎麼能不懂洛塵風的心思?有那麼多人做閃亮亮的大燈泡,我也憋得很難受啊。

第5章

洛塵風似乎極得老天寵愛,做什麼事都會有意想不到的額外收穫。

這不,難得親自馴服兩匹野馬,居然一次中獎,堪堪將人家百年難得一遇的馬王夫妻捉了來。

不巧的是,有人已經追著這一對跑了大半個月。

我看著伸展四肢,大咧咧橫在馬路中央的陌生男孩,又斜眼瞄了瞄明顯有些迷茫的洛塵風,不自覺小小歎了口氣:“你的意思是說,我身下這個黑傢伙本來就應該是你的,而我們卻在無意中做了一次無恥的偷馬賊?”

手拿一整套功能齊全的套馬繩索,頂著一張足以遮住整張面容的破草帽的男孩點頭如搗蒜。

“你不惜動用輕功拼死追了我們一個早上,就是為了要討回黑大黑二?”

“黑大黑二?”

“我給這兩匹馬取的名字。”

又是一陣狂亂的點頭。

“你知不知道它們現在歸誰所有?”

男孩給了我一個“你真笨”的眼神,叨著狗尾巴草的嘴巴說話有些模糊不清:“我當然知道,可我也很清楚的告訴你了,我要這兩隻純種的火烈馬。”

我無奈了,撫著額重重歎息:“這位小兄弟,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它們現在是我的私人財產。”

“那又怎麼樣?我看上它們了,就是要他們。”

……真是,雞同鴨講。!

好吧,道理講不通,直接動用一級暴力手段。

我微眯了眼,長腿斜跨,一個縱身躍下馬背。

慢慢踱到離男孩五米遠的地方,停下,語氣略帶危險的沉聲道:“我若堅持不給呢?”

男孩爬了爬稻草般枯黃雜亂的頭髮,純粹而天直的棕灰色眼瞳裡滿是為難:“那怎麼辦?乾脆直接搶了?”

立刻又大幅度左右搖頭:“不行,師傅不讓在外人面前施展武功……”

“哼。想用武力解決麼?正好,我很多天沒出息活動筋骨了,我也正手癢的緊!”

也不管是不是有以大欺小的嫌疑,擺了架勢便迅速攻了上去。

我不會白癡的以為這孩子只是個普通的馴馬師,從他處理事情的態度和說話的口氣能看出他應該有些功底。

半年斷斷續續偷學了那麼多武林世家的獨門武功,我已經搞不清現在的自己實力空間如何了。

難得遇上這彼個看對眼的陪練對手,不盡情**一下,倒還真對不起男孩追了兩座山的魄力。

只是,時間打得愈久,我便愈是忍不住心驚。

這小孩根本就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瘦瘦小小的身材,看起來也不過就是十一二歲的模樣,身手卻絕對不屬於阮藍赤雲之流。

他很會利用自己的優勢,仗著身高比我矮,不止一次從我眼皮底下溜走。

我起先還有些顧忌他的實際年齡,打到後來,心情越發激動,體內熱血沸騰,忍不住什麼爛招狠招都用了出來。

男孩也的確足夠強大,好幾次我都動用了十成功力,他雖然接的有些勉強,但卻能利用一切外界有利條件化解危難,並且遇強則強,絕不會在同個招數下吃第二次苦頭。

到最後,竟是我先因體力不支而癱軟在地。

當然,男孩仍然不可能如願。

有洛塵風這個超級大BOSS在場,已經力竭的他最多只能再免征性的揮舞幾下拳頭。

“哼哼……這回不算,你們欺負人……呼呼……兩個大人輪流對一小孩,真不知羞……”

“閉嘴!”

洛塵風顯然沒有我的好耐性,冰冷著臉三下兩下把男孩搞定,像扲小雞一樣扲起,看都不看,一腳踹上我的馬背。

“要就那一匹,不然就給我滾。”

他又走到我的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我,眉頭蹙的死緊:“怎麼這麼弱?”

……拜託,老大!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麼**。我才學半年武功,縱使是天縱英才,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超上人家十年來的積累呐!

我垂首,儘量做出一副“你怎麼懲罰我都心甘情願”的聖人模樣:“對不起,父親。”

根據經驗,犯錯時這一招百試百靈。

果然,一陣沉默之後:“……算了,以後勤加練習便是。”

洛塵風彎下腰,拿起我的一隻手繞過他的脖子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將我拉起,動作溫柔而小心翼翼:“怎麼樣?有哪裡痛麼?”

我放鬆身體,懶散的將全身的重量全部壓在洛塵風身上,感歎這差別待遇還真是明顯:“沒事,小孩沒什麼力氣,都是皮外傷。”

“喂喂喂。我說,你們不能就這麼夕拋下我,我還是個需要爹媽疼愛的孩子呢!”

眼見洛塵風扶著我一前一後攀上黑大,拉緊了韁繩準備繼續上路,撅著屁股橫趴在黑二背上的男孩立刻怒瞪著雙眼張牙舞爪起來:“怎麼我現在也是個重傷患,從人道主義的角度考慮,你們是不是應該帶我一起走?”

洛塵風身上的氣勢陡然一增,說話的語氣幾乎能將人凍成冰渣:“你空間是誰?”

男孩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說漏了嘴,不自在的摸彩了摸鼻子,小小聲狡辯道:“還能是誰?我不就是我嘍?純小孩一個……哎哎,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害怕!”

“父親”,我輕輕扯了扯洛塵風的衣襟,見他殺氣有所收斂,複又轉首對男孩安慰性的笑笑,“你就什麼名字?”

“安然。”

“那麼,安然,你知道地球是什麼東西嗎?”

安然渾身一怔,激動的語無倫次:“你、你、你是,不,我們……”

我了然,順著他的意思把話說完:“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

安然顯然很激動,掙扎著想換個優雅點的姿勢方便交流,奈何人小力薄,手舞足蹈了半天也沒見絲毫實質性成效,終於按捺不住仰天狂吼:“靠!老子在孤單中徘徊了整整十年,今天終於遇到了第二個穿越大軍啦!”

“……”

“老鄉這是要去哪兒?帶著我一起吧!重生十二年,除了死老頭,你們就是我最親的親人了。”

“……”

“嘿嘿。安啦安啦。。我不會害你們的,也不會拖你們後腿,只要讓我跟著你們就行了!”

……結果,當天下午我們的隊伍中就多了個拖油瓶。

安然單乘一騎,一路唧唧喳喳,說長道短,於是我半強迫的知道了他前世是洛氏的普通職員,也死於那場爆炸,知道了他借屍還魂,今生為血狼唯一承認的關門弟子。

掌燈時分,我們終於抵達了下個城池,亦是此行的最終目的地,鳳城。

安然那小子古裡古怪,說什麼有什麼樣的老大就要有什麼樣的跟班,我和洛塵風一身錦衣華服,他怎麼說都不能給我們丟臉。

於是甫一進城,小屁孩便“吱溜”一聲消失得無影無蹤。

本來就是沖著和洛塵風二人世界才離開的阮藍一行,他這一走,倒省得我費力去踹。

“父親,我們先找一家客棧安頓下來,然後南去逛逛鳳城的夜市,您看可好?”

啊哈哈,和家長大人在一起這麼久了,好像都沒正式約過會。

這次機會這麼好,說什麼都不能浪費。

洛塵風奇異的看了我一眼,不鹹不淡的輕輕應了一起:“嗯。”

彼時正有一個肚子上掛著白毛巾,做經典小二打扮的表年男子在我們身連署栓馬,修煉成精的耳朵捕捉到我們的這兩句對話,立刻扔了馬韁,搓著雙手、兩眼放光的圍著我們殷勤詢問:“兩位公子這是要住店嗎?有沒有提前請人預約?”

“預約?”

小二一聽,有門兒,尖嘴猴腮的臉上諂笑的更加燦爛:“公子是讀書人吧?難怪會不知道。這個月鳳城要舉行五年一次的武林大會,江湖俠客那是一撥兒一撥兒往這裡趕,到今天這個時候,一般店家都已經只剩提前預約的刻意還空著了。”

“哦?一般店家?這麼說還有特殊的嘍?”

小二自以為不著痕跡的領著我們往街道深處走,頗有些自豪的拍著胸脯道:“嗨,公子別說,您今天不定期真是問對人了!小人東家的店面是這條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棧,頂層有兩間豪華貴賓房,設施完善,格調優雅,一人一夜只需要十兩銀子,至今尚未出租。看和公子您有緣,若是您要入住,小人和東家說說,給您打個八折!”

我挑了挑眉,玩味的笑了下:“這世上似乎有個詞叫落魄書生吧?即使有折扣,你怎麼能肯定我們就一不定期能付得起房錢?”

小二還沒來得及發表他又一輪的精彩演說,洛塵風卻忽然從懷裡掏出一錠金子扔了過去,淡粉色的薄唇酷酷的吐出四個字:“我們要了。”

然後加快步伐,頭也不回的邁入那座名為“有間客棧”的三層建築。

“……”

莫名其妙。

我好像沒得罪他吧?怎麼跟個孩子似的,說生氣就生氣了?

心裡有些無奈,但到底不敢有絲毫耽擱,小跑著追了上去。

當然,如果我再觀察得仔細一點,便會發現我們可愛的洛大家主只是有些“性急”罷了。

6

我記得,那年我十六歲。

少年的身體剛剛成型,懵懂而青澀。

又因為夜夜在洛塵風身下輾轉承歡,原本白皙的皮膚愈發顯得妖嬈豔麗,敏感而極易動情。

那時的洛塵風已經完全掌控了我。

他要我幹嘛我就會幹嘛,在他面前,我乖巧聽話的絕對比兔子更容易激起人類內心深處的**施虐欲。

夏日暑氣難消的時候,他總喜歡在抱完我以後泡一個極致享受的熱水澡。

每當這種時候,我總是會低眉垂著,站在他背後面無表情的默默數數。

他也很奇怪,每次我數到第一百二十六次的時候喚我給他擦背,第三百五十一次的時候將我扯進浴池裡裡外外清洗一遍,第五百八十七次的時候勾著我的脖子開始狠狠吻我,知道我沉迷於欲望,在不能超然物外。

“洛兒,過來給我擦背。”

略有些不悅的純男性嗓音低低沉沉,沙啞而磁性,驚得我飛至九霄雲外的思緒一瞬間回神。

輕輕炸了來那個下眼睛,待視線漸漸清晰,定睛一看,不由癡笑出聲。

相同的情景,相同的人,看在我眼裡,卻已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感受。

“需要我先除去身上的衣物麼,父親大人?”

我媚笑著三兩步跨到落塵風的面前,歪坐在浴桶邊緣,彎腰覆在他耳邊輕輕呵氣:“您希望我怎麼做?一切照舊,嗯?”

那一聲似呢喃的“嗯”字徹底讓洛塵風化身欲火焚身的**。

他低吼一聲,手上一個用力,我只能像斷線的風箏一般直直栽進水桶裡:“這可是你自找的!”

而,實際上,我卻一點也沒有待宰羔羊的恐慌和無助。

恰恰相反,因為現實與回憶的對比太過強烈,我興奮得幾乎連呼吸都要停止。

撲騰著鑽出水面,也不管自己一身狼狽,抱著洛塵風的腦袋便是一陣熱吻。

唇舌激烈的交纏,手下兇狠的**對方的下體,彼此都越發瘋狂。

情不能自已。

洛塵風似乎又找回了前世的感覺,不耐煩的給我做擴充,索性直接將那個我死死抵住木桶邊緣,膝蓋頂在我的兩腿間,強迫我彎腰趴下,**完全暴露在他的面前,然後——

“啊啊啊!!!我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

長長地透明色簾幕外,拇指鏤空雕花房門被人大力踹開。

門外死寂無聲,幽廊裡只有一抹被余暉拉成怪異長條的黑影孤單徘徊,以及,黑影上方捂著雙眼從手縫裡頭瞄屋內狀況的笨小孩。

“滾出去!”

洛風塵暴走了,迅速扯過漂浮在水面的爛布條蓋在我身上,轉身,殺氣毫不掩飾的直逼安然而去。

小屁孩顯然沒見過洛大家主發怒,傻傻的站在門外發愣,連遮臉的手滑下來都不自知。

“再說一遍,你給我,滾、出、去!”

伴著洛塵風一字一頓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安然終於承受不住嘔出了鮮血。

“父親,您先別生氣!”這時候我如果再不出聲,那就真要準備替某人收屍了,“安然不是沒有分寸的孩子,這麼急著闖進來,一定是有什麼不能拖延的急事,您給他個機會說明白吧。”

安然面色慘白,戰戰兢兢的看著洛塵風,驚恐的瞪圓了雙眼。

我又蹭了蹭洛塵風的胸膛,小心翼翼的輕喚:“父親。”

洛塵風面無表情的看了看我,慢慢放鬆了身體,倚在浴桶邊緣閉目假寐。

我暗暗籲了口氣,披上衣服快出木桶,扶著安然進屋坐下:“別怕,已經沒事了,來,喝口水壓壓驚。”

遞一杯霧氣騰騰的茶給某瑟瑟發抖的小屁孩,忍不住撫額歎息:“到底出什麼事了?”

一杯茶水下肚,安然也漸漸恢復了過來:“樓下有個叫赤雲的男人要見你們,他說找、找先生有事。”

別嚇怕了小孩心有戚戚然瞄了瞄洛塵風,即刻又抿著唇低垂了腦袋。

“找父親?”

我疑惑的偏頭看了眼洛塵風,恰好撞進另一雙似漩渦般深不見底的黑色黑瞳裡:“去看看。”

……得,家長大人發話,好孩子當然要乖乖聽話。

“那就這樣吧,小然先下去,告訴赤雲,我們梳洗好了隨後就來。”

一刻鐘後,我領著一身冰冷氣息的洛塵風下了閣樓,如約在客棧找大堂見到了來回踱著步的赤雲。

“赤兄,這才幾天不見,你怎麼竟搞成了這副摸樣?”

仔細看看,真的和以前差了很多啊。

男人那張原本意氣風發的臉如今已被深深的疲憊和焦躁折磨得不成人形,那一抹時時掛在嘴角的**笑意被苦澀取代,狹長而好看的桃花眼周圍青黑一片,明顯睡眠不足。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莫不是又遇上殺手了?”引著心神不寧的男人至桌前坐下,強制性給他喂了幾顆自製的凝神藥丸,“別吐,這東西只有甯心靜氣的作用,有助於睡眠——瞧赤兄這摸樣,大概從我走後便沒有好好睡過一覺吧?”

“唔,謝謝……”赤雲含含呼呼一口吞了五顆藥丸,眼神憤恨的似要噴火,“若是只有我們被殺手伏擊那倒好了!”

“嗯?這話怎麼說?”

“我一直以為那些殺手是沖著阮兄來的,這些天的的調查也都是以與阮家有過節的人為重點,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你們前腳剛走,我家家僕後腳便傳來緊急密函:家父在家慘遭暗算,至今昏迷,生死未蔔!”

自覺情緒有些失控的男人微微頓了頓,轉而面朝洛塵風心平氣和道:“洛先生,我知道您能嗅氣食藥,對毒物非常熟悉,實不相瞞,這次冒昧打擾,在下便是想請您鑒定一下家父究竟所中何毒,您願意幫這個忙嗎?”

呵呵,這還用問麼?打擾了洛塵風的好事,那麼怕麻煩又小肚雞腸的男人怎麼可能會答應?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洛塵風竟只是略微想了想便點了點頭。

“也帶上洛兒。”

“是,那是自然”,救父心切的赤雲再也不想在外逗留一秒鐘,幾乎是在洛塵風頷首的同一時刻便“噌”一聲站了起來:“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我在桌下扯了扯洛塵風的衣擺,有些不確定的輕聲喚道:“父親?”

“嗯,可以。”

……結果,那天我們是會也沒有約成,愛做的事也沒有做成。

直到被下人恭恭敬敬的請進尋然樓、在後院一排古色古香的華麗客房裡看見臉色比鬼還灰白的赤雲他老爹的時候,我還是一臉哀怨的拿欲求不滿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望著洛塵風。

洛塵風被我看得心癢難耐,趁赤雲和屋內一群人交涉時退至我的身邊,大手不動聲色的狠狠捏一下我要上的敏感點:“別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洛兒,我不想在這種地方撲到你。”

他言語間滿是不得而發的**,然面上卻依舊如毫無表情,眸內冷如寒冰。

我幾乎被他那一下搞得尖叫出聲,順著他挺直腰背向上瞄了瞄他的側臉,抖,乖乖垂首離他一米遠:“知道了。”

洛塵風似乎很滿意,幾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繼而迅速恢復成一臉冰霜。

“洛先生,麻煩您給家父看看吧”,赤雲一邊說著一邊將洛塵風引致床前,臉色陰鬱的可怕,“這毒很邪門,連唐伯伯都看不出具體是什麼。”

聞言,站在床沿的一個國字臉、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大叔忍不住插了話:“赤兄印堂發黑,之家呈深紫色色,初中毒時吐血不止,明顯就是中了‘怡情’的症狀,可是從昨天開始,他身上又有多處出現血腫,呼吸愈發微弱,昨晚更是七竅流血,這分明又是‘絕殺’的後遺症。老夫不才,研究毒物四十載,倒還真沒見過設麼東西能同時有至陰的‘怡情’和至陽的‘絕殺’兩種功效。”

洛風塵很沉靜,沉靜到滿屋子的人忽而生出一種“有這個男人在,萬事都會解決的錯覺”的感覺。

他並不受唐德興的干擾,兀自完了要認認真真將病人全身檢查一遍,翻看眼珠,談脈搏,然後自指尖劃出一根銀針,在一串驚呼聲中刺破赤老頭滿身的血腫。

“的確是絕殺,但卻是摻了蠱毒的絕殺。”

唐德興第一個反應過來,有些不贊同的蹙了眉,打著手勢示意赤雲給他老爹擦掉一身血污:“先生所言的蠱毒,莫不就是前榆次皇族獨制的那種蠱毒?”

此言一出,滿屋子的江湖俠客立刻露出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

第三卷 7

此言一出,滿屋子的江湖俠客立刻露出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

“這怎麼可能?洛先生,您是不是探錯了?家父明明只是中毒而已啊!”

赤雲幾近崩潰,堂堂七尺男兒竟有些要落淚的架勢。

阮藍也吃驚不小,但到底要比赤雲冷靜的多:“世人都知道蠱毒早在半年前便隨滅世之妖的死亡而消失了,洛先生怎麼能肯定赤伯父身上中的便是那種東西?”

洛塵風眼裡流光一閃,微蹙著眉的模樣居然讓我覺得他是在疑惑:“誰說和榆次有關了?”

“哎?可是您剛才不是說……”

不耐煩的揮手打斷,家長大人明顯有些不太高興:“我只說他被人下了蠱,並沒說就是人蠱。”

“那家父……”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趁洛塵風沒改變主意之前拍了拍赤雲的肩膀:“放心吧赤兄,父親既然插手管了這事,他就一定會管到底。”

這才轉頭看向洛塵風,滿目興味的躍躍欲試道:“您現在就要開始嗎?”

“嗯。”

洛塵風無甚表情,隨手扔了瓶黑色藥丸給赤雲:“讓他吃了。”

赤雲一頭霧水,左看看手裡下意識攥緊的玻璃瓶,右看看躺在床上呈死屍狀的父親:“這是?”

我知道這些個有身份有地位的江湖大俠都有和後宮裡女人有的一拼的戒備心,和他們打交道,最好從一開始就開誠佈公。

當然,洛塵風不可能會在意這些,避免麻煩的事我來做就好。

走過去,直視赤雲那雙儘管迷茫但卻依舊澄澈的棕灰色琉璃眼,輕歎:“赤兄,你相信我們麼?”

許是我臉上的表情太過凝重,一向嘻嘻哈哈放蕩不羈的男人居然微微紅了臉:“相、相信。”

“那便是了”,我笑了一下,眼裡有止不住的欣慰讚賞,“赤兄不必想太多,你誠心待我父子二人,我們自然也不會害你。”

唔,這小子還不賴,總算對得起我在他身上多浪費的口水。

赤雲看了我一會兒,忽而也放開懷笑了起來:“明白了,我這就給家父服下。”

“賢侄!”

……靠,難得心情好樂於助人一把,哪個混蛋敢破壞老子的好事!

挑眉,不爽的回首,卻恰巧撞見一滿臉怒容、十足十專業衛道士打扮的老頭被人群簇擁著站了出來:“賢侄,你怎可如此糊塗?這兩人來歷不明,行為舉止諸多怪異,斷不可輕信啊。”

老頭頗為苦口婆心的勸說赤雲,卻是連一眼輕蔑的眼神都不願賞給我。

“爹,您怎麼也來了?”

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劉黑忽然從赤雲背後走了出來,呼吸急促,表情陰鬱,著實嚇了我好大一跳:“不是說這一屆武林大會全權由孩兒處理嗎?還是家裡也出了什麼事?”

老頭——劉黑他爹劉青雲眉頭微蹙,有些不高興兒子的莽莽撞撞:“黑兒,你怎麼說話呢!我是聽說你赤伯伯中毒昏迷不醒,這才急著從江城趕過來的。既然你也在,那就幫為父勸勸賢侄,別亂相信陌生人,免得著了別人的道。”

劉黑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抿了抿唇,到底沒有聽他爹的話:“爹,孩兒也相信洛兄,這事您就別管了。”

劉青雲還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卻被洛塵風一聲不悅的輕喝打斷:“夠了!”

大BOSS生氣了!

意識到這一點,我也不再抱著胳膊縮在一旁悠閒的看戲了,趕緊諂笑著跳出來打哈哈:“啊哈哈,各位不用擔心,家父看起來一副兇神惡煞的壞人模樣,其實人很好的。”

不鹹不淡的開了個小玩笑,我輕輕假咳幾聲,開始清場:“家父略懂些醫理,不出意外,應該能解得了赤老伯身上的毒和蠱。如果沒什麼事兒,還請各位先行離開,家父行醫時不喜歡有外人打擾。”

想了想,複又補充道:“赤兄留下吧,興許中途會需要你幫忙。”

雖然很不服氣,但劉青雲還是甩了甩長袖,氣鼓鼓的領著一幫江湖俠客離開了房間。

沒辦法,誰讓和聖手怪醫習了十年醫術的赤雲與毒藥祖宗唐德興都無法看透,偏偏洛塵風卻能一眼辨出毒藥的真身呢。

縱使不知道洛塵風是否是真的有能力破解,他們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赤兄,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我都希望你能一如既往的相信家父。”

赤雲主動給他爹服了那瓶我沒事兒自己搗鼓出來的改良版麻沸湯,態度相當堅定:“那是自然。”

“那好,請你站在床尾,如果病人掙扎扭動,你就用身體按住他的四肢。”

“明白。”

之後三人都不再說話,滿屋子只聽見刀具相碰的“叮咚”聲和火舌舔舐金屬的“孳孳”聲。

沒錯,洛塵風所謂的驅蠱便是動刀——一個對現代人來說非常簡單的基本外科手術。

蠱毒雖然毒,本質上也不過就是一隻脆弱不堪的小蟲子,沒什麼大不了。

只不過這只蟲子比較奇異,不吃草、不呼吸空氣,卻專以人的精血為食。

既然用一般的方法對付不了它,那便索性從源頭做起,直接將它從人體裡取出來。

“煉刀。”

“……”

“勾刀。”

“……”

“鉗子。”

“……”

“羊腸線。”

“……”

“剪刀。”

是誰說認真工作的男人是最帥的?真**說到老子心坎裡去了!

捧著一堆刀具站在洛塵風身後,近乎著迷的看著他微微有些汗濕的鬢角,隨著他略顯冰冷的低沉嗓音一件一件遞出相應的器具,我的心臟一下子忍不住怦、怦、怦狂跳了起來。

洛塵風從來都不用家庭醫生,他厭惡與一切陌生人有肢體接觸。

前世那會兒,無論是刀傷還是槍傷,他永遠都是自己主刀自治。

然而,此時此刻,這樣一個有著程度近乎變態的潔癖的男人卻因為我有了改變,甘願親自給陌生人做手術。

不能不說,這樣的認知讓我很是驕傲自得了一把。

“可以了,您去歇著吧,父親,下麵的包紮我來就行了。”

洛塵風當然不會跟我客氣,雖然只是一場沒什麼技術要求的小手術,但過程中一直要強迫自己去忍受陌生人的難聞氣息,他的精神的確是相當疲憊了。

“嗯,記得在紗布上灑些邵華,這個人體內還有絕殺。”

我笑了起來,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洛塵風始終如此鍾愛完美:“呵呵,洛兒知道。”

當然,心疼洛塵風歸心疼洛塵風,我並沒有忘記慘白著一張臉傻站在旁邊的赤雲。

“赤兄,剛才幸好有你相助,否則手術不會這麼成功的。”

“啊!哦……那沒什麼,沒什麼。”

他似乎有些呆,臉上滿是細細密密的汗珠,不知是按捺他老爹時急出來的還是被嚇出來的。

我也不打算提醒他挨刀的是他老爹,只是點了點頭,一邊熟練的綁著紗布一邊懶散的問道:“令尊這毒是怎麼中的?一般來說,下了蠱就不應該再下毒了吧?”

赤雲猛然驚醒,抿著唇緊張的盯著我看,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我手下一頓,抬頭與他對視一眼,玩味的勾了勾唇角,複又繼續動作:“不方便說就不要說了,我不過一時好奇而已,並不真想知道。”

果然,只這一句似諷非諷的輕嘲,赤雲如夢初醒,立刻恢復了之前的痞子模樣。

他邪笑著緊貼上我的耳側,有些曖昧又有些狂妄的低聲說道:“如今洛兄也可算是在下的恩人了,就是要在下以身相許都行,這種事又有何不方便說的?”

我突然抖了三抖,背後一片汗濕,不用說也知道某人現在的表情有多恐怖了:“滾!親爹還沒脫離危險呢,這麼快就想沾花惹草,真是不孝子。”

抬腳毫不客氣的狠踹了赤雲一腳,又討好似的沖洛塵風傻笑一通,發覺周圍的溫度略有回升,這才暗暗松了口氣,草草結束手裡最後一個繩結:“天色也不早了,赤兄打算就這麼一直耗在這兒?”

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男人誇張的哎呦哎呦叫喚了一會兒,確定沒人理他,立刻又“蹭”的一聲跳起,沒事人似的拍掉胸口可疑的鞋印,風度翩翩的朝我和洛塵風做了個請的手勢:“是在下的怠慢,兩位公子外面請。”

洛塵風的周圍依舊一片冰寒,為了不至於誤傷他們,我很親昵的挽起了他的手腕。

兩個人帝王一般傲慢的從赤雲身邊飄過,途中我甚至從鼻孔裡不大不小的輕哼了一聲。

當然,即使一直目不斜視,我和洛塵風卻都沒有忽略赤雲垂下的眸中那一抹一閃而逝的若有所思。

第三卷 8

入夜,燈火闌珊。

對於這個世界來說,開膛破肚或許真的是驚世駭俗了一點。

赤雲這回被洛塵風狠狠嚇了一次,此後竟打死也不願再與他獨處一室。

連木頭劉黑都好奇的緊,究竟是怎樣的一種解毒方式,竟能讓天性放蕩不羈的赤雲赤大公子發自內心的恐懼?

然而,無論外人怎麼旁敲側擊,赤雲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對於下午在他爹身上發生的事,他堅決隻字不提,嘴巴閉的比蚌都緊。

“赤哥哥,說嘛說嘛,洛先生究竟是怎麼救赤伯伯的?那可是連我爹都無能為力的毒啊,他竟然只用了一刻鐘不到便輕易解決了,真讓人崇拜~~~~”

晚宴的時候,唐鶯就像個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一個死死黏著赤雲,插科打諢,軟硬兼施,連我這個局外人都忍不住抖上三抖,難得赤雲還能面不改色的談笑風生。

“是啊,賢侄,說出來大家參考參考吧,以後要是再遇到這種事也好解決不是?”

呵,幾個時辰前還懷疑我們是居心叵測之人,幾個時辰後就看清我們的本質了?

其他人也都笑著附和,偶爾飄向洛塵風的眼神與哈巴狗看到碎骨頭無異。

赤雲倒是不慌不忙,處理起來遊刃有餘,四兩撥千斤,末了還不忘將問題引到事主身上:“鶯兒,劉世伯,我适才就已經說過了,當時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爹身上,並未看見洛先生用的什麼法子。大家若真想知道,不妨去問問洛兄,他一直在旁邊幫忙,或者直接問當事人也行。”

“哧!”

我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與不滿,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端了杯度數頗為可觀的烈酒小口小口飲著,眼神卻忍不住往洛塵風身上瞄。

這樣嘈雜無聊的宴會,他應該早就不耐煩了吧。

果然,不太會表現情緒的男人眉頭微蹙,眸光深沉,沒什麼表情的臉越發顯得陰寒。

左**位遽然一緊,心臟鈍鈍的痛。

豈有此理!

連我平日都不忍心傷之分毫的男人,這些人怎麼可以讓他露出這麼明顯的不悅表情?

由我陪在身邊,即使只有半魂,洛塵風也應該每時每刻都是高興的。

我不要他壓抑自己,他這樣的人,生來就該隨心所欲。

不爽,簡直是不爽到了極點!

微眯了黑瞳,我慢慢放下酒盞,眼裡有不可忽視的犀利:“哼,諸位‘英雄’,你們確定自己只是想知道蠱毒的破解之法,而不是想從我們父子身上獲得什麼神奇的願望?”

以為我不說就是不知道嗎?

洛塵風和洛決這兩個名字如今有多大魅力,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被戳破心思的眾人尷尬不已,性子溫和的臉上一陣火熱,暴躁一點的卻是瞬間惱羞成怒。

“小娃娃,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誰覬覦救世聖主的願望了?是你們自己的名字太容易惹人遐想,怪不得別人!還有,就你這目無尊長的樣子,我看也不像救世聖主!”

磚頭,對方是個肌肉隆隆的大塊頭,熊熊怒火早已將他原本就和怪物史萊克有的一拼的臉燒成了怪異的緋紅色。

我勾了勾唇角,真誠的朝他舉起酒盞:“大哥真是好眼色,我這副德行,的確不可能和偉大的救世聖主沾上邊,至於家父”,一口灌下整杯烈酒,有些醉醺醺的走到洛塵風身邊,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臉,而後極度誇張的大力揉虐自己的胳膊,“各位難道不覺得,他比傳說中風流倜儻、好色成性的創世之神冷了很多嗎?”

場中一時無言,挑起一切事端的赤雲忽然扶了踉蹌的我一把:“洛兄,你喝醉了!”

“啊哈哈,醉?我才沒醉!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大吼一聲之後,不著痕跡的掙脫赤雲的手,趁所有人都有點摸不著頭腦之際在洛塵風身上使勁蹭蹭那只被某人觸碰過的胳膊,趴在桌上呼呼會周公去也。

洛塵風倒是默契十足的站了起來,一手自我頸側穿過搭上我的肩膀,一手輕輕摟著我的後腰,皺著眉攙扶我起身:“諸位慢用,小兒醉了,我送他回去休息。”

他臉上仍是一片冰寒,缺乏表情,但那說話的語氣卻怎麼聽怎麼像滿含自責。

“呃……嗯,應該的應該的,洛先生請便。”

漸行漸遠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悶悶笑了出來。

洛塵風似乎也頗為高興,搭在我腰際的大手緊了又緊,語調輕輕上揚:“調皮。”

啊啊啊,我確信自己看見了冰蓮綻放!

與此同時,身後的爭吵聲也愈發嘈雜。

“我早說了吧,那小鬼怎麼可能是救世之主!黑髮黑瞳的,明顯就是個普通人嘛,你們還都不信!”

“哼,現在才說有什麼用!當時聽到他們父子的名字後你不是也第一時間趕過來了!”

“難道你不是?為了實現願望,你個小老兒大概連武林大會都要忘記了!”

“好了,諸位!如今大家已經確定洛兄並非是什麼救世之主,我們也該商量商量正事了吧?”

“啊,對!阮莊主說的很在理,救世之主的願望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還是武林大會現實一點。”

“劉莊主,我聽說這次武林大會規模空前宏大,尋然樓樓主、忘寒宮宮主、藍門門主,甚至連血堡堡主都會到,這是真的嗎?他們幾個在江湖上的傳言可不比聖主和神少啊!”

“可不是,老夫為尋然樓辦事這麼多年,總算在有生之年能見到樓主的尊容了!”

“……”

聲音越來越低,直至完全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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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酒味很濃,剛入屋,洛塵風便讓小廝抬了一大桶霧氣騰騰的熱水進來。

之前的醉態雖然很大程度上是裝出來的,但我其實也真的灌了不少酒,醉的渾身酥軟無力,乾脆趁機將打理身體的重任交給洛塵風。

男人冷著一張臉一件一件脫掉我的衣服,小心翼翼將我放入浴桶中,又怕我會滑入水底溺了水,隨即自已也三兩下脫光了跳了進來,讓我靠在他胸前,從背後摟著我,開始認真工作。

我撇了撇嘴,手腳慢慢不老實起來。

手指順著他小麥色健康結實的**一寸寸遊走,從下腹到胸膛,然後掙扎著抱了他的脖子,曖昧的貼上他的耳畔低聲呢喃:“父親,剛才洛而做的好嗎?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了哦。”

洛塵風的身體明顯一僵,我幾乎能感覺到他下身蓬勃而起的巨大**。

但他卻只是頓了頓,動作仍是一絲不苟,半點**之意也無:“很不錯,談判技巧用的相當到位,可以出師了。”

……也好,先洗澡,等咱洗的香噴噴了,咱再把你吃幹抹盡不留渣!

手指捨不得拿開,撐著洛塵風胸口無聊的畫圈圈,腦袋則是微微偏了一下,變成和洛塵風對視:“父親這是在害怕麼?怕我獨自一人承受不了那些不好的記憶?還是怕您沒有參與我的全部生命,再不能如過去一般完全束縛住我?怕我有朝一日終究會離開您麼?”

洛塵風不能言語。

沉默。

然後寒冰開始化解。

他的眼神不再犀利,眸裡有太多雜亂無章的迷茫。

替我擦背的手掌微微顫抖,胸腔不受控制一般劇烈起伏。

“你要我怎麼辦……洛兒……一覺醒來,你不再是那種特殊體制,可以忍受別人的無禮,甚至是刻意的人身攻擊……我再沒有正當的理由囚著你……這裡不是我熟悉的世界,那些人津津樂道的故事讓我恐慌……你似乎很強大,什麼都懂,那麼多人對你既敬畏又仰慕……我不是真正的創始之神,沒有他的力量,也不記得他和你一起經歷的那些曲折離奇的過往……我似乎……再也配不上你了……”

洛塵風的語調很輕,很慢,說出來的話也是時斷時續,邏輯不清,仿佛他一直都沒想過要告訴我這些,因為我問了,他才絞盡腦汁湊出這麼一段冗長的內心獨白。

我是又氣又心疼。

索性翻了個身直接壓在他身上,抓著他骨節分明的大手貼上自己的胸口,莊嚴慎重的表白:“父親,您感覺到了麼?這裡有一顆心,它是鮮活的,跳躍的,有生命力的,但卻不是我的。”

拿食指略顯不爽的戳戳洛塵風的左胸,故作惡聲惡氣道:“您這裡的傢伙太強大了,有一天忽然闖進我的心口,硬生生將我的心臟綁了去,它現在只為你的高興而高興,為你難過而難過。”

伸手撫了撫男人被水浸濕的鬢角,言語漸漸變得溫柔:“所以,您不需要想那麼多的,我的心在您身上,您時時刻刻都束縛著它呢,我還能往哪兒跑?這一輩子,它賴定您了,我也賴定您了,除非您先不要我,否則,您就是再把我脫光了關在玻璃房裡一年我也不離開您。”

洛塵風眸內深邃暗沉,定定的看了我一會兒,忽而發狠的撞向我的唇,慣性作用讓我的腰被浴桶邊緣磕斷。

但我哼都沒哼,只管抱著洛塵風的脖子激烈的回應他。

第三卷 9

在床上的時候,洛塵風從來都是生猛強悍、情熱似火。

僅有的一段繾綣時光,也是在他找回另一半魂魄、害怕我會再一次無聲消失時不得已而為之。

但說實在話,也許是身體被虐習慣了,相較於接受他小心翼翼的進入、看他帶著滿眼歉意與隱忍覆在我的上方慢慢動作,我其實更喜歡看他完全沉溺于**時那副如狼似虎的爆烈模樣。

那會讓我覺得,是我將他救出了冰寒刺骨的地獄。

帶著血腥氣的冗長一吻結束,我慢慢攀上洛塵風的脊背,熱臉貼著他永遠冰冷的臉頰喘息著喃喃低語:“父親……去床上……這裡太小了,您放不開動作的……”

只這一句話,洛塵風比頑石還強硬的理智頃刻便徹底崩潰。

他不再隱忍,一把將我從背後扯進懷裡,低吼一聲,染著淡淡冷香的薄唇再次毫不留情的撞開我的唇齒,就著唇舌糾纏的姿勢起身疾步走向里間那張不算很華麗、但卻足夠容納兩個成年男子翻滾的花梨木大床。

我也不甘示弱,兩條**筆直的**大大打開,死死纏上男人緊實強有力的腰腹,手臂環上他的脖頸,八爪魚一般攀附在他的胸口,像幾輩子沒接過吻一樣大力**那條闖進我口腔裡的滑膩靈舌。

身體被狠狠壓在只墊了一張薄被的木質床板,背後傳來的酥酥麻麻的疼痛卻令我更加興奮。

肺裡氧氣漸漸不夠,可我們誰都不願先一步停下。

腦袋一點點背叛清明,迷蒙之際,我們竟不約而同的同時伸手探向對方滾燙的**。

我一個激靈,先洛塵風一步翻身,第一次在床上將他壓在身下:“呼呼……呵……父親,我要出師了哦,您沒能讓我暈暈乎乎呢……”

洛塵風似乎不願多做言語,不悅的看了我一眼,抬手便想繼續在我身上耕耘。

我自然不會讓他得逞,身體靈活的從他的臂彎下穿過,腰部下潛,臉便毫無顧忌的對上了他如日中天的**中心。

勾唇,抬眉,以一張邪魅而又**的笑臉迎向洛塵風愈發深沉的黑眸:“難道您就不想看看您一手調教出的兒子技巧如何麼,我親愛的父親大人?呵,這一次,就讓我也全心全意給您服務一回吧……”

尾音輕顫,漸漸消失在洛塵風從喉嚨深處爆發出的低吼聲中。

不是第一次為這個男人做**,但從來沒有一次能做到像現在這樣身心俱醉。

洛塵風**著躺在我的身下,大手死死扣住我的腦袋,強而有力的腰身一下一下用力向上挺動,幾乎將我整個貫穿。

我能清晰的看見那根鮮紅的**是怎麼打著旋兒沖進我的口腔、又是怎麼依依不捨的快速抽離,強烈的摩擦刺激不僅令我口水氾濫,也同時讓我止不住眼淚橫流。

但我卻不願閉上眼。

洛塵風完全被欲望支配的表情實在太過美妙,那張平日時時散發出生人勿近氣息的俊臉不復冰冷,額頭和臉頰都附上一層薄薄的細密汗珠,喘息粗重,間或夾雜著一兩聲從喉嚨裡哼出的暗啞呻吟,配上他獨有的那種沉默且兇狠的眼神,緊抿成一條線的、泛著禁欲色彩的淡粉色薄唇,真真叫我看著就能**。

下身繃得生疼,我想在洛塵風猛烈衝撞的間隙中自我安撫一下。

卻不料,手剛顫抖的伸出,雙肩處忽然感到一股大力的扯動。

瞬間便天翻地覆,整個人再次被洛塵風密不透風的壓在身下。

“你是我的,洛兒,你只能是我的!連你自己都不能褻瀆分毫!”

洛塵風瘋了似的低吼一聲,急躁且粗暴的抬起我的腿架在他的肩上,將我的身體扭轉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未作任何潤滑便一舉挺入:“說!你不會離開我,不論我是誰,不論你有多麼強大,你的身體,你的心,都只能永遠屬於我!”

我被撞的靈魂都快飛出體外,後穴嚴重廝傷,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伴著漸濃的血腥味直沖大腦,但卻仍是掙扎著仰起了腦袋,安撫性的朝洛塵風笑:“我……永遠不離開……父親……不論您是誰……不論我有多麼強大……我的身體……我的心……都……永遠屬於父親……山無陵……天地合……我……仍舊不敢……與君絕……啊啊啊!!”

按要求做了承諾,洛塵風的進攻卻反而更加猛烈。

他將我的腿向下引至他的腰側,拍了拍我的臀,示意我主動纏上去,而後扣著我的腰,就著兩人相連的姿勢將我抱了起來,使我整個人只能靠著相連的地方支撐掛在他身上。

自然,那根似乎永遠不會知足的大傢伙也隨之進入了從未有過的深度。

腸壁被突如其來的外力大力摩擦翻攪,我被刺激的肌肉**,只能抱著洛塵風的脖子大聲**出聲。

但那卻不是因為痛。

因了血液的潤滑,剛開始時那種入骨的疼痛已經被點擊般的戰慄**取代。

我嘶啞著嗓子叫喊,只是因為我想讓洛塵風知道,物件是他,即使是夾雜了疼痛的歡愉我也愛之入骨。

他不用驚慌失措,不用焦躁彷徨,一切按心中所想的做即可。

呵,這就是我對洛塵風的愛啊。

純粹的,濃烈的,火熱的,卑微的,甚至是有些變態的。

這世上只有我能承受的住洛塵風無法說出口的爆烈感情,可,除了洛塵風,天底下又有誰能接受的了我這般近乎玉石俱焚的愛情觀?

洛塵風用強勢霸道、冷血殘忍的外表來掩飾內心的脆弱,我選擇的保護色卻是自我毀滅。

先將自己置於最慘烈、最卑賤的境地,以後便是傷的再重也不會覺得怎麼樣了。

說到底,我們不過是兩個渴望溫暖卻又害怕受到傷害的可憐蟲而已。

“噗、噗、噗。”

**相撞的聲音沉悶又淫靡,兩人下身相連的地方一片潮濕,洛塵風每一次強而有力的抽插都會帶起一陣噗嗤、噗嗤規律且**的水漬聲。

我歪著腦袋掛洛塵風身上,呼吸急促,斷斷續續的呻吟,腿早已無力纏住他的腰。

洛塵風卻仍是精力旺盛,頭微微上揚,臉上的表情興奮而又陶醉,近乎極致享受。

他一手托著我的臀,防止我因力竭而滑落到地面,一手握住我的欲望中心,耐心且細緻的上上下下來回套弄,腰腹挺動的頻率甚至比一開始還要高出許多。

“嗯啊……慢、慢一點……不、那裡……別碰那裡,求您,父親……”

洛塵風其實對我的身體早已了若指掌,之所以一直不撞擊傳說中的那一點,只是因為他覺得時機還未到。

疼痛固然是一種傷,但在我們這裡,它卻有著定情信物般神奇美妙的奇異作用。

最初的最初,我就是因為疼痛才開始和洛塵風糾纏不休。

我知道他已經不再不安,這種時候選擇讓我痛,除了想提醒我此刻佔有我的男人只是他洛塵風,和所謂的創始之神毫無關聯之外,更多的卻是想看我含著眼淚祈求他讓我快樂。

我最愛他情難自製,他又何嘗不愛慘了被**折磨的死去活來的我?

“啊!不、別……唔,再深一點……對……就是那裡,用力……嗯……”

“嗯哼……洛兒……我的洛兒……”

身體又被輕巧的仍回了床鋪,**趴在床上不能動彈。

洛塵風隨意擺弄我的肢體,抬高我的**,托起我的腰,站在床沿以羞恥的跪趴姿勢再一次強勢的闖進了我的身體。

我控制不住的尖叫出聲,身體不能自己的**顫抖,毀滅性的強烈**終是讓我再次流淚。

“嗚嗚嗚……受不了了……不要了……那裡會壞掉的……快停下……停下……嗯啊……”

然而哭泣求饒卻只能更加刺激處於獸化狀態的洛塵風。

撞擊的速度越來越快,力道越來越大,身體只能隨本能追逐著他無力擺動。

到最後,連床鋪都承受不住嘎嘎作響,憑空為整個歡愛過程多添了幾分淫靡。

**爆發的那一瞬間,我忍不住瞪大雙眼努力記住洛塵風的表情。

他就那麼沉默的站在床邊,眼神深沉,身體緊繃,喘息粗重,大汗淋漓。

那麼投入,那麼沉迷,渾身散發出非一般的邪魅和性感,讓人看一眼便再不能移開視線。

而如此妖孽一般魅惑眾人的洛塵風,卻永遠只會屬於我一個人。

這樣的認知一經產生,心裡立刻堆積起排山倒海的滿足感。

身體再一次**,括約肌忍不住自動收縮,手指下意識掐進橫在腰間的結實手臂裡。

洛塵風亦在同一時間低吼一聲,狂風驟雨般極速抽插了幾十下,噴發出的熾熱欲液燙得我瞬間失神。

**的餘韻持續了很長時間,我無法呼吸,幾乎以為自己會就這麼死去。

暈暈沉沉中感覺有人彎腰靠近,身體被人小心翼翼的抱起,繼而周圍一片溫暖,粘膩和疼痛消失,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叫囂著舒服快樂。

我嚶嚀了一聲,眼皮懶懶掀開一條縫,朦朧中似乎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黝黑墨瞳,心裡覺得安心,於是蹭蹭包圍自己的胸膛,更深的縮進溫暖中央,陷入沉眠。

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刻忽然想到,原來我的自虐傾向一直都在。

第三卷 10

我是在一陣饑腸轆轆中餓醒的。

雖然全身像打過仗似的酸痛難忍,但卻並沒有黏膩的感覺,顯然有人已經仔細處理過了。

洛塵風還在睡,腦袋埋在我的頸側,清清淺淺的呼吸,雙手緊攬著我的腰腹,兩條“好看的”將我的雙腿夾在中間,固執的將我整個人鑲嵌在懷中——是很沒有安全感的睡相。

我微微歎了口氣,扭頭看了眼初露清明的天色,掙扎著打算起身弄些東西果腹。

然而胳膊才稍稍動了幾下,難得睡得沉了些的洛塵風卻也隨之被驚醒。

對上他那雙忽然睜開的、一點也沒有剛睡醒之人的迷糊之色的深邃黑瞳,我一時竟有些心驚。

“那、那個,不知道睡了多久,肚子有些餓了。”

“咕嚕嚕。”

受到不公待遇的五臟廟十分應景的唱了一記空城計。

我大窘,手腳不能自控,乾脆做鴕鳥狀買進某人悶悶震動的懷裡,張嘴一口咬上他胸口緊實結實的肌肉:“不公平!昨晚您運動的不比我少,為什麼您現在就能這麼淡定?”

“咕嚕嚕。”

“叫,叫什麼叫?在叫把你剖了!哼……咦?咦咦?”伸手,捏捏肚皮,沒反應,再捏捏,嗯,還是沒反應,眨了眨眼,蹭的一下抬起腦袋,“不是我?”

洛塵風煞很正經的點頭,表情依舊冷情,煞有介事的拉著我的手覆上他的腹部,一陣很清晰的蠕動立即通過震動的方式傳入了我的大腦皮層:“沒有不公平,我也很餓了。”

無視我呆愣愣的傻樣聞了一下我的額頭,長手一掀,藏在薄被下令人想入非非的滿床春色立刻毫無顧忌的躍入視野:“我們已經睡了兩天了,起來吧,我給你弄點吃的。”

“兩天?”

洛塵風忽然停下手裡穿衣的動作,抿了抿唇第一次在我面前有些彆扭的眼神閃爍:“對不起,那天的確是做得有些過了,傷你並非我本意。”

我暈乎了半天,才發現洛塵風竟然是在和我道歉。

一時又無奈又心酸。

強勢如他,若非真的愛慘了我,又怎麼會在明知是我先引誘的情況下還只將罪責往自己身上攬?

知道再多說也是無益,我慢慢勾了唇角,索性將一切情意都化在溫暖清爽的甜蜜微笑裡:“嗯,我知道,您不會傷害我的。”

洛塵風似乎心情很不錯,從來不屑關心與己無關之事的他居然也難得的八卦了一回:“今天是武林大會開幕的日子,聽說大人物們已經到了,吃完東西後我們也可以去看看。”

他一邊說著一邊以極快的速度整理好儀容,完了很自然的走過來再給我穿衣洗漱。

“嘿嘿嘿嘿……”

“傻笑什麼?”

“我們這樣好像新婚夫妻哦,新郎初嘗“”不知節制,新娘腰酸背疼指手畫腳……”

正兩手圈過我的要給我系腰間的男人頓了頓,繼而愉悅的彎起了唇角:“亂說。”

飽飽的美餐一頓之後,日頭也已升上半空。

巳時初,我搜羅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零食正打算去與會場,消失了好幾天的安然小朋友再一次鬼魅般現身。

“hello,洛老大,幾天沒見,有沒有想我啊?”

“滾!誰是你老大?小屁孩一邊呆著去,別妨礙大人辦正事。”

許是因為來自同一個地方,和這小鬼在一起,我總是少了許多拘謹,多了幾分自然。

“別介啊,我的真實年齡也二十有六了,你怎麼能這麼以貌取人呢,太傷我的自尊心了。”

安然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狀,滿臉哀怨的朝我擠眉弄眼,“咱是老鄉,應該互相幫助,互相幫助懂不懂?”

我笑著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得了得了,知道你會耍寶……說吧,消失了這麼久,今天有時為了什麼偷闖到我這裡來?”

“哎呀,說偷闖多傷感情呐,我明明是正大光明的來拜訪的嘛。”他說著腦袋邊湊了過來,一臉中了六合彩最高獎項的模樣猥瑣的笑:“我是來傳口信的,咱家老頭要見你。”

我挑了挑眉,腳步自然追著洛塵風的身影邁開:“所以?”

“所以老大當然是要接受邀請,那可是傳說中的血堡堡主血魂啊,老大不可能不想知道他到底張成什麼醜樣!”

小屁孩不慌不忙的跟著我們蹦,搖頭晃腦的小模樣仿佛料定我一定不會拒絕。

……得意洋洋中也沒忘了儘量與洛塵風保持安全的距離。

我好笑的抬腿踹了他一腳,倒是真打算要見見那位傳說中三年糟蹋了五百多位美人的絕世醜男:“那邊如你所願,上前帶路吧。”

聽說要靠近洛塵風,安然卻馬上捂著胸口一蹦三跳高,撥浪鼓似的搖著腦袋連連後退道:“不不不,不用帶路,老頭也參加了武林大會,就坐在貴賓席的第一排,你們一進去就能看到了。”

我笑的更愉悅了,決定暫時先原諒某人一次,不跟他計較害我忘拿準備了一個早上的零食的罪過:“呵呵,前人真是有先見之明,人果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纜繩——我父親當真成了你的“”了。”

“……我不象你,不喜歡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聲音太小,夾在在愈來愈嘈雜的寒暄結巴聲中幾乎可以忽略。

自然,只顧著關注與會場盛況的我也沒聽到:“你說什麼?”

安然似乎忽然變得有些迷茫,聞言嚇了一大跳,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我是說到了啦,老頭就坐在那個高臺上,旁邊陪侍著兩個紅衣美人的,老大看到沒有?”

我倒沒怎麼多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在一片黑壓壓的深色系中見到了一片奪目的豔麗鮮紅。

“呵,血一般濃郁的紅……安然小朋友,我似乎越來越對你家老頭感興趣了呢……”

洛塵風一貫奉行沉默是金的原則,這回倒是難得回應了我一句:“那個人不簡單,我看不清他的臉。”

“那是,老頭永遠都戴著面具,我跟了他十二年都沒見過他長得啥樣,你怎麼可能會看到。”

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完才發現自己鄙夷的人居然是洛塵風,某被嚇到的小孩立即哆嗦著手腳縮到我的背後:“那、那個BOSS大人,生氣不好,您千萬千萬別氣壞了身體!”

洛塵風似乎這才覺察到安然的存在,隨意掃了他一眼,小屁孩立馬禁聲。

“父親?”

“恩。”輕飄飄的眼神轉向我的時候略有不同,伸出藏著信任與重視令我開顏,“不是面具的問題,他周圍有東西擋著,似霧非霧,我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唔,或許是距離太遠了……安然,你不和我們一起過去嗎?”

靜悄悄後退到大門邊上的小孩眼見逃逸行為被人發現,歎了口氣,立即耷拉了腦袋做垂頭喪氣狀:“我不能去,老頭還在氣頭上,,現在見他一定會被殺的。”

“……也好,有你在反而不好辦事。”

走進了才發現,原來被人口口聲聲稱作老頭的血魂和洛塵風一般年紀,體型完美,眼神狂傲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惑人至極的邪魅氣息。

“洛氏父子?請坐,小鬼頭調皮搗蛋,路上沒給你們添什麼麻煩吧?”

他以手撐額,身體斜斜歪坐在貴賓席獨有的楠木軟椅上,雙腿慵懶而隨意的交疊在一起,聲音像D調大提琴音一樣低沉好聽。

我似乎看見了他隱藏在幽幽泛著金屬光澤的音色面具下的唇勾起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第三卷 11

傳言果然還是有其可信性的。

血魂不愧是整個江湖公認的黑道老大,一舉手一投足都氣勢不凡。

眼神邪肆,神態慵懶,人物絕對稱得上是高危險性恐怖分子。

但我卻並不在乎,私心裡總認為,這樣的人接觸起來才更有意思。

“咳咳。”

清了清嗓子,正欲開口,不想這回發言權竟被不喜言語的洛塵風搶了去,“血堡主多慮了,安然不是一般的孩子,做人處事還是很有分寸的。”

……汗,這一世習慣了有點酷、有點冷的洛塵風,差點忘了這個男人本身也是一家之主,場面上的客套寒暄並不陌生。

既然家長大人有興趣親自出馬,我這種才剛出師的非專業型人員還是乖乖一邊呆著好了。

血魂眼神閃了閃,當下識趣的將注意力轉移至洛塵風身上(……被某小屁孩誤導的某只。):“相比閣下就是傳聞中醫術驚人的洛塵風大神醫了?”

洛塵風呆了呆,鬱悶的翻了個白眼:“傳言誇大其實了,在下只是略通醫理而已,並非什麼神醫……堡主今日特意邀我們父子前來,不會只是想和我們討論這些沒有營養的無聊之事吧?”

“沒有營養……呵呵,確實,洛公子概括的真是精闢……”血魂徑直笑了一陣,忽又斂了儀容,毫不掩飾的釋放出內功鑄就的強大威壓,“公子名為洛塵風,令郎又恰好單名一個決字……如此巧合,我可不相信僅僅出自一個女人的意願。”

洛塵風不以為意,微微低垂了眉眼,淡淡的問道:“哦?那敢問堡主相信什麼?”

談話到此為止,血魂的下一句話被忽然鋪天蓋地的襲來的一陣敲鑼打鼓聲淹沒。

“各位英雄豪傑請靜一靜,靜一靜!這次的武林大會空前繁盛,幾乎整個江湖赤手可熱的知名人物都有出席,請跟著我鼓動你們的手掌,用你們熱烈的掌聲歡迎樓主門主宮主堡主們的盛裝出場!”

……場中一片死寂,我看見一大群黑壓壓的烏鴉自眾人頭頂呼嘯而過。

“這人是誰?居然敢在這種場合惡搞,膽子真夠大!”

血魂銀光閃閃的面具上也掛了一排黑線,但卻仍是頗有風度的回了我一個歉意的笑:“小公子莫怪,我雖身在江湖,但平時也不大關心江湖瑣事……紅一,你知道這人怎麼回事麼?”

左手邊第一個紅紗美人立刻向前邁出一步:“是,堡主。據屬下所知,此人原為朝廷小官,系尋然樓樓主特意高薪招來的武林大會主持人,目的旨在活躍大會上過分沉重的肅殺氣氛。”

……靠,幾個月沒見,羿狼牙這小子倒是越來越有幽默細胞了。

“呵呵,羿樓主倒是有心了,難得如此年紀便懂得揣摩人心,不愧為這一代年輕人的楷模啊。”

血魂似乎頗有感觸,唯一裸露在外的一雙黑瞳彎出一抹愉悅的弧度,笑意卻並未抵達眼底。

“咦?大家怎麼都沒有動靜?哦哦,我知道了,大人物都還沒有露臉,大家一定都迫不及待的想見見他們的廬山真面目是不是?啊哈哈,那就如你們所願!”

臺上的某人很有二十一世紀綜藝娛樂節目主持人的自覺,大手一揮,竟真的像介紹嘉賓一樣介紹起了端坐在貴賓席上的眾人:“從右向左看,第一位便是我們風度翩翩大名鼎鼎整個大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尋然樓樓主羿狼牙——真是位了不得的仁者俠士啊!”

“第二位是最近這半年在江湖上盛極一時的忘寒宮宮主忘寒——身手不凡,俊美無雙,還有誰能比他更神秘?”

“第三位那就更具傳奇色彩了——傳說天下只有他不想殺的人,沒有他殺不了的人,他便是藍門新任門主。藍一!”

“呵,還真是人生無處不想分逢啊,居然是他們……”

“小公子認識?”

“啊……”

遽然從沉思中驚醒,左右張望,恰巧裝進一雙染著興味的狹長鳳眸,這才發現我竟無意中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索性亦真亦假順著往下掰:“多年前有幸見過幾面而已,談不上認識不認識。”

“是麼……”

兩個人眼神劈裡啪啦默默大戰三百回合,介紹卻仍然在繼續:“第四位,血堡堡主血魂——啊啊啊,這位仁兄可真是了不得,辣手摧花三萬朵,堪稱小生的偶像啊……”

“夠了,你住口!”

當事人尚且興致勃勃的等著被人誹謗,外場中倒先有人忍不住喝了一聲:“這裡是武林大會,不是妓院舉辦的花魁大賽,胡鬧也該適可而止!”

只見一長發黑衣的高個男子大踏步自人群中走出,一身浩然正氣,上臺便一章推開有些嚇到了的主持人,怒指血魂:“小弟今日來此處,一不為名,二不為利,只是想請尋然樓以及在位各位英雄做個見證,這個人根本就沒有資格坐在這裡!”

血魂倒是不以為然,輕輕挑了眉,語氣甚是邪肆狂傲:“哦?我沒有資格難道你就有了,我的左護法大人?”

“哼,別以為你武功高強就可以目空一切!十二紅使,還不速速將你們知道的如實在眾位英雄面前道來!”

他此言一出,一直杵在我們背後充作人形雕塑的十二個紅紗美人竟是齊齊拔劍指向血魂,為首的那個剛才給我們解了疑惑的紅一咬著牙開口罵道:“你強迫我和你“”、修煉邪功吸取我們精元的時候想不到自己也有今日吧?該死的血魂,你“”不是人!害死那麼多女人不夠,居然連男人也不放過!我今天就要讓你身敗名裂!”

“哄!”的一聲,滿座譁然。

紅一沒說一句話,人群竊竊私語的聲音變更大一分。

到最後,除了幾個門主樓主宮主之外,所有人都已顯得義憤填膺。

我頗感意外,轉頭看了眼洛塵風,發現他也同我一樣滿目嘲諷。

堡內對付不了便想接助整個武林……果然天下最虛偽的動物便是人類。

趁著他們忙著對持的時候悄悄靠近洛塵風:“您要幫忙嗎?”

似是有些倦怠了的男人卷了垂落胸前的一縷黑髮纏在指尖把玩,嘴角勾出一抹無意義的笑:“洛兒覺得會有人需要嗎?”

我一愣,隨即釋然:“那我們接著看戲?”

“恩……那邊,你認識的幾個人也挺有意思。”

順著洛塵風的眼光看去,視野內,替藍接管了藍門的朱秦許垂著腦袋不住點頭,似是在打瞌睡,和青翼長得一摸一樣的忘寒閉目靜坐,看樣子應該也是在休息,唯一還算正常點的羿狼牙也是拿款袖遮了臉,是不是打一個不傷大雅的哈欠。

這幾個傢伙……

莫不都是沒日沒夜狂奔過來的不成?

“呵,說得這般好聽,你們可有證據?”

注意力再次被血魂低低沉沉的磁性嗓音吸引了過來,隨即發現,即便被人用劍指著包圍,那男人竟然仍是安然的端坐著喝茶,眯著眼睛慵懶的笑。

“哼!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狡辯,我們怎麼可能不是先做足準備?左護法,請你把那些女人都叫上來!”

左護法應了一聲,不過片刻工夫便領了一群美女過來,姿容各不相同,年齡有大有小,但卻無一例外都是哭的梨花帶雨。

“這裡總共一百三十二人,其中不乏有眾位英雄的親人在內。”

他話剛落音,只見一年約三十,風采猶存的妖嬈婦人忽然撲向人群,一把抱住滿臉錯愕模樣的阮藍大聲哭訴:“我的兒啊,娘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你了,娘對不住你呀,嗚嗚嗚……”

“娘,娘親,您,您怎麼會在這裡?”

“嗚嗚嗚,這都怪“”親我啊,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去祈福不好,偏偏要選在七月十五……嗚嗚……若不是我,你爹又怎麼會被殺?你又怎麼會小小年紀便要擔下這麼重的責任……”

“您是說……殺爹的兇手是血魂?”

婦人突然抄起身邊的石塊砸向血魂,大聲的咆哮了起來:“你這個“”不如的混帳,玷污我清白,殺我丈夫,阮氏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複又轉首看向阮藍,撫著他的臉溫情脈脈的吐出毒咒:“藍兒,你要記著,血魂便是你一世的仇人,你一定要替你爹娘討回公道!唔!”

語落,夫人的身體緩緩倒向一邊,疑惑不解的眾人探身細看,發現她的身下竟然滿是血紅,腹部斜斜插著一把刺眼的匕首。

“娘親?娘親?娘——”

阮藍一瞬間崩潰,瞳孔猩紅,提了刀便向血魂沖去:“血、魂,我要殺了你!!!”

12

時值盛夏,驕陽已沒,空氣被如雪般鮮豔濃稠的殘陽灼燒成沸騰的熱流。

阮藍一聲厲吼,十二紅使立刻很有默契的讓出一條道,處於狂風中的男人想都不想便揮舞著染血的雙手急速刺向了血魂::“魔頭,還我爹娘命來!”

他如此不得章法的攻擊自然傷不了血魂分毫,眾人只覺眼前紅光一閃,下一秒,阮藍已痛苦的捂著胸口蜷縮於地,嘴角至前胸占了一大片自己吐出的鮮血。

我忍不住暗歎:“好快的身法!”

“呵,你說要我還我便還,那我豈非很沒面子?”

輕易便奪了別人行兇武器的男子狂傲的笑了一下,眸中嘲諷之色甚濃:“再說,即使我答應了,你覺得你有那個命來取麼?”

我忍不住側身小聲嘀咕了一聲:“父親大人,您相信那什麼紅衣十二使者說的話嗎?那些女人看起來似乎沒什麼不對的呢。”

洛塵淡淡的掃了一眼場中抱作一團、淒厲痛苦的各色美人們,甚至無趣的撇了撇嘴,又將注意力轉回骨子裡與他頗有幾分相似的血魂身上:“不信,那男人眼裡沒有邪念。”

“我猜那傢伙也沒那麼……,”贊同的點了點頭,隨之歪了腦袋細細打量了一下血魂,眼裡不由染了幾分疑惑:“可是他這樣既不反駁也不否認,言語之間似乎還頗有幾分默認……這麼曖昧不清的態度對他有什麼好處?”

卻在此時,阮藍忽然悶哼一聲,嘴一張,“哇”的一下便噴出了一大口鮮血:“血魂!你不要欺人太甚!咳咳……阮藍一人殺不了你,不代表整個天下武林都不能去你的狗命!”

他此言一出,滿場近千名英雄少俠立刻嘴裡嗡嗡嚶嚶出生附和。

白鬍子牛鼻老道義正言辭的出聲安慰:“阮莊主請放心,我們武當派一定鼎力相助!”

……

救助傷者的救助傷者,拔刀相助的拔刀相助,群雄激動,就差有人到頭振臂高呼“誅妖伏魔人人有責”了。

“冷靜點!大家都先冷靜點!先聽血堡主說說,若他真是喪心病狂之徒,眾位再群起而攻之也不遲!”

關鍵時刻,羿狼牙尋然樓主的身份還是很有震懾力的。

只聽他這麼不大不小的輕叱一聲,扒開人群不疾不徐的走到血魂面前,溫和而不乏淩厲的氣勢輕易便讓眾人禁了聲:“血堡主,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是你所為,在下今日必不會輕易放過你,但,倘若有人惡意誣陷……請你明說,在下身為武林白道盟主,自也不會還你一個公道。”

他這番話說下來,言辭誠懇,進退得宜,連心比天傲的血魂眼裡都忍不住露出幾許讚賞。

“羿樓主客氣了,但,就目前這種狀況來看,血某似乎已經百口莫辯。”

“……樓主此言,便是不欲否認了?”

由始至終都是一臉茫然處之的男子忽而低低歎了口氣,唇角竟閑閑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無奈笑意:“呵,若是可以,血某也不想被人罵做男女痛斥的無恥之徒呐……”

複又正了臉色,一瞬間散發出的強大氣勢絕不輸於已做了數年大國帝王的羿狼牙:“不過,若雪某有心想走,樓主也不一定能留得下。”

他話音剛落,手腕情抖,一柄一米多長、單薄幾近透明的青色軟劍頃刻滑出長袖,抬手,縱身一躍,羿狼牙還未來得及有任何動作,之前氣勢洶洶將之包圍的十二紅使頃刻便伸手異處。

“如何?”

“……僅憑羿某一人之力,確實不能拿堡主怎樣。”

羿狼牙說的很誠懇,神色嚴肅,抿著嘴稍作思考,繼而便側了身讓出通道:“既然如此,血堡主請自便吧。”

不知是不是我的幻想覺,總覺得他那雙較之從前更加沉穩的黑眸似乎有意無意在我和洛塵風身上多停留了幾秒。

“……樓主就這麼放過我了?”

羿狼牙淡淡的嗯了一聲,與血魂明顯有些錯愕的懷疑表情相比,他倒是顯得無所謂的多:“羿某不是不自量力的人,既然打不過你,又不屑去做那種以多欺少的勾當,不介入自然便是最好的選擇。”

人群中忽然又竄出一抹灰影,仍是一身浩然正氣,滿臉嫉惡如仇,只是他橫在懷裡孩子頸項出的那只手卻怎麼看怎麼讓然覺得刺眼至極:“羿樓主,對付非常之人要用非常手段!跟血魂這種人我們不能講江湖道義!”

來人正是挑起一切事端的罪魁禍首——血堡左護法,而他手裡扣著的孩子竟是不久之前才剛打過照面的安然,此刻兩人正一人得意一人憤怒,小的撲騰大的張狂:“哈哈哈,血魂,你閉關苦練二十年,血神決直逼第九重,想不到教出的徒弟居然這樣不堪一擊!哈哈!”

“左護法要對付的認識我,何必跟個孩子過不去?”

雖然語氣仍是遊覽邪魅,態度依舊狂傲不羈,但若仔細看去,卻不難發現,血魂那雙總是染了三分無謂七分好玩的黑瞳自安然出現起便已不再淡漠,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殺機和急不可查的微弱擔憂與惶恐。

這人……該是真心實意關心在乎這安然的吧。

“哼!何必?說的好聽!要怪只怪你作惡太多,老天懲罰不了你,自然只能那你身邊的人尋開心!”


他說著忽然掐著安然的脖子將之拎起,正面想見,血魂輕易便看清小屁孩那張遍佈青紫、並泛著幽幽慘白光芒的瘦小臉龐:“呵,血堡之人都知道,你血魂平日冷酷無情,卻偏偏對著小鬼猶如親子,如今小鬼在我手裡,你若不想他就這麼一命嗚呼,最好乖乖束手就擒!”

“……你要我怎樣?”

大概是料定今日之事必成,小小勝了一局的左護法愈加顯得百無禁忌:“在座諸位英雄方才都已明瞭,之所以有那麼多女子會無辜受害,該是因為你練了傳聞中可以讓人永生的雪神訣……”

他話還未說完,漫長仁人志士已被那一句十足惹人遐想的“永生”刺激的失了風度,以劉家老爹為首的一群白道大俠一邊偷瞄著羿狼牙的反應一邊小聲的交頭接耳,其他沒什麼顧忌可言的蝦兵蟹將更是放開了嗓門大聲議論。

左護法警覺自己說漏了嘴,但木已成舟,他只得順應民意咬著牙繼續講話補完:“血神訣是我血堡主第一任堡主建堡之時一併自創的內功心法,神秘而且強大,一直以來,即便在堡內也只有歷代抱住可見。傳聞只要練至頂層便可長生不老,但因為修煉要不斷吸納生人的精元,上幾代堡主一致認為他法太過邪門,除了第一代血神之外,實際上並無認真的練過,直至傳到血魂手裡。”

他不無得意的掃視了一圈木露貪婪之色的眾家武林人士,無意中向下瞄了一眼,這才發現還被他扼著脖子吊在空中的安然已經奄奄一息,於是飛快的改掐為擒,談話也隨之回歸正題:“我也不想那你怎樣,不管怎麼說你都曾是我們的一堡之主,但為了江湖的安寧,我希望你今日能當著諸位英雄的面交出血神決秘笈並自刎,我便放了這小鬼!”

“哧!”

實在是忍不住了,我一手扶著洛塵風的肩,一手隨意卷了胸前垂落的碎發漫不經心的插話:“左護法大人,若血魂答應了你的要求,那秘笈該歸誰所有?”

這一問問出了在場所有人最在意的事,左護法有些窘迫,看我的眼神明顯帶著不滿:“這位少俠是?”

“少俠不敢當,在下姓洛名決,不過是一介浪蕩書生而已。”

“呵,原來閣下就是那位與救世聖主同名的公子”,左護法頗為古怪的笑了一聲,說話的語氣倒是客氣了許多,“血神訣本就是我血堡所有,自恃有在下帶回堡內。”

“是這樣麼?”

我本來不欲多事,但或許是看血魂人還不錯,做重要的是還沒有見到他的臉,既然插手管了,便不想見他就這麼被逼的血濺五步:“可是,若貴堡下一任堡主仍是如血魂一般的人,左護法又打算處理呢?”

“這……”

“不如這樣吧”,我微微挑了眉,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血魂交出血神訣,先由羿樓主代管,為防止貴堡內出現爭奪堡主之位的悲劇發生,他也不用現在就死,暫時收押尋然樓,待尋然樓將整個事件始末全部查清再來判他的罪,如何?”

左護法蹙起了眉,神色略有不悅:“洛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少了血魂,難道我血堡就只能是一盤散沙了?”

他說著斜了眼瞄了一下洛塵風,意有所指:“适才令尊與血魂似乎有一段頗為愉悅的談話呢……”

洛塵風也不做掩飾,點了點頭,大方承認:“卻是如此,血堡主的性子與我很合得來。”

我也跟著假惺惺的笑:“嘿嘿,左護法不要太緊張嘛,我也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單純的不想看到貴堡百年基業毀於一旦而已……還是說,左護法不相信尋然樓主的信譽,擔心羿樓主會私吞?”

于整個紫菱大陸的武林人士而言,羿狼牙永遠是個不可超越的神話般人物,我這話看似玩笑,板之上卻是無聲的給左護法扣上了一頂華麗麗的“武林公敵”大高帽。

果然,長的人模人樣的左護法一聽立刻連連擺手:“不不不,區區自是相信羿樓主的為人……也罷,就這麼辦了!但有一條,血魂身上十二大經脈必須全部被封死。”

我勾了勾唇,知道這已是某人最大的讓步,於是便不再多做廢話:“那是自然,左護法也要如約放了懷裡的小孩才是。”

洛塵風忽然輕輕笑了一下:“我有一套醫學上的點穴法,除了我之外無人能解開,就由我來操作,如何?”

在場諸多人或多或少都知道洛塵風醫術了得,此時倒也沒有什麼異議。

於是兩人隨意漫步踱到血魂面前,剛欲動手,卻見他眸中難得沒有邪魅之色,竟似滿目困惑:“你們為何要幫我?是因為安然?還是也為了血神訣?”

我歪了腦袋,故作煩惱的皺了皺眉,而後撲哧一聲笑了開來:“呵呵,好像都不是呢,父親是覺得你的性子很好,而我嘛”,狡黠的眨了眨眼,伸手輕佻的撫了一下那張永遠泛著幽幽銀光的金屬面具,“若真要計較起來,大概是因為想親眼見證一下傳聞中的極致醜男究竟有多醜!”

血魂一愣,隨即釋然的笑了起來:“小鬼果然沒騙我,你們這兩個朋友,我血魂交定了!”

第三卷 14

是夜,月朗星稀。

午間不知怎的忽然犯困,稀裡糊塗睡了三個時辰,醒來時發現天色竟已全黑,洛塵風慵懶的倚在床頭,就著昏黃曖昧的燭光動作輕柔的寬衣解帶,模樣疑似正欲就寢。

因了那一場好眠,我此刻正是神清氣爽、容光煥發,又恰逢美色當前、食指大動,索性翻了身側臥床沿,以手撐顎,眯著眼睛愜意的欣賞美人大秀緊實赤裸的完美身形。

“看夠了?”

低低沉沉的金屬性嗓音裡有著與我眸中相似的翻騰欲望,洛塵風就那麼赤裸著全身帝王般優雅的走到我的面前,挑了我的下顎,薄唇不由分說的強勢壓下。

我轉了轉眼珠,輕輕笑了一下,伸手抱了他的脖子主動加深了這個吻,卻在兩人吻的難捨難分、一觸即發、天雷勾動地火的刹那,緊閉的楠木房門再一次被人粗魯的踹開。

門外除了月明皎皎,寒風沁骨,還有帶著悲哀眼神的小鬼頭安然。

洛塵風一瞬間寒氣暴走,遽然轉首,冷若寒冰的淩厲眼神毫不留情的緊鎖流著清淚大幅度顫抖的小人。

這是他第二次打擾他的好事了,如果不是真的情非得已,他今晚一定會讓他知道生不如死四個字怎麼寫。

“何事?”

安然顯然情緒不太對勁,被人用看死人的眼光盯著尚不自知,站在門口迷茫的抽抽噎噎了一陣,忽然一陣風似的沖到我懷裡嚎啕大哭。

“哇嗚——老大!老大!你救救老頭吧,他快被那些人活活打死了!求你去救救他吧!”

我和洛塵風對視一眼,同時在對方鎏黑深沉的眸裡看到了深深淺淺的無奈——今晚註定要辜負一段良辰美景了。

就勢摟著安然單薄微顫的脊背輕輕拍了拍,語調溫柔的輕哄:“不哭了不哭了,告訴老大發生什麼事了,能幫上忙的老大一定鼎力相助!”

大概是事情真的到了迫在眉睫的時候,小屁孩尚且還在打著隔哽咽著流淚,人卻是已拉著我急切切向門外跨了去:“我剛才偷偷跟蹤那會使毒的女人去了地牢,發現老頭居然已經被他們折磨的不成人形!老大快跟我去救他,他一定是中了那些人的暗算,危在旦夕!”

我被拉的有些踉蹌不穩,只得苦笑著回頭示意隨意撿了件衣服披上的洛塵風別忘了跟上:“安然,你先別急,這裡到底是尋然樓的地方,那些人再怎麼倡狂也不敢在羿狼牙眼皮子底下隨便殺人……先跟我說說,濫用私刑的人到底有些什麼人?”

奔赴地牢的腳程不變,小屁孩倒是慢慢冷靜理智了許多:“具體是誰我也叫不出名字,我只看到有今天死了娘的那個阮什麼的,總是跟他呆一塊兒的那個冷冷的大高個子和會使毒的那個女人,哦,對了,還有你們被BOSS救回來的花白鬍子老頭……到了,就是這裡。”

安然忽然停了下來,抿著唇沉默了少頃,終是神色惘然的慢慢低垂了腦袋。

不由挑了挑眉,詫異的問道:“怎麼了?”

小孩猛然抬頭,眼裡燃著幾欲成型的熊熊烈火:“我現在不方便洩露行蹤,你們進去將那幾個人打發走就行。”

這傢伙……看來是想通了呢。

短短一段路就能分析出最符合當前狀況的行動方案,他的腦袋也不簡單啊。

微微笑了一下,第一次像對待同伴一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小心點,血魂還等著你給他養老呢。”

安然鄭重點頭,幾個起跳間便消失在了空曠的牢房之外。

“我們進去吧,父親。”

然而推門之後,連我這種嘗慣了牢獄之痛的人都忍不住微微蹙眉。

估計是唐鶯傳了什麼信來,那幾個人在我們進去之前就已經走了,陰冷昏暗的牢房之內只有血魂一人癱坐在牆角,身上不著寸縷,身下一片血紅,頭懨懨的歪在一邊,本是桀驁狂傲的黑瞳竟微微染了些許死氣——很明顯,他剛剛遭受了一番禽獸式的**。

知道對於他這樣的男子同情反而是一種傷害,我並未關注多少他身上那些近乎慘無人道的傷痕,也依然吊兒郎當的出口調侃:“嘿,血大堡主,您這是唱的哪一出啊?被哪個熱情似火的愛妾給強了麼?”

血魂身體猛然一怔,沉默良久,眼中絲絲縷縷的傷痛和絕望漸漸被深深的無奈取代:“洛公子真是好興致,如此花好月圓、良辰美景之際,公子不在華貴的廂房裡陪令尊享受魚水之歡、‘天倫之樂’,怎麼有閒情到血某這裡來關心血某的家事?”

我撇了撇嘴,對於他能看出我和洛塵風的真實身份一點也不意外:“還不都是因為你那寶貝徒弟要死要活的纏著!否則這大冷的天,誰願意丟下情意正濃的美人到這種陰森森的鬼地方來……”

話還沒說完便感覺到一雙陰測測的眼睛直射過來,心裡一驚,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竟然當著洛塵風的面說他是美人,於是也不管血魂了,屁顛屁顛跑過去殷殷切切的承認錯誤:“您別誤會,父親,我不是說您長得像女人,啊哈哈,您這麼豐神俊朗英俊瀟灑英武不凡意氣風發的男人當然是真真正正頂天立地的七尺男兒啦!”

洛塵風像看白癡一樣鄙夷的瞄了我一眼,繼而轉向血魂沉聲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馬屁拍到馬腿上,我摸摸鼻子,神情慢慢也開始變得嚴肅。

血魂苦笑一聲,自嘲的抬了抬酥軟無力的手臂:“正如你們所見,我被人下毒了,然後被**。”

“我不是問這個,之前牢裡發生的事大概能猜出個明白,我想知道的是那些女人是怎麼回事?你明明沒有動過她們,不是嗎?”

血魂微微一頓,落在洛塵風的眼神漸漸多了幾分讚歎,幾分感慨:“確實非我所傷,但也確實是我派人抓進血堡的……唉,此事說來話長。”

“血神決是個什麼樣的邪功,天下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別說練了它之後只能得到不死的寂寞,即使是可以天下無敵、羽化成神,我也斷不會接觸它一分一毫!”

“那你怎麼還……”

“唉,修煉的人不是我,而是小鬼頭啊……”

血魂踟躕了一下,語氣略帶稍許不確定:“洛先生相信人是有靈魂的嗎?小鬼頭因為某種原因,靈魂並不完整,如果不借助外力延長壽命,他根本活不過十五歲……唉,也是我逼的太緊,他今年已經十四了,只因為煉血神決要每日與一陰年陰時陰日出生的女子**,他便誓死不從我的安排……逼不得已之下,我才用了催情的迷藥,沒想到陰差陽錯,那杯酒居然被我飲了,巧合的是,那被我用作開葷的第一個女人便是阮家莊的主母,阮氏蕭薔。”

我吃了一驚,反射性朝洛塵風看去,發現他也是眼含疑惑:“靈魂不完整?是因為借屍還魂的緣故麼?”

血魂猛地一抬頭,眼神頗為震驚不解:“小鬼頭竟然連這個都告訴你們了?!”

洛塵風不為所動,淡淡的瞟了一眼明顯有些心虛的我,語氣仍是不緊不慢:“他沒說,但他前世的死亡應該與我們有一點關係。”

“原來你們……”血魂忽然笑了一下,神色已恢復成一貫的慵懶隨意,“難怪小鬼頭那麼相信你們,創世之神與救世聖主都是他的家鄉人,他也夠有臉的了。”

頓了一下,他又神經質的大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幫我告訴小鬼頭,沒事別回血堡搬救兵,那裡大概也不太平了,還有,別太擔心我,就這裡的人折磨人的手段還奈何不了我!”

洛塵風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斷然搖頭:“我拒絕,那小鬼很會纏人,如果我真這麼做了,往後的日子一定再不得安寧……倒是可以考慮幫你恢復武功。”

最後一句話一筆帶過,輕若春風,但卻讓一貫處變不驚的血魂呆愣了起來:“我現在身中劇毒,手腳經被挑斷,全身經脈盡毀,這樣洛先生也能治?”

我笑了起來,自豪的挺了挺胸脯,好像醫術強悍的把人嚇傻了的人是自己一樣:“那是自然,血堡主不會不知道外人都稱呼父親為‘洛神醫’吧。嘿嘿,只要他答應了的事,死人都能給你醫活!話說回來,堡主對安然如此用心,怕不是僅僅出自師徒之情吧?”

我知道現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猥瑣,眉毛一邊高一邊低,眼睛眯成一條幾乎看不見的小縫,唇邊甚至流下一道晶晶亮亮疑似為口水的水痕:“說吧說吧,我們不會瞧不起你的,咱都是過來人嘛,是吧?”

“啦!”

頭上挨了某人重重的一巴掌,癟著嘴委屈的扭頭,卻見洛塵風額頭青經凸起,嘴角抽抽:“去門外守著,沒我的允許別讓任何人進來,包括你自己!”

……沒辦法,家長大人發話,抱著腦袋假惺惺的哎喲哎喲叫喚了一會兒也沒人應承,我只得不爽的暗自嘀咕兩聲,乖乖去做我的專業放風人去也。

“洛先生也別太生氣,令公子說的也沒有錯,安然……是我的親生兒子……當年年少氣盛,沒照顧好他們母子,害他小小年紀便慘遭屠戮……雖然現在這個不再是他,但他們卻有著相似的人生經歷,我一直都當他是親子般照料……”

我在牢門外仰望星空,勾唇淡淡淺笑。

其實早便知道血魂對安然沒有別的意思,他看他的眼神,完全就是一副慈父看麼子的慈愛模樣,之所以問的這麼露骨,不是因為我八卦或者無聊,只是因為,我想讓洛塵風露出更多屬於人類的情緒。

半魂狀態的他太過冰冷無情,一路上若非我主動惹事,他或許半年都說不了十句話。

我很享受和不被俗事纏身的洛塵風在一起的時光,但光我享受不夠,我要他也能樂在其中。


第三卷 15

這一站,直站了兩個多時辰,夜色從初初的喧鬧曼妙漸漸沉澱成濃郁的蒼茫,孤寂而華麗。

洛塵風自地牢裡出來的時候氣息微亂,嘴唇發白,一張冷若冰霜、棱角分明似刀割的俊臉盡顯疲憊。

我在第一時間迎了上去,細心的用長袖擦掉他額角沁出的細微汗珠,動作自然的好像之前已經做過了無數遍:“怎麼樣,父親?您沒事兒吧?只不過是救人而已,您其實不用這麼強迫自己的。”

“……”

洛塵風的瞳中忽而極快的閃過幾抹淺笑,流光溢彩,斑斕若蝶,看的我那小心肝忍不住撲通撲通如小鹿亂撞:“怎、怎麼了?洛兒說錯什麼話了麼?您怎麼笑的這般詭異?”

他不說話,伸手自懷裡掏出一卷淪藍色封面裝訂的長卷塞進我手裡,水銀色的清月華光下,卷首紅豔豔的“血神決”幾個狂草大字分外明顯。

“咦?血神決?這東西不是交給羿狼牙了麼?怎麼會在您這裡?”

洛塵風動作優雅的替我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角,慵懶的眯起了黑瞳,拉著我便往貴賓廂房的方向走去:“那是假的,有一半被血魂刻意篡改成了倒過來的,他要你將這份真的交給安然。”

然而只行了一炷香時間便迎來了今晚的第二位客人。

踏地無聲,行動如風,一襲勁裝黑衣裹身的清冷男子自如墨的夜色中走出,淡淡的拱了拱手,語調竟似機器一般無平無仄:“我家主人請洛先生前去一敘。”

“家主是?”

“忘寒宮宮主,忘寒。”

我撇了撇嘴,三番兩次與洛塵風單獨相處被人打擾,不免有些怨氣:“回去告訴你家主人,洛先生今天已經很累了,明日再……”

“帶路。”

哈?

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話,嘴巴都還沒來得及合攏,洛塵風居然就這麼答應了?

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已經錯開身邁了步子欲走的男人忽而又轉過腦袋,神情是我沒見過的執著和認真:“我想要試著多找回些情感,你會想阻止麼,洛兒?若你不願,我便不去。”

我心裡狠狠一震,不假思索便猛搖腦袋:“不,這正是我這些日子以來日日期盼的,您主動出擊,洛兒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去阻止?只是……您也不要太勉強自己了,沒有情緒不要緊,我只要您能平安活在我身邊就心滿意足了。”

洛塵風只微微勾了唇角,眉眼輕彎,臉上的神色稍顯柔和,我卻覺得連冬日長夜的寒風都變得溫暖怡人:“我懂。”

當真是燦然一笑,星辰無光。

我像個被蠱惑的傻瓜一般呆站在寒風中咧嘴癡笑了好一會兒,直到周身僵硬,臉頰冰寒,承載著清冷溫情的北風才忽的令我陡然清醒:“夜裡涼,早點回去,記得告訴安然,東西毀掉也好,繼續修煉也罷,一切都在他自己。”

“嗯,我知道了,您也早點回來。”

目送洛塵風走遠,親眼見證他的背影被黑夜完全吞沒,我忽然有種一眼已是千年的錯覺。

受不了似的晃了晃腦袋,對自己這種總愛胡思亂想的性子深感無語,想著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現在就去找安然小屁孩聊聊。

若是這時我的腦袋能再清醒一點便會想到,已經被憂慮和緊張折磨的放棄了平日作為自保之用的裝瘋賣傻的安然,在得知親如生父的血魂遭受那樣一番羞辱之後根本不可能乖乖躺著養傷。

但這世上沒有如果,所以我還是去了。

其實走到客房外院的時候我就已經發現了情況有異,但秉著“這裡是羿狼牙的地盤,何況我也沒那麼弱”的原則,過於自負的心態阻止了我往回走的意圖。

安然的房門是大開著的,我放輕了手腳的動作,緊貼牆壁,像個入室行竊的江洋大盜一般跳躍著往屋內前進。

裡屋很混亂,桌椅床鋪被翻的一團糟,衣物遍地,各個櫥櫃窗門都遭受了毀滅性的暴力洗禮。

三個男人,三個年齡都在半百以上的遲暮老男人。

封建官老爺味道很濃的劉家老爹,蠱毒初解、當時剛蘇醒不久、依舊慘白著臉色的赤家家主,以及今日白天在武林大會上一舉成名的血堡左護法右無敵大人,三個男人也成一台戲,正或蹲或站或撅**的肆意翻弄安然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旮旯。

“左護法,你確定落在羿狼牙手裡的血神決是假的?”

“當然確定!我怎麼會騙你們!當初初見血神決時我就留了個心眼,夜闌花的汁配上我獨門製作的螢光粉,那本冊子在太陽光的照射下該是會發出微弱的流光的,可是劉莊主也看到了,血魂拿出的東西根本就毫無變化!”

被點了名的花白鬍子老頭輕蔑的嗤笑了一聲,回話的語氣倒還算客道有禮:“不是我們不相信左護法,實在是你給我們的毒藥……雖然的確是萬中無一,連唐德興那老匹夫都看不透徹,但那也著實太危險了!”

赤老頭聞言哼了幾哼,不甘心被兩人排除在外,又怎麼都找不到想要的東西,乾脆往椅子上一癱,語氣不善的自己開了個話題:“我說你們別找了,這麼重要的東西,縱使血魂真給了那小子,這種時候八成他也是揣在身上跑路了!”

左護法也停了下來,眯著眼睛踱到赤老頭對面坐了下來,居然不慌不忙的倒了杯水酒自品自飲了起來:“那倒不一定,那小子看起來傻傻愣愣的,實際鬼的緊,應該不會在這種時候丟下血魂……”

左護法忽然眸光一閃,我心裡沒來由的跟著咯噔一下:“不知兩位還記得那對名字取的很詭異的父子?”

“怎麼不記得?若不是他們,老夫這會兒只怕已經進了棺材了!”

左護法訕笑了一下,摸著鼻子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不是意外嘛!誰知道赤莊主那天會來的那麼巧?我又習慣於以毒當茶,忘了將壺中之物換回去,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噗!”

我不知道自己是腦袋抽風還是當真以為自己有九條命,這麼緊張刺激的場合,一對三明顯的實力懸殊,我居然能被赤老頭近乎惡搞的中毒原委逗弄的噴笑出了聲。

這一笑,藏身之地立馬暴露。

“誰?!”

異口同聲的三聲恫嚇,我還沒來得及動用自己學了半年仍是上不了檯面的輕功逃命,身體便在幾個呼吸之間迅速喪失了全部氣力。

腳下無力支撐,意識越來越模糊,我只能在不斷晃蕩的視線裡暗自苦笑。

幹了一輩子壞事,雙手沾染了無數人的鮮血,想不到最後的死亡居然這麼烏龍。

自然,我以為自己一定會被殺的。

且不說我偷聽到了他們不可告人的齷齪秘密,單是讓他們發現我懷裡藏著的正版血神決,已經被迷藥迷弄的完全喪失了抵抗之力的我便根本無法承受三人之間的寶藏爭奪戰。

所以,當我被一陣淡淡的米香味饞醒、縛著雙手被動的接受他人的餵食的時候,我所在意的不是自己現在身在何處、眼前這位緋紅著小臉認真的一勺一勺喂我米飯的美女是誰,而是那三個半百老頭是否已經計畫洩露、被人哢嚓結果掉了。

“咳咳,姑娘,唔……”被動的又吞了一口飯,我趕緊搖了搖腦袋示意自己有話要說,“這位姑娘,在下洛決,請問姑娘知道抓在下來的那三個男子在哪?”

小美人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捧著碗蕭蕭瑟瑟了好一陣,忽而又抬起晶晶亮亮的大眼睛,舀了一大勺色香味俱全的糖醋裡脊遞到我的面前,臉上全是殷殷切切的期待。

“……你該不會是聽不懂人話吧?”

小美人依然不說話,又往前遞了遞手裡的勺子,表情愈發甜美可愛。

“……靠!我是要你說話、說話你懂不懂?不是要你喂我吃飯!”

忍不住咆哮出聲,順手推翻了小美人手裡的飯碗,平生第一次開口罵了女人:“說話呀!你他媽難道還是啞巴不成?媽的!又聾又啞又呆,除了這張臉你到底還有什麼?!”

小美人明顯被嚇傻了,瞪圓了一雙黑白分明的杏仁大眼,呆呆的看了我好一會兒,忽而起身,毫無徵兆的跑出屋外,也不過才兩三分鐘,她居然又重新捧了一碗新鮮的飯菜再接再厲的遞到我的嘴邊。

望著眼前這張掛著甜甜笑容的絕色小臉,我終於洩氣似的仰面摔倒在了身下尊貴不凡的白色真絲床墊上:“啊啊啊啊——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第三卷 16

洛塵風這一生活得很簡單,他殺人,傷人,算計人,但卻又只是殺人,傷人,算計人,與其說他冷血殘忍,無情無心,倒不如說他是單純無知,不知人間尚有情與愛。

在他有記憶的四十一年壽命中,唯一讓他產生過迷惑不解心酸心疼情緒的人便是洛決。

初初在這個他完全陌生的世界蘇醒的時候,他的心裡是有絲絲縷縷的惶恐與不安的。

無關滔天的權勢與地位的失去。

他只是害怕世上再無人能懂他的孤寂,害怕自己終將有一日會忘掉作為人類的全部知覺和好不容易才積累一點的愛、恨、痛、悲之感。

所以,當他低斂了一雙寒若冰霜的黑瞳,看見微微勾著唇角、安靜的窩在他懷裡、緊緊攬著他的腰身的俊美青年時,他眼裡心裡都爆發了如潮水般澎湃浩瀚的預約與慶倖。

他還在他身邊,那便足夠,他不在乎自己身在何處。

可是隨著相處得愈發深處,他卻漸漸發現自己似乎丟失了一段非常重要的記憶。

他知道他們是穿越重生了,那場洛決一手策劃的紅蓮業火毀了前世的一切,他也很樂意見到他的孩子不再恨他入骨,但他卻也同時記得洛決臨死之前那一記終於結束了的解脫眼神。

即便恨意已被烈火焚燒殆盡,那個曾經做夢都喊著“我要殺了你!”的青年又怎麼會忽然變得那般黏他?

半年的朝夕相對,他能清楚的感知青年對他深入骨髓的愛意,小心翼翼的維護他作為上位者的自尊,近乎卑微的服飾與勾引,被迫去偷武林各家武林秘笈時的無奈,偶爾活潑過度、驚覺自己說了不怪說的話時的懊惱與不安——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他,他們的關係在他不知道的某個時候已經徹底不一樣了。

一路聽聽的那些版本繁雜的傳聞,他並非真如表面表現的那般毫不在意。

雖然理智告訴他故事裡與青年生死相許的男子就是他,但情感上卻異常排斥他是他的事實。

那個男子強大而邪魅,溫柔,感性,知情知趣,有著能讓塵世中的所有男男女女為其瘋狂的完美氣質。

而他呢?殘忍而暴虐,無情,無心,言語冷漠,不會與……甚至連一句再簡單不過的“我愛你”都說不出口。

說到底,他並不是真的他。

他害怕,如果相處久了,有朝一日,青年再也忍受不了他冷然無趣的性格,如果有一天,他又變得如野獸般冷酷瘋狂,會囚禁青年、會**青年、會對青年做很多很多足以令他再次恨他入骨的**之事,他……還會流著淚殺了他嗎?

那些日子,他苦苦壓抑自己,不想讓自己做出任何有違人父的過激行為,可是青年卻總是有意無意的引誘他,時不時給他來一些勁爆的視覺衝擊,撩撥他本就矛盾的情感折磨的有些崩潰的心性……他最終仍是將青年帶進了禁忌的**之中。

他知道青年是在安慰他,想著不能再讓青年為他煩心,他也很配合的表現出了釋懷的樣子。

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已經快被青年究竟愛的是過去溫柔的“父皇”還是現在冰冷的“父親”這樣的問題折磨的發了瘋。

愛一個人,愛到連過去的自己都要去嫉妒憎恨,這般濃烈炙熱,若非對象是同樣獨佔欲極強的青年,他的人生怕是註定要以淒涼寂寞收場了吧?

索性,他可以通過他人之口去瞭解那一段獨獨被他排除了在外的動盪歲月。

他答應陌生人邀他一敘的請求,因為他心裡明白,那個應當與他的過去相知甚深的忘寒,會是個相當不錯的解疑契機。

他不想被日漸增長的嫉妒心完全操控,不想有朝一日終究控制不住愈發瘋狂的暴虐之心。

更不想,悔恨終生。

“你認識過去的我,對麼?”

眼前的男子一身雪衣,黑髮黑瞳,應當是洛塵風這輩子見過最美最精緻的人物了。

只是那張隱藏在夜明珠散發出的淡淡光輝裡的臉,出塵絕世之餘卻也顯得太過冷漠淡然了。

當然,洛塵風並不在意這些,除了洛決之外,天下之大何止萬千世人在他眼中卻也不過都是些會呼吸會吃飯會走路的兩腳生物而已。

忘寒皺了皺黛黑的眉,模樣似乎頗有些難以啟齒:“我不知道……見到你之前,每天晚上我的夢中都會出現一個男子,黑發紫眸,氣息十分的熟悉溫暖……見到你之後,夢裡的男子變換成了你。”

洛塵風輕抿薄唇,語氣裡有止不住的失望:“這麼說……你也不記得過去發生的一切了?”

忘寒略略坐直了慵懶倚在藤木長椅裡的身體,詫異的挑眉:“不記得什麼?”

“我的孩子……你應該也見到過,就是一直站在我身邊的那個青年,他說你的原身是青翼。”

忘寒揮手,斥退了一眾像是沒有生命的木偶娃娃一般站在他身後的黑衣少年,臉上盡是毫不掩飾的不可思議:“青翼?洛先生說的是現如今整個紫菱大陸都傳的沸沸揚揚的劍靈青翼?呵,這倒有趣了,我自己的身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令公子又是如何得知?”

忘寒的語氣令洛塵風身上的寒氣又重了一分,他不喜歡有人污蔑他的洛兒,但眼前這人身份特殊,他暫時也不能拿他怎樣。

微微凝神想了想,不願就此輕易放棄的男人再次低低沉沉開了口:“既然你不相信,那麼能夠請忘寒公子告訴在下,公子的前半生都是在做些什麼嗎?”

忘寒的眼裡有一絲寒光閃過,到底仍是配合著回了話:“還能做什麼?忘寒宮只用半年時間便在江湖上立了足,洛先生以為只是憑的運氣?”

洛塵風不動聲色,再接再厲:“只是半年時間麼?那半年之前呢?忘寒公子又在做什麼?”

忘寒明顯怒了,輕輕揚了唇,笑容妖嬈而危險:“呵,洛先生這是在探查我的家底嗎?”

沒想到洛塵風倒還真是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是。”

忘寒一愣,旋即笑了開來,劍拔弩張的氣氛來的急去得也快:“既然洛先生這般誠懇,我便告訴了你何妨!這半年前麼,半年前我自是在……在……”

他愈說深色愈是凝重,待到最後,黑瞳中竟染了少許淺淺淡淡的疑惑與恐慌:“奇怪……想不起來……居然什麼都想不起來……我記得自己叫忘寒……現年多大,父母是誰,師出何方……完全沒有印象……”

“那便是了,我與你一樣,不必恐慌。”

洛塵風難得出言安慰了一下洛決之外的人,繼而又迅速恢復了慣有的冰冷表情:“相信你夢中出現的那些片段便是對過去場景的一個重播,若處理得好,興許你還能想的起來。”

忘寒閉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眼裡已沒有了半分多餘的情緒:“不必了,既然已經忘了,說明當時的我並不太喜歡這段記憶,重新開始就好,無需背負過重的負擔。”

洛塵風呼吸一滯,語調竟帶了幾分顯露於外的顫抖:“重新開始就好?”

見到如此模樣的洛塵風,心細如忘寒,再聯想到外面幾乎家喻戶曉的傳聞,自然很容易看透洛塵風心裡真正在意的是什麼,勾唇促狹一笑,他倒是破天荒有了想戲弄眼前這個正為情所困的可憐男人一把的心情:“是呢,呵呵,洛先生想恢復過去的記憶?難道是怕被令公子嫌棄不成?”

被戳到心痛處,洛塵風抿了唇,並不打算與忘寒爭辯或糾纏:“既然忘寒公子的疑惑已經解了,在下也該告辭了。”

忘寒也不阻攔,懶懶的重新躺回藤木椅中,語氣卻以變得溫和而忱摯:“順其自然吧,不用想那麼多,有些事情,你心裡覺得它會這樣那樣發展,但現實很可能卻是南轅北轍……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才不會有這樣的遺憾呐!”

已經走到門外的洛塵風仰頭看了看漸漸西斜的圓月,想著這半年多以來他的小洛兒從不曾斷過的引誘和努力,有些釋然的淡淡笑了起來。

他還是無法不去在意那些對洛決來說痛過快樂的過往,但此時此刻,他也忍不住心生幻想。

或許青年的心裡一直埋著一顆名為洛塵風的種子,即便他必須依靠吸取他的營養才能成活,他依然痛苦並快樂的希望種子能夠生根發芽,慢慢成長為一顆只屬於他的參天大樹。

他自負的略有些殘忍的想,只要是真心自己給予的,即便是疼痛,青年大概也會覺得幸福的吧。

這麼想著的時候,他忽然便特別想擁抱青年。

想**他因為自己曾經的罪孽而顯得傷痕累累的身體,想親吻他永遠火熱滾燙的唇。

想看著他為自己著迷,為自己瘋狂,想,徹徹底底的佔有他的全部。

洛塵風帶著微笑加快了往回走的步伐,然而客房仍是客房,他擺在心口上愛惜想念的青年卻已消失不見。

第三卷 17

嗝……唉……

辦事強迫辦事無奈的被人喂了四大碗香噴噴的飯食,我有氣無力的的躺倒在潔白柔軟的真絲床墊上挺屍,美美打著飽嗝的同時卻又忍不住撫著吃成了的肚子唉聲歎氣。

沒想到那杏仁眼櫻桃嘴的小美人居然真的是個又聾又啞的白癡,憑我這張三寸不爛之舌連哄帶騙了三個多時辰,她竟然從頭到尾只頂了一張傻兮兮的小臉動作利索的餵食,過程中甚至連哼都未哼一聲。

到現在為止,我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知道那三個心懷不軌的半百老頭是否就是綁架自己的主謀,更是不知那幕後之人抓我卻又以禮相待究竟目的何在。

最為悲哀的是,為了最大程度的轉移小美人的注意力,過去的三個時辰之內,我硬生生突破自己的極限,一口氣吞了較之平時兩倍多的精美食物……我可憐的肚皮……

“嗝……小美人,去請你家主人出來,趁還沒撐死之前總該要見見他……”

許是我瞪大了眼呆呆呢喃的模樣太過詭異,小美人淚眼汪汪的瞥了我高高隆起的腹部幾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竟漸漸生出幾分惶恐。

我低低笑了幾聲,伸手,慢慢在虛無縹緲的空間裡握掌成拳,似是想抓住什麼一般想上牽引:“呵呵,小美人不要怕,我這不還沒死呢……紫色羅曼,神秘妖嬈……你說,我若這麼平躺著,一直看著它,追逐著它,它會從緊緊束縛住他的帳頂上飛下,轉而偷我的懷抱麼?”

小美人不說話,室內一陣難堪的長久沉默,沉默之後,豔紅似血的賬曼背後終是傳出一聲略顯疑惑的妖媚女低音:“你怎麼知道是我的?”

這一句話落音,我感覺到小美人身上的氣息一緊。

原本的憨厚傻氣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絲絲縷縷冰冷入股的殺氣。

我不經有些疑惑,眨巴了兩下眼睛,估算了一下當前胃部的飽脹程度,決定還是只轉腦袋不起身的好:“她是木偶人?你創造的?”

從黑暗中走出的女子並不答話,只是靠近了小美人一點,固執的再問了一遍:“你怎麼知道是我的?”

我撇了撇嘴,小小聲嘟噥了句無趣,又慢慢將腦袋轉正,呆呆的直視帳頂大片大片細碎的紫色羅縵花:“很簡單的推理啊,既然我和洛塵風能回到前世的身體裡,青翼能重生,你重火自然也能借屍還魂,更何況,縱觀整個紫菱大陸,有幾人見過羅縵?又有幾人會將象徵創世神之神的羅縵花繡於帳頂之上?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借女人的身體而已。”

沒錯,此時站在我面前扮演了黃雀的幕後黑手是個女人,還是個見了不止一次的熟面孔女人。

唐家大小姐唐鶯,或者改稱他為改良版的滅世之妖。

聯想起著一路行來“唐鶯”刻意表現出對洛塵風的敵意,非常到位的扭怩做作的小女兒態,再想想之前他身為榆次之帝時的強勢與霸氣、變身滅世之妖時的冷漠與狂傲,忽然便覺得一陣恍惚——為了成功迷惑敵人,一個人真能有如此之多完全沒有相同之處的面孔?

重火這次倒是有了反應,淡淡的瞄了一眼自己的新身體,眼裡閃過些許的厭惡與無奈:“肉身罷了,怎樣都無所謂。”

情敵狹路相逢,我本不願再和重火多做糾纏,但他這種仿若一朝看透萬物的態度卻讓我多少有些好奇:“哎,我說滅世之妖大哥,若我沒記錯,半年以前你好像是恨我入骨的吧?怎麼重生成女人之後竟變得這般心慈手軟?”

說著便翻身坐起,拍拍自己的肚皮,再指指坐下的舒適大床,示意他作為肉票來說的我待遇真的有些好過頭了:“瞧瞧瞧瞧,住的是溫馨小屋,睡的是豪華大床,飲食有專人伺候,無聊時有人陪聊——除了這一雙被束縛的手,我哪一點還有做階下囚的樣子?莫非身體成了女人,火帝陛下的心態竟也女性化了不成?”

十足是挑釁的話語,連我自己聽了都覺得欠扁的可以。

然而“唐鶯”卻是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吩咐愈發顯得機械冰冷的小美人將我塞進被窩,轉身退至門口,模樣竟似想這麼揚長而去。

“喂喂,先別走啊!那三個老頭呢?你把他們都殺了?”

被人強行裹成了蠶寶寶,我只能拼命轉動腦袋,以自己最大的聲音將心裡的疑問吼出來。

既然確定這傢伙一時半會不會要我的小命,我總該先將自己的處境給搞清楚,未雨綢繆,一待一有機會便逃脫升天。

已經一手觸到門楣的“唐鶯”微微頓了一下,身未轉,語氣卻也漸漸染了些許不快:“沒殺。”

“……沒殺就沒殺唄,那麼凶幹嘛?”

我暗自縮了縮脖子,低估了幾聲,再抬首,“唐鶯”已翩然消失不見。

“……你的主人真是個怪人。”

蹙眉想了半天,終於得到了相對較為紀實的評價,這時才發現,“唐鶯”前腳才踏出小屋外,小美人後腳便即刻回復了呆呆傻傻的憨厚模樣,托了腮坐在桌邊,咧著嘴愣愣的直沖我傻笑:“嘻嘻……是怪人……怪人……嘻嘻……”

“……啊啊啊,原來你居然不是啞巴——”

另一邊。尋然樓。專門招待江湖英雄的客房之內。

洛塵風初初推了房門,沒見到心心念念的人兒,心裡無端升起一陣失落。

想了想,自己走之前曾將血神決交予了他,他或許去找了安然也說不定。

深夜寂寞難眠,何況青年白天還睡了好幾個時辰,不在屋內也不奇怪。

這麼想著,洛塵風便也放寬了心,勾著唇角外出尋人,心裡甚至因某種關於“少了自己便無法入睡”的大膽猜測而微微泛起微妙的甜蜜。

然而,當他從夜半子時初尋到第二日寅時時末、幾乎翻遍整座尋然樓卻仍是未見到青年,他那張好不容易有了些許人性化表情的俊臉又立刻佈滿寒霜。

“行李都在……銀兩也沒少……洛公子應當沒有離開。”
仔仔細細將屬於洛決的東西翻了個遍,明面上身為尋然樓樓主,私下裡更是和洛決親如兄弟的羿狼牙擔心的看了一眼洛塵風,試圖以自己的思考解釋洛決這一次忽然的消失:“令公子或許只是出去了一趟而已,洛先生不必太擔心。”

洛塵風只是冷冷掃了羿狼牙一眼,並未說話。

他心裡很清楚,如今的洛決可以說是完全以他為生活中心,即便是有事必須出門,他也一定會事先向他遞送“請假條”。

用洛決的話來說,那是對他身為家長的一種尊敬,也是一種打破禁忌的情趣。

像這樣不留隻言片語便忽然消失,應當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他定是出事了。

被洛塵風那種摸不透情緒的冰冷眼眸淡淡一瞥,羿狼牙忍不住身體微顫,趕緊殷勤的出聲詢問在場其他人:“大家都怎麼看這事兒?安然小公子,聽說洛公子最後要見的那人是你,你昨晚有見到他麼?”

安然似是一夜長大了許多,退去了往日故意而為之的調皮搗蛋,他給人的感覺竟與認真起來的血魂頗為相似:“沒有,我昨夜一直在和赤大哥一起記錄那些女子的口供,並不在房間。”

“只不過是不見了三個時辰而已,說不定一會他就自己回來了”,說這話的是不請自來的唐德興,直來直往的性子使得他選擇無視周圍愈來愈冰冷的空氣,“洛公子又不是小孩子了,洛先生何必這麼緊張?”

阮藍一幫人見形勢不對,趕緊不安的出聲打斷:“唐伯伯!洛先生不是一般人,或許與我們洛兄會不辭而別,但于洛先生,我相信他永遠不會有半分隱瞞!”

深知洛塵風性格之惡劣的朱泰許不願見到有人血濺當場,終也是冷著一張臉出了聲:“但,如果不是洛公子自己離去,那他便是遭遇了不測。”

被人強制性從被窩裡挖出的忘寒似是還沒睡醒,以袖掩唇,小小打了個呵欠,眯著眼睛最後總結:“洛公子平時挺會做人,少有的罪人,這回對方怕是朝洛先生而來,又或是洛公子自己撞見了些什麼,對方將他滅了口。若為前者,我們只管等便是,若為後者,那我們也只能為洛公子默哀,希望洛先生節哀。”

他說完也不顧洛塵風一副要殺人的模樣,當眾安慰性的拍了拍洛塵風的肩:“我先回去睡了,昨晚聊得太久,這會兒還挺困。”

然而,與洛塵風錯身而過的時候,忘寒那一句低的只有他和洛塵風兩人能聽到的話卻讓猩紅著雙瞳的男人狠狠一滯:“關心則亂,別讓憤怒迷失了眼睛,如若是你,我相信要查出洛公子的下落並不難。”

“這,洛先生您看……”

深深呼了口氣,洛塵風微微染紅的瞳孔漸漸恢復了清明,暴虐之色明顯淡化:“都回去吧,天色尚屬淩晨,各位也可如忘寒宮主一般小憩一番。”

自作主張將人召集在一起的羿狼牙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不相信洛塵風那樣的人會將根本便不是自己犯的錯誤攬上身,更不相信在明知洛決有危險的情況下他還能這般冷靜從容。

然,當他無意中望進男人那雙似是包藏了無限愛戀的黑瞳時,他卻仍是同眾人一樣選擇了沉默。

18

江湖浩瀚,那般繁威熱鬧的武林大會上少了個青年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對盤的依舊叫囂著要互毆,自詡為和平年代大好青年的豪俠們則是尋然樓獨有的榮耀裡醉生夢死。

熙熙攘攘,紛紛擾擾,大多數人想的也不過是自己如何混出個名堂而已。

當然,這世上萬事無常,凡事都有例外。

而在洛決失蹤的這件事上,例外之人更是出乎預料的多。

洛塵風、羿狼牙、朱泰許(藍一)這些人會發了瘋似的尋人一點也不意外,但倘若連原本該是在一門心思處理血魂一事的阮藍之流也出動自己的全部勢力插手,事情似乎就有些說不過了。

尋人三天一無所獲,朱泰許漸漸顯得有些不安,合著羿狼牙私下商量裡了一番,兩人都決定動用隱藏在背後強大的帝國力量。

說幹就幹,兩人當夜就各自遣了暗衛返回帝都。

留守朝堂的人行動倒也夠快,第二日豔陽才下,天色尚未暗沉,另兩位權勢滔天的年輕男子便也一前一後快馬加鞭趕了過來。

先到者忍不住心生疑惑:如此豐神俊朗、氣宇不凡的兩位年輕公子,為何江湖中竟從未有人聽過、見過?

烈焰岩的心裡是矛盾焦躁的。

這半年以來,他無時無刻不在尋找那個只與他有身體上血緣關係的神奇皇兄。

是的,神奇。

在烈焰岩眼裡,洛決曾經是對手、是敵人,後來是朋友,是兄弟,但若真的要他給他們的關係做個定性,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告訴全天下人,洛決是上天創造的奇跡,而他只不過是個得了奇跡額外器重的普通人類,僅此而已。

自那一場幾乎毀了整個紫菱大陸的曠世之戰後,他便是他的神,為他,他甘願俯首稱臣。

可是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竟完全將他們這些關心他的兄弟朋友當做了個玩笑!

他明知他們找他找的要發瘋,明知他們被他可能已經魂飛魄散的認知折磨的幾乎絕望,攜父出遊時幾次經過未央城,他卻吝嗇的連一句平安的話都不願意付出!

若非此次忽然失蹤,他甚至連自己的烈華皇者的身份都要否認!

這麼想著的時候,烈焰岩發現他竟是有些恨著洛決的。

無關利益,無關權勢,他單單只是憎恨那人永遠智慧未然洛塵風轉悠的性格。

深愛一個人,以致因此完全忽略了身邊的其他朋友、兄弟、甚至是自身,這般濃烈決絕的情,究竟是該鼓勵祝福,還是該被驅逐毀滅?

而,當肅然著臉端坐在尋然樓富麗堂皇的會客大廳,盡職盡責扮演著藍的朱泰許闖入眼底的那一瞬間,烈焰岩忽然覺得之前的那些憎恨、懷疑、不解、疑惑通通都幼稚的可笑。

愛情本來就是盲目的,他愛他,他也愛他,那便足夠了。

將心比心,如果他也可以放下烈華不管,他定也會如洛決般帶著自己的愛人暢遊人世,別人或擔憂或絕望,那本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

“阿岩?阿岩?你怎麼了?過來做啊,不要只一副癡癡傻傻的模樣看著我發呆。”

見愛人自進門起便有些不太對勁,朱泰許也顧不得君臣禮儀了,起身快步走到烈焰岩身邊,不由分說扣住他的手腕,拉著他便朝最近一段時間經常聚集在一起的合夥人面前:“來,我給各位介紹一下,這位是在下誓要呵護一生的摯愛,炎烈。”

複又低下腦袋,眉目含笑,語調優雅且溫柔的寵溺道:“阿岩,這位是尋然樓樓主羿狼牙羿公子,他旁邊坐著的是忘寒宮宮主望寒公子。那邊那三位分別是三大山莊的少莊主劉黑、阮藍、赤雲,身邊的女子名為唐鶯,是唐門的下任繼承人。對面穿白衣的男子,便是我跟你說過的神醫洛先生。”

烈焰岩是何等聰明的人,聽朱泰許這麼一介紹,他自是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當下便謙遜一笑,微微頜首,禮貌而不失優雅的與眾人打了招呼:“在下炎烈,各位幸會。”

“聽說炎公子在京城為官,可以調動大規模官府士卒來幫忙,是這樣麼?”

烈焰岩輕輕挑了眉,還沒來得及說話,自覺言辭有些不妥的赤雲再次急急開了口:“啊,在下並非在質疑炎公子,非常時刻行非常之事,洛公子尚且下落不明,在下只是不想將有限的時間浪費在不必要的客道之上。”

“我並不介意,赤少主不用緊張”,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暗暗送了一口氣的赤雲,烈焰岩也同意直入主題,“雖不是什麼名聲在外的名將大臣,但在下卻也可以掌控三十萬御林軍。”

“三十萬?!”

幾人都明顯驚訝不小,最大張,眼圓瞪,一副懷疑自己年老耳鳴的搞怪模樣。

倒是由始至終閉目不言的洛塵風睜開了眼,微蹙了眉,口中問的卻是另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人怎麼還沒到?”

眾人面面相覷,搞不懂腦袋構造怪異的洛大神醫這是唱的哪一出。

“看著我作甚?不是也派人去請了麼?”

羿狼牙這才恍然大悟:“先生是在問青韶為何還未到吧?肥邑離鳳城有些遠,他這會兒肯定也已經在路上了。”

“不是在路上,我已經到了。”

隨著一聲略顯疲憊的磁性男低音響起,眾人回頭,恰巧看見一身簡單玄衣裝扮的婁青韶推門而入。

他與烈焰岩不同,對洛決沒有那種又愛又恨的複雜情感,之所以那麼即切切要往這裡趕,為的也不過是能早日見到讓他心心念念想著的羿狼牙。

也因此,踏步而來的婁青韶不見得有多麼憂心焦慮,與之相反,除了眉宇間稍見長途跋涉帶來的勞累之外,男子整張英俊瀟灑的臉甚至都染了些許顯而易見的逾越笑意。

“月,應你之邀,我在一天之內趕來了。”

他的言語之間似乎頗有幾分驕傲,直直注視著因他的話而略顯窘迫的羿狼牙,蓮步輕移,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羿狼牙整個納入懷裡:“月,我好想你,你不在的這些日子真是比地獄還要難熬。”

腦袋埋在羿狼牙脖子裡的婁青韶聲音低且沉,以致雖然說了幾句違背倫常的禁忌愛語,在場各自心懷鬼胎的諸人卻也並為聽的清楚。

當然,羿狼牙除外。

從他知道婁青韶對他存了那般特別的心思之時起,至今整整五年,期間打過、鬧過,歷經數次極為痛苦的抉擇,又加上有洛塵風與洛決父子相愛的先例,他才有勇氣慢慢接受來自親生弟弟的愛慕。

然而,縱使他如今心態放的再開,他也永遠不能如那對妖孽父子一般光明正大的在世人面前與婁青韶有任何過分親密的肢體接觸。

他不是神人,無法丟棄世俗、往古羞恥之心,血親相愛已是極限,他斷不能更為瘋狂。

“羿樓主?你沒事吧?臉色怎麼這麼蒼白?是不是感染風寒了?”

見羿狼牙神色不對,眸內似乎有邪火激情燃燒,與之關係上書不錯的烈焰岩忍不住出聲詢問。

但羿狼牙卻並不回答。

他有自己的驕傲,婁青韶沒有主動罷手之前,他不會當著眾人的面斥責他“**”的行為。

索性,婁青韶懂得見好就收。

大大方方的放開羿狼牙,自知犯了錯誤的某冰山王爺自覺的主動開口解釋:“在下姓青,單名一個韶字,是月的終身伴侶。此次兩地分隔的日子有些久,初見之下,情緒略有失控,海王諸位莫要見怪。”

許是這段時間男子相愛看得多了,見怪不怪,那些不知事情真相的莊主宮主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哪裡哪裡,青公子與樓主俱是豐神俊朗,將軍大俠,很般配的一對啊!”

郎當慣了的赤雲閉著眼睛隨口拍了個馬屁,一直沉默不語、似是仍不能從喪母之痛中恢復過來的阮藍卻在此時忽然插了話:“青公子真的是婁煩帝國的大將軍?為何之前從未聽說過?”

婁青韶微微眯了眼,本欲上前說些什麼,沒想到剛從不悅中緩過來的羿狼牙竟是立刻除維護:“阮莊主身在朝廷之外,朝廷中有那麼多位能臣猛將,莊主怎能每一個都如數家珍?”

阮藍一怔,似是不能羿狼牙這種明顯帶有護食意味的巧言善辯般歪了歪腦袋:“我沒有如數家珍呀,只是覺得青韶這名字熟悉又陌生,一時有些好奇罷了。”

“好了,現在不是探討這些東西的時候,既然人已經到齊了,好好討論討論如何尋找洛公子才是正事。”

忘寒雖不多話,但只這一句,便足以讓顯得有些劍拔弩張的阮、羿兩方人馬噤聲。

19

雖然蘇醒之初受到的待遇尚算不錯,但我並不認為重火有可能會一直這般“紳士”下去。

持續了數萬年時間的糾纏爭鬥告訴我,我之于他,從來就是不除不快的眼中釘、肉中刺。

然而這一回,紅塵沉淪長久如我,竟也有猜錯人心的時候。

他抓我來,好似真的只是為抓我而已。

不對我用刑,不傷我,甚至許我在他的園子裡自由活動。

我的衣食住行都由小美人一手操辦,穿的是錦衣,用的是玉食。無論想辦任何事,只需一聲吆喝,立刻就會有一大幫子冷冰冰的家衛俯首待命。

除了不能踏出這座美如畫中仙境的園子之外,生活甚至比當年做皇帝時還要來的享受。

而,與重火本人之間的相處,更是詭異的令人咂舌。

本是相看兩相厭的兩人,我因為自知身為階下囚,脾氣與情緒都可以收斂了很多,而他,也不知是不是上人家唐鶯的身體時傷了腦袋,不對我這個搶了他男人。又毀了他一手建立的妖魔帝國的人動武也就算了,居然愣是與我和平的朝夕相對了七日。

每日白天,他會搬一張軟椅躺在我房間裡仰天發呆,我不願和他單獨相處,於是總市在他陷入自我幻想的時候溜去屋外遊蕩,他竟也不聞不問,等我逛累了回來,一般都已豔陽西斜,小美人傻傻的跑過來為我佈置晚膳,筷未動,他卻又仿若憑空出現般忽然坐在了餐桌前。

並沒有言語,他似乎只是在例行檢查,偶然想到了什麼便抬頭懶懶的看我一眼,但即便是那一眼,也空洞乏味的厲害。

我被他這種反常的怪異態度搞的焦頭爛額,吃不透這只曾經野心巨大的妖孽究竟意欲何為,在過了七天只管吃喝拉撒睡的米蟲生活之後,終是耐不住心中的疑問主動開了口。

“我說重火——重大公子,您老是不是忘了這房裡還住著另一個人了?”

對著一位元曲線婀娜的妙齡女子叫火帝還真不是一般的彆扭,但我現下也管不了這些了,眼見重火自出現起便又無視我的存在,自顧自在靠窗的軟椅躺下,我心裡淤積了七日的躁動終於在這一刻全部爆發:“抓了我來又放任我不管,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側著身仰首四十五度望著窗外的男子聞言轉首看了看我,眸內似有流光閃過,但卻到底被深沉若旋流的濃黑湮滅:“沒有什麼意思。”

我一下子從椅背上竄了起來:“沒有什麼意思?沒有沈惡魔意思你這般囚著我作甚?!”

不能怪我一驚一乍,無端七日不能見洛塵風,我心裡本來就有些悶,這會兒重火又一副“我就是在發瘋你能拿我怎樣”的欠扁模樣,我實在是不能心平氣和的與他好好洽談:“你是不是特別恨我?做夢都想將我千刀萬剮、挫骨揚灰?沒關係,被你抓到是我技不如人,有什麼招數儘管全部使出來吧,這麼耗著實在是太過折磨人!”

重火定定的看了我一會兒,墨瞳內漸漸浮現出幾許不深不淺的疑惑之色:“你為何總說我恨你入骨?我們之間曾有過什麼恩怨麼?”

“……”

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呆呆的眨了兩下眼睛,不確定的輕聲問道:“你真的是滅世之妖?”

容貌妖豔的絕美男子忽而轉身直視我,眉頭深鎖,依舊平平淡淡的與其竟是恍若悲傷:“我不知道……醒來的時候只隱約記得自己本該是個男子,活了很久,身份很多……後來似乎發生了一些事,轉世人間,成了榆次帝國的帝王重火……可是我卻不記得究竟發生了沈惡魔事,也想不起來為何會再次重生……”

“…果真如此,你又為何偏偏找上我?”

看重火這般懵懂無知的表情,我其實已經有八九分相信啊說的是真的了,畢竟有洛塵風這個活生生的先例在前。

但理智雖是臣服,情感上卻不太願意接受。

“在你身上,我能感覺到一種非常熟悉的黑暗氣息,總覺得你或許會與我的過去有關。”

……還好,總歸是有個原因的。

若說只是碰巧為之,那我這一個禮拜的醉生夢死真是太不應該了。

從來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是否受到威脅,但若因為我的麻痹和大意而讓好不容易有了些許人氣的洛塵風變得更加冰寒或者悲傷,我想我一定會忍不住在自己身上狠狠戳幾個巨型血窟窿。

凝神想了想,忽而又覺得有些不對:“我的體內有一股力量與你同源,你能感覺的到也屬於正常,可……若是這麼說來,你不是應該更熟悉洛塵風麼?”

同是被天地間精華靈氣孕育而成,縱使一陰一陽,一正一邪,骨子裡也該是相差無幾的。

“洛塵風?那個總與你形影相隨的冷然男子?不錯,我確實也覺得與他似曾相識,但熟悉之餘,卻也有一種恐懼油然而生,對著他,我無法靜心思考任何事情。

……明白了,情到深處即成恨。

想來,那般為權勢癡狂的滅世之妖也是真的愛著洛塵風的吧。

心裡忽而便泛起些微酸酸澀澀的無奈:“這又是何必呢?愛也愛了,傷也傷了,如今既然都已忘記了過去,何不乾脆忘得徹底?”

重火似乎有些不能理解,水墨畫般優雅好看的眉愈蹙愈深:“我和他……曾經相愛過?”

“別裝了,你本就知道一切,不是麼?”

為這些怎麼也甩不掉的命運感到心累,我真的不想再在三個人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中糾纏。

悶悶的將自己甩進疊的老高的柔軟床墊中,瞪圓這無神凝望幔帳頂的爛漫羅縵,張口的語氣連我自己都覺得太過滄桑:“大陸謠言四起,你敢說自己從未聽過有關那時的傳聞?憑你的聰明才學,你敢說自己從未想過故事裡的主角便是你自己?我很清楚你的性子,張揚狂傲,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次抓我過來,你又敢說不是為了從我身上尋出一些有關過去的蛛絲馬跡?”

“我……”

“放過你自己吧,也放過我們”,未等重火開口,我忽然又自錦被中一躍而起,神色肅然,眸內是從未有過的清明與憐憫:“或許曾經你們都深愛過彼此,但那又如何?你唉權利勝過任何人,包括你自己,洛塵風看起來瀟灑強大,實則內心脆弱的不堪一擊……你們都不願先一步放下自己的堅持,錯過便是錯過,縱使輪回千百世,也決不可能修成正果!”

忽而表情一松,竟是淺淺的笑了起來:“何況還有我,犧牲一切追了洛塵風三世,你認為我有可能輕易退出麼?”

重火先是有些惱怒,皺著眉看我像說書人一樣手舞足蹈分析他的內心世界,後來漸漸變成死寂沉默,扭過腦袋任我肆無忌憚,直到最後,我不言,夠了唇角睨著他膽小挑釁,他才如夢初醒般遽然轉首,望著我的眼神兇狠的仿佛被人搶了地盤的困獸:“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聳了聳肩,繼續窩進被褥,扯過棉被將自己裹成一隻蠶繭:“如你所聞,字面上的意思。”

今晚一下說了太多話,口乾舌燥,腦袋也有些暈暈乎乎,若非時間不對,我倒是真想和周公妹妹好好調一番情。

當然,房內愈來愈低的氣壓和幾近冰點的空氣也是我鑽進被窩的主要原因。

“呵,好一個字面上的意思……”

大概人被氣瘋了的時候都會不怒反笑,重火這會兒說話的語氣溫柔的令我忍不住雞皮疙瘩氾濫,身體下意識往暖被深處縮了進去。

他慢慢走到我的面前,站定,居高臨下的望入我的眼。

明明是一張妖嬈到讓人欲念橫生的女人臉孔,那一霎那,我竟恍惚看見曾經血瞳華髮的滅世之妖重現人間:“我本是只想多瞭解一些自己的過去,留你幾天便也放你回去了,不過,聽你方才一言,如今我倒是真的對那位創世之神有了幾分好奇了……”

見我忽然瞪大了雙眼,眸內懊惱之色顯現,重火挑了挑眉,笑的愈發燦爛迷人:“他現在是叫洛塵風,對麼?呵,雖然有些恐慌,但我仍是決定要克服自己的膽怯——明日便去會會他吧。”

“……”

我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含在喉間,出口卻只剩一句罵詞:“混蛋!你絕對是故意的!”

吼完收工,拿被子狠狠壓上自己的臉,挺屍。

外間沉默良久,在我一位重火那丫已經拍拍屁股走人的時候,半是撩人半是嚴肅的輕靈女音忽而卻又在耳邊低低響起:“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決定了的事我就一定會去做。”

似是在對我解釋,又似在說服自己,話音落,重火便毫不猶豫的瀟灑走人。

直到腳步聲漸漸停息,整個房間只聞我自己愈發急促的呼吸聲,我才慢慢將腦袋露了出來。

聽那人臨走說話的語氣,這一世或許他真的沒有想過去找洛塵風。

我倒好,這般一廂情願,自以為是,縱是小綿羊的本性也該被刺激成大灰狼了。

鬱悶的揪著腦袋自我批判了N久,最終也只能無奈的歎息入眠。

20

是夜,蒼穹如墨,水銀色的妖嬈月華鋪滿人間。

冷風陣陣,黑影幢幢,少了白天的繁華喧鬧,被河南擁抱的尋然樓竟顯得出奇的森然可怖。

守門家丁扛著長槍,戰戰兢兢,不時被風箏夾雜著的壓抑聲嚇得東張西望。

視線偶爾掃過遠方的夜色深處,隱約間,似是看見一道被玄鐵大鎖束縛住的冰冷鐵門。

家丁驚恐,急切切垂了腦袋,暗自祈禱“素有冒犯、諸神莫怪”,卻,沒來得及發現,本是緊閉的門沿竟是漸漸顯現了一條略顯昏黃的詭異狹縫。

毫無疑問,此事的血魂內心是興奮的。

那日洛塵風替他打理了身上的傷患,他知道這樣的治療還需要幾次才能徹底痊癒,可是左等右等,等了將近大半個月,直到傷處自己化了淤血、結了痂,按個醫術以至出神入化的冷峻男子也再沒出現,他便知道那人或許出了什麼事了。

血魂自問不是會多管閒事的人,即便洛塵風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不會主動給他提供幫助。

何況,那個一身桀驁的男子,大概也不屑於接受別人的幫助。

今日是內功復原的日子,他趁夜深人靜之時敲敲碎了鎖,決定要越獄潛逃、戴罪立功。

許是因為自由的感覺太好,踏著輕功飄過那個呆呆傻傻的看門人面前時,血魂居然好心情的停下來露了個臉。

對著鏤空花紋的銀色面具,鬼魅般忽隱忽現的身形,成功的讓怕鬼的守門家丁大叫出聲:“媽呀!!有鬼啊——”

聲音嘹亮,氣勢恢弘,陷入黑甜夢鄉的尋然樓很快便沸騰了起來。

血魂本是想辯解一下自己是人不是鬼的,但見樓內火光沖天,來人絡繹如流水,只得撇了撇嘴,七分爽快三分無趣的踏風而去。

完全沒入黑暗的瞬間,他好似聽見有人憤怒的低吼:“白癡啊你!什麼鬼不鬼的,那是人!”

幾聲拳頭撞擊的鈍鈍之聲過後,另一個更加粗獷的聲音接著喊道:“來人呐,犯人越獄了!”

十多日尋不到洛決的下落,洛塵風這幾日愈發顯得深沉,周身三米之內的範圍溫度低於零下。

稍有些顏色的人都不會選擇在這種時候招惹他,然而天底下卻偏偏就有這麼不怕死的笨蛋。

此笨蛋姓忘名寒,曾是冰寒男子的親密夥伴。

或許曾經的經歷太過刻骨銘心,即便已經不復記得,忘寒也不願看見洛塵風被不安和暴躁折磨。

洛決失蹤的這些日子,他有一段時間便會過來和洛塵風聊些亂七八糟的瑣事。

雖然洛塵風每次都是繃著一張黑臉,殺氣肆意,但他卻能敏感的察覺到男人的神經略有放鬆。

就因為一點點的放鬆,忘寒甘願冒著生命危險化身為念叨功夫了得的阿婆。

“我說塵風啊,昨晚發生大事了哦,今天外面可是吵得沸沸揚揚呢!”

忘寒抱胸斜倚門框,勾唇似笑非笑的睨著洛塵風,臉上滿滿寫著“問吧問吧問了我就告訴你”十一個大字。

相處久了,忘寒發現洛塵風其實也不是那麼按已接近,那人平日擺出的那一副冰冷模樣使他不同,他是因為覺得世上沒什麼能勾起他的興趣,活的太過無趣才漸漸喪失了笑的欲望,而那個男人卻是完全出於本能。

與其說他是冷酷無情,倒不如說他不懂情更加恰當。

不,準確來說,沒有洛決在身邊的男人,根本就是個沒有任何人類感知的怪物。

不會哭,不會笑,不會悲傷,甚至是連憤怒都不曾擁有。

他所有表現出來的寒氣和殺意,都只是因為洛決的失蹤而激發的,幾乎本能的不安和無措所致。

真若說起來,或許這個男人的靈魂才是天地間最純淨的至真之物。

含笑朝洛塵風邁了過去,忘寒溫暖的笑了起來,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比較柔和:“不想知道發生什麼事了麼?和你有關哦。”

洛塵風微微蹙了眉,搞不懂眼前這人明明繼日前還一副居然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樣,為何僅僅幾日後的現在卻變得這般纏人嘮叨。

他做人一向簡單,想不通的事便不想,沉默永遠是金。

眼見引誘失敗,忘寒也不惱,識趣的在離洛塵風三米以外的地方停下,自顧自津津樂道起來:“塵風還記得血魂這個人?他似乎被人虐待了呢,不過他運氣好,得了神醫的治療,傷勢漸好,昨晚居然畏罪潛逃了!”

“……”

洛塵風依然無言,但稍有收斂的氣息卻表明他並非對這件事無動於衷。

得了鼓勵,忘寒說的愈發繪聲繪色:“也不知那人練得是什麼武功,力量著實強大,要知道,扣在地牢門上的那把居所可是精鋼所制,一般的兵刃利器都看不斷,他居然僅憑個人掌力便將它劈了個粉碎,真是令人吃驚!”

“當然,那人似乎還挺有責任感,怕我們還不知他已經逃了,臨走竟還露了個臉,值班的一個小兄弟被他那獨特的面具嚇破了膽,到現在還一直嚷嚷著昨晚見到了鬼,你說可笑不可笑?”

洛塵風不管忘寒的冷笑話是否可笑,微抬了頭,聲音沙啞的說出了自兩大帝國精銳部隊出發尋找洛決以來的第一句話:“那個人是我救的,他眼裡並沒有邪念。”

忘寒一時竟有些愣住了,傻傻的眨巴了好幾下眼睛,這才忽然爆發出一聲愉快的輕呼:“你終於肯開口說話了,真是太好了!”

然而他的笑意還未推下便僵在了嘴角。

門外忽然闖入一名護衛小廝,喘著粗氣說了句什麼,忘寒只感覺兩畔生風,再回首,屋內的洛塵風已消失不見。

深深歎了口氣,他也只能搖頭苦笑。

那小廝眼神驚懼,聲音顫顫,但吐字卻是異常清晰:“洛先生,炎公子和青公子已經回來了,樓主請您速去大廳。”

只這一句話,卻比他努力了十多日效果要好得多。

這天底下,或許也只有那個同樣令人琢磨不透的年輕男子才能讓這個男人情緒失控了吧。

是父子,卻又互相愛的如此濃烈,這兩人,當真是將世俗人倫無視了個徹底。

但,為何每每想到他們為彼此做的這些事,自己的心裡竟會有深深淺淺的羡慕和嫉妒?

烈焰岩和婁青韶雖然都遣了專業人員打探情報,也派了精銳部隊在整個鳳城中挨家挨戶的搜查了,但卻仍是未發現半分有關洛決的消息。

一次次的期望,又一次次的失望,讓洛塵風的情緒越來越接近崩潰的邊緣。

他一失控,連帶著整個尋然樓都被一層名為恐懼的氣氛包圍。

沒有人能頂著近乎成性的陰寒之氣與他共處一室超過五分鐘,忘寒也不行。

少了那惟一一個還敢與他談笑的夥伴,洛塵風的世界變得更加森冷死寂。

他每一次離開與洛決共同居住的那個小屋都是在收到尋人前線發回消息的時候,無消息時,他便一個人坐在屋內最黑暗的角落裡,眸色黑沉,面上冰寒,背脊挺得如青松一般筆直。

他不發怒,也不過問羿狼牙他們究竟是如何找人的,然而就是這種幾乎窒息的沉默,確實讓那群或是真心關心他、或是心懷鬼胎的男男女女更加不安。

沒有人敢來問洛塵風為何他自己不去尋找,人們在他面前只有小心翼翼一種情態。

血魂便是在這種氣氛下回來的。

原來他逃走,也並非只是單純的逃走。

他原本就不是個好惹的主,這回一時大意被人算計了去,自是不會就這麼算了。

馬不停蹄趕回血堡,收集證據,清除叛黨,又快馬加鞭的迅速趕回,順道尋回安然。

一入尋然樓,血魂不顧一眾所謂正道仁義的江湖俠客的圍攻,且攻且守拐進那些個被他“糟蹋”過的女子居住的小院,隨意抓了個明眸皓齒的沒人硬喂了顆藥丸下去,原本見到他便大罵**並哭的梨花帶雨的女子竟是很快安分了下來。

眾人見著覺得好奇,漸漸也都停止了攻擊。

戳戳點點的人很多,但真的上前看看怎麼回事的人卻很少。

唐家老爹性子直,見沒有人願做出頭鳥,他便大踏步跨了出來,不算客氣、但也並非惡言惡語的沉聲問道:“在下唐門唐德興,敢問血堡主,适才給這名女子喂了何藥?為何她忽然便這般安靜了?”

21

血魂其實並不明白自己為何還要回來,以他的性子,即便心裡恨極了左護法的背叛陷害、怨極了那幾個小鬼頭的侮辱殘害,他最多也只會在私底下將左護法折磨至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而後動用自己的勢力,將自詡為南方霸主多年的三大山莊徹底擊垮 —— 狂傲孑然如他,斷不會如今日這般委曲求全。

他不是那種會將他人的視線看的過分重要的人,血堡主成為人神共憤的黑道老大,很大程度上還要歸結於他這種“我做我的血堡堡主,讓不爽的人說去吧”的豪放。

然而這一次,他卻鬼使神差的不想在那對神秘詭異、卻又透著幾許淡定從容、看破塵世污濁的父子面前染黑。

說他忽然良心發現也好,漂亮的腦袋被驢踢了也罷,就這一回,他想芳自已洗刷冤屈。

唐德興眼見血魂漸漸收斂了周身的戾氣,深邃如古波的黑瞳慢慢蕩漾起一絲自信優雅的淺笑:“原來走唐門主,失敬。血某常聞門主恩怨分明、嫉惡如仇,實乃武林不可多得的真俠士 … … 血某自知往昔做爭太過魯莽,也給武林帶來不少困擾,然,還諳唐門主相信血某這一次,此般禽獸不如的惡行,絕非血某所為!”

唐德興雖然走個少有彎彎腸子的耿直之人,但看人認事的能力卻是相當不鍺。

此刻,他在血魂眼裡看不到半分虛情假意。

於走微微蹙了眉頭,不解之餘,面色卻也不再兇狠決絕:“口說無憑,堡主可有何自我洗冤的征據?”

血魂聞言,釁中笑意越發濃烈:“自是有的。”

他忽而放開了懷中有些手足無措的妖嬈少女,伸手入懷,一卷仍帶有他體溫的書便頃刻顯露於外:“門主若信得過血某,血某這便將連日來救得的征據交予門主。”

從始至終,血魂低低沉沉的性感嗓音裡一直都染著君子坦蕩蕩的笑意,沒有急躁,不會惶恐,舉手投足之間更是隱隱有種不可抗拒的強勢霸道

。唐德興沉默了少頃,竟也配合著抬手去接:“堡主既已做到這般地步,我唐德興自然也不是善惡不分之人。”

江湖看起來自由散漫,隱藏表其背後的卻是不下於皇庭的森嚴等級。

唐德興是唐門門主,隸屬二門之一,一般的小嘍嘍即便看不慣他這般輕易相信惡勢力也不能拿他怎樣。

當然,與之並駕齊驅的三大山莊要做另當別論。

劉老頭見血魂自信滿滿、說的煞有介事的模樣很是心驚,害怕自己見不得人的齷齪勾當曝光,當下便憤憤然跨出人群,老臉一沉,竟也頗顯幾分德高望重:“唐門主且慢!血魂此人陰險狡詐、詭計多端,門主宅心仁厚,可幹萬別著了小人的道!”

赤家老爹也不甘落後:“是啊是啊,世人都知道血魂練過血神決,門主就這麼與他近距離接觸,難保他不會耍什麼手段忽然發難!”

“嗤!”

被人中傷譭謗至如斯地步,血魂不怒反笑,銀質面具在漫天飛舞的刀光劍影裡猶顯鬼魅,那雙被嘲諷與嗤笑浸染的黑瞳輕易便能讓人不寒而慄:“劉莊主與赤莊主就這麼看得起血某麼?如此大奸大惡、窮凶極惡之徒,倒也能稱得上一世嫋雄了。”

他說完也不管別人有何反應,隨手一扔,那卷東西便帶著一條漂亮的孤線準確的落在了唐德興的手裡。

兩個老頭憤怒了,這輩子沒被人這麼輕賤過,紅著臉憋了半天,到底也只憋出一句惱羞成怒意味甚濃的罵語出來:“你、你、你,你怎訛如此不知羞恥!”

“不知羞恥?”血魂逕自漫不經心的瞄了眼人群背後那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急急撤退的灰色人影,眸中的笑意愈發古怪,“呵,若走那本冊子裡的東西大白於天下,兩位莊主覺得天下人會認為誰更不知羞恥?”

兩個老頭張了張嘴,似是還想說些什麼,不想卻被身旁一聲力道甚大的厲喝忽然打斷。

驚疑不定的回首張望,竟是驚悚的發現唐德興怒目而視的對象已換成了他們:“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劉莊主,赤莊主,唐某一直將你二位引為半生知已,深為兩位的俠義之心折服,你二位怎可、怎可做出這般有辱江湖道義之事!”

唐德興憤慨的將手裡的東西甩向兩個有些傻眼的老頭,稍稍平定了一下情緒,轉而面向血魂,真誠而慚愧的深深俯首:“血堡主,此次之事確實罪在武林盟,堡主若走不嫌棄,可先在尋然樓住下養仿,料想羿樓主定會還堡主一個公道的。”

他這番態度可謂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在場眾人不經好奇心氾濫,只想合身撲過去搶了那本毫不起眼、卻似乎功效十分了得的冊子一睹為快。

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連日來針對血魂的敵意倒是一下子少了很多。

血魂似是早便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一般,眉眼略微彎了個似嘲似譏的弧度,同樣也有禮有節的向唐德興抱了抱拳:“哪裡哪裡,武林盟也不過是受了奸人挑釁,血某並無責怪之意。”

複又下低頭看了看宛如喪家之犬一般急躁的翻著卷冊的兩位莊主,眸內鎏黑的精光一閃而過,不過,血某希望能親自為自己所受的罪討回些公道。”

唐德興愣了一下,想著剛剛看到的那些罪征,人家尊為一堡之主,被人誣衊饑不擇食、辣手摧盡天下男女也就算了,居然還被人奪了自己的妻妾、搶佔了他一手創建的血堡,更有甚者,這人身為七尺男兒之身,卻因為他們這些人聽信讒言而被迫被數人侵犯 …… 種種罪行,令唐德興終是,恍若被蠱惑一般點了頭。

“如此,那便謝謝唐門主了。”

血魂此時的心情相當不錯,想著很快便能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他甚至難得有閒情蹲下,左瞄瞄赤家老爹,右瞟瞟劉家老頭,眼神那叫一個深情款款。

反觀被盯上的兩人,神色呆滯,眼神無光,擔著卷冊的手紮顫抖的像是十月天的落葉。

之前聽見唐德興那樣言辭犀利的指責,他二人緊張激動的心本已涼了大半,後來不顧身份在大庭廣眾,跌跌撞撞沖過去搶了那本小冊子,一眼瞥見那裡面貼滿了他們如何與血堡左護法勾搭往來、如何用藥物控制那些女人與十二紅俠、如何一步步策劃讓血魂身敗名裂、如何為得到那本可使他們長生不老的血神決而機關算盡的親筆書信,兩個被權勢束縛了一生的半百老頭終於意識到自已這次真的完了。

“這是怎麼回事?血堡主?你不是已經逃了麼?怎麼又去而複返了?”

眾人驚覺,回首。

卻見漫天金色驕陽之下,七男一女落地有聲,踏步而來。

男子俊,女子俏,各人風姿綽約,神采非凡。

來人正是剛從前廳回來的羿狼牙等人。

今日又是烈焰岩和婁青韶彙報尋人進展的日子,洛決已經失蹤了整整一個月,懸賞告示也貼了,無孔不入的暗衛也派出去了,甚至命令軍隊將整座風城一寸一寸翻了個底朝天,結果卻仍是免不了讓人絕望。

其實遠遠便看見這裡聚集了一大幫黑壓壓的人群。

只是各人心裡都有無法割捨的心思,尋不到洛決,連身為尋然樓樓主的羿狼牙也沒有心情多管閒事。

然而禍事傳千里,隨著他們離這個地方越來越近,吵鬧聲越開越清晰,這些天一直跟著他們東奔西走的赤雲等人卻無法不去在意自己父親的狼狽身影。

那幾個養尊處優的山莊少主是否加入尋人隊伍,於羿狼牙等人來說歧視根本無關痛癢,但既然他們也費盡心機的找了,這份心意,他們不能像洛塵風表現的那般視而不見。

只洛塵風一人,腳步不停,目不斜視,周身仍是散發著令人心驚膽寒的冷然氣息。

然則方才走出數步,身下卻是驀然一緊。

洛塵風回身,恰巧看見忘寒似豁出去一般狠狠瞪圓了的一雙黑眸。

許是感知到了捉著自己衣襟的人並無惡意,男人垂首,眼神微暗,居然也未拂袖而去。

再說這邊,兩個老頭正處於要被人生吞活剝的絕望中無法自拔,忽聽一聲近乎天籟的男低音在身後沉沉響起,神智回身,對望一眼,很走心有靈犀的同時從對方眸中讀出拼死一博的狠絕。
赤家老爹自視與羿狼牙關系不錯,率先萬分沉痛的開了口:“羿樓主,老夫自知罪孽深重,但念在老夫這些年為尋然樓鞠躬盡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您要救救老夫啊! "

“爹!您這是做什麼? ! 赤雲年紀雖輕,但卻深知男兒本色,這會兒方才頓住腳步,忽見自家父親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給比他都要小的羿狼牙行三跪九叩大禮,不由大驚,三兩步跨上去便想扶起赤老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您犯了什麼錯?為何、為何要這般作踐您自己?!”

見著了與羿狼牙同時出現的自家兒子,赤老頭也就更加表現的痛心疾首:“雲兒,來,隨為父跪下!為父做錯了事,輕信了左護法,害得血堡主竟受此番無妄之災,為父深感悔恨但常言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為父如今已知錯,便望羿樓主與血堡主能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們這一次吧!”

“放過你們?”羿狼牙尚未開口,沉默良久的血魂倒是忍不住出聲諷刺,“血某被囚禁於地牢、被迫與數名身強體壯的壯漢**的時候,有誰想過要放過血某了?”

遭受同性的**的確有夠絕望,然而血魂卻也並未多麼在意,如今惡名已除,身體也已恢復健康,他更是早就將那一夜荒唐看成了被瘋狗咬傷。

此刻之所以緊咬不放,心胸狹窄的桀驁男子也不過是不想看見那兩對曾經都仿害過他的父子好過罷了。

果然,聽血魂這麼一說,或蹲或跪坐於地的四人臉色都才些慘白。

劉黑最先反應過來,他因自己也參與了那天的復仇計畫而頗有些壯士斷脆的豪邁氣勢,說話的語氣與表情倒是平靜的很:“傷你的人是我,要殺要刮請向我來。家父或許確實犯了錯,但卻並未造成實質性傷害,罪不至死,不是麼?”

聽到兒子要替自己去死,說話從來不經大腦思考的劉家老頭終於開始口無遮攔了:“別殺我兒子,我有情報要說,我可以戴罪立功的!”
眼見眾人開始屏氣凝神,似是果真對他的話產生了興遨,劉老頭越發顯得志得意滿:“樓主不是一直在我那個與救世聖主同名的洛公子的下落麼?我知道他在哪兒! " 他臉上的得意之色尚未來得及收斂,下一秒,脖頸竟已被人死死扼住:“你說什麼?!給我再說一次! "

22

洛塵風知道自已的心裡有什麼瘋長,失去少年的恐慌,沒才寸步不離陪著少年的自責,眼看著時間一天天流逝卻毫無辦法的無助,這一個月內所有一切苦苦壓拆的負面情鍺,終是在聽見少年的名字自他人口中說出的這一 全部爆發。

身隨心動,他甚至來不及分析一下那人所說有幾分屬實便合身撲了過去,五指成爪扼住對方頸項,用力提升,拉近,直至四目相對:“你說什麼?!給我再說一遍!

" 他聽見自已的聲音冷若冰霜,淒厲如厲鬼,從對方眸中看見的自已模樣睜扮恐飾,墨瞳被憤怒與殺氣渲雜成妖嬈的豔紅。

手底下的人一瞬間瞪大了眼,唇色慘白,冷汗淋漓,他感覺到對方的身體在瑟瑟顫抖:“我 …… 我 …… 知道 … … 咳咳 ……饒……饒命……”

聲音斷斷續續,淒淒慘慘,竟是言不成言,調不成調。

洛塵風其賣己處於理智崩潰的邊緣,對方漲成豬肝色的臉他不是看不到,亦不是不知道被死死掐住脖子的人根本無法正常說話,只不過,此刻,他滿心滿眼裡在意的只有洛決的下落。

他看見對方的唇一開一合,吐出的話語卻不是他想要的內容。

他憤怒,咆哮,狂化,冷眼看著自已的手穿過不聽話的垃圾的胸肚,任鮮紅的血順著他的手脆一滴滴滑落青石板地。

然後,轉身,笑。

以極慢極慢的速度輕輕勾起的唇角,徽徽上挑的眉,再配上被殺氣掠起的、張揚狂肆的墨發咖瑪瑙般摧璨生輝的血瞳 —— 這一笑,當真是妖冶如魅,風華絕代。

反觀被注視者,神情呆滯,雙眼空洞,定力弱的小嘍嘍甚至毫不擾像的拔了刀劍自割咽喉。

鮮血頓時若流水,腥氣肆意,滿場盡是掛著詭異笑意的半死僵屍。

忘寒當屬這群江湖俠士中修為最高的人了,初初看見洛塵風眸內那抹妖嬈詭異的笑意時他也有一瞬間呆愣,直覺自已心緒翻騰,似是極想嘗嘗流盡身上最後一滴血是什麼滋味。

然而他畢竟心性堅定,只稍微愣了一瞬,當即便也立刻擺脫了死亡的** :“別看洛先生的眼晴!羿樓主、血堡主、藍門主,大家都醒醒!幹萬不要被迷失了心性! ”

他這一聲低喝,場中大半的人方才如夢初醒,迷迷糊糊看見地下躺著一片死屍,多數人經不住驚叫出聲。

“啊!好多死人!師兄,師兄!你怎麼了?!”
“哎呀!我的佩刀怎麼出鞘啦?嘶!好疼!誰他媽的刺傷了老子的脖子?!”

“老大!老大!快停下!那是您自己的腦袋,不是豆腐,您不能這樣亂切啊!”

“……”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芳何适才我竟有種不如死去的室息之感?”

說這話的是引發這一切事端的罪魁禍首血魂,他見身旁諸人也都一臉懵懂不知的搖頭,不經擰了眉,隨大眾將視線落在了笑的愈發妖豔的洛塵風身上:“洛先生 ……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 ”

沒有人搭腔,因為所有人都被洛塵風忽而一腳踩碎腳下屍體腦袋的動作驚得倒抽涼氣。

縮瑟在眾人背後的羿狼牙更是面色發白,垂落身側的手五指深深紮進掌心仍不自知。

別人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卻走十分清楚。

數年前,他曾見過處於這種狀態下的洛決。

當初那人身體尚屬虛弱,武功也拙劣的可以,但就是這樣的他,在得知他背叛了他、欺騙了他之時卻化身成了只識殘殺的魔鬼,他動用上千名御林軍亦不能制住他。

四處散落的斷肢殘骸,幾于匯成溪流的鮮血,被捏爛的心臟、踩碎的頭顱、扭曲的面容、因不甘而瞪大的雙眼……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會忘記那日殺戮後的壯烈場景。

而現下……

慘劇要重演了嗎?

這男人無論是力量還是瘋狂的程度都要比當日的洛決高出很多……

今日,他們都要被他殘虐的殺掉了嗎?

羿狼牙忽然生出強烈的不甘。

經歷了那麼多的苦難與折磨,他好不容易才與婁青韶兩情相悅,好不容易能大展宏圖、使自己的國家繁榮昌盛,他不要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化成刀下亡魂!

抓走洛決的人不是他們,那人憑什麼要他們來承受這般近乎毀滅性的怒氣?!

或許恐懼真能激起人類內心深處強大的求生欲。


這麼想著的時候,羿狼牙發現他居然也不再那麼害怕:“他不是不正常,甚至可以說,這種狀態才是他放開所有束縛時的真面目。”

血魂不解:“哦?怎麼說?”

話到此處,洛塵風已經開始了獵殺行動。

眾人驚叫欲逃,羿狼牙卻吩咐下屬扮這間院子的門窗全部關上,不許任何人離開。

深吸口氣,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命人將本就住在這裡的那些姑娘扔出去任洛塵風屠戮。

“這、這……羿樓主,你這是什麼意思?!那些女子並不會武,你這般扔她們過去,她們只有死路一條!”

到底都是有良知的血性之人,見羿狼牙竟然做出這般有違道義倫常之事,不少人想都沒想便沖過去妄圖拉那些女子一把。

然而下場卻是被洛塵風生生撕裂。

羿狼牙大驚,等不了抓捕女子的侍衛回來,竟是以自已的血肉之軀攔阻了眾人之行:“眾位先冷靜一點!冷靜一點!不要急著去攻擊洛先生,先聽某一言!”

忘寒與血魂對望一眼,俱從對方釁內看見了震驚與不安:“羿樓主,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具體情況我也不太請楚,但是現在的洛塵風絕對不能再受到一絲一毫的撩撥!”

羿狼牙忽然低低歎了口氣,語氣裡才些許懷念,但更多的卻走發自心底的惶恐:“這種情況……我之前也曾在洛公子身上見過,他那時根本就不像是個人,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我出動千餘名御林軍都不能讓他停下!”

“什麼?千餘名御林軍?”

羿狼牙頓了頓,終是選擇將一切真相和盤托出:“是的,不瞞各位,朕便是這泱泱婁煩大國的帝王,當年因為一些事,朕甘曾經欺騙過洛公子,他那時怒氣攻心,情況與現在的洛先生同出一轍 ……你們看洛先生的眼晴,猩紅,鬼魅,充滿對殺戮的渴望 ……若是不殺個痛快,他會毀了我們這裡所有人的!”

……若是洛決今日亦在,他會心疼的撫著洛塵風那雙眼,然後憤怒轉首,一字一頓的告訴眾人:這裡裝著的不是殘殺的暴虐,而是一個失去了一切的男人不為人知的悲傷與無助。

今日勁爆之事實在太多,血魂只稍稍愣了一下,竟是輕易便接受了羿狼牙的另一個身份:“那麼,月帝陛下,您知道怎樣才能讓處於這種狀態下的洛先生清醒過來麼?如果一直放任他這麼殺下去,我們還是難逃一死啊!”


眾位武林大俠們最關心的自然也是這個,這次倒是很有默契的共同保持了沉默。

“喚醒他 …… 恐怕這天下除了洛公子再無他人能做到此事。當年之于洛公子,朕也走憑了幾分僥倖、幾分運氣,如今這般形勢…… 洛先生不能再受到刺激,我們只散等他殺到身體疲累。”

“什麼?!這叫什麼辦法?!那些女人總有一刻會被殺完的,到時候洗於淨脖子等著挨刀的不就成我們了?我不同意!若是那樣,還不如現在一起上,說不定還能搏出一條生路!”

羿狼牙冷了臉色,轉身面向“因禍得福”的赤老頭,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淩厲:“赤莊主,朕記得朕說過洛先生不能再受到刺激,您難道已經老到聽不清朕說的話了麼?”

赤老頭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結結巴巴道:“沒、沒,小人怎麼敢 …… ”羿狼牙又緩了神色,語氣淡淡道:“所謂不能受刺激,是包拓不能受到一丁點的反抗,否則洛先生會越殺越興奮,到時我們不僅都要死,還會死狀淒慘,死無全屍。”

他說這枯的時候,洛塵風正應景似的生生撕裂了一個尖叫著想逃跑的女子的臉,那被扯的直開到耳後的嘴巴,因為疼痛而瞪凸出來的眼球,被鮮血染滿了的、慘白的臉頰,無一不讓在場諸個見慣了死亡的武林人士胃部翻騰。

“嘔 ……我們 …… 等……”羿狼牙不再說話,緊握雙拳,如青松般站的筆直。

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即便是這樣,他們這些人存活下的幾率也不會越過一半。

那男人不是洛決,他的恐飾與瘋狂絕對超出洛決當日十倍不止。

真正的殺伐,現在才是開始。

23

很多年前,當洛塵風還沒有遇到洛決,當洛家這一代的子孫只剩下他一人,洛家的上任家主曾難得慈祥的對他說過這麼一句話:“倘若哪一天風兒能懂得何為情愛,並從情愛中體味到心傷心痛心碎,那麼,這世上一定再沒有人能阻止那時的你做任何事。”

洛塵風這一生與那自稱是他父親的男人甚少接觸,然而這一句話,那人卻真真切切道出了他刺在靈魂深處的殘缺。

他本是不是能動心動情之人,只因為遇上的那人是洛決,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終究仍是愛了。

是愛,那便會有痛,會有傷。

縱使那心思細膩的少年平日保護的再好、表現的再小心翼翼,在這種那人無故失蹤數日、生死不明的非常時期,他仍是免不了墮入嗜血的殺欲。

他喜歡殺戮,那種刀鋒入骨、溫熱的鮮血染紅身體的感覺令他覺得他還是活的。

可他同時又極度討厭沾染上冷濕的東西,那是曾經吃腐肉、喝人血的後遺症,他知道這一輩子都改不了,於是他殺更多的人,掠奪更多的生命,不讓自己的雙手有變幹的可能。

死人的血和肉都是冷的,但從活人的身體裡剛取出來的卻是熱的……

他很高興面前的人都很聽話,除了偶爾有些微不足道的反抗之外,他幾乎是想殺就殺,生命任其收割。

漸漸的,他感覺自己體內的奔騰翻滾的戾氣有所收斂,得知有人知道少年下落時的緊張與不安也慢慢淡了下去。

神智開始恢復些許清明。

可是,可是,或許他真的生來便不得天地寵愛,只能靠殺戮來掩飾深藏心底的恐懼與無助也就算了,當他終於尋得幾分解脫、幾分安心。想靜下心來好好考慮考慮該如何去營救洛決的時候,有人偏偏不想看到他好過。

“洛塵風,納命來吧!今日我便要替家父報仇!”

他能很清晰的感覺到那人席捲而來的殺氣,絲絲入骨,輕易便讓他好不容易安撫下來的嗜血之欲再次高漲。

那人,大概是恨著他的吧。

他忽然便笑了。


報仇?若是每一個死在他手下之人的家人都要來找他尋仇。他不是每天都要處在這種近乎瘋狂的狀態下了?光是今天一天他就殺了好幾百人吧。

懶得去想,那人既然不想活了,他也不介意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罪孽再多幾分。

他看見一團黑色的勁風朝自己刮來,帶著煞氣,既剛且寒,迎面就送了他一記狂刀十八斬。

正欲後撤,那人背後卻隨即傳來一聲染了幾分絕望意味的驚呼:“劉黑,不要——”

他眨了眨眼,轉首,朦朧間似乎瞥見一抹與洛決十分相似的少年人影。

一時恍惚。

“喝,看招!”

“……”

躲閃不急,肩上挨了一刀,很痛,血流如注,然而他卻興奮的再次紅了眼。

那人不是洛決呢,那麼,他便可以放開手去收割生命了。

回首這邊,羿狼牙本是打起了十二萬分注意關注著獵殺不停的落塵風,就等他耗盡心力後出手將其擒獲,卻沒想,那人殺戮要停歇了,他這裡倒是有人忍不住自找死路了。

等他發現,張口要阻止卻已來不及。

“血堡主、忘寒、藍一、唐門主,不能再等下去了!經劉黑這一攪和,洛先生現下一定會愈發興奮,為今之計,只有合我們五人之力拼一拼了!”

“算上阮某!”

“也算上赤某!”

“不行!你們要負責將這裡的其他人引入樓內,免得激起洛先生更大的興趣。記著,不管發生什麼千萬不能打開門窗!若是洛先生跑了出去,整座風城也就完了!”

羿狼牙難得強勢一回,那般嚴肅的神情和語氣,阮、赤兩人稍微愣了一下竟也臣服了。

“那好,這裡就交給你們了!鶯兒,你也跟我們一起走吧,現下人當是越少越好。”

於是眾人分兩撥,走的走,留的留,各人都很自覺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淹沒在擁擠人流裡的唐鶯臉色發白,身體輕顫,只是那暗影裡微微上揚的嘴角,卻無端讓人不寒而慄。

“這裡就屬忘寒宮主和血堡主的武功最高,可否請兩位儘量正面拖著洛先生?”

忘寒與血魂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眸中看到了義不容辭:“當然可以。”

“多謝二位!我們的最終目標是要制住洛先生,不到萬不得已,也希望各位不要傷他性命!”

這一句話說的多真摯誠懇,鏗鏘有力,是請求也是命令。

“啊!嘭——”

眾人尚在商量對敵之策。豈料一個巨響,橫空飛過一團黑影,定睛一看,竟是已被砍斷了四肢、震碎全身經脈的劉黑。

洛塵風隨後飄然而至,愉悅的勾著唇角,一腳狠踩上劉黑劇烈起伏著的胸口,使他原本就血肉模糊的身體更添重創:“人類,你們也是要來殺本尊的麼?”

呼稱有些詭異,但被劉黑的慘狀煞到的眾人已經管不了這許多了。

洛塵風肯主動和他們說話,他們自是要想盡辦法先在言語上穩住他。

忘寒知道兩人過去相識,當下便上前一步,笑出十二萬分誠意:“當然不是,洛先生辛苦運動了這麼久,我們只是想問問您是否要歇息一下了?”

洛塵風似笑非笑的睨了一眼忘寒,又用惋惜萬分的神情輕輕低歎:“本來的確是有些累的,只是你們這位夥伴太過熱情,情緒那麼高,本尊怎能拂了他的好意?”

“……!”
這神情,這態度,竟是與常人毫無二異!

亦即是說,此刻站在他們面前的洛塵風並沒有被殺念控制!

這人有意識,有自己獨立的思想,他所做的一切,難道是他內心真正所想?!

但,他卻不是真正的洛塵風……

忘寒瞬間斂去臉上的笑意,眉頭緊鎖,語氣中已染了淡淡的殺意:“你是誰?”

羿狼牙似乎有些明瞭,一臉若有所思的打量了洛塵風良久,忽而不確定的問道:“我曾聽說人在極度脆弱的時候容易被邪魔傾入,莫非……洛先生已經入魔了?”

“脆弱嗎?”

洛塵風仰首,淡淡苦笑。

那一瞬間,忘寒幾乎要以為他能自己突破魔障。

然而也只有那一瞬,下一刻,站在他們面前的依然是那個微笑著獵取他人性命的魔魅洛塵風:“呵,是魔非魔,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忘寒知道他這是要攻擊了,可是思想雖清明。四肢卻絲毫動彈不得。

大驚之下,他本以為自己定是要九死一生,卻不料,關鍵時刻竟被人大力撞了開去。

“小心!嗯哼——”

他錯愕回首,驚見一人嘴角掛血,捂胸連連後退:“媽的!想不到受人一掌這麼痛,下回再不幹這種蠢事了!”

那人咳了一陣,忽而抬頭,瞬間天地失色,萬物凋零。

緋紅璀璨的夕陽之下,那人臉上熠熠生輝的銀質面具已失。

紅唇似櫻,柳眉若黛,明眸皓齒,肌理如冰。

是比當年烈華太子更為傾國傾城的一張臉。

血魂見忘寒不言不動,只那麼呆呆傻傻的看著他,以為他受了驚嚇,當下便拖著殘傷的身體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喂!你沒事吧?這麼看我作甚?他們已經開打啦!”

“啊,哦!開打,開打!我這就去幫忙!”

忘寒似好夢出醒,愣愣的手舞足蹈了好一會兒,立刻又箭一般沖了出去。

“……他是不是被我撞傻了?幫忙就幫忙,臉紅個什麼勁!”

某個對自己那張慘絕人寰的臉毫不自覺的男人隨口嘟囔了一句,深深吸了一口氣,亦追了上去。他不知。只那一眼,有人已為他失了心。

“五對一呢,很不錯的戰略,單看你們能堅持到幾時了。”

漫不經心的說著事不關己的評價,洛塵風掌起掌落,騰空又躍下,徒手遊走在五個手持利器的高手之間遊刃有餘。

他不急,貓和老鼠的遊戲要玩大了才有趣。



第三卷 第24章


人心之間的距離,究竟可以近到何種程度?

若是以前的我,斷不會在被人囚禁數十日思考如此文藝的問題。

然而今夜,許是窗外的月色太迷離,又或是方才的夢境太真實,四肢大開橫躺在床上。睜著墨黑空的眼就那麼望著皚雪般乾淨無暇的賬頂,忽然便想起了這樣一句肉麻兮兮的話。

我是被噩夢嚇醒的。

一個關於洛塵被人重傷的噩夢。

夢裡,男魂女身的重火腦袋似乎被門夾了,不但無條件放我自由,更是要親自我送回尋然樓。

我樂壞了,大咧咧拍著重火的肩膀直呼孺子可教也,而後鏡頭一轉,竟是真的到了尋然樓。

繼而便看到了一幅近乎妖異的絕色畫面。

畫面的背景是一方巨大的墨色蒼穹,繁星點點,緋月如盤。

月下,數以百計的男男女女圍城一圈,熙熙攘攘,似是正為了什麼大事吵鬧的歡騰。

覺得有趣,於是漫步走近,赫然發現他們竟都是些我知甚深的老熟人。

羿狼牙,忘寒,藍一,血魂,赤雲,阮藍,唐鶯,還有,洛塵風。

心心念念了那麼久的人就在自己面前,我想都不想便撲了上去。

卻,什麼都沒有撲到。

我竟生生從洛塵風的身體裡穿了過去,更令人恐慌的人,洛塵風卻似毫無所覺。

我急了,爬起來一遍一遍大聲的喊,“父親,父親,我在這裡,您的洛兒在這裡,您轉過來看看啊!”

可是沒有用,洛塵風聽不到,誰都聽不到,除了呼吸而過的冷風,沒有任何聲音給予我回應。

這時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我竟也是聽不到他們說話的。

有些沮喪,卻也沒有辦法。

於是垮了肩膀轉身,搖搖晃晃踱到一塊大石上坐下,想著碰不到就碰不到吧,能看見也是好的。

然而,等我再抬頭,夜還是那個夜,人卻已是發生天翻覆地的變化。

我親眼見證了洛塵風如何一點一點被無助和悲吞沒,如何用那雙有力的大手洞穿那些女人的心臟,如何像魔鬼一樣,一根一根折斷劉黑身上全部三百多塊骨頭。

我看著他惡意挑釁,突發攻擊,被那五人包圍,貓逗老鼠。

看著,卻也只能看著。

我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阻止。

此時此刻,我不過是一抹飄蕩在天地間的遊魂。

忽然便有流淚的衝動。

然而眼裡卻什麼也沒有。

胸口那麼疼,那麼難受,仿佛那個因為弄丟了愛人而狂性大發的人是我自己一般。

被逼的發了瘋,我只想沖過去死死抱住那個笑著收割他人生命的男人,拼了命的往後拖。

然,他是實體,我為幻影,無論如何,我都絕無法觸碰到他。

看著自己的手臂如入無人之境一般的穿透了洛塵風的胸膛,我終於忍不住痛苦的咆哮了起來。

奇跡,便是在這一刻毫無預警的發生。

洛塵風似乎發現了我的存在,蹙著眉微微頓了一下,下意識朝我站著的地方斜深深看了下眼。

便是這一眼,讓那五個疲累到幾乎要喪命的人有了可乘之機。

我眼睜睜看著唐德興將銀光閃閃的短劍插入洛塵風的後背,聽他痛苦的嘶吼,轉手一掌拍飛膽敢偷襲之人,然後,生門大開的前胸再次受到血魂一記兇狠的重創。

血如潮湧,很快便染濕了他玄黑的衣。

不過兩分鐘時間,他的臉色慢慢染上了不正常的紅暈,手下亦隱隱有不能拿捏准力道的趨勢。

……那把並沒有刺傷洛塵風關鍵部位的短劍竟是塗了抹了大劑量功效強大的的迷花。

洛塵風逃無可逃,只能瞪著一雙赤紅的眼等花力發作。

但那顯然十分忌憚他的五人卻似乎並未發現這一點。

攻擊繼續,他們愈來愈默契的打法甚至比一開始更具威懾力。

洛塵風終於倒了下來。

背後被砍一刀,刺一劍,胸口連受數掌,膝蓋之上七寸遭受到羿狼牙一記有目的性的狠踹。

不算特別重的傷,但我看了,卻只覺得驚心動魄、天塌地陷。

從來都不知道,人身上破一個的時候,會流出那麼多那麼多的鮮血。

滿眼只剩豔紅。

我想叫,叫不出,想喊。喊不得,僵持不下,終是滿眼冷汗的睜開了眼。

原來竟是個噩夢。

不知為何,夢醒,我非但沒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反而覺得心臟愈發酸疼的難受。

不像一般被噩夢困擾之人,我醒來後並沒有尖叫或者坐起。

從睜眼的那一刻起,我便只是喘著粗氣靜靜的望著賬頂,沉默的等待恐懼自行褪去。

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不是因為腦袋一片空白,而是忽然生出一種強烈的預感。

心裡有個很執拗的聲音一直在喋喋不休,那個男人,那個狂妄的、永遠似乎不會被從任何人打敗的強大的男人,他一定是真的受了很重的傷。

我必須要回去。

怔怔然發了半天 呆,眼淚忽然便不可遏止的滑了下來。

“傻瓜——全天下最傻最傻的大傻瓜……只是失蹤而已,又不是被人分了屍,你何苦為我至此……”

淚眼枕巾,我卻只是機械的掀了掀唇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淒豔的笑容:“我失蹤,你發狂,然,你可知道,看著你渾身浴血、毫無生機的躺在那裡。我的心裡也會痛的要滴血啊……”

聲音淒淒慘慘,淚一決堤,竟是再也無法停歇:“就算是為了我,洛塵風,我請求你對自己好一點吧……本為無情之人,相距如此之遠的兩顆心能夠相交,多麼難得,多麼彌足珍貴,我們都要懂得是珍惜啊……”

誰都沒有發現,安然躺在尋然樓隔層間重度沈眠的男人亦在同時濕了眼角。

“你……在哭?”

“……是,在哭,為了另一個與我糾纏了幾世的男人,你滿意了?”

心臟疼的無法呼吸,淚眼朦朧,可我卻是一早就知道重火在這裡的。

他囚我的理由或許有千種萬種,然,囚而不傷,已足以說明他不過是想從我這裡求證些什麼。

之前是良心被 狗吃了,竟會想著無聊也是無聊,倒不如陪他這人玩玩“尋找前世之旅”這類的遊戲,如今……

“戲你也看了,該知道的也都已經知道了,放我回去。”

說這話的時間,我仍是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床上挺屍,純白的錦被上被我粗魯的製造出一條一條可疑的水漬粘膩痕跡。

然而眼裡卻是晶晶亮亮的。

那男人因我受傷,我不會再允許自己不在他身邊照料。

重火深蹙了眉,慢慢踱到床沿居高臨下的看看我,眸內滿是複雜:“你知道那人出事了?出去過?”

我恍惚笑了一下,似甜蜜,卻似苦澀:“不知道啊,被偉大的滅世之妖親自收藏,又幸得那麼多妖魔鬼怪青眼相加,小人一介凡夫俗子,怎會神不知鬼不覺的逃出生天?”

“那你這是……”

“呵,沒辦法啊,小人心術不正,整日想些有的沒的,這不,惡有惡報,昨晚被噩夢纏上了。”

重火無言,仔細看了我良久,終是挫敗的轉了視線:“沒逃就好,那人昨天就好,那人昨天出了些事,你若一直表現良好,我會考慮放你回去的。”

他說著竟沒再逗留,轉身離開的背影淩亂而煩躁。

我愣了一下,隨即玩味的勾了唇角:“你誤會了呢,重火,我不是在向你請求,只是義務告訴你一聲罷了。”

抬手輕輕覆上自己的心臟,眼神漸漸迷離:“父親,請您再等一等,洛兒馬上就會回來了。”



第三卷 第25章


洛塵風覺得自己是在白濛濛的還是那個飄著的。

身下有舟,四周一片蒼茫,他手裡握著一柄船槳呆坐其中。

隨波逐流,回頭也無法看到海岸。

他知道自己之前發了狂,殺了很多人,上了很多人,最後被眾人聯手重傷,失血過多而昏迷。

他不怪罪那些人,畢竟若不是他們拼死反抗他這是可能因戾氣過剩自毀而亡。

可卻仍滿心不甘。

那人的下落才剛有一點線索,他還不知道他是否遭受了他人的虐待,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他不能在這種時候陷入黑暗。

心裡有事,他便連昏睡都不能安穩。

身上的疼有些許難熬,他能感知到外界的人想醫好他的急切和努力,可是精神高度緊繃如他身卻根本無法配合的放鬆下來治療。

心裡越急,神智竟愈發清明。

他能聽得到,聞得到。感覺得到,但卻無論如何睜不開眼。

仿佛眼皮千斤重,仿佛眼瞼上粘著強力膠合劑。

他似乎要在識海中咆哮出聲。

毀了身下的小舟,斷了舟楫,而後瘋了似的縱身躍入浩瀚無垠的大海。

海水頃刻便將他全部淹沒。

口鼻不能呼吸,胸肺漲的似乎要爆炸,他卻在睡夢中忽而及輕及淡的笑了起來。

洛爾,洛爾,我囚你,縛你一生,如今卻要在你之前不如死亡,卑劣若此,你會為我落淚難過麼…..

“傻瓜…全天下最傻的大傻瓜….只是失蹤而已,又不是被人分了屍,你何苦為我至此….”

“……就算是為了我 落塵風,我請求你對自己好一點吧….本為無情之人,相距如此之遠的兩顆心能夠相交,多麼了得,多麼彌足珍貴,我們要懂得珍惜啊”

……因了被那暴走的戾氣上的體無完膚的身體,他本放緩了呼吸,任自己沉溺在死亡幻化的黑暗裡。

可是,可是, 海水冰寒,窒息難挨,他埋入其中,卻似乎聽見那人深情款款的呼吸。

一聲一聲,卑微而淒涼。

他在水幕裡看見那人慘兮兮的直躺在床上發呆,周身被幾欲成型的難過與恐懼層層籠罩。

她看到他淚流滿面,哽咽,張著唇卻無法言語。

……那是一個歷經數世輪回的滄桑男人為他流的憐惜之淚。

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十足十的大混蛋!

從來仗著自己不懂情不懂愛,仗著自己的能力搶過那人許多,他便理所當然的享受那近乎自虐的付出,殊不知,他所謂的強大,在那不拋棄,不放棄的堅持下根本就是不堪一擊!

他就是他的孩子啊,本該被他寵被他愛,在他的庇護下快樂成長的孩子啊!

到頭來,竟成了他被他的包容照顧。

他在識海裡苦澀的笑,撲騰,掙扎然後毫無預警的睜開眼。

濃郁到令人窒息的夜,他便如夢裡的那人一般直挺挺的躺著望向帳頂發呆,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失聲痛哭,沉默竟成了此時此刻唯一精彩的伴奏。

倒是照看了他半月有餘的小侍女,咋看昏迷數日的冷峻美人突然睜眼,一蹦三眺高的同時應景的打翻了為他換藥擦身的水盆,扯著嗓子大聲驚呼:“鬼啊---”

“………”

“洛..洛先生 您 您醒了?啊啊啊—樓主!樓主!您快來啊洛先生終於醒了!”

那是女咋呼的功夫真不是一般的強大,磕磕絆絆抱出去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他的屋裡竟愣是聚了一大票名為門主,樓主堡主的熱情看客。

仔細看去,不難發現他們之中好些人都在微微顫抖。

“…..怎樣?”

“奇跡,真是奇跡!白天還微弱的幾乎看不到脈象這回居然十分渾厚!唔,外傷恢復的是很利索,內息也並不很平穩,大總體來說,命是保住了!”

聽的赤雲一席慷慨激憤的話,羿狼牙等人終於忍不住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們無意傷他性命。

當時情況緊急,五人中羿狼牙、藍一、唐德興已全部重傷倒地,只剩忘寒與血魂尚在苦苦堅持,糟糕的是,洛塵風卻毫髮無損。

他赤手空拳,翩若驚鴻,宛如蛟龍,見招拆招的身法看起來竟似乎是在於他們玩遊戲。

闖蕩江湖多年,他們從未遇到過出手之快,手段如此之詭異的對手。大駭之餘,身體下意 了最安全的自保動作。

唐德興用沾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洛塵風的脊背,血魂使出十成血皇決的內力大力拍向洛塵風的前胸。

沒有人認為這種近乎背水一戰的打法可能成功,自然也就沒有人出聲提醒洛塵風危險。

也不過眨眼之見,那般強大若死神的狂傲男子竟轟然倒地。

他們都有些呆,偷襲得手的血魂愣愣的抱著洛塵風倒向他的身體兀自傻眼。

還是身為醫者的赤雲最先反應過來,三兩下替人簡單的處理了傷口,抬手便喚人來清理現場。

這一昏,便昏了半月有餘。

期間多次嘔血抽搐,心率不齊,身體衰弱的速度堪比年逾百歲將死之人。

他們一度以為他必死無疑

如今??????

羿狼牙彎眉,似有似無淺淺笑了一下。

還好,還好,老天憐決

這男人若是就這麼悄悄的死去,天不會塌,王朝不會滅,那個此刻不知身在何處的癡情少年

卻一定會悲傷的自毀滅亡。他們本為一體,他生,他便生,他死,他亦不會獨存於世。

而,以那人那般近乎殘暴的執拗個性,縱是死,他大概也會毫不猶豫的要全天下陪葬。

“羿樓主”

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澀的好似有尖刀在用力戳刺,洛塵風皺了皺眉。竟是難得的主動向局促站在床前的小侍女提出了要求:“麻煩你,可否去給我倒一杯熱茶?”

“啊——哦哦!您等等,奴婢馬上就去!”

“不用麻煩了。我來。”血魂挑著眉看著洛塵風艱難的撐起上半身坐起,就著他的手優雅的飲了大半杯的水,聽他用極為沙啞的純男性嗓音低低的對他說謝謝,一霎那竟忍不住脫口而出:“你不會發瘋了吧?”

語落,滿室只聞深深淺淺的抽氣聲。

洛塵風的性子有多麼難懂,他們這群人早已在見他反被“好消息”刺激發了風便已深韻。

如今他好不容易神志恢復正常,人人都下意識將他視作一歲花瓶對待。

語氣含羞帶怯,行為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又會遭遇一次血的洗禮。
血魂這番近乎於挑釁的話,當真叫他們嚇得心驚膽顫,冷汗橫流。

然而,落塵風卻只斂了眉,垂首看著胸口一片染了緋紅的繃帶淡淡道:“外面的狀況如何了?有洛爾的消息了麼?”

“….有了,赤莊主已經把他的一切都說出來了。”

羿狼牙不是傻子,從落塵風的話裡話外,他都能聽出他是真的回復了正常。

狠狠瞪一眼自知犯了大錯,傻笑著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的血魂,他將自己的尋找樓樓主身份發揮的淋漓盡致:“原來,赤莊主和已故的劉莊主曾與血堡左護法私底下結過盟,目的便是血莊主手裡的血神決。三年前他們策劃佈置了這個局,想讓血堡主成為天下武林的公敵,從而渾水摸魚。可問題是,他們無法控制那些女人,一時計畫也不了了之。”

“直到半年前,有個神秘的商人給他們三人一人寫了一封信,聲稱可以為他們提供功效類似的毒藥,報酬便是時時留意江湖上有無特別的人,他們自是欣然應允。”

“說起來,洛公子被抓也是天意弄人。自那夜夜宴醉酒之後,赤莊主他們本已不打算對洛公子出手了,誰料洛公子竟無意中撞破了他們竊取血神決的全過程,他們心生懼意,當下便決定不能再留洛公子,好巧不巧,哪位大人的手下當時竟在場於是他們想都沒想便將人叫了出去。”

“…….洛爾是那人所尋之人?”

羿狼牙微挑眉,對落塵風聽聞有人曾經想對洛決不利卻表現的如此平靜略感詫異。

但他也只挑了眉,有些事,他知道他們這些外人永遠無法理解;“就目前來看的確是如此,
赤莊主提供了一座莊園地址,洛公子很有可能被關在那裡,洛先生打算….”

“先養傷”

羿狼牙一怔,旋即勾著唇角愉快的笑了起來:“是,那我們便不打擾洛先生打算休息了——諸位我們先行離開吧。”

只是,快出小樓的時候,血魂卻明顯有化身成嘮叨大媽的嫌疑:“哎哎,羿樓主,不是我多心啊,這落塵風是不是昏迷昏的有些傻啦?之前他不是還為尋不到兒子而發了瘋麼?怎麼這會知道了兒子的下落反而這麼平靜了?”

“…….”

“哎,你別不理我啊,忘寒宮主,你說!他這一會緊張一回不屑,到底哪個才是他心裡真正所想啊?”

“……”

“你,你,你們都欺負我是局外人是不是,哼哼,告訴你們我也是很懂感情的!”

“白癡….”

聲音越來越遠,閉目假寐的落塵風亦隨之淺淺一歎:“洛兒…….”




第三卷 第26章

圓月時節的夜色很美,月朗星稀,墨藍色的天空被流蘇般的薄雲輕撫而過,既雅且豔仿若情人間曖昧的親吻。

而我卻無心欣賞。

冷風蕭瑟,我一個人在開闊孤寂的青石路上揮汗奔跑,前有埋伏,後有追兵,頭頂上方更有一雙犀利深沉的黑眸時時注視。

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這半個月以來,我試過無數種逃亡方案。下毒,偷襲,放火,苦肉計,易容喬裝,調虎離山,每一種都是足以迷惑一般劫匪數十分鐘。

然而於重火而言,那樣的行為卻只能算是小孩子之劍玩的捉迷藏遊戲。

我再怎麼如何拼盡權利也無法逃脫他佈置的大網。

跑夠了,累了,身體再不能承受多餘的負擔了,我索性停止了步子,劇烈喘息,抬頭朝安坐於高樓之上的重火大聲咆哮:“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想殺就殺,為什麼要將我逼到這種地步?!”

樓上軒窗微開,燭光乍泄,一抹淺綠色的嬌小身影應聲而下:“逼你至何種地步了?”

重火這樣的人,優雅而孤傲,清冷而魅惑,縱使如今屈就于女兒身內。他身上那股子獨屬於萬妖之王的強大氣勢依舊能在舉手投足間盡顯無餘:“你想逃,我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你逃了嗎?”

我拳頭握住的咯吱做響聲,掌下有絲絲鮮血滑落地面,聲音憤恨的有種要咬碎牙齒的錯覺:“是,你讓我逃。只要不踏出這間院子的大門,我拆了那些富麗堂皇的建築都不會有人阻攔!!可你那根本就是拿我當猴子耍!連養在髒汙裡的暗衛都放出來了,你認為只學了半年武功的我有可能打得過他們?!”

重火居然咯咯笑了起來,那眼神閃爍、捂唇扭腰的小模樣竟然頗有幾分緬甸害羞之意:“討厭啦!那是你根本沒本事逃出去,又不是人家的錯,幹嘛這麼凶人家!”

“……”

我一個踉蹌,差點丟臉地摔了個狗啃泥式大撲倒。

憋紅了臉揪起眼前嬌笑著的“少女”的前襟,瘋了似地怒吼道:“你到底要玩到什麼時候?!”

被拎著才能與我直視的“女孩”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語氣天真而純潔:“公子,你夾疼人家的胸了啦。”

“……”

我覺得自己已經瘋了,挫敗的放開越來越詭異無常的重火,眼見周圍數百名或黑衣或青甲的侍衛甲乙丙丁一副眼觀鼻鼻觀心、見怪不怪的平靜模樣,只能第一百零一次扯著自己的頭髮喃喃自語:“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別折磨我們了……再見不到我,洛塵風真的會瘋癲而死的……”

“你真的如此愛你的父親?”

或許是因為我的衰樣太過難看,又或是大男人眼眶紅紅、鼻涕連連的模樣太過雷人。平常女性化後便命人將我送回閣樓的重火這一次竟然破天荒地又恢復了正常:“哪怕可以為他生、為他死、為他拋棄自己的所有?”

“不,不能。”我抽了抽鼻涕,恍惚間似乎看見冷著一張臭臉揮鞭揍我時的洛塵風,“我哪還有屬於自己的所有,從很小的時候他就一直暴力調教我,那樣的疼痛,早便讓我從身體到靈魂都記住了自己的擁有者是誰。為他生。為他死什麼的,本來就是一定會去做的事情,和愛不愛一點關係都沒有。”

暈暈乎乎地亂扯一通,以為這下子重火一定會冷笑著將我收押待審,不料他竟是只歎息般苦笑了一聲:“果然如此呢,你們兩人之間,當真是不容外人插入一分呐……也罷,明日便送你回去吧,料想那人也應該等不及了。”

“……唉?”

我臉上還掛著那種要哭不哭的白癡表情,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確定自己真的沒有出現幻聽:“你要放了我?黃鼠狼主動給雞拜年……你會有那種好心?“

“呵呵,然家是否真的好心,公子明日不久知道了嘛。何必心急。“

滿頭黑線……靠之!

這傢伙不會是扮女人扮上癮了吧?

抖抖身上全部扛起大旗抗議的雞皮疙瘩,決定還是不要再這種時候刺激重火的好:“那就這麼說定了……現在是丑時一刻,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重公子可不要言而無信呀!“

“自是不會。”

重火淺淺一笑,少女粉白黛黑的面容配上他自骨子裡透出的優雅氣質,一時倒真叫我晃花了眼睛:“這具身體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子呢,洛公子難道不覺得喚這樣的我為公子很彆扭麼?”

我一怔,臉上漸漸浮現了見鬼似的驚恐之色:“你不會是來真的吧?”

若是此刻還聽不出重火的話外之音,那我這集苦難與幸運於一體的三世人生也就白活了。

三句話不離開女兒之態,時而嬌羞,時而嫵媚,他分明是打算下半生做個真真正正的女人了!

想像著平日裡那麼強勢火辣的重火整日躲在閨房裡傷春悲秋,搞不好還會小鳥依人地窩在某個雄性生物懷裡嬌羞地喚著夫君,三五年後,左手抱著老大,右手哄著老二,肚子裡還懷著個老三————天啊,你不如降下一道大雷劈死我算了!

“是呃,背負了那麼久的痛苦過去,如今好不容易失了憶,我想試著重新開始。”

“你你你你你……”

似是沒有人看到我一會兒青,一會兒紫,一會兒紅中泛黑的古怪臉色,在我腦海裡已經是三個孩子他娘的清秀少女面露憧憬:“其實做個凡間平凡女子也不錯啊,可以想哭就哭,想難過就難過,不會有人說你懦弱無能,運氣好的話,還能尋到一個真心愛你、呵護你、見不得你受一點委屈的好愛人,想追就追,再也不用顧忌彼此的身份和地位。”

“……”

其實我很想告訴重火,這個時代並不如二十一世紀那般崇拜“野蠻女友”。

在這個社會風氣尚不如唐朝開放的蠻荒大地,女子的地位其實低得可憐。

但我到底什麼也沒有說。

看著這個昔日被野心和嫉妒染紅的雙瞳內如今充滿著滿滿的輕鬆與喜悅,我也只能淺淺歎息:“你喜歡就好。”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命運,重火的未來會怎麼樣,只有他自己能掌握和決定,外人無權干涉。

“呐,唐小姐,現在離日出還有兩個時辰,在下适才跑了大半夜,身體相當疲累,不知小姐能否允許在下在此休息一會兒?”

與此同時,尋然樓。

總有些人不甘夜的寂寞。

夜深人靜,霜寒露重的時分,洛塵風養傷調息的小屋門外卻是人影幢幢。

忘寒與血魂,一站一坐。

青絲飛揚的白衣男子跨坐在幽廊旁的外欄之上,眼神清寒,神色慵懶,一條腿懨懨地搭在欄外,一條曲起支著下顎,兩手閑閑的抱著膝蓋側目遠視。

另一人抱胸斜靠著牆壁,對面而立,唇角輕揚、神色似笑非笑,一襲豔紅色的薄紗外袍更襯得他面若桃花,妖嬈似火。

他看著如謫仙般清俊優雅的他,眼神溫柔似水:“已經十多天了呢,洛先生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然而被看的人似乎並不領情,言辭間甚至頗有幾分無奈:“我怎麼知道?這事你要去問洛先生啊,最不濟也該去找羿樓主,為什麼總是纏著我?”

沒錯,自從上次被眾人集體鄙夷之後,血魂便踏上了他嘮叨纏人的大媽之旅。

詭異的是,這樓中有身份有地位、對江湖之事如數家珍的人多不勝數,他卻從來只纏忘寒一個人,令人不得不想入非非。

“因為和你熟嘛。”血魂不甚在意地笑笑,沒有面具遮掩的俊臉連男人都能迷得暈頭轉向,“羿樓主那麼忙,家事國事一大堆,我自然不好意思去打擾他;藍門主整天板著一張臉,跟塊木頭似的,我對他沒興趣;而其他諸如那兩人的小**、阮家公子、赤家公子等人,要不就輩分小了點、要不就不熟,我也不好意思去纏著人家不是?”

忘寒忍不住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但眸內卻罕見地染了幾分笑意:“原來血堡主還知道不好意思啊,我道堡主這臉皮真有城牆厚了。”

說完自己倒失笑起來。

血魂被那一笑笑得心跳如雷,情不自禁地走過去撫上了忘寒的臉,眼神近乎癡迷:“你該多笑笑的,這張臉融化了冰寒,真是漂亮。”

“騰”的一聲,一個人單挑數十位武林高手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忘寒宮大宮主生平第一次鬧了個大臉紅,別過腦袋一把拍掉臉上作亂的狼爪,聲音怎麼聽怎麼有些狼狽:“別鬧!哪有人用漂亮形容男子的!”


第三卷 第27章


忘寒從來以為自己不懂情。

雖然記憶只從半年前才開始,雖然很多事情腦海裡只有個模糊的大概,但他卻覺得他就該冰冷無趣,就該斷然拒絕他人的仰慕或者追求。

他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

從醒來的第一天開始,他便一直做著同樣的一個夢, 夢裡有寂寞,有悲傷,有追隨,有愛戀,有背叛,有付出,於是他知道,這一生,他是來等一個人的。

初見到洛塵風的時候,他知道他便是夢裡那惹人心疼的孤傲男子。

心悸有過,雞凍有過,可是關注得越久,他卻發現自己的心越是漸趨平靜。

他們終究不盡相同。

夢裡的人一雙紫眸傾盡天下,浸染荒蕪,為一個人毀天滅地,黯然**。

而洛塵風,黑瞳內雖亦有不安,卻是真真有人疼,有人愛,有人細心呵護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欣慰還是失落。

傷得那般重的人都有了自己的歸宿,何時他也能有一雙屬於自己的守護羽翼?

血魂便是在這個時候闖入了他的世界。

那人狂放不羈、傲慢無禮,容貌俊俏得連當年豔冠天下的烈華太子都自歎不如。

那人冷靜睿智、能屈能伸,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亦能泰然自處。

那人武藝超群、手段出眾,越獄,殺人,自救樣樣都可以有條不紊。

然而就是他,會在他身處險境時用自己的身體擋下一刀,會因為他擔憂自責的表情強自歡笑,會日日糾纏著他問一些傻氣沖天的白癡問題,會……像此刻這般,忽然靠近奪走他的呼吸。

“別鬧!哪有人用漂亮形容男子的!”

他難看地扭過腦袋,生怕被那人看見自己一瞬間紅翻天的臉。

臉上略顯冰涼的觸感讓他心悸,那種比初見夢中男子時更為明顯的強力心跳讓他惶恐。

此生頭一次覺得,或許他真的可以擁有一份獨屬於自己的柔情。

“為什麼不能?你笑起來的樣子本來就很漂亮嘛。”

早瞥見忘寒耳畔那一抹可疑的粉色紅暈,血魂愈發肯定自己對面前這個性冷如水,卻意外的容易害羞臉紅的優雅男子存有一份別樣的心思:“說起來也很奇怪,以前也不是沒見過美男子一笑傾城,為何卻獨獨被你的笑容迷惑至心率失速?”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露迷茫,腦袋微微歪,配上刻意靠的很近的身體、流連在忘寒臉上游走的纖纖素手。呼吸間吞吐而出的、泛著梔子花香氣的純男性氣息,直把個純情懵懂得忘寒宮大宮主忽悠得臉紅氣喘、呼吸急促。

“你……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血魂怔愣。

他知道自己平日不良於行,倒是忘了此刻坐在他對面的不是往昔那些玩慣了曖昧**的風月好手。

害怕一不小心就這麼嚇跑了未來媳婦,品行堪稱大眾**的血大堡主於是也紅著臉傻傻地回問道:“宮主适才說了什麼?”

“我、是、問、你,你、是、不、是、已、經、愛、上、我、了?”

一眼望進忘寒滿是認真嚴肅、深處卻藏了星星點點的害羞期待惶恐等複雜情緒的墨黑深瞳,血魂忽然便釋然了:“是啊,愛上你了呢……”

他慢慢蹲在忘寒面前,伸手勾下那人微微泛著紅光的脖頸,額頭抵著額頭,溫柔寵溺地笑:“哎呀呀,真是悲慘,我這種總是自詡‘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魔教教主,終於也被忘寒宮的寒大宮主俘虜了呢……”

言罷湊上紅唇,細細摩挲。

忘寒之前的大膽坦誠原是基於不識**滋味,如今突然被心裡喜歡這的人這般對待,縱使他再怎麼正經冷然也難免會覺得手足無措。

“唔……你……你……我……啊……”

“呵呵,小寒寒,跟人接吻要專心哦……來,閉上眼睛,我們一起享受這**一刻……”

“……”

“咳咳,打擾二位了,麻煩請先停一停,在下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見洛先生。”

“啊……有人!”

被驚嚇到得忘寒在第一時間觸電般彈開,血某人欲求不滿、憤然起身,卻在來人的下一句話裡無奈垮肩:“洛公子回來了。”

…………………………L……………………J………………T…………

卯時三刻。尋然樓,主會客廳。

如果將我這頗具傳奇色彩的一生看作是一場大戲,那麼現下一定是戲中最為激動人心的結局部分。

哦,不,或許應該稱作是**更為合適。

羿狼牙,婁青韶,朱秦許,烈焰岩,重火,忘寒,血魂,赤雲,阮藍,唐德興……誰能想像,明裡暗裡將這個世界瓜分殆盡的政客豪俠們有一天居然會因為我這個已死之人齊聚一堂。

然,人齊便齊了,氣氛卻是壓抑沉默的。

自隨唐鶯之後悠然踏入這個屋子開始,各種懷疑、猜測、探究、疑惑、不爽、甚或是憤怒的視線便再未從我身上移開過。

無端被人囚禁了數月,我倒是愈發有巨星大腕的風範了。

“都這麼看著我做什麼?”總這麼被人盯著也不是辦法,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兒,我還是決定主動出擊,“確實是有些日子沒有和大家見面了,但也不至於個個都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淒涼之感吧。”

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隨意找了句開場白,沒想到卻是一擊即中,瞬間激起民眾公憤。

“決!居然現在還有閒心開玩笑,你不知道我們找你都要找的翻天了嗎?!“

“是呐是呐,洛公子,你這些日子去哪裡了?果然被人綁架了嗎?還是只在外面兜了一圈?”

“希望公子別嫌棄我囉嗦,我們大家都很關心你,尤其是令尊……我們只是想知道這些天公子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

“呵,問我出了什麼事?”

我原本並未打算將重火的身份洩露出去,畢竟這事邪乎又怪誕,說出去也沒多少人會相信。

何況那人也沒有真的將我怎麼樣,若真計較起來,他最多也只能算是個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之人,與我無異。

可如今……羿狼牙他們顯然誤以為整件事都是由於我的頑劣不堪造成的,憤怒之餘,心裡竟也有幾分不深不淺的失望紮了根:“唐門主,你怎麼不先問問您的寶貝女兒呢?今天之前,我可是一直都是被她單方面囚禁著的啊……”

語氣不鹹不淡,神色似笑非笑。

兩腳交叉相疊,身體閑閑向座椅背後靠的姿勢,竟是隱約散發出幾絲淩厲的殺氣來。

“什麼?!這、這怎麼可能?小女一介女流,怎麼肯能辦得到這麼嚴密複雜的事情?!!!”

唐大叔拍案而起,挨著他坐著的唐門准女婿、阮家現任家主阮藍也皺眉辯解:“是啊,洛公子,你是不是搞錯了?鶯兒雖然有點大小姐脾氣,但心地終歸還是善良的,我相信她不會做出傷害公子的事情的。”

我邪邪地笑,仍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眼神卻慢慢飄至重火:“你怎麼說呢?‘唐姑娘’、”

“確實是我,但我沒有想過對你不利。”

唐鶯朝眾人頷首,瀟灑地承認,而後蹙眉,相當不贊同地看向她老爹:“不要看不起女子,女子若是奮發起來,成就絕不低於任何一個名流于世的男子。”“

唐女俠語畢落座,完全不將唐大叔幾乎全黑的臉色當做回事。

“鶯兒!你、你怎可做出此等有失俠義、有失女子清白之事?!!洛公子與我們無冤無仇,你囚禁他做甚?”

“你不是唐鶯。”

就在唐家老爹怒火滔天,揮手欲弑女謝罪的刹那,一直垂首不語的洛塵風緩緩抬起了他那張仍舊蒼白的俊臉。

一語道破玄機,眾人這才重新打量起眼前這位今日顯得尤其囂張的“唐大小姐”。

而我,卻是顫抖著身體,艱難地將視線轉向洛塵風。

他還是那麼清冷冰寒,臉若刀削,眉如水墨,除了唇色淡了一點,身體單薄了一點之外,倒也沒有顯得特別虛弱。

只是那雙眼,當真已經是大不相同。



第三卷 第二十八章


長久以來,我一直在想,當洛塵風忘記了那萬年前的那場背叛,當重火不再愛權利勝過愛自己,同樣被寂寞折磨的體無完膚的兩個彆扭小孩在人間偶然相會,會不會真的從此比翼雙飛?

或許會,或許不會。

很奇怪,獨佔有欲強盛如我,如今見到他們兩個當著十多人的面脈脈相視,心裡除了微微酸疼之外,竟也並未生出幾分妒意。

那樣乾淨陌生而略顯疑惑的眼神,我真的嫉妒不起來。

“你怎麼看出我不是唐鶯的?嗯……裝束服飾和平常一樣沒錯,行為動作也未有出格……我應當沒露出什麼破綻吧?”

洛塵風不言,只蹙了眉順著唐鶯的話將她上上下下掃視了一遍,然後頗為怪異的看了我一眼,垂首,不明所以的自語:“不一樣……不是洛兒……奇怪的熟悉感……”

我與他坐的最近,旁人聽不見他喃喃低語說些什麼,我卻一字不落、聽的一清二楚。

於是心臟疼的更厲害,手腳發顫,小心翼翼環上他的腰身,腦袋埋在他懷裡使勁磨蹭:“不奇怪,父親,洛兒與她朝夕相處了好幾個月,她身上多少會沾染些洛兒的氣息,會覺得熟悉一點也不奇怪……”

“喂,洛決,要抱老爹回家再抱,現在先讓他回答我的問題。”

我猛然抬起頭,速度過快甚至與洛塵風來不及後撤的下巴撞了個正著:“嘶——怎樣怎樣,父親,洛兒撞疼您了嗎?”

無尾熊一樣攀上洛塵風的身體,七手八腳胡亂揉著手下已經漸漸呈現紫青色的滑膩,心裡有小小的自責:“對不起,父親,洛兒太莽撞了。”

福兮禍所依,經這麼一撞,洛塵風倒是不再沉溺于自己的思緒:“沒事,別自責,不疼。”

忽然想起害我失了冷靜的罪魁禍首,轉頭怒目而視,卻見對方微微斂了眉眼,似感慨似夢囈般歎息出聲:“你們的感情真好,那時的我一定是個十足十的大笨蛋……”

肩頭一垮,終究無法對這樣的重火動怒發火。

倒是那兩個一出場就被我們忽視了個徹底的“唐爹唐夫”,震驚過後,終於想起現下自己應該問些什麼。

“你到底是誰?鶯兒呢?你把她怎麼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為何要囚禁洛公子?”

“唐鶯嗎……”重火閉了閉眼,壓下那種或許只有遇上洛塵風才會氾濫的濃烈情緒,慢慢踱到一邊的軟椅上坐下,再抬首,他便又是那個天塌下來亦不變色的滅世之妖,“或許死了吧。”從醒來的那一刻起,這具身體的主人便只有我一人了。至於我是誰,我也不知道呢……“

他淡淡的看了眼似乎要抓狂的唐大叔,忽然竟朝我和洛塵風扮了個鬼臉:“人都是會害怕的。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忘了所有,小心的掩飾著自己與他人的不同,那種偷偷摸摸、不知自己為何而存在的恐慌,在偶爾遇上渾身充滿熟悉氣息的洛家父子時達到了鼎盛。然而洛塵風武功太高,我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向他們請教自己的過去,於是退而求次,只好私下‘請’洛公子做一回客了。”

“……只是請麼?”

唐大小姐掩唇呵笑,杏眼一抬,小摸樣竟於拋媚眼一般無二:“咯咯咯,洛先生可以問問您懷裡的俊公子哦,奴家可是一直都以禮相待的呢。”

彼時我正靠在洛塵風微涼沁香的胸膛裡數著他規律有力的心跳,乍聽一聲如此詭異的笑聲,大腦蒙受刺激,後腦勺不負眾望的再次與某人的下巴親密相貼。

“啊!對不起對不起!洛兒下一次一定不會再這麼魯莽了!”

“……你有沒有受傷?”

我尚處在對自己一天犯了兩次錯誤的無限自責中,完全搞不清洛塵風問的是什麼,於是很自然的詞不達意:“沒有沒有,後腦勺的抗打擊能力比下巴強(?),受傷的應該是您才對!”

“……被唐鶯囚禁的這些天,你有沒有受傷?”

“啊?”努力某人滑膩優美的下巴手頓了頓,忽然便洩氣般癱軟下來,“沒有,洛兒過的很好,吃穿用度都有專人伺候……可是您卻受了傷,父親,您因為洛兒受到很嚴重、嚴重到幾乎喪命的心傷。”

爬起來捧著洛塵風的腦袋與之對視,看清他眼裡一閃而過的不安和懊惱,一笑,欲出言安慰,卻忽然發現自己竟無法再出聲。

抬手扯扯洛塵風的衣袖告訴他自己的嗓子出了問題,試了良久,手腳亦無法移動分毫。

心下漸生惶恐,想用眼神求救,努力凝視,終究無聲絕望。

洛塵風濃黑似墨的眸裡倒映著的,竟是我幸福的攀著他的脖頸熱情擁吻的景象。

場中嚶嚶嗡嗡,有人驚訝,有人感歎,有人饒有興致的探頭細看,有人羞澀難安的埋首臉紅。

好一幅春意無邊的水墨畫!

然而……

眼角余光四顧,駭然驚見,那雙瞳裡神采飛揚的眾人卻都呆若木雞!

“呵呵,怎麼?被嚇到了?”

這聲音……

優雅而魅惑,清亮卻暗沉,微微上揚的尾音中總也少不了絲絲縷縷的嘲諷與不屑……

竟與我的聲音如出一轍……

“噢噢,很不錯哦,單憑一句話就能猜出我的身份,不虧是我的另一半呢。”

聽到有人想取代洛塵風,我心裡又驚又懼,慌亂之餘,罵詞竟是脫口而出:“混蛋!誰是你的另一半?!”

“……咦?我能說話了?”

“呵呵,我的雙生子,你好可愛~~”

伴隨著一聲足以令我全身雞皮疙瘩陣亡的尖聲細語,周圍的景物忽然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幻消亡。

屋子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曠到令人無端心慌的純白色無界空間。

洛塵風不見了,,滿屋子或坐或站、雕塑一般死寂無神的眾人也無端蒸發了,站在我面前的,只有一個黑髮黑瞳、渾身不著絲縷的妖異少年。

他與我對面而立,勾唇淺笑,眉上挑,似笑非笑的模樣熟悉入骨。

他邁著優雅矯健的步伐走到我的身邊,身體前傾,兩手纏著我的脖頸與我鼻尖輕觸鼻尖,額頭緊貼額頭。

他像個終於尋到主人的小貓一般蹭著我的身體,臉微燙,心跳漸漸失去平緩:“哥哥,你終於回來了,珞兒好想念你……”

我無法說出話。

他與我,一摸一樣。

不僅僅是臉孔、身形、聲音、氣息,便是靈魂,也完全契合的天衣無縫。

他捧著我的臉,癡迷的笑,唇湊近,一點一點舔舐我的下顎。

蘇蘇麻麻的瞬間襲遍全身,呼吸似有自主意識般迅速污濁,他得了回應,唇愈發大膽的攻向我的嘴角。

身體在燃燒,意識在彌散,全身上下數千萬的毛孔都在叫囂著要將身下之人壓在身下。

我以同樣的方式挑起少年的下巴,微微啟唇,笑:“你是誰?”

細細、舔玩的不亦樂乎的妖異少年,傻了。

“……哥、哥哥?你怎麼了?我是瓔啊,你不認識我了?”

我仍是笑,眉眼彎彎,笑意卻並未抵達眼底:“別再讓我問第三遍,你是誰?”

少年皺眉,默了一會,水潤潤的大眼睛忽然便精光四溢:“珞果然是珞,即便什麼也不記得,我仍舊騙不了你。”

我抿了抿唇,像趕蒼蠅似的一把甩開少年,眼裡卻有淡淡的自嘲:“因為我們是如此的相似,而我,從來不會無端露出那般白癡弱勢的表情。”

踉蹌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形的少年無所謂的聳聳肩,隨意拍拍自己瑩白如玉的身體(有灰塵?),忽然擺正了臉色朝我伸出了手:“重新介紹一下,我是你哥,輪回之神,瓔,你是我最最親愛的弟弟、也是唯一一個不受天地任何法則控制的命運之神,珞。”



第三卷 第二十九章


“重新介紹一下,我是你哥,輪回之神,瓔。你是我最最親愛的弟弟、也是天地間唯一一個不受任何法則控制的命運之神,珞。”

“輪回之神……麼?呵,你別告訴我,一切的轉生穿越都是你在背後搞的鬼……”

我說的咬牙切齒,與我一般無二的少年卻高昂了腦袋,雙手背後,神色間滿是得意:“那當然了,除了偉大的輪回之神區區在下我,誰還能如此輕易的罔顧時間、空間、身體和靈魂?哼哼,你能和自家老爹相親相愛,那可全是仰仗你哥的努力啊~~”

他說著卻又忽然斂了眸,長而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小珞……你現在覺得快樂嗎?生生死死那麼多次,你真的參悟到什麼是‘命運’了麼?”

“命運啊……”我垂首,腳下雲吞霧繞,紫電虹霜,“還沒有呢……”

忽而便勾了唇,哥倆好似的狠狠拍了拍名為瓔的少年的肩,遙指薄雲裡那一抹淡而朦朧的身影淺笑:“看見了麼,哥哥?那個人,他給了我比所謂的‘神責’更美好的東西呢……我不知道當年的自己為什麼對自己都能那麼狠,但很顯然,身為命運之神時候的我一定非常不快樂……你知道這三世以來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什麼麼,呵,‘命運之神那死小子,哪天逮到他非死他不可’……那個死小子,原來就是我自己啊……”

“珞、珞?你怎麼……”

“啊啊~~”我大大咧咧伸了個懶腰,轉首有模有樣的細細打量了一番眼下所處的空間,“這裡還挺好看的,哥哥一直一個人住在這裡?”

……好看個鳥,除了光還是光,連個椅子板凳木頭床都沒有,寒酸……

“是的,從你自除神籍、為了神責而親隨紅塵那日開始……”

瓔掰過我的身體深深看著我,眼神灼灼,眸內光華流轉:“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我拍開他的鹹豬手,一邊擦擦一邊使勁嘀咕:“雖然我是你弟弟,但這具身體已經有主了,不能給你的……”

“你說什麼?大聲點,我沒聽到。”

“啊,我是說啊……”扯了一縷垂在胸前的墨色長髮輕輕把玩,手指下意識撫上從剛才起便略微有些刺痛的左眸,“明明從很久以前就找到我了,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想起來要和我見面?嗯……我是很帥很聰明沒有錯啦,可是連三個上古神族都丟了記憶,獨獨我記得所有……不是也很奇怪?”

尾音輕輕上揚,似不解,似好奇,卻似壓抑。

“……珞已經都知道了啊……”

“呵呵,沒有呢。”我笑,手指一點一點纏上少年滿是哀傷的右眼,“哥哥怎為什麼要傷心呢?我沒有責怪哥哥哦……只是忽然很想知道,這麼獨特好看的六芒星陣,哥哥為什麼要藏著不讓我看?”

“你啊……”少年無奈的歎了口氣,手指一劃,純白無界的空間立刻變成一座巨大的水晶宮殿,彼此的身體亦不再坦誠相見,“能和我最後配合一起麼?這一次之後,我便徹底放你自由……”

我有些楞楞然,伸手戳了戳身上像公主服一樣的蓬鬆纏繞的泡泡裙,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廢話:“可不可以不穿這種衣服啊啊啊!!!”

“呵呵,果然還是小孩子呐……這樣就好,只要這樣就好……”

少年淒淒慘慘的笑著,抬手想摸摸我的臉,頓了頓,到底只顫抖著收回。

而後,右眸內鎏金色的六芒星陣逐漸流轉。

光華四射,我的左眼亦傳出一陣亦隨之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眼前陣陣模糊,宮殿不再,少年不再,唯有身體沒入光芒的一瞬落入的一個溫暖而熟悉的寬闊胸膛清晰的駭人:“這是你對我提出的惟一一個要求,我做到了,珞……可是……捨不得你……好捨不得你……輪回與命運……”

左瞳中與那少年如出一轍的六芒星陣伴隨著聲音的消散寸寸長大,而後破碎,碎落一地金光。

我在斑駁璀璨的光芒裡傻瓜似的笑。

哥哥,你知道嗎?珞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呢。

狠心破壞了作為命運之神的一切神識,卻獨獨保留了我們一起作弄各個時空之人的回憶。
你觸摸時流露出的無盡的愛,你眼裡濃濃的心疼,珞從踏入這方空間的時候便感覺到了呢。

可珞也是很小心眼的孩子,愛了一個便再也不能愛上第二個。

那個世界裡有一個讓珞愛到心痛的男人,珞真的無法拋下他。

忘記珞吧……

……呵呵,哥哥,記得以後要幸福哦~~

“在想什麼,口水都流出來了。”

“啊!”

我回神,愣愣的眨巴眨巴兩下眼睛,邃然發現自己正以極度曖昧的姿勢橫跨在洛塵風的上,兩隻手還不老實的搭在人家冷峻的臉上使勁揉虐。

一滴汗流下。

轉首四顧,除了唐大小姐一副“你就這點出息”的鄙夷模樣高傲的扭頭不看之外,其他人倒是個個繞有興致的伸長了脖子,似乎就等著看免費的精彩吻戲。

原來時間在那一刻停止了啊……

我笑笑,不甚在意的滿足滿足偷窺者的特殊癖好。

“嘶……!”年紀較大的唐家老爹。

“哼!有傷風化!”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的唐大小姐。

“呵呵,他們倆貌似都是男人吧?唔,印象裡好像還是父子來著……”唯恐天下不亂的血魂。

“少見多怪,你不是也親了我了?”初嘗的忘大宮主。

“皇兄真強大……”快被國事家事壓垮掉的乖寶寶烈焰岩。

“陛下若是喜歡,微臣也可以隨傳隨到。”國寶級腹黑丞相朱泰許。

“決……從來都是這般想做便做啊……”陷入某種粉紅色回憶的羿狼牙。

“哼哼,你是我的!不准再想他!”飛醋喝多了的婁青韶。

“阮兄、阮兄!快拍我一掌,我出現幻覺了!”外表浪蕩內心純情的帥氣醫者赤雲。

“別多話,靜靜的看……啊,多麼唯美,多麼有愛!我長大了一定也要娶個帥男回家當老婆~”

……失蹤多日,不知從哪個旮旯縫裡蹦出來的安然小朋友。

“臭小子,死哪兒去了!不知道為師會擔心你嗎,嗯?!”

我輕捧著洛塵風的腦袋,很認真很虔誠的舔吻著他的唇舌。

輾轉,水聲嘖嘖。

滿是盡是無邊春色。

忽然便模糊的笑了起來:“我在想啊,命運之神那混小子……終於也做對了一件事呢……”

“……嗯。”

呵呵,果然是洛塵風式的回答,能簡則簡,連一個感慨的語氣助詞都不會多餘。

“別再離開我了,洛兒……”

“……是的,父親……”

我攀上洛塵風的肩,以無限的動作輕舔著他柔軟冰涼的耳垂:“洛兒這回調皮犯了錯,父親大人是否要懲罰呢?”

“……該死!”

耳邊風風聲驟起,一瞬間我們便已消失不見。

於是,本應該腥風血雨、殺戮無盡的“批鬥大會”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以一吻終結。

第二天,男魂女身的滅世之妖大人孤身出走,留書一封,上曰:你們都一對兒一對兒的,好不快活,本小姐受打擊了,今天就去找相公!

第三天,花心不改的血魂小朋友去妓院打了野味,於是忘寒怒,高調返回忘寒宮,丟了老婆的血魂隨即苦著一張臉緊追而去,臨走亦留書一封:原來本大堡主是個妻管嚴來著……

第四天,兩位帝王迫於國事繁忙,分別被各家老大拎回了宮……

第五天……

“啊啊啊——洛決你個自虐狂!沒事學什麼人家用什麼美人計!這回好了,家長大人一發,你就只能捧著期期艾艾嚎五天……”

“怎麼了?洛兒?還是很疼麼?”

“啊!沒有沒有,沒有很疼!只有一點點不舒服,一點點而已啦……”

第五天,洛塵風雇了一輛馬車,我們一路顛顛蕩蕩,正式開始環遊世界的計畫。

只有倆人……

卻是,生死契闊,白首不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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