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蒼瞑
受:天機


文案
十年來他第一次睜眼,卻只看到漫天火海猶如紅蓮花開,
妖嬈中透著吞噬一切的殘忍,
炙熱的火舌舔上他的臉龐,他看著那在火中悲鳴的靈魂,
吃吃的笑,原來,那道士說的話竟是真的!
邪眼開,亡魂現!
真言出,天下變!章一

  他輕輕的歎息,蜷縮著身體微微揚起唇角。

  難道人死之後是這種感覺嗎?仿佛被溫暖的水包圍,好像母親的懷抱一般讓人覺得無比安心!

  忽然,一股強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湧來,將他的身體往外推去。他害怕的想抓住什麼,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無法動彈!猛的,刺骨的寒氣籠住他的皮膚,他不禁打了個冷顫,還來不及思考,已被柔軟的布包住,然後耳邊響起蒼老卻無比興奮的聲音。

  “小姐!是個男孩啊!”

  “快!快抱給我瞧瞧!”

  那清脆的聲音中透著脫力般的疲憊,卻同樣的興奮難抑。他覺得自己被轉到了另一個人懷裡,柔軟的指尖輕輕撫過他的臉頰,揚起好聞的蘭花香。

  “奶娘,這孩子怎的不哭?”

  “這……我瞧瞧!”

  他又被那老者抱了去,然後屁股上‘啪啪啪’就被拍了三掌,他一時間懵了,疼的小嘴一咧就想哭,卻又硬生生的忍住。

  不能哭!不能哭!哭了就會被討厭!

  “奶娘,你做什麼?”

  那女子心疼的直嚷,一把將他搶過摟在懷裡,手在他屁股上揉了揉,一邊親著他的額頭一邊柔聲哄著。

  “小寶貝兒,不疼不疼哦!”

  他的心裡暖暖的,覺得屁股上也不是那麼疼了。

  “唉!”那女子歎了口氣,將臉貼在他頰上,“娘知道,你定是在怨娘一出生就要將你送走。但娘真是沒辦法!你爹他雖性子極冷,但卻並非無情之人,你是他的親骨肉,他定會好好待你。你等著,等娘將那些個膽敢犯上作亂的賊人都解決了,娘就去接你回來!”

  說到最後,那原本溫柔甜美的聲音竟是透著冷冷的殺氣,讓他忍不住心中一顫。

  “來人!”女子低喝,森寒中帶著上位者特有的尊貴與傲慢。

  他覺得自己被那女子遞了出去,又被一雙剛硬有力的手接住,便知道對方是個男子。

  “將這封信和少宮主送到隱龍雪山,山頂設有迷陣,你只需在邊緣處將這靈石拋入陣中,然後將信和少宮主放下,退到十米之外,自然會有人來將少宮主抱走。你記著,一定要將少宮主毫髮無傷的送至他爹爹手中,否則,你也不用回來了!”

  “屬下遵命!”

  他覺得自己被男子謹慎的抱到懷裡,然後便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是覺得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冷,心裡想著多半自己是離那隱龍雪山越來越近了。直到這時,他才開始仔細的思考。他知道自己確實已經死了,死於那場原因不明的大火,可為什麼如今還活著,而且還是以嬰兒的身份來到了不同的地方?這就是所謂的轉世嗎?可既然是轉世,他又為什麼記得以前的事?

  呵呵,想那麼多做什麼?是轉世又如何呢?前世他雖活了十年,卻仿佛只活了十天,隔絕於世,靜靜的守著他狹小的天地,沒有希望,沒有未來,只有無盡的空虛和寂寞。既然老天賜他新生,那就好好的活!再也不要有任何遺憾!

  寒冷的空氣猛的襲來,有冰冷的東西落在他的臉上然後慢慢化開。

  雪?已經到了嗎?

  他被男子放到地上,陣陣寒氣慢慢滲了進來,他有一瞬的衝動想睜眼瞧瞧這雪山的景致,腦中卻忽然掠過那帶著炙烈熱浪的紅色火舌。那是他被關了三年後唯一見到的東西,那漫天火海猶如紅蓮花開,妖嬈中透著吞噬一切的殘忍!

  好可怕!

  他身體打著顫,緊緊的閉起眼。

  忽然,身體被人提了起來,他心裡一驚。因為他眼不能睜,口不能開,所以聽覺異常靈敏,即使是微小的動靜也能聽到,而剛才他竟是沒有絲毫的察覺。

  蒼瞑提著包裹住孩子的錦被,皺起狹長的眉看了看那緊緊閉著眼不哭也不鬧的孩子,又看了看十米之外朝他微微躬身的男子,然後一揮手,地上的信仿佛有意識一般浮到半空中慢慢打開,露出其上清秀的字跡。

  看完信,蒼瞑的眉皺的更緊,略微思考後緩緩的舒展開,提著孩子轉身走入迷陣,那封信沒有了法力支持,被風吹的飄上了天,然後慢慢的落下被雪徹底的掩埋。

  迷陣之後是一片銀白的世界,正午的陽光反射著厚厚的雪,絢出刺目的白。這隱龍雪山山頂長年積雪,雪厚達十數米,又被許多參天大樹所覆蓋,因此鮮少有人來,久而久之倒成了動物精怪的天堂。蒼瞑提著孩子慢慢的走著,雪上竟是沒留下任何印記,推開建在山頂空地木屋的門,蒼瞑將孩子放在木床上,開始犯愁。

  這孩子完全在意料之外,不過既然是他的骨肉,他自然要負責,只是他住在這雪山之上,又是個大男人,要怎麼養活這孩子?

  想了想,蒼瞑轉身出了木屋。

  他感覺自己似乎被人放在了什麼地方,心裡想著這人恐怕就是他這一世的爹了,不禁倒是有些期待,等聽到對方離開,半天聽不到動靜,他心裡開始慌了。

  難道這個爹爹竟是不喜歡他?那可怎麼辦?他現在還是個嬰兒,如果沒人理會,肯定必死無疑!難道,這一世他註定要重複上一世的悲哀嗎?

  正想著,門又被打開,他從一開始就發現自己聽不到那個爹爹的腳步聲,這次進來的腳步聲雖然也很輕,卻能聽的出,而且還似乎有些零亂。

  不是爹爹,是誰?

  他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再一次確定不是他爹,因為那個人只知道提著他的錦被。

  “照顧他。”

  那帶著點寒意的低沉嗓音,是爹爹!

  “好可愛!”錦娘睜大眼歎息著。

  她是只修煉了八百年的白狐精,一百年前蒼瞑忽然來到隱龍山,就此住了下來。這山裡的精怪只覺得這人似仙非仙,似魔非魔,雖然沒見他動過手,卻本能的畏懼著,因此向來不敢主動招惹,好在蒼瞑也從不與他們接觸,這一百年倒是相安無事。今日錦娘本來在教導兩個孩子捕殺之技,這蒼瞑忽然跑過來讓她跟他走,當時錦娘嚇的差點沒暈死過去,以為這人忽然心血來潮想殺了她奪他的內丹,本想拼死一搏,但想到兩人間的差距,再想想自己的孩子,最終還是戰戰兢兢的跟著對方過來了,卻沒想到竟是想讓她幫著照顧孩子。

  瞧瞧,瞧瞧,多可愛的孩子啊!白嫩嫩的皮膚,小巧的鼻子,紅豔豔的唇,整個人都像是玉雕出來的般精緻。

  “呃……”錦娘看了看蒼瞑面無表情的臉,心裡琢磨著要怎麼稱呼對方,最後還是選了個極尊敬的。

  “上君,這是您的孩子?”

  蒼瞑對這敬稱似乎並不抵抗,點了點頭。

  錦娘開始佩服那個奇女子,敢為這人產子,當真是偉大!

  用手點了點孩子粉嘟嘟的臉頰,錦娘隨口問道:“這孩子叫什麼名字啊?”

  蒼瞑愣了一下,信中似乎並沒有提及孩子的名字,想來是還沒來得及取。垂目思考片刻,蒼瞑緩緩道。

  “天機!”
  

章二

  有了錦娘的照顧,天機總算是不用過那受凍挨餓的日子了。錦娘到底是兩個孩子的媽,對照顧孩子極有心得,天機又生的可愛,幾天下來錦娘倒是將天機當成自己孩子般疼愛,但時日久了卻出現些麻煩事。

  天機還小,離不開人,但錦娘也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顧,總不能一直住在蒼瞑的木屋裡,再說蒼瞑當初建這屋子時只是為了有個息身之所,現在忽然多了兩個人也著實不便。思來想去,錦娘決定乾脆在附近的空地再建棟木屋,將她兩個孩子都接來,也好給天機多兩個玩伴。見蒼瞑對她的主意沒反對,錦娘說幹就幹。她本是狐妖,又是從小在隱龍雪山長大,這建木屋不過是小菜一碟,不消五日已將木屋和各式用具準備的妥妥當當,其中甚至還包括一個小嬰兒床。

  等所有的事都停當下來,錦娘又開始為天機的衣物犯愁。這孩子被送來時並沒有多餘的衣服,雖說這是在雪山上但也總不能一套衣服穿到大,但如果下山去購置少說也得花個兩三天,讓蒼瞑去她沒這個膽,自己去的話孩子又沒人照顧,這可怎麼辦?

  正犯愁,蒼瞑卻忽然提了兩大包東西送到了她屋裡,一包裡全是衣褲,做工精細材料上層,,另一包裡則全是給嬰兒玩的玩具,細問之下,錦娘才知道是孩子的親娘派人送上來的。以後隔三岔五的總有些東西送過來,要不就是些小巧精緻的玩意,要不就是長命鎖護身符等保佑孩子的東西,哪一樣拿出去都是價值不菲。每次看到這些錦娘都在心裡嘀咕:這一家子可真是奇怪!天機的娘看來很疼天機,卻又不親自照顧,巴巴的將孩子送到雪山上,孩子的爹有心照顧卻什麼都不懂,反倒累的她這個外人忙裡忙外,這叫什麼事啊!

  這天,錦娘安頓好天機準備回去接兩個孩子過來,忽然聽到屋外有物體被拖動的聲音,然後老遠的就有脆生生的喊聲傳來。

  “娘!娘!”

  錦娘一驚,急忙趕出去,果然看到她七歲的兒子錦河頭上頂著維持著白狐形體的妹妹錦葉,手裡拖著一大袋東西正往這邊來。

  “你們怎麼自己來了?”

  錦娘過去將袋子提到手裡,另一隻手愛憐的擦著錦河頭上的汗珠,錦葉翻身一跳落到母親肩上,親呢的蹭了蹭錦娘的臉頰。

  “家裡反正沒多少東西,我就和小葉子收拾收拾自己來了,省得你再跑一趟。”

  “娘!娘!”錦葉在錦娘肩上蹦了蹦,蜷起毛絨絨的尾巴,“那些叔叔阿姨知道咱們要住到仙人家附近都好羡慕呢!”

  “傻丫頭!”錦娘點了點錦葉的鼻子,“別仙人仙人的亂叫,以後要叫上君,知道嗎?”

  “知——道——”

  兩個孩子拖長了聲音,一本正經的回答。錦娘露出慈愛的笑容,拉著錦河的手朝木屋走去。錦河剛進屋便跑到嬰兒床邊,墊著腳尖伸長脖子朝裡頭看。

  “娘,這就是天機嗎?”

  “是啊!你可要把他當親弟弟一樣疼愛哦!”

  “我會!”錦河挺了挺小胸膛,眼睛睜的大大的以示自己沒在說慌。

  “我也會!我也會!”

  錦葉忽一下從錦娘肩頭蹦下來,等落到嬰兒床裡時已變成一個穿著紅襖揪著抓角辮的兩歲小女孩,只是由於年齡太小,那狐狸耳朵和長長的尾巴還沒辦法收進去,在外頭不停的晃來晃去。

  錦葉趴在天機身邊,伸出胖胖的小手摸了摸天機的臉頰。

  “香香的!”說完,撅起小嘴在天機的粉臉上香了一口,親完了還咋了咋嘴,好似吃了什麼好東西!

  天機躺在嬰兒床上苦笑:他竟然被個小丫頭占了便宜了!

  “娘,我能抱抱他麼?”錦河扭頭朝錦娘看去,手卻已經開始往天機那探。

  看著兒子希翼的眼神,錦娘笑著點了點頭。

  錦河從五歲起就開始幫著照顧錦葉,這抱孩子倒是難不倒他。小心翼翼的將天機從嬰兒床裡抱起,錦河湊近了吸了吸鼻子。

  淡淡的奶香味,好好聞!

  錦河又盯著天機精緻的眉眼看了好久,忽然抬頭疑惑的問到:“娘,天機怎的不說話也不睜眼?”

  記得小葉子可是剛生下來沒幾天就‘啊啊’亂叫,眼珠子也滴溜溜直轉了呢。

  錦娘皺起了眉頭:其實她也早就發現這孩子有些不對,來這雪山也快半月了,卻從來沒有叫過一聲,連眼都沒睜過。她心裡是懷疑這孩子是否身體上有些殘疾,但這些話總是不太好說,萬一蒼瞑因為她的話怒上心頭,那她可冤了,畢竟這世上有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

  這裡錦娘心中百轉千回,原本問話的錦河卻早就將自己的問題遠遠的拋在了腦後,抱著天機晃來晃去,時不時還偷親幾口,玩的不亦樂乎。錦葉在嬰兒床上看的手舞足蹈,扒著床邊嚷嚷;“哥哥,讓我抱!讓我抱!”

  “你?”錦河故意對著錦葉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哈哈大笑,“就你還能抱別人!你別把自己給抱趴下就不錯了!”

  “哥哥!壞!”錦葉氣的小臉兒通紅,忽然化為白狐猛的朝錦河的臉撲過去。錦河沒想到妹妹會忽然蹦過來,驚嚇之下不由的朝後退去,哪知腳下一絆,整個人都朝後倒去。

  正在整理東西的錦娘臉色煞白,錦河皮糙肉厚,跌一下不打緊,但萬一將天機給摔壞了,她可是一百條命也不夠賠哪!

  錦娘正準備撲過去,一股柔和的力道如春風拂柳般托住錦河的身體,然後天機像被人提起一般慢悠悠的飄到空中,穩穩當當的落在嬰兒床上。

  錦娘一把將還沒回過神的錦河拉到身後,緊張的看著站在門口的蒼瞑。

  “上……上君,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大量……”

  面對錦娘的慌張,蒼瞑卻是看都不看,神色如常的走到天機身邊,從懷裡掏出一塊泛著翠綠光芒的玉石,那上頭雕了二龍戲珠,樣子雖不甚工整,但那刀法卻是淩厲的很。錦娘看到那玉石眼神立刻就直了。那玉固然是好玉,但最重要的是這小小的玉石裡至少用極高明的手法設了不下十個微型陣法,每一個陣法都有其特別的功用,而重合在一起則組成了強大的防禦陣,可以反彈中級以下的攻擊。可以說,有了這東西,這隱龍雪山上再沒有東西可以傷到天機。

  錦娘咋了咋舌,看向蒼瞑的眼神中又多了幾分懼意和尊畏。

  蒼瞑將玉石戴到天機的脖子上,一股暖意從玉裡滲出來,朝全身各處蔓延而去,轉瞬便將身體熨的暖乎乎的。

  由於蒼瞑等人都非凡人,自然不懼這雪山上的寒氣,但天機不過是普通人,又是個嬰兒,即使穿著厚厚的綿衣包著錦被也經常被凍的手腳冰冷,他不能開口,只是忍著,沒想到,這看似冷冰冰的爹爹竟是如此細心!

  以前,從未有人待他這樣好過!

  心的一角仿佛變的柔軟,天機彎起嘴唇露出甜美的笑。

  “哎呀,上君,天機笑了呢!” 錦娘驚訝的叫道,“上君,您要不要抱抱天機呢?”

  蒼瞑看了看錦娘,又看了看那笑的清潤甜美的孩子,遲疑了一會,伸手朝天機的衣領探去。

  “不對!不對!”錦娘趕緊制止了蒼瞑的動作,“抱孩子哪能拎衣領呢?那樣小孩子會很難過。要這樣!”

  錦娘將天機抱到懷裡示範了一下,然後將天機遞給了蒼瞑。蒼瞑兩手僵硬的伸直,感覺到有軟軟的東西落在手臂上,緊張的動都不敢動。似乎能感覺到老爹的窘迫,個性沉靜的天機也不禁覺的好笑,情不自禁的發出‘咯咯’的笑聲,小手探到空中胡亂的摸索著,然後感覺到絲般的滑潤感,便緊緊的抓在了手中。

  蒼瞑的頭髮被天機扯的生疼,心裡卻擁上一股莫名的感動,懷裡的小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而無力,即使用上萬分之一的力量也能輕易的置他於死地,然而,就是這樣的生命,卻又蘊藏著無限的生機和可能性,第一次,面對著自己的孩子,擁有近乎永恆生命的蒼瞑真切的感覺到了生命的奇跡與美麗。
  看著其樂融融的兩父子,錦娘躊躇了一會,終於小心翼翼的走近蒼瞑。

  “上君,這本不是我這外人該講的話,但天機出生也有半個月了,卻從未睜過眼,連哭都沒哭過,這是不是……”

  蒼瞑看了看懷裡孩子精緻的眉眼,確實,這半個月來他確實沒見天機睜過眼,也沒聽他哭過一聲,但他一直以為嬰兒都是這樣。

  騰出右手撫上天機的身體,蒼瞑的指尖泛起淡淡銀色光華。錦娘被迫的直往後退,那光華中的淡淡神氣壓的她這妖物連氣都喘不過來,而錦河更是被打回原形和錦葉抱成一團直打顫。

  神氣?怎麼可能?蒼瞑的身上明明沒有神性啊!

  光華隱去,蒼瞑緊緊的皺起眉頭。

  沒有任何問題!

  纖長的指撫上那隱隱顯出紅色血管的眼簾:“為何不睜眼?”

  沒有不悅,只是疑惑。

  沒有人回答,蒼瞑卻能清晰的感覺到懷裡的小身體猛的打了個顫,抓著他頭髮的手忽的一緊。

  蒼瞑的眼色變的深沉。

  天機,你在怕什麼?

  然而,一個嬰兒,又怎能在半個月大時聽懂他的話,又怎能如此清晰的表現出恐懼?忽然之間,蒼瞑覺得這小小的身體中似乎藏了太多的秘密。
  

章三

  午後的陽光輕緩的鋪散開來,落在那小小身體上,仿佛鍍上了淡淡的銀色光芒,靜謐而平和。已經五歲的天機坐在屋前的小木椅上,微微昂起頭讓陽光溫暖著他如玉的臉龐,小手慢慢抬起,像要抓住什麼一樣緩緩的握拳,嘴角,輕輕勾起寧靜而美麗的弧度。

  是溫暖的啊!

  五年的時間如此輕易的在指尖滑過,這五年來他從未睜過眼,但前世在他被關進那不見天日的屋子的前七年裡,他卻已看過太多的美麗與醜陋。所以,即使是緊緊閉著雙眼,他還是能想像的出這雪山之上是多麼多麼的美麗。

  銀白的陽光仿佛最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著白雪皚皚的大地,翠綠的樹枝覆蓋住大地純白的裙衣,點綴起美麗的飾邊,枝葉間的雪片在微風的挑逗下嘻笑著落下,猶如最純淨的花瓣舞起漫天白色的浮雲,靈動的小動物在雪地上與樹枝間輕輕躍起,精靈一般消失無蹤。

  好美好美啊!可惜……看不到呢……

  “天機!”

  聽到那已有些粗啞的聲音,天機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身子,嘴角的笑容慢慢的擴大。

  “小天,你怎麼坐在門口呢?不冷嗎?”

  感覺到自己的臉被一雙小手捧住,臉頰上立刻變的溫暖起來,天機拉下錦葉的手揣進自己懷裡,搖了搖頭。

  已經七歲的錦葉撅起嘴,將手從天機手中掙出來,又撫上天機的臉,整個身體也貼了上去。天機淺淺的笑,任由錦葉用手溫暖著自己的臉龐,那小小的身體相貼帶來的溫暖讓他的心仿佛也變的熱起來。

  錦河看著擁在一起的兩人,已顯出些剛毅棱角的面龐上露出溫和的笑容。

  五年來,任憑旁人怎麼哄誘,天機依然不睜眼,不開口,然而,大家似乎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天機,寧靜而平和,如玉的臉上永遠掛著淡定的微笑,仿佛清風一般讓看到的人心裡變的平靜無比。有時候他會恍惚的覺得,眼前的人不過是個被孩子的軀體所束縛的美麗靈魂,終有一天,會像鳥兒一樣長出美麗的翅膀,展翅高飛!

  “天機,上君呢?”

  天機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他這老爹平時都會呆在這雪山上,但有時卻會神秘失蹤,他又看不到,自然不會知道那人去了哪裡。

  “小天!咱們去林子裡捉兔子好不好?”

  到林子裡?

  天機皺了皺眉頭。因為怕大人不在時林子裡的精怪會傷到三個孩子,蒼瞑特意在木屋的周圍設了結界,如果要到林子裡去的話就勢必要走出結界,這恐怕有些不妥。

  見天機皺眉,錦葉抱住天機的脖子搖了搖,撒嬌道:“好啦!小天!我們一起去嘛!就在結界外一點點,絕對不跑遠。”

  看著妹妹那嬌憨的模樣,錦河有種想仰天長歎的衝動。明明小葉子比天機大了兩歲的啊,怎麼反倒像個小孩子似的。

  “天機,就在附近不會有什麼事,出去散散心也好。”

  天機看不到東西,整天這樣悶著怕要悶出病來,出去走走說不定心情會好點。

  見三人中唯一會些法術的錦河發話,天機點了頭。見天機同意,錦葉一蹦三丈高,一邊拍手一邊笑道:“好啊!好啊!咱們去捉兔子!捉回來烤著吃!”

  錦河滿臉黑線:就知道吃!不怕到時肥的爬不動嗎?

  天機卻是一臉溫和的笑容,他喜歡聽錦葉那歡快的清脆聲音,猶如銀鈴一般敲擊在他的心頭,讓他覺得這黑暗中的世界是如此的純真美好,充滿生機。

  錦河一手抱著天機一手拉著錦葉,主動當起了臨時保姆。由於天機看不到,錦河便一邊走一邊描繪沿路的風景,天機微微翹著唇角,不時隨著錦河有趣的描述‘咯咯’笑出聲來,為這寂靜的山林增添了幾分生機。

  “哥!兔子!兔子!”

  錦葉尖叫著,掙脫錦河的手化為白狐猛的朝躥出來的白兔撲去,誰想那兔子卻機靈的很,在錦葉撲過的那一瞬就忽的跳開,躲到枯草堆裡緊張的朝外探視,錦葉低叫一聲,在落地的一刹那猛的扭過身體,以迅雷之勢將驚魂未定的兔子壓在爪下,利牙輕易的紮進兔子的身體,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飄散開來。

  即使還是孩子,但獸終究是獸,殘忍的獵殺仿佛是本能的一種,冷酷的沒有絲毫感情可言。
  天機微微皺起眉,將臉埋進錦河的頸間。他不喜歡血腥味,並不是畏懼,而是那淡淡的腥甜香氣似乎會勾起深藏在他心裡的某種東西,那個,讓他感到害怕!

  見到天機難受的樣子,錦河不悅的瞪了錦葉一眼。

  這丫頭,明知道天機不喜歡血腥味還當著他的面獵殺動物!

  興奮勁過去的錦葉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讓天機討厭了,一把將已經咽氣的兔子甩開,恢復成人形用雪擦了擦自己沾滿鮮血的唇,跑到錦河的身邊試探性的碰了碰天機的腿,大大的眼裡流露出些許的不安。

  “小天……”

  天機抬起頭將臉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柔柔的笑。

  錦葉的眼中撲閃著喜悅的光芒,墊起腳尖拉了拉天機的衣擺。

  “小天,我們這次捉活的好不好?”

  天機點了點頭。其實捉什麼都無所謂,只要錦葉高興,他就會很開心。

  錦葉高興的拍了拍手,瞥到一旁的樹底有一隻兔子一躥而過,二話不說就追了上去。錦河歎了口氣,抱著天機在雪地上輕輕掠過去追趕那早就沒了影的小人兒。

  錦葉想殺一隻兔子很簡單,但想活捉卻有了一定的困難,折騰了半天,那兔子被追的反倒大膽起來,竟然還不時的停下豎起耳朵瞅瞅那氣的小臉兒通紅的奇怪傢伙。

  鼓起腮幫子,卷起袖子,錦葉正準備再接再厲,忽然後領被追過來的錦河拽住,整個人被拖著轉個了身。

  “小葉子,這兒離結界太遠了,很危險,我們回去吧。”

  “不嘛!不嘛!”

  錦葉拼命扭著身子想掙脫,卻忽然停下動作睜著大大的眼瞧著兩人的身後,身體開始微微顫抖。錦河疑惑的扭頭,整個人僵在原地。

  一頭離群的成年冰狼踩著輕巧的步子從樹後慢慢走出,全身銀白的毛髮將他很好的掩藏在了冰天雪地之中,泛著森冷綠光的眼死死的盯住眼前的獵物,微微張開的利牙邊流下貪婪的唾液。

  錦河和錦葉連動都不敢動,天機雖看不到,卻也感覺到氛圍的緊張,本能的緊緊抱住錦河的脖子。錦河一面死死的盯著眼前冰狼的一舉一動,一面緩緩放開揪住錦葉的手,在空中以極緩的動作畫出陣符。在最後一筆完成之際,冰狼四周的土忽然形成尖刺猛的向上躥起。這‘地刺’如果運用的好其實殺傷力很強,但錦河到底年幼,再加上心慌,升出的地刺不過刮破了冰狼的一點皮。但只這一瞬卻已足夠,在冰狼發怒之前錦河已拉住錦葉朝來時的路拼命跑去。然而沒跑多遠,左手忽然一滯,原來是錦葉被雪下的樹跟拌倒,整個人趴到地上,一邊哭著一邊叫著‘哥哥’。錦河急忙扭過身想將錦葉扶起,然而,這短短的耽擱卻給了冰狼絕好的機會。那泛著冰冷光芒的白色獸影直直的朝錦河撲去,大張的嘴裡冒出的腥臭氣味迎面而來,錦河來不及思考,一伸手將錦葉推開,然後反過身將懷裡的天機牢牢的護在身下。

  “啊!”

  “哥!”

  淒厲的慘叫和絕望的尖鳴在天機的耳邊響起,鼻翼間有濃烈的血腥味傳來,他的心猛的一緊,本能的張開了五年來從未張開過的雙眼。

  鮮血淋漓!

  錦河的右肩處被撕掉了一大塊肉,大量的鮮血湧出,瞬間染紅了純白的大地。

  那仿佛嬌豔的紅色花朵在白色的緞子上開的妖嬈而嫵媚,又化為尖利的刺狠狠的紮進天機的眼中,一如那天炙烈的火焰,舞動著狂妄的傲慢,狠狠的灼燒著他的理智,心臟的跳動猶如在耳邊擂起,靈魂的深處升起無法遏制的憤怒。

  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閃耀著金屬質光芒的蒼銀色眼眸中泛起點點金色的碎光,猶如太陽的碎片在平靜的銀湖上蕩起美麗的漣漪,溫和中閃爍著淩駕于物的高貴。

  “裂!”

  還帶著些軟噥味道的童音喝道,卻不是人類能夠聽懂的語言,那仿佛是由幾種不成調的音符重疊而成,彙聚成奇妙的音調,卻蘊涵著無比強大的力量。

  從正面承受了天機怒火的冰狼像被什麼東西束縛住一般憤怒的掙扎著,低低的哀嚎聲在林子裡響起,身體的內部像有蛇在躥動,白銀的皮毛高高的隆起,有血絲緩緩的滲出來,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來自內部的壓力,銀狼的身體整個崩裂開來,血肉四濺!

  天機虛軟的倒在地上,這一擊幾乎用光了所有的力量,偏頭看去,眼中映出那穿著紅襖紮著小辮的女孩呆愣的表情。

  天機猛的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沾染了血水的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不顧身後女孩急切的呼喚聲,慌不擇路的朝林子裡跑去。

  被看見了!被看見了!會被討厭!會被關起來!

  驚恐的尖叫聲撕裂著他的耳膜,明明應該那樣溫柔的眼中卻佈滿了嫌惡與畏懼,他被人提起來重重的扔到地上,門在眼前‘砰’的關起,黑暗,籠罩了他的世界。

  他趴到門邊,拼命的敲打著門,拼命的叫著‘爸爸’‘媽媽’,可為什麼沒有人理他?為什麼要說他是怪物?為什麼要把他關起來?

  爸爸,我的手好疼好疼,你為什麼不來抱抱我?

  媽媽,我的嗓子好疼好疼,你為什麼不來親親我?

  那個人不是我殺的!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不要把我關起來!不要把我關起來!

  天機腳下一滑,撲倒在雪地上,風在林間呼嘯著,猶如鬼魅一般嘶吼,那小小的身影孤獨的倒在一片蒼茫的白中,慢慢蜷縮起了身體,雙手緊緊的捂住耳朵,緊閉的眼中落下冰冷的淚水,仿佛咒語一般的喃呢在林間悲傷的響起。

  “我不是怪物!我不是……不是……”

  頸上猛的一緊,熟悉的體味撲進他的鼻裡,下一瞬,林間的風與寒冷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的身體被包裹在乾燥溫暖的錦被中。

  蒼瞑看著像受驚的小獸般蜷縮著身體躲在角落的天機,心裡暗暗歎了口氣。

  已經五年了,自從天機會爬開始錦娘就以培養父子感情為由將天機交給他撫養,甚至連小嬰兒床都給沒收了。他似乎還記得第一天晚上他渾身僵硬的摟著天機小小的身體看了一晚上的床頂,就怕一睡著了會不小心壓到那柔軟易碎的孩子,但這小鬼卻睡的極香,還在他的衣服上流了一灘口水。從那天起,便是數不盡的麻煩與煩惱,但看著天機一天天長大,開始蹣跚學路,開始不安分的奔跑,所有的辛苦似乎都化在了那燦爛的微笑中。然而,年歲雖長,天機依然不睜眼,不開口,而且太過沉靜。他已隱隱覺得這孩子不簡單,但卻沒想到竟是如此不尋常。

  移魂之術本就很難成功,更何況是帶著這樣奇特的能力!

  蒼瞑撫上天機閉著的雙眼,感覺到掌下的人兒微微的顫抖,心裡湧起一股心疼。

  “玻璃之鏡,能看穿一切隱藏之物,包括一切陣法,封印與世間鬼魅。”

  手撫到脖頸處。

  “真言之聲,特殊的語言,加上強烈的意志與力量,即成真言,真言一出,萬事皆變,尊臨于世,無人能阻!”

  “玻璃之鏡無法封印,你只有試著去分辯存在與隱藏之物,莫要被兩者迷惑了心靈。真言之聲中只要不附加強烈的意志即和普通的言語毫無分別,如果好好運用,不失為一把利器。”

  蒼瞑淡淡的聲音中沒有一絲安慰的味道,似乎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但就是這種平緩的語氣卻奇跡般的撫慰了天機慌亂的心情。

  “這兩種力量雖特別,但你並非唯一擁有之人,無需難過。”

  不是唯一擁有之人?那麼,他不是怪物嗎?擁有這種力量的他真的不是怪物嗎?

  天機抬起頭,小手死死的揪住自己的衣服,胸膛起伏著像在拼命凝聚著勇氣。蒼瞑只是靜靜的等著,等待著眼前的人微微顫抖著眼簾緩緩睜開美麗的雙眼。

  仿佛流動著月光的銀色湖泊!

  有些蒼白的嘴唇顫了顫,那包含著恐懼與期待的極淺極淡的一聲‘爹爹’叫出口時,淚水,已順著白嫩的臉龐滑落。

  爸爸,媽媽,你們看到了嗎?我不是怪物!不會有人因為被我看了一眼而死去,也不會有人因為被我叫了名字而死去!我不是怪物!不是的!

  蒼瞑將眼前因為哭泣而渾身直顫的孩子摟進懷裡,他無法想像,要多麼大的傷害才會讓如此稚嫩的孩子寧願封閉自己的世界長達五年,如果不是今日的意外,他是否就想這樣渡過一生?

  一向冷情的心裡升起連他都無法理解的憤怒,溫柔的吻落在那白淨的額頭,無聲的安慰。天機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死死扯住蒼瞑的衣服,哭聲從壓抑到嚎叫,悲傷,仿佛穿越兩個不同的空間,狠狠的撕扯著人心。

  “真言之力太過強大,且極其耗神,還是少用為妙。明日起你隨我習武,等你再大些,我便教你法術,這些足以自保。”

  還在微微抽泣的天機一邊抹著自己的眼淚一邊點了點頭。

  “世上善惡本就難分,你只需記著,救人也好,殺人也罷,只是莫讓這力量傷到自己,其它的,隨性即可。”

  天機終於停止哭泣,雖然不是太懂,還是點了點頭。心剛靜下林子裡的一幕就猛的湧上來,天機一把扯住蒼瞑,焦急的說道。

  “爹!錦河……”

  “他們已經被錦娘帶回去了,不用擔心。”

  蒼瞑用指將天機臉頰上未淨的淚水抹去,然後從身後摸出一個小包裹。

  “這是你娘派人送來的。”

  天機摸了摸包裹,卻未打開,臉上露出落寂的表情。

  “天機想娘嗎?”

  娘?

  天機的腦中掠過出生時被溫柔的抱著時的溫暖,淡淡的蘭花香在鼻翼悄然撫過。

  天機垂下眼,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她明明說過等事情結束了就會來接他,可已經五年了,她依然沒有來,一定是和他前世的媽媽一樣,不想要他了。

  “我有爹……”

  天機的鼻尖有些酸,抱起包裹爬下床。

  “……這個……給錦河和小葉子……”

  看著那跌跌撞撞的朝門外跑的小身影,蒼瞑皺起眉,心裡有些不悅。

  那女人,到底在搞什麼!
  

章四

天機抱著包裹在錦娘的小木屋前停下,微掩的門後傳來錦河強忍的悶哼聲,錦葉斷斷續續的哭泣聲,還有錦娘帶著心疼的斥責聲。天機抱著包裹的手臂微微收緊,想起自己前世的母親和這一世的娘親,心裡便酸酸的只想哭。咬了咬唇,天機將包裹放在門口,轉身準備離開。

  “天機?”

  天機轉過身,眼前的女子烏髮如雲,媚眼如絲,嬌容如花,雖是布衣木簪,卻難掩那絕代風華,國色天香。

  “奶娘……”天機怯怯的喚,不自覺的將臉垂下,本能的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的眼睛。

  錦娘的眼中閃過幾縷驚異,卻只是柔柔的笑,溫柔的撫了撫天機的發。

  天機抬起頭,看到錦娘那美豔的容顏上仿佛慈母般的笑,嘴唇緩緩的滑開,清潤如水。

  “小天!”

  天機的身體被忽然躥出來的錦葉一把抱住,然後便聽到對方震天似的哭聲。

  “小天~~你那時怎麼跑了?你怎麼不理我?那林子那麼大,要是你出了什麼事,我……”

  天機被錦葉的哭聲嚇了一大跳,他這一世雖只有五歲,但加上前世的十年也有十五歲了,也算是個小大人,但卻從未見女孩哭的這樣傷心,只能反抱住錦葉的身體笨拙的用手拍著對方的背,嘴裡還像哄小孩似的不停念叨著:“不哭不哭!小葉子不哭哦!不哭哦!”

  錦娘在一邊看著兩人完全顛倒過來的角色只想笑,因錦河的傷勢而起的悲傷倒是被沖去了大半。

  “你們兩個別站在屋外頭了,進來吧。”

  錦葉抹了抹眼淚,怕天機跑了似的緊緊抓著他的手,跟錦娘進了屋。錦河正半抬著身體往門外瞧,見兩人進來,脫了力似的倒了下去,臉色都有些發白。天機跑到錦河身邊,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傷口,卻又仿佛被刺痛了般縮回來,一臉的傷心。

  “我沒事!這點小傷明天就能好!”錦河一邊說著一邊揮了揮手臂,卻牽動了傷勢,疼的直齜牙。

  天機按住對方的身體,搖了搖頭,眼裡濕濕的。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他,錦河完全能逃的掉。

  如果他能夠早點用真言之力,錦河不會受傷。

  都是他的錯!

  錦河抬起左手撫上天機的臉,愛憐的笑:“天機別哭!這麼漂亮的眼睛如果裝了眼淚可不好看了。”

  天機皺了皺鼻子,嘴唇顫了顫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眼淚,卻已是止不住,緩緩滑落。

  “好啦!好啦!你們哪,就只會惹天機哭。”錦娘摟住天機嗔怪的瞪了一眼錦河,一邊為天機擦著眼淚一邊哄著,“天機也別哭了!錦河這小子皮厚的很,歇一下就活蹦亂跳了,明天就又能陪你玩了。”

  天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想起爹爹對他說的話。

  “明天不能玩,爹爹說明天開始要教我劍術。”

  聽到‘劍術’這兩個字,錦河的眼亮了亮,然後又暗淡下去,倒是錦葉天真的拍著手大叫:“好啊!好啊!小葉子也要學!學會了去打那該死的冰狼!”

  “小葉子,別胡說!”錦娘怒斥道。

  錦葉被罵的莫名其妙,委屈的癟起嘴,卻又不敢說什麼。

  天機將錦河的渴望和錦娘的謹慎看在眼裡,淡淡的笑;“我去求爹爹,讓你們和我一起學。”

  “真的?”錦河高興的抬起身體,傷口雖疼的直冒冷汗卻掩不住滿臉的欣喜。

  “這……合適嗎?”錦娘遲疑的問道。如果錦河錦葉真能跟著蒼瞑學武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對方本沒有這個意思,如果被認為是他們教唆天機那可就不妙了。

  “嗯!我就說一個人學沒意思,想找人陪著。”

  “那……那真是太好了!”

  錦娘欣喜的笑起來,錦河錦葉也是一臉的興奮。看著眼前三人那滿足的笑容,天機的心被喜悅填的滿滿的,他想讓他喜歡的人快樂的笑,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第二天天機起了個大早,但蒼瞑卻早就不在了。穿好衣服,披著散亂的長髮,天機爬下床準備找爹爹幫他紮頭髮,打開門,卻呆愣在原地再也移不開眼。

  白衣的人兒在茫茫雪海之上持劍而舞,墨紫的發隨風飛揚,糾纏紛飛,在空中落下淡淡華貴的淺痕,劍尖斜挑,掀起雪海飛花,落在額頭如飛羽般金色的刺紋上,耀似初陽,身姿輕旋,如九天落塵,衣袂翻飛間震落滿樹冰絮,堅毅的俊美容顏上,半閉的眼微微開啟,卻是殺氣頓現,如鬼魅,似修羅,手中長劍顫抖著發出尖銳的嘯鳴,震動著空氣將周圍白雪掀起白色的雪牆,圍繞著那白衣不停旋轉,身似電,劍如虹,破天裂地,滅神殺魔,天下,誰於爭鋒!

  空氣的震盪慢慢的平息下來,被掀起的雪花失去力量的支持紛紛落下,仿佛落瑛繽紛,似飛花漫天輕舞,如夢如幻!天機看著眼前的人從落雪中慢慢走來,陽光落在那挺拔的身軀上,仿若天神!

  “醒了?”

  天機呆呆的看著,呆呆的點頭。

  蒼瞑收了劍,有些好笑的看著眼前好象木頭一樣的孩子,走過去將那小小的身體抱起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為天機綁起頭髮。

  天機終於緩過神,覺得心似乎還在砰砰直跳,舔了舔唇,興奮的問道:“爹爹,我也會變的那麼厲害嗎?”

  “天機想變的厲害?”

  “想!等我長大了變的很強的時候,我要保護奶娘,錦河,小葉子,還有爹爹!所以,爹爹你一定要等我!”

  蒼瞑的手頓住,視線落在天機微微偏過的側臉上,白皙的臉龐在陽光下仿佛透明一般,晶瑩剔透。

  保護他?

  從沒有人這樣對他說過,他們總是用期待的眼神渴望著他的保護,而他,也這樣做了,不管是出於真心還是責任,他發誓要護衛一族。然而,眼前這小小的孩子卻說要保護他!明明是如此荒誕的想法,明明是這樣的不自量力,他卻能在那稚嫩的嗓音中聽出發自內心的堅定與決心。所以,他才會被這樣感動嗎?那溢滿心間的滿足是否就是所謂的幸福?

  蒼暝的臉上露出清麗的笑容,淡淡的回道。

  “我會等你!”

  等到你長大的那天,等到你能夠保護我的那天!如果那時的你想要留下,我會發誓陪你一生,如果你想要飛翔,那,我會送你雙翼,讓你展翅翱翔!

  天機不知道蒼瞑心中的感動,忽然問道:“爹爹,我娘她……長的什麼樣?

  身後好久都沒有回應,就在天機以為蒼瞑沒聽到想再重複一遍時,蒼瞑有些遲疑回答:“……很美……”

  很美!天機開心的翹起嘴角。

  “那……她的頭髮是什麼顏色的?”

  又是好一會兒的停頓。

  “……黑色……”

  “那……那……眼睛呢?”

  “……黑色……”

  聽到蒼瞑的回答,天機沮喪的垂下了頭,自然是沒有覺察到蒼瞑在回答這幾個問題時那不自然的遲疑。

  “怎麼了?”

  為天機弄好頭髮,蒼瞑將天機抱起調轉身對著自己。

  天機拉起自己垂落在耳側的一縷銀髮,悶悶的回答:“娘的頭髮和眼睛都是黑色的,爹的是墨紫色的,為什麼我會是蒼銀色的?”

  這根本就不合常理嘛!難道他根本就不是爹爹的孩子?

  想到這兒,天機心裡陡的升起一絲恐懼,雙手緊緊的拉住蒼瞑的衣服。

  蒼瞑摸了摸天機的頭:“這不過是屬性問題。在族裡蒼銀色是極高貴的顏色,代表著聖潔與純淨,這樣的顏色,族裡已經很久沒出現了。”

  “族裡?”

  天機好奇的抬頭看向蒼瞑,卻發現對方雖然看著他思緒卻不知已跑到哪去了,有些生氣的拉了拉對方的頭髮,微微的疼痛終於讓蒼瞑回了神,但顯然他並不想對天機解釋,正巧這時錦河跑過來讓天機過去吃早餐,錦娘的好手藝在天機心裡明顯比那個‘族裡’要更有吸引力,天機從蒼瞑的膝上跳下,忽然想起了什麼,拉了拉蒼瞑的衣服,一臉的乞求。

  蒼瞑看了看天機又看了看垂頭站著的錦河,點了點頭。

  “吃過早餐一起過來練武吧。”

  “謝上君!”

  錦河興奮的一拜到底,然後拉著天機朝自家的小木屋走去。

  看著那蹦蹦跳跳的離開的小人兒,蒼瞑向來平靜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苦惱的色彩。

  天機的屬性與力量對族裡意味著什麼是他一直忽略的問題,也是他不願去想的問題,一百年,他已逃避了太久,總有一天要去面對!只是,不論怎樣,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天機,絕不允許!


章五

  練武第一步,萬年不變蹲馬步。天機,錦河,錦葉三個木樁兩手夾腰雙腿彎曲與地平正兒八經的開始練基本功,蒼瞑站在一邊看著,好在手裡沒拿根藤條鞭,不過每次三人動作稍有不對時那忽然抽到腿上的簡化形風刃也夠他們受的,被打的最重的自然是錦河,天機嘛,蒼瞑基本上也就是點到即止,而錦葉,蒼瞑根本就懶的去管她,因為這丫頭沒站幾分種就坐倒在地上死活不肯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機開始覺得雙腿直顫,夾在腰間的手也累的抬不起來,額上滲出薄薄的冷汗,偏頭看向錦河,對方到底年紀大些,還是游韌有餘。

  不可以讓爹爹失望!

  天機咬唇,深呼了口氣,忍著雙腿的酸疼艱難的維持著姿勢。

  “行了。”

  淡淡的聲音響起,天機已脫了力般跪倒在地上。蒼瞑走過去將天機抱起,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墨紫的眼中滿是贊許。剛才的酸痛似乎一下子飛走了,天機開心的笑起來,摟住蒼瞑的脖子撒嬌一般蹭了蹭。

  錦河傻傻的站在一邊不知道要幹什麼,他已經十五,這種強度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但今天的練習總不會就這麼結束吧?

  蒼瞑隨手折下一根樹枝,朝粗壯的枝杆輕輕一揮,杆上便出現一寸見深的刀痕。錦河看著直了眼,呆呆的接過蒼瞑拋過來的樹枝。

  “照剛才的姿勢揮五百下。”

  “……是……是!”

  錦河不知是惶恐還是興奮,口齒不清的答道,然後眼神一凝,稍稍回想了一下蒼瞑的動作,一絲不苟的開始練習。蒼瞑看了一會,滿意的點了點頭,正準備抱著天機離開,錦河忽然轉身朝山頂入口處喝道。

  “誰!”

  眾人循聲看去,那身著紅衣的美豔女子仿佛一團烈火一般照亮整個雪海,滿頭烏絲只簡單的挽了個飛天髻,但那綴飾在發間指粗的珍珠瑪瑙垂飾卻足見其尊貴,飛挑的柳眉間沒有絲毫大家閨秀的柔弱羞澀,反倒似男兒一般英氣勃發,偏偏又天生一副如花嬌容,豔麗與英氣相輔相成,到帶著些中性氣質般別有風情。

  那女子一出現就盯著天機瞧,眼中竟隱隱有淚光閃爍,天機看著眼前的人,鼻翼仿佛有蘭花香輕柔的撫過,腦中靈光一現,有些不大確定的低低叫了一聲。

  “娘?”

  女子低呼一聲,飛撲過去一把將天機從蒼瞑懷裡奪過來,毫無氣質形象可言的一邊對著天機猛親一邊嚎號大哭。

  “娘的寶貝兒啊~~”

  天機被這哭聲嚇的愣住,一臉呆滯的任由他娘將鼻涕眼淚一起往他身上抹。哭了一陣,這火樣的女子豪氣萬丈的用手被抹了抹眼淚,眼神銳利的看向蒼瞑,用命令語氣毫不客氣的說道。

  “我要帶寶貝走。”

  蒼瞑看向天機,一臉的冷漠:“只要天機同意。”

  “天機?”女子眼中含笑的親了親天機的臉頰,“真好聽的名字。寶貝兒,跟娘一起走好嗎?”

  天機看看女子滿含希望的眼,再看看沒什麼表示的蒼瞑:“爹爹一起走嗎?”

  蒼暝搖了搖頭。

  天機垂首咬了咬唇,從女子的懷裡掙扎出來,跑到蒼瞑身邊抱住蒼瞑的腿:“爹爹不去我也不去。”

  這樣說著,聲音裡已帶了些哭意。

  娘沒有不要他!娘終於來接他了!可是……可是……爹不去……

  女子看著緊扒著蒼暝不放的天機,英挺的眉宇間升起一片愁雲,看向蒼瞑的眼神裡多了幾分冷意。

  “請借一步說話。”語氣甚為冷淡,毫無夫妻間的溫情。

  蒼瞑蹲下身拍了拍天機的頭:“天機去和錦河玩,爹爹有事要和你娘說。”

  天機看看爹再看看娘,怯怯的問:“不吵架?”

  “不吵架。”

  天機點頭,朝錦河跑去,一邊跑還一邊不放心的回頭。

  “我要帶天機走。”見天機走遠了,女子冷冷的說道。

  “我說了只要天機同意。”

  “你明知道不可能。他與你相依為命生活五年,你不開口他怎麼肯?他是我柳青瀾的兒子,冥宮的少宮主,我絕不會讓他在這人跡罕至的雪山上過一輩子。”

  “你想我怎麼做?”

  “讓他和我走。”

  “……這句話,我不能說。”

  “什麼?”

  不再理會柳青瀾的疑問,蒼瞑走過去抱起頻頻朝這邊張望的天機,天機趴在蒼瞑的肩頭看向跟在後頭氣的臉色發青的柳青瀾,心裡想著這一世的爹娘感情似乎並不是很好啊。

  柳青瀾咬牙切齒的跟在蒼瞑身後,看著天機親熱的摟住對方的脖子,心裡真是氣的直想一鞭子揮過去。但她心裡很清楚,眼前的人即使背對著自己也能在她摸到鞭子的一刹那將她制服,而且,在天機面前,她不想動武,她可一定要牢記奶娘的話,一定要讓天機覺得她是位非常非常慈愛的娘親才行。

  正當柳青瀾在心裡琢磨著要怎麼才能把天機帶走時,蒼瞑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她,柳青瀾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們已到了林子邊的一處溫泉,絲絲霧氣騰空而上,籠在站在泉邊的父子身上,俊美的不像凡人。

  蒼瞑不說話,只是盯著柳青瀾瞧,臉上的意思很明確:我們父子要沐浴了,你是否要回避一下?

  柳青瀾的雙頰升起兩抹紅雲,然後柳眉一挑,踏步上前一把將天機奪過來,狠狠的瞪了回去,臉上的意思也很明確:我們母子要趁此機會好好聯絡感情,你該閃哪就閃哪去!

  天機左看看右看看,很明智的閉口不言,保持中立。

  這場瞪眼大賽最終以蒼瞑的退讓告終,柳青瀾朝著那離開的背影得意的揚了揚眉,三兩下把天機的衣服扒了,自己也只穿了件肚兜和褻褲跳入溫泉裡。天機的心理年齡到底也有十五了,看著柳青瀾白皙的肌膚不禁紅了臉,眼也不知往哪瞧才好。

  “嘻,嘻。”柳青瀾點了點天機的鼻子,“小機靈鬼!你才多大點都知道害臊啦。”

  “那個……那個……娘,爹爹不可以和我們一起去嗎?”天機臉漲的通紅,只得找些話轉移娘親的注意力。

  “可不是娘不讓他去,是他自個兒不願意。不過老實說如果他真要去我也覺得頭疼呢,畢竟加上這次我們總共也不過見了兩次而已啊。”

  天機眼睜的老大,滿臉的不相信。

  “哈!哈!想想那時候你娘我還真年輕呢!”柳青瀾一邊將水撲到天機背上一邊笑道,“六年前宮裡那些老傢伙一個勁的催娘找夫婿,娘被他們煩的沒法子,一氣之下就跑了出來。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就逛到了這隱龍雪山,那時候娘就想這隱龍雪山環境幽靜而且人跡罕至,倒不如在這住一段日子讓那些老傢伙好好的急一下,所以就上山來了。剛上來就見你爹倒在地上,也不知是受了傷還是練功出了岔子,反正就是動不了。娘見你爹是天羽族人,而且長的也不壞,想想你娘我乃女中豪傑,凡夫俗子哪配的上?天羽族也還湊合吧!所以啊……”

  柳青瀾拖長了調,嘿嘿賊笑:“娘就給你爹下了點藥!後來,就有了你啦!”

  看著那笑的豪情萬丈的女子,天機一臉的呆滯,實在是不知道應該為自己悲哀還是為他可憐的老爹悲哀。

  娘,你果然是女中豪傑啊!

  “娘,天羽族是什麼?”

  “咦,你爹他什麼都沒跟你說嗎?”

  天機搖了搖頭,爹爹似乎從不談以前的事,也不談自己的事。

  柳青瀾翻了翻白眼,嘴裡不知嘀咕了句什麼,抱著天機稍稍轉過身子,用手指在溫泉邊緣的雪上畫了個簡易地圖。

  “這片土地上除去零散的小部族外有四大國,分別是開雲,天瑞,秭商,和回風,我們所在的國家就是開雲,而四國中每一國都有自己信仰的神。”

  “神?”

  “對。相傳開天劈地之時天下只有一國,天神為了讓自己的子民生活的更好,特意派遣他的四個孩子下凡輔佐當時的國君,然而即使是神子也是有感情的,也會有喜歡的和討厭的東西,老國君死後四人為了讓自己中意的皇子繼位而起了衝突,最後甚至大打出手,四人皆為神子,力量強大,各有千秋,一時難分上下,卻苦了天下百姓,生靈荼炭,死傷無數,流離失所。天神大怒,降下懲罰,放逐四子,剝奪與天同長的壽命,永不得返回天界。從此一國分為四國,為了繁衍生息,四子開始與人類女子婚配,逐漸演變成現在的四族:天羽,紅蓮,耀金和洛水。他們守護的國家分別是開雲,天瑞,回風和秭商。

  “守護……”

  “或許以前可以說是守護,但現在……”柳青瀾的嘴角忽的揚起嘲諷的弧度,“四族後人雖然已失了神性,但卻擁有漫長的壽命,強大的力量和美麗的外表,而且力量越強壽命也越長,所以他們在四國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君王的繼位必須要獲得族長的認可,而一旦認可了,族長也必定盡心輔佐,但如果君王在位時做了有損國民的事族長也可以直接將之廢了。”

  “啊?”

  天機驚呼,這表面上聽起來似乎是有利於監督國君,但娘剛才也說了即使是神子也有七情六欲,如果族長存著私心的話那一國的命運等於就取決於族長的品性了!這樣實在是太危險了!

  “天機也覺得不妥嗎?”柳青瀾歎了口氣,“其實有這種感覺的人絕非少數,但幾千年傳下的傳統又豈是這麼容易被打破的?人們只想著要被強大者保護,那樣確實不用費心就可以生活的很好,但卻從沒想過一味的依賴只會讓自己變的越來越弱小無力,當有一天保護者忽然離開的時候,人們要如何生存?”

  一味的依賴只會讓自己變的越來越弱小無力?

  短短的一句卻如震雷擊在天機的心上,裡頭的道理似乎能明白卻又有哪裡想不通,正琢磨著,天機聽到柳青瀾的低語。

  “你爹他是四羽上族,身份尊貴,怎麼會跑到這雪山上來?”

  “四羽上族?怎麼看的出來?”

  “那個啊,每一族都有很明顯的標誌,比如天羽族就是看額上羽狀的紋印,五羽是族長,最低是一羽。”

  天機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光光的,什麼也沒有。

  “天機沒有喔!”柳青瀾笑著親了親天機的額頭,“這樣也好,有時候平凡才是最好的,娘並不希望你被捲入四族的爭鬥中。”

  “天機,”柳青瀾捧住天機的臉龐,愛憐的看著手中仿佛玉雕般美麗的孩子,“娘五年來對你不聞不問,你怨娘嗎?”

  “不怨。只要娘能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

  “天機,當年冥宮裡不太平,娘怕顧不到你所以才把你送走,娘知道虧欠你太多,娘以後一定疼你愛你,再也不和你分開。所以,天機,跟娘走好嗎?”

  看著那認真的眼神,天機真想就這麼答應了,但腦海裡卻掠過那清冷的面容,那在雪中飛揚的墨發,那仿佛天神般朝他走來的身姿,心裡竟是萬般的不舍,終於還是搖了搖頭。

  “爹爹一個人,會寂寞……”

  柳青瀾一愣,然後嘴角扯起苦澀的笑。奶娘說的沒錯,五年的感情哪是一朝一夕可以取代的?這孩子,終究還是和她生分了啊。

  悠悠的歎息聲回蕩在溫泉之上,母子二人雖然只有咫尺之遙,但心卻仿佛隔了千里。光陰,有時是如此的殘忍,在不知不覺中將所有的一切淹滅。

  兩人正暗自惆悵,一雙手忽然橫插進來將天機抱起。柳青瀾一看是蒼瞑,氣不打一處來,也顧不上自己衣冠不整,一下躍起拽住對方,怒喝道:“你幹什麼?”

  蒼瞑仿佛沒聽到柳青瀾的責問,對那誘人的嬌軀更是視而不見,只是將天機包裹在厚毯裡,一手拿起他的衣物離開,淡淡的回了一句。

  “泡久了天機會頭暈。”

  柳青瀾這才發現天機正有氣無力的趴在蒼瞑肩頭,氣焰頓時就矮了半截,心裡對蒼瞑雖恨,卻也不得不承認,她這個母親當真是不稱職的很!

  三人默然無語的往小木屋走,錦娘似乎是聽錦河他們說了柳青瀾的事,見三人過來微笑著點頭示意。柳青瀾為錦娘的美豔而驚訝,湊到蒼瞑身後悄悄的問天機。

  “寶貝兒,那是你爹給你找的後媽?”

  天機似乎看到爹爹的嘴角抽了抽,憋著笑回道:“那是奶娘,錦河和小葉的娘。”

  “哦?那我可得好好謝謝她,這幾年將我的寶貝兒照顧的這麼好!”

  柳青瀾跑去和錦娘閒話家長了,蒼瞑抱著天機進了屋,將天機放在床上幫他穿衣,天機拉住蒼瞑的一縷發,一邊晃蕩著雙腿一邊盯著蒼瞑額上的紋印看。

  “天機,你和你娘一起下山吧。”

  被拉的發猛的一緊,晃著的小腿也忽然停下,蒼瞑抬起頭,果然看到小孩仿佛受到了驚嚇一般圓睜著眼,原本帶笑的臉上滿是震驚與絕望。

  “爹爹……不要我了?”

  果然!

  蒼瞑將天機抱到懷裡,就感覺對方死死的拉住了他的衣服。他其實很早就發覺,這孩子對他非常依賴,就像在害怕著會被拋棄一般總是小心翼翼,所以他對柳青瀾說他不能開口讓天機走,就是怕天機傷心。但柳青瀾說的沒錯,即使再愛護天機,他也沒有權利將他一輩子拘在這雪山上。天機必須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必須要學會堅強和獨立,而且他還有另一層考慮,冥宮不管是在江湖還是在朝裡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天機的身份和力量瞞不了多久,遲早族裡會知道,如果有冥宮護著那是最好。

  “爹爹沒有不要你。”蒼瞑抬起天機的臉,抹去快落下的淚,“爹爹只是希望天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你喜歡山下的世界,那你就留在那,如果不喜歡,你就回來。”

  “不是……討厭天機嗎?” 不是想要像前世的父母一樣拋棄他嗎?

  那軟噥的嗓音中透露出的脆弱與無助讓蒼瞑的心一陣陣的疼。他從未問過天機過去的事,卻真切的為這孩子感到難過。到底是怎麼狠心的父母,這樣傷害如此善良的孩子啊?

  蒼瞑用指在空中慢慢的描畫,一個閃耀著藍色光芒仿佛水紋的陣形出現在天機面前。

  “剛才的指法記住了嗎?”

  天機在心裡回憶了一下蒼瞑的動作,點了點頭。

  “這是水系法術中最基本的‘水鏡’,你在水面上畫出此陣,就能和爹爹說話了。”

  天機再點頭,抓著蒼瞑的手卻不松。

  蒼瞑苦笑,這孩子要真強起來還真難纏啊!

  將天機帶著的玉佩拿出,蒼瞑又在上面加了個陣。

  “下山之後如果想回來,只要將自己的血滴在玉上,心裡想著爹爹的樣子,不管爹爹在哪你都能立刻回到我身邊。”

  天機摸了摸玉,仰著頭低低的問了句:“能不能先試試?”

  萬一爹爹是哄他的怎麼辦?

  蒼瞑當真是有些哭笑不得,怕天機真的去試,急忙板起臉:“這陣只能用一次,試過了可不靈了。”

  天機一聽趕緊將玉寶貝似的收到懷裡,心裡還嘀咕著爹爹怎麼這麼小氣就只弄一個。

  正在這時,柳青瀾聊天結束走了進來,一見天機臉上還掛著淚痕,柳眉倒豎,怒火上沖,一甩手紅色的鞭子蛇一般擦著蒼瞑的臉落在身後的木床上,硬生生的將床板抽出一條兩寸長的深痕。

  “你欺負寶貝兒?”

  蒼瞑偏過頭,看著自己落到空中的發,冷笑。

  “娘!娘!”天機一見勢頭不對,急忙跳下床撲到柳青瀾懷裡,“娘,爹爹讓我跟你一起下山呢。”

  “真的?”柳青瀾一高興火氣全沒了,收起鞭子對著天機猛親,招呼都不打就抱著天機走出木屋。在她的身後,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現細細的水波,將整塊地腐蝕出一片圓形!

  錦河和錦葉似乎知道天機要走,都守在門口,錦河眼眶兒通紅,錦葉更是已經淚眼漣漣,天機的心裡只覺得酸酸的,五年來他從未踏出半步,如今卻真的是要離開了,真的是好捨不得。

  趴在柳青瀾的肩上,天機含著淚看向站在屋門口的蒼瞑,那堅毅的身姿在這五年給了他多少的疼愛和保護。他會回來的,不管山下的世界多麼繁華,他一定會回到這茫茫雪海,回到爹爹的身邊!
  

章六

  太陽的光芒溫柔的投射在蒼瞑閉著的雙眼上,雙耳微微顫動,有鳥兒的歡鳴和小獸在樹枝間跳躍壓出的落雪聲,他輕輕的吐息,慢慢睜開雙眼,習慣性的朝懷裡看去。

  空的!

  一瞬的驚懼掠過蒼瞑的眼,他猛的翻身坐起,卻在下一秒頓在床邊。

  天機……已經走了……

  想起昨天發生的事,蒼瞑微微歎了口氣,用手摸了摸原本應該躺著那小小身軀的地方,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皺眉,為心中升起的思念疑惑。

  不過是一天啊!他明明一個人孤獨的生活了一百年,這樣強烈的感情從何而來?或許,還是不習慣吧。

  將那陌生的感情壓下,蒼瞑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雪地,翻手間長劍已在手中閃耀著寒光。劍起處,雪舞如花,飄飄灑灑仿佛輕羽飛揚,蒼瞑在落雪中身姿輕盈,翻騰舞躍,每一次揮劍都仿佛帶著淡淡金芒,每一次劈下都蕩起淒厲的風壓,每一次旋身都卷起飛雪的狂風,優美而肅煞,華麗而霸氣,仿佛不經意的舞動間都帶著淩厲的殺氣。

  只是,有什麼不對!

  蒼瞑的動作毫無預兆的靜止,默默的轉身,身後空蕩蕩的,沒有那蒼銀色的眼眸欽佩的注視,沒有那仿佛春風般柔和的淡然笑容,沒有那軟噥的聲音叫著他‘爹爹’。

  思念,如瘋長的野草在心裡蔓延開來。

  右手慢慢撫上胸口,蒼瞑迷惘的看著眼前泛著銀光的世界,明明和以前沒有任何不同,但這茫茫雪海卻似乎一下子空曠了許多。

  然而,空的是地方,還是,人心?

  “上君。”

  恭敬的呼喚讓蒼瞑猛的一驚,偏頭看去,錦河正站在一邊看著自己,手裡還拿著他昨天給的樹枝。

  “上君,今天還練習嗎?”

  點了點頭,蒼瞑恢復了平日的冷漠,開始指導錦河習武。

  練武的時間過的飛快,蒼瞑看著錦河將剛教的一套劍法練完,微微偏頭說道:“今天就到這。天機,你和錦河……”

  然而,下面的話卻沒有繼續,因為,那孩子不在,那五年來他視若珍寶的孩子不在了。

  苦澀的笑容浮上蒼瞑的嘴角,忽然,他神色一凝,如電的目光看向雪山的入口。

  那緩緩走來的兩人都擁有俊美的容貌,高個的男子有著仿佛女子般嫵媚的容顏,一身寶藍色的長衫,同色的腰帶在右腰處垂下絳紫的流蘇,綴著指粗的珍珠,行走間閃耀著柔和的光芒,純黑的長髮編了長長的辮子垂在胸前,一根鑲了藍寶石的發帶落下長長的尾帶在空中微微舞動;個子較小的少年還有著稍顯稚嫩的臉龐,濃眉大眼,一頭棕色短髮,額前佩著鑲紅寶石的抹帶,長長的發帶直饒到腦後垂落下來,與他一身火色的紅衣相得益彰,煞是顯眼。這兩人一個似水寧靜,一個似火狂暴,各有特色,唯一相同的是額上都有四羽金印,顯然都是天羽族人。

  “蒼瞑,許久不見了。”

  高個的男子——阡華揚起紅唇淡淡的笑,卻仿佛粉桃綻放,滿室春色,無意間已是風華絕代,勾人攝魄。

  “哼!”如火的少年——紫筠冷哼一聲,用蔑視的眼光掃了一下呆站在一邊的錦河,“我還以為你這一百年都在這雪山幹什麼呢!原來是和這些下等妖魔混在一起。”

  “你說什麼?”

  錦河聽到對方無故侮辱自己,怒上心頭,憤憤的怒視著對方。然而天羽族人在開雲國內被視為神之後代,倍受尊崇,向來自視甚高,哪容得下一個還未成年的小小狐妖在眼前大呼小叫?紫筠淡淡一瞥,一股仿如實質的殺氣伴隨著淩厲的風壓極其霸道的朝錦河猛襲而去,錦河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哪裡受得住這樣的殺氣,只覺得胸口有千斤巨石壓著,呼吸不順,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圓睜著大眼看著那銳利的風刃朝自己的胸口而來,忽然,雪輕輕的舞起,以極快的速度在錦河面前匯成盾形,將那風刃生生擋住。

  “錦河!”

  覺察到不對的錦娘從屋裡沖過來將錦河護在懷裡,全神戒備的看著眼前忽然出現的兩人。

  “將錦河帶回去吧。”蒼瞑淡淡的說,然後轉身朝木屋走去,阡華和紫筠的目標本不是錦河,見蒼瞑走了,急忙跟了上去。

  阡華一雙桃花眼掃視了一下木屋內的擺設,然後微笑著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神情莫測,紫筠看著屋內簡陋的器具眉頭大皺,但看阡華沒說什麼,只得憋了一肚子話在床上盤腿坐下。

  “這一百年過的可好?”

  蒼瞑在另一張椅上落坐,面對難得一見的同族,墨紫的眼中沒有一絲波瀾,不答反問。

  “什麼事?”

  “必須要有事才能來嗎?”

  “那就請回。”

  “喂!你有沒有搞錯!”紫筠火冒三丈的躥起來,“我們巴巴的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找你,板凳還沒坐熱你就趕我們走?”

  “小筠,你冷靜點……”

  阡華一臉無奈的想去拉紫筠,卻被他一把甩掉。

  “冷靜你個頭!你跟他廢什麼話!蒼瞑,我今天就問你一句話,你倒底跟不跟我們回去?”

  蒼瞑的回答是撇過頭不看他。

  “你……你……”

  紫筠氣的渾身直打顫,恨不得就要撲上去痛扁對方一頓,然後將這冰塊包包紮紮打包帶回去,但他心裡清楚的很,即使同樣是四羽,他卻遠遠不是蒼瞑的對手。怒氣無處發洩,外界的死物自然就要倒大楣,紫筠低吼一聲,一拳砸在床上,正砸中一個琉璃制的鈴鐺,那精緻的鈴鐺連鳴叫一聲的機會都沒有就變成一堆粉末。

  ——爹爹,爹爹,這個好漂亮,在陽光下會變色呢——

  那是……天機喜歡的……

  墨紫的眼微微眯起,原本淡漠的男子身上忽然飆散出狂暴的殺氣。

  “滾!”

  伴隨著金石裂岸般的冰冷厲喝,驟起的狂風在空中猙獰的咆哮,仿佛天怒般朝紫筠侵襲而去。紫筠根本沒想到蒼瞑會突然動手,一時間竟反應不過來,傻傻的愣在原地。阡華早在蒼瞑身上出現殺氣的那一刹那就感覺到不對,急忙飛身撲過去,卻還是晚了一步,兩人被風卷著狠狠的砸在牆上,落下時將整張床壓的四分五裂。好在阡華在撲過去時已在身上加了護盾,否則再耐摔的身體也要斷幾根骨頭了,即使如此,雖然沒有造成重傷,卻也是狼狽不堪,頭髮零亂的披散,身上的衣物更是被刮出幾條好大的口子,哪裡還有剛來時的瀟灑華貴。兩人都有些惱火,不明白對方怎麼會好端端的發難。

  正當氣氛尷尬之時,一把怯怯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三人循聲看去,錦葉正扒在門邊神色緊張的看著裡頭,見蒼瞑看過來,眼裡忽然湧出淚水,哽咽著問。

  “上君,小天……什麼時候才回來啊?我……我想他了……”

  蒼瞑的神色緩下來,走去過摸了摸錦葉的頭,柔聲道:“天機過些時候就會回來的。”

  “真的?他會不會……會不會不想回來?”

  他會不會不想回來?

  蒼瞑有一瞬的遲疑,這樣的疑問,他是不是也問過自己?他想放天機去飛,卻發現當那孩子真正離開自己時,心裡卻有種莫名的不安,思念,害怕,焦慮,交織起來成為一團亂麻,讓他沉寂了幾百年的心再也靜不下來。

  他會懷念那孩子親熱的廝磨,會懷念那純淨的微笑,會懷念那美麗的仿佛撒滿銀色月光的眼眸,會懷念那軟軟的身體帶來的溫暖感觸。

  原本理所當然的一切現在竟仿佛是一種奢侈,血緣的牽絆真的如此之深嗎?

  天機,天機,我是否做錯了?我是否不應該放開你?我是否應該讓你留在我身邊直到你自己想要飛翔?

  “上君……”

  得不到回答的錦葉拉了拉蒼暝的衣服,蒼瞑回過神,點了點頭。

  “他會回來的,我保證。”

  是的,如果那孩子不願回來,他也會等著,等到塵世鉛華落盡,等到那孩子看遍人世滄桑之後回來對他柔柔的笑。

  得到保證,錦葉抹了抹眼淚,破泣為笑:“那我在家等他,我要把好玩的東西都留著,等他回來一起玩。”

  看著心滿意足的跑出去的錦葉,從斷床裡爬出來的阡華和紫筠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天機?是誰?

  紫筠腦中忽然靈光一現,一臉見了鬼似的看著轉過身的蒼瞑。

  “你……你該不是和那個……那個狐妖……”

  不要啊!天羽族人怎麼可以和妖類結合,而且蒼瞑還是……還是……

  阡華撫著額頭在一旁直歎氣,為什麼這小子這幾年就只長個子不長腦子呢?沒聽到那小丫頭叫蒼瞑‘上君’嗎?怎麼看也不可能是一家子吧?而且現在重點也不在這兒!

  “蒼瞑。”阡華整了整自己零亂的衣服,正色道,“一百年對天羽族人而言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也足夠一個人忘卻過去。雖然當時長老們的做法確實不妥,但最後做決定的還是那個女人,既然已經失去了你又何必這樣死心眼的不肯放開?她實在不值得你如此神傷。蒼瞑,如今族裡亂的很,你如果還記得自己的職責和發過的誓言,就跟我們回去吧。”

  他在說什麼?

  蒼暝有些困惑的皺起眉。

  女人?

  ……對了,似乎他一百年前是因為一個女人而來到這隱龍雪山,但,是誰呢?

  記不得了!

  ……說到女人,柳青瀾那女人實在不是當母親的料,不知道她有沒有將天機照顧的很好。天機喜歡吃甜食,但吃多了會鬧肚子,忘了和那女人說不要由著他吃了,還有天機喜歡玩水,但他還小,沒人看著很危險……

  阡華和紫筠見蒼瞑一會兒皺眉一會兒露出柔和的笑,以為他還無法忘記那傷害了他的女人,不禁都有些唏噓,竟然能讓當年殺伐果斷,狂肆傲慢的男子如此放不開,這‘情’字果然是碰不得啊!

  “咳!咳!”阡華輕輕地低咳將蒼瞑從幻想中拉回來,“蒼暝,你在這住了一百年也夠了,如果你還是放不下,大不了咱們再想個辦法將那女人奪過來遂了你的願,怎麼樣?”

  “對!趁機也可以好好教訓一下紅蓮族那些混蛋!我可是好久沒動手了,全身都癢癢。”

  紫筠說著就開始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興奮樣,其實對他而言那女人怎樣都無關緊要,背叛了一族的女人即使回來也要被族人唾棄,但如果借機可以好好打一架,那他也不介意在殺人的時候順手將她搶回來,畢竟蒼瞑喜歡嘛。

  面對兩人的提議,蒼瞑連眼都沒抬,只冷冷的說了句:“不送!”

  ……

  阡華覺得自己這麼好脾氣的人都有種想罵人的衝動,紫筠更是濃眉倒豎,一臉的猙獰,雙拳握的‘咯咯’直響。

  然而,沒有一個人敢在這個男人面前動手,那是實力上的差距,蒼暝性格淡漠,但長久以來,真正惹惱此人的下場非死即傷,所以當初發生那件事時蒼瞑只是一走了之而沒有大發雷霆實在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也更讓人覺得膽戰心驚,因為,壓抑的越久,那怒火就更是讓人無法承受。

  “……好吧,既然你這麼決定我們也不勉強。不過,蒼暝,這世上真的有什麼事值得你違背誓言,棄一族於不顧嗎?”

  冷冷的扔下這一句話,阡華將死活不肯走的紫筠硬拖了出去。

  蒼瞑合上眼,輕輕的歎息,疲憊,在他的臉上漸漸濃烈。
  
  天機睜開眼,有些迷惑的看著眼前灰色的頂棚,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自己現在已經不再雪山上了。

  隱龍雪山離最近的城鎮也有兩天的路程,再加上柳青瀾怕天機不習慣,放緩了速度,一天下來不過走了小半的路程,昨天夜裡也只好在野外露宿。雖說是露宿,但冥宮宮主自然是不可能直接睡在露天,這隨行的二十人可是將一切準備的妥妥當當,倒也沒讓天機覺得不舒服。原先他還對這山下的景色有些好奇,但看久了興致也漸漸淡了,然後便是擋不住的睡意,似乎記得昨夜有人叫他起來吃了晚飯,但很快有沉沉睡去。

  天機揉了揉眼,剛想起來穿衣,帳篷門簾被掀開,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捧著清水和食物進來,天機記得她是叫翠兒的。翠兒見天機已經醒了,將東西放下,恭敬的福了福身。

  “少宮主您醒了。讓奴婢給您穿衣吧。”

  天機點點頭,一邊由著對方為他穿衣一邊朝外看了看。

  “現在什麼時候了?”

  “快中午了。宮主見您睡的香,就沒叫醒你。”

  “我娘呢?”

  “宮主在和三位執事商量接下來的行程。”

  說話間,翠兒已為天機穿好了衣服,正想端過清水為天機洗臉,手卻被天機拉住。

  “那個……我自己來。”

  翠兒愣了一下,卻還是微笑著點點頭退了出去。

  見翠兒走了,天機急忙跑到水盆邊,畫出‘水鏡’的陣法,透明的水面一陣搖盪,緩緩的現出影像。

  “爹爹!”天機整個人都趴到水盆上,興奮的叫道。

  “天機,還好嗎?”水中的蒼瞑露出慈愛的笑容,眼裡是化不開的憐惜。

  “我很好!爹爹,你後面的床怎麼了啦?”

  他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才一天就壞了啊?

  “……爹爹想換一個大點的……”

  大點的?兩個人睡明明就夠了啊!啊!對了!他總是要長大的嘛,等他長大了就不夠了!

  天機甜甜的笑,將這個問題拋到了腦後:“爹爹,山下的景色和山上果然不一樣呢,娘說今天我們就能到最近的城鎮,不知道又會是怎樣一副光景呢。”

  “……天機喜歡山下嗎?”

  偏頭想了想,天機點了點頭:“喜歡!這兒有好多有趣的東西!不過……”

  天機癟起嘴,低喃著:“我想爹爹了……”

  爹爹為什麼不和他一起來呢?才一天他就好想爹爹啊!

  水中的蒼瞑沉默了一會,然後慢慢伸出手,原本平靜的水面忽然像煮沸了一般升騰起來,在空中化為手的形狀,溫柔的撫過天機的臉龐。

  “爹爹也想天機,天機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天機咬起唇,眼裡有些濕潤:“爹爹……”

  “寶貝兒!”

  一把清亮的聲音傳來,天機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將陣抹去,柳青瀾已經風風火火的沖了進來。

  “寶貝兒,早餐吃了嗎?”

  “……啊!我……我……”

  天機慌張的想要將水盆擋到身後,卻反倒讓柳青瀾覺得奇怪,好奇的探過身子看去,卻什麼都沒看到。天機舒了口氣,望著那已經恢復原狀的水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龐,笑的柔和而滿足。
  
  隱龍雪山上,蒼瞑將抬起的手撫上自己的胸口,看著虛空喃呢。

  “我的寶貝啊……”
  
  

章七

  隱龍鎮,因隱龍雪山而成名,面積不大,常住人口不過一萬左右,卻因為是隱龍雪山附近最大的一個鎮而聚集了許多來往商客,部分是富家子第閑來無事要去雪山之上觀景,也有部分是沖著山上那富足的藥材與奇獸而來,因此小小一個隱龍鎮卻是人聲鼎沸,充滿生機。

  柳青瀾一行人等天機用過餐即刻出發,正午時分到了這隱龍鎮。天機坐在柳青瀾懷裡,探出身子睜著大大的眼好奇的看著四周的一切。青磚紅瓦,飛簷斜勾,象徵著吉祥的瑞獸蹲俯在屋沿正中,或肅然而視,或閒適閉目,或張牙舞爪,似乎每一個都有著不同的形態,煞是好看。街道上仿佛水流般不斷流動的人們或匆忙或悠閒的在天機的身邊越過,那明顯帶著異族色彩的服飾與裝飾品讓天機在興奮之餘卻感到了淡淡的悲傷。

  原來,他是真的離開了他生存了十年的空間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不同的風俗,與原來的世界沒有一絲一毫的相同。

  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輕輕的歎息,帶著割斷過去的痛苦與在新的世界展翅高飛的期願,天機的眼中漸漸凝聚著堅毅與決然,猶如天光初開之時投射向大地的第一抹陽光,璀璨奪目!

  “寶貝兒,咱們到了哦。”

  天機循聲看去,一塊大大的寫著‘賓至如歸’的招牌出現在眼前。正想著這客棧的名字倒是別致,一個六旬老者領著四人從店裡迎出來。

  “小姐,怎的到了現在?可把老奴給急壞了!”

  柳青瀾抱著天機跳下馬,一向桀傲的眼中露出柔和的光芒。

  “福伯,天機剛從雪山上下來,我怕他不習慣所以走的慢些。”

  “哦?這就是小少爺嗎?” 福伯一邊捋著鬍子一邊笑呵呵的將天機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讚歎的點了點頭:“嗯,嗯,不愧是天羽族後代,雖沒有禦印但一看便是聰靈俊秀,天資極佳。天機?掌天之機緣者?好!好!好名字!”

  天機見這老爺爺一笑眼睛就眯成一條線,再加上胖胖的身材圓圓的臉,如果沒有鬍鬚那就整一個活版彌勒佛,心裡就喜歡了幾分,再聽他誇讚爹爹給他取的名字,心裡更是美滋滋的,小嘴兒一張甜甜的一聲‘福伯好’就冒了出去,把個福伯樂的笑開了花。

  “福伯,一切可都準備妥當了?”

  “自然!我已經將這‘賓至如歸’包下,一切都準備好,就等小姐你了。”

  福伯仍然眯著眼‘呵呵’笑著,天機卻分明看到了其中一閃而逝的寒光,扭過頭看向柳青瀾,那英氣十足的臉上也是一臉的深意。

  看來,這次下山之旅恐怕不太平呢!

  “呵呵,好了好了,小姐一路勞累,還是先進去歇一會吧。”

  柳青瀾點了點頭,抱著天機在二樓一間雅室裡坐下,早有人端上熱水讓兩人淨手洗臉,各式點心也擺了一桌,柳青瀾拈了幾塊桂花糕喂天機吃了,然後朝福伯身後四人中的一個示意。

  “淩風,你過來。”

  “是!”

  這聲音一出天機就聽出來此人正是當年送自己去雪山的人,細細看去,大概二十左右,朗目疏眉,面容端正,一身藍色勁裝包裹著強健的身軀,隱隱現出彪悍之氣,從福伯身後走出來時步伐極其穩健,不急不緩,卻帶著無法忽視的剛猛,顯然功力不淺。

  “寶貝兒,你還記得他嗎?”

  柳青瀾戲問道,原本也沒指望天機回答,畢竟一個剛出生的孩子怎麼可能會知道身邊的事,更不用說單憑聲音就認出人來。沒想到天機卻是老實的點了點頭。

  “記得,他是送我去雪山的人。”

  眾人皆驚,連垂頭等候吩咐的淩風都驚訝的抬頭看了看這少主人。柳青瀾先是一愣,然後滿臉喜色的哈哈大笑。

  “哎呀呀,不愧是我柳青瀾的兒子!真是天才中的天才啊!”

  她這一笑,其他人自然是要附和著稱讚幾句,一時間這雅室裡竟是溢美之詞滿天飛,樂的柳青瀾照著天機的臉頰就是幾個猛親,然後忽然面色一整,仿佛方才笑的嘴都歪了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在柳青瀾變臉的那一刹那,周圍的聲音一下子全沒了,坐下五人垂手斂目,正經的猶如正在聽經的和尚,顯然眾人早就習慣了柳青瀾這說變就變的性子。

  “淩風,你和寶貝兒有緣,從今天起追風堂的事你不用再理,幫我守著寶貝兒,你可願意?”

  此話一出除福伯外其他三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淩風更是全身一震,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柳青瀾。

  冥宮宮主座下有四位長老組成的長老團,然後便是五堂,分別是青月堂,掌冥宮一切對外商務;暗影堂,掌一切暗殺之事;霽雪堂,掌兵器購置製造之事;伏虎堂,掌訓練宮內弟子與各類刑罰之事;追風堂,掌情報收集之事。這五堂分別掌管不同的事務,構成冥宮的基本構架,因此各堂堂主地位也甚高,淩風雖只是追風堂副堂主,但以他這般年紀能坐到副手之位也屬難得,眾人都認為假以時日,這淩風必定能坐上堂主之位,然而如今柳青瀾這話分明是要奪他的權,他自認平日做事嚴謹公正,輔佐堂主也是全心全意,為何忽然……

  “淩副堂主,你還沒回答我。”柳青瀾再問,話裡已帶了些冷意。

  淩風雙拳緊握,似在極力忍耐,忽然抱拳垂首,沉聲道:“屬下不解,宮主這樣安排可是認為屬下平日做事有不當之處?”

  “淩副堂主莫要誤會,本宮不過是愛兒心切。平日宮務繁忙,本宮無法隨時陪在天兒身邊,淩副堂主天縱英才,不僅武藝高強,處事也是穩當的很,在年輕一輩中也屬佼首,將天兒交于你保護本宮才放心。淩副堂主,你還有何不解嗎?”

  柳青瀾這話說的情真意切,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個藉口。如果要保護少宮主,完全可以由伏虎堂調派人手,甚至可以從暗影堂調出死士,又何必要淩風這個副堂主親自出馬呢?

  然而,事已成定局,宮主的命令你可以懷疑可以不解,但絕不允許不遵從。淩風虎目圓瞪,心有不甘的盯著腳下鋪著的華麗地毯,終於垂首。

  “屬下遵命!”

  “那此事就這麼定了,追風堂副堂主由潘河暫代。”

  “是!”

  福伯身後另一名男子走出來恭敬的領命,回答時朝淩風瞄了一眼,眼中雖有些不忍卻還是難掩滿面得意。

  “寶貝兒,”柳青瀾低頭朝懷裡一直乖乖聽著的天機笑道,“娘要和福伯商量點事,你乖乖呆在這,有什麼事就吩咐下去,別亂跑知道嗎?”

  “嗯。”

  見天機乖乖的點頭,柳青瀾親了親他的臉頰,將他放在軟塌上,和福伯以及其它三人出了雅室。淩風自然是不能去的,因為,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任何權利參與宮內事務了。

  看著一臉陰沉的站在一邊的淩風,天機心裡覺得有些愧疚,他自然不會想到冥宮內盤根錯節的內情,只覺得是因為自己的到來才讓淩風被降了職,想要去求柳青瀾卻也知道以他娘的性格決定了的事是不會輕易改變的,想要向淩風道歉卻又想不出適當的措詞,只得悶著頭吃著桌上的點心。

  忽然,一陣細微的敲門聲傳來,淩風仿佛大夢初醒一般眨了眨眼,看了看乖乖坐在軟塌上的天機,輕輕的打開門走了出去。

  站在門外的是翠兒,見淩風出來,翠兒面帶焦慮之色的迎了上去。

  “淩大哥,我剛才聽說……聽說……”她心裡一急,竟是連話都說不全。

  淩風神色黯然的點了點頭:“沒錯。”

  翠兒愣了愣,然後垂首喃呢:“為什麼?宮主沒道理這麼做啊。”

  “……宮主處事自有她的道理,我們做屬下的不需妄自猜測。不過,我想多半是和最近情報被竊的事有關吧……”

  最近一段時間他追風堂的重要情報總是無故被竊,他和堂主懷疑是本堂的人做的,卻遲遲查不出是誰,也難怪宮主將怒火降到他頭上,借機撤了他的職了。

  “宮主……是在懷疑你?”

  淩風苦笑著,卻不回答。

  不管宮主心裡怎麼想,他自認行事光明磊落,無愧於心,別人怎麼看他制止不了,也不想制止,清者自清,時間,總會還他個公道!

  “太過分了!”翠兒卻是為淩風不平,聲音猛的拔尖,“宮主她怎能懷疑你這樣忠心耿耿的屬下,而且還讓你一個副堂主去照顧一個小孩子……”

  “翠兒!”

  淩風一聲怒喝將翠兒嚇的渾身一顫,看著對方掩著唇一副要哭的樣子,淩風歎了口氣。

  “翠兒,你我都是孤兒,被宮主收留才有今日,不管宮主做什麼我們都不應有怨言,更何況少主雖只是孩子卻是未來的冥宮宮主,不要說讓我照顧他,就算是讓我為他而死我淩風也毫無怨言。翠兒,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我待你就像親妹妹一般。我知道你為我不平,但這些話還是少說為妙,被我聽見不打緊,要是被有心人聽了去那可就糟了。”

  “……我知道了。淩大哥,你……你是好人……”

  淩風失笑:“怎麼忽然冒出這麼一句啊?我可不是什麼好人。”

  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有罪有應得的,也有無辜的,怎會是好人?

  “不!”翠兒揪著衣擺忽然叫起來,眼裡竟隱隱有淚光,“你是好人!我……我……”

  咬了咬唇,翠兒忽然扭頭跑了,丟下淩風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嘀咕。

  “這小丫頭今天怎麼了?”

  搖了搖頭,自認猜不透少女的心思,淩風轉身推開門進了雅室,一進去就看到天機趴在視窗不知在看什麼。皺了皺眉,淩風走過去將天機抱起:“少主,這樣趴著容易掉下去。”

  天機指著窗外的某處:“那個……”

  淩風順勢看過去,原來是一高一矮兩個男子,高個的穿著寶藍色長衫,矮個的一身火紅,額上金色的禦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那是天羽族人,而且是四羽上族。”

  淩風的視線落在天機蒼銀色的頭髮上。

  對了,這孩子的父親也是天羽族人,難怪他覺得好奇。

  “天羽……”

  天機喃喃自語,對這陌生的名字當真是好奇的很。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除爹爹外的天羽族人,看街上行人對那兩人的恭敬樣,天羽族在開雲國內的地位果然很高。

  天羽,天羽,這麼好聽的名字,不知道是怎樣的一族呢。

  忽然,那高個的男子似乎感覺到天機的視線,猛的調過頭來,天機被嚇了一跳,本能的將身體縮到淩風懷裡,那人看了一會沒找到人,又回過頭去和那火樣的人說話。

“好險……”

  天機拍了拍胸口,卻又覺得奇怪,自己為什麼要躲呢?他雖然沒有禦印但也是天羽族人的後代啊。嗯……大概是因為爹爹從來不談自己的種族,讓他覺得爹爹和族人之間的關係並不好。

  哼,如果爹爹討厭天羽族人,那他也討厭!雖然……雖然……他很好奇……

  天機撇了撇嘴,將天羽族的事拋到腦後,看向抱著自己的淩風。

  “對不起……”他想了半天還是覺得要道歉。

  淩風揚了揚眉,不明白這小少主怎麼忽然會跟他道歉。

  “如果你真的不喜歡和我在一起,那我去求娘……”

  淩風恍然大悟,解釋道:“少主不必自責,這件事原本就與少主無關。屬下既然答應了宮主,自然會盡心盡力的保護您。”

  “那……你不討厭天機?”

  這……他們是主僕,根本談不上討厭不討厭吧?

  看著對方那閃閃發亮帶著期待的美麗眼眸,淩風感到了迷惑。

  “……不討厭……”

  紅豔的唇高高的揚起,那原本就仿佛玉琢般美麗的臉龐因為這純淨無垢的一笑而更加的璀璨奪目。

  仿佛被感染一般,淩風的臉上慢慢浮現柔和的笑容,一個古怪的念頭在他的腦中一閃而逝。

  其實,這樣也不壞吧。
  

章八

  夜闌人靜,明月高懸,整個隱龍鎮脫去了白日的喧鬧,仿佛一個疲憊的孩子般沉沉入睡。

  天機蜷縮在柳青瀾懷裡正做著好夢,忽然耳邊傳來一陣異動,迷糊的睜眼,只見柳青瀾已翻身坐起凝神聽著什麼。

  “果然來了!”

  低低的喃呢,透著淩厲的殺氣,天機抬眼看去,那美麗的臉龐在半明半暗中仿佛蓄勢待發的母獅閃耀著猙獰的血色。

  正驚疑間,福伯帶著淩風等人沖進房來。

  “宮主,來了!”

  “來的好!”柳青瀾一躍而起,順手將天機抱給淩風,“掉了一根頭髮就提頭來見!”

  “是!”淩風將天機護到懷裡,跟著柳青瀾沖了出去。

  天機縮在淩風懷裡眨著大眼看著眼前打的天昏地暗的眾人,只聽到不遠處柳青瀾興奮的尖叫聲夾雜在刀劍聲與哀鳴聲中傳來。

  “給我圍起來!一個都不要放過!敢算計老娘我,我讓他們後悔生在這世上!”

  原來是甕中捉鼈啊!怪不得白天福伯說全都準備好了!

  天機不明白這些‘鱉’都是什麼角色,但既然和她娘是對頭那也沒有憐憫的必要。被淩風抱在懷裡,天機仿佛前世看電視一般愜意的看起了眼前的打鬥場面。

  不得不說,淩風這傢伙功夫實在是很高,天機看不懂劍法,卻也覺得那空中的殘影美麗中帶著吞噬一切的刹氣,輕輕顫抖著仿佛雪蓮悠然綻放,但每一招卻都算的恰到好處,直攻對方要害。

  但是,比起爹爹來可差遠啦!

  想起爹爹,即便是在這亂鬥中,天機也不禁心中一甜,然而更多的卻只是接踵而來的思念。

  想念那輕輕抱著他的堅實手臂,想念那落在額上溫柔的吻,想念那飛雪中仿若飛仙的英姿,想念那淡漠卻盈滿疼愛的墨紫雙眼。

  那樣多那樣多的想念,仿佛每一個畫面都在腦中盤旋著不願離去,天機咬唇,心竟似有些痛。前世他還未被關起來前也曾離開父母獨自參加學校的旅遊,可從未這樣想念過。

  爹爹,我是否太過依賴你?我是否應該長大,應該堅強,應該……慢慢適應離開你的日子?

  可是,為什麼會覺得難過呢?爹爹,天機想你呢!真的好想你!

  “翠兒!”

  淩風焦急的呼喊將天機的思緒拉回,抬眼看去,翠兒正狼狽的躲避一個刺客追殺。淩風一腳踢飛身邊的一個黑衣人,幾個縱躍已擋在翠兒身前,長劍猛劈,劍氣所及,對方已是身首異處。

  “翠兒,你怎麼跑出來了?趕快給我躲到屋子裡去!”

  “我……我擔心你……”翠兒揪住淩風的後衣低身說著。

  淩風微偏頭,眼裡閃過一絲詫異,然後面容一整,翻手刺死一個從側面襲來的刺客。

  “趕快進去!”

  翠兒卻沒有行動,天機好奇的探出頭,越過淩風的肩正好能看到她那烏黑的發頂。忽然,一陣寒光在天機的眼角閃過,天機猛的睜大眼,剛想尖叫,一把匕首已經直直的插入淩風的後腰。

  淩風不敢置信的轉身看著那明麗的女子,那抬起的俏容上交織著歉意與無奈,眼中,卻閃著決然的寒光。

  “淩大哥,對不起!”

  翠兒在天機喊出聲之前已點了他的穴道,然後趁淩風震驚之時搶過天機趁亂翻身從窗子跳出。

  淩風半跪在地上,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忽然將插在後腰的匕首猛的拔出,右手疾點暫時止住血,然後順手拉過附近一個冥宮弟子。

  “去告訴宮主,少主被翠兒劫持了,我去追她!”

  然後也不管對方有沒有聽明白,淩風已從視窗躍出追著翠兒而去。
  
  天機被翠兒抱著在路上疾駛,四周的景色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但卻明顯的漸漸荒僻,朝著鎮外而去。天機不敢有任何異動,他不明白翠兒怎會忽然劫持他,更想不到這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少女輕功竟是如此之好,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忽然,翠兒緩下腳步,轉過身看著那夜色中黑黝黝的小道,樹葉在風中摩擦著發出細小的‘沙沙’聲,伴著驟起的幾聲鳥兒的怪叫,讓天機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道路盡頭逐漸出現人影,隨著對方的接近,天機終於看清來人是淩風,此時他腰側染血,髮絲零亂,一臉的蒼白,呼吸也有些急促。

  淩風在離翠兒十步之遙時停下,神色複雜的看著眼前垂首不語的少女。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在淩風的心裡早就將這個乖巧靈動的女孩當成了妹妹,當成了家人,可如今……

  背叛冥宮者只有死路一條,但是,他如何下得了手?

  “翠兒,將少主放下,你走吧!”

  翠兒的身子一顫,緩緩抬起頭來,緊咬的紅唇已是毫無血色,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淚水滿溢,痛苦,後悔,無奈,種種情緒在臉上交替出現。

  “淩大哥,你……你何苦要跟來……”

  “什麼?”淩風沒有聽清那低低的細語,皺眉反問道。

  “嘻,嘻!她問你何苦要跟來呢。”

  那柔媚至極的聲音在夜色中如煙霧般繚繚而來,仿佛情人的甜言蜜語在耳邊溫柔的喃呢,又仿佛一雙小手在心上輕輕的撓,讓人心癢難耐,面紅耳赤。

  淩風一驚,渾身肌肉猛的繃緊,這聲音離的如此之近,他卻沒有感覺到任何氣息。順著聲音抬頭看去,一雙盈白的裸足在樹枝間晃來晃去,純白的薄沙裹住那纖長的美腿,若隱若現的勾人遐思,女子坐在樹枝間嬌笑著,豔紅閃著瑩光的唇在月光下揚起美麗的弧度,純真中帶著淡淡的妖異,卻更增了幾分誘惑人心的嫵媚。

  然而,面對這個不過二十左右年紀的女子,淩風眼中的防備卻更甚,其中還夾雜了幾分恐懼,因為,他分明看到那女子額上兩朵五葉紅蓮在夜色中開的妖嬈,那,代表著力量,也代表著絕對的權利與地位。

  淩風沉思片刻,朝那女子恭敬的躬身行禮。

  “原來是紅蓮族上君,在下有禮了。不知上君為何深夜在此荒野之地逗留?”

  “我?”女子用指點了點唇,笑靨如花“當然是來接翠兒妹妹的啊!“

  淩風心中暗暗叫苦,如果這紅蓮族人和翠兒是一夥,那要想救回少主恐怕是不可能了!

  淩風正在心裡思索著解救之計,忽然鼻翼傳來一股濃烈的香氣,那女子竟不知什麼時候已到了他跟前!淩風本能的想後退,但他明明沒有被點穴的感覺,卻仿佛被最牢固的鎖鏈鎖住一樣動彈不得!這就是神之子的力量嗎?

  淩風的眼中,對淩駕於凡人之上的未知之力的恐懼慢慢慢慢的堆積,臉色也更加蒼白!

  “嘖,嘖。”女子咋了咋嘴,輕輕的朝淩風的臉吐氣如蘭,“呆子!翠兒妹妹刺你一劍就是不希望你跟來,你倒好,巴巴的來送死哪!”

  “上君!”想到宮主對自己的交代,淩風豁出去似的喝道,“淩風的命不值什麼,但少主年幼,即便上君與我冥宮有什麼恩怨也不該為難一個孩子,還請上君手下留情,放了少主。”

  女子愣了一下,忽然掩著唇哈哈大笑起來,直笑的淚花閃爍這才掉過頭來看向呆立在一邊的翠兒。
  “好妹妹,你說的果然不錯,你的淩大哥當真是個大好人,大呆子!”

  扭頭看著滿臉憤怒的淩風,女子緩緩走上前撫上淩風的臉,眼裡仿佛蘊了蜜般柔情似水。

  “呆子!我和冥宮能有什麼恩怨?要不是主子想得到那件東西我可是懶得跑到開雲國陪你們這些凡人玩。不過那柳清瀾倒是有些本事,五年來將我們暗插在冥宮內的人清的所剩無幾,原本想在今夜傾所有力量將那柳青瀾拿下,沒想到還是著了她的道。不過那些人死了也不可惜,五年了竟然連那東西放在哪都沒查到,簡直就是廢物!嘻,嘻,你的好妹子今日可是立了大功了,劫了柳青瀾的寶貝兒子可是比盜取幾個情報更能討主子的歡心呢,也不枉費我們在她七歲時就將她送入冥宮呢。”

  原來,那些情報竟是翠兒偷走的!

  淩風看向那低著頭的少女,眼裡閃過痛苦與不甘,沒想到,他最信任最親近的人竟是最終背叛他的人,難道這十幾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嗎?都是騙人的嗎?

  “上君,按照四國的協議,四族之爭不可牽扯普通百姓,更不可隨意對百姓出手,上君應該不會忘了吧?”

  “呵,呵,是啊!四國確實有這樣的協議,”女子淡金色的眼眸轉了轉,俏皮的眨了眨眼,“所以,既然你見到了我,自然是不能讓你活著回去了,這可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呢。”

  說著,右手在空中快速畫出符陣,四周的空氣忽然冷了下來,純白的雪片從天際飄飄灑灑的落下,在月光下閃爍著銀亮的光澤。

  “不要!”眼見著女子要對淩風下殺手,翠兒猛的沖過來擋在淩風身前,乞求著,“青鴛姐,我求你別殺他!你……你抹去他的記憶好了!這樣他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求你!”

  青鴛細細凝望那滿眼淚水的秀麗臉龐,輕輕的歎了口氣,慢慢的背轉身去。翠兒見青鴛停手,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笑著向青鴛緩緩屈膝表達謝意,忽然,一根劍長的冰棱憑空出現,直直的穿過翠兒的胸口紮進她身後淩風的體內,在兩人還未來得及驚呼之前已被一曾薄冰覆蓋住。

  青鴛微微昂起白皙的臉龐,飛舞的雪片輕輕的吻上她的臉,轉瞬間消失無蹤,月色如水,灑在那如玉的肌膚上,反射著瑩潤的色澤,一身白衣在夜風中仿如蝴蝶的翅膀緩緩舞動,竟給人一種飄然若仙的錯覺。

  “傻丫頭,你真的相信主子給的承諾嗎?一個沒有任何力量的普通人怎麼可能成為神子……所謂棋子,不過是用過即扔的東西啊!”

  青鴛轉身走向無法動彈的天機,輕輕的挽起他的一縷發。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天羽族嗎?可惜了,沒有禦印的話也不過比普通人強一點而已。小傢伙,你別怕,只要你娘肯拿那件東西來換,我不會傷你。”

  偏頭看看天機圓睜的雙眼,那美麗的仿佛月光的眼眸中滿是憤怒與痛苦。

  “呵,呵,”青鴛輕輕的笑,嘴角揚起一絲嘲諷,“怎麼,你怪我心狠手辣麼?那又怎樣呢?你,能做什麼呢?”

  天機的喉間發出模糊的‘嗚嗚’聲,嘴唇顫了顫終是發不出聲音。

  “你想說什麼呢?嘿,嘿,我倒是想聽聽呢。”

  青鴛揮了揮袖,天機的穴道立刻被解開,他深吸了口氣,一個‘裂’字從他的口中沖出。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那不過是個很普通的發音,而不是‘真言’。

  天機的臉色一下變的蒼白如紙。爹爹說過,特殊的語言,加上強烈的意志與力量,即成真言。難道是他的意志力還不夠嗎?可他現在確實恨不得殺了這女人!是她殺了淩風,殺了翠兒,她該死!可為什麼?為什麼沒用?

  青鴛托著下巴半蹲在天機跟前,有些莫名其妙的偏了偏頭。

  “裂?你想說的就是這個嗎?哎呀,我還以為你會說點什麼有趣的呢,真是沒意思啊!如果你沒什麼要說的,那我們就走吧,再過些時候你娘說不定就要追過來了。”

  青鴛伸出手去抓天機,誰想天機竟猛的張嘴狠狠的咬了上去。青鴛手上一痛,本能的一甩手將天機整個人甩飛了出去,正撞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上,然後重重的落在地上。

  身體仿佛要斷了一樣到處都在痛,天機呻吟著,想站起來卻仿佛動一動身體都會散架。忽然,有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天機的身體像風箏一樣被仿如實質的風提起,壓到了樹杆上。青鴛用左手壓著被咬出血的右手背走到天機面前,一臉的猙獰。

  “臭小鬼,敢咬我!你當我真不敢動你嗎!”

  一邊說著,那像手臂一樣掐著天機脖子的風壓的越來越緊,天機感覺到呼吸逐漸困難,眼前開始出現大片大片的白,恍惚間,他似乎聽到靈魂的深處有人在低低的笑,桀傲,冷漠,卻又透著淡淡的稚氣,他似乎知道那是誰,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只是,莫名的信賴,他知道的,那是他可以交托一切的人,意識,漸漸的模糊,天機的嘴角微微挑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慢慢的睡去。

  青鴛見天機不再動彈,心裡倒是慌了,她還要利用這小鬼去換那件東西,怎能讓他死在自己手上?

  撤了法力,青鴛將天機抱到懷裡,有些焦急的拍了拍他的臉。

  “喂,別給我裝死!醒醒!”

  一陣急促的咳嗽聲讓青鴛懸著的心終於落下,天機摸著喉嚨一邊咳著一邊大口的呼吸著空氣,原本有些青紫的嘴唇也開始恢復血色。慢慢的抬眼,在青鴛反應過來之前,那奇妙的音符從天機的口中輕輕淡淡的仿佛歌曲一般飄出。

  “縛!”

  仿佛被什麼東西捆綁住一般,青鴛的身體無法再動彈分毫,微微的詫異後,青鴛本能的調動體內的神力想解開這定身術。在她的眼中,天機既然是天羽族人,即便沒有禦印,會一些低淺的法術也沒什麼奇怪。然而,無論她如何努力,那些力量似乎被封住了一般無法起到任何效果,驚疑,在她的眼中慢慢凝聚。

  天機靜靜的站在月光下,蒼銀色的長髮有些零亂的散在身後,反射著清冷的月光,透出美麗的仿佛極品藍寶石般清透純粹的光芒,緩緩的眨眼,猶如初生的孩子般帶著些讚歎和驚訝看著這被夜色包裹的世界,那銀色的眼中開始浮現淡淡的金色碎光,猶如太陽的碎片落在美麗的銀色湖泊之上,跳躍著,舞動著,散發出聖潔而純淨的高貴氣息。

  “你的主子是誰?想到冥宮偷什麼?”

  天機淡淡的開口,卻沒有了往日的怯弱與天真,仿佛在一夕之間長大,堅定,冷漠,傲慢!

  青鴛疑惑的看著眼前明顯不同的孩子,疑惑的反問。

  “你是誰?”

  “我?”

  天機偏頭,仿佛在思考著什麼極難的問題般皺起了眉,然後,展顏而笑,卻似春風拂柳,柔和而溫暖。

  “我是天機,這是爹爹為我起的,很好聽不是嗎?比我以前的名字可好聽多了!”

  提到爹爹,天機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眼中盈滿對那個人的思念和喜愛。

  “你騙誰?怎麼看你和剛才那小鬼都不是同一個人!”

  面對青鴛的憤怒,天機只是淺淺的笑。

  “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哼!憑什麼?你以為將我束縛住就能逼我就範嗎?”

  “不說嗎?那麼,就死吧!”

  那樣輕巧的一個字,仿佛沒有任何份量一般從天機的口中說出,而他,依然那樣笑著,清雅而純淨,然而看在青鴛的眼中卻好似最鋒利的刀閃爍著劈天裂地的鋒芒狠狠的劈在她的心上,因為,她是那樣真切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內部一點一點開始崩裂腐朽,體內的神力漸漸流失,靈魂仿佛被煉獄之火炙烤一般發出淒厲的悲鳴。

  青鴛的臉龐扭曲著,喉間發出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般的哀鳴,絕望的淚水從不斷放大的瞳孔中流下,映出月光下天機那帶著淡淡的快意融合著天真與殘忍的笑容。

  忽然,一陣狂風平地而起,天機眯起眼用袖擋住臉龐,等風停下,青鴛已沒了蹤影。

  “被救走了嗎?果然力量還是太弱了。”

  天機搖了搖頭,對青鴛被救走似乎並不在意,環顧了一下四周,長長的眉毛慢慢皺起。

  “不知道這兒是哪呢,等娘來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怎麼辦……”

  躊躇片刻,天機走到淩風和翠兒的屍體身邊,一聲‘裂’字將覆蓋住兩人的冰層和穿胸而過的冰棱擊碎。天機看了看淩風上方的空氣,在他的眼中,有淡淡的仿佛薄霧般的絲線連接到淩風的天靈,然而,這抹絲線也快要消失了。

  天機挑起唇,伸出手一把拉住那絲線,聖潔的銀色光芒順著那絲線而上,一抹幽靈般看不清面容的影子緩緩的彙聚成形。

  “想活嗎?”

  那影子遲疑了一下,極其緩慢的點了點頭。

  “你命懸一線,我能救你,但代價就是從今後你的命便握在我手中,我生,你生,我死,你死,這樣,你也想活嗎?”

  這一次,沒有絲毫的遲疑,那影子重重的點了點頭。

  “那麼,你就為了活下去拼盡全力來保護我吧!”

  天機抿起唇,將手放到淩風的額上。

  “回魂!”

  繁複的音調重疊而起,仿佛古老而虔誠的吟唱在夜色中緩緩凝聚,交織,化為強大的力量沒入淩風的體內,那蒼白的臉龐漸漸紅潤,呼吸開始逐漸清晰。

  天機直起身體,臉上毫無血色,滿頭的冷汗,忽然,一個踉蹌,天機腳下一軟跌倒在淩風身上,脫力一般閉上眼沉沉睡去。
  
  隱龍鎮外的一處荒郊,夜色猶如被刀切開一般裂開一個口子,一個身著墨紫衣服,臉上帶著半邊銀制面具的男子抱著青鴛落了下來。剛落下,那男子就焦急的看向青鴛。

  “青鴛,你沒事吧?”

  青鴛死死抓著那男子的衣衫,身體不停的顫抖,眼睛直了一般不知在看著什麼,艱難的開口,牙齒發出‘咯咯’的撞擊聲。

  “那……那是什麼……什麼力量……可……可怕……”

  “別怕!青鴛,別怕!我在這,沒人能傷害你!”男子將青鴛抱入懷裡,額上三朵紅蓮在月光下發出火焰般的紅光。

  忽然安下心來,青鴛伏在那男子的懷裡大身哭泣起來,男子一邊輕輕拍打著青鴛的背,一邊抿起了堅毅的嘴角,眼中,寒光畢露,殺氣滔天!
  

章九

  那是一扇很普通的門,門上大紅色的漆已有些脫落,鐵制的門把手上鏽跡斑斑,然而,在一片茫茫煙霧中,這突兀而立的門就顯得如此的怪異與神秘。

  天機站在門前,緩緩的伸出手抓住門把手,手心傳來的冰冷感覺讓他的心有些抽動,慢慢的,慢慢的轉動,門仿佛不堪歲月摧殘的垂暮老者發出沉重而痛苦的悲鳴聲。

  有風從漸漸打開的門中躥出,那帶著淡淡河水的清冷和泥土腥甜的風正撲在天機的臉上,他微微眯起眼,猛的將門推開。

  孩子們的歡笑聲仿佛鳥兒的翅膀在天空恣意的飛舞,落日的餘輝慵懶的灑落在清澈的河水中,泛起美麗的金鱗,河水飛濺著,在孩子們肆無忌憚的踩踏和撥弄下揚起金色的碎光。

  天機站在門外,目光落在獨自坐在岸堤上的背影上,及膝的野草掩埋了他半個身軀,落日在他的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孤獨,冷傲,帶著疏離於世的桀傲。

  “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玩?”

  天機輕輕的問,用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可是他知道,那個人,能聽的到。

  “為什麼要呢?”

  天機沉默無語。

  是啊,為什麼要呢?只因為他是一個人就一定要加入群體嗎?即使加入了,又可以真正被接受嗎?一個人,有什麼不可以嗎?

  門裡門外,那個人只是獨自坐著看著河中嬉戲的孩子,而天機只是看著那人在落日中單薄的背影,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作,連那些孩子們的歡笑聲都似乎在逐漸淡去,那扇門,仿佛隔斷了兩個原本應該是一體的空間,無法融合,無法相交。

  “這兒的人都對我很好……”天機垂下頭,雙手絞緊衣服的下擺,“爹爹,娘,錦河,小葉子,淩風,他們……都對我很好……我喜歡這兒,很喜歡很喜歡,所以……對不起……”

  天機抬起頭,拉住門手把,手顫抖著卻又極其堅定的將門慢慢拉過來,孩子們無邪的笑容,殷紅中帶著淡金的落日和那在風中舞動的青草在天機的眼中漸漸消失,當門即將關起時,他看到那個人緩緩的扭過頭來,在那清秀的臉龐上,黑色的眼眸仿佛幽靜的深潭一般看不到底,卻又帶著刀鋒般銳利的光芒,緊抿的嘴角扯起幾不可見的笑容,一刹那,那原本帶著些冷漠與寒氣的臉龐因為這微小的弧度而變的柔和而溫暖。

  天機的心猶如被尖利的針狠狠的刺了一下,那蘊涵著寬容與平淡的笑容讓他不敢去看,手猛的使力,門關起時發出的巨響讓天機的身體猛的打了個顫。

  “對不起!對不起!悠然,對不起!”

  小小的身體依著門慢慢的滑落,天機蜷縮在門前,將臉深深的埋進雙手中,悲傷的嗚咽聲在這空無一物的空間中孤獨的盤旋,盤旋。

  “寶貝兒!寶貝兒!”

  耳邊傳來急切的呼喚聲,天機在夢中抽泣著,緩緩睜開眼,還沒看清周圍的情形,身體就被人緊緊的抱到懷裡。

  “寶貝兒!你終於醒了!你可嚇死娘了!”

  淡雅的蘭花香輕柔的撫過天機的鼻翼,讓他的心變的那樣的酸楚,看著眼前淚流滿面,仿佛怕失去最珍貴的寶物一樣緊緊的摟著他的柳青瀾,天機想寬慰的揚起笑容,卻怎樣也無法挑起滿意的弧度,終究是咬著唇,潸然淚下。

  “娘——”

  一聲‘娘’,將昨夜所有的恐懼,焦慮與對自己如此無用的憎恨一起喚了出來。天機知道,如果沒有悠然的幫助,他現在怎麼可能好好的躺在娘親的懷裡?可是,他是如此的卑鄙,他竟然曾經將這樣重要的一個人忘記了,他甚至奪走了原本應該屬於悠然的一切!不論是前世,還是現在!

  可是,他捨不得!捨不得眾人對他的疼愛,捨不得如此溫暖的懷抱!

  所以,悠然,對不起!你不要恨我好不好?不要恨我!

  “小姐,別哭了!”福伯在一旁寬慰道,“少主還需要好好休息呢。”

  “啊!對!對!”柳青瀾連忙止住淚水,一邊幫天機抹著眼淚一邊親著他的額頭,“寶貝兒,咱們不哭了!都是娘不好!娘以後再也不放你一個人了!你放心,那些敢傷了你的人娘一個都不會放過!”

  天機抬起手,揚起陽光似的笑,胖胖的小手笨拙的替柳青瀾抹著臉上的殘淚。

  “娘,天機沒事!天機不哭,娘也別哭!”

  柳青瀾心裡一酸,將臉貼到天機頰上,哽咽著:“寶貝兒,還好你沒事!你要是有個什麼我……我……”

  眼看著娘兒倆又要哭起來,福伯頭一陣陣的疼,心裡琢磨著乾脆找個什麼事將這娘兒倆分開的好,忽然房門被人一腳踹開,眾人還沒來得及防備,一個青色的影子一陣風似的沖進來,一把扯起坐在床邊的柳青瀾。

  “小瀾,你有沒有事?是哪些個不長眼的傢伙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我帶人滅了他們!”

  柳青瀾呈癡呆狀的任由那人將自個兒身體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摸了個遍,額角青筋一跳一跳,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逐漸朝著惡鬼的方向轉變!

  “方益雲!”柳青瀾一計無影手狠狠的扇在那青衫男子的頭上,仿佛發怒的母獅般咆哮道,“誰讓你到這來的?我讓你留守冥宮你竟然擅離職守,你想死是不是?滅?滅你個頭!我先滅了你!”

  天機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娘仿佛變了個人似的一邊罵著一邊朝那男子劈頭劈臉的狂打一頓,而那男子則是一邊抱著頭到處躲一邊哀嚎。

  “小瀾!我擔心你嘛!哎呀,我的屁股!小瀾,你能不能別再踢右邊啊?換一邊行不行?啊!啊!我的耳朵啊!!別!別!小瀾,我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敢擅自決定你應該踢我哪邊屁股了!”

  “噗!”

  天機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再看看屋子裡的其他人,福伯摸著鬍鬚樂呵呵直笑,另外三人一個抬頭仔細研究著這屋子的構造問題,一個低頭很認真的觀察螞蟻到底是怎麼搬東西的,還有一個目不斜視的盯著眼前的桌子看,仿佛能從上面看出黃金來,然而,這三人雖都沒膽朝那兩個活寶看,卻都嘴角抽搐著,顯然忍的很痛苦。

  柳青瀾終於發覺自己的行為不妥,臉頓時漲的通紅,一腳將那青衫男子踢開,惱羞成怒的狠狠瞪了福伯一眼,坐到床邊將天機抱到懷裡不再說話。

  那男子一邊摸著耳朵一邊走過來,天機這才看清那人的容貌,朗目疏眉,翩翩公子,不似蒼瞑的冷,也不似淩風的毅,倒帶著些書生的儒雅之氣,特別是嘴角那若有似無的笑,讓人不自覺的便放下心防,親近了幾分。

  男子看到柳青瀾懷裡的天機,眼中露出驚訝之色,遲疑著問道:“這是……”

  “這是我的寶貝兒——天機,寶貝兒,這是暗影堂堂主,方益雲,你叫他方叔叔就好。”

  暗影堂?

  天機再一次將那方益雲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滿是不信。他知道暗影堂是冥宮的暗殺機構,但眼前的男子無論如何也無法讓人聯想到黑暗中閃爍的凶眼與陰狠毒辣的種種暗殺手段,這個人看上去明明是如此的溫和啊!他真的能毫不在意的將敵人甚至是無辜的人誅殺於劍下嗎?

  “天機?”方益雲喃呢著,神色忽變,然後又被極好的掩飾住,露出溫和的笑容讚歎道,“真是個漂亮的孩子!”

  柳青瀾得意的昂了昂頭:“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孩子!”

  方益雲的眼中忽的閃過淩厲的殺氣,無聲無息,仿佛鬼魅,雖只是一閃而逝,卻連方才的神色變換一起落入的天機的眼中。

  天機心下了然,有些不快的瞥過眼。

  原來……這個人……

  正想著,門外有人進來朝柳青瀾行了行禮:“宮主,淩風醒了。”

  柳青瀾點點頭,看向天機:“寶貝兒,娘要去淩風那詢問一下昨夜的情形,你再歇一會兒,娘過會兒再來陪你好嗎?”

  見天機點頭,柳青瀾看向方益雲:“益雲,你……”

  “我在這兒陪陪天機吧,我們總是要好好相處培養一下感情不是嗎?”

  看著方益雲那帶著深意的笑容,柳青瀾躊躇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和福伯他們一起出了屋子。

  屋子裡就剩下天機和方益雲兩人,天機垂著頭看著繡著牡丹的紅色錦被,方益雲嘴角帶著殘笑偏頭瞧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手中摺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在手心,發出‘啪啪’的聲響,在寂靜的屋子裡直敲的人心發慌。

  “天機,”方益雲終於調過頭溫柔的看著天機,“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

  天機垂著頭不理他。

  “天機?累了嗎?那要不要再睡一會?”

  “你不用對我這麼好!”天機猛的抬起頭,盯著有些錯鄂的方益雲,小嘴撅的老高頗有些孩子氣的說道,“你根本不喜歡我!不用假裝對我好!”

  方益雲的表情可謂精彩,那樣子就好像他去偷看一位美女洗澡自以為沒人發覺,卻不知道外頭卻圍了一圈人正在看他的笑話。方益雲扭過頭用手擼了擼臉,再調過來時已是滿臉的無奈與尷尬。

  “這個……我表現的這麼明顯嗎?”

  “沒有,但我看的出。”

  就像前世的叔叔阿姨,明明厭惡著他的力量,卻還要假意的裝出對他很關心,簡直就是噁心!

  方益雲仰頭歎了口氣,嘴裡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什麼,然後忽然雙手合十朝天機低下頭。

  “對不起,天機!”

  天機被他弄的莫名其妙,只見方益雲抬起頭,眼裡多了幾分痛苦與不甘。

  “我和小瀾,也就是你娘從小一起在冥宮長大,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心裡一直喜歡著小瀾,原本準備到她滿十六就娶她過門,但那年老宮主忽然身染重疾,無藥可醫,老宮主無子,小瀾竟被選為下一任冥宮宮主。我雖然是暗影堂堂主,地位僅次於宮主與四位長老,但和小瀾到底也是上下屬關係。我那時心下黯然,總覺得以自己的身份哪裡配的上小瀾,這提親一事就再也沒提過。六年前你娘被四長老煩的沒辦法竟然一個人跑了出去,回來後竟然已懷了身孕!我……我……我當時真恨不得去殺了那個人然後再殺了自己!我明明如此的愛著小瀾,卻只因為拘泥於身份問題而不敢表白,其實,我又何嘗不知小瀾對我的情,她會一時衝動做出那種事多半也是對我的報復,我……唉!”

  方益雲歎了口氣,苦澀的看著天機:“天機,我明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卻還是不自覺的想遷怒於你,因為我只要一想到你是小瀾和別的男人生的我就……唉,如此的感情用事,我這二十餘年可當真是白活了!天機,你原諒我好嗎?”

  天機皺起眉,將頭偏到左邊,眨眨眼,再偏到右邊,眨眨眼,直眨的方益雲心兒直跳,汗毛直豎,這才揚起無比燦爛的笑容,大笑道。

  “好啊!不過你要買好吃的給我!”

  方益雲失笑,伸手夾住天機的鼻子輕輕搖了搖:“小機靈鬼!竟然敲詐起我來啦!不過沒關係,你方叔叔我什麼都缺就是銀子不缺,你再休息一會,下午我帶你去街上溜溜,你喜歡什麼我就幫你買什麼可好?”

  有人當怨大頭哪會不好,天機自然是雙手雙腳贊成,笑的嘴兒都歪了。

  方益雲一邊笑著一邊搖了搖頭,眼裡卻已多了幾分柔和與疼愛,將天機的被角掖了掖,方益雲轉身準備出去,剛走到門口又停下來,臉上浮起不正常的紅暈。

  “天機,如果,我是說如果以後你娘和我在一起,你會反對嗎?”

  “不會,只要娘高興!”反正他有爹爹,再說多一個會給他買東西的後爹也沒什麼不好啊!

  “那……你爹他……”

  “爹爹也不會!”雖然沒問過爹爹,但天機還是斬釘截鐵的回答,說起來他爹和他娘根本就沒什麼感情呢,爹爹又怎麼會反對。

  “真的!那就好!那就好!”方益雲臉上燦爛的仿佛要開花似的,忙不迭的直朝外沖,也不知趕去做什麼了。

  天機躺在床上想像著下午要怎麼將方益雲的口袋掏空,想到得意處不禁笑出聲來。

  “什麼事這麼好笑呢?”

  這突如其來的低沉嗓音嚇了天機一跳,猛的坐起,卻發現蒼暝竟就站在他的床邊。

  “爹爹!”

  天機歡叫著,一下從床上躍起朝蒼瞑撲了過去,哪知卻撲了個空,重重的摔到地上。

  “嗚~~好疼~~”

  天機坐在地上,一邊摸著自己的額頭一邊哀怨的瞧著露出苦笑的蒼瞑。

  “你啊,看不出這只是虛影嗎?還撲過來!”

  “……可是……我想你嘛,哪還注意得到是真人還是虛影……”天機撅起嘴,哼哼嘰嘰的爬起來。

  蒼瞑的手撫過天機的臉龐,明明只是虛影,但天機似乎能感覺到那柔和的觸感與些微的寒氣。

  “你看起來不錯。昨夜我總是覺得心神不寧,今天看到你好好的,果然還是我多慮了。”

  不想讓蒼瞑擔心,天機故意歡快的笑道:“爹爹,天機沒事!娘還派人專門保護我呢!而且天機還有悠然……”

  天機猛的頓住!

  蒼瞑皺了皺眉:“悠然?”

  “嗯……嗯……沒什麼……是……是我剛認識的朋友……”

  天機眼神遊移著,不敢去看蒼瞑那仿如明鏡的眼。

  看著那明顯在說謊的孩子,蒼瞑的心裡竟無端的生出幾分落寂,自開口以來天機對他無話不說,從不對他隱瞞什麼,這才下山幾天,這孩子竟有了自己的秘密而且開始對他撒慌,他是該慶倖這孩子終於開始長大了還是該悲傷自己終究是被隔在了他心外頭了?

  “爹爹……”天機抬起頭,如玉的臉上帶著淡淡的恐懼與不安,一如第一次開口說話時,仿佛孤獨的小獸在害怕著被人拋棄,“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你還會這麼疼我嗎?”

  那脆弱的樣子讓蒼瞑的心狠狠的抽痛,伸開雙手就想將天機摟到懷裡,卻只是無奈的越過。溫柔的在天機額上印下一吻,墨紫的眼中滿是憐愛。

  “傻瓜,你怎麼會不是你?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你總是爹爹的寶貝。”

  “嗯!我就知道爹爹最疼我了!”

  努力再努力的壓下那快要湧上的淚水,天機翹起唇角,拼命的揚起完美的弧度。他想要笑著,笑著看著那美麗的男子露出寬慰的笑容,笑著看著他如此思念的人漸漸消失在眼前,然後,淚,無聲無息的滑落!

  悠然,我要怎麼辦?我真的捨不得!真的捨不得!可是,我要怎麼補償你?我要怎麼面對你?悠然,悠然,我的半身,我的,兄弟!
  

章十

 用過午餐之後,方益雲果然信守諾言,帶著天機和兩個隨從上街去了。天機是第一次真正接觸這完全不同的世界,對一切都感興趣,興致勃勃的不放過任何一件新奇玩意,方益雲本就想讓天機高興以此來博得柳青瀾的歡心,自然是不惜血本的將天機看中的東西通通買下,一來二去那兩個隨從立刻從保鏢降格為挑夫,渾身上下都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包裹和吃食,但兩人可不敢有任何怨言,先不說天機是未來的冥宮少主,那方益雲可是絕對不能惹的人,別人不知道,他們難道還不知道那儒雅笑容下的陰狠毒辣嗎?背後捅刀子的事他是不屑做的,要做就要讓你自己拿了刀子捅自己還要感恩戴德的謝謝對方手下留情,所以,兩人只能苦著個臉乞求老天開眼讓這兩人趕緊逛夠吧。

  天機到底年幼,就算有方益雲抱著逛了老半天也是累了。見天機臉上浮現疲憊之色,方益雲朝兩個隨從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會意,朝街邊的茶樓走去。

  “天機,累了嗎?我們先去茶樓喝喝茶休息一會兒再逛,怎麼樣?”

  天機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然後半閉著眼將臉擱到方益雲肩上。

  天機如此的依賴讓方益雲甚是高興,親昵的拍了拍天機的頭,抱著他朝茶樓走去。先去的那名隨從早就將一切打點好,四人撿了二樓靠窗的雅座,買來的東西占了小半個桌子,天機撥撥這個,瞧瞧那個,挑了幾樣特別精緻的小玩意放到一邊準備回去後讓人帶去給錦河和小葉子。方益雲在一旁詢問小二店裡有什麼特色的點心,天機撐著小腦袋左瞅瞅右瞅瞅,忽然,一陣悅耳的鈴聲傳來,無序而雜亂,卻仿佛輕輕的敲擊在人心最柔軟的地方,有種莫名的誘惑感,循著聲音,天機好奇的朝著樓梯口看去。

  先是灰白色的發,被一枝木簪高高挽起,柔順的披散下來,然後是綴著琉璃珠的銀白抹額,落下的飄帶上綴了兩個水晶制的鈴鐺,隨著那人的步伐發出清脆的響聲,然後,便是那仿佛烈火燃燒一般金紅色的眼。

  天機的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前世那妖嬈舞動的火焰在靈魂的最深處笑的張狂而無羈,炙烈的火舌輕舔著他的臉,仿佛在愛撫,仿佛在嘲笑。恐懼,在天機的眼中漸漸濃烈,他蒼白著臉垂下頭,雙手顫抖著揪緊了衣服,自然沒有看到那緩緩走上二樓的男子那平凡無奇的臉上滿含深意的笑。

  “方……方叔叔……”

  不明白為何只是一雙眼睛就能勾起自己如此的恐懼,天機卻已不想再在這兒呆下去,伸出手去拉方益雲的衣服,手卻撲了個空。

  天機驚訝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正和兩個隨從說笑的方益雲,再一次伸出手去,然而,在他的手剛要觸摸到方益雲時就好象時空被錯開來一般偏了過去。

  “方叔叔!”

  天機猛的站起,劇烈的動作將椅子碰倒,發出巨大的響聲,然而方益雲三人卻仿佛沒聽到一般依然如故。

  忽然,一名隨從漫不經心的朝天機的方向瞥了一眼,突然像見了鬼似的一臉恐懼的站起來,嘴唇開合著不知在說些什麼,方益雲和另一名隨從立刻調過頭,卻仿佛看不到天機一樣一個個焦急的站起來一邊喊著什麼一邊朝四周看了看,然後三人飛快的跑下樓去,天機這才發現不僅他們看不到自己,自己竟然也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但是他剛才明明有聽到鈴聲啊!然而環顧四周,這小小的茶室裡除了他哪裡還有人?

  天機心中一凜,難道是幻覺?還是……見鬼了!

  想到見鬼,天機猛的打了顫,卻又強自鎮定下來,抬頭凝神看去,以他為中心,整個茶室被籠罩在一個六棱形的結界中,在原本的空間中重新構造了一個空間。這結界顯然是針對天機而建,但天機卻想不出自己到底得罪了誰。

  忽然,有熱浪撲面而來,天機本能的偏頭,一個火球擦著他的臉龐落在身後倒地的椅子上,頃刻間便將椅子燒成粉末。天機慌忙扭過身體,那帶著半邊銀制面具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明明一臉的疲憊之色,雙眼卻仿佛燒紅了的利劍般閃爍著猙獰的血色。

  “你對青鴛做了什麼?我明明已經用法術靜止了她的時間,卻還是無法阻止她體內神力與精神力的流失!”

  青鴛?對了,是昨晚那個紅蓮族女人!悠然對她使了真言之術,即使因為力量不足無法立刻實現,但真言之力無法逆轉,那女人即便能拖得數日,也是必死無疑!

  想到昨夜那女子的心狠手辣,天機板起臉厲聲道。

  “一命還一命,她殺了翠兒,死有餘辜!”

  男子右半邊臉上肌肉一跳一跳,雙拳緊握發出‘咯咯’的響聲,顯然已是氣到極點,正當天機以為這人一怒之下就要動手之時,對方卻怒極反笑,只是那笑聲卻是陰冷至極,讓人心中寒意陡生。

  “好!好!好一個一命還一命!既然如此,那你就拿命來還!”

  話音未落,男子身形忽閃已到了天機眼前,竟是讓他連閃躲的機會都沒有便一把掐住天機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

  “說!你到底對青鴛施了什麼妖法?”

  天機臉漲的通紅,雙手拼命去扯那男子的手臂,卻還是動不了分毫,脖子上疼的厲害,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猙獰面容,天機心裡竟莫名的覺得好笑。從昨夜到現在,他已經被人掐了兩次脖子了,怎麼這兒的人都這麼喜歡掐人脖子嗎?而且這人還有沒有點常識,又要他說話又掐他脖子,難道他以為自己有傳心術嗎?

見天機雖然一臉的難受,但那嘴角卻往上翹了翹,竟似在嘲諷一般,男子不禁怒上心頭,手上越發的使力。忽然,空中發出‘滋滋’的響聲,青綠色的光芒破開大氣直朝男子抓著天機的手臂而來,男子一驚,一把將天機甩開,退開幾步,那光芒卻仿佛長了眼一般忽然在半空調了頭直擊男子的面門,男子舉起雙手,一個風盾頃刻間在身前結出。青芒砸在風盾上仿佛金屬相磨一般激出陣陣火花,那風盾卻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漸漸消磨,眼看青芒便要破出直砸在男子身上,男子猛的從腰間抽出一把青銅劍從空中直劈下去,兩物相撞發出仿佛重底音一般的轟鳴聲,那青芒卻是被撞的飛了出去,在空中轉了圈回到了主人手中。

  天機被那男子一把摔出去原本是疼的連動一下都覺得身體要散架,卻還是不自覺被這兩人僅僅是轉瞬間的爭鬥吸引住,待那青芒回到主人手中,天機才發現那青芒原來是把青色的迴旋鏢,而青芒的主人正是昨天白日他看到的兩個天羽族人之一——紫筠。

  “嘖,嘖,我說是誰在這結了結界,原來是你這個臭蓮花啊!敢在我天羽族的地盤上抓人,膽子不小啊!”

  紫筠一隻腳踩在椅子上,手中迴旋鏢發出‘嗡嗡’的尖鳴,飛挑著的濃眉下,雙眼閃爍著興奮無比的光芒,看著男子的神態仿佛獵豹看到小兔子一般直想立刻撲過去好好戲耍一番。

  紫筠的出現讓男子大傷腦筋,畢竟三蓮與四羽的差距絕非一般,如果硬拼他必輸無疑,但青鴛……

  看了看蓄勢待發顯然不會輕易放過他的紫筠,再看看一臉輕鬆的呆在一邊當看客的天機,男子咬了咬唇,雙手持劍,凝神而視,嚴陣以待。

  “哈哈!”紫筠興奮的大笑,“有趣,有趣,那就開打吧!”

  說完,手中的迴旋鏢已鳴叫著飛射出去,紫筠咧著嘴,右腳一踏跟在兵器之後團身上前,左手在空中畫出陣形,一枝冰劍已赫然在手。男子看著那迴旋鏢朝自己飛過來,忽然將銅劍收了,竟是用自己的身體硬生生的接了這一招,整個人被撞擊著直直朝天機的方向飛了過去。

  這一出完全超出紫筠和天機的意料,紫筠沒想到對方擺了架勢竟不還手,原本腦中想好的招式竟全無用武之地,一時間竟只能傻愣在原地看著那人飛出去。天機原本是要看場好戲,卻沒想到這戲竟只開了個頭就沒了,待發現男子朝自己飛來的途中忽然扭轉身子雙手成抓一臉猙獰的看著自己時已晚了,除了本能的閉上眼竟是什麼都來不及做。

  忽然,身體被輕柔的抱住,有冰涼的觸感從臉頰上撫過,鼻尖嗅到那熟悉的麝香味,仿佛最柔軟的風那樣溫柔的包裹住驚恐的心靈。天機心中一顫,猛的睜開眼,正對上那美麗的墨紫色眼睛。

  “爹……”

  仿佛早已忘了那朝自己而來的利爪,天機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人,不敢置信的伸出手撫上對方的臉龐。

  細膩的肌膚,溫熱的觸感,不是虛影!

  喉間竟有些哽咽,天機不明白,此時心中洶湧而來的激動到底為何,更不明白只是短短數日的分離怎會讓他思念如斯?

  “爹爹……”

  天機張開手臂,緊緊環住蒼瞑的脖子,耳鬢廝摩間,已是淚眼漣漣。

  這個人是他的父親,給予他生命,給予他希望,給予他無私的疼愛與全心全意的保護,不想分離,不想分離,即便是一分一秒!

  蒼瞑抱緊懷裡的孩子,感受那小小的身體微微的顫動,聽著那哽咽的喃呢,唇輕輕的壓上那蒼銀色的發,心裡,竟仿佛落下了大石般的安心。

  天機,天機,他的骨血,他的生命,他的靈魂,他疼愛了五年的珍寶,怎麼捨得這樣分離?怎麼捨得就此放手?

  輕輕的歎息,蒼瞑左手輕揮,淡紫光芒在指間流轉閃爍,那樣輕巧的不含一絲殺氣的緩緩纏繞上男子來不及收回的手。

  鮮血飛濺,哀鳴聲起,淒厲的直叫人渾身直顫,天機被嚇了一跳,抬起頭來,雙眼卻被蒼暝用手擋住,只聽到那低沉的聲音帶著幾分寒意冷冷道。

  “膽敢對我兒下手,要你一臂已是恩賜!回去告訴你家主子,以前的事我不和他計較,他想做什麼我也不想管,但如若敢將心思動到我兒身上,我不介意接受他的挑戰好好比試一番!”

  天機伸手將擋住自己的手拉下,只來得及看到那人狼狽離開的背影。抬頭看向蒼瞑,那墨紫的眼中還有未散去的陰寒與冷漠,竟是讓人脊背發冷,如墜寒冰。

  感覺到天機的懼意,蒼瞑眨了眨眼,再回眸時已是柔情似水,哪裡還有半分殺氣。

  “爹爹,你怎麼……”

  天機剛想問蒼瞑怎會忽然到來,一旁的紫筠已經躥到兩人跟前,一臉的驚奇。

  “喂,喂,蒼瞑,你怎麼會下山?前幾天不是還死活不肯下來的嗎?”

  蒼瞑將紫筠完全忽視掉,只是注視著天機溫柔的理了理他的亂髮。

  “上午見面時總覺得你神情不對,還是親自來一趟的好,唉,天機,你這樣,我怎麼放心得下。”

  “喂!蒼瞑,你有沒有搞錯!竟然不理我!”

  被忽視的紫筠在一邊不爽的直嚷嚷,蒼瞑皺了皺眉頭,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紫筠像被嚇到一樣立刻噤聲,然後又忽然大叫起來。

  “啊!阡華,阡華,快過來!蒼暝這傢伙終於下山了!”

  天機偏頭看去,那慢慢走上來的藍衫男子正是昨日他見到的另外一個天羽族人,原來他們都認識爹爹啊!

  “蒼瞑?你終於肯下山了!”阡華一臉喜色的走過來,這次上山沒能勸回蒼瞑,他還在苦惱著回去怎麼向長老們交代,沒想到蒼瞑竟自己下來了。

  “爹爹,”天機拉了拉蒼瞑的頭髮,好奇的看著紫筠和阡華,“他們是誰啊?”

  紫筠和阡華這才注意到蒼暝懷裡的天機,阡華看到天機蒼銀色的發與眼大驚失色,失聲叫道:“聖童!”

  蒼瞑不悅的抿起唇,將天機揉的更緊。

  “他沒有禦印,不是聖童!”

  阡華聞言看向天機的額頭,果然光潔一片,頗有些失望的點了點頭。而紫筠顯然是將注意力放到了另一邊,在一旁思考了半天忽然見鬼了似的驚叫起來。

  “等一下!他剛才叫你……叫你……爹爹?他……你……蒼暝,不是吧!你竟然有兒子了!你和誰生的啊?”

  蒼瞑還沒來得及回答,樓梯口已經傳來柳青瀾震天的哭叫聲,下一刻柳青瀾已經帶著一幫人一窩蜂的沖了上來,見天機好端端的被蒼瞑抱在懷裡終於松了口氣,然後柳眉倒豎,鳳目圓睜,纖纖玉手差點就戳到蒼瞑鼻子上了。

  “你怎麼會在這?剛才是不是你將寶貝兒弄沒了?”

  這一次蒼瞑還是沒來得及回答,柳青瀾已經在一旁自顧自的尖叫起來。

  “啊!我知道了!你是來和我搶兒子的!”

  ‘咚’!

  一聲巨響,一旁的紫筠終於因為打擊過大兩眼一番暈了過去!只留下阡華雙頰抽搐著不知是該暈倒還是該將蒼瞑拖過來好好嚴刑逼問一番!

  正當茶室裡亂成一團之時,茶樓的屋頂之上那憑空出現又消失的灰發男子坐在屋頂上含笑看著手中白玉雕成的雙龍戲珠佩,奇怪的是,那玉上的雙龍中只有左側的蟠龍盈盈有光,另一半卻是暗淡無比,仿佛死了一般。

  “應該就是他了!只是為何只有一人?當初招魂時應該是兩人一起才對。”

  思索片刻,男子搖了搖頭,指尖輕輕撫過那暗淡無光的另一半蟠龍。

  “滅世之魂,並蒂雙生,相生相剋,相依相伴。只要找到一個,另一個必定就在附近。只是,沒想到竟會轉生成蒼瞑的孩子,這該說是命運嗎?嘿嘿,有趣,有趣!”

  男子輕笑著,身影漸漸暗淡,直至消失在空氣中,只留那清脆的鈴聲在空中留戀不去。
  
  隱龍鎮郊外一間茅屋外,剛才襲擊天機的男子拖著受傷的身體一步步朝屋子走去,剛打開屋門,忽然渾身一震,雙腿一軟朝屋內的床邊跪倒,額頭直抵到地上。

  “天青參見主子!”

  那簡陋的木床上,一個身著火紅色長衫,領口與袖口都以金線繡出火鳳圖形的男子正斜側著身體靠在牆上,只是臉龐被垂下的帳幔遮住,看不清容貌。在他的左側,一位美豔無比的女子正端坐在椅子上,一雙纖纖玉手不停的在男子的腿上捏動著。

  “天青,青鴛是被誰所傷?”

  聲音沙啞無比,竟好似用刀在金屬上磨擦一般難聽。

  “是冥宮宮主的兒子,名為天機,他……”

  天青遲疑了一會,瞄了一下那美貌女子,不敢再說。

  “說!“

  “是!他是……是天羽族蒼瞑的孩子。”

  此話一出,那女子不斷捏動的手猛的一頓,然後又恢復如常,那紅衣男子忽然直起身子:“什麼?蒼瞑的?和冥宮宮主?”

  忽然,那男子仰天長笑,笑聲止時一把托起那美豔女子的下頜,在那女子如玉的額上竟有三片金色的羽狀禦印,竟是天羽族人。

  “落瑤,怎樣?聽到你的舊情人已經另覓佳人且生有麟兒,你心裡難道不怨不恨?”

  落瑤眉眼含笑,伸手撫上男子抓著他的手,牽引著撫上自己的臉龐,細細摩娑,嬌聲道:“那些不過是些成年舊事,蒼瞑有個好歸宿妾身只會替他高興,卻哪裡會怨會恨?妾身能陪在您的身邊那才是妾身的福氣。”

  男子輕佻的將手沿著落瑤的脖頸一路摸到她的酥胸上,狠狠的抓了兩把,沉聲道:“落瑤,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

  “大人的心思,妾身不敢妄加猜測。”

  “哼,我最喜歡的,就是你的口是心非!”

  說完,將手抽回,重又躺了回去,落瑤卻也不怒,依然笑著為男子捏弄雙腿。

  “你的手是他斬落的?他可有說什麼?”

  天青將蒼瞑的話照實傳達,男子沉默片刻,低聲笑道。

  “看來蒼瞑倒真是疼惜他這兒子!哼,當年我為逼他出手將他心愛之人強搶過來他不過是心灰意冷的跑去歸隱,現如今我還沒想動他兒子他倒是先放下了狠話!好!好!蒼暝,既然那天機是你的心頭肉,我倒是偏偏要剜了你這塊肉讓你痛不欲生!我就不信你真如此能忍!”

  男子右手雙指輕彈,一粒烏黑的藥丸已落入天青手中。見是族裡的遼傷聖藥,天青恭敬的磕頭謝恩,然後一口吞了下去。

  “天青,去佈置一下,我倒要瞧瞧,這天機到底是如何的寶貝!”

  天青領命,低著頭出了茅屋,落瑤微微偏頭,飛挑的鳳目中,有怨毒一閃而逝,映著那嘴角甜膩的微笑竟是詭異非常。
  

章十一

  ‘賓至如歸’的上等客房中,柳青瀾和蒼瞑正坐在首位聽淩風講述著昨夜的事情。非常一致的,兩人同樣的將紅蓮族的事先放在了一邊,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天機的身上。

  柳青瀾無意識的用手摩娑著腰間長鞭的手柄,柳眉微蹙。

  “你說是寶貝兒救了你?怎麼可能?”

  “屬下也覺得不可思議,但當時屬下確實已經魂魄離體,少主問屬下是否想活,待屬下回答之後便說了句很奇怪的話。”

  “奇怪的話?”

  “是!”淩風一邊回憶著一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那是……很奇怪的語言,不,似乎又不是語言,而是……而是一種很奇妙的音符。”

  柳青瀾揉了揉額角,覺得有點頭疼。

  這孩子雖然是天羽族後人,但也不至於這麼厲害吧?起死回生?哈哈!她一定在做夢!

  微偏頭瞧見蒼瞑氣定神閑的在一邊喝著茶,似乎並不為淩風所言驚訝,柳青瀾心裡有了計較,直了直身子剛想先將天機的事擱下問問紅蓮族的事,卻見到淩風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淩風,有話便說,猶豫什麼!”

  “是!”淩風垂首,“其實並非什麼大事,只是……只是屬下總覺得那時的少主像變了個人一般。”

  “變了個人?”蒼瞑終於放下手中茶杯,身子微微前傾。這次輪到柳青瀾翹起二郎腿悠閒的品茶了。

  “少主純真稚氣,但當時救屬下時給人的感覺卻冷漠而孤高,即便是因為身陷險境激起人的潛能,但這樣的改變還是讓人覺得意外。”

  蒼瞑皺起眉,一邊沉思著一邊將身體緩緩向後貼到椅背上。柳青瀾用杯蓋濾了濾清茶卻又不喝,看著蒼瞑的神態,眯了眯鳳目,放下手中的茶朝淩風揮了揮手,待淩風離開後這才悠悠開口。

  “寶貝兒身上可是有什麼秘密?”

  蒼瞑轉過頭用眼神表示疑問。

  “淩風是個直性子,他說是寶貝兒救了他多半不會錯,而且……”柳青瀾頓了頓,眼中清明如鏡,“寶貝兒竟然能認出當年是淩風將他送去隱龍雪山的,他那時才多大點,怎麼可能記得?蒼暝,即便他繼承了你的血脈,也不可能這麼厲害吧?更何況,他連禦印都沒有!”

  蒼瞑垂下眼,端起桌上的茶,開始慢條絲理的喝起茶,擺明瞭不想回答。柳青瀾氣的臉色煞白,直想將自己那杯茶整個的潑到這冰塊頭上,她就不明白了,明明這傢伙在面對天機時溫柔的就好像渾身都塗了蜜似的,怎麼對別人都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我是天機的娘,我有權利知道他的一切!蒼暝,別以為你養了天機五年就了不起!哼!沒有我你生的出這麼聰明伶俐活潑可愛的孩子!在我面前拽你還差了點!”

  柳青瀾這話裡頭絕對帶了點賭氣的性質,誰叫天機自從蒼瞑出現後就一直粘著他老爹,將她這個娘完全拋到了腦後?這簡直是沒天理啊!別人家的兒子小時候都喜歡粘著娘親,怎麼她家的只知道追著爹爹跑啊!

  蒼暝面無表情的看了看一臉氣憤的柳青瀾,語調沒有任何起伏的回了一句:“真言之力!”

  柳青瀾雙眼圓睜,嘴張大了老半天合不上,然後面色一整,眼中精光閃爍,忽然站起身喝道:“淩風,進來!”

  一直候在外頭的淩風推門進來,垂首聽命。

  “昨夜關於少主的事不准向任何人提起,他日本宮若聽到半點風聲便唯你是問!”

  “屬下遵命!”

  “下去吧!”

  淩風點頭退了出去,柳青瀾坐倒在椅上,有些苦惱卻又異常驕傲的搖了搖頭:“真言?我柳青瀾可真是生了個了不得的兒子啊!”

  一旁的蒼暝卻沒有心思聽柳青瀾感歎,站起身準備離開,柳青瀾見對方要走,本能的伸手去拉,還未碰到對方衣袖手已經被一股陰柔之力震了回來。握了握還在微微顫抖的手,柳青瀾有些惱火的站了起來。

  “碰一下會死啊!紅蓮族的事怎麼辦?”

  “無妨。既然破滅之戰後天羽族已將那件東西交予冥宮保管,一切事宜皆由冥宮處理,無需問我。”蒼瞑沒有回頭,冷冷回道。

  “哼,你說的容易!那些老傢伙可是這麼好打發的!他們不是早就想將冥宮納入掌中了嗎?這不正是個好機會!”

  “……你大可放心!我絕不會允許他們染指冥宮。”

  “……為了寶貝兒?”

  “……對天機而言,天羽族並不是個好歸處,冥宮雖非聖地,但相比天羽族內卻要好上許多,而且你身為娘親自會處處護著他,將他放到那我卻也放心。”

  “聽你這話裡的意思你是要回族裡去了?”

  “……既然已經下山,終是要回去看看。當初我立下誓言要護衛一族,離開百年已是不該!”

  “哼,那樣的地方虧你還呆的下去!要是六年前就知道你的身份,殺了我都不會和你……”

  想到當年的荒唐事,柳青瀾不禁臉上一紅。蒼瞑已經不想再談,舉步朝門外走去,到了門口又忽然停下,調過頭來一臉平靜的看著柳青瀾。

  “天機曾對我說過,即使沒有娘親他也不在乎,因為他有爹爹。”說完,施施然走了。

  挑釁!這絕對是赤裸裸的挑釁!

  柳青瀾氣的抓起桌上的茶杯直接摔了過去,卻在半空被什麼擋住一樣掉了下來,清脆的破碎聲中響起柳青瀾猙獰的咆哮。

  “蒼瞑,你給我等著!”
  
  蒼暝走到一樓大廳,見到紫筠,阡華和淩風三人正不知說了什麼逗的天機‘咯咯’直笑,看到那純真的笑容,蒼瞑仿佛古井般平靜無波的面容上出現柔和的笑意。那是如此純淨而無垢的笑容,猶如天地初始時誕生的第一抹光芒,沒有算計,沒有隱瞞,沒有虛偽,更沒有陰謀詭計,那樣的笑容,讓蒼瞑在漫長的歲月中變的冰冷而麻木的心中湧起絲絲暖意。

  微微勾起嘴角,看著那孩子發現自己時撲閃著大眼睛一邊甜甜的叫著‘爹爹’一邊朝自己跑來,蒼瞑接住那柔軟的身軀將之緊緊的抱到懷裡,雙唇在那仿佛蛋清般細滑的臉頰上掠過,落在光潔的額上,心裡似乎有什麼在歡欣的鼓動,那是這五年來他經常會有的感覺,或許以前他並不知道,但現在他卻明白,那樣柔那樣暖的感覺,叫做幸福!

  然而,多麼的不可思議,只是如此簡單的一個稱呼,只是如此平常的一個擁抱,只是一個仿佛羽毛般輕盈的親吻,卻能讓他產生這樣的感動!

  天機啊,我多希望你永遠不會長大!只是這樣依賴著我,只是這樣在我身邊純真的微笑!那樣,我是不是就有更多的理由守望著你,是不是就能永遠將你留在身邊無微不至的呵護,是不是……就能獨佔你這份純淨甜美?

  “爹爹~”

  軟噥的聲音在蒼瞑的耳中回蕩,他定了定神,頓時覺得方才掠過自己腦海的想法是如此的可笑,即使他再捨不得,他的寶貝終會長大,終會離開他,只是,到那時候,他的幸福又會在哪裡呢?

  “爹爹~”天機將臉伏在蒼瞑肩頭,笑嘻嘻的看著一邊仿佛松了口氣的方益雲,“你怎麼才出來啊!你都不知道,方叔叔在這兒急的轉來轉去,都快把那塊地給磨平了!”

  方益雲一張老臉頓時紅的像要起火,結結巴巴的反駁:“天機!你……你可別……別胡說!我……我什麼時候……”

  “嘻嘻~我才沒亂說!要不然你問紫筠叔叔和阡華叔叔!”

  紫筠和阡華在一旁直點頭,蒼瞑顯然並不在意方益雲是將地板磨平了還是地板將他磨平了,只是滿眼寵溺的看著懷裡一臉鬼精靈樣子的天機。

  自從下山後天機的表情似乎豐富了許多,果然還是要讓他多接觸人才好!不過安全卻也是個問題,總要想個法子才好。

  被眾人看的渾身都開始發燒的方益雲終於受不了那些滿含深意的眼神,故作正經的咳了幾聲,一溜煙跑了。淩風見天羽族三人似乎有話要談,微微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紫筠一臉不爽的看著蒼瞑抱著天機坐下,抱怨道:“蒼瞑,你也太不夠朋友了吧!娶了親連孩子都有了竟然都不通知一聲,而且對方竟然還是冥宮宮主!”

  “不過是個意外,她的事不必再提!”

  紫筠一肚子的抱怨被蒼瞑一句話給整個堵在了嘴裡,臉孔扭曲的就好像生吞了一整盆蒼蠅一樣要說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阡華卻是滿臉的歡喜,他才不管蒼瞑娶了誰,就算對方娶了個快入土的老太婆他都沒意見,最重要的是這傢伙終於肯下山了,他也可以向長老們交差了!

  “蒼暝,既然你已經下山,不如馬上就和我們一起回族裡吧。”

  “我還有些事要做。”

  阡華看了看正坐在蒼瞑懷裡摩娑著那大掌中的繭子的天機,揚了揚眉:“但是長老們那……”

  話還沒說完已被蒼瞑冷冷的打斷。

  “他們既然已經等了百年,再等個幾日又何妨!”話裡頗有些不耐。

  阡華微微一笑,線條優美的唇揚起極好看的弧度:“既然你決定了,不立刻回去也無妨。只是我此次前來是受命于長老,你的事我是一定要向長老們彙報的。當然,包括冥宮宮主的事,還有……”

  阡華頓了頓,眼裡閃過算計的詭芒:“天機的事!”

  看到蒼瞑撫弄天機長髮的手一滯,阡華臉上的笑意更濃。

  “天機雖然沒有禦印,但卻是五百年來唯一一個‘蒼銀之子’,茲事體大,我可沒這個膽瞞著不說。”

  蒼暝緩緩抬起頭,墨紫的眼中紫色流光溢彩,卻仿佛寒冬的冰原般透著毀滅一切的寒氣。紫筠在一旁猛的繃緊身體,有意無意的擋在了阡華身側,阡華卻似乎沒有注意到空氣中緩緩蔓延的殺氣,依然笑的溫和無比。

  “蒼瞑,如果你要我保守秘密,那就下令吧。”

  紫筠全身一震,詫異的扭頭看了看阡華,沉思片刻,然後看向蒼瞑,一臉的堅毅。

  “沒錯!蒼暝,只要你下令,我們就為了你保守秘密。”

  看著眼前對峙的三人,天機疑惑的皺起眉頭。下令?好奇怪,爹爹和這兩人同樣都是四羽,地位應該是平等的,剛才紫筠也說他們是多年的朋友,怎麼會突然要爹爹下令呢?

  時間一分一妙的過去,蒼瞑只是看著兩人不發一言,眼裡似乎有什麼在掙扎反復,終於,他緩緩的偏過頭,將視線落在窗外那仿佛藍寶石般蔚藍的天空。

  “令!”

  短短的一字,在天機揚起的眼中那溫柔熟悉的男子忽然之間變的那樣陌生!

  依然是那冷漠的表情,依然是那俊美的容顏,卻是陡然間霸氣天成,孤高尊貴,凜然而傲慢,全然王者之風!

  紫筠和阡華已是單膝跪地,恭敬的低下頭顱。

  “天機之事為我族之密,洩密者,斬!”

  “謹遵聖命!”

  兩人齊聲領命,站起身後滿意的互相對視了一眼。

  “那我們就在族裡恭候大駕了。”說完,兩人笑著退了出去。

  天機的心猛的一陣抽痛,忽然咬著唇從蒼瞑的膝上掙脫出來,退後幾步看著那一臉不解的男子。

  “爹爹要丟下我和他們一起回去嗎?爹爹不要我了嗎?”

  “不是……”

  “你就是!”天機大吼,眼裡紅紅的。

  如果不是不要他為什麼要隱瞞他的身份?他的出生難道真的如此不該嗎?而且……而且,爹爹什麼都不告訴他!他們明明是父子!明明應該是彼此最親密的人!可是他卻對爹爹的事一無所知!

  蒼瞑蹙眉,心裡沒來由的有些煩躁。

  “天機莫要胡鬧!”

  蒼瞑吼完這句就有些後悔,眼看著眼前的孩子臉龐刹時間就白了,蒼瞑伸出手想將天機摟到懷裡,卻被天機扭身躲過,看著那落在空中的手,蒼瞑一下子愣住。

  天機……從未拒絕過他……

  天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悲傷,他心底明明清楚爹爹是最疼愛他的,不管做什麼都一定有這樣做的理由。但是……但是……

  天機的眼中湧出淚水,在淚眼朦朧中眼前的男子依然俊郎如神,溫柔似海,只是那眉宇間似乎還殘留著方才的尊貴與傲然,這樣的爹爹……這樣的爹爹……讓他覺得如此的遙不可及……

  不要!他不要這樣!

  “爹爹……爹爹……最討厭了!”

  天機聲嘶力竭的吼道,哭著跑了出去。而蒼瞑則是被天機最後一句話震的僵在了原地,心裡一陣陣的泛起酸楚,整個世界仿佛陷落了一般變的如此的空蕩,緩緩抬起手,十指修長,上面附著著長年練劍而生的老繭,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方才那雙小手溫潤的觸感,慢慢握起,卻什麼都沒有抓住。

  蒼瞑一拳砸在身邊的桌上,四分五裂,碎片飛濺。

  原來,只是一句話,就可以讓我的世界從天界變成地府嗎?天機,我要怎樣才能保護你?要怎麼樣才能讓你無憂無慮的長大?要怎樣才能讓你永遠幸福快樂的笑?要怎樣啊!
  

章十二

  仿佛被黑色的紗衣緩緩覆蓋,隱龍鎮的天空漸漸暗淡,華燈初上,璀璨如繁星閃耀,人們結束了一天的勞作,開始享受這靜謐而深沉的夜。

  天機獨自一人走在依然熱鬧無比的街道上,猛然驚覺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迷失了方向,慌亂的環顧四周,竟是沒有任何一處自己熟悉的建築。身邊的人來去匆匆,街邊還沒有收攤的小販還在高聲的叫賣,天機卻在這樣喧鬧的街市中冷冷的打了個顫。

  沒有認識的人,沒有認識的地方,前行已無目的,後退卻也沒有歸處,人世紛擾,萬水千山,卻似乎沒有自己安身之地,一瞬間,孤獨感仿佛潮水般蜂擁而來,天機咬起唇,慌張的往來時的路跑去,雙眼不斷的在人群中搜索,希望能看到那讓他安心的身影,然而,沒有!沒有!

  爹爹……沒有來找他……

  天機停下腳步,心裡的難受一點點堆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小小的身影慢慢的蹲下。雙手緊緊環住自己的身體,天機將臉埋在雙膝中,眼淚撲簌簌直往下掉,口中喃呢不止的,只有‘爹爹’這兩個字。

  忽然,一雙大手將天機抱起,天機心中一喜,扭頭歡叫一聲‘爹爹’,卻又立刻頓住。眼前的男子一頭燦爛如朝陽的金色長髮被仔細的編成辮子垂在腦後,飽滿的額上四朵紅蓮開的嫵媚而妖異,微微上挑的鳳眼中蘊著兩分嘲諷,三分放浪,五分不羈,右眼下用金線描出的火焰紋飾襯的那白淨的肌膚越發剔透,高挺的鼻樑下薄唇輕揚,刀刃一般刻出蔑視眾生的孤高與冷漠。

  冰火!

  天機的心裡猛的冒出這樣一個詞。男子那富有光澤的金髮和一身紅色繡鳳長衫都讓人不自覺的聯想到火焰,然而,那俊美的眉眼間透出的淡淡刹氣卻仿佛透著寒氣的千年冰棱,舉手投足間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這明明是兩種完全矛盾的感覺,卻十分和諧的體現在眼前之人的身上,更增添了幾分蠱惑人心的魅力,仿佛暗夜中搖曳的燭火,神秘而美麗,吸引著飛蛾義無反顧的飛撲而去。

  然而,天機卻知道,這個人,即使是火焰,也是能將一切焚盡的地獄冥火!

  男子微微挑了挑眉,戲虐道:“爹爹?我可不記得和誰生過兒子。”

  “對……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天機臉上一紅,在男子的懷裡掙扎著想要下到地上,卻被男子更緊的摟到懷裡。一股子清淡的玫瑰香氣幽幽的傳入天機的鼻間,正迷惘間右頰上忽然一陣濕意,竟是那男子伸舌將頰上還未幹的淚輕輕的舔去,天機的臉上升起殷紅的雲彩,右手捂住臉龐滿眼的不解與驚慌。

  男子的眼裡掠過幾縷玩味,沙啞的低笑在天機的耳邊緩緩撫過。

  “真可憐!和爹爹走散了嗎?你爹爹也太不負責,竟放你這樣小的孩子獨自一人在街上徘徊。”

  聽到對方批評自己的爹爹,天機滿臉的不悅,嘟起嘴反駁道:“不准你說爹爹的壞話!爹爹是這世上最關心我的人!”

  “哦?如果不是你爹爹的錯,那就是你自己跑出來的囉?”

  “不用你管!放我下來!”

  一邊說著,天機一邊拼命的掙扎起來,男子卻是一臉的輕鬆,手臂緊緊的困住懷裡的孩子,左手挑起天機的下頜,望進那仿佛落滿月光的蒼銀色眼眸。

  “葉秋離,這是我的名字,你可要記好了,小傢伙!”

  “我才不要記!放我下來!”

  天機怒吼著,用手推著葉秋離的胸膛。葉秋離將臉湊近天機,溫柔的吻落在他的額上,卻讓天機沒來由的打個顫。

  “你知道嗎?不聽話的小孩可是要受罰的哦,天機!”

  天機一愣,還沒弄明白對方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周圍的景色忽然一變,無邊的沙漠頃刻間取代喧鬧的夜市。天機無措的站在沙漠的正中,天上熱辣辣的太陽毫不留情的散發著熱量,偶爾有風吹過也是帶著沙石的熱浪,打在天機的臉上陣陣的疼。

  “葉秋離!你搞什麼鬼!”

  天機高聲叫嚷著,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童稚的聲音仿佛被沙漠吞噬了一般消失無蹤。

  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沙漠,天機真正的慌了,他漫無目的的在沙漠中奔跑,卻只是讓自己越來越熱,越來越累,忽然,有什麼東西拌在天機的腳上,一個踉蹌,天機狼狽的摔倒在沙裡,恨恨的轉頭,卻看到半掩在沙中骷髏上那對空洞無物的眼,天機被嚇的臉色煞白,手腳並用的爬起來慌張的朝前跑去。

  “嗚~~爹爹——爹爹——”

  讓人心疼的哭泣聲在空中回蕩,天機終於再也沒有力氣,坐倒在地。

  “爹爹——爹爹——”

  天機哽咽著,不斷的呼喚著那能讓他安心的稱呼,卻只迎來荒漠上呼嘯的風聲,忽然,天機身邊的沙土開始微微的蠕動,天機抹著眼淚好奇的看過去,一隻手臂猛的破沙而出。天機傻了一般看著在他的四周陸續出現的死屍,看著那死寂的雙眼,腐爛的皮膚,露出白骨的軀幹,還有那朝他劈來閃著寒光的刀。

  “爹爹——!!”
  
  蒼暝雖然被天機的一句‘討厭’震的心神俱傷,卻還是放不下那孩子,天機前腳跑出去,他後腳便跟了上去,只不過,剛踏出客棧,蒼瞑就被困在了幻陣裡。

  滿月如飽滿而瑩潤的銀盤高高的懸在如墨的夜空,仿佛高傲的夜之女王在滿天星子的簇擁下俯視著人間百態。清冷的月輝緩緩灑落在碧玉似的池上,在空中蕩起薄薄的水霧,嫋嫋如煙,仿若舞女的輕紗溫柔的撫過嬌豔的青蓮,在那粉嫩的蓮瓣上留下晶瑩剔透的淚滴,那樣輕那樣緩的滑落在青綠的蓮葉上,微微的蕩起滿池漣漪。

  蒼瞑腳下綴滿散碎白玉的小道一路蜿蜒,直通到池中央掛著粉色圍幔的六角亭子裡,亭角上的琉璃風鈴在風中輕輕搖擺,清脆的鈴聲在池上蕩漾,漸漸隱沒在那時而淒婉,時而激越的琴聲中。

  蒼瞑皺了皺眉,他沒有從此陣中感覺到殺氣,卻也想不出隱在那亭中的是誰,確切的說,他是無暇去想,天機走時那樣傷心,如果不快些找到他真不知道又會出什麼事。

  想到這兒,蒼瞑右手捏訣,準備破陣。

  “故人既然來了,何不小坐片刻?”

  那聲音是如此的嬌柔動聽,鶯鶯似黃鸝輕啼,錚錚若珠玉落盤,偏偏又嫵媚似枕邊細語,欲拒還迎的撩撥著人心。

  蒼瞑心中一動,沉思片刻,舉步朝亭子走去。

  圍幔飄蕩中,粉衣的女子端坐在琴前,微微垂下黔首,滿頭烏絲密密的披散下來,掩住那白皙如玉的臉龐,青絲微揚間,若隱若現的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琴案上的香爐中煙霧搖盪,嫋嫋而上,溫柔的攏住那似水佳人,縹縹緲緲間,直若仙臨。

  一曲終了,女子緩緩抬頭。眉如黛,仿佛淡墨輕描;眼微揚,猶如碧潭秋水,盈盈有光,流轉生波;鼻似懸膽,小巧而精緻;唇輕抿,殷紅誘人,卻是似怨似嗔,仿佛蘊著千言萬語,說不盡的嫵媚動人。

  蒼瞑輕輕的歎息,百年時光,卻仍是無法掩去這女子半分的風情雅致。

  “蒼暝,許久不見了。”

  這短短一句,卻已隔了百年歲月,說出口時,也經不住唏噓惋歎。

  纖纖玉指在琴上細細的撥弄,揚起不成調的曲音,落瑤垂下眼簾,幽幽啟聲。

  “還記得這曲子嗎?‘蒼瑤曲’,用了你我二人名字中的‘蒼’與‘瑤’,是你特意為我所做,那時的我們,繾綣情深,神仙眷侶,人人稱羨。”

  蒼瞑微微揚起唇,想起少年時的意氣風發,年少輕狂。大千世界,任爾遨遊,對酒當歌,快意恩仇,有長劍在手,有佳人相伴,夫複何求?然而,時光荏苒,曾經滄海已是過眼雲煙,他們早已在時間的磨礪下變的世故而虛偽,不復當初的天真純潔。

  “不過是些成年舊事,何必再提。”

  蒼瞑那淡然的語氣讓落瑤滿懷希望的眼神一黯,苦笑著搖了搖頭。

  “是啊!不過是成年舊事,何必再提!只是,蒼瞑,我仍想問你一句,百年來,你可曾為當初的決定後悔過?”

  “後悔?當初你已下定決心,我又何必後悔?”

  ‘錚!’

  落瑤雙手一顫,硬生生扯斷一根琴弦,玉容扭曲,滿目不甘與怨恨。

  “好一個何必後悔!當初你明知道他奪了我去不過是想逼你出手,如果你真心待我,為何不為了我與他比上一比?”

  “天羽族與紅蓮族向來不合,我若貿然與他動手必定會引起兩族紛爭,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明白?”

  “對!對!”落瑤啞聲失笑,雙手緊緊攥起直握的指節發白,“在你眼裡,族人的利益永遠高於一切,我一個女子,怎比得上萬千族人的愛戴與敬仰。哈哈,想來你為我隱居百年已是仁至義盡,你現在可要我跪在你面前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面對落瑤的嘲諷,蒼瞑只是有些不耐的皺了皺眉。

  他和葉秋離之間沒有太多交集,卻很清楚那人的為人,雖喜怒無常,邪肆狂放,卻向來不屑勉強他人,當初如果落瑤能堅定信心誓死不從,葉秋離絕不會冒著兩族爭鬥的危險強逼於她,只不過,落瑤太過虛榮,她想看到的,不過是兩個男人為了她互相爭奪,在他拒絕葉秋離的邀戰後卻又心灰意冷委身于葉秋離,從頭至尾沒有任何人強逼她,這又怪得了誰?至於隱居山林,這裡頭有多少是因為她,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看著眼前被仇恨蒙蔽的女子,竟再也找不到一絲往日令他心動的天真嬌憨。原來,時間磨不去她的豔麗容顏,卻早已帶走了她的純淨善良。

  “對了,”落瑤坐直身體,方才的憤怒與哀怨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媚態橫生的看向那冷漠如斯的人,“聽說你喜得驕兒,我還沒來得及祝賀你呢。”

  蒼暝蹙眉,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落瑤輕輕挑撥琴上殘弦,微揚的紅唇上蘊起近似快意的詭笑。

  “蒼暝,如果你的孩兒被他搶了去……”

  “他敢!”

  一聲怒喝將落瑤未講完的話生生打斷,寒冰般森然的殺氣崩射而去,將那粉色的圍幔撕個粉碎,池水一下子沸騰起來,朝天空爆裂奔騰,帶起滿池殘蓮,落雨一般飛灑下來。

  落瑤隔著水簾與漫天飛舞的紅色碎紗怔怔的看著眼前一臉猙獰的男子,俊朗如昔,霸烈如昔,只不過,今日一怒,卻已不再是為了她!

  美目含淚,從癡迷到神傷,從不甘到憎恨,紅豔的唇一點一點緩緩上揚,似嗔似怒,忽而仰天狂笑,淒厲而絕望。

  “哈哈——,蒼暝,如果當初你能用對你孩兒千分之一的真心來對我,我又怎會落到這步田地!”

  “將陣解了!”

  蒼瞑厲喝,心急如焚,如果葉秋離真的對天機動手,那天機……

  想到可能的結局,蒼暝臉色煞白,也顧不上強行破陣會傷到落瑤,右手掐訣,金光閃耀處,周圍的場景如破碎的玻璃般開始分崩離析。蒼暝身形一閃,人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那如沙土般開始散落的女子獨自垂淚。

  遠處的另一家客棧中,落瑤的本體一臉蒼白,喉中一甜一口血已噴在了身前的琴上,她渾身脫力的伏在琴上,喉中仍然低笑不止,忽然,微閉的雙目猛的睜開,憎恨如海濤奔騰不止。

  “蒼瞑,我不會原諒你!我死都不會原諒你!”


章十三

 幻陣中,那劈下的鋼刀在碰觸到天機的一刹那忽然被一股力量反彈了回來,天機趁著這瞬間的空檔就地一滾,連滾帶爬的躲到了一邊,低頭看去,胸前蒼暝下山時送他的玉佩正散發出淡淡銀光,正是這玉上的護陣救了天機一命。看到這玉佩,天機猛的想起爹爹曾說過只要將他的血滴在玉上就能在瞬間回到對方的身邊。絕境逢生,天機來不及多想,將胸前玉佩一把扯下,剛想咬破手指將血滴上,頸後一陣寒氣襲來,天機猛的轉身,右臂自然的回擋上去,手中玉佩遇敵啟陣,銀芒暴漲,竟將天機整個人都攏在了裡頭。然而,蒼暝當初設陣之時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不論從持久性和力量上來說這玉上的陣都不是上上之選,再加上那些死屍並非人類,沒有人類的感情,竟不顧那護陣拼命的往刀上使力,此消彼漲之下,玉上的光芒越來越淡,最終一聲脆響,在天機的手中四分五裂。天機心下駭然,連忙縮手回身,卻還是晚了一步,刀刃擦過他的肩頭,劇痛之下鮮血瞬間染紅了衣衫。

  天機再沒有東西可以依靠,只能狼狽的在對方的刀下閃躲,也虧得對方沒有感情,動作機械無比,但眼看著更多的死屍從沙裡冒出來,天機的心裡還是湧上了無法扼制的恐懼和絕望。

  背靠著一座小沙丘,天機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雙眼赤紅的看著眼前越來越多的死屍,深深的吸了口氣,高聲厲喝。

  “爆裂!”

  真言之力,那是他唯一的希望,然而,就如那天夜裡一樣,他的語言並沒有形成力量,而是無聲無息的消失在茫茫沙漠中。

  如果一次是偶然,那麼兩次代表著什麼?

  天機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如今的他根本無法使用真言之力,但明明在雪山上時他曾用這力量殺死過冰狼!

  靈魂的深處有東西在騷動,天機知道那是悠然想要出來幫他,但是……

  深深的咬起唇,天機有些茫然的抬頭看向那萬里無雲的蒼空。

  天機,天機,掌天之機緣者!然而,卻連保護自己的力量都沒有嗎?天機,沒有了爹爹,沒有了悠然,你還能做什麼?你還能做什麼?

  頭頂的鋼刀反射著陽光在他的臉上落下明晃晃的光,天機眯起眼,雙手死死抓住那滾熱的沙石,直抓的手心一陣陣的疼,鮮血順著右手臂慢慢流下,瞬間便被乾涸的沙漠吸了進去。

  現在的他,是如此深切的體會到自己的軟弱與無用,沒有了別人的保護,在這個世界他竟是寸步難行,玻璃之鏡,真言之聲,雖然稀有,卻又有什麼用?

  天機,你真的甘心就這樣麼?你真的甘心麼?

  力量!他想要不輸給任何人的絕對強大的力量!

  唉!

  輕輕的歎息聲仿佛落絮溫柔的撫過,似乎在耳邊響起,卻又仿佛珠玉般敲擊在心靈的最深處,回聲繚繚,似惋似歎,扣人心扉。

  誰?

  這一世的你怎會變的如此軟弱?我教的劍法你竟是忘的一乾二淨嗎?

  是誰?

  也罷!既然你忘記了,那我再最後教你一次,這一次,你可要記好了!

  寒光裂空,刀影森然,直朝天機的頭頂砍去,然而,這一刀卻只砍中了虛影,小小的身影鬼魅一般躍空而起,一腳踢在對方持刀的腕上,竟震的對方手腕一麻再也拿不住手中長刀,身姿旋轉,天機右腳一挑已將那被震落在半空的刀挑了上來,仿佛接玩具一般隨手接住後翻身一躍落在十步之外。

  握著和他差不多高的長刀,天機的眼中清明一片,仿佛雪融之時雪山之巔流下的潺潺清泉,剔透見底,蘊著幽幽寒氣,眼波流轉間便仿佛映出了這人世變遷,滄海桑田。紅豔的唇那樣淺那樣緩的悄然滑開,卻猶如寒冰初破,花開繽紛,生機盎然。挑唇的那一瞬,小小的身影已如魅影般沖入死屍群中,手中長刀輕靈舞起,寒光瑟瑟間白衣翻飛,銀髮飄然,一招一式皆精巧到極至,躍起,旋身,彈落,刀光疾閃似銀月輕灑,明明殺機森然,卻美的仿佛純白的雪蓮在天光之下幽然綻放。

  仿佛沉浸在這絕對的殺戮之中,天機的眼中閃過無聲的笑意,額前銀發揚起,隱隱間竟似乎有印記若隱若現。忽然,天機身體一頓,臉上出現明顯的疲憊之色,右手疾揮堪堪擋住一記朝他而來的攻擊,右手一震,竟似乎脫了力一般再也抓不住手中長刀,眼看著那刀影已到了眼前,天機的眼中猛的開始浮現點點金色光芒。

  “靜!”

  隨著一聲厲喝,那揮刀而來的死屍們仿佛玩具娃娃一般一個個靜止了下來,不,不止是死屍,就連沙石的滾動,風的吹拂,空氣的流動都靜止了下來!

  這就是真言的力量,掌控一切,逆天逆命,無人能阻!

  悠然雙膝跪地,眉頭緊緊的皺起,撕下衣角將還在流血的傷口簡單的包紮了一下,一邊包紮一邊破口大駡。

  “媽的!什麼狗屁真言!竟然只對使用者無效,連個傷都治不好!傻小灝,你幹嘛不讓我出來?逞什麼能啊?”

  慢慢的站起身,看著眼前已經再沒有威脅的死屍,悠然的臉上現出猙獰的殺氣,雙眼赤紅的高聲吼道。

  “敢傷了小灝,你們全都給我去死!”

  空中仿佛有千萬道光芒閃耀,一瞬間將整個沙漠攏在了白的眩目的厲芒中。

  湖邊的涼亭中,一直在閉目感受陣中動向的葉秋離猛的睜開雙眼,一臉的驚愕。

  “真言!竟然是真言!”

  忽然,葉秋離垂下眼簾,輕挑唇角,微微偏頭看去,一把閃著紫色幽光的厲刃正架在他頸上,而持劍的人一臉冷漠,卻還是難掩雙目中的焦慮與憤怒。

  “怎麼?舊情人相見竟沒有好好溫存一番?還是說,對那殘花敗柳你已沒了興趣?”

  “解陣!”

  葉秋離的譏諷完全沒有進入蒼暝的耳中,他如今心心念念的只有天機。在來的途中他已經感覺到自己送給天機的玉被擊破了,天機現在怎樣了他根本不敢去想!

  葉秋離沒有回答,只是挑釁的揚了揚眉。

  “解陣!”

  蒼暝怒吼,手中長劍往前一送,殷紅的液體順著劍身緩緩流下。

  看著眼前快被焦慮逼瘋的男子,葉秋離心裡閃過幾縷驚訝,當初蒼暝和落瑤感情之深人人皆知,最後他卻還是顧慮族人利益拒絕了自己了邀戰,如今自己不過小施手段竟能逼的這男子揚劍相向,看來,這天機在蒼暝心中當真是如珍似寶!

  嘿嘿,如珍似寶?這世間珍寶又有哪一樣比得上那孩子珍貴?真言之力,蒼瞑啊蒼暝,你真是讓人嫉妒啊!只不過,那力量,又怎能讓你一人獨享?

  “葉秋離!”

  蒼暝扭曲著臉龐再一次吼道,心裡已打定注意如果對方不肯的話即使一戰也要逼的對方就範。
  “蒼暝,”葉秋離滿含深意道,“你兒子天機可當真是可愛的很哪。”

  話音剛落,一束寒光直朝蒼瞑面門而去,蒼瞑一驚,偏身避過,葉秋離已趁機將頸上寒刃彈開,消失在夜色中。

  蒼暝顧不上去追葉秋離,因為此時陣法已解,天機的身影漸漸的出現在他的眼前。看到那染血的衣服,蒼暝心頭一緊,一股殺意猛的躥起,卻又被極快的壓下。飛身上前,蒼暝一把將天機抱到懷裡,喉間竟似有些哽咽,身體不自覺的直打顫,一想到這孩子在陣裡受的苦,一想到如果他晚來些這孩子有可能就會命喪於此,蒼暝的心裡竟是懼意頓生。

  幾百年來他傲視天下,縱橫四海,何曾怕過什麼?如今卻只因為一個想像就全身冰冷,仿佛天地皆崩!天機,如果有一日我當真失去你,我還能活麼?

  “我說,你有空在這兒抱著我發抖不如早點為小灝治傷吧。”

  那冰冷中略微帶了點嘲諷的聲音讓蒼瞑心中一驚,低頭看去,懷裡的人兒分明是他的天機,但那眉宇間卻有著天機所沒有的冷漠與成熟,忽然,一個名字在他的腦中一閃而過。

  “……悠然?”

  對蒼瞑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悠然也有些驚訝,卻只是皺了皺眉抬起了右臂。

  “我是誰無所謂,先為小灝治傷。”

  小灝?

  面對這陌生的名字,蒼瞑雖然滿腹疑問,卻還是在對方的傷處施了癒合術,然後抱起悠然朝客棧走去。

  夜色中,青衣的人兒從暗處緩緩走去,鈴鐺清脆的敲擊聲在如墨的夜裡如此清晰動聽。

  男子滿眼的疼愛,看著漸漸遠去的兩人輕輕的歎息。

  “劍法雖然有些生疏,卻還記得八九分,總算不負我往日的教導。天機?天機?呵呵,沒想到蒼暝倒也真會起名字呢!只是……”

  抬起手中的雙龍佩,原來暗淡無光的另一條蟠龍如今也開始散發出淡淡金芒。雖然已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男子臉上卻沒有表現出半分的高興,反倒皺起了眉頭。

  “……唉,舒和,你這又是何苦!我雖早料到不論他轉世去哪裡你總會跟隨左右,卻萬萬想不到你竟如此癡傻。一體雙魂……他這一世懵懂無知,前塵盡忘,即使你如此傾心,到頭來不過是空夢一場!日後等你想起自己的身份,你又要如何抉擇啊?”

  男子忽然長歎一聲,將玉佩收入袖裡,揚首觀天,星子璀璨,仿佛寶石綴滿夜空,從久遠之前便注視著這芸芸眾生,然而,前途命運,卻是比這夜還要漆黑,又有誰能看的分明呢?
  

章十四

  蒼瞑將悠然小心的放在床上,為他將沾染了灰塵的衣服換下,又仔細的查看了身體各處發現並沒有別的傷痕,終於松了口氣。

  “早點睡吧。”

  悠然抱著錦被偏了偏頭,散亂的髮絲飄落下來掩住眼中一閃而逝的驚訝。

  “你不問我?”

  普通人遇到這種一體雙魂的事都會覺得好奇吧,怎麼這人一點表情都沒有啊?

  蒼瞑坐到床邊,看著那熟悉卻陌生的人,平靜的反問。

  “你想說嗎?”

  言語裡沒有了面對天機時的寵溺和化不開的愛,只是那樣漠然的仿佛在問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悠然淺淺的笑,這男人啊,分的可真清呢!即使是同樣的身體,不是天機的話就沒有溫柔的必要嗎?

  悠然垂下頭,細長的眉緩緩的皺起,在昏黃燭火的掩映下有種說不出的寂廖。蒼瞑的心裡卻沒有太多的感觸,這個人不是天機,不是他所疼愛的美麗的靈魂,即使擁有相同的容貌又怎樣呢?與其溫柔的對待,他更願意用一種平等的眼光去看待眼前這明顯成熟許多的少年。

  “想聽故事嗎?”

  蒼暝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坐著。悠然似乎也並不期望得到回應,依然垂著頭幽幽啟聲。

  “從前有一戶姓白的人家,家境殷實,男主人是生意場上的巨頭,妻子美豔溫柔,可說是朗才女貌,天生一對。成婚兩年後妻子生下了一對雙胞胎男嬰,長子白悠然,次子白天灝。這原本是很讓人高興的事,但不久男主人就發現這兩個孩子並不健康。次子身體很好卻沒有意識,長子活潑好動但體內內臟卻嚴重衰竭,如果不想辦法的話兩個孩子都活不成。最後,男主人做了決定,做手術將次子的內臟移植到長子體內,這樣,至少有一個孩子能健康的活下去。所以,這世上再沒有白天灝,只有白悠然!”

  “本來故事就到這兒結束了。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開始懂事的白悠然驚奇的發現他的靈魂深處竟然沉睡著另外一個人,很奇怪的,他莫名的確信那就是他的弟弟白天灝。”

  悠然抬起頭,看向那有些震驚的男子。

  “很神奇是嗎?一場手術,不僅使兩個孩子成為同一個人,甚至連靈魂都融合在同一個身體內。但還是幼兒的白悠然不會覺得害怕,他只是充滿好奇的注視著那美麗純淨的靈魂,和他說話,為他講外面的事,即使得不到回應也無所謂,只是一直一直等待著,等待著對方的醒來。因為那是他的親弟弟,從生命的初始便在一起的靈魂,在這世上,是和他最親最親的人。”

  “……如果一開始你是表而他是裡,那為什麼如今又會對調過來?”

  悠然的臉上浮現出極其古怪的神色,卻並沒有正面回答蒼瞑的問題。

  “白悠然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小孩。冷漠,高傲,明明還是個小鬼卻總是喜歡用冷冷的眼神看著別人,仿佛能將對方的靈魂都看穿,用那些大人的話來說就是‘白悠然這孩子一點都不可愛!’。但小灝卻完全相反,天真,純淨,高興起來會不斷纏著你問東問西,生起氣來會撅著嘴死活不理你。”

  聽著悠然的描繪,蒼暝的嘴角不自覺的浮上笑意。是啊,天機不正是這樣麼?說風就是雨,完全是小孩子脾氣呢!

  “所以有時候白悠然就會想,如果這具身體是由小灝掌控,那是不是就更能適應周圍的環境呢?不過,也只是想想罷了,對於意志力相對薄弱的孩子而言,靈魂的替換哪是那麼容易的?直到白悠然五歲那年,他在和幼稚園裡那些一直看他不順眼的孩子們起了爭執的時候被一把推下了樓梯。”

  悠然指了指自己的腦子:“由於腦部受到重擊而一直在醫院裡昏迷了好幾天後,醒來的時候白天灝成為了白悠然,而白悠然則沉到了靈魂的深處。小灝似乎並不記得以前的事,性情的改變在其他人看來也不過是腦部受傷的後遺症而已。對他們而言,失憶後的白悠然更可愛,更像一個五歲的孩子,更討人喜歡。”

  悠然深深的歎了口氣,臉上掠過清晰的落寂:“其實,只要‘白悠然’還活著,誰又在乎裡面的靈魂是誰呢?人們,往往只想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罷了!”

  看著那被深沉的寂寞包圍的孩子,蒼瞑的唇動了動,卻終究什麼都沒有說。這些事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如果沒有親身經歷,誰又能深切的瞭解那種無奈與痛苦?說幾句不痛不癢的安慰話又有什麼意義?

  悠然將臉擱到膝上,蜷起身體,眼神迷惘的看著那不斷搖曳的燭火。

  “在這一切事情之後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推動著,就像命運一樣讓人無法逃脫。其實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即使是兄弟,為什麼我會這麼縱容小灝呢?心甘情願的將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全都讓給了他!可是……”

  悠然的臉上浮現溫柔的笑容,仿佛細嫩的垂柳那樣愜意的掠過碧青的湖水,蕩起美麗的漣漪。

  “會很快樂!看著小灝受到眾人的寵愛,看著他笑的那樣開心,心裡就會變的好快樂,好快樂!嘿嘿,我啊,上輩子肯定是欠了他的,這輩子來還債的!”

  大手撫上悠然的發頂,帶著些安慰似的輕輕揉了揉,蒼暝如酒般醇厚的聲音緩緩傳入悠然的耳中。

  “你是個好哥哥!”

  白皙的臉龐染上點點紅暈,悠然一甩頭甩開蒼瞑的手,一把拉起錦被將自己從頭包到腳,縮在被裡悶悶的說。

  “我要睡了!明天小灝就會醒了,你還是想想怎麼跟他和好吧!”

  看著那因為害羞而將自己包的像個蠶繭似的孩子,蒼瞑不禁莞而。

  白悠然,在我的眼裡,你不過是個用冷漠的外表來掩飾真摯內心的孩子啊!
  
  然而,白悠然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第二天醒來的天機對昨夜的事絕口不提,也沒有再為蒼瞑的即將離去而生氣,依然像以前一樣粘著蒼瞑,但是,明眼人卻都看的出,那原本無憂無慮的孩子仿佛在一夕間染上了許多的愁緒,無人的時候會安靜的坐著,輕輕的皺起眉頭凝視著遠方。

  由於害怕夜長夢多,柳青瀾一行加快了行程,再加上有蒼瞑一路隨行,這一路倒是沒再出什麼岔子,眼見著冥宮的所在地‘月流穀’就在眼前,蒼瞑的擔憂卻一日甚於一日。他怎會看不出天機這孩子這一路都心事叢叢,卻又不願和他說,擔心之餘卻也有些難過,對天機而言,他已經不值得信任了嗎?

  這一日,眾人中途停下休息,再行得半日就到‘月流穀’了。天機休息了一會兒覺得無趣,想到附近的小溪去戲水,卻拒絕了蒼瞑的陪同,反倒拉著淩風一溜煙跑了。這更是讓蒼暝難受的心裡仿佛有巨石壓著一般喘不過氣,卻還是只能手足無措的看著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樹叢裡。

  柳青瀾神色複雜的看了看天機離去的地方又看了看一臉痛苦的蒼瞑,真是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躊躇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痛不癢的安慰。

  “小孩子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等過些日子……”

  轉念一想,過些日子?過個半日蒼瞑就回族裡了,還頂什麼用?

  這樣想著柳青瀾也有些無奈了,她性格本就豪爽,對這種你來我往的感情糾葛最是頭痛,要她說些安慰話實在是難為她了。

  蒼瞑轉過身子,臉上已恢復了平靜。

  “我有些事要與你商量。”

  柳青瀾點了點頭,心裡知道是關於天機的事,兩人並肩朝遠處走了走。

  小溪邊,說要來戲水的天機卻傻愣愣的坐在地上發起了呆,淩風在一旁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那個……少主,恕屬下多嘴,其實上君心裡也是捨不得你,這次回去恐怕也是迫不得已……”

  天機眨了眨眼,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抹苦笑出現在稚氣的臉上。

  “我不是在氣爹爹啦。我只是……只是覺得自己好沒用……爹,娘,方叔叔,甚至是……悠然都那麼厲害,只有我,什麼都做不了,只會等著別人的保護。”

  天機伸手扯住地上的一小簇青草,洩憤一般狠狠的拉了下來。

  “我曾經和爹爹說過,我要變的很強很強,強到能保護他,保護我喜歡的人。可如今的我……根本不配做爹爹的孩子!”

  ‘噗~’

  一聲輕笑打斷了天機的自言自語,抬頭一看,淩風竟然很不給面子的偏著頭在偷笑,一股怒火‘噌’一下躥了上來,天機一甩手將手裡的草扔了過去,怒視著淩風。

  有沒有搞錯,我還在這傷心呢,你竟然還有心情笑!

  “咳!對不起!”淩風揮手將草屑甩開,一臉笑意的看著因為怒火而面泛紅暈的天機,“屬下只是覺得少主實在是多慮了。你現在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即使天姿再佳也要過個幾年才能展露鋒芒,這是任何一個人都無法跨越的障礙,少主又何必自尋煩惱。”

  天機癟起嘴:但是悠然也很厲害啊!

  “如果少主不嫌棄,等回到冥宮後屬下願教導少主劍法。”

  “真的?”天機眼中一亮。

  “當然!”

  “那……我要叫你師傅嗎?”

  “不用,屬下所學有限,也不過是教導一些基礎而已。等少主根基穩了,自然可以另拜名師。”

  說到名師,天機猛的想起自己在那幻陣中使的劍法,那精妙絕倫的劍法他當然不可能無師自通,但,到底是誰教給他的呢?那聲音,總覺得很熟悉呢……

  “既然如此,不如讓我來教你法術吧,小傢伙。”

  這突如其來的低啞嗓音驚的淩風立刻就要拔劍護主,卻在下一瞬整個人被束在原地。天機循聲看去,那站在樹下笑的張狂的男子正是葉秋離。

  “怎麼?見到我竟不怕麼?天機,現在可沒有人能救你呢。”

  天機平靜的站在原地,眼裡沒有絲毫的懼意。

  “你若要殺我,怕又有什麼用?”

  微微揚起唇,葉秋離眼中的興味更濃。

  幾日不見,這孩子似乎變了許多呢!不過,這樣才有趣不是嗎?

  “你剛才說的可當真?”

  天機並不在乎葉秋離出現在這裡的目的,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如今的他在這人面前根本就像螻蟻一般,又何必去怕?他只在乎對方剛才說的話,如果這人真能教他法術,那絕對是一個變強的好機會。

  葉秋離揚眉反問:“你不怕我別有所圖?”

  天機冷笑:“你能圖的不過是兩件,一是我的力量,二是我的身份。真言若沒有附加強烈的意志便無法成力,除非你能控制我的意識,否則也休想在我不願意的情況下逼我用真言之力。至於我的身份,我不知道爹爹與你有什麼恩怨,但……”

  天機的眼中閃過一抹厲芒,喝道:“你若想利用我來威脅爹爹,那我決不介意讓你親身體驗一下真言之力!”

  看著眼前凜然中隱隱顯出些霸氣的五歲稚童,葉秋離微微眯起眼,一抹殺機在眼中一閃而逝。

  這孩子,留著絕對會是個禍害!

  但……

  唇角緩緩滑開,琉璃色的眸子裡揚起獸般昂揚的戰意。

  ……如果能有實力與我一戰,不是更有趣嗎?還有那力量,殺了實在可惜!天機啊天機,就讓我看看,你到底可以走到什麼地步!

  “好!那我便和你賭上一賭。以後每月的今日我在此地等你教你法術三日,如果學不好我可是要罰的!天機,就讓我瞧瞧最後是你學成勝過我,還是我將你握在掌中讓你心甘情願的為我所用!”

  “一言為定!”天機揚起右手。

  “一言為定!”葉秋離伸手擊掌。

  自此,由一句戲言開始的這兩人便結下了日後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怨情仇。

  隨著葉秋離的離開,淩風也重新獲得了自由,他欲言又止的看著天機,一臉的擔憂。

  天機沒有解釋,朝他笑了笑,擺了擺手,朝眾人休息的地方走去,只是在與淩風擦身而過時輕輕說了句‘替我保守秘密哦!’

  看著那挺直脊背走的如此堅定的小小身影,淩風眼神閃了閃,最終像下了某個決定一般定下神來,默默的跟隨著天機離開!

  回到紮營地,眾人已經準備好繼續上路,柳青瀾看到天機回來,向他招了招手。

  “寶貝兒,快過來,你爹爹有急事要先走一步了。”

  天機一愣,腦中竟是瞬間一片空白。

  走?不是還有半天麼?

  半蹲到天機跟前,蒼瞑有些不忍的看著眼前一臉悲傷的孩子,想要說些什麼安慰一下,但千言萬語竟都仿佛哽在了喉間,一個字都說不出。他不願天機離開,如今卻是他不得不離開,他要怎樣開口才能不傷到這孩子?才能不讓他的寶貝怨他?

  “爹爹,要走了?”

  天機垂下眼,縮在袖裡的手緊緊的攥起。

  “天機……”

  “會來看我嗎?”

  輕柔的仿佛撫過臉頰的微風,蒼瞑卻聽的出裡面有太多太多的不舍與期待。他多麼希望自己能堅定的回一句‘會!’,但他卻清楚的很,這次回去,恐怕再不能這樣自由的來去!

  第一次,他忽然覺得不論是自己的身份還是肩上背負的責任都是如此的讓人厭惡!

  感覺到蒼暝的為難,一直垂著頭的天機忽然揚起頭,眼裡焯焯有光,仿若天星。

  “十年,如果十年後爹爹還不來看我,不論你在顧慮什麼擔憂什麼,我都會去找你!”

  蒼瞑驚訝的看著眼前的孩子,那仿若天光的發,那燦若銀月的眸,那細若凝脂的膚,那猶如天神細細描畫出的精緻細膩如今竟仿佛多了幾分淩厲與果斷,他仿佛能看到,在這孩子的身後,有美麗的羽翼正振振欲翔!

  這是他的孩子啊!這是他的珍寶啊!

  伸手撫上那如玉般剔透的臉龐,蒼瞑重重的點了點頭。

  “十年,我會等你!”

  天機咬起唇,忽然伸手環住蒼瞑的脖子,輕輕的抽泣聲如絲如縷,傳入蒼瞑的耳中,直落到心底。

  “爹爹,我會想你的!”

  一句說完,天機快步從蒼暝的身邊跑過,頭也不回的跳進馬車裡。

  柳青瀾看了看呆在原地的蒼瞑,轉身跨馬,喝道:“我們走!”

  一聲令下,全員皆動。

  馬聲漸遠,人影遙遙,風起,風停,葉舞,葉落,只有誰的輕泣如弦微顫,在那遠遠相隨的思念中幽幽不絕!
  
  

章十五

  落影叢叢,繁花似錦,日光如銀絲般悠悠而落,泛起有些刺目的光暈。

  淩風垂著頭走在石橋之上,不知在想著什麼。對面走來兩名青衣女侍,見淩風過來忙退到一側微微欠身。

  “淩副堂主。”

  淩風腳步一頓,扭身看向其中年歲較長的一位女侍。

  那女侍抿唇輕笑,又微微欠了欠身:“淩副堂主若是要找大公子,不妨去‘凝碧苑’瞧瞧。半個時辰前奴婢似乎看到大公子朝那邊去了。”

  “多謝!”淩風點頭示意,腳步頓時輕快了許多,朝‘凝碧苑’走去。

  見淩風已走遠,另一位剛來不久的年輕女侍疑惑的問:“姐姐怎知道淩副堂主是要找大公子的?”

  “嘻,嘻,這有什麼難?每次見到淩副堂主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在宮裡到處晃悠就知道他在找大公子了。這可是咱們宮裡眾人皆知的事。”

  “這樣啊……”年輕女侍又朝淩風消失的方向瞧了幾眼,“姐姐,我聽說淩副堂主今年已是而立之年,但怎麼看起來如此年輕,仿佛才二十左右……”

  年輕女侍話沒說完,猛的打了個寒顫,偷眼瞧去,剛才還和藹可親的‘姐姐’如今竟面色冰冷,眼露寒光。

  “這些事可是我們這樣的婢子該問的?剛入宮來時總管沒對你交代過嗎?若想在這做的舒心,就只管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其他的,便是放在你眼前也休要去看,去管。宮主與各堂管事雖寬厚待人,但國有國法,宮有宮規,管的太多到最後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這些話,你可記好了?”

  “是……是……妹妹記下了……”

  年輕女侍嚇的臉色發白,垂下頭惟惟而答。

  “那就好!走吧。”

  說完,兩人一前一後緩步離開。

  ‘凝碧苑’裡,淩風四下裡看了看,終於在院子裡的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樹枝間發現了那熟悉的月白衣角。

  嘴角輕輕揚起一抹微笑,淩風靜靜的走近大樹,卻並沒有去喚醒樹上熟睡的人兒,而是默默的站在樹下等待著。微風輕起,樹葉娑娑作響,淩風垂首而立,緩緩的閉上眼,任風鼓起他藍色的長衫,舞的輕靈舒緩,陽光從晃動的枝葉間灑落,愛撫般親吻那俊郎如皙的容貌,在輕挑的唇角邊暈開滿足的笑容。

  時間似乎靜止,卻又仿佛過的極快,淩風雙耳微動,感覺到樹上的人有了動靜,慢慢的睜開眼抬頭看去。

  “少主。”

  一陣樹枝搖晃夾雜著輕淺的低呼聲,樹上的人似乎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過了好一會兒才靜了下來。一雙手撥開重重嫩葉,銀白的發垂落下來仿佛灼了淩風的眼,他微微眯起眼,看著那已見了無數遍卻還是能讓他禁不住讚歎的絕色容顏。

  眉似柳,輕揚如翼,似欲高翔;眸若湖,滿蘊天華,銀光流轉間卻有厲氣忽閃,如刀似劍;唇豔紅,輕挑便春色頓生,微抿卻威嚴尊貴。

  十年歲月似乎只是一日光陰,淩風看著那孩子脫去純真無知,從稚嫩的雛鷹蛻變為天空的霸者,昂首振翅,躍躍欲翔。

  淩風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人能讓自己如此癡迷,如此死心踏地?

  不!沒有了!這個人,是獨一無二的,是無法替代的!

  “淩風?”

  天機跳下樹,已經十五的他個子躥的極快,已快趕到淩風的肩頭,此時微抬頭有些疑惑的看著對方,輕輕開啟的唇竟仿佛有淡淡香氣溢出,讓淩風的心猛的一跳,本能的後退小半步。

  “宮主讓你到書房見她。”

  “哦!”

  天機點頭,轉身朝書房走去,卻又忽然頓住,扭過頭來一臉古怪的看著淩風。

  “娘什麼時候和你說要見我的?”

  淩風想了想,答道:“大概一個時辰前。”

  ……

  “你怎麼不叫醒我?”

  “少主睡的很熟。”

  ……

  天機無奈的揉了揉額頭,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書房內,正在逗弄著小兒子的柳青瀾聽到推門聲抬起頭,陽光仿佛被拘禁的囚犯般爭先恐後的奪門而入,在那白衣的人身上落下淡金的光暈,高貴聖潔的仿佛仙童臨世。

  柳青瀾眯起眼,輕輕的歎息。

  裁詩為骨玉為神,翩翩白衣雲端客。

  即使身為母親,每一次見到這孩子總會禁不住感歎,她柳青瀾何其有幸,能有這樣一個出色的兒子!

  “哥哥~”

  天機彎腰抱起朝自己撲過來的小傢伙,在那白嫩嫩的臉龐上狠狠的香了一口。

  “瑞兒今天有沒有乖乖的?”

  “有~瑞兒一直都很乖~”小傢伙撲閃著大眼睛,很自豪的挺起了小胸膛。

  天機看著眼前同母異父的弟弟方景瑞,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純淨無畏,讓人禁不住想要好好的疼愛。

  又在瑞兒的額上親了一口,天機抬頭看向一直含笑瞧著他們的柳青瀾。

  “娘,你找我?”

  柳青瀾眨了眨眼:“哦……一個時辰前我確實是這麼吩咐過。”

  天機臉上一紅,不好意思的笑道:“孩兒睡著了,所以……”

  “是啊——這宮裡誰不知道,只要咱們的少宮主睡著了,那淩風那傢伙就絕對不會是醒著的。“

  柳青瀾那故意拖長了調的戲謔聲讓天機臉紅的更厲害,只好將臉埋到瑞兒的頸間,惹的小傢伙揮著雙手咯咯直笑。

  柳青瀾走過去將死扯著天機不肯放的瑞兒抱下來交給奶娘帶走,然後將天機拉坐到身邊,卻只是那樣專注的看著眼前的少年,久久才幽幽啟聲。

  “決定要走了?”

  “娘!”天機心頭一跳,驚訝的看著眼前風韻尤存的女子。

  “唉,傻孩子!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心裡那點心思娘還會不知道?十年之約,你又何曾忘記過。”

  天機的唇角滑開有些苦澀的笑容。

  是啊,十年來他沒有一天不在思念著爹爹,每日睡前都在祈禱明日一早起來就能看到那朝思暮想的人。然而,光陰荏苒,飛逝而過,爹爹卻再也沒有來看過他,就連水鏡之術也無法聯繫到。他哭泣過,憎恨過,憤怒過,然而,所有的所有卻都抵擋不住夢裡那不知重複了多少遍的溫柔擁抱。所以,他開始耐心的等待,等待自己長大,等待自己變得強大,強到有資格去追尋那個人的身影,強到有資格與那個人並肩而立!

  “天機,”柳青瀾拉起天機的手,眼裡帶了些懇求,“你若要去找他娘不反對,但你有沒有想過,蒼瞑對你的疼愛我們都看在眼中,十年來他對你不聞不問實在反常。追風堂傳來消息,這幾年天羽族內一直不太平,此行兇險可想而知。冥宮在江湖權勢雖大,對天羽族卻是鞭長莫及,你若出了什麼事誰也幫不了你,天機,即使這樣,你也要去嗎?”

  天機堅定的點頭:“我要去!就是因為我明白爹爹不可能毫無理由的對我不聞不問,所以我才更要去。娘,我曾對爹爹說過,有一天,我要變的很強,強到能保護他,保護我所愛的人,這個誓言,我永遠都不會忘!”

  看著眼前一臉堅毅的少年,柳青瀾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時間啊,是多麼的神奇卻又殘忍!什麼時候,竟那樣悄然無聲的帶走了那總喜歡纏著她撒嬌的孩子啊!

  “……傻兒子……你這樣可真是讓娘嫉妒……他不過是養了你五年,就讓你這樣割捨不下麼?”

  天機的臉微微一紅,清水般透徹的眼神卻直直的看進柳青瀾的眼裡。

  “我也喜歡娘!但……娘有方叔叔,有瑞兒,而爹爹,只有天機!”

  柳青瀾長長的歎了口氣,將額頭貼上天機的額頭,手輕輕的撫弄著那順滑的蒼銀直發,有些哽咽的喃呢。

  “娘知道……娘一直都知道……我的天機……是個好孩子……”

  “娘……”

  天機眼中濕潤,伸手環住那柔軟的身軀。他又如何不知,此次離開,前路難測,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

  “好!”柳青瀾低喝一聲,猛的推開天機站了起來,“既然你已下定決心,娘不攔你,但也要看你有沒有本事走的出這冥宮。”說著,向書架走去。

  在天機驚訝的目光中,柳青瀾將書架頂層最左邊和底層最右邊的書拿下來,然後分別在後邊突起的牆壁上按了一下,書架慢慢的朝左滑開,露出後邊一人高的密道。

  天機的眼中,那密密的封住密道口的結界閃爍著五色的光芒,美麗,卻又透著森冷的殺氣。

  柳青瀾深吸口氣,將內息凝於掌中,以極緩的動作按某種固定的陣行朝結界上拍去,結界緩緩的消失,顯出其內幽黑的長道。

  柳青瀾站到密道一側回頭一臉嚴肅的看著天機。

  “天機,在這密室裡藏著我冥宮的鎮宮之寶,你若能在一個時辰內將之取出,那娘就讓你出宮,否則,你就給我留在這宮裡再過個十年!”

  天機看了看柳青瀾,又看了看她身側的密道,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朝密室走去。

  看著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柳青瀾的身子忽然搖了搖,像脫了力般向一邊倒去。

  “小瀾!”

  剛趕過來的方益雲一個箭步沖過去抱住柳青瀾。

  “小瀾,你沒事吧?”

  柳青瀾一臉疲憊的搖了搖頭,雙眼卻還死死盯著呢密道。

  “小瀾,你真的要這麼做?”方益雲看著那密道,一臉的複雜。

  “是!我的身份,不允許我介入天羽族內。但天機已下定決心要去找蒼瞑,我不能幫他什麼,只有這個……”

  “但長老那……”

  “益雲,”柳青瀾扭過頭,已是淚眼婆娑,“我愛你,也愛瑞兒,但我也愛天機,今日處於此種情形的若不是他而是你或瑞兒,我同樣也會這樣做。益雲,我為這冥殿已犧牲了太多,我不想再犧牲我的兒子!”

  “小瀾……”

  柳青瀾忽然抱住方益雲,雙手死死的揪住對方的衣服,淚水止不住的落下來。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他能就這樣無憂無慮的長大老去,但……但……為什麼?為什麼?滅天之命!為什麼偏偏是我的兒子!為什麼?”
  
  

章十六

  天機用法術燃起火焰,在幽黑的密道裡小心翼翼的走著。原以為既然這裡頭藏著冥宮的鎮宮之寶,那必定會有些護衛或陷阱陣法什麼的,但讓天機驚訝的是他竟然毫無阻礙的走到了底。

  呈現在眼前的是明顯由人工挖掘出來的巨大密室,由天機的腳下延伸出去的大理石鋪滿了整個洞穴,光潔的地面反射著四周洞壁上以特殊陣法鑲嵌著的滾圓夜明珠,將所有的光芒彙聚到中心的高臺上,溫柔的攏住那把閃耀著淡金光芒的長劍。

  薄似蟬蛻,燦若星辰,金芒在幾盡透明的劍身上隱隱流轉,銀制的劍柄上雕著蟠龍,昂首揚須,雙爪怒張,捲曲的長長龍尾一直延伸到劍身頂部,與一種不知名的花朵紋飾交織在一起,那樣精細的雕刻,栩栩如生的仿佛連每一片鱗片都清晰無比,那生動的形象讓人覺得這銀龍似乎下一秒就要淩空而起,翻騰於九天之上。

  在看到這把劍的第一眼時天機就喜歡上了它,娘說它是鎮宮之寶,難道十年前葉秋離費盡心機想得到的就是這把劍?

  感歎歸感歎,但說到將這把劍拿到手就……

  天機苦笑著看了看圍繞在劍台四周的結界。

  由八十一個陣法複合而成的大型結界,如果冒然動手的話唯一的結果就是死無葬身之地,要想解陣的話也不是沒辦法,但讓他算算啊……嗯……如果一天二十四小時全部用上的話大概需要個五年吧。

  娘……你該不是想用這種方法把我留下吧?

  天機有些頭疼的歎了口氣,心裡雖瞭解母親的苦心,卻也有些隱隱的埋怨啊。

  “你為什麼歎氣?”

  那幽幽的聲音仿佛極寒之地的陰風掠過天機的耳,天機猛的扭過頭,然後,嚇的雙眼圓睜,一口氣吊在喉間差點起不來。

  眼前的女子一身白衣,慘白的面容,無神的雙眼,烏黑的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半邊臉,最重要的是她是飄在半空中的!

  女鬼!

  冥宮所在的月流穀靈氣充沛,幾乎沒有鬼怪能靠近,時間久了天機都已忘記了自己是可以看到鬼魂的。

  天機深深的吸了口氣,將狂跳的心靜了靜,然後不著痕跡的退後了半步,眼裡卻已有了些戒備。

  “你是……守護者?”

  “守護?”女鬼偏了偏頭,像是沒聽懂。

  “那把劍。”天機用左手指了指劍台,縮在袖裡的右手已暗暗的開始在空中虛畫。

  “不是。它根本不需要我的守護。”

  那倒也是,那一個陣法就抵的上幾千個像她這樣的女鬼。

  既然對方不是守護者,天機倒是松了口氣,神情頓時輕鬆了許多。

  “那你是……”

  “我?”女鬼臉上露出迷惘的神色,幽幽道:“他讓我在這等著,所以我一直在等……可是,那個人到底是誰呢?又讓我在這等誰呢?我……我不記得了……”

  聽到這段話,天機腦海裡立刻出現前世在電視裡看過的狗血劇情:相愛的男孩和女孩因為家族的阻撓而決定私奔,兩人約定好要在這兒等著,女孩遵守了約定,然而卻沒有等到男孩。癡情的女孩不肯放棄,她相信男孩一定會來見她,於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等下去,直至死亡。

  哎呀,真是可憐!

  天機眯著眼搖頭晃腦的感歎著,然後一臉同情的看向這個被拋棄的可憐人。(……誰說的?)

  “你在這多長時間了?”

  女鬼沒有回答,仿佛天機的話勾起了她的某些思緒,只是傻了一般在一旁喃喃自語。

  眼見著對方一時半會是回不了神了,天機撓了撓頭,暫時先將這女鬼的事放到了一邊,開始專心研究眼前的陣法。

  慢慢解陣是不可能,他必須要在一個時辰內拿到劍然後去找爹爹,但是強行破陣……

  可惡,豁出去了!

  咬了咬牙,天機雙手在空中疾舞,將他所知道的所有強力的護陣都加持在自己身上。他必須要賭一賭,賭他自己的能力,也是賭娘親對他的愛!他相信,娘親在知道他決心的情況下絕不會冒讓他魂飛魄散的險!

  凝神摒氣,天機緩緩朝眼前的護陣伸出手,周圍變的那麼靜,只聽到自己的心跳雷鼓一般越跳越急,薄薄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滑落下來,滑過那緊繃的臉頰,滴在衣領之上被吸的乾乾淨淨。

  一點,一點,慢慢的,慢慢的,接近!

  天機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那毫無阻礙的穿過結界的手,不信邪的又收回來然後再探進去。

  沒事!竟然沒事!這結界難道是當擺設的嗎?

  一股莫名其妙的憤怒夾雜著脫力感一下子湧了上來!

  早知道這麼簡單的話他剛才那麼緊張甚至抱了必死的決心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王八蛋!敢用這種方式耍人!那個設陣的人,我很認真的問候你的母親!

  很難得的在心裡罵了幾句髒話,天機打起精神朝劍台走去。看著近在咫尺的厲劍,天機竟仿佛能感覺到那撲面而來的殺伐之氣,開天裂土,所向披靡,光華流轉間有多少鮮血曾在那華貴的劍身上不甘的滑落,有多少亡魂曾在劍下哀嚎呻吟,有多少敵人曾在劍前俯首稱臣。

  滅天神,誅妖魔,世間神兵,誰與爭鋒!

  那霸烈的氣息抨擊著天機的心靈,他的氣息漸漸粗重,他的面容漸漸剛毅,他的眼神漸漸淩厲,血液仿佛在體內翻騰奔流,靈魂的深處有血腥的欲望化為暗夜的獸怒吼嘶鳴。輕輕的撫上那蟠龍劍柄,手腕輕轉間已是流光溢彩,天機右手持劍,左手愛撫一般緩緩撫過透明的劍身,嘴角微挑,一抹絕豔淒厲的笑容仿佛暗夜中怒放的花朵在唇邊悄然綻放

“舒和,許久不見了!”

  劍身忽的暴起強烈的金色光華,尖銳的哄鳴聲在洞穴回環不止。

  “怎麼?你也耐不住了麼?呵呵,莫急莫急!”

  天機輕笑著,極隨意揮了揮劍,然後轉身離開劍台,在他的身後,大理石築成的劍台仿佛沙塵一般消散而去。

  天機站定,看著眼前通向洞外的密道,如玉的臉龐慢慢扭曲,眼中流過血腥的豔紅。

  “這世界,不過是我手中玩物!”

  說完,昂首狂笑,笑聲高亢而尖銳,彌漫著破滅一切的張狂與傲慢,仿佛被囚禁了百年的獸被放出來時無法抑制的瘋狂與憎恨!外放的殺氣和著笑聲朝四周崩射而去,整個洞穴都被震的沙土飛揚,白衣的人兒在飛塵中笑的淒厲狂放,衣袂起,銀髮舞,似癜似狂,那是誰的悲與恨穿越無盡的時間朝天怒吼!

  “小灝!”

  腦海裡猛的傳來熟悉的怒吼聲,天機臉上的表情出現了一瞬的空白,大夢初醒般眨了眨眼,然後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手中的劍。

  “悠然?咦,我什麼時候拿到這把劍的啊?”

  正驚疑間,臉上忽然傳來刺骨的寒意,天機看著眼前已經從沉思中醒來的女鬼,再一次愕然。

  她……她竟然能夠碰到我!這個世界的鬼都這麼厲害嗎?

  女鬼捧住天機的臉龐,原本空洞的眼裡似乎有了些神采。

  “奇怪……你的身體裡……還有一個人……”

  咦,她可以看到悠然嗎?

  “不……不是人……是……是什麼呢?”

  女鬼指尖的寒氣一點點的滲進天機體內,凍得他身體都有些打顫,正想請對方將手放開,女鬼卻忽然開口道。

  “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嗎?”

  “啊?你不是要等人嗎?”

  女鬼偏了偏頭:“……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和你一起走……”

  “這樣啊……”天機想了想,點頭,“好吧!會在這兒相見也是有緣,你和我一起出去說不定還能遇見你要等的人。”

  轉世後的!天機在心裡補了一句。

  “但是,你是鬼啊……這個……”

  你該不會想就想這樣整天在我面前晃悠吧?要是晚上起來瞧見你這副模樣不把我嚇死!

  女鬼點了點頭:“沒關係。”

  說完身子一縮竟然附進了那劍柄中,消失前還幽幽說了句;“我叫碧幽。”

  解決了碧幽的問題,天機自然是樂滋滋的拿著劍去向母親交差了。

  柳青瀾對天機能將劍拿出來並沒有很驚訝,而是有些感慨的歎了口氣。

  “當年我繼任宮主之位時曾遠遠的看過這把劍,沒想到在我有生之年竟能在這樣近的距離看著它。天機,你把劍帶走吧。”

  “啊?但是……這不是鎮宮之寶嗎?”

  “傻瓜。”柳青瀾滿眼寵溺的撫了撫天機的發:“對娘而言,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比我的兒子寶貝!”

  “謝謝娘!”天機興奮的抱住柳青瀾。說實在的,他確實很喜歡這把劍,那種親近的感覺就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如今母親能將這把劍送給他真是再好不過了!

  “娘,孩兒先告退了!”

  天機抱著劍腳步輕快的跑了出去,看著那活潑的身影,柳青瀾的臉上也不自覺的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宮主。”

  仿佛無波的古井般平靜的音色在室內響起,柳青瀾扭頭看去,那灰發的男子一臉淡然的笑容靜默而立,似乎剛剛出現,卻又仿佛已等候了許久許久。

  柳青瀾走到書桌邊拿起一個用檀木製成的劍匣然後走過去交給那男子,男子接過劍匣打開,裡面赫然是與天機拿走的劍一般無二的劍。

  男子合上劍匣,一臉深意的笑道:“宮主願獻出神劍‘舒和’,皇上必定會龍心大悅。”

  柳青瀾有些不耐的打斷男子的話:“他高不高興我沒興趣知道。先生,‘舒和’雖是神劍,但自古就被人們稱為妖劍,噬主之魂而養其鋒,天機拿著它真的沒事嗎?”

  “妖劍?宮主,劍無正邪,全憑主意。若天機心中無魔,那劍自然會是把好劍,若魔瘴叢生,即便是神器也會淪為噬血的兇器!”

  柳青瀾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然後一臉正色的朝男子拜了拜:“先生,青瀾不在乎天機是不是滅天之命,對我而言,他只是我的孩子。青瀾別無所求,只願先生慈悲,護佑我兒,青瀾感激不盡!”

  男子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慢慢消失在書房內。
  
  出了書房的天機將劍收到了自己屋裡,然後出了月流穀去了當初他和葉秋離約定的地方。十年來葉秋離確實遵守約定教導天機法術,當年兩人間的隔閡也早就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對天機而言,葉秋離亦師亦友,他並不願去多想那個人教導他法術的真正用意,他只知道,在他心裡,他是很喜歡葉秋離的。

  “小傢伙,你遲到了。”

  看到天機過來,等了很久的葉秋離將銜在嘴裡的青草吐掉,有些不悅的揚起眉。

  “說吧,這次想我怎麼罰你?”

  “嘻嘻,秋離,”天機跑過去一把扯住葉秋離的袖子,笑道,“你今後可沒機會再罰我了!我明天就要出發去王都找爹爹了!”

  葉秋離愣了愣,看著天機興奮的泛起紅潮的雙頰,心裡竟有些不是滋味。

  “是嗎?”葉秋離一揮手將袖子從天機手中抽出,冷冷道。

  天機將臉湊上去,眨了眨大眼睛:“你生氣了?你該不是覺得以後沒人給你罰很沒勁了吧?”

  葉秋離皺了皺眉,一抬手將天機的臉推到一邊。

  “你要去找蒼瞑?你知道他在哪嗎?”

  “王都!娘說在王都就能找到爹爹!”

  “哼,王都?你知道王都有多大嗎?難道說你準備一家一家問嗎?”

  葉秋離的話倒真是讓天機有些犯愁了,是啊,他不知道爹爹確切的住址,盲目的去找只是浪費時間啊,但是,連娘都不知道……

  看著眼前少年的表情由明媚變為沮喪,葉秋離心裡竟有些不忍,雖然那奇怪的不悅感還在,但到底還是不想看到這孩子露出失望的表情。

  葉秋離自嘲的掀了掀唇:葉秋離啊葉秋離,你什麼時候竟變的這樣心軟了呢?

  “既然你要去王都的話不如我們同行吧。”

  “咦,你也要去王都嗎?”

  面對那純淨如水的眼眸,葉秋離有些不自在的偏過了頭。

  “不過是順路。三個月後就是五十年一次的祭天大典,這一次輪到開雲國主持,其他三國和三族都會派人前往,我原本是想過些時候再去,既然你的目的地也是王都,那便結伴而行好了。”

  天機眼中一亮,咧著唇一疊聲的說著謝謝,但他卻不知道那副高興的樣子反而讓葉秋離心裡越來越不爽。

  “天~機~”眼珠一轉,葉秋離忽然一臉奸詐的揚了揚眉,“我幫你可不是白幫的哦~~”

  “啊……那你想要什麼?”

  該不是想跟我要那把劍吧?他消息難道這麼靈通?

  “一個吻!”

  聽到不是和他要劍,天機松了口氣,爽快的點了點頭。

  葉秋離正奇怪對方竟然這麼簡單就答應了,臉頰上已印上了溫熱的觸感。看著眼前眼睛閃閃發亮一副乖寶寶樣的孩子,葉秋離撫額長歎!

  唉,算了!你這年紀還能這麼純真也算是奇跡了!

  無奈的揮了揮手,葉秋離有氣無力的開始下逐客令。

  天機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葉秋離,有些鬱悶。

  我不是乖乖的給了你一個吻了嘛,怎麼還在鬧彆扭?哼!哼!真是秋離心,海底針!小氣鬼!

  天機氣鼓鼓的掉頭準備回去,身後卻忽然傳來葉秋離的呼喚聲。

  “天機!”

  天機回頭,用眼神詢問。

  葉秋離凝望著那站立在青山綠水間一身白衣的少年,眼裡閃過幾許莫名的思緒,終於笑著揮了揮手。

  “明天見!”

  “明天見!”天機回以微笑,轉身離去。

  看著那漸漸消失的背影,琉璃色的眼中升起露骨的嘲諷。

  “蒼瞑,現在的你,還能保護他嗎?”



章十七

  墨紫的發貼和著裸露的肩膀靜靜的飄浮在清水之上,仿若刀刻的俊美臉龐上薄薄的唇微微抿起,在繚繚升起的水霧中顯的如此的寧靜。蒼瞑閉著雙眼背靠在用天然溫泉構建起的浴池邊,雙手展開擱放在浴臺上,任由兩名美豔的侍女小心的為他捏弄著手臂。一隻塗著紫色丹蔻的纖手撫上他的脖頸,細細的柔捏,蒼藍的發垂落下來,與那一片墨紫重疊糾纏,豔麗的容顏上帶著朝陽似的紅暈,媚眼如絲間已是嬌柔無限。玉手如蛇般在蒼瞑壯碩的胸前撫弄,帶著勾人暇想的曖昧,蜿蜒而下。

  忽然,蒼瞑一把將那只不安分的手抓住,跪坐在浴臺上的女子愣了愣,嬌笑一聲,緩緩的傾下身子,露出薄紗下佈滿全身的紅紫印記,紅唇微啟,在蒼瞑的耳邊吐氣如蘭。

  “我君~~”

  “滾!”

  那毫無感情的低喝聲讓女子本能的渾身一顫。雖不明白族長為何忽然這樣冷漠,但他們剛剛還在翻雲覆雨,柔情蜜意不是嗎?想到眼前的男子方才在床塌之上的熱情如火,一陣燥熱猛的從小腹躥上,女子壯著膽子在唇角扯起一抹微笑,另一隻手慢慢的朝對方的胸口撫去。

  “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

  那蘊涵著顯而易見殺氣的冰寒嗓音讓女子的手生生的停在了半空,她顫著身子偏頭看去,剛才還佈滿情欲的俊美容顏上如今卻猶如落了雪的荒原,寒冷而充滿煞氣。

  “是!是!”

  女子將手收回,跌跌撞撞的爬起來朝外跑去。兩旁的侍女早已經被嚇的僕伏在地,不敢去看那高貴如神卻又殘忍如魔的男子。

  蒼暝睜開眼,站起身帶著一身水氣踏出池子,侍女們急忙端著衣物跟上去為蒼暝擦身著衣。蒼暝擺了擺手,從託盤上隨意撿了一件淺綠的長衫套在身上,也不管那及膝的長髮還在滴水,便朝書房而去。
  珠簾輕擊,早就等候在此的女侍長鴛荷朝走來的蒼瞑福了福身,待對方站到已備好筆墨的案桌前後順手從一旁侍女的託盤中拿起象牙梳,小心的執起蒼瞑垂在身後的一縷發,細細的梳理。蒼瞑似乎對這種事早已經習慣,拿起一旁的狼毫凝思片刻,然後輕輕的落筆。

  鴛荷看了看蒼瞑的臉色,一邊繼續為對方梳理著長髮一邊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君,剛才飛羽哭著跑出去了,可是她有什麼地方惹您不高興了?”

  蒼瞑只是專注著自己的畫,沒有回答。

  鴛荷無奈的歎了口氣:哎呀,到底要怎麼樣才好嘛?那些侍寢的不管男女可全都是萬里挑一的,但最長的不過半月,最短的竟然只是一夜就厭的,這個人到底喜歡什麼類型的啊!啊!!再這樣下去,我這女侍長乾脆去開個紅樓當老鴇算了啊!

  “族長,皇上求見。”一個侍從在珠簾外躬身稟道。

  鴛荷瞥了眼正凝神作畫的蒼瞑,見對方沒有答話的意思,於是朝那侍從點了點頭。

  “請!”

  不一會,那侍從領著一位三十左右的俊挺男子進來,卻也只是停在珠簾外。

  “上君。”

  身穿明黃龍袍的皇帝恭敬的朝蒼瞑躬身行禮,那龍袍上的黃龍張牙舞爪,氣勢非凡,在世人心目中是如此高貴的存在,然而,在被稱為神之子的天羽族人面前,卻也只能卑躬屈膝,俯首稱臣。

  “皇上有什麼事嗎?” 鴛荷柔聲問道。

  “關於祭天大典的各項事宜都已經準備好,不知上君可還有什麼要特別吩咐的?”

  “這些事皇上自己做主就是,不需請示!”

  “是!”

  從頭至尾,蒼瞑沒有說過一句話,全都是鴛荷在回答,這對一國之君來說可說是大不敬,然而,皇帝的臉上沒有任何的不悅,或者說,即使有,也絕不敢表現在臉上!

  “上君,”皇帝再次躬聲,語氣裡帶了點懇求之意,“我有一事相求。太使張雍對上君出言不遜確實是罪該萬死,但此人飽讀詩書,學富五車,有經天緯地之才,實是國之棟樑,還望上君赦免其罪,准其重回朝堂之上,戴罪立功,報效國家!”

  這次鴛荷可不敢隨便回答了。那張雍年輕氣盛,仗著皇帝寵信,竟然公然在朝堂之上諫言,說皇上才是真龍天子,至尊之身,根本無需對天羽族人如此忌憚,也不應讓天羽族人參與國事。這等大逆不道之徒族長自然是不能放任其在外四處散佈惑眾妖言,因此幾日前便將那人抓了回來。但鴛荷心裡卻清楚的很,族長之所以將那人抓來百般淩辱卻不直接處死,不過是因為,他,太無聊了!

  “皇上。”

  那清冷如水的嗓音在這一室寂靜中忽然響起,竟讓在場的人莫名的心中一凜,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脊背。

  “傳聞皇上對張雍極其寵信,今日看來所言不虛。難道,張雍所言竟是皇上所想?”

  “上君!”皇帝‘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直抵到地,身體竟有些顫抖,“天羽族自遠古之時便護佑我開雲國民,各任族長更是為輔佐國主殫精竭慮,此情此意感天動地,我又怎敢有半分的不敬之念?我對天羽族尊崇之心天地可鑒,望上君千萬莫聽信小人讒言哪!”

  蒼瞑停筆,扭頭看了看跪倒在地的皇帝,然後朝鴛荷使了個眼色。鴛荷會意,朝簾外侍從揮了揮手,不一會,那侍從帶著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公子過來,此人面容清秀,一身儒雅之氣,然而原本應該傲氣淩人的眼中卻是空洞一片。皇帝明知自己要的人就在身邊,卻不敢抬頭。

  “過來。”

  一聲令下,張雍猛的跪倒在地,一點一點的跪爬過去,直爬到蒼瞑的腳下,然後仿佛面對天神一般虔誠的親吻蒼瞑的腳背。蒼瞑像在安撫一個寵物一般拍了拍對方的頭,忽然扯起張雍的頭髮強迫他抬首,在那清秀的面容上,不過是一片死寂,當初那個狂傲不羈的天之驕子早已經被磨去了棱角,成為蒼暝腳下的一條狗。

  “原來,這就是皇上所謂的‘國之棟樑’嗎?”

  那嘲諷的口氣讓皇帝心中一陣氣血翻騰,他卻仍然沉默不語,只是那緊握的雙手洩露了心中的怒火與屈辱。

  蒼瞑看著對方那表面溫順的模樣,忽然間竟失去了興致,一抬腳將張雍踹了出去,重新執筆開始畫畫。鴛荷見狀,急忙朝簾外的侍從點了點頭,兩名侍從扶起皇帝和張雍離開,正與朝這邊走來的阡華擦身而過。

  阡華看了看逐漸遠去的皇帝,挑開珠簾走到蒼瞑身後。

  “我君。”

  “何事?”

  “紅蓮族葉秋離於十日前出發往王都而來,今日已到了城外,明日就應該進宮了。”

  “哦?他竟來的這麼早?”

  “是啊!接到消息時我還有些不信,以那傢伙的個性不到最後期限是不會來的。”

  “只有他一個?”

  阡華微微一笑,看向蒼瞑案桌上已顯出大體輪廓的畫。

  “除了侍者外還有兩個外人,一名叫天機的少年和他的隨侍淩風。”

  剛聽到天機名字時蒼暝正在作畫的手明顯一頓,然後像在迷惑一般皺起眉頭,片刻後,神色平靜的回道:“不用管他,他若有膽量在王都惹事,我又豈會這麼輕易饒了他。”

  “是!”

  阡華垂首領命,悄悄的退了出去。

  “阡華大人!”

  曲廊上,阡華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朝他跑來的鴛荷。

  “有事嗎,女侍長?”

  鴛荷停在阡華跟前,躬著身體深深的喘了口氣。

  “有些事想請教阡華大人。”

  “請講。”

  “那個……”鴛荷忽然臉上一紅,然後神秘兮兮的朝四周看了看,墊起腳將唇湊到阡華耳邊悄聲說道,“阡華大人,我君是不是……是不是有喜歡幼童的癖好?”

  阡華一頭霧水的眨了眨眼:“什麼?”

  “哎呀!”鴛荷掩著唇竊笑,“剛才那副畫您瞧見了吧?那上面的孩子這十年來我可是看了不下千次了,雖然每次問起時我君都說他並不知道那孩子是誰,但如果真的不知道又怎麼會一直畫對方的畫像呢?而且我君嘴上不說,但我可是瞧出來了,我君中意的那些侍寢者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那孩子的影子呢!阡華大人和我君從小一起長大,所以我才來問您我君是不是有那種癖好,這樣我才好對症下藥為他找下一個侍寢者嘛。”

  阡華嘴角抽了抽,看著對方那一臉好奇的樣子堅定的回道:“絕無此事!”

  “咦?真的?”鴛荷明顯不相信。

  “真的!”

  “這樣啊……”

  “鴛荷,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很失望呢?”

  “啊?哪~有~大人您多心了!哈哈……我先告退了!”說完,提著裙擺一溜煙跑了。

  看著那跑的像兔子一樣快的女人,阡華無奈的歎氣:“……女人……”

  “阡華!”

  那元氣充沛的聲音打雷一樣在身後響起,阡華忽然覺得自己今天是不是不適宜出門,要不然怎麼這麼多人找他?

  “阡華,”紫筠一把扯住阡華的長辮子將他拉過來面朝自己,“天機那小鬼真的朝王都來了?”

  阡華將辮子從紫筠的手里拉出來,沒好氣的回道:“說話就說話,別扯我的頭髮!他來不來關你什麼事?”

  “真的來了!”紫筠尖叫,“他來幹嘛啊?現在的蒼瞑根本就不認識他了!長老們實在是太過分了!就因為他百年不歸就封了他的記憶和七情!現在這傢伙根本就是個千年大冰塊,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這樣也不錯!”阡華靠到廊柱上,事不關己的聳了聳肩,“上位者如果有太多的牽絆只會讓自己變的軟弱,就族長的身份而言現在的蒼瞑正適合……”

  阡華話沒說完就感覺身邊一陣陣的冒著寒氣,紫筠吊著濃眉,大眼冒火,雙手捏的‘咯咯’直響,大有你再說一次就將你打到滿頭是包的意思。

  阡華咽了咽唾液,身體悄悄的朝後移了移,臉上立刻堆上讒媚的笑:“哎呀,其實我也覺得這樣的蒼瞑太無趣了!不過,現在正是個好機會哦!”

  “好機會?”

  “對!我剛才去他那時他正在畫畫,你知道他在畫什麼嗎?”

  “這還用猜?肯定是天機吧。我還真是搞不懂啊,明明他都不記得天機了竟然還可以將那小鬼畫的那麼活靈活現。”

  “那是因為在他的潛意識裡還有天機的影子,他如此疼愛天機,如果真正的天機忽然出現在他面前,你覺得他會不會因為這種刺激而衝破長老們下的封印?”

  紫筠想了想,然後恍然大悟的一擊掌:“沒錯!就這麼辦!等天機來了我就想辦法把他帶過來!”
  說完,興沖沖的跑了。

  阡華在後頭一臉的壞笑:“哎呀,真是個好騙的孩子。長老的封印哪有那麼容易衝破的,除非,使用第五羽的力量啊!”

  扭頭朝書房的方向看去,阡華微微歎了口氣:“如果你真的能衝破封印,那你會如何的震怒呢?嘿嘿,如果真是這樣倒也挺有趣,畢竟這族裡也實在是無趣了些啊!”

  阡華直起身體伸了個懶腰,腦海裡忽然躥過鴛荷剛才說的話。

  ——我君嘴上不說,但我可是瞧出來了,我君中意的那些侍寢者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那孩子的影子呢!——

  “怎麼可能!想太多了!”

  甩了甩頭舉步離開,阡華為自己荒謬的想法覺得可笑,他們是父子,不是嗎?

  回廊裡忽然間變的安靜下來,珠簾掩印下,俊美的男子看著那畫上笑的明豔如花的孩子,眼裡,只有濃的化不開的愛!
  
  皇宮 紫金殿

  開雲國皇帝風易揚站在殿門前,伸手輕輕的推動那已經鏽跡斑斑的宮門,‘嘎嘎’作響中,殿門緩緩開啟,昏暗的內殿仿佛惡魔張開大口,想要吞噬一切。風易揚拉起站在他身後張雍的手,一同踏入殿內。

  分列在兩旁的紅燭燃起,燭火明滅間照亮大殿正中的血池,血池的四周分別綁著八位男女,從那尖耳與身體上的斑紋來看竟是妖物。他們的四肢都被插了一根鐵管,血從管中流出,落到血池中,而血池正中,正漂浮著那把柳青瀾獻出來的神劍,如今劍身上的金色光芒早就被淡淡的血色所覆蓋,隱隱散發出陣陣邪氣。

  風易揚站到血池邊,靜靜的看著那漂浮著的神劍,良久,幽幽開口。

  “雍,你看,那就是神劍‘舒和’,擁有開天裂土之力,誅神噬魔之威。”

  風易揚轉過身,看向那失了魂魄仿佛一個玩偶娃娃般呆呆站著的張雍。

  “雍,只要有了它,我就能擁有足夠的力量與那些所謂的神之子抗衡。”

  手緩緩撫上那清秀的臉龐:“雍,你高興嗎?你曾說過,要與我並肩而戰,要與我共同挑戰神的威嚴,要與我相伴到老,雍,你還記得嗎?”

  風易揚一把將眼神空洞的張雍擁入懷裡,像在安撫晚睡的孩子般輕輕撫摸著他的背。

  “雍,我會記得我們的誓言,終有一天我會將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之子踩在腳下,真正的君臨天下!所以,你安心的睡吧!當那一天到來,我會去叫醒你,一定會!”

  溫柔的吻落在那冰冷的唇上,輕輕的,輕輕的,帶著最後的柔情和愛意仿佛飛羽悄然掠過,然後,風易揚一伸手將張雍推入血池,就這樣默默的看著他心愛的人慢慢被血池吞沒。

  “先生,”威嚴自持的聲音在殿內響起,“這把劍還需要多久才能為朕所用?”

  灰發的男子在一旁淡淡的回答:“不出兩月。”

  “很好!就勞煩先生多費心了!”

  說完,風易揚頭也不回的朝殿外走去,落日的餘輝從殿外灑落,在那碩長的身體後拉出長長的影子,如此的,如此的孤獨!
  
  王都城外

  葉秋離一行人正在做著露營的準備,葉秋離將天機拉坐到身邊,開始交代以後的注意事項。

  “天機,明天我們就能到達王都,進宮後你一切都要聽我的,可千萬別惹事。”

  “進宮?我為什麼要進宮?”天機疑惑的問道。

  “你不是要找蒼瞑嗎?”

  “是啊,但我為什麼要進宮?”我又不用去參加大典。

  葉秋離皺了皺眉,覺得自己有點雞同鴨講的感覺。

  “等一下,天機,你到底知不知道蒼瞑在天羽族內的地位。”

  天機愣了愣,很老實的搖頭。

  葉秋離再一次撫額長歎。

  我的天!就你這樣居然也想獨自一人去找蒼瞑!該說你是膽大包天還是單‘蠢’無知?

  “天機,你爹爹他可是天羽族族長!”

  “族長?”天機這次可真是被驚到了,他想過千萬種可能卻惟獨沒有想到這個,“但是,爹爹只是四羽啊。”

  娘說過五羽才是族長的。

  “天機,你覺得我是幾階的?”

  天機看了看葉秋離額上的四蓮:“四階。”

  “錯!我是五階。”

  五階?那不是……

  仿佛知道天機心中所想,葉秋離搖了搖頭:“我雖是五階卻並不是族長,紅蓮族族長另有其人。”

  葉秋離點了點天機的額頭:“四族的力量來源於額上的禦印,禦印越多力量也越強,但五階的力量卻威力過大且極難控制,所以一般都要將其封印,到必要時才會解開。雖然看上去像四階,卻有本質上的區別。”

  天機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也就是說,因為爹爹是族長,所以他是住在宮裡的羅。”

  “也不能說是住在宮裡,四族族長的居所並不在世俗之間,而是劈開空間創造的平行世界,而入口正是在宮裡。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辦法進入。”

  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天機,葉秋離繼續道:“天機,等會你將頭髮染成黑色,雙眼也用法術變為黑色。”

  “為什麼?”

  “具體的原因我也不是太清楚,但蒼瞑身為族長卻對你‘蒼銀之子’的身份諱莫如深必定有他的道理,咱們還是防著點好。”

  “……我知道了……”

  正說著,一旁有侍從來找葉秋離商量些事情,看著葉秋離離開,天機長長的歎了口氣,抱著膝蓋埋下了身子。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暖意,淩風將一件披風披在天機身上,然後在他身邊坐下。

  “少主為何歎氣呢?”

  “因為……我似乎一點都不瞭解爹爹呢。有時候我會想,十年來爹爹對我不聞不問是不是因為他已經不想見到我了?我就這樣跑去見他是不是很突然?如果他真的已經忘了我,要怎麼辦呢?”

  淩風溫柔的撫了撫天機的發:“少主想太多了,以後可能發生的事不需要今天去想,您只要憑自己的意思去做就好了!”

  天機側頭看著身邊的淩風,那剛毅的面容自十年前就再沒有改變過,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淩風,你不後悔嗎?”

  “什麼?”

  “十年前我雖然救了你,但真言的力量卻讓你的時間從那時起停止,你,不怨我嗎?”

  淩風豁達的笑,溫柔的看著眼前一臉愧疚的少年。

  “不後悔。”

  是啊,他怎麼會後悔?因為時間停止了,他才不必看著眼前的少年一天天長大而他自己卻逐漸老去;因為時間停止了,他才能永遠陪在少年的身邊,直到對方不需要他為止。

  “淩風……”天機抬起身子,堅定的看著這個一直默默守護著他的男子,“我在此向你承諾,無論時世如果變遷,你,將與我同在!”

  淩風單膝跪地,在落日下執起天機的手輕輕的吻上。

  “有少主這句話,淩風,此生足矣!”
  

章十八

  天機坐在殿頂之上,任由風將他一頭長髮吹的零亂不堪,雙眼卻只是怔怔的盯著眼前由六根雕羽白玉柱圍成的祭壇,祭壇上用黑曜石鑲嵌成羽毛狀的紋樣,由中心逐漸擴展而去,簡潔,卻又神聖無比。然而,在天機的眼中,這看似普通的祭壇中心卻有螺旋狀的五彩光芒明滅不止,如夢似幻,卻又威嚴肅煞,而那,代表著以他的力量根本無法突破的強大結界。

  微微的歎息,天機抬起頭,迎入滿眼蒼碧。

  這已經是他隨葉秋離進宮的第五天了,也是他傻傻的守在這兒的第五天。

  原本以為入宮後就能見到爹爹,然而,事情卻遠沒有他想的那樣簡單。天羽族長身份尊貴,即使是當朝皇帝想要見一面也要事先通傳,更何況天機在外人的眼中不過是個普通人類。而葉秋離自入宮後竟也對見蒼瞑一事隻字不提,每當天機問起也只是讓他稍安勿燥。

  稍安勿燥?

  慢慢扯起一抹苦笑,天機伏下身子將臉擱在交疊的手臂上。

  是啊,他已經等了十年,又何必在乎這兩個多月?就如葉秋離所言,到了祭典之時自然能夠見到。然而,相思,竟是如此讓人神魂俱傷麼?他可以看到天羽族的入口所在,卻無力踏出哪怕最微小的一步;他可以在冥宮遠遠的思念,卻無法忍受這近在咫尺的阻隔。十年了,他以為自己早在時間的流逝中變的堅強,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每日看著白雲悠悠想著爹爹的溫柔疼愛,他以為自己已經能夠面對一切變故而處變不驚。然而,情所牽處,相思斷腸。

  “爹爹……我好想你……”

  天機閉上眼,聽風在耳邊溫柔細語,聽葉在枝上竊竊如泣,那低低的喃呢悠悠轉轉,卻又能入了誰的夢裡?

  耳邊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天機直起身體朝下看去,一名男子正站在祭壇邊昂首看著他。天機微微覺得驚訝,這兒是天羽族入口處,被宮裡的人視為禁地,平時幾乎沒有人來,所以他才敢天天跑到這兒來發呆,這回不是被抓個正著吧?這樣想著,天機就有了想腳底抹油的衝動。

  “在上面坐了這麼久,不累嗎?”

  還沒等天機開溜,那男子卻已開了口。聲音淡淡若溫水,讓人聽來仿佛春風撫面,有股暖暖的感覺。

  著對方並沒有抓他的意思,天機訥訥的笑了聲,從殿頂跳了下來。然而,一見到對方的容貌天機卻愣住了。

  灰白的發,金紅的眼,平凡的容貌,還有那在風中輕搖的鈴鐺。

  十年前的記憶忽然在腦海中復蘇過來。

  “你是……十年前的……”

  原來那時不是見鬼啊!

  “夜魈。”

  “啊?”

  “我的名字,夜魈。”男子柔柔的笑,眼裡有莫名的憐惜和疼愛。

  “夜……魈……”

  天機疑惑的蹙起眉。舌尖輕點,那名字便在口裡緩緩的溢出,如此的……熟悉,仿佛,他已說了千百遍,已念了千百遍,只是早已忘卻,被丟棄在塵封的記憶裡。

  夜魈點了點頭:“若公子不嫌棄,不如到捨下喝杯茶如何?”

  說完,不等天機回答轉身就走。天機躊躇片刻急忙跟上,他不明白為什麼,卻莫名的對眼前之人有種親切感。

  午後的陽光酥酥軟軟,帶著淡淡金輝落在那挺拔的背影上,繡著繁複花紋的寬大衣袖垂在身側,隨著身體的擺動輕輕晃著,竟仿佛將雙手都掩了進去。

  ——哈……夜魈,你做什麼要將袖子弄的那麼大啊?聯手都瞧不見了!——

  那是……誰?

  天機眯起眼,有些迷惘的看著那一身華服笑的明豔動人的孩子。

  “公子?”

  感覺到天機的遲疑,夜魈扭過頭輕輕的喚道。天機一驚,皺著眉甩了甩頭,急忙跟了上去。

  天機跟在夜魈身後行走在九曲回廊中,那樣蜿蜒的小道,掩映在數不清的碧潭亭閣間,竟讓人有種山重水複,柳暗花明之感。然而,即便天機再不熟悉這宮裡的佈局,卻也知道他們是越走越偏,越走越荒涼了。等到夜魈終於停下腳步,天機發現他們已到了一處極荒僻的廢宮,但從那修剪齊整的草地和乾淨整潔的殿階看來這兒平日還是有人打理的。

  夜魈踏上石階推開宮門,跟在他身後的天機猛的睜大眼。

  書!偌大一個宮殿竟然有大半都被書給占了去!

  “這兒是……”

  “是用來擺放一些塵年舊書的地方。”夜魈一邊說著一邊領著天機進去。

  “你一個人住這兒?”

  天機好奇的東看西看,這宮殿前殿擺了十多排書架,架上的書排的整整齊齊,只右側留了個小門通到後殿,多半那就是夜魈的住所,但自他們進來天機並未看到有侍女,想來這人是一人獨居了。

  “我極愛清靜,又是個愛書之人,這裡頭的書雖都已陳舊,但扔了實在可惜,閑來無事時隨意翻看一二也別有一番滋味。”

  天機一邊聽著一邊在書架間隨意看著,果然如他所言,這些書雖舊卻都被保管的很好,有的因為年代久遠竟都用特殊的材質封起以防損害,不經意的拿起一本,沒有書名,紙張已泛黃,有些甚至已殘破不全,想來時日已久。小心的翻開,剛勁有力的字體躍入眼中,竟是本手抄本。

  天機一時來了興致,細細的看起來。

  “頤封曆239年……”

  頤封?那不是神話時代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國家嗎?以這個世界的技術水準幾千年前的書不可能保存到今天,難道是後人根據傳說編寫的?

  “……有龍自九天降,盤于宮上,三日不去……”

  果然是神話!

  “……時值帝寵妃妤臨盆在即,痛三日而不出,帝大怒,斬御醫十數人!忽聞龍吟聲起,須揚爪舞,駕五彩祥雲,落於妤腹,紅光滿城,盡顯祥瑞。有清啼響徹雲霄,妤誕皇九子,額生鱗紋,開口能言,落地能行,帝悅,賜名‘玄’,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天機正看的津津有味,忽然一雙手橫插過來將他手中的書奪了去。

  “夜魈……”

  夜魈將書放回架上,笑著遞上一杯茶。

  “先喝茶吧。”

  天機接過輕抿了一口,心裡卻還惦記著那本書。

  “那書上說的是真是假?”

  “上古之事,誰又說的清是真是假?你若信了,便是真,若不信,便是假。”

  天機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笑道:“多半只是傳說,所謂龍子,不過是種尊稱罷了。”

  夜魈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目光落在天機懸在腰側的劍上。

  “腰間佩劍可否借我一觀?”

  天機點點頭,放下茶杯將佩劍解下交給夜魈。當初拿出的劍已被放在了柳青瀾特意準備的劍鞘中,上面的隱陣可以藏匿劍的神氣,正因為如此,葉秋離至今還不知道他身上的這把劍正是神劍‘舒和’。
  夜魈接過劍,神色有些古怪的看著天機。

  “你就這麼信任我?我們不過是初次見面。”

  天機愣了愣,展顏而笑:“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信你!”

  夜魈的笑容仍然是那麼淡那麼輕,天機卻覺得在自己說出‘我信你’這句話時那笑容裡明顯多些他看不明白的感傷與懷念。

  輕輕撫了撫劍柄,夜魈慢慢的將劍從鞘裡拔出,刹時間,滿室光華,熠熠凝輝,陣陣寒氣撲面而來,竟仿佛冬日北風般刺的人面頰生疼。

  “好劍!”

  夜魈讚歎一聲,微轉手腕,近乎透明的劍身在空中畫出絢爛的流彩,劍氣森然間已在宮柱上劃出一寸長的深痕。

  “可惜了……”

  夜魈惋惜的搖搖頭,將劍入鞘歸還給天機。

  “可惜什麼?”

  “劍無魂,則刃無鋒,即便是神兵利器,也不過是比普通兵器好上一些罷了。”

  天機摸了摸那光滑的劍身,不解的問道:“你是說,這把劍沒有靈魂?”

  夜魈點了點頭。

  “那它的靈魂去了哪裡?”

  夜魈只是深深的凝望著天機,那金紅色的眼深邃而銳利,仿佛透過天機看到他的靈魂深處,想要從中拉扯出所有已逝去的久遠與過往。天機的心忽然慌了起來,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無所遁行的人想要飛快的逃離,然而,他卻不知道,這種感覺,到底是他自己的,抑或,是悠然的。

  “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

  夜魈忽然偏過頭看向天空中逐漸西沉的太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柔聲說道。

  天機張了張嘴,終於什麼也沒說,抱著劍轉身離開,到宮門時又忽然扭過頭。

  “我以後……還可以再來嗎?”

  夜魈將雙手攏在袖裡,笑著點頭,然後便看到那孩子露出開心的笑容,極有禮貌的躬了躬身後離開,這樣看著,心裡竟隱隱有些作痛,偏過頭,正瞧見那宮柱上的痕跡,夜魈歎了口氣,聲音在逐漸暗淡的大殿裡轉瞬即散。

  “舒和,你還不願醒麼?”

天機順著來路往回走,忽然想起自己竟還沒有自報姓名,但想到以後還有機會見面也就釋懷了。這樣邊走邊想,回到為貴賓準備的‘流雲殿’時已是月朗星疏,早就守在殿外的淩風見天機回來終於松了口氣,而葉秋離則是百無聊賴的坐在椅上喝著茶,見天機進來便吊著眉稍開始打趣。

  “怎麼,又跑到入口處去了?我早和你說過,你就是將那入口給看穿了也進不去,沒有族長的允許擅創者只有死。”

  天機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秋離,我發現你近來可是越來越無聊了。”

  “我確實無聊啊!”葉秋離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撇著嘴暗自嘀咕了一句:“我是昏了頭了才會放心不下你跟著你這麼早就跑過來。”

  葉秋離斜靠在椅上,拈起一塊糕點正準備扔進嘴裡,忽然臉色一變,嘴角揚起邪邪的笑容,一把將天機扯到懷裡,然後右手朝虛空疾畫。

  “哎呀,小傢伙,被別人偷窺了大半天竟還不知道,你的法術都學到哪去了?”

  雖然嘴裡調笑,葉秋離眼中卻是肅煞一片,看著虛空中緊緊皺起了眉。

  竟然到現在才發現,那傢伙的力量又精進了不少啊!

  “偷窺?”

  天機疑惑的抬起頭。剛才葉秋離畫的陣是用來阻隔遠距離窺探的,但他並沒有感覺有人窺探啊。

  看著那明鏡似的眼眸,葉秋離帶著些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寵溺拍了拍天機的頭。

  “沒什麼。就算你發現了,以你的力量也無法阻止。不過……”

  豔麗的唇角染上冰寒的嘲諷,葉秋離看著宮門之外的暗夜在心中冷笑。

  蒼瞑啊蒼瞑,就算失去了記憶卻還是如此在意嗎?父子情深?哼!終究也只能是父子罷了!
  
  天羽族內,鴛荷看著眼前忽然暗淡的水鏡,再看看那一直沉默不語的人,猶豫了片刻,湊上前小聲道:“我君,那孩子自進宮來便一直在入口處徘徊,而且身懷神劍‘舒和’,他又是葉秋離帶來的人,這……是不是不妥?”

  這樣說著,鴛荷心裡不禁感歎族長是何等的英明,自那日聽到那孩子的名字起便一直用水鏡觀察著,今日對方果然露出了馬腳。神劍‘舒和’一直由冥宮保管,而冥宮和朝廷的關係千絲萬縷,現如今再加上一個葉秋離,要說什麼事都沒有才奇怪呢!

  “鴛荷。”

  “屬下在!”

  蒼瞑從軟塌上站起來,薄薄的唇角挑起邪肆的笑容,墨紫色的眼裡流光溢彩,仿佛饑渴的野獸發現等待已久的獵物般閃爍著貪婪的欲望。

  “那個叫天機的少年,我要他!”
  

章十九

  第二天一早,紫筠和阡華正閑來無事在涼亭裡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鴛荷忽然頂著一對熊貓眼一臉哀怨的出現在兩人面前。紫筠和阡華愣了愣,然後沒心沒肺的開始大笑,一邊笑還一邊顫著食指直往鴛荷的臉上指。

  鴛荷一臉黑氣,一把扯住阡華的衣領,對著那張極其欠揍的臉開始狂噴口水。

  “阡!華!大!人!全都是你的錯!!”

  阡華被吼的一頭霧水,一邊抖著唇忍笑一邊斷斷續續的問道:“我……哈哈……我又怎麼了?”

  “如果不是你提起那個叫天機的少年,我君怎麼會去注意他?不去注意又怎麼會對他感興趣?現在我君說要他,你讓我怎麼辦啊?難道要我直接跑過去對葉秋離說我們族長看上了你身邊的人,你就忍痛割愛將他送給我們族長吧?這不是擺明瞭讓葉秋離當場把我給剁了嘛?啊!我真是快要瘋了!”

  鴛荷一副快要崩潰的樣子,紫筠和阡華卻都一臉呆滯的傻在了原地。

  “你……你說什麼?”阡華站起來一把抓住鴛荷的肩膀,“你說我君看上了誰?”

  “就是葉秋離身邊那個叫天機的小鬼啦!”

  鴛荷被抓的直皺眉,一伸手將阡華推開,阡華腳下一踉蹌撞到石桌邊,卻仿佛沒有感覺到,只是一邊與紫筠對視著一邊喃喃自語。

  “看上了天機?這……這個玩笑可開大了!”

  正驚疑間,一名侍女走來朝三人行了行禮。

  “三位大人可曾見到族長?長老們有要事求見。”

  “這時候我君應該在練劍啊,不在‘落天苑’嗎?”鴛荷作為女侍長是最清楚蒼瞑的作息的,奇怪的問道。

  “奴婢去找過了,族長不在,其他地方也不見人影。”

  鴛荷想了想,忽然臉色大變的尖叫起來。

  “他該不是……該不是直接跑去找那小鬼了吧!”
  
  蒼瞑覺得自己或許有些不正常,在他的記憶中,從來沒有什麼人能像眼前這少年一般讓他如此在意,他甚至等不及鴛荷的安排一大早就跑過來,卻又奇怪的沒有現身而是隱在一邊注視著那少年的一舉一動。

  很可愛!那傻傻的看著入口的表情很可愛!那皺眉歎息的樣子很可愛!甚至連那不耐煩的來回度步的樣子都可愛的讓他不自覺的想要微笑。

  微笑?奇怪!自從落瑤離開後他有多久沒有真正的笑過了?似乎在他的生命中始終少了什麼,思而不得,念而無蹤。而眼前這不過才相識五日的少年竟能讓他生出想笑的衝動,只是這樣默默的看著竟仿佛連心都一點點的變軟。

  相識?不!不是相識啊!如今的他不過是個陌生人,還沒有走入那少年的生命中。不過,那又怎樣?他蒼瞑想要的人,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正當蒼瞑想要現出身形時,他發現那少年忽然一臉嚴肅的拿著劍走到了入口前,心裡忽然來了興趣,微笑著站定繼續觀察著。

  天機看著眼前散發著強大氣息的結界,撫了撫手中的劍,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將劍從鞘中拔出高高舉起。

  他已經不想再等!如果自己無法進入天羽族見爹爹,那就讓爹爹來見他好了!

  當蒼瞑意識到天機想要做什麼時已經來不及了,天機猛的躍起,黑髮在空中紛飛如翼,衣袂翻飛直若鵬鳥欲翔,金芒閃爍間他聽到那孩子堅毅的聲音在空中響徹雲霄。

  “給我開!”

  遭到外部攻擊的結界光華流轉,褪去一身華美的外衣,猛的迸發出強大的力量朝天機而去。天機瘦小的身體仿佛波濤洶湧中飄蕩的小舟,無物可依,只有手中神劍那反射著太陽的透明劍身映出他如玉的臉龐,不屈而堅定!

  結界強大的反擊力壓迫著空中,封鎖了天機所有的退路,呼吸漸漸的急促,吸一口氣都要耗費比平常多一倍的力氣,身體被力壓迫的疼痛無比,血管都仿佛要崩裂一般傳來陣陣悲鳴。然而,天機的心裡卻莫名的產生一種想要仰天長笑的衝動,那種感覺,就好像即將掙脫枷鎖的野獸面對著最後束縛他的一根鎖鏈發出嘲諷而張狂的笑,靈魂深處,有什麼在蛻變,在沸騰,在掙扎,它伸出尖銳的利爪,在猙獰的咆哮聲中,狠狠的撕開鎖住它的暗黑牢籠,直沖向天空。

  殺神!噬佛!藐眾生!

  額上,有淡淡的鱗紋若隱若現,天機的眼裡升起熾烈的火焰,唇角揚起瘋狂的笑容,他聽到從心裡傳來的無所畏懼,狂妄邪肆的笑。

  凡擋吾者,死!

  仿佛在回應主人的意志,‘舒和’劍柄上的龍紋忽然舞動起來,有清悅的龍吟沖天而起,昂首擺尾,化為張牙舞爪的金龍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猛的朝結界撞去。

  在蒼瞑驚訝的目光中,那應該固若金湯的結界竟開始出現明顯的裂紋!

  忽然,天機猛的皺起眉,抓著‘舒和’的他明顯感覺到劍的力量在一點點減弱,金龍的身影也開始暗淡起來,少了壓制力量的結界立刻開始反撲,天機只覺得一陣氣血翻騰,人被甩出去時腦海裡猛的躥過夜魈的話。

  ——劍無魂,則刃無鋒,即便是神兵利器,也不過是比普通兵器好上一些罷了!——

  然而,想像中應該出現的撞擊並沒有出現,那雙溫暖的手穩穩的接住了他,墨紫的發在他的眼前飛揚起伏,他聞到那熟悉的淡香,一縷,一縷,將他的心整個溺在溫柔的海裡。

  爹爹……

  “你不要命了嗎?竟想出這種蠢主意!”

  面對蒼瞑氣急敗壞的怒吼,天機仿佛連自己的內傷都忘了,只是那樣癡癡的看著眼前的男子。依然是如此俊美的容顏,依然是仿佛天神般英挺的身姿,卻在那華服美飾的裝飾下變的尊貴而不可及。

  他在做夢麼?他在做夢麼?

  伸手撫上眼前的面容,有溫暖的體溫傳來,天機一直咬著的唇終於放開,聲音仿佛哽在了喉間,似乎一開口淚水就要磅礴而下,卻還是想要呼喚那已呼喚了千百遍的稱呼,所以,那樣輕,那樣輕的,低低的喚。

  “爹爹……”

  蒼瞑皺起眉,看著眼前淚眼婆娑的少年,原本就因為少年魯莽的行為而極其不悅的心裡猛的升起了連他都不明所以的怒火。

  你,把我錯當成了誰?

  “爹爹?”輕佻的挑起天機的下頜,蒼瞑怒極反笑,揚眉反譏,“這倒是有趣!以前那些想往本君寢床上爬的人辦法用盡卻似乎從未用過這一招。怎麼?是葉秋離教你的?”

  說到葉秋離,蒼暝覺得自己的怒火似乎又大了許多!

  蒼瞑無情的譏諷讓天機的臉刹那間白了,他慌亂的抓住蒼瞑的衣袖,焦急的說道。

  “爹爹,你怎麼了?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天機啊!”

  為什麼會這樣?爹爹為什麼不認他?難道……難道他是在氣自己和葉秋離在一起的事?

  想到這兒,天機急忙辯解:“爹爹,你……你不要生氣!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秋離他其實不是壞人!他教了我十年法術還帶我來……啊!”

  天機猛的叫出聲,被蒼瞑扯住的頭髮疼的他小臉直皺,卻只是一臉不解的看著那明顯開始發怒的爹爹。

  我……我做錯了什麼?

  看著那一臉無辜的看著他的少年,蒼瞑心底劃過一絲不忍和心疼,但……

  秋離!秋離!叫的那麼親熱還說沒什麼!

  “你說本君是你的爹爹?”

  天機點頭卻又扯到被拉住的長髮,疼的直齜牙。

  蒼暝將臉湊到天機臉前,那冰冷的眼神竟讓天機開始渾身直顫。

  “哦?我蒼瞑竟然會生出一個連禦印都沒有廢物嗎?”

  那毫不留情的話猶如最利的劍狠狠的割在天機的心上,他圓睜著眼,就像不認識眼前的人般死死的盯著蒼暝,然後,恍然大悟,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淒絕到仿佛心死的淡笑。

  原來,原來,這就是你十年來對我不聞不問的原因!這就是你來見我卻又不認我的原因!廢物!廢物!哈哈哈!!原來我在你心裡不過是個廢物!

  掙脫蒼暝的束縛,慢慢後退幾步,站定,斂袖,垂首,天機的聲音冰冷無波。

  “正如上君所言,草民不過一階凡人,怎有資格做天羽族族長之子?請上君恕草民妄言之罪!”

  蒼暝蹙眉,不明白心裡那莫名的疼痛從何而來。他應該早就聽慣了別人恭敬的言語,應該早就看慣了那垂眉順目的樣子,但為什麼他卻在這少年平靜的臉上看到了讓他心驚的傷痕。

  “天機……”

  蒼暝伸出手想去抓天機的手,卻被天機偏身躲過。他看著那少年的袖在自己的指間滑過,看著那少年恭敬的朝自己行禮然後絕然的轉身離去,心開始慌亂的狂跳不止!

  不能讓他離開!不能讓他就這樣離開!否則,自己會後悔一輩子!

  “不准走!”

  蒼瞑追上去一把拉住天機將他壓在祭壇的白玉柱上,然後狠狠的吻了上去!

  吸吮,挑逗,舔噬,舌尖親溺的舔過口腔內的每一寸肌膚,唾液在唇與唇之間糾纏不休,急促的呼吸聲仿佛與彼此的心跳合二為一,少年纖瘦的身體在懷裡微微顫抖,耳邊傳來那無法抑制的輕微喘息,蒼暝深深的沉溺於這美妙的感覺中,他驚訝的發現,只是一個吻,竟讓他的身體起了反應,欲望仿佛越燒越烈的火,逐漸焚燒著他的理智。他用身體緊緊的壓制住身下的少年,雙手急不可耐的探入對方衣襟之中。

  “蒼瞑!”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蒼瞑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人一把推了出去。

  紫筠鐵青著臉將天機拉到身後,怒吼道:“你瘋了!蒼瞑,你什麼人都可以要,唯獨他不行!”

  只要是個男人,在這種時候被人打斷心情都不會好,蒼瞑陰著臉冷冷的看著眼前的紅發青年。

  “紫筠,本君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管了?”

  “我……”

  “我君!”跟著紫筠過來的阡華急忙趕上來,“紫筠的意思是這少年是葉秋離帶來人的人,如果硬要了他……”

  “閉嘴!”

  葉秋離!又是葉秋離!

  蒼瞑尖銳如刀的視線落在天機的身上,他依然那樣安靜的站著,仿佛眼前發生的事都與他無關,豔紅的唇由於方才的揉虐有些腫脹,閃著盈潤的色澤,更顯出些媚惑人心的妖嬈,然而,那原本充滿活力的眼眸裡卻只有仿佛死灰般的冷寂。

  他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麼?

  不!他沒有做錯!不過是個讓他心動的凡人,嘗過鮮後也只有捨棄的份!

  “天機!”蒼暝朝天機伸出手,高傲的昂起頭,“過來!”

  天機慢慢的轉動著眼珠,卻沒有再去看蒼瞑一眼,而是緩緩的轉身,離開!

  蒼暝的手落在空中,一點一點的握起,直握的骨節泛白。

  這時,一直在找蒼瞑的女侍走過來朝蒼瞑福了福身:“族長,長老們……”

  話沒說完,一陣狂風平地而起,將那女侍吹的不停倒退,被隨後趕來的鴛荷一把扶住。阡華和紫筠急忙設下護陣,驚訝的看著那在旋風中心的蒼瞑雙眼赤紅,一臉的煞氣,然後一甩衣擺,朝入口而去。

  風漸漸的靜下來,阡華和紫筠不解的對視一眼,和鴛荷以及那驚魂未定的女侍急忙趕了上去,消失在祭壇上。四周的樹木忽然發出‘啪啪’的響聲,紛紛倒地!

  清脆的鈴聲悠悠響起,夜魈從角落走出,拿起掉落在一邊無人問津的‘舒和’劍。

  “連劍都忘了拿,真的如此傷心嗎?”

  劍柄上的龍紋亮了亮,夜魈輕笑一聲,安撫一般摸了摸龍首。

  “你別惱,他這一世尚且年幼,心性未定,為情所困也是必然的事。只是,時間已經不多了……”

  天地相連之處,有黑壓壓的影子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那隱匿在暗夜中的聲音仿佛海濤般在他的耳邊此起彼伏.

  ……找到了!找到了!那力量的波動!那狂妄的笑聲!是他!……

  ……逆天之子!出現了!出現了!……

  ……去找他!去找他!妖魔共主!鬼域之皇!……

  ……我們的王啊!我們的王啊!您終於回來了!……

  夜魈抿唇輕笑,抬頭看向那蔚藍的蒼空,輕輕的低喃。

  “要變天了啊……”
  
  天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流雲殿’的,只覺得腦子裡亂糟糟的,什麼都不想想,什麼都不想做,只想要回去好好的休息。

  正在等著的淩風見天機失魂落魄的回來不禁大吃一驚,葉秋離卻只是冷笑一聲。

  “怎麼?碰了壁了?”

  天機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葉秋離走近天機,環著手臂居高臨下的看著天機。

  “哼!你以為憑你就可以駕馭神劍‘舒和’?”

  天機驚訝的抬頭。

  為什麼……他會知道?

  “不過是個連禦印都沒有的凡人!”

  天機死死的咬起了唇。

  “天機,你若從一開始就不信我,又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態!”

  “上君!”看不下去的淩風在一旁吼道,“你這麼說未免也太過分了!”

  “這兒哪有你說話的份!”

  葉秋離低喝,反手就是一掌。

  ‘啪’!

  清脆的響聲刺激著眾人的耳膜。淩風愣住,舉著手的葉秋離也愣住,他們誰都沒想到天機會忽然擋到淩風身前,而這一掌,正打在天機的臉上。

  看著那清晰的手指印,葉秋離不禁有些慌。他方才感覺到神劍的氣息才發現原來天機一直帶的那把劍竟就是他一直覬覦的‘舒和’。但他氣的並不是天機不將劍給他,而是氣天機竟然一直瞞著他!雖然他很想要那把劍,但若天機說‘不’他絕不會強求。但為什麼要這樣防著他?難道十年情誼竟還比不過一把劍嗎?

  天機將口中的血吐出,擦了擦唇角,低著頭悶悶的說;“神劍的事我並非刻意瞞你,但若這件事讓你不悅,那這一掌就算我還你的!”

  說完,天機轉身朝門外走去,淩風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不安的看著他。

  天機將衣袖拉出,朝淩風笑了笑:“‘舒和’被我扔在天羽族入口處了,若被人拿去就糟了,我現在去拿回來,不用擔心我。”

  看著那瘦弱的背影漸漸走遠,淩風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

  什麼叫做不用擔心?少主,你知道你現在的表情像什麼嗎?就仿佛……仿佛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啊!
  
  在確定已離開淩風的視線後,天機忽然揪著心口蹲了下來。

  好疼!好疼!心好像裂開了一樣疼!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都如此痛苦了卻還是哭不出來?

  爹爹!爹爹!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秋離!秋離!連你都認為我是個廢物嗎?

  如今,我所要追尋的,我所能依靠的,全都沒有了!以後,我要何去何從?何去何從?
  

章二十

  天機在天羽族入口處並沒有找到神劍,細想來如果是被天羽族人拿走的話不可能如此平靜,而平時會到那附近去的這宮裡也只有夜魈了。

  當天機到夜魈那時,夜魈正拿著本書坐在案前細細翻閱,聽到門口有動靜抬起頭來,當瞧見天機臉頰上清晰的指印時不禁臉色大變,將書隨手一扔沖上來抓住天機的肩。

  “誰打的?”聲音低啞竟隱隱含了些殺氣在裡頭。

  天機搖了搖頭,垂首不語。

  夜魈神色變幻不定,然後輕歎一聲,拉著天機坐到軟墊上,又從後殿拿了些冰塊做成冰包貼到天機的臉頰上。

  “謝謝……”

  天機低聲道謝,用手按住了臉上的冰包,陣陣涼氣透過肌膚滲進來,仿佛連心頭無法排解的苦悶都冷卻了下來,讓他覺得舒服了許多。

  “夜魈,我的劍你拿了嗎?”

  夜魈點點頭,從後殿將‘舒和’劍拿出交給天機。天機接過劍,細細的摩娑著劍上的龍紋。

  “你這樣子……是出了什麼事嗎?”

  “我來宮裡……”天機依然低著頭,聲音幽幽仿若煙霧縹緲不定,“……是來找爹爹的……十年前我和他約好了,如果他不去看我,那我一定會來找他!爹爹……很疼我,很疼我,不管我想要什麼他都會答應,不管我做錯了什麼他都不會生氣。所以,即使他真的十年來對我不聞不問,我依然相信著他一定是非常非常的想念我,只是因為一些事情沒有辦法來看我。我……我真的這麼相信著……”

  天機抬起頭,嘴角扯起一抹悲淒的幾乎要哭泣的笑容。

  “夜魈,他……不要我了!他說……說我是廢物!”

  眼淚,仿佛再也盛不下如此多的悲傷與心痛,就這樣靜靜的,靜靜的順著臉頰緩緩的滑落。那脆弱的表情猶如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孩子無措的站在人海之中,卻找不到自己應該歸去的方向。

  “可是……可是……這十年來我有很認真的練習法術還有劍術,即使這樣……即使這樣……也不行嗎?”

  看著那緊咬著唇即使在哭泣也似乎在忍耐的孩子,夜魈的眼裡滿是悲傷與憐惜,伸手將天機摟到懷裡,溫柔的撫摸著那有些零亂的髮絲,仿佛責怪又仿佛疼惜的在他耳邊輕輕的說。

  “真是個傻孩子!”

  天機死死的抓住夜魈的衣服,所以的痛苦在這溫柔的低語中瞬間爆發,壓抑的哭泣聲在寂靜的大殿內幽幽不絕,仿佛鏽鈍的刀,一下下磨在人的心上,狠狠的,狠狠的割出鮮血淋淋的傷口。

  夜魈緊緊的抱著懷裡的少年,手一下一下輕輕拍打著那單薄的背,聽他哭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聽他即使在如此痛苦的時候還是不斷的呼喚著‘爹爹’,‘爹爹’,眼裡,便有了深深的戾氣。

  蒼瞑,這一次,你還是傷他如此之深嗎?

  慢慢的,懷裡顫抖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哭聲也逐漸低淺,只聽得到幾聲無意識的喃呢,夜魈看著哭到睡著的天機,一邊笑著一邊將他抱到後殿安放在床塌上。

  竟然睡著了,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夜魈搖了搖頭,轉身準備給天機拿條薄被,忽然,頸間傳來一股涼意,微微偏頭,‘舒和’劍那透明如水的劍身在眼中寒光瑟瑟。

  慢慢移動身體,夜魈看著眼前那熟悉又陌生的少年,輕輕的笑。

  “怎麼,終於肯在我面前出現了?”

  “夜魈,別再纏著他!”悠然怒喝著,手中的劍又往對方的頸間送了送。

  “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夜魈卻似乎對頸間的劍毫不在意,戲謔道,“啊!多半在天機拿到劍的時候就已經恢復記憶了吧!”

  “我讓你別再纏著小灝!”

  “哦?”夜魈用雙指夾住劍身緩緩移開,眼含譏誚,“你讓我別再纏著他,那你呢?舒和,不惜用本命原靈封印彼此的記憶也要追隨著他,你又有什麼資格來說我?”

  “那又怎麼樣?你想讓他再成為過去的九玄,想讓他再次成為妖魔共主,鬼域之皇,可你有沒有想過他本身的意願?身份再尊貴又什麼用?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孤獨?有多寂寞?”

  夜魈將手攏在袖裡默默的聽著,相對于悠然的憤慨,他的表情可謂平靜,然而,悠然卻在那平靜的表情下看到了讓他畏懼的怒火。

  “舒和,”夜魈淡淡的開口,卻讓悠然沒來由的打了個顫,“幾千年了,你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你說什麼?”悠然氣急敗壞的吼道,臉漲的通紅。

  “孤獨?寂寞?本王從玄兒出生起就守在他的身邊,不論是悲傷還是歡笑,本王都一起和他承受,難道他的事本王會知道的比你少?而你……” 夜魈冷笑,身邊的空氣有黑色的火焰漂浮不定,陰寒猶如荒原寒風在殿內呼嚎呻吟,“不過是先皇在玄兒十歲生辰時送他的禮物!神劍?哼!舒和,你別忘了,若沒有玄兒,你連劍魂都無法成型,還談什麼劍威!而你卻不思回報,竟擅自將玄兒的靈魂帶入另一個時空!舒和,你這樣做,真是辜負了玄兒對你的愛護!”

  夜魈毫不留情的犀利言語讓悠然蒼白了臉孔,卻還是不甘心的吼道:“我只是想他過普通人的生活!不要再被捲入陰謀之中!不要再雙手染血!不要再露出那種寂寞的表情!我只是……只是這樣想!”

  “普通人的生活?”夜魈挑眉,那原本平凡無奇的臉卻在頃刻間染上了如刀的肅煞,“原來,因為玻璃之鏡而被同齡人叫做妖怪就是你所謂的普通人的生活?”

  悠然身子一顫,看著那開始燃燒的金紅眼眸,不由自主的朝後退去。

  “原來,因為真言而被父母厭棄辱駡就是你所謂的普通人的生活?”

  夜魈步步逼近,銳利森然。

  “原來,因為沒有力量而被最重視的人稱為廢物就是你所謂的普通人的生活?”

  悠然的背猛的撞在柱子上,看著眼前惶恐不安的人,夜魈的眼裡露出了快意的笑。

  “舒和,你說當時的玄兒因為力量過於強大而孤獨寂寞,那,你可曾見過那時的他像現在一般哭的如此傷心?”

  一句話,卻如驚雷從天而降,悠然猛的睜大眼,手中的劍掉落在地,發出尖銳的撞擊聲,狠狠的敲在人心上。

  “舒和,我並不清楚你們轉生的世界到底怎樣,但弱肉強食的道理卻不會改變。只不過,一種是隱藏在笑容與面具之下,而另一種則是毫無遮掩的暴露在外。你責備我不顧天機的意願想讓他成為過去的九玄,那你呢?你又何曾問過他是否願意去過你所謂的平凡的生活?”

  “你別說了!別說了!”

  悠然用雙手捂住耳朵,歇斯底里的搖著頭,然而,夜魈卻不願就這樣放過他。

  “舒和,這世上,沒有人有權利決定別人應該走什麼路。你沒有,我也沒有。誠然,我費盡心機將你們的魂魄招回確實是希望玄兒能重掌三界,但若他恢復記憶後依然選擇離去,我夜魈絕不會說個不字!但若他決定留下,你舒和同樣也沒有任何權利阻止!”

  “別說了!”

  仿佛受傷的野獸般瘋狂的怒吼,悠然轉身逃離。看著那茫然失措只顧一路狂奔的人兒,夜魈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四周的風景在身邊飛速掠過,悠然像一隻找不到歸處的倦鳥,只是依靠著本能在殿與殿之間飛掠,而心裡,卻已是如海翻騰。

  他真的錯了嗎?但是,他一直陪在那個人身邊,如此清晰的知道那個人的孤獨與寂寞。身為皇上最疼愛的九皇子,身為萬民景仰的龍子,身為三界之主,九玄背負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所以,當聽到九玄輕輕的歎息時,他會心疼;當看到九玄孤獨的背影時,他會憤怒。憑什麼要讓這個人背負如此之多?憑什麼要讓這個人捨棄如此之多?而最終的結果,卻只換來背叛!

  如果只是個普通的孩子是不是就會好一些?如果只是生活在一個沒有刀劍沒有妖魔鬼怪的世界是不是會好一些?如果……他能夠陪在那個人身邊,是不是會好一些?

  然而,他還是錯了!

  九玄是龍子,天生異稟,註定一生刀光劍影,魔尊妖伏,淩駕於眾人之上,即使失去記憶卻仍然無法被普通人所接納。

  所以,是他錯了!是他錯了!是他錯了啊!

  悠然忽然停下,因為長時間奔跑而變得紅潤的臉上浮現淒涼的笑容,看著那仿佛要將整個天空都浸染的火燒雲,他用手掩住臉龐,吃吃的笑,吃吃的笑,然而,散在這無邊無際的天空中,卻仿佛是誰的悲傷再也哭不出,只有那樣淺淺的笑。

  忽然,一陣淩厲的劍氣朝悠然的後心而來,悠然神色一凜,偏身扭過,順手朝自己的腰間摸去,這才發現劍被扔在了夜魈那。悠然腳尖一點,順勢朝後滑去躲過隨之而來的風刃,終於站定後這才發現來人一身藍衫,額間兩片金羽。

  天羽族?

  短暫的震驚後便是滔天的怒火。

  蒼暝,你就真的這樣絕情嗎?

  “找死!”

  看著那重新提劍上前的刺客,一股暴戾之氣從心底湧起,悠然猙獰著面容,緩緩啟聲。

  <束縛!>

  <傀儡!>

  真言一出,那朝前掠來的身體猛的停在了半空,然後‘砰’的掉在地上。

  “站起來!”對方仿佛一個提線娃娃般乖乖站了起來,悠然看的分明,對方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一個怪物般恐懼。

  怪物?哈哈……是啊!他原本就不能算人!被當成怪物又如何?

  “既然有膽量來,那就看看你是否能承受我的怒火。”

  悠然抿唇輕笑,卻透著森然的鬼氣。

  “剛才想怎麼殺我的,現在就怎麼對你自己吧。”

  對方的眼裡流露出深深的恐懼,然而悠然卻明白,他是絕對無法違背自己的話。真言的力量不可違抗,即便他只是借力于九玄,卻也有三分威力。看著對方用自己的劍在自己的身上刺出一個個血洞,看著那一個個法術被盡數用在這個原本想要刺殺天機的人身上,看著那漸漸蒼白的面容,那被血浸染的身體,那被絕望填滿的眼眸,悠然的心裡升起快意到讓他想要狂笑的衝動。

  是啊,他原本就是一柄沒有感情的利劍,又何必去想那許多他想不透的事。他對九玄的感情是愛也罷,是敬也罷,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他想保護九玄,想保護小灝,想保護天機,如果在保護與自由之間必須捨棄一樣,那他會毫不猶豫的捨棄自由。他會重新成為神劍‘舒和’,會重新成為那不能言,不能動的死物。只是,只是,小灝啊,當你恢復所有的記憶時,你可還會記得我這個哥哥?可還會記得我這個同脈而生的兄弟啊?

  忽然,一陣刺痛從胸口傳來,悠然的身體一僵,唇角緩緩有血線流下,僵硬的轉動著脖頸,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的男子臉上還帶著些畏懼,但那劍卻已經毫不猶豫的刺進了他的身體。

  可惡!竟然有兩個人!

  <爆……裂!>

  悠然勉力說出真言,身體在血肉橫飛中轟然倒地,腦海裡聽到那熟悉的聲音驚叫著。

  哥哥!
  
  

章二十一

  蒼暝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站在白雪皚皚的山頂上,茫茫四顧,除了那飛揚如絮的白雪默默的飄過便再沒有其他,他不知道自己在守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只是心裡像空了一角,陣陣的疼。

  “爹爹~”

  那軟噥的仿佛最甜的糖果般清脆的嗓音在這空曠的雪山不斷的迴響。蒼暝焦急的尋找著,只聽到那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卻怎樣都找不到。

  “爹爹~爹爹~”

  小小的身影在越下越大的飛雪中若隱若現,他揚起如玉的臉龐,朝著蒼暝露出燦爛的笑容,蒼銀的發在空中飛舞如緞,襯著那翻飛的白色衣袂,像鳥兒張開美麗的羽翼,振振欲翔。

  等一下!等一下!

  蒼瞑拼命的向前挪動著腳步,拼命的伸長手臂想要抓住那仿佛精靈一般的孩子。然而,風暴忽起,卷起漫天白雪,像無形的手阻擋了他的去處。他憤怒著,怒吼著,卻依然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孩子慢慢消失在風雪中。

  他的手,只抓到那冰冷的雪。

  他的身體,只感覺到寒風的刺骨。

  他張著嘴,心裡有一個名字呼之欲出,卻怎樣都叫不出!

  心被撕裂,淌出鮮紅的血;思念在蔓延,將靈魂割的支離破碎;愛被阻隔,像困獸般在牢籠中嘶吼。

  不要離開!不要離開!

  我的……我的……
  
  “我君!”

  蒼暝猛的睜開眼,身體像受到驚嚇般微微彈了下。他僵硬的轉動著眼珠,看到鴛荷一臉的擔憂。

  “我君,您做噩夢了嗎?”

  蒼暝坐起身,感覺到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浸濕了。

  噩夢?如果真是噩夢,為何他的心會疼的如此厲害?

  “我君……”

  “本君沒事,準備沐浴。”

  “是!”

  鴛荷領命去吩咐下人做沐浴的準備。蒼暝無力的將自己的身體重新扔到床上,疲憊的合上了眼。

  他十年來不斷重複畫的畫,他夢裡的孩子,還有那個叫他‘爹爹’的少年,這三者間到底有什麼聯繫?他,到底忘了什麼?

  沐浴過後,便聽人稟報說紅蓮族葉秋離求見,蒼暝端著茶杯皺起了眉。他與葉秋離之間向來沒有交集,如果硬要扯上關係也只有落瑤那件事了。葉秋離心裡也應該很清楚,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什麼好談的,非到萬不得已誰都不想與對方見面,為何今日卻特意求見呢?

  啊!對了,多半是因為那個叫天機的少年吧!哼,回去訴苦了嗎?

  蒼瞑的嘴角挑起一絲冷笑,輕輕抿了口茶,宣道。

  “請!”

  葉秋離在外頭等的著實不耐煩,要不是顧慮到這兒是天羽族的大本營他早就沖進去了。好容易聽到侍從來請,葉秋離不等對方領路,一邊感覺著蒼暝力的波動一般快步趕去。

  “天機呢?”

  看著眼前一臉興師問罪表情的葉秋離,蒼暝倒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天機?哼,本君怎會知道你的人在哪。”

  “蒼瞑,你少給我裝傻!”

  “葉秋離!”一旁的鴛荷看不下去了,厲聲喝道,“我天羽族族長面前怎容得你如此放肆!”

  “滾!”

  葉秋離看都不看鴛荷,一揮手一股勁氣朝鴛荷而去,蒼暝一甩手將杯蓋扔出,正與那勁氣撞在一起,落了滿地碎屑。

  朝嚇的面色蒼白的鴛荷擺了擺手,蒼瞑將茶放到桌上。

  “葉秋離,你今日就是特地來惹事的麼?”

  葉秋離滿眼戾氣,反問:“蒼瞑,你到底將天機藏到哪去了?”

  “葉秋離,本君沒必要為了個人類撒慌。”

  看到蒼暝如此態度,葉秋離沉吟片刻,抱了抱拳轉身就走。

  “告辭!”

  “慢著!”蒼瞑站起身,揚眉冷笑,“葉秋離,我天羽族難道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嗎?”

  “你待如何?”葉秋離回身,挑釁的看著蒼暝,若是一對一,他們頂多打個平手罷了。就算是一對多,哼,他葉秋離難道還怕了不成?

  “……天機不見了?”

  出乎葉秋離的意料,蒼瞑並未發難,卻問起了天機的事,只是,這樣的問題他卻無意回答。

  “與你何干?”

  “既然與我無關你何必來問我?”

  “……他昨日出去後就沒再回來,我用神識查遍了整個皇宮也未發現他的蹤跡,原本以為是你帶走了他,但如今看來我是猜錯了。”

  “你為何會如此認為?”

  “哼,你想要他不是嗎?不過,蒼暝,我奉勸你一句,別碰他!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

  說完,葉秋離轉身離開。

  蒼暝呆呆的站在原地,看那茶霧繚繚而起,仿佛走不出的迷陣攏在他的心頭。

  紫筠說我不能碰他,如今你也這麼說,到底為什麼?

  ——爹爹,你怎麼了?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天機啊!——

  爹爹?父子?

  ‘砰!’

  蒼暝一拳擊在檀木桌上,碎屑飛濺間露出他猙獰的面容。

  簡直是荒謬!我們不可能是父子!絕不可能!

  “來人!”蒼瞑寒聲下令,“派人出去搜!就算是將整個王都翻過來也要給本君找到那少年!”
  
  天機一個人站在茫茫霧海中,沒有來處,沒有歸處,寂寞仿佛那無處不在的霧氣,緊緊的包圍著他,讓他無處可逃,無處可退。

  他看到那有著清秀面容的男孩慢慢朝他走來,原本淩厲如刀的眼神此時卻蘊了太多的悲傷與不舍,讓他的心裡如此難受。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當它真正來臨時候他卻想要逃離。

  “悠然……”

  悠然停在三步之外,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少年。柔弱,純真,如最美的璞玉毫無雜質,然而,這樣的他卻並不適合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生存。

  他該是強大高貴的,該是狂傲不羈的,該是淩駕眾生睥睨天下的!

  過往的一切,是他這一生最美的夢,而現在,夢該醒了!

  悠然慢慢的踏步上前,那樣虔誠的跪在天機跟前,那樣虔誠的執起天機的手輕輕的吻上。

  “我的主人,我願放棄一切追隨著您,保護著您,以靈為誓,以血為約,今生不離不棄。只求您,自由的生活!”

  “哥哥……”

  天機咬起唇,眼淚無法抑制的流下。悠然站起身溫柔的撫去那晶瑩的淚,眼裡卻也已經是淚水盈盈。

  “傻小灝,沒有我在身邊,你要照顧好你自己,要不然,我可要生氣的哦!”

  天機點頭,再點頭,想說些什麼卻哽住了喉,眼前的人身影漸漸淡薄,化為點點金光散在空中。他伸出手,卻什麼都抓不住,只能緊緊的攢起拳,那樣緊,那樣緊,卻為什麼感覺不到痛?為什麼?

  “為什麼要哭?”

  天機抹著淚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那一身華服的孩子仰起張揚的笑容,正不可一世的看著他。

  “你是誰?”

  “我?嘿嘿,你又是誰?”

  “我?我是天機。”

  “天機?”那少年冷哼一聲,忽然一把扯住天機的衣襟,臉孔緊緊貼上來,冷冷的問,“你是誰?”

  “我……”

  天機驚訝的看著眼前的孩子眉眼漸漸舒展,身體漸漸拔高,仿佛在一夕之間長大,連那輕挑的劍眉上似乎都染上了張狂的霸氣。透過對方那蒼銀的眼,天機似乎看到古都繁華如夢,百姓安居樂業,少女們手捧鮮花載歌載舞,孩童們在人群中嘻笑追逐,而那少年站在高牆之上,豐神俊朗,焯焯如華,看著腳下的一切笑的自信而尊貴!忽然,狼煙四起,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少年一身戎裝,髮絲零亂,俊逸的臉龐上血跡斑斑,滿臉疲憊卻掩不去他眼中的憤怒與悲傷。血衣翻飛,帶起淒涼的哀歌,他在歌聲中揚劍怒喝,憤怒劃破天際,直沖雲霄。然而,劍起,血濺,他渾身染血被人抱在懷裡,那人似乎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卻仿佛已聽不到,只是那樣安詳的看著遙遙天際,那裡有浮雲滾滾,有仙音繚繚,靜謐平和,如詩如畫,再沒有刀光劍影,再沒有爾虞我詐,他輕輕的歎息,像剛出生的孩子般露出甜美的笑,緩緩閉上了雙眼。

  天機痛苦的閉上眼,腦中有太多的畫面一閃而逝,有快樂,有痛苦,有悲傷,有甜蜜,然而最多卻是那無奈的歎息與被背叛的憤怒。

  “你是誰?”

  那聲音一遍遍的在天機的耳邊問起,他的心中紛亂蕪雜,像一團亂麻怎樣也理不清。

我是誰?

  我是天機!

  我是白天灝!

  我是……九玄!

  不!不對!

  天機猛的睜開眼,一把推開那少年。

  他聽到那少年幽幽的問:“你是誰?”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堅定如磐石,再沒有一絲迷惘:“我是天機!”

  少年愣了愣,忽而放聲大笑,猛的沖上前一把抱住天機。在那漸漸消失的身影中,天機聽到對方那樣溫柔的在他耳邊輕輕低語。

  “我的來生,我的未來,願你,自由的生活!”
  
  昏暗的密室中,雕龍壁燈中的火焰靜靜燃燒,微微搖晃中印出正中用密銀繪出的圓形巨陣,天機靜靜的躺在陣中央,舒和劍漂浮在半空,與天機相對。夜魈站在陣邊,默默的等待。

  忽然,劍身微微的顫抖,有金色的光芒在其上若隱若現。一抹幽魂忽然被震出劍外,夜魈神色一凜,上前一步,待看到一臉茫然的碧幽時當真是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劍身顫動的幅度越來越大,金芒流轉不斷漸漸朝外散溢。仿佛在與那金芒交相輝映,密銀的法陣舞起淡淡的光華,與金芒交融相合,仿佛星子垂落,銀月皎皎,將那美麗的人兒整個包裹在內。忽然,舒和劍身猛的立起,有龍昂首擺尾,清悅震天,纏繞著天機的身體遊走不斷。舒和劍忽的發出尖銳的鳴響,直直的朝下墜去正刺在天機的胸口。龍騰舞,妖花開,透明的劍身仿佛被天機的身體吸收了般緩緩消融,一條金色蟠龍順著天機的右臂蜿蜒而上,龍身緊緊纏繞住手臂,而龍首則印在了心臟部位,然後整個圖案漸漸隱沒,只留那妖嬈的花兒仿佛藤蔓緊緊攀附在那白皙的肌膚之上。

  夜魈張了張唇,竟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曼陀羅……”

  天機的眼簾微微顫抖,他動了動手指,然後,緩緩的睜開眼。

  一切,仿若隔世!

  慢慢的站起身,第一眼便看到碧幽捂著唇滿臉淚痕。輕輕的撫摸那蒼白的容顏,感受從指尖傳來屬於死者的冰寒,天機的眼裡便染上了滿滿的疼惜。

  “傻丫頭,哭什麼?”

  “……主子……”

  “別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嗎?”

  “……奴婢……奴婢……等了好久好久,可是……您沒有來……但是,奴婢一直……一直記得您說的話,您讓我在那等著你,即使什麼都不記得了還是……還是不想放棄……”

  碧幽忽然露出明麗的笑容,淚水卻怎麼都止不住直落下來:“……還好!還好奴婢沒有放棄!終於……終於等到您了……”

  “……傻丫頭……”

  “呵呵,”碧幽吸了吸鼻子,“您以前……您以前也老這麼說奴婢……”

  天機滿含寵溺的笑了笑,將舒和劍劍鞘上鑲嵌的一塊黑曜石掏出,然後在上面畫上聚靈陣。

  “碧幽,你先暫時待在這寶石中,日後我總要找一個合適的肉體給你。”

  “謝主子!”碧幽盈盈下拜,合身轉入黑曜石中。

  天機將黑曜石收入袖裡,轉身看向夜魈,含笑不語。夜魈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人,豔麗如昔,仿佛玲瓏寶玉盈盈生光;柔美如昔,仿佛春日桃花惹人憐愛,只是,那絕美的容顏上似乎多了幾分冷漠與孤高,那蒼銀的眼眸中似乎綴了幾縷狂妄與不羈,那瘦弱的身影上又似乎添了一些堅毅與不屈。

  夜魈緩緩挑起唇,將手攏在袖裡抬至額頂,深深的拜下。

  “九殿下!”

  “夜魈,我已不是九皇子,你不必再稱我為九殿下。”

  “臣習慣這樣稱呼您。”

  “夜魈!”天機冷冷的打斷對方,“不要再那樣叫我!即使靈魂相同,但我已不是當初的九玄,你執意如此稱呼我,會讓我覺得你不過是透過我在看著過去的九玄!”

  “……那,如果臣執意如此,您……要殺了我嗎?”

  天機走上前,捧起夜魈的臉。

  “不!對九玄而言,你亦師亦友,如父如兄,對天機而言,你是在他痛苦的時候唯一給他溫柔擁抱的人,所以,我怎會殺你?不過,”天機微微一頓,蒼銀的眼裡傲氣頓生,那冰冷的言語頓時便有了征戰沙場般的殺伐之氣,“若你要追隨於我,便只看著我,尊崇我,服從我,否則,就從我眼前消失!”

  天機退後幾步,雙手後別,高傲的看著眼前的男子。

  “夜魈,我的身邊,不需要擁有二心之人!”

  昏黃的燈搖曳不斷,在天機的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他身著單衣,銀髮散亂,如玉的臉龐還帶著些孩子般的稚氣,然而,只是那樣靜靜的站著,只是那樣微微昂起頭,看在夜魈的眼中,卻是仿若神祗般的貴不可及。

  天機,你說你不再是過去的九玄,但你可知道,現在的你,和他是如此的相象啊!

  垂下眼掩去眼裡的笑意,夜魈恭敬的單膝跪下。

  “謹遵聖令!”

  天機看著跪在眼前的人,微微點頭,然後轉身一步步朝密室出口而去。他走的如此慢,如此堅定,一步一步都仿佛捨棄一些帶走一些。狹窄的通道朝上而去,天機在出口處停下,雙手放在石門上,慢慢的,慢慢的,一點點推開。有光從縫隙間灑落,從一絲到一片,然後蜂擁而入的光芒將天機整個人包裹在內,他本能的閉上眼,然後像在感受那輕柔的風般揚起臉,像嗅那花香一般吸著鼻,然後,緩緩的睜開眼,滿目翠綠,百花爭豔。

  他只是那樣靜靜的站著,風鼓起他玄白的衣,舞起他蒼銀的發,蝴蝶停在他的肩頭扇動著翅膀。

  天機伸出手,慢慢的,慢慢的握拳,然後,紅豔的唇滑開豔麗的笑。

  無聲,卻又狂傲!
  

章二十二

  茶香沁脾,薄霧繚繚,白玉似的指輕輕執起青瓷杯蓋,無比閒適的緩緩濾著漂浮在面上的清茶。天機端起茶杯微抿一口,一股子輕香便在嘴裡散了開來,微微抬眼,茶霧遮掩下對面那張俊美無比卻隱含怒火的容顏頓時讓他的心情說不出的舒暢。

  他故意散出自己的氣息然後在這茶樓悠閒的品茶,只為等一個結果。爹爹和葉秋離,會是誰先發現他呢?

  果然是爹爹啊!

  天機愉悅的勾起唇,清脆的聲音柔潤悅耳。

  “爹爹~”

  蒼瞑緊緊抿著唇,不住的在心裡提醒自己要冷靜,但怒火卻仿佛草原上的火星,竟有燎原之勢,他只能死死握著拳,以防自己一怒之下做出什麼傻事。自天機失蹤後他立即派人去找,卻查不到一點線索,擔心,焦慮讓他食不下嚥,夜不能寐,甚至不惜耗損神力不斷放出神識在所及範圍之內查找。當他感覺到天機生命的波動時竟將正在與他商談族內大事的眾長老拋下直接越空而來。

  然而,他看到了什麼?

  這該死的小鬼竟然在悠載悠載的喝茶!

  “這幾日你去了哪裡?”

  無視蒼瞑語氣中的怒火,天機眨了眨眼,笑道:“爹爹是在擔心孩兒嗎?”

  “別叫我爹爹!”

  蒼瞑低喝,這個稱呼莫名的讓他覺得心浮氣躁。

  “哦~”天機面無表情的端起茶杯,“那就請上君別在這妨礙草民喝茶。”

  “你!”

  “怎麼?”天機挑眉,冷笑,“上君既不是草民父親也不是朋友,憑什麼知道草民的行蹤?”

  蒼瞑皺眉,竟是無言以對。

  他不願承認自己是這少年的爹爹,因為他的記憶沒有‘殘缺’。他記得自己百年之前因為落瑤的事隱居隱龍雪山,記得十六年前柳青瀾那女人對他下藥與他有了一夜歡好,記得錦娘和她兩個孩子搬到了他的隔壁,記得紫筠和阡華勸他下山,他甚至記得十年前柳青瀾又去了一次雪山,但是,這所有的記憶中,卻沒有天機的存在。以前他從未深究過,但如今看來他所謂的記憶卻有許多不對勁的地方。

  他雖不會看輕妖類,但以他的身份卻也不屑與妖類來往,更何況比鄰而居,那錦娘又為何能住在他的隔壁?柳青瀾與他之間並無感情,在知道他的身份後那女人更是避之惟恐不及,但為何六年後再上雪山?當時她來似乎帶走了什麼人,那又是誰?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因為紫筠和阡華的勸說就下山,那當時他為何會下此決定?

  這一個個疑問在蒼瞑的腦海中不斷迴旋,卻仿佛被困在複雜的迷宮中找不到出路。他的記憶就像是被人抹去了最重要的部位,然後在迷霧之中精心的拼湊,乍一看竟是完美無缺。

  若他的記憶真被人動過手腳,那也只有……

  墨紫的眼中忽的閃過陰寒的殺氣,落在天機挑起的眼角裡,豔色的唇角便開出了妖嬈的花。

  “什麼?兩個小菜便要五兩銀子!你搶劫啊?”

  一聲嬌喝忽然響起,天機好奇的朝窗外看去,只見對面餐館二樓中一位個子嬌小的粉衣女子正雙手叉腰為了那貴死人的菜錢和小二理論,而她身邊的高大男子則仿佛很無奈的不停搖著頭。

  妖狐?

  天機蹙眉。

  這感覺好熟悉啊!

  猛的,天機腦中靈光一閃,面露喜色,也顧不上旁人的眼光,竟從茶室的視窗躍出然後輕踏窗沿直接跳到了對面的餐館二樓。蒼瞑搖了搖頭,扔下茶錢,緩緩下樓朝對面走去。

  餐館中的爭吵因為天機的從天而降頓時停了下來,圍觀的客人驚歎的看著眼前這仿若仙童的少年,而天機則是一臉驚訝的看著眼前嬌俏可人的女子與一旁魁梧高大的青年,兒時的記憶潮水般蜂擁而來。

  “小葉子,錦河……”

  仿佛怕認錯一般低低的喚道,這輕柔的嗓音卻讓對面兩人渾身一震。少女先反應過來,一下撲到天機身上死死的抱住了他。

  “小天!”

  然後便是震天的哭聲。天機一時竟慌了手腳,只得想小時候一般笨拙的拍著錦葉的背安慰著。

  “小葉子不哭~不哭啊~”

  一旁的錦河也是虎目含淚,卻只是深深的看著眼前的少年。

  風姿卓越,飄飄若仙!

  “十年未見,你變了許多。”再也不是那柔弱無依的孩子了!

  “十年未見,你也變了許多。”再也不是那單純質樸的少年了!

  短短一句已是十年光陰似箭,兩人相視而笑,兒時情誼如酒香醇,如泉清透,仿若昨日!兩人雖已不復當年模樣,此情此意卻未變分毫!

  “哈……”

  “哈……”

  兩人忽然同時仰天長笑,猛的出掌相擊而後緊緊的握在一起。

  笑聲激昂,清澈而剔透,盡顯少年之狂放不羈。世事變遷,紛繁無常,若有摯友相伴,生死與共,仗劍天涯,天下事便有千難萬險,何足道載?

  “還有我!還有我!”

  錦葉一邊抹淚一邊將手放在兩人相握的手上,看看錦河再看看天機,笑靨如花:“以後,再不分開!”

  “以後,再不分開!”

  三人的聲音重疊反復,迴響在這小小餐館,立誓一般見證日後的生死與共,悲歡離合。

  蒼暝看著眼前的三人露出連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欣慰的笑。錦河先瞧見蒼瞑,極恭敬的行了禮。錦葉向來不怕蒼瞑,一臉哀怨的開始抱怨。

  “上君您說話不算數啦。當年下山的時候明明說會把小天帶回來,結果自己卻十年不歸,娘和哥哥還有我都好擔心你們。要不是前幾天娘准許我們下山歷練我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碰見小天呢。不過……”

  錦葉忽然話鋒一轉,一臉得意的看著錦河:“哥~我早說過聽我的沒錯吧?下山就一定要先到王都啊,要不然咱們怎麼會遇到小天呢?”

  “是!是!”錦河忙不迭的點頭,然後無奈的小聲嘀咕,“那是因為你只知道一個王都,其它地方都不知道吧。”

  蒼瞑站在一邊默然不語,錦河和錦葉的話無疑證實了他的猜測,他的記憶確實被人動了手腳!

  “錦河,小葉子,你們剛到王都,不如去逛逛吧。”

  “好!好!”錦葉最是興奮,不等天機開路已沖了出去,錦河搖了搖頭跟上,天機走到蒼瞑的身邊忽然停下,像剛發現對方一樣一臉的驚訝。

  “咦?上君,您還在啊?哎呀呀,草民可沒時間陪您呢,不如請回吧。”

  說完嫣然一笑,一揮衣袖走了。

  蒼暝無奈的歎氣,眼裡卻滿是寵溺。

  一生氣就開始鬧彆扭,這性子還真是沒變呢!

  腳步忽然頓下,蒼暝茫然的看著那月白的背影。

  沒變?什麼沒變?若他們真的毫無關係他又怎會知道對方的性格?

  父子?

  天機,即使我真的忘了你,即使我們真的關係非同一般,我也乞求……我們不要是父子啊!

  微微轉頭,遠處有火色的人影正朝這邊飛掠而來,仿佛是感覺到蒼瞑的視線,那人猛的停下,片刻後,轉身離去。

  蒼瞑眯起鳳眼,冷冷的笑。

  葉秋離,不論我和天機是不是父子,你,都沒有任何機會!
  
  蒼瞑不遠不近的跟著天機三人,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只是想就這樣看著那孩子,看他因為同伴的話爽朗的大笑,看他拿著有趣的小玩意一臉的新奇,看他小大人似的為夥伴講解,這樣看著,心裡就被一點點的填滿,甜蜜而柔軟。他知道,那叫幸福。然而,他又是從何時開始知道的呢?

  “上……上君……”

  被打斷思緒的蒼瞑不解的看著一旁惟惟諾諾一臉惶恐的商人,那商人見蒼瞑看向他,這才結結巴巴道。

  “上……上君,那位……少爺……少爺買了小號許……許多玉器珠寶,說……說您……您會幫他付錢,您看這……”

  蒼瞑順著對方的眼光看過去,果然見到天機三人捧了滿手的錦盒正一臉壞笑的瞧著他,不由的皺起了眉。

  那掌櫃見蒼瞑皺眉,差點兩眼一翻暈過去。

  四羽上族啊!就是吹口氣也能讓他死一百回了!但那少年將他店裡大半的貨物都拿走了,少說也有千兩,若是不將銀子要回來他也別活了!老天啊!他到底是做了什麼錯事啊要這麼折騰他!

  蒼瞑將手探進袖裡,掌櫃那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見對方將一疊銀票拿出來才松了口氣,千恩萬謝就差沒磕頭了。誰想天機卻抱著錦盒走過來,笑容可掬的說道:“掌櫃的,這玉器珠寶我又不想要了,退給你可行?”

  啊?掌櫃被搞的莫名其妙,卻還是點了點頭。

  天機將錦盒全都交還給掌櫃,然後朝他伸出手。

  幹啥?掌櫃摸了摸頭,不明白對方什麼意思。

  “東西還給你了自然要退錢。”

  “啊!是!是!”

  掌櫃剛想將銀票給天機,忽然手一頓。

  不對啊!這錢是這位大人付的,要退也是退給他。但……但這少年好象也不好惹,這……這到底要給誰啊?

  掌櫃左看右看,忽然很希望現在有道雷將他劈暈過去。

  “給他吧。”

  終於蒼瞑開口,掌櫃像丟燙手山芋一樣將銀票往天機手裡一放就一溜煙跑了。

  天機看也不看蒼暝,將銀票往懷裡一揣繼續和錦河小葉子閒逛。蒼瞑依然跟在後面,只不過時不時會有人怯怯的跑來和他要錢,有吃的,有用的,有玩的,然而,蒼暝除了無奈之外卻還是無奈。

  這孩子的氣到底要到何時才能消啊?

  錦葉一邊用粉嫩的小舌舔著手中的糖葫蘆一邊賊兮兮的湊到天機耳邊小聲的問。

  “小天啊,你和上君鬧彆扭啦?”

  “沒有!”

  “哼,你少騙我了!”錦葉伸出食指在天機眼前晃了晃,“我可是姐姐呢,你那點心思我會看不懂?”

  看著對方搖頭晃腦的樣子,天機不禁失笑。

  這時候道倒知道自己是姐姐了,剛才哭的稀裡嘩啦的又是誰啊?

  抬頭看看天,金烏西墜,落霞滿天,天機點了點頭,說道:“差不多到時候了,我帶你們去個有趣的地方。”

  “咦,什麼地方?”

  錦葉一臉的好奇,方才的疑問早就拋到了腦後。錦河卻是覺得不妥,看了看尾隨在身後的蒼瞑,勸道:“天機,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而且上君他都跟了一下午了……”

  “他愛跟便跟,管他做甚?”

  天機冷冷的打斷錦河的話,轉身離開。

  錦河和錦葉面面相覷:還說沒鬧彆扭呢!騙誰啊!
  
  王都北城胭脂巷白日裡人煙稀少,但一入了夜便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絲竹之聲不絕於耳,淫聲浪笑隨著那滿巷的脂粉味飄來蕩去,只是聽著便讓人面紅耳赤,更不用說看到那些個身著薄紗的美豔女子嬌容上勾魂攝魄的媚笑了,簡直讓人想即刻便摟住一個共赴那溫柔鄉里。

  所以,當蒼暝看到天機選了這胭脂巷最有名的紅樓‘魅紅塵’正準備帶著兩個已經完全癡呆的同伴進去時,他真是覺得自己有將這胭脂巷移為平地的衝動。

  沖上去一把扯住天機的手臂,蒼暝拼命壓制著心裡的怒火。

  “跟我回去!”

  “你憑什麼管我!”天機使勁想將手拉出卻拉不出,只得板起臉冷冷道。

  “天機!你晃了一下午也該夠了!這種地方豈是你能來的?莫再胡鬧!”

  “胡鬧?”

  天機眯起眼,冷哼一聲,忽然從懷裡掏出那一疊銀票扔到聞聲而來的老鴇懷裡。

  “你這的頭牌,本少爺今晚包下了!”

  老鴇拿著銀票卻不敢動,她可是見過世面的人,這世上什麼人都可得罪,但四族上君是萬萬得罪不了的,而且這兩人分明是認識,倒不如靜觀其變,等他們爭出個結果再說!。

  看著天機那倔強的臉,蒼瞑竟不怒反笑,只是那笑聲卻好似那刀刃上的寒芒,冷的人直打顫。

  “好!你想進去是吧?那今日我就如了你的願。”

  說完,一把將天機抱起,大踏步的進了‘魅紅塵’。

  錦葉看了看錦河:“哥……咱們怎麼辦?”

  錦河看看錦葉:“……不知道……”

  “唉……”兩人同時歎氣。
  
  蒼暝隨意檢了間屋子,門一踹就進去了。裡頭正抱著親熱的兩人被嚇了一跳,剛想破口大駡,一見蒼瞑額上的禦印那話立刻被憋了回去,拿著衣服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蒼暝將天機扔到床上,然後在桌邊坐下,看那少年一連狼狽的坐起來,小狼一般狠狠瞪著他。

  “好了,現在你進來了!你還想幹什麼?”

  “這話問的可笑!既然來了這兒還能做什麼?我可是叫了頭牌的!”

  說完,天機下床準備去找那老鴇。蒼暝一把扯住他的手腕,怒喝。

  “天機!”

  “你放手!”天機將蒼瞑的手甩開,像要發洩一般開始大吼,“是你沒有遵守約定!是你不想認我!是你說我是廢物!你現在還來管我做什麼?做什麼?”

  天機大口的喘著氣,仿佛這短短幾句已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眼裡濕濕的,他咬起唇,不想讓眼淚流下,轉身想走,卻被抱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聽到那低沉的嗓音在耳邊一遍遍說著‘對不起’,他感覺到那熟悉的體香從鼻中闖入充盈著他的身體,他感覺到那堅實的手臂緊緊抱著他溫暖著他冰冷的心靈,如此簡單的將他所有的埋怨與痛苦融化。

  他伸出手緊緊的抱住對方,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撲簌簌直往下落。

  聽著懷裡那壓抑的哭泣聲,感受著那孩子仿佛怕失去珍寶般用力的擁抱,蒼瞑心裡竟是疼的厲害,他不知道自己無心的言語竟會將這孩子傷的如此之深,現在又有什麼辦法能撫平那由自己親手割出的傷口?

  因為有如此多的愧疚無法簡單的用語言來表達,只能緊緊的摟著懷裡的孩子,一遍一遍親吻著他的發頂,他的鬢角,他光潔的額頭,輕柔的吻去那晶瑩的淚,感覺淡淡的幽香從那微微張著的檀口中溢出,帶著蘭花般清雅的高潔,卻又仿若最甜美的毒藥腐蝕著人心,撩撥著人心底最赤裸的欲望。蒼暝微微眯起眼,舌尖舔過天機頰上微鹹的淚滴,然後,仿佛不經意般掠過那紅豔的唇。

  只是這蜻蜓點水般的碰觸卻仿佛燃起了滅頂的欲火。

  將自己的唇覆上感受那柔潤的觸感,仿佛饑渴的人般吮吸著口中甜美的津液,舌尖像最執著的獵人不放過口腔內的每一寸肌膚,舔噬,交纏,聽那天籟般的喘息聲在耳邊嬌媚的呻吟,將懷裡的身體更緊的抱住,指尖舞蹈一般在滑膩的肌膚上游走,引來懷裡人兒陣陣輕顫。淫糜的吻帶起銀絲順著脖頸而下,急促的脈搏鼓動在唇上跳躍,蒼瞑沉浸在這美妙的感覺中,張口輕輕的咬,便聽到那甜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嗯~~爹……爹……”

  蒼暝一把將天機推開,一臉的驚愕。

  他在做什麼?雖然還沒證實,但他和這孩子十有八九是父子!他怎麼能……怎麼能……

  “爹爹?”

  天機全身酸軟,一手撐著桌子滿臉迷惘的看著蒼暝。蒼銀的眼眸中水氣彌漫,仿佛月之湖上漾起薄薄的霧,波光蘞豔中透著迷離的誘惑,豔紅的唇瓣微微腫起,盈潤有光,開合間仿佛在做著無聲的邀請。只是這樣看著,蒼暝就覺得自己下腹一陣燥熱。

  撇過頭,蒼暝深吸了幾口氣,啞聲道。

  “天機,別再鬧了,回去吧。”

  “不要!”天機嘟氣般賴在床上不下來。

  蒼暝歎了口氣,雖覺得不妥卻也再無心力陪這孩子胡鬧。

  “好,既然你執意要留在這,那就給我乖乖睡一覺,明天一早就回去。”

  “哼,我若不聽呢?”他付了那麼多錢難道就是來單純睡覺的?

  “你可以試試。”

  蒼暝淡淡的回道,然後打開房門走了。天機知道,若他今晚真做了什麼出格的事那明天這‘魅紅塵’絕對會被移為平地!

  房間裡一下子靜了下來,天機盤腿坐在床上,忽然冷聲道。

  “出來!”

  空中傳來一陣嬌笑聲,天機身前的空氣慢慢搖晃,然後顯出個高佻的女子。女子一身豔紅的薄紗,胸口處用金線繡著大朵的牡丹花,腰間松垮垮的垂著一根腰帶,搔首弄姿間顯出一雙白皙修長的玉腿。

  “大人~~”

  女子朝著天機盈盈下拜,狹長的鳳眼微微上挑,似笑非笑間便漾起幾分嫵媚動人。

  天機俯下身,用手撐著臉頰:“怎麼?‘魅紅塵’的頭牌竟有偷窺的習慣嗎?”

  “嘻~~”

  女子媚笑一聲,搖著纖腰走到天機身邊坐下。

  “了了可不是故意的哦~只是聽說大人來了,而且還有一位四羽上族,這才一時忍不住嘛~”

  天機笑了笑,手指撫上花了了的臉龐,凝脂般細滑柔嫩。

  “不愧是牡丹花妖,果然是勾人的很哪。”

  花了了揚起唇,眼裡閃過自負的笑意。

  “特別是這雙眼,嘖,嘖,流光溢彩,媚意盈盈,真是美的很!”天機將臉湊上,指尖在對方眼下溫柔的撫弄,“你說,若我將這雙眼挖下,它們可還會依然這麼美呢?”

  花了了嬌軀一震,猛的睜開半眯的眼,那豔麗如花卻又寒冷似冰的笑容便落進了眼裡。

  花了了急忙運起全身妖力想要離開,卻絕望的發現眼前的少年僅僅只是用手輕撫著她的臉竟讓她動不得分毫,體內的妖力仿佛小獸在面對百獸之王一般僵在體內無法調動。

  天機唇邊的笑漸漸擴大,仿佛噬血的妖花在黑暗中妖嬈的開放,指尖慢慢的,慢慢的朝花了了的眼窩而去。花了了蒼白著臉,冷汗一滴滴從額上滑落,眼珠連動都不敢動的直盯著那圓潤的指尖。

  “大……大人,了了……了了再也……也不敢了!饒……饒了……我……”

  天機冷哼一聲,一甩手將花了了扔了出去。花了了狼狽的摔在地上卻不敢起身,急忙爬過來跪在天機跟前。

  天機閒適的將身體靠在床柱上:“夜魈說你在此地以不同的身份呆了近三百年,知道許多事情,所以我才一時興起過來瞧瞧。”

  “是……是……”

  天機垂下眼看了看渾身直顫的花了了:“你可知道天羽族中‘蒼銀之子’的事?”

  “這……‘蒼銀之子’是族中之秘,即使是族中之人也很少知道。了了只知道‘蒼銀之子’有‘增幅之力’,極其罕見,所以每次出現這樣的孩子都會被長老們秘密的保護起來。”

  “增幅之力?”

  “是!據說蒼銀之子的血可以讓天羽族人的力量大幅度增長。”

  “哦?”

  若真的有這種力量,那蒼銀之子不是非常搶手嗎?畢竟這是力量即代表一切的世界。

  “其實……”花了了欲言又止,怯怯的抬頭看了看天機。

  “說!”

  “其實若大人想知道蒼銀之子詳細的情況倒不如親自出馬……”

  她從夜魈那知道這少年其實就是蒼銀之子,只要以身做餌,不怕查不到其中機秘啊!

  天機挑了挑眉,緩緩彎起唇角,只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讓花了了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

  “夜魈,”天機看著花了了身後懶懶道,“這花妖著實欠管教!”

  夜魈緩步走來,經過花了了身邊時揮了揮袖,花了了如蒙大赦,急忙站起來跑了出去。

  “是您說不想動用過去的力量,臣才給您推薦了這花妖。她雖然性子浮了些但在收集情報上確有一套。”

  天機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不滿的撅起嘴。

  “這裡的味道難聞死了,我要沐浴!”

  “早就備好了。”

  天機孩子氣的朝夜魈張開手臂,夜魈會意的笑笑然後將天機抱到懷裡朝後院的溫泉走去。

  天機繚起夜魈的頭髮在指間卷著玩:“夜魈,我那兩個朋友呢?”

  “喝了點酒,鬧了會就睡了。”

  “夜魈,你說爹爹會喜歡我嗎?”

  “當然!他不是已經喜歡您了嗎?若不喜歡也不會如此掙扎。”

  “嘻嘻~”天機抱著夜魈的脖子,將臉擱在他肩上愉悅的揚起眉眼,“爹爹,你欠我的,若不用一輩子來還怎麼還的清哪?”
  
  

章二十三

  殿外,天空蔚藍一片,朵朵白雲舒緩而愜意的慢慢移動著,而蒼瞑的眼前卻是一片暗淡,即使是壁上鑲嵌著的夜明珠也無法將整個大殿照亮,對比殿外的陽光明媚更是讓人莫名的心情抑鬱。

  “六位長老一大早就將本君叫過來不是為了和本君大眼瞪小眼吧?”

  蒼瞑語氣不耐的看著眼前端坐在飄浮著的玉座上的六人。雖說是看著,但蒼瞑其實並沒有看到對方的臉,因為這六人都穿著淺紫色的連帽外套,寬大的兜帽將整個臉都擋住,讓人看不到面容,外套心臟部位分別繡著一到六根金色羽毛。

  蒼暝今天起了個大早就是為了去看看那小傢伙有沒有乖乖的回去,沒想到竟臨時被長老們叫了來,若不是這六個人頂著長老的名號,蒼暝真是不想理會!

  “看起來族長心情不好,” 坐在最右側外套上繡著六羽的一位長老笑著說道,聲音清脆悅耳,竟是位女子,“難道是急著去見那叫天機的孩子?”

  蒼暝一挑眉,撩起衣擺坐到玉座上,冷哼:“難道本君要見什麼人還要得到六長老的同意嗎?”

  “當然不用!”另一位四羽長老接過話,“但族長昨日竟為了那少年在議事途中離開,是否太過?”

  “原來長老們今日是興師問罪來了!既然如此,那本君倒也有一事要問!”蒼暝微微一頓,語氣間便帶了讓人無法違抗的尊貴,“長老們為何要封印本君的記憶?”

  殿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六位長老顯然沒想到蒼瞑竟會這麼快就知道他們在他的記憶裡做了手腳,一時間竟無話可答。蒼瞑的眼神卻是越來越厲,那仿若實質的壓迫感竟讓六人覺得喘不過氣來。

  “族長先別動氣,可否聽我一言?”

  溫潤似水的嗓音清清雅雅的響起,仿佛細流溫柔的撫過心間,殿裡的氣氛立刻緩了下來。

  “大長老請講。”

  即使如蒼暝這般桀傲之人也極恭敬的朝那胸口繡著一羽的男子點了點頭。

  “族長,記憶對任何種族而言都是極為重要的東西,因此您對封印記憶一事如此惱火也屬人之常情。但族長發怒之前可否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大長老請講。”

  “族長當初繼任之時發誓護衛一族,百年前卻因私情棄全族不顧可是不該?”

  “……是。”

  “百年後族長回歸卻同樣因為私情欲禪位離去可是不該?”

  “……是。”

  “族長乃不世之才,英明睿智,神力之強千年來無人能出其右。雖不知到底是誰在族長心中地位如此之重竟讓您不惜捨棄全族,但我六人身負輔佐之職,自不能眼睜睜看著您離開,唯有出此下策,還望族長體諒我六人一片苦心。”

  “即便如此,長老為何一定要用這種極端的辦法?長老們若是不贊同本君的做法大可將各方原由講個清楚,難道本君會是如此不聽勸之人嗎?”

  蒼瞑依然憤憤不平,他為天機感到心痛。那孩子是如何懷抱著思念和希望度過這十年的?在滿懷期待的見到自己思念的人時卻發現對方已將自己忘了個徹底時又是如何的痛苦?

  “族長已忘記了,當初我曾問族長一個問題:若有一日族長只能二選其一,若選那人則全族滅,若選族人則那人亡,族長要如何選擇?族長可知您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蒼暝默然不語,然而,心裡,卻早已有了答案。

  “‘若選那人,本君會愧疚一輩子,若選族人則本君無法再活!’。族長,這就是您的回答。在您的心裡,那人的地位遠勝過全族,您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勸說會有用嗎?”

  “……”

  “因為族長無論如何不肯透露那人身份,因此我等只能對您施以‘忘卻之術’。此術會根據被施者的記憶自動抹去最重要的部分,但唯一的缺點便是無法可解。若族長想要恢復記憶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殺了我們其中一個。對族長不敬乃是大罪,即便族長當真做此決定我等也毫無怨言。默笙言盡於此,望族長三思!”

  蒼瞑無話可說,六位族長雖手段過激卻也是為了全族利益,他身為族長若當真為了洩憤殺了其中一人必定會引來公憤,但無論如何這口氣卻是咽不下去。百年之前他們同樣以全族利益為由要求他放棄落瑤,百年後他們又以此為由要求他放棄最重要的人,是不是再過個百年他又要為了全族利益放棄更多更多?

  天羽族族長,多麼尊貴的稱呼,權利與地位盡握手中,然而,在他看來卻不過是根用寶石打造的鎖鏈,緊緊的捆縛著他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需要權利與地位,因為只有掌握這些他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但,他卻不需要這些捆住他的鎖鏈!

  總有一日,他會將這些毀了!

  既然事情已說到這份上已再沒有談下去的必要,蒼暝面無表情的站起身準備離開,六羽長老忽然出聲叫住了他。

  “慢著!”

  蒼瞑緩緩扭過頭,眼中冰寒一片:“長老還有何吩咐?”

  “族長似乎還是心中不平?您身為族長就該事事為族人著想,豈可一而再再而三的為私情所擾?前有落瑤,後有那個不知名的人,現在又出現個人類!我倒是沒看出來我族族長竟還是個多情種子!”

  蒼瞑轉過身,面色陰沉,衣擺無風自動,隱隱有青藍色的風刃在空中聚散不定。

  六長老似乎並不在意,譏諷道:“哼,我倒是沒想到那小鬼倒有些本事,要不然怎會一時大意只派了兩人去。”

  “什麼意思?”聽出長老話中的深意,蒼瞑眼中的墨紫慢慢沉澱,漸漸顯出點點腥紅。

  “他……”

  “蘭!”

  默笙長老一聲低喝打斷蘭長老的話,但那蘭長老似乎對蒼瞑不顧族人的行為極為氣惱,聲音猛的拔高。

  “怎麼?我身為六長老之一竟連處置一個人類的權利都沒有嗎?那小鬼不過是一介凡人,竟敢媚惑我族族長,當真是該死!要不是他命大我……”

  “蘭,住口!”

  默笙長老的厲喝還未消散,蘭長老已仿佛被什麼抓住一般狠狠的甩到了牆壁上。

  “蘭!

  “族長!”

  眾人驚呼,有兩人朝蘭飛掠而去,另兩人朝蒼暝而來,只有默笙坐在原地沒有動。蒼瞑左袖猛的一揮,平地而起的風暴將朝他而來的兩位長老捆縛在內動彈不得,然後左手在空中飛快的疾舞,漫天的冰棱飛射而下阻擋了另外兩位長老的去路,同時右手成爪朝虛空猛抓,沿著牆壁下滑的蘭長老像什麼抓住一般定在了原地,她在空中踢蹬著雙腿,雙手拼命的扯著自己的脖頸,被掀落的兜帽下一張如花似玉的面容一片蒼白,額上的四羽金印閃爍不定,顯然蘭正拼命調動著體內的神力想要與蒼暝的力量抗衡。

  “族長,快住手!”

  “族長!”

  “蘭長老,”蒼暝對眾人的呼喚充耳不聞,只是冷冷的盯著蘭長老,俊美的容顏上滿是寒霜,“您剛才的意思是說,您派人去刺殺天機?”

  蘭此時連呼吸都困難,哪還顧的上回答蒼瞑的問題。像是已知道了答案,蒼瞑忽然輕笑起來,那低沉如醇酒的男聲在殿內低低的迴響,混雜著蘭斷續的嗚咽聲,聽來竟是讓人脊背發涼。笑聲漸漸高亢尖銳,仿佛尖刀撕裂著空氣,帶著瘋狂的怒火掀起如刀刃般森然的殺氣,實質一般衝擊著六位長老的靈魂,他們如今再顧不上蘭,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心魂不讓自己在那癲狂的殺意中失了心志。

  “看來……”蒼瞑緩緩道,額上四羽的核心部位竟隱隱有第五羽若隱若現,“長老們久居暗殿,已忘了這天羽族族長到底是誰,忘了天羽族族長有怎樣的權利與力量!”

  五指忽的收攏,蘭痛苦的張著嘴艱難的呼吸著,臉色越來越蒼白。

  蒼暝邪肆的挑起唇,銳利的眼神從六位長老的臉上緩緩掠過,然後停在蘭蒼白的臉上。

  “蘭長老,若本君現在殺了你,有誰敢說個不字?”

  蘭的眼猛的睜大,淚水滿溢,拼命的搖著頭。

  “各位長老給本君記好了,本君可以容忍你們許多事,但唯有這一件不能容忍!以後若還有人敢對天機出手,死!”

  話音未落,四股氣浪化為龍首猛的朝蘭的四肢襲去,蘭慘叫一聲,重重的摔到地上,手腳畸形的扭曲著,顯然已是斷了。

  蒼暝冷哼一聲,再不看對方一眼,轉身離去。

  五位長老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已昏迷的蘭,竟是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三長老才反應過來跑過去為蘭治傷,而二長老則是不停的搖著頭喃喃自語,仿佛還不願面對剛才所發生的事。

  “族長怎麼能……怎麼能……”

  “他當然能!”默笙淡淡回道。

  “默笙……”另四位長老齊齊看向默笙。

  “就像他說的,你們似乎確實忘了我天羽族族長是怎樣的人。抹去他的記憶已是他所能忍受的極限,蘭竟還蠢到去觸他的逆鱗,不是找死是什麼?五羽的力量,難道你們想要親身體驗一下嗎?”

  “但是,”四長老接過話,“即便是對落瑤族長也未曾這般在乎,當年也不過是一走了之。如今竟為了那叫天機的少年大發雷霆,是否有些不妥?”

  “對!”五長老點頭,“我們到現在還不知道族長心中的人到底是誰,現如今又冒出這少年,若有一天族長再為了那少年想要離開,那可如何是好?”

  “該走的留不住,該留的攆不走。各位何必如此執著?”

  “你當然不在乎!”四長老抱著蘭走過來,怒道,“你只要有那個人在,還在乎什麼?”

  默笙轉頭看去,明明應該看不到對方的眼神,四長老卻有種被蛇盯住的錯覺,腳底猛的躥上一股涼氣。

  默笙卻沒有說什麼,身形漸漸隱去。

  四長老暗暗松了口氣,看了看身邊的同伴:“現在怎麼辦?”

  “既然族長對那少年如此上心,為何我們不能將那少年握在掌中以此來牽制族長?”二長老提議道。

  此話一出眾人都覺得眼前一亮。

  是啊,與其與族長對立,倒不如順著他的意,然後將那少年控制到掌中,這樣不是更好?

  “那麼,派人將那少年找來瞧瞧吧。”

  眾人紛紛點頭,然後身影於殿內慢慢消失。
  
  天機一早就隨夜魈回了皇宮,原本想將錦河和錦葉一起帶來,但那兩人昨夜喝的大醉,今天根本起不來,天機只得吩咐花了了好好照看著,並留了腰牌讓他們起來後到宮裡找自己。

  天機站在那廢棄的宮殿內,看著眼前的血池和妖氣彌漫的劍身,嘖嘖稱奇。

  “夜魈,你可是弄了個怪東西啊!為什麼一定要做成‘舒和’的樣子?”

  “因為皇上想要的是神劍。”

  “神劍?妖劍吧!這麼重的妖氣拿給皇帝好嗎?他可是真龍天子呢。”

  雖然這話充滿了擔憂的意思,但那語氣裡卻盡是嘲弄之色。皇帝的生死與他和幹?不過是看場戲罷了!

  “就是因為是真龍天子才適合拿這劍,若是普通人在碰到劍時就會被那妖氣給吸幹了。”

  天機繞著那血池轉了一圈,一臉興奮的揚起眉:“嘻嘻!既然是神劍那就要有點神劍的樣子嘛。”

  說著用指在腕上輕輕一劃,兩顆紅色的血珠懸浮到空中朝劍身飛去,然後慢慢隱沒,那劍忽的崩射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光芒所及之處妖氣被吞噬殆盡,整個血池竟慢慢變成一池清水。空中,劍身華光異彩,金芒流轉不斷,活脫脫一柄神劍!

  “如何,夜魈?”

  “甚好!”夜魈笑著點頭,看著那孩子氣的少年滿眼的寵溺。

  兩人正談笑著,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天機扭頭看去,便映了滿眼的明黃。眼前的人三十左右,身材挺拔,滿頭烏髮整齊的用一根紫金帶束在腦後,剛毅的面容不怒自威,仿佛連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帶了皇家的自傲與尊貴,然而,天機卻從那總是無意識微皺的眉稍看到了對方些許的滄桑和焦慮。

  這個人就是開雲國皇帝風易揚啊!

  風易揚今日是特意來看看神劍的,卻沒想到會在這禁地看到外人,不由的疑惑的看向夜魈。

  “先生,他是……”

  “皇上,這是我近日認識的小朋友,天機。”

  “天機?”風易揚皺起眉,銳利的眼神將天機從頭看到腳,“他不是紅蓮族夜秋離帶來的人嗎?”

  這樣說著,眼裡便帶了些陰冷的戾氣,一股攝人的壓力隨之而來。

  天機毫不在意的揚唇輕笑,便如曇花輕綻,轉瞬即逝,卻是光華四射,動人心魄。

  風易揚一愣神,眼神忽然變的迷離,伸手輕輕撫上天機的臉頰。

  “你……笑起來時很像朕認識的一個人……”

  天機愣了愣,然後不解的朝夜魈看去。

  他怎麼了啊?先說清我可沒用媚術哦!

  夜魈微微搖了搖頭,然後低聲喚道:“皇上?”

  風易揚似乎大夢初醒,眨了眨眼,將手從天機臉上放下,眯起眼看了看天機然後擺了擺手朝血池走去。

  天機被對方弄的莫名其妙,但見皇帝有事要和夜魈談,只得朝夜魈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去,因而也沒有看到風易揚扭頭看向他離去的背影,一臉深思!
  

章二十四

  天機沿著蜿蜒的曲廊慢慢走著,早晨的皇宮裡已是忙忙碌碌,天機卻只感到一種隱忍般的靜。侍女太監們即使快步行走也是微微恭著腰小心的踮著步,惟恐發出一丁點的聲音驚嚇了什麼,侍衛們則是站的筆挺目不斜視,天機有時都忍不住想上前去推推看對方是不是站著睡著了。

  環顧四周,花開繽紛,草木茂盛,原本應該是生機勃勃的景色卻總讓人感到一種憋悶。腦海裡忽的閃過皇帝那張帶著疲憊之色的臉龐,天機順手扯過一片草葉卷在手中,嘲諷的挑起唇。

  在這種環境裡生活能不倦嗎?

  抬起頭,天空藍的剔透純淨,覆蓋過那琉璃色的宮頂朝四周無限的延伸出去,鳥兒悠閒的展開雙翼輕靈的掠過那寶石般的藍滑翔而下,然後猛的揚翅箭一般躥上更高的天。

  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所以,九玄最後還是厭了!厭了這紙醉金迷,厭了這靡靡奢華,厭了這爾虞我詐,厭了這高處不勝寒的寂寞孤獨!

  所以,選擇了離去,即使,是以死亡為代價!

  那麼現在呢?

  天機抿起唇,將手中的草葉拋到空中,那草葉竟不下落,搖搖晃晃的朝天空飄去,天機的目光隨著那草葉直上雲霄,蒼銀的眼眸映出太陽的光芒,狂傲的笑。

  他本是天降龍子,這凡塵,困得住他麼?

  微微抬起精緻的下巴,天機的步伐緩慢卻堅定。

  九玄,九玄,你的一切痛苦與歡樂已留在了三途川那美麗的彼岸花從中,回眸間,已是千年光陰。

  而我,是天機!風歌笑傲,無拘無束,奪我所欲,棄我所厭!

  我!只為我而活!

  “天機!”

  天機停下腳步扭過頭去,那仿佛蘊了天河之光的眼眸便落入了蒼瞑的眼中。他看到那孩子站在長廊之上,月白的衣衫隨風輕擺,蒼銀的發反射著太陽的光芒,隨著他脖頸的扭動在空中劃出微小的弧度,白皙的臉龐上秀眉微挑,紅唇緊抿,竟有種說不出的高貴之氣。

  “爹爹~早~”看到蒼暝,天機揚起眉眼,甜甜的喚道。

  蒼暝快步走過去,將手放在天機的肩上,上下打量:“你可有受傷?”

  天機一愣,旋即了悟:“已經好了。”

  “這幾日失蹤就是因為這個?”

  “是啊~爹爹知道我受傷了,那也知道是誰想要殺我了?那兩個人,是天羽族人呢。”

  蒼暝的手撫過天機的臉龐,深深歎了口氣,將他擁到懷裡。

  “對不起……”

  為這孩子十年的等待而對不起!

  為這孩子所受的傷害而對不起!

  為他自己無法保護這孩子而對不起!

  十年光陰已逝,即使再多幾倍的十年,卻也無法將那心中的傷口徹底的抹去。所以,除了這三個字,他還能說什麼?還能說什麼?

  天機將臉貼在蒼瞑的胸口,聽那強健的心跳聲有力的鼓動,那是能讓他安心的聲音,從他出生開始就陪伴著他,在每一個噩夢襲來的夜晚仿佛暗夜中的明燈指引著他,保護著他。只要聽到那規律的鼓動,他就會知道即使這世上所以的人都厭棄他,卻有一個人會將他視若珍寶。

  爹爹,這是你在我身上投下的毒,侵蝕了身體,束縛了靈魂,所以,現在又怎麼舍的掉?

  “不是爹爹的錯,所以爹爹不用說對不起。”天機昂起頭,讓蒼瞑看到他的眼睛,“爹爹不想說是誰,那人的身份不一般嗎?”

  蒼瞑摸著天機的頭不語。

  “爹爹不說也沒關係。”天機偏著頭,眼中滿是狡黠,“但若哪一天我自己知道了,爹爹可不准擋著我不讓我出氣哦。”

  蒼暝失笑,俯下身在那光潔的額頭落下溫柔的吻:“可別太過分了~”

  “不會~”頂多就在對方身上捅上一二十個窟窿,然後讓對方這輩子都動不了而已啦。

  蒼暝怎會看不出對方的小心思,卻樂的放縱,他喜歡看這孩子快樂的樣子,即使是要犧牲一些人,那又值得什麼?

  環顧四周,他們正站在流雲殿的入口處,除了幾個侍女外沒有其他人,冷清的很。

  “沒有其他人嗎?”

  天機朝殿內探了探腦袋,也是一臉迷惑。

  “秋離不在啊,連淩風都不知道到哪去了。冷清清的,好無聊!”

  看著天機氣憤的撅起嘴,似乎很不滿那兩人竟然沒在殿裡等著自己回來,蒼暝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事,挑起眉看過去。

  “天機,昨天睡的好嗎?”

  天機猛的打了個顫,立馬舉起右手朝天起誓:“我昨天真的什麼事都沒做!絕對絕對只是睡覺而已!”

  蒼瞑環著手臂盯著天機看,只看得他冷汗直冒,渾身不自在,好一陣子才聽到對方緩緩道:“沒有最好……”

  剛想鬆口氣,對方又幽幽來了句:“別和那花妖走的太近,你身邊的妖物有錦河和錦葉就夠了。”

  天機嚇的心臟差點停跳,原來爹爹早就知道花了了在偷看,只是不屑去理會罷了!這個……這個……他要是哪天知道自己和妖魔鬼三界的人都有聯繫會怎麼樣啊?

  那個畫面似乎實在太恐怖了,天機的大腦拒絕去想。

  溫熱的觸感落在頰邊,天機僵硬的轉動眼珠看向蒼瞑那撫著自己臉龐的手。

  “那個……爹爹啊~你好像什麼都知道啊~”

  “我?”蒼瞑揚了揚眉,露出清雅的笑,看在天機的眼中卻仿佛惡鬼一樣恐怖,“該知道的我都會知道,不該知道的我自然不知道。”

  看到天機的笑容越來越僵硬,蒼瞑垂下眉掩去眸中的戲謔,拉起天機的手朝殿內走去:“今天我陪著你,給我說說你這十年的事吧。”

  “哦……”

  天機敷衍的答應著,皺著一張苦瓜臉在心裡嘀咕。

  什麼叫該知道的都會知道不該知道的自然不知道,爹爹啊~你到底知道多少啊?
  
  一天的時間就在兩人的歡聲笑語中流過,不知不覺已是夜幕低垂,星子滿天,葉秋離和淩風依然沒有回來,連錦河和錦葉也沒有來。

  用過晚餐,蒼暝起身準備回族裡去將一些必須今天處理的事處理掉,卻被天機拉住。

  天機扯住蒼瞑的袖子,楚楚可憐的抬眼看著他,癟起嘴委屈的小聲問:“爹爹,你要回去了?”

  只這麼一句,蒼瞑心裡便似軟了一角,然後所有的責任與堅持都在那水樣的眸子裡分崩離析。

  愛憐的摸摸天機的頭,蒼瞑搖了搖頭:“不走。你先去沐浴吧。”

  天機眼中一亮,卻不肯放手:“爹爹和我一起洗~”

  蒼暝胸口一滯,腦中閃過那白淨的胸膛,忽然間竟有些口乾舌燥,心頭一熱就想點頭,最終卻還是搖了搖頭。

  “你去吧,我歇一會兒再洗。”

  天機很為難的皺起眉:“那爹爹不會趁我沐浴的時候走吧?”

  蒼瞑失笑,他就這麼沒信用嗎?

  “絕對不會!”

  天機終於點頭,匆匆忙忙的拿了換洗的衣服沖去沐浴,蒼瞑走到寢室,看著那整理的乾乾淨淨的大床苦笑。

  明知道自己對天機的欲望還答應留下來過夜,他這算不算自掘墳墓?

  “爹爹~爹爹~”

  還沒過多少時候天機就一身濕潞潞的沖了過來,看著對方那一頭濕發和零亂的衣衫,蒼瞑懷疑這孩子根本就是在水裡泡了一下就上來了。

  “我又不會跑,你這麼急做什麼?”

  “可是……可是……”

  天機爬到床上跪在蒼暝的身邊抱著他的手臂,一副‘我放手你就會跑了’的樣子。蒼瞑在心裡直歎氣,卻也忍不住心疼。

  是他違約在先,也難怪這孩子不信他了。

  看了看那直滴水的長髮,蒼暝順手從一邊的架子上扯下一條毛巾為天機擦著頭髮,天機眯起眼,舒服的貓兒一般直哼哼。然而這細細柔柔的聲音聽在蒼暝的耳中卻變了味。少年的衣衫沒有穿好,露出左側渾圓的肩膀,蒼銀的發順著那柔美的線條蜿蜒而下,在白皙的胸膛上落下淺淺的痕跡,呼吸起伏間勾引著蒼瞑的視線。

  視線忽然被毛巾擋住,天機不解的捧住頭上的毛巾向上看去,卻只看到蒼瞑站起來的背影。

  “我先去沐浴,你自己把頭發給弄幹。”

  說完急匆匆的走了。

  天機一把將毛巾甩開,頭髮竟已經幹了,柔順的披散下來。天機仰倒在床上,看著雕雲的床頂咬起指甲。

  “不行嗎?爹爹的自製力也太強了吧?難不成要我直接脫光光?”

  在床上打了個滾,蹭了蹭那柔軟的絲被:“不行不行,那也太沒情調了……怎麼辦呢?下藥?……估計以爹爹的能力來說不會有用。”

  煩惱的在床上又打了個滾:“哎呀呀,當初娘給爹下的是什麼藥啊?真想問問她……可萬一她問我要用在誰的身上我要怎麼說?總不能告訴她你兒子準備給他親爹下藥吧……”
  
  等蒼瞑沐浴過後就看到天機四仰八叉的帶著一臉傻笑在床中心睡著了。

  蒼暝坐到床邊,貪婪的注視著那睡的香甜的少年,也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敢如此專注的凝視這孩子的美,否則,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自己,讓欲望取代自製犯下不該犯的錯。

  少年的身體很纖瘦,卻不會讓人覺得單薄,那暴露在外的肌膚在夜燈下閃著盈潤的光澤,有一種致命的誘惑力。蒼瞑的視線饑渴的沿著臉部輪廓而下,流連在長髮掩印下的脖頸上,然後落在那稍稍露出一點的右肩上。伸出手輕輕的撥開外衫,那美麗的花兒在夜色中開的妖嬈而嫵媚,仿佛每一根莖葉都清晰如真,附著在那白嫩的皮膚上吐出媚惑人心的毒藥。蒼暝聽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視線似乎被吸引著再也離不開,漸漸淪陷在那妖豔的花海中。他俯下身,那樣虔誠的親吻每一片花瓣,然後緩緩向上,舔過那微微鼓動的脈搏,尖尖的下巴,落在那渴求了千百遍的紅唇上。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卻似乎無法控制自己。他看到自己墨紫的發與那片蒼銀糾纏在一起,仿若天成;他嗅到少年那清爽的體味,沁人心脾;他嘗到對方口中的甜美,仿佛瓊漿玉液。

  所以,在一瞬間,心便陷落!

  所以,他閉上眼,任由自己沉淪!

  忽然,一陣尖銳的嘯聲響起,蒼瞑猛的睜眼,抬起身來一臉的戒備。

  天機爬起來一臉的不爽,正在心裡痛駡著‘誰壞了老子好事’,眼前忽然景色一轉,自己已在一片竹林裡,蒼暝已不在身邊。

  天機一驚:幻術!
  
  

章二十五

  天機站在石階之上,涼氣從裸著的腳底躥上來,身邊的竹林蔥榮茂盛,深綠的色澤沿著挺直的竹身直直延展上去,磨娑著發出‘沙沙’的輕響,仿佛精靈的細語在耳邊溫柔的迴響。

  天機伸出手接住一片飄落下來的竹葉,放進口裡輕輕的咬,一股帶著些微澀苦的清甜之味便在口裡溢了開來。

  做的還真像!

  天機將嘴裡的葉片取下,一揮手,葉片箭一般飛射出去擊在一棵老竹上,劃出深深的痕跡,大片的竹葉因為這震動紛紛而下,飄飄揚揚落雨一般掩去了天機唇邊的嘲笑。他將手攏在袖裡,踩著腳下冰冷的石階,沒有絲毫猶豫的朝前方走去,那裡,有淡淡的薄霧聚散不定,在天機的眼中以完美的幾何圖形描繪出這幻陣的陣眼,只要將那裡破壞,這陣便解了。

  “天機!”

  天機的手忽然被人抓住,蒼暝一頭薄汗,看來是在這陣裡找了好久,見到天機沒事時露出安心的笑容。

  “你沒事就好!”

  沒有多說什麼,蒼暝疑惑的環顧著四周。

  “這幻陣做的極其精巧,恐怕要花些時候才能找到陣眼了。”

  “爹爹……”

  “嗯?”

  蒼暝轉過頭,看到天機的笑容明豔的仿佛春日的陽光,暈開金色的光芒眩了他的眼。

  ‘鏹!’

  金屬相擊的聲音在竹林中迴響,撕裂了那份寧靜,生生的扯出幾分肅煞。

  蒼瞑翻身一躍,落在天機前方五步處,手中紫色長劍瑟瑟鳴響,淡紫流轉的劍身映出天機妖異的笑容與手上金色的‘舒和’劍。

  “天機!你做什麼!”

  天機咧開唇角,腳尖輕點,身體便如箭一般射了出去,衣袂翻飛,銀髮飛揚,手腕輕翻已是金蓮紛綻,密密的將蒼瞑包圍在內。那美麗的花兒純淨而無垢,在天空緩緩綻放,仿佛每一片花瓣都蘊著金色的汁液,流光溢彩。然而,蒼瞑卻在那靜謐平和中感覺到淩厲的殺氣,所有的蓮花組成完美的陣法,封住了他的前路與退路,紛綻的蓮葉殺氣所指,皆是他的死穴。他慢慢抬起劍,摒氣凝神,紫色的光芒越來越烈,漸漸覆蓋了整個劍身。

  “破!”

  怒喝聲起,劍氣如虹,以中心輻射而去,將所有的金蓮擊個粉碎,然後以開天裂土之勢將一臉驚愕的天機劈成兩半!

  蒼暝站在飛葉之間,冷漠如冰。

  忽然,金色的劍芒穿過蒼瞑的胸口,他的身體猛的一顫,一臉驚訝的慢慢扭頭看向身後。那白衣的少年嘴角含笑,蒼銀的發披散下來掩住了他半邊的臉龐,卻遮不住他滿目的冰寒。

  “若是爹爹,怎會捨得傷我?”

  他聽到那如珠玉落盤般清脆的聲音幽幽的說,然後,化為飛煙飄散而去。

  天機冷著臉看那身影慢慢消散,轉身猛的朝陣眼揮出一劍,

  金色的劍氣發出野獸般興奮的嘶吼聲,撕開那茂密的竹林擊早陣眼之上,陣眼漸漸扭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裂紋,然後,崩潰!

  天機身邊的景色仿佛用沙築成的城堡一般在狂風的侵襲下分崩離析,一點一點散落下來。天機看著眼前熟悉的暗夜,看著那在夜風中張狂飛舞的血紅長髮,看著那在月光下反射著寒光的尖銳厲爪,靜立不動!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天機可以看到爪尖殷紅的血色,近到天機以為它已經碰觸到了自己的眼眸,猛的,那厲爪陡然偏離原來的軌道,擦著天機的臉龐而過。火紅的長髮打在臉上帶來火辣辣的疼,他在滿眼的血色中看到那人與他擦身而過的臉上挑起狂妄而噬血的笑!

  血修羅!

  天機定了定神,環顧四周,發現不知何時他已走到了殿外,身前有一米長的裂痕,估計是他剛才揮劍劈出來的,離他不遠處蒼瞑手持厲劍長身而立,血色順著他的手腕而下。

  天機一驚,急忙跑過去拉起蒼瞑的手,發現只是皮外傷,不由的松了口氣。

  “沒事,只是小傷。你沒事嗎?”蒼瞑摸了摸天機的頭,安慰道。

  天機猛的抬起頭,一臉的怒火。

  “為什麼不殺了‘他’,你明知道是假的不是嗎?”

  那個幻陣會現出入陣者心中最重要的人,但憑爹爹的能力不可能看不出!

  蒼暝看著眼前因為怒火而漲紅了臉的少年,柔和的笑。

  “即使是假的,也是‘天機’。”

  天機一愣,咬著唇垂下頭去,雙手死死的絞著蒼暝的衣袖,直絞的指節發白。

  “但是我下的了手!”天機低吼,“雖然是爹爹的樣子,但只要是假的我還是下的了手!”

  所以,是不是他還不夠愛爹爹?是不是他的愛不過是一種遊戲?

  蒼暝看著那孩子蒼白著臉像受傷的小獸般低吼,看著那蒼銀的眼眸盈滿淚水,焯焯生華間洩露出那原本應該藏的極深的害怕與愧疚。

  “這樣就好了!”

  溫柔的將天機擁入懷裡,聽這孩子低淺的抽泣,蒼暝愛憐的將吻落在天機的發頂。

  “其實,我不過是一時沒反應過來,等我想動手時你已將這陣破了。”

  騙人!騙人!騙人!

  天機在心裡瘋狂的呐喊,卻連一個字都無法說出口,他明白爹爹對他的愛,既帶著父親般的博大與深沉,又帶著情人般的炙烈與獨佔。這個人,可以無私的疼愛他,可以不記回報的保護他,甚至可以犧牲自己。

  所以,誰都不給!這個人,誰都不給!

  “這是……”

  疑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天機從蒼瞑懷裡抬起頭,一幫宮廷侍衛簇擁著風易揚站在長廊上。風易揚看到蒼暝懷裡的天機時眼中掠過一抹驚訝,卻又極快的微微垂下頭朝蒼暝行禮。

  “上君。”

  蒼暝只點了點頭,然後凝神朝遠處看去。五個白影從黑暗中以極快的速度朝蒼瞑飛掠而來,然後輕巧的落在地上,單膝跪下。

  “怎樣?”

  “屬下無能!”領頭的一人垂首答道,“那幻魔設了迷陣,等屬下幾人破了陣後已再也尋不到對方蹤跡。”

  “幻魔……血修羅……這宮裡怎會有魔族出現?”

  蒼暝正喃喃自語,忽然有天羽族人走上前稟道:“族長,長老們有要事求見,請族長即刻回宮。”

  蒼暝皺眉,然後看向懷裡的天機:“天機,你和我一起去,這兒不安全。”

  “不用了。”天機搖了搖頭,朝後退了幾步,“我去了只會讓爹爹為難吧?”

  畢竟,天羽族裡並無人知道他的身份,而且,他還有事情要做。

  蒼瞑看著天機,唇角動了動,眼中思緒變換,卻最終什麼都沒說只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見蒼暝離開,天機轉身似笑非笑的看著依然站在回廊上的風易揚:“皇上,夜深露重,還是早些回宮吧。”

  “你叫他爹爹?”

  “有何不可?”

  “你和先生是朋友?”

  “夜魈不已經說了嗎?”

  “夜魈?”風易揚皺起濃眉,“在朕還是孩子時先生就在這宮裡了,這麼多年,他從未對朕說過他的名字。”

  “哦……大概他忘了吧。”

  風易揚深深的看了一眼天機,然後朝身後眾人擺了擺手,待身後的人都站遠了才慢悠悠的問道。

  “你娘還好麼?”

  “什麼?”天機挑起眉,微微有些驚訝。

  “朕倒是沒想到她會和天羽族族長育有一子,原本以為你是她和方益雲的孩子。”

  “你認識我娘?”

  風易揚微微一笑,並沒有回答天機的問題,只是扔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若想知道朕和你娘的關係,就來找朕吧。“

  天機的臉色逐漸凝重,他想破頭也想不透他娘怎會和皇帝扯上關係。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個!

  將風易揚的問題扔到腦後,天機的身邊卷起小小的氣旋,塵土飛揚間人已沒了蹤影。
  
  夜魈盤腿坐在軟墊上有些無奈的看著眼前的兩人。左側的那位顯然從不知道該怎麼當一個合格的客人,斜著身子躺在軟塌上,雙腿交疊擱在隨意拉過來的椅上,一頭血色的紅發亂七八糟的散在身後,和一身黑色華服形成鮮明的對比。而右側的那位則挺著腰板極拘謹的坐著,幾乎透明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殿門看。

  夜魈歎了口氣:“兆漣,你別再看了,再看我這殿門都要被你鑿出洞來了。”

  兆漣看都不看夜魈,依然盯著門瞧。

  夜魈無話可說,端起茶杯慢慢的飲著。

  “哎,我說夜魈,”紅發男子微微抬起身體,“他這一世怎麼長成那樣?嘖,嘖,那水淋淋的模樣,天生就是用來勾人的啊!”

  “流鉞!閉上你的臭嘴!”顯然不滿對方對天機的形容,兆漣站起身喝道,聲色具厲!

  “怎麼?想動手?”流鉞揚眉,深紅的眸子閃閃發光,一副興奮無比的樣子。

  夜魈垂著眉,當這兩人不存在。

  忽然,殿門被人一腳踹開,夜風‘呼’的一聲竄進來,翻起三人的衣衫。天機冷著臉一直走到兆漣的跟前,伸手就是一巴掌。

  夜魈端著茶杯淡淡的笑,流鉞懶懶的躺在塌上咧開了嘴。

  兆漣驚訝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再看看滿臉怒火的天機,眯起了眼。

  “您竟然為了個幻象而發怒?難道您竟忘了上一世是怎麼死的嗎?”

  “我當然記得!”天機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把劍從這裡穿過時可是連半分的猶豫都沒有。”

  “既然如此那您還和那傢伙……”

  “有什麼不可以!”天機昂起下頜,傲慢的看著眼前比他高了一個頭的男子,“前世之事與我何干?我只愛我想愛的,其他的,我不在乎!”

  “不在乎?您竟然說不在乎……”

  那他們的悲傷要怎麼辦?他們壓抑了千年的憤怒要怎麼辦?

  兆漣的身體微微顫動,原本透明的眼珠竟開始慢慢變藍,幽藍色的薄霧繞著他的身體飄蕩,像觸手一般延展出去。天機冷哼一聲,金色的光芒在右臂間流轉閃爍,蒼銀的發仿佛被什麼牽動一般在空中浮沉不定,一股肅煞之氣在整個大殿內蔓延開來。

  “哎呀,好了,好了!”

  流鉞忽然從後面一把抱住天機,將下頜放在天機的發頂磨了磨,頃刻間,天機和兆漣之間的氣場竟消失的無影無蹤。

  “兆漣也是氣不過嘛!我們原本是趕著來看你的,卻沒想到看到那麼一幕。這個……你知道兆漣的脾氣很直啊!不過你也是,我都已經到了你眼前了竟然還不避,你就真的不怕我傷了你?”

  天機朝流鉞翻了翻白眼。

  如果不是沒有感覺到殺氣,他怎麼可能白癡一樣站著不動。

  推開流鉞,天機看都不看兆漣便朝後殿走去。

  “夜魈,今晚我睡這兒。”

  夜魈站起身,同情的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兆漣,跟在天機身後去了後殿。一進房間便看到那孩子將自己裹的像個粽子似的縮成一團。輕笑一聲,夜魈坐到床邊摸了摸‘粽子’頭。

  “還在生氣嗎?”

  天機縮在被子裡不說話。他知道自己只是在遷怒,因為兆漣讓他看到了自己是多麼自私的一個人!他不會像爹爹一樣愛的那麼深,深到明知道對方是假的卻下不了手!他繼承了九玄的高傲與狂妄,所以為了自己,他會毫不猶豫的除去一切妨礙他的人,不管那個人是誰。可是,他也是天機,天機愛著爹爹,不能沒有爹爹。

  那麼,要怎麼辦?如果不是平等的愛,還可以愛下去嗎?如果不能將對方放在最重要的地位,還可以愛下去嗎?

  “夜魈……”

  “嗯。”

  “即使……即使我沒辦法像爹爹愛我那樣愛他,也沒關係嗎?”

  “他說有關係嗎?”

  “他說……這樣就好了……”

  “嗯,那這樣就好了。你只要知道自己愛著他就可以了,是多是少又有什麼重要?”

  “……嗯……”

  “夜安,我的君王……”

  夜魈親了親‘粽子’頭,金紅的眼裡流過暖暖的疼愛,起身吹滅了壁上的燈。
  
  “睡著了?”流鉞托著下巴看著坐到軟墊上的夜魈。

  “嗯。”

  “這是怎麼回事?”流鉞指了指自己的額頭。

  按理說天機已經覺醒,但額上卻沒有印記。印記代表著力量,沒有印記的話即表示力量還沒有完全恢復。

  “我也不清楚,似乎是被另一股力量壓制住了。但到底是什麼力量,我至今還查不出。”

  流鉞點了點頭,不再繼續,如果連夜魈都不知道原因的話那他們也不可能知道了。

  “你不在意嗎?”

  “什麼?”

  “他和天羽族族長的事。我以為,你該是最無法容忍的一個!”

  “無妨,不管怎樣,天機高興就好了。”

  流鉞咋了咋舌:“夜魈,你太寵他了!再這樣下去他會無法無天的!”

  “無法無天?”夜魈揚起唇,笑容如泉水透徹,卻莫名的透著股陰寒,“原來,在你我的眼中還有法,有天麼?”

  流鉞一滯,沒好氣的撇了撇嘴,然後站起身伸了大懶腰。

  “聽說北城胭脂巷的美人銷魂的很,難得來一趟,我可要好好去享受一下!對了……” 流鉞手一翻變出個檀木盒子拋給夜魈,“見面禮!”

  說完,擺了擺手走了。

  夜魈看了看還在發愣的兆漣:“你要留下嗎?”

  兆漣看了看天機睡著的房間,點了點頭朝隔壁的房間走去。夜魈打開盒子,裡面放著滿滿一盒‘天珠果’。這‘天珠果’只長於極陰之地,百年開花,百年結果,百年成熟,極難長成,要采這滿滿一盒也要費許多力氣,最重要的是這果子一旦采下極易腐壞,必須以極陰之氣一直護著果子方能放的久。

  夜魈知道,九玄以前是最愛吃這果子的!

  還說我太寵他!

  夜魈笑著將盒蓋蓋上,吹滅了燈。
  

章二十六

  天機微微顫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印出淡淡的暈光,輕輕顫著仿佛鳥兒的翅膀輕盈的撲扇,他翹起嘴角,嘴裡無意識的哼哼,在枕上輕輕磨擦著。似乎感覺有人坐到自己的身邊,天機習慣性的伸出手,正抱在那人的腰上,感覺對方的身體猛的一僵,然後又軟下來,然後便感覺有人正溫柔的撫著他的發。天機迷迷糊糊舒服的只想像一隻貓兒般將身體蜷起來,蹭啊蹭的將頭擱到那人膝上,繼續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機終於有些清醒,一邊揉著眼睛慢慢爬起來,一邊軟軟的喚。

  “夜魈~~肚子餓~~”

  “他不在。”

  冷冷的聲音將天機的睡意消去了大半,睜著大眼一瞧,坐在他床邊的不是夜魈而是兆漣。天機只愣了愣,然後眯起眼露出大大的笑臉。

  “兆漣~早~”

  兆漣仿佛醉在那純淨美麗的笑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微微撇過眼去,頰上卻已染上了薄薄的紅暈。幻魔族天生身體色素比較淡,不僅眼睛顏色幾乎透明,連肌膚都是那種白皙的毫無血色的樣子,但此時的兆漣雙頰微紅,眼中帶羞,竟有種說不出的美豔。

  天機眨了眨眼,忽然摟住兆漣的脖子親在他的右頰上。

  兆漣嚇了一跳,本能的向後退去,天機卻死死的扯著他的脖子,眼中笑意盈盈。

  “君……”

  兆漣困惑的皺起眉,有些不明白天機怎會忽然這樣,因為,以前的九玄是如此的高傲,除了夜魈,向來不喜和別人有太親密的接觸。

  “漣,還疼嗎?”天機伸出手在兆漣右頰上輕輕撫摸著,一臉的愧疚。

  兆漣明白天機說的是他昨晚打了自己一掌的事,搖了搖頭。

  “對不起!”天機輕輕吻上兆漣的右頰,感覺到對方身體微微的顫動,“我只是太氣憤了,因為漣的幻陣讓我看到自己所謂的愛到底是怎樣的程度,所以……漣,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君……”兆漣抓住天機的手覆上自己的唇,那樣虔誠的吻著,“您明知道臣不可能生您的氣。雖然有萬般不願,若那是您的選擇,臣誓死遵從。”

  天機直起身體,蒼銀的發順著他的動作垂落下來,在光與影的交錯中,兆漣看到那明豔的笑容仿佛彼岸花開,妖豔,荼靡,在心間落下種子便開的肆無忌憚,枝繁葉茂,花瓣輕輕的舒展便連三魂六魄都勾了去。

  萬劫不復!卻又甘之如怡!

  “天機,醒了嗎?”

  夜魈走進房來,看到天機和兆漣曖昧的姿勢表情沒有絲毫的改變,倒是兆漣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了天機的手。

  “夜魈~肚子餓了啊~”

  天機赤著腳跳下床,餓死鬼一樣拖住夜魈。夜魈看著天機的裸足皺起眉,表情不悅。天機一見那表情立刻像被踩到尾巴的貓,連跑帶跳的跳回床上,乖乖坐下。兆漣在一旁看的只想笑,拿過一旁的外衣為天機穿衣。天機橫了兆漣一眼,一臉委屈的看著身前半蹲著為他穿襪穿鞋的夜魈。

  “夜魈~~餓~~”

  夜魈沒好氣的抬頭,卻又看不得那委屈的表情,只好將流鉞送來的盒子拿出來讓這小鬼先解解讒。天機打開盒子一看,雙眼就開始冒綠光,狠狠一爪抓下去就迫不及待的塞到了嘴裡。

  先是淡淡的酸味,然後便是溢滿整個口腔的清甜,滑過喉嚨甜了整個身體一般讓人禁不住想閉上眼細細的品。天機意猶未盡的咋咋嘴,剛準備再抓一把手裡的盒子竟然不見了。

  “夜魈~~”

  天機眨眨水汪汪的大眼雙拳握在胸前做乞求狀,夜魈卻已是銅牆鐵壁,對那我見猶憐的表情絲毫不為所動。

  “吃太多對身體不好。”

  這果子長在極陰之地,含了太強的陰氣,即使天機有龍氣護體也還是少吃的好!

  “啊!討厭!討厭!夜魈最討厭!”

  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小孩子開始撒潑。

  夜魈不理他,穿完鞋子開始梳頭。

  見對方軟硬不吃,使用武力的成功率也不高,天機無可奈何,只有撅著嘴生悶氣。

兆漣在一旁看的有趣,忽然說道:“君,若您真喜歡這‘天珠果’,有一個地方倒是種了許多哦。”

  天機愣了愣,撇過頭。

  他當然知道那地方有許多‘天珠果’,當初就是因為九玄喜歡才特意移植了許多,但,他不想去!那個地方,他一點都不想去!

  夜魈終於結束了手上的事,天機正憋了滿肚子的氣,也不理夜魈,跳下床出了房間。

  “不一樣……”

  “什麼?”夜魈扭頭問兆漣。

  “他和九玄不一樣。”兆漣眼神迷蒙的看著天機離開的方向,伸手撫上自己的右頰。

  九玄不喜歡過度的身體接觸,九玄永遠是高高在上,不會露出那樣孩子氣的表情,不會用那樣甜膩的聲音叫他的名字。

  夜魈清雅的笑,伸手搭上兆漣的肩:“兆漣,莫要陷的太深,否則,沒有人救的了你。”

  兆漣看著夜魈離開,眼神幽暗:夜魈,你讓我不要陷的太深,那你呢?恐怕,你已經陷在你自己織的情網裡,連靈魂都不剩了吧!
  
  天機在夜魈那用了早餐,回到‘流雲殿’時發現仍然是空無一人,天機倒不禁有些擔心起來,正準備回夜魈那讓他從鬼族裡派些人出去查,有人來訪了。

  那人一身藍,說一身藍是因為這人除了衣服外連頭髮和雙眼都是藍色的,只不過頭發藍的像海妖,雙眼藍的像寶石。看容貌很年輕,但天機知道外表不可信,因為這人的額上有三片金羽,外表看起來十八九的話至少也有個一兩百歲了。

  天機看著他,笑容滿面,他看著天機,一臉的冷漠,兩人卻都不說話,像在比拼誰的耐心大,也或許,只是不願說話。

  “天機?”

  那人眼珠動了動,像是剛剛回了神,看著天機卻又仿佛越過了他看到很遠的地方。

  天機點了點頭。

  “長老有請。”說完,扭頭走了,似乎確定天機一定會跟著他。

  長老?不是爹爹嗎?

  天機揚起眉,一臉的興味,施施然跟了上去。

  一路上兩人沒有說一句話,天機幾次想搭話對方卻都採取了漠視的態度,誰也不會願意總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久了天機的熱情也冷了下來,只默默的跟在這人後面走到入口處穿過了結界。

  人間仙境!

  那整個懸浮在空中的宮樓玉宇,亭臺樓閣,曲廊蜿蜒;那籠罩在淡淡薄霧間的碧潭幽幽,清泉潺潺,瀑布泄流;那驕陽下盈盈生輝的琉璃殿頂,白玉宮階,七彩雕欄;那殿與殿之間縱深蔓延的萋萋芳草,奇花異草,珍禽異獸,所有的所有,無不顯示著上階神族的高貴與神聖。

  然而天機卻沒有太多的時間好好觀賞,因為領路的人走的極快,似乎想快些將天機領到長老那交差,天機只能恨恨的在心裡罵幾句,一邊猜想著爹爹可能住在哪一邊加快了步伐。

  兩人順著長廊一路走去,終於停在右側靠後的一座宮殿前,殿門很高,天機要仰起頭才能看到門頂上雕著的圖紋,被荊棘纏繞著的五片金羽互相交錯著組成圓形,中心有一朵紫色的花朵含苞欲放。

  天機慢慢的揚起唇,右手微微動了動:有意思,那是……妖花曼陀羅!

  守在殿前的一個兩羽守衛朝男子行了禮貌:“玖大人。”

  天機斜著眼看過去:原來是叫玖啊!幹嘛不叫‘酒’呢?又香又好喝!哎呀呀,說到酒的話我有多久沒喝了呢?嗯,一千年?兩千年?啊!不行!男人不喝酒的話還是男人嗎?回去後一定要喝!

  因為一個名字而被勾起酒蟲的天機開始神遊天外。

  “他是長老們要見的人。”

  守衛看了看天機,那因為陶醉在想像中而染了紅暈的面容讓他不禁臉上一紅,連忙轉開視線。

  “真是不巧,五位長老剛被族長喚過去,只有六長老因為身體不適在殿內修養,需要我幫您通傳嗎?”

  玖點了點頭,見守衛進去後竟不再管天機,逕自回頭準備離開。

  天機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喂,你就這樣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啊?”

  玖的視線落在天機的手上,天機頓時就覺得指上像被電電了一下,本能的松了手,玖漠然的轉身,離去。

  可惡!

  天機氣的牙癢癢,若不是對那所謂的長老很好奇,真想沖上去將這傢伙一腳踹倒在地!

  玖嗎?哼!日後我若不能將你控在掌中,讓你俯首稱臣,我就不叫天機!

  往回走的玖忽然覺得後背一陣惡寒躥上來,他皺了皺眉,然後又恢復了面無表情。


章二十七

  大殿裡空曠的很,除了那成扇形排開的六個玉座和正中的一個玉座便再沒有其他,天機低頭看了看自己倒映在光可鑒人的地磚上的影子,然後毫不在意的走到正中的玉座上斜躺上去,手肘撐在扶手上托著腦袋,雙腿交疊起來不停的晃悠,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

  六長老蘭很快就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過來了,她並不知道其他幾位長老找天機的意圖,因為她那時已暈了過去,但她卻永遠記得就是因為這個人類才害的她被族長責罰,所以當守衛稟報說玖帶著那小鬼求見時她迫不及待的來看看到底是怎樣的狐媚子能將族長迷的團團轉!

  簡直是不堪入目!

  那是什麼坐姿?那是什麼態度?雖然擁有蒼銀色的發和眼眸卻不過是個沒有禦印的廢物!這樣的人,族長怎麼會看上?

  “你可知道你現在坐的地方是只有族長才有資格坐的?”

  “哦?”天機抬起頭看向那身著紫袍的女子,她的兜帽沒有戴上,可以看到那少女般嬌好的面容和緊抿的紅唇。

  不怒自威,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不過,如果是爹爹坐的,那他當然也可以坐!

  蘭以為她這句話會讓這少年驚慌失措的跪地求饒,沒想到對方竟絲毫不在乎的仍然晃著雙腿一副自在樣。

  恃寵而驕!

  對方的態度讓蘭的怒火和屈辱猛的躥上來。作為六長老之一,除了族長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輕視她!他以為有了族長的寵愛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嗎?

  蘭揮退身邊的侍女,踏上臺階站到玉座旁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天機。天機微微昂起頭,一臉的興味。

  為什麼這女人會用這種恨不得活剝了他的表情看著他啊?他可不記得和天羽族長老有過過結啊!

  蘭伸出纖指挑起天機的下頜,嘲笑著:“模樣倒也算清秀!但我天羽族裡傾國傾城的美人多的是,族長怎會看上你這種卑賤之人!”

  “哎呀!”天機吃吃的笑,煞有介事的皺起眉,“長老說的是呢!我也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個沒有禦印的凡人,要才無才,要貌無貌,根本配不上天羽族長呢。但是……”

  天機話音一轉,挑著眉邪氣的看向蘭的臉:“族長偏偏離不開我,整天的纏著我,你說,這可怎麼辦呢?”

  “你!”

  蘭臉色一白,甩手就是一巴掌,卻被天機抓住手腕,再也動彈不得。

  “嘻~”天機直起身子將臉湊到蘭面前,“長老,你也老大不小了,別再學人家小女生喝飛醋,那樣子可難看的很哪!”

  “你!你!你!”

  蘭氣的渾身直打顫,額上的羽印開始發出淡淡光芒。她之所以忍到現在,不過是因為族長說過誰再碰這小鬼誰就得死,但這小鬼竟敢如此羞辱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就不信族長當真會為了個低賤的男寵殺她!

  隨著蘭額上金印的閃爍,空中忽然出現三個臂粗的冰棱,銳利的冰尖閃著瑟瑟寒光朝天機飛射過去。天機淡淡一笑,手掌輕拍玉座扶手整個人便輕輕躍起,飛鴻一般從蘭的身邊掠過,身體卻並不下落,鳥兒一般輕靈的浮在半空,那三根冰棱紮在玉座上將玉座紮了個粉碎。

  “哎呀,長老,總是生氣的話老的快啊!以長老的年齡……”天機極可愛的偏了偏頭,笑道,“還是少生些氣的好!”

  “大膽!”

  蘭氣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雙手一揮,漫天的冰雨鋪天蓋地的朝天機而去,將他所有的逃路全都封死。天機雙手後別,長長的發在空中漂浮不定,紅豔的唇輕輕的吐息,那仿佛歌曲一般美妙的音符在耳邊柔和的響起。

  <靜!>

  漫天冰雨仿佛最馴服的小獸般在天機的安撫下聽話的靜在半空。蘭的臉色越發的蒼白,她沒有感覺到任何神力的運用,還有那聲音,是什麼?

  天機像個調皮的孩子般勾起唇角,左手在身前輕輕的畫,圓潤的指尖在空中帶起金色的光芒。

  “去!”

  蘭驚恐的睜大眼,半空的冰雨竟然全都改了方向朝她而來,慌亂之下急忙築起護陣,即使如此也是狼狽不堪,等冰雨消失已累的氣喘連連。

  “原來長老的力量也不過如此啊!”天機輕巧的落在地上,失望的嘀咕著。

  “你到底是什麼人?”

  明明沒有禦印,怎麼可能擁有這麼強大的力量!

  “我?嘻~我不過是族長大人最~最~最~最~喜歡的男寵而已啊!”

  “你!小妖精!當初讓你逃過一劫,今日你既進了暗殿就休想再出去!”

  失去興趣的天機真的是想就此離開了,但蘭的話卻讓他停住了腳步。他微微偏著頭,水樣的眸子裡光華熠熠,唇角一點一點的緩緩扯開,用那樣輕柔的仿佛枕邊細語的清脆嗓音慢慢的問著。

  “長老是說,那兩人……是你派過來的?”

  其實蘭自見到天機時就知道為什麼族長會對這少年如此癡迷,那如柳葉般輕輕揚起的眉,那仿佛蘊了月華的水樣眼眸,那仿佛最紅豔的玫瑰幻化成的唇,那白皙的仿佛最上等的白玉般盈潤有光的肌膚,傾國傾城也不過如此了,偏偏難得的是這少年明明生了這副嬌媚的容貌卻並不會顯出一絲的女氣,那眉上有傲慢化為鵬鳥的翼振振欲翔,那眸中有尊貴仿佛天空的星子耀眼奪目,那唇上有自持仿若最聖潔的處女拒人于千里之外。這個少年,將妖媚與尊傲之氣如此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眼波流轉,便又是別樣風情,如此妙人,誰能不愛?

  只是,蘭現在才知道,她的認識是如此的膚淺!

  眼前的少年明明是這樣甜美的笑著,她卻仿佛在那落滿月光的眼眸中看到了鋪天蓋地的鮮血,讓人窒息的,瘋狂的,連靈魂都可以燒灼掉的殺氣猶如一把慢慢揚起的劍,它美麗,殘忍,讓你的眼光無法移開半分,恍惚之間,便連靈魂都交了出去!

  蘭開始慢慢的退後,她的本能在叫囂著:逃!逃!逃!

  所以,她逃了!沒有半分猶豫的扭頭就跑,然後,結結實實的撞在一堵牆上。那並不是真正的牆,而是由力量築氣的結界。但蘭依然沒有從中感到任何神力,也沒有辦法解開,那仿佛是她所不知的力量,但,如此的強大,可怕!她背靠著結界,看著那慢慢朝她走來的少年,瘋狂的調動體內所有的神力在自己身邊築下一道道護陣,這樣,她至少可以拖延到其他五位長老回來!

  天機停在護陣之前,像已厭倦的貓兒打了個哈欠,懶懶的將視線落在蘭毫無血色的臉上。

  “長老知道嗎?我今天心情很糟!先是早上夜魈那傢伙不讓我吃‘天珠果’,然後回‘流雲殿’時秋離和淩風竟然還沒回來,再後來那個玖的冰塊臉實在是欠揍,最後啊,竟然知道長老無緣無故的就要殺我呢!怎麼辦呢?”天機皺起眉,“我這個人,很記仇呢!”

  蘭抿著唇不說話,在心裡拼命的祈求那五個人早點回來。

  天機揚起右手擺了擺:“長老知道這世上什麼東西無堅不摧嗎?”

  天機的指甲慢慢抽長,由原本的潤白變為金黃,閃耀著金屬色的光芒,他用指甲在護陣上輕輕的劃,那護陣就像豆腐一樣不堪一擊,慢慢的散落。蘭絕望的看著那少年的手越過她精心設下的陣,看著那指上仿佛由最傑出的畫師描畫出的鱗紋,看著那骨結分明的手深深的紮進自己的胸口!

  無能為力!

  眼前的一切在一瞬間變黑,她只聽到那清潤悅耳的聲音在耳邊低低的笑。

  “我告訴你吧!是龍爪啊!”

  蘭的身體無力的癱倒在地上,天機收回指甲,撩起蘭衣服的下擺擦了擦手,皺著眉頭想了想,然後輕輕的說道:

  <滅魂!>

  蘭的身體有淡銀色的光芒溢出,隨著銀色光芒的增多蘭的身體也在慢慢消失。然後更多的白色光芒散到空中,天機知道那是蘭力量的結晶。由於天機的結界還未撤去,那些結晶在空中亂躥著,似乎是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所以的白色結晶都朝著天機的身體而去,看著那些力量結晶慢慢融入自己的身體,天機並不在意,因為龍原本就是吸天地精華而生,只要活著便無時無刻不在吸取力量。天機撤去結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抬腳準備離開!

  忽然,一股錐心的疼痛從腹部傳來,轉瞬間便傳到了全身,天機只覺得體內仿佛有兩個人在打架一樣將他的身體絞的天翻地覆,疼的他冷汗直流,終於再也支援不住,一頭載倒下來!
  
  蒼瞑,五位長老,阡華和紫筠團團圍住一個小小的祭壇。那祭壇由四根雕龍玉柱拱衛而成,四條盤龍順著柱子而上,龍首一致朝著中心的圓臺,圓臺中心的金色龍爪中托著一個水晶球,如今正有點點金色光芒在水晶中閃爍不定。

  “所以說,當這水晶中出現金芒時就說明龍子出現了?”阡華問道。

  “是。”默笙點了點頭,“千年來水晶沒有任何變化,因此也漸漸被遺忘了。昨日負責定期打掃的侍女發現之後立刻通知了我,說起來這也是我暗殿的失職。現如今另外三族一定也知道了,我們應該早做打算。”

  “龍子到底是什麼人啊?這麼重要?” 紫筠將手環在腦後,一臉不解。

  “紫筠大人,”三長老接過話,卻避開了第一個問題,“重要的不是龍子,而是他身後的妖仙魔三界。現如今四國表面平靜,私底下卻都在暗暗較勁,都在找機會吞併他國,四族作為護國神族與四國休戚相關,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但四國國力相當,誰都不敢先行動手,因此如果能將龍子控制在掌中,就等於多了三股助力,這樣不管是要對他國出兵還是要靜守不動都多了幾分把握。”

  “什麼啊?那龍子是傻瓜嗎?既然能控制三界那就不可能是普通人,他會乖乖的聽命於別人嗎?”

  “並不一定要對方聽命于我!”默笙笑道,“只要能使他成為我們的盟友就行。所以我才說要早做打算,儘快將龍子找出來,若想要將之拉為盟友的話在時間上也充裕些,若不行的話也可再做打算。”

  在這兒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所謂的‘再做打算’是什麼意思,不是朋友就是敵人,如果是敵人那就只有一個字:殺!

  “那龍子可有什麼特徵?總不能一點線索沒有的去亂找吧。”阡華問道。

  五位長老互相看了看,最後五長老苦笑著搖了搖頭:“史書上記載龍子額生鱗紋,但以現在水晶球的力量波動來看那龍子極有可能還沒有完全覺醒,所以作為力量象徵的鱗紋很可能還沒有出現。”

  “也就是說沒有線索了。”

  “還有一個方法,那就是‘舒和劍’。史書上說‘舒和劍’只認一主,那就是龍子,因此只要我們能拿到‘舒和劍’就能佔有主動。但現在‘舒和劍’在冥宮手上。”

  說到冥宮阡華和紫筠不約而同的看向蒼瞑,只有他們知道冥宮宮主和蒼瞑的關係,但蒼瞑會不會為了找龍子向冥宮施壓要求其交出‘舒和劍’就很難說了。

  蒼瞑一直沒說話,直到長老提到‘舒和劍’時才一臉沉思的看向那水晶球。

  “長老的意思是‘舒和劍’只認一主,而那人必定是龍子?”

  “是!”五長老點了點頭。

  “若認主的話可有什麼特徵?”

  “這……據說右胸會有龍紋出現……”

  “龍紋……不是曼陀羅嗎?”

  蒼瞑低語,腦中閃過天機右胸妖豔的花朵。那天他看到天機試圖用神劍辟開結界,但後來就再也沒見過,那把劍,去了哪裡?

  沉吟片刻,蒼暝下了決定。

  “這件事以後莫要再提,也不准任何人向冥宮索要‘舒和劍’。”

  眾人皆驚,他們沒想到蒼瞑竟會這樣決定。

  默笙一臉深思的看著蒼瞑,二長老卻憋不住,剛想反駁,蒼瞑卻已將話說在了前頭。

  “長老們不必再說,我意已決!”說完準備離開。

  忽然,蒼瞑的身體踉蹌了一下,他腦中的迷霧仿佛忽然之間被狂風吹散,失去的記憶潮水般蜂擁而來,都是那孩子甜美的笑容!同一時間,五位長老也同時感覺到他們合力刻下的封印被解了,蒼瞑並沒有用自己的力量衝破封印,那只有……

  蘭!

  光芒驟現,等紫筠和阡華反應過來時五位長老和族長已消失在眼前,兩人對視一眼,急忙朝暗殿趕去!

  蒼瞑一到暗殿就看到天機蜷著身子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急忙沖過去將天機抱起,那蒼白的面容讓他的心狠狠的痛起來。

  天機感覺到有人抱住自己,掙扎著睜開眼,見是蒼瞑,疼痛便再也忍不住,一邊流著淚一邊往蒼瞑的懷裡縮。

  “爹爹……疼……好疼……”

  ‘爹爹’這兩字對隨後跟來的五位長老來說不啻為一記驚雷,五人面面相覷,竟是忘了關心蘭的死活。

  蒼瞑顫抖著將手放到天機的額上,一股神力順著體內經脈而下探查著天機體內的情況。蒼暝發現天機體內有兩股力量在互相較盡想要將對方壓制下去,一股是天羽族的神力,另一股卻瞧不出是什麼力量,但只要將兩股力量疏通了也就沒事了。

  蒼暝松了口氣,抱緊天機在他耳邊說道:“天機別怕!爹爹在這兒!平心靜氣,感受我力量的流動,慢慢的將你體內的力量疏導出來。”

  天機點了點頭,深深的吸了口氣,閉上眼感受著體內屬於蒼瞑的力量,然後調動著自己的力量跟在其後在全身經脈慢慢流動,慢慢的,體內的兩股力量漸漸平靜了下來,那不只明的力量緩緩潛伏到丹田處,只留下天羽族的神力在體內流轉不止。天機的額上有金色的光點浮現,慢慢的,慢慢的,仿佛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綻放,彙聚成四片金色的羽毛。

  四階!不!以力量的濃度來看,恐怕是……五階!

  天機仿佛是累極了,沉沉的睡過去。蒼瞑將他抱起,冷冷的看向因為一連竄的變故而目瞪口呆的五位長老。

  “各位長老可否給本君一個解釋?為什麼天機會在這兒?”

  默笙皺了皺眉:“這件事我並不知情。”說完,扭頭看向另外四人。

  面對著蒼瞑冰冷的眼神,四位長老竟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紛紛垂下頭去。

  “好!好!看來長老們當真是不將我這族長放在眼中了!”蒼瞑冷笑著,對剛進來的阡華下令,“傳令下去!四位長老以下犯上,對我天羽族少君不敬,即日起革去長老之職,拘於暗殿之內思過五百年,從此不得過問政事!”

  看著蒼瞑領著紫筠和阡華絕決的離開,四位長老不禁有種荒謬的感覺。

  “這……這算什麼?”四長老無措的看著另外三人,“我們一開始並不知道那小鬼是族長之子啊!而且……而且……他殺了蘭……族長就沒有任何的交代嗎?”

  另外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都說不出話!默笙默默凝視著殿門,不發一言。

  少君嗎?對族人而言,是福是禍啊?
  
  皇宮中廢殿中,兆漣忽然皺起眉看向站在血池前的夜魈。

  “夜魈……”

  夜魈閉著眼像在感覺什麼,聽到兆漣的聲音睜開眼,笑道:“原來如此!作為族長之子天生便存在的神力和體內的龍力相互制約,保持了微妙的平衡,所以至今才沒有顯示出任何的印記。看來現在是因為一些原因羽族的神力占了上風,將龍力壓制住了。也好,太早讓人發覺身份的話就沒什麼意思了。”

  一揮袖,血池中的劍飛到夜魈的手中,兆漣湊上前看了看:“這是要給皇帝的?”

  “是!這上面有天機的血,若除去妖氣的話,說是神劍也不為過啊!”

  撫了撫劍身,夜魈轉過身看著兆漣,一臉的笑意。

  “兆漣,幫我個忙好嗎?”

  那笑容其實很溫柔,但知道對方本性的兆漣卻莫名的覺得有股寒意從腳底上躥上來!
  

章二十八

  他慢慢的走著,像沒有意識的娃娃只是神情漠然的邁動著腳步,所到之處,在光可鑒人的地磚上印出一串串鮮豔的紅。殿裡的器具零亂的散落,還未點完的紅燭被折成了數段,像是誰的淚凝聚不散,繡龍的明黃闈幔斜斜的垂落下來,一點一點吸取著地上鮮紅的血,緩緩暈染著仿佛一朵豔麗的花在他的心間開出絕望的痛。他停下腳步,僵硬的轉動著自己脖頸,那印入眼裡遍地的屍體與鮮血仿佛一場噩夢讓他想要放聲尖叫!

  可是,叫不出!哭不出!

  他的靈魂似乎被困在千年寒冰中,再也動彈不得!

  為什麼?為什麼?他只是離開了一段時間怎會變成這樣!

  他緩緩抬頭,眼前的四人即使在遍地的屍體環繞中也是如此的高貴神聖。

  “為什麼?”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像垂暮的老者般沙啞而蒼涼。

  “頤封國主屢次不遵神命,訓誡之後更不思悔改,竟妄圖擺脫神子獨自為政,此乃天罰,判其死罪!”

  死罪?

  “哈……”

  他彎下身子將臉埋在雙掌中,有悲嗆的低笑在耳邊回蕩,悲傷,絕望,那是誰的心被撕開了口子,鮮血淋淋卻再也流不出淚!

  “罪?我父皇繼位以來勤政為國,愛民如子,何罪之有?我母后母儀天下,仁愛慈善,何罪之有?我皇室子弟相敬如賓,兄友弟恭,何罪之有?我頤封百姓安居樂業,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何罪之有?”

  他猛的抬起頭,牙齜俱裂,銀發狂舞,怒火滔天!

  “你們回答我!何罪之有?”

  “……九玄,你何必如此?你本是神龍降世,遲早有一天要回去天界,何必要沉溺於人間之情?我們早知你會心中不舍,所以才特意選在你離去之時降下天罰,沒想到你竟會提前回來。九玄,你若當真難過,這頤封國主之位就由你來繼承,如何?”

  他呆呆的看著眼前四人,衣袂飄飄,冰肌玉骨,焯焯如華。

  他們是神子,是天的代言者,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他們是他的朋友,兄長,師傅,從小看著他長大,教導他作為皇子所應該知道的所有的一切!

  然而,他們不懂愛!他們不懂情!即使朝夕相處十數年光陰,他們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神子!

  龍子?

  哈哈——他才不想當什麼龍子!他只是父皇與母后的玄兒!他只是皇兄和皇姐們的小九!他只是頤封百姓的九皇子!

  他的白衣無風自起,獵獵作響;他的銀髮在空中狂亂的飛舞,如癲似狂;他的眼眸染上深色的金黃,如刀似劍!龍吟聲中,他揮臂揚劍,怒指四人!

  “你們殺我父母,屠我兄弟,殘我百姓,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從今日起,我九玄,與你們恩斷義絕!”

  所以,人與神的戰爭開始。

  所以,生靈荼炭,哀鴻遍野,死傷無數。

  所以,第二年的那個夜晚,他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看著焦黃的大地,看著流離失所,悲傷哭泣的百姓,看著傷痕累累,滿臉疲憊的士兵,看著那在神力下消散的妖魔鬼,第一次,他開始懷疑,懷疑他所挑起的這場戰爭是否正確,懷疑與神抗爭的決定是否太過可笑。

  “夜魈,我是不是錯了?”他的決定,將人,妖,魔,鬼四界引入了怎樣的境地?

  “君……”

  “……但,即使錯了,我卻也已經無法罷手!若這一切由我開始,那就由我結束吧!”

  或許,真的感覺到了愧疚!為他的一己之私帶來的死亡和悲傷!

  或許,真的感覺到了心痛!為那些誓死追隨的錚錚鐵骨!

  或許,只是……累了……真的累了……

  所以,他用了真言!

  讓四人失去神性,長壽卻無法永生,若想要延續後代,則必須和他們一直看輕的人類婚配!

  這是他最後的恨與悲,這是他賭上整個生命而作的報復!

  然而,真言卻並沒有完成!

  那把劍從他的身後刺入,打斷了他口中的最後一個字,他倒在那人的懷裡,看他墨紫的發遮掩了天空,盈滿了他的雙眼。

  “你就真的這麼死心眼麼?九玄,真言之力雖強,但卻要以靈魂的透支為代價,你以一人之力對我四人下咒,若成功的話代價便是魂飛魄散!九玄,我怎麼捨得?殺你父母兄弟非我所願,但我無力阻止,我也知道你若活著永遠都不會原諒我們。但,我怎能讓你魂飛魄散?九玄,你放心,即使沒有完成,真言的力量也已經開始運轉,我們,註定無法再回天界!不過,那又怎樣呢?”

  男子用指劃開自己與他的手腕,相互貼合,鮮紅的血順著手臂緩緩流下,有種淒厲而妖豔的美。

  “九玄,我用我最後的神性起誓,即使……”

  ……

  “天機……天機……”

  天機慢慢睜開眼,看到眼前的人如釋重負般柔柔的笑。

  “做噩夢了嗎?”

  帶著細繭的指腹輕輕撫上他的臉龐,擦去他的淚水。

  “爹……爹……”

  他低低的喚,手指緊緊的扯住對方的衣袖,輕輕的顫抖。

  蒼瞑將天機扶起抱到懷裡,安撫一般輕輕拍著他的背,溫柔的吻著他的發頂。

  “對不起!十年之約,我沒有遵守。”

  “……爹爹,想起來了?”

  蒼暝點了點頭,將額頭抵在天機的額上,一邊歎息著一邊說著對不起。

  天機伸開手臂抱住蒼瞑,拼命的搖著頭。

  “不是爹爹的錯,所以爹爹不要說對不起。若爹爹真的覺得對不起,那就答應我以後再也不和我分開!”

  蒼瞑笑起來,順了順天機的亂髮。

  “說什麼傻話!你以後還要娶妻生子,怎麼可能永遠不分開。”

  “我才不要娶什麼妻!”天機猛的坐直身體,怒道。

  “天機……”

  “我喜歡爹爹!這世上最喜歡的就是爹爹!”

  “天機你……”

  蒼瞑的話沒有說的出口,因為那孩子忽然扯住他的領子,將自己的唇送上。他只是靜靜的坐著,看那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顫動,看那細長的眉眼間緩緩染上羞怯的紅暈。唇上的吻是如此的生澀,只是胡亂的廝磨啃咬著,然而,只是這樣毫無技巧可言的吻卻讓他幾乎無法抑制體內瘋狂的欲望!

  他如何看不出這孩子的小小手段,那欲拒還迎的挑逗,那狀似無意的引誘,他都看在眼裡!

  他可以裝傻甚至縱容,因為他想看這孩子對他露出癡迷的眼神然後費盡心機的想要親近他,因為他們彼此都沒有意願挑破那一層紗。

  那麼,現在呢?

  可以隨著欲望而去嗎?可以拋開一切將這孩子抱在懷裡嗎?

  違背常倫,萬劫不復!

  “爹爹~~”

  似乎是感覺到蒼瞑的不專心,懷裡的孩子恨恨的咬了蒼瞑一口。蒼瞑挑起唇,伸手托住天機的後腦,在他的耳邊輕輕的吐息。

  “傻瓜,親吻可不是這樣的!”

  在那柔軟的唇上細細的磨娑,用舌尖輕輕的舔弄,探入那微張的檀口中挑動那滑膩的香舌。聽那孩子細細的喘息,微小的鼻息聲仿佛貓兒懶懶的哼哼,挑撥著人心。手指探入衣內在那細滑的肌膚上留連不去,輕輕的捏弄拉扯那胸前的突起,感覺到懷裡的孩子饑渴的拉住他的衣服,難耐的挺起胸膛貼上他。鬆散的外衣因為動作散落下來,白嫩的肌膚掩映在蒼銀的長髮之間,有種隱晦的誘惑力。蒼瞑覺得自己的下腹緊緊繃起,欲望,無法抑制。

  “嗚~爹爹~~爹爹~~”

  天機扭動著身體,一邊嗚咽一邊蹭著蒼瞑的身體。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好熱好熱,爹爹的手仿佛帶著火焰,只是輕輕的撫弄就能讓他體內的火燎原,將他的神智燒的分毫不剩,只有欲望在體內越來越烈,像要將他的身體漲裂。他感受到爹爹的身體燙的嚇人,他聽的到那壓抑的喘息聲和著溫熱的鼻息噴在他的頸上,紅暈,緩緩而上。

  蒼瞑拉起天機的手覆上自己的欲望,感覺到那孩子似乎被嚇到一般想要將手縮回,他將那雙手死死的按住引領著在自己的欲望上慢慢套弄,然後另一隻手探入對方的下體撫上那已微微抬頭的幼芽。眼前的少年雙頰飛起朝霞似的紅,半合的眼眸水霧彌漫,眼波流轉著便生出千般嫵媚,檀口微顫著便吟出萬般嬌憐。

  所以,所有的顧慮在這一刻飛灰煙滅。

蒼瞑的眼裡只有那染了媚的眸,只有那含了嬌的唇,只有那孩子動情的傾國傾城,絕代芳華!

  兩人的呼吸似乎重疊在一起,耳鬢廝磨,肌膚相貼,一邊聽著對方動情的呻吟一邊加快著手上的動作。天機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快要崩壞,隨著對方的動作似乎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到下體,當那滅頂的快感到來之時,在一片絢光的白色中那人的誓在腦中回蕩不止。

  ——九玄,我用我最後的神性起誓,即使背天逆命,即使違背常倫,我也要與你生生世世糾纏不休!——

  天機伸開手臂緊緊的抱住蒼瞑,全身虛軟的將頭擱在蒼瞑的肩上,慢慢的挑起唇角。

  爹爹,這是你立下的誓言,這是你欠我的情,生生世世,你怎麼逃的掉!

  看著懷裡因為累極了昏昏欲睡的天機,蒼瞑溫柔的吻著他的唇,將他抱起朝溫泉走去。

  天機,若這是你的願望,即使違背常倫,萬劫不復,那又如何呢?
  

章二十九

  當天機再次醒來時已是下午,蒼瞑不在身邊,鴛荷見天機醒來急忙領了女侍迎上來為天機換衣梳發。天機懶懶的坐在椅上,透過搖曳的七彩珠簾看著天外的薄霧繚繚,浮雲滾滾,右手撫上自己的額。

  四羽啊!現在想來有多可笑,他竟成為九玄憎恨著的神族!只是,已經無法再回去天界,只能在凡人的崇敬中自欺欺人的做著神族夢的四族還能稱之為真正的神族嗎?

  鴛荷用玉梳仔細的為天機梳理著長髮,手中的蒼銀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著螢亮的光澤。鴛荷微微側過身看向那孩子的側臉,正瞧見天機那樣輕淺的挑起了唇,猛然間便有一股子寒氣從脊背上掠過。

  明明是如此明麗的容貌,卻只在一笑間洩露出仿佛經歷過沙場生死之戰般的銳氣。

  “我爹爹呢?”

  鴛荷站正,恭敬的回答:“我君和大長老有要事商量。”

  “又是長老!這長老的事還真多啊!”

  天機的語氣中含著笑,鴛荷卻不敢回應。這孩子由原來族人們認為的男寵搖身一變成為族長之子,一出現便殺了六長老,更使得另外四位長老被族長革去職位,禁閉於暗殿。不管是無心還是有意,都讓人心生畏懼!

  “天機!”

  一把明朗的聲音響起,紫筠挑開珠簾大笑著沖進來,阡華則嘴角含笑的跟在後頭。

  “紫筠,阡華!”

  見到故人,天機的心情也不禁大好。鴛荷乖覺的朝三人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哈哈~真是想不到啊!當年那個小傢伙竟然擁有不弱於我們的力量啊!你可不知道,你剛來王都時可是嚇了我一跳呢!”

  “嘻~~紫筠,你可還是老樣子哦~”

  “我?我什麼樣子?”

  天機抿著唇笑而不答,扭頭看向阡華,兩人視線相交便知道對方的意思,不覺大笑起來。紫筠被這兩人笑的莫名其妙,他哪裡知道,他雖然已經快兩百歲,但言行舉止無不透著少年的稚氣與衝動,偏偏又是四羽上族,這力量與心理的差距實在是族人飯後茶余談笑的重點啊!

  三人十年後再見,自然有許多話說,而天機也對天羽族內的各種趣事很感興趣。三人正談著起興,阡華忽然狀似無意的說了一句。

  “天機,你可知道龍子?”

  天機端著果茶的手一頓,眨了眨眼,一臉的無知。

  “龍子?是什麼?”

  “是什麼這說來話長。只是這龍子手中控制著妖魔鬼三界,實在是厲害的很。”

  “哦?”天機端起茶輕搖,看著杯中用來醒神的‘青神果’在水中晃來晃去,“那可知道這龍子是誰呢?”

  “不知。但要找到也並非難事。只要擁有‘舒和劍’就能知道那龍子的下落,只是這‘舒和’劍一直被冥宮保管。”

  “阡華,你說這些做什麼?”紫筠在一旁不解的問道。族長明明說了這件事不准再提了。

  阡華並不理會紫筠的質問,眼含深意的看著天機:“天機,你在冥宮住了十年,可曾聽說過這把劍?”

  天機將茶送入口中,透過那繚繚而起的薄霧看著阡華故作平靜的柔媚容顏,一點一點的揚起了眉。

  “劍?我當然知道。我離開冥宮時娘已經將那把劍送給我了。”

  “什麼?”

  阡華猛的站起,而後又發現自己太過急切,又坐了下來。

  “天機,那把劍還在嗎?”

  天機皺起眉,惋惜的攤開手:“不見了!那天我不知道爹爹已經不記得我,因為爹爹的話大受打擊,心灰意冷之下將劍掉在了入口處,等我回去找時已不在了。我也在煩惱呢。娘說過那把劍是鎮宮之寶,就這樣被我弄沒了還真是沒法交代呢。”

  “丟了!竟然丟了!”

  看著阡華一臉失落的喃喃自語,天機笑了笑站起身。

  “兩位,我還要去‘流雲殿’瞧瞧我那幾個同伴有沒有回來,失陪了!”

  紫筠看著天機離開,有些惱火的扯住阡華的頭髮,怒道:“阡華,你到底在搞什麼?蒼暝明明說了不准再提龍子和‘舒和’劍的事,你竟然還跑來問天機!你就不怕蒼暝怪罪!”

  “你懂什麼!”阡華不耐煩的將頭髮拉回,看到紫筠因為他的話吊起了眉,急忙解釋,“蒼瞑不過問‘舒和’劍的事是礙於他和冥宮宮主的關係,但此時四族都在追查龍子之事,若被別人搶了先對我族實在不利。我們即使不利用龍子也不能讓他落入他族之手。蒼瞑不是不想為難冥宮宮主嗎,我就想著從天機下手,他既然是少君就理應為一族著想,而他又是冥宮的少主,若取‘舒和’可謂順理成章。但……”

  阡華歎了口氣,一臉痛惜:“竟然丟了!雖然他是少君,但我還是不得不說,這小鬼實在是……敗家!”

  “但是,他不是說丟在入口處了嗎?如果被人拿去了也只有天羽族人和宮裡的人啊。”

  阡華先是一愣,然後一躍而起,欣喜若狂的手舞足蹈:“沒錯!沒錯!這麼小的範圍只要細細搜查一定能查到。現在就去!現在就去!對!還得先瞞著蒼瞑才行!”

  看著那一改往日冷靜形象的阡華,紫筠一頭霧水的撓了撓頭。

  這傢伙今天怎麼了啊!
  
  天機回到‘流雲殿’時淩風已經回來了,和他在一起的還有錦河和錦葉。淩風依然是一臉和煦如春風的笑容,錦河看到天機也是滿臉的歡喜,但等看到他額上的金印時不禁有些驚訝,錦葉最是活潑,迎上來便開始一個勁的抱怨。

  “小天,那個花了了簡直是大笨蛋!她竟然把你留給我們的腰牌弄沒了!害的我們一直在宮外轉悠卻進不來,要不是遇見淩大哥我們現在還在那傻子一樣跑來跑去呢!”

  天機安撫的摸了摸錦葉的頭,扭頭看向淩風。

  “這幾天你去了哪裡?”

  這語氣裡便有了些責怪的味道,十年來淩風與他寸步不離,這些日子竟然連聲招呼都不打,消失的無影無蹤,擔心之餘也不禁有些惱火。

  “前幾日少主無故失蹤,我便去了王都追風堂的聯絡處查探少主的行蹤,後來知道少主沒事也就放心了。因為在查探時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所以才耽擱了。”

  “有趣的事?”

  淩風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一疊紙交給天機:“我想少主恐怕會對這些消息感興趣,所以已經將消息整理好帶來了。”

  天機接過來大略的看了看,一個就是關於龍子以及四國對此事的態度,當然其中特意提到了‘舒和’劍,另一件事倒是讓天機很驚訝。

  “秭商國的長公主失蹤了?”

  “是。長公主這次是代表秭商國主來參加祭天大典的,在途經天瑞國時無故失蹤,天瑞國懷疑是有人劫持了長公主,現在正調動人手搜尋之中。”天瑞地處開雲和秭商之間,,秭商國公主要來開雲則必定經過天瑞。

  “葉秋離也去了?”

  “是!因為長公主是皇太后最疼愛的女兒,聽聞長公主失蹤後鳳顏大怒,秭商國主已對天瑞國施壓,洛水族也派人去了紅蓮族。紅蓮族雖對此不屑一顧,但若真因此事挑起兩國之爭也非他們所願。”

  “現在可有些眉目了?”

  “沒有。劫持者似乎藏的很深,本身恐怕也有些本事,連葉秋離都無法在短時間之內將之找出。”

  天機無意識的翻弄著手中的紙張,皺眉不語,忽然,他猛的站起來轉身看向殿門,同時將手中的紙張捏成碎屑。

  不一會兒,有一行人朝著‘流雲殿’而來,正是開雲國主風易揚。
  
  天機看著坐在對面把玩著手中琉璃盞的風易揚,他今日穿了件槿色的稠衫,滿頭烏髮用鑲琥珀的發帶很隨意的紮在身後,只有腰間的繡龍玉帶洩露出了他的身份,要不然乍一看的話這人也不過是個平常的富貴老爺。

  風易揚用指腹磨娑著那平滑中帶點寒意的琉璃盞,目光掠過天機絕色的容顏,然後停在他額上的金印上。

  “古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句話如今看來倒真是有些意思。男寵,私生子,少君?天機,你倒底是什麼人呢?”

  “皇上覺得我是什麼人?”

  風易揚放下琉璃盞,身體傾前輕佻的挑起天機的下頜,目光焯焯。

  “妖精!”

  天機輕揚柳眉,一笑間便已傾國傾城:“謝皇上美譽!”

  風易揚一愣,忽而放聲大笑,毫無預兆的改變了話題:“小傢伙,你不想知道朕和你娘的關係嗎?”

  “不想。”天機答的乾脆。

  想以此引我上勾,哪那麼容易?

  風易揚顯然沒想到天機會這樣回答,這次著實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看向天機的眼神已有些不同。

  這少年是先生的朋友,包括神劍在內他知道太多的事,所以那天聽聞他叫蒼暝‘爹爹’時他拋下了誘餌。如今這少年的身份已非同一般,再加上幾日前傳來消息龍子現身,如今四國的人都將目光放在了‘舒和’劍上,而知道‘舒和’劍在他手上的只有柳青瀾,先生,還有這少年。他對柳青瀾和先生都很放心,但唯獨不信眼前這人。所以他才迫不及待的趕來,一來是探探對方的口風,二來也是想借柳青瀾和他的關係拉攏這少年。他一直以為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在聽聞自己的母親和皇帝有關係時必定會覺得好奇,卻沒想到對方竟這麼沉的住氣。

  若這是一局棋,他等不及天機去找他而是他先來拜訪天機已是輸了一子,現在對方已給出否定的回答,若他自報自己和柳青瀾的關係就輸了一半,若毫無理由的問起龍子的事,一旦引的對方起疑那就是全盤皆輸。

  一句‘不想’卻讓他無話可說,當真是想不到!

  風易揚頗有些尷尬的扯起唇角:“也是,不過是些陳年舊事,提了也無趣。”

  天機挑了挑眉,將桌上的琉璃盞拿起朝天空拋了拋:“皇上,今天阡華問了我件有趣的事。”

  “哦?什麼事?”風易揚興致缺缺的問道。

  “他問我……”天機抿唇,笑的嫵媚而妖豔,“可知道‘舒和’劍的下落。”

  風易揚的身體猛的挺直,直勾勾的盯著天機,一股皇者霸氣撲面而來。

  “那請問少君是怎麼回答的?”

  “我說,我娘因為不放心我獨自外去,便將‘舒和’劍送給我防身,後來不小心被我給弄丟了。皇上,你覺得我答的可好?”

  風易揚眯起眼,神色難測:“如此看來,少君是想送朕個人情羅。”

  明明知道夜魈已經將那把神劍給了他,這少年卻說是自己弄丟了,這樣既不出賣他又將眾人的眼光從冥宮轉移,同時還將自己撇的乾乾淨淨,當真是高明!

  天機極無辜的眨了眨眼:“什麼人情?我不過是照實說啊!那把劍確實被我弄丟了,不過大概阡華不會就此甘休,一定會派人出去查找,那個拿到劍的人可是要小心了啊!”

  天機說的當然是真話,但聽在風易揚耳中便是友情提醒了。

  風易揚神色凝重的站起來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天機斜靠在椅背上看著風易揚離開,手上一使勁那琉璃盞便碎成了粉末。

  “淩風,你進來!”

  一直在外候著的淩風聽命走進暖閣,天機卻不理他,朝著虛空喚道。

  “夜魈。”

  仿佛影子慢慢成形,夜魈鬼魅一般出現在天機身側。淩風眼神變了變,又恢復了平靜。

  “夜魈,剛才的話都聽到了?”

  “是!”

  “我記得你們鬼夜叉族有一種法術能讓人類和靈物融合,等會兒皇帝必定會去找你要你想法子將那把劍藏起來,你就遂了他的願找個時機將那把劍融進他的身體。”

  “融合?君的意思是要讓皇上成為龍子?”

  “沒錯!嘿嘿,大家不都想知道龍子是誰嗎,那我便給他們一個龍子!”

  “君難道不怕皇上因為懼怕天羽族的追查而將劍獻出嗎?”

  “他不會!”天機斬釘截鐵的回道,“因為他有野心,他不想永遠被天羽族壓在腳下。現在四國皆知龍子現身,他一定希望借‘舒和’之力找出龍子進而控制三界與神族相抗!哈哈……若夜魈你讓他成為龍子的話他不知道會興奮成什麼樣呢!只是不知道當他發現這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黃粱一夢時會是怎樣的表情呢!”

  “如君所願!”夜魈垂頭領命。

  天機一揮手,暖閣外碧潭中的水仿佛被牽引一般成一條線被引上來然後在空中化為鏡面,鏡中漸漸顯出影像,正是流鉞,此時他正在‘魅紅塵’的雅間裡摟著花了了喝著酒。

  “流鉞。”

  “哎呀呀,”流鉞放下酒杯看向半空,“君,怎麼有空來找我?該不是‘天珠果’已經吃完了吧?”

  “流鉞,你馬上派人去冥宮,不管是誰,若有人敢打冥宮的主意,殺!”

  “沒問題!”流鉞舔了舔唇,一臉的興奮。

  天機的目光落在流鉞懷裡的花了了身上,花了了猛的打了個顫,站起身垂手而立。

  “花了了,你很想進宮嗎?”

  花了了仿佛被嚇到一樣猛的抬起頭,一臉的驚恐:“我沒……沒……”

  “沒有?那你為何將我給錦河和錦葉的腰牌扣下?”

  “我……我……君,饒……饒了我……啊!”

  嚇的臉色發白的花了了剛想跪下求饒,頭髮忽然被流鉞扯住,疼得眼淚直掉。流鉞伸出舌輕輕的舔在花了了的臉上,這親呢無比的動作卻讓她渾身直顫。

  流鉞咧開唇露出白森森的牙,眼裡閃過噬血的光芒。

  “這‘君’也是你這下等妖物可以叫的麼?”

  “對……對不……起……我……”花了了嚇的六神無主,只恨自己的精神怎麼如此堅韌,不能快點暈過去。

  “花了了,你若想進宮我成全你。秭商國的長公主失蹤了,我會讓夜魈和流鉞派族人去查,等查到她的下落,若她死了,你取代她成為秭商國的長公主,若她沒死……” 天機笑了笑,“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花了了拼命的點了點頭,然後又遲疑的問道:“但……我不知道她的性格習性,恐怕會被熟悉她的人發覺。而且紅蓮族和洛水族的人都在找她,我一個小妖……而且一身妖氣……”

  “這你不用擔心。我既然要用你自然會保你平安,至於妖氣……我會給你我的精血。”

  花了了大喜,她並不知道天機是龍子,但只是一個四羽上族的精血就夠她興奮的了,那不僅能去除她的妖氣增長道行,甚至能讓她身上帶些神氣。

  “性格習性方面嘛……淩風!”

  “屬下在!”

  天機看向淩風,見他神色間沒有一絲驚訝與不解,不覺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追風堂能將長公主從小到大的生活情況查出來嗎?”

  “能。”

  “需要多少時間?”

  “至少五日。”

  天機沉吟片刻:“三天!三天后我要見到她所有的資料!”

  “是!”

  “夜魈,流鉞,你們要在所有人之前找出那失蹤了的長公主,若真被紅蓮洛水兩族搶了先也要做的乾淨些。”

  “是!”鏡裡鏡外的兩人同時答道。

  交代完所有的事,天機站起來伸了伸胳膊,像小孩子找到了喜歡的玩具一般露出愉悅的笑容。

  “好了!我可不能讓小葉子在外頭等太久,要不然我的耳朵又要倒大黴了!”

  說完,領著淩風朝暖閣外走去。他的身後,金烏西墜,殘陽如血!
  

章三十

 風易揚心事重重的回到寢宮,一揮手將所有的宮侍遣退,走到床塌邊將床上的被褥掀開,露出一個暗格,風易揚打開暗格從裡面拿出一個劍匣,輕輕的揭開匣蓋,淡淡的金色光芒在暗夜中流光溢彩,在仿佛泉水般清透的劍身上流轉不止。風易揚的手輕輕撫過那帶著冰寒之氣的劍身,滿眼的癡迷。

  “皇上。”

  風易揚循聲看去,那唇邊含笑的儒雅男子正站在宮門處笑的平和溫婉。風易揚舒展雙眉,朝他招了招手。

  “雍,過來。”

  張雍走過來坐到床邊:“聽侍從說皇上心情不好,我特意過來瞧瞧,出了什麼事嗎?”

  風易揚坐到張雍身邊,看著手中的神劍歎了口氣。

  “朕方才去見了天羽族少君,從他那知道了一些事。”

  張雍沒有問是什麼事,他知道皇帝會說,只是伸手在風易揚的肩上柔捏。

  風易揚舒了口氣,閉上眼緩緩道:“天羽族在找這把劍,遲早有一天會找到朕這兒,到時候恐怕會治朕個藏匿神器之罪!”

  “那皇上何不現在就將這把劍送給天羽族呢?”

  “不!”風易揚猛的站起,滿臉猙獰的低吼,“朕已經受夠了!朕才是真龍天子,才是這開雲國的至尊,卻事事要受天羽族的挾制,像條狗一樣僕伏在那所謂的神子腳下!朕不甘心!不甘心!原本朕只想利用神劍獲得能與神族相抗的力量,使他們不敢小瞧朕。但現在不同了!”

  風易揚像是無法抑制心中的興奮般在原地快速的度著步。

  “雍,你知道嗎?龍子出現了!那個傳說中控制著妖魔鬼三界的龍子出現了!而能夠找到龍子的只有神劍‘舒和’。若朕能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龍子然後控制住他,朕便等於擁有了三界之力!哈……到時候天羽族算什麼?神族算什麼?也只能趴在朕腳下俯首稱臣罷了!”

  看著風易揚那幾近癲狂的笑容,張雍的眼裡掠過幾縷嘲諷,卻在風易揚看向他的瞬間掩去。

  “皇上英明!只是……找龍子恐怕不是一兩天的事,若在這之前就被天羽族人發現怎麼辦?”

  風易揚皺起眉,苦惱的揉了揉額角:“這也是朕所擔心的,若真被發現了那就是功虧一簣……”

  “皇上莫憂。”張雍走上前從身後抱住風易揚,將頭擱在他的肩上,“皇上是真龍天子,自能逢凶化吉,心想事成。只是莫讓這些小事擾了心神,傷了龍體才是。”

  “雍……”風易揚轉過身將張雍摟到懷裡,溫柔的撫摸著他長髮,“雍,朕真是要謝謝先生。他把僅將你的魂魄從血池中分離出來還給了你新的身體讓你能陪在朕的身邊。”

  張雍將臉貼在風易揚的胸口,聽著他的綿綿情話,嘴角那樣輕柔的揚起,卻是蘊了刀光般的冷。

  “皇上,”張雍抬起頭,“若您真為藏匿神劍一事煩惱,何不去問問先生呢?”

  風易揚眼神一亮:“是啊!朕怎麼沒想到?先生神通廣大,一定會有辦法!雍,我們現在就去!”
  
  夜魈自然是早就在自己的住處候著了,見到皇帝帶著張雍過來只是微微欠了欠身。

  “先生免禮!”風易揚急忙上前扶起夜魈,“先生,朕有一事相求!”

  夜魈聽著風易揚將事說完,沉思片刻後答道:“我自然有法子將神劍藏匿起來,但這終究不是長遠之計。其實自我將劍獻給皇上後,我就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不知該講不該講。”

  “先生請說!”

  “皇上難道從沒想過您自己有可能就是龍子嗎?”

  恐怕沒有什麼話能像這句話一樣讓風易揚震驚了,他一直所想的是通過神劍去找龍子進而控制三界,卻從未想過自己也能成為龍子!

  “但……龍子已經出現,而且……那把劍並沒有選擇朕……”

  “皇上,這種事難道還有所謂的先來後到嗎?只要神劍選擇了您,那您就是龍子,管其他作什麼?”夜魈笑道,“而且世人所言神器擁有靈氣能自行擇主不過是些無稽之談,神器再有靈也不可能像人一樣擁有意識,因此神器選擇的不是人,而是氣與力。”

  “氣與力?”

  “是!皇上的力或許不如他人,但氣卻無人能及,因為您是真龍天子,天生擁有龍氣。皇上一直希望能找到龍子控制三界,但若您自己能成為龍子直接將三界握在掌中不是比花費百般精力去找人來的強嗎?神劍現在在皇上手中,不正是個絕好的機會嗎?”

  風易揚皺眉不語,這種事他從未想過,但只要經人輕輕的點撥心裡的欲望和野心便如瘋長的草般一發不可收拾。

  成為龍子就意味著絕對的力量,三界的服從,最重要的是他不需借助他人之力,而是真正的將這所有的一切握在掌中!

  “先生有幾成把握?”

  “七成!”

  風易揚皺眉:“只有七成?”

  “呵~”夜魈揚起眉輕輕的笑,那應該是清透無比的眼神竟讓風易揚覺得自己是如此的無知,臉上升起羞愧的紅暈。

  “皇上,這世上做任何事都不會有百分百的把握,即使最簡單的一件事都有可能因為各種原因而背離原有的計畫,所以,就看您敢不敢賭了!賭贏了,您就是龍子,擁有三界之力,賭輸了,您就只能是開雲國國主,永遠要趴在神族的腳下!”

  或許是最後一句話刺中了風易揚的痛處,也或許只是那個‘賭’字激起了他內心的激情,夜魈並不在乎這些,他只在乎皇帝在短暫的沉思之後毅然的踏入了為他而設的局中。

  有時候,欲望會蒙蔽人的雙眼與心靈,不論他是天皇貴胄還是平民百姓!等到發現自己的錯誤時已是身陷泥沼,再也脫不了身!

  “什麼時候舉行儀式?”

  “祭天大典時。”

  “祭天大典?”

  “是,因為那時的天地靈氣最強也最純正,成功的機率也較高。而且,皇上,您不想看看當您成為龍子時另外三國和三族代表的表情嗎?”

  風易揚愣了愣,而後志得意滿的笑起來,仿佛,他已成為龍子!

  “沒錯!沒錯!想必到時那些人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啊!”

  “皇上,這段時間我會將儀式準備好。其中事務繁多,不如讓張大人來幫我吧。”

  “好!先生,那朕就等你的好消息!”

  說完,風易揚大笑著離開!留下夜魈和張雍站著對視,卻又不說一句話,整個殿裡透著一股子詭異的氣氛。

  終於,還是張雍先熬不住開了口,不過那口氣卻冷的很,而且內容也挺讓人費解。

  “夜魈,這就是你讓我幫的忙?”

  “怎麼?兆漣不喜歡嗎?現在你可是皇上最寵愛的人啊!”

  “喜歡個屁!”張雍低咒一聲,身體四周升起淡淡薄霧,等霧氣散去後出現在夜魈眼前的竟然是兆漣。

  “我只是答應變成那個人的模樣幫你送劍給皇帝,為什麼現在我必須要留在那傢伙身邊?”

  “沒辦法,誰叫你們幻魔族最擅變幻呢?”夜魈攤開手,一臉的無辜。

  “這是理由嗎?”兆漣怒吼,氣的原本就白的臉色更白了,“而且,夜魈,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了,怎麼從不知道你還有做神棍的潛質?什麼‘氣與力’,簡直就是胡扯!”

  夜魈毫不在乎的聳了聳肩:“是不是胡扯無所謂,只要聽的人堅信自己能成為龍子就行了!”

  兆漣遲疑了一會:“這是君的意思?”

  夜魈點了點頭。

  兆漣嫌惡的皺起眉:“龍子……哼,他也配!”

  “他確實不配,但這確實是最好的方法。因為龍氣的吸引,接下來會有越來越多的妖魔鬼聚集到開雲國,到那時即使沒有‘舒和’劍四族也會猜出龍子就在開雲。所以,我們需要一個人成為替代品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而皇帝,是最好的人選!所以……”

  夜魈忽然對著兆漣露出非常非常純潔的笑容:“所以,為了防止變故,就請張大人在祭典之前多給皇上吹吹枕邊風,別讓他臨時改了主意。雖然能夠強制融合,但那個很麻煩啊!”

  我○○你個××!你怕麻煩就要我犧牲色相嗎?

  “哼!枕邊風?讓他在幻境裡爽快爽快就夠對得起他了!”

  兆漣一揮袖,變成張雍的模樣臉色臭臭的走了。

  夜魈無語的看著空空的殿門:這皇帝……還真是可憐啊!
  
  天機帶著錦河和小葉子在宮了逛了一下午,將他們安置在‘流雲殿’後就越過結界回了天羽族。

  回到‘天風閣’時蒼瞑正坐在桌邊不知在想著什麼,聽到珠簾撞擊的聲音後扭過頭來,見是天機便露出溫柔的笑容。

  “去哪了?”

  天機撅起嘴坐到蒼瞑身邊:“因為爹爹都不陪我,所有我只好出去找人陪我了!”

  蒼瞑一伸手將天機摟到懷裡,憐愛的親了親他的額頭。天機極度不滿的將嘴撅的更高。蒼暝眼中掠過溫柔的笑意,低頭在那紅豔的唇上啄了一下,淺嘗轍止。

  天機皺起眉,一把拉下蒼瞑的頭,狠狠的吻了上去。

  唇舌交纏,氣息相融,全是化不開的濃情蜜意,藏在那逐漸升高的體溫中,藏在那逐漸激烈的心跳中,藏在那燃燒著欲望的雙眼中。天機伸手去扯蒼瞑的衣服,卻被蒼暝一把抓住,不滿的挑起眉眼狠狠的瞪,卻只瞪出風情萬種,妖嬈嫵媚。

  蒼瞑低淺的笑,將那不安分的小手握到胸前。

  “天機,今天阡華來找你了?”

  天機懶懶的將臉貼到蒼瞑胸前:“是啊,他來問我‘舒和’劍的事。”

  “……天機,那把劍你真的弄丟了?”

  天機抬起頭,眼裡閃著狡黠的光芒:“爹爹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你想和我說真話還是假話?”

  天機抬起身子雙手摟住蒼瞑的脖子,將唇湊到蒼瞑的耳邊輕柔的吐息:“如果爹爹今晚抱我,那我就說真話!”

  天機聽到對方低沉的笑聲如醇酒般散發著誘人的芬芳,身體被猛的摟緊,耳垂被輕輕的啃咬,溫熱的氣息便噴在了他的耳根處,引的身體陣陣酥麻,然後便聽到那帶著些邪氣的嗓音在耳邊悠悠的響起。

  “你還太小,我怕你……受不了!”

  天機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一躍而起,臉漲的通紅的鼓著腮幫子。

  “誰說我受不了!”

  一邊氣勢洶洶的說著一邊卻又有些膽怯的低頭瞄了一眼蒼瞑的胯下,咽了咽口水。

  這個……那個……應該受的了的吧……

  蒼瞑一邊笑著一邊猛拍了天機屁股一下:“別胡鬧了,快回房睡覺!”

  天機摸著屁股一頭的黑線,對蒼瞑這種哄小孩子的手法相當不滿,卻也明白今晚是沒希望了,只好不情願的抗議。

  “我要和爹爹一起睡!”

  蒼瞑雙臂環胸挑了挑眉。

  “就是單純的睡覺睡覺啦!”

  那什麼眼神啊!好像我一定心懷不軌似的!我有那麼色嗎?

  見那孩子一臉委屈的看著自己,已被挑起些欲望的蒼瞑只得一邊哀歎著今晚又別想睡了一邊無奈的點了點頭。

  一見蒼瞑點頭,天機急忙脫了鞋襪跳上床躺下然後還煞有其事的朝蒼瞑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蒼瞑哭笑不得的躺過去,天機便八爪魚般將他纏的死死的,貓兒一般乖乖的縮在他懷裡,不一會兒就去會周公了。

  看著那即使在睡夢中也笑的極香甜的孩子,蒼瞑的手撫上天機蒼銀的發,想起大長老上午對他說的關於蒼銀之子的事,不禁皺起了眉,再想到那‘舒和’劍,就止不住的要歎氣。似乎自這孩子出現後所有的事都亂了套,兩人的關係,龍子,蒼銀之子,所有的所有都被堆積到了一起亂成一團麻。但是,只要看到這甜美的笑容就覺得一切都值得,一切都無所謂,他的心裡,除了這孩子,還能容的下什麼?

  “天機,我是真的希望那把劍真被你弄丟了。但是……唉……”蒼瞑長長的歎了口氣,將懷裡的孩子摟的更緊,“不管你想做什麼,我總是護著你就是了!只要你開心,其他的又值得什麼呢?”
  

章三十一

  接下來的日子似乎過的極快,隨著祭天大典的臨近,蒼瞑也逐漸忙了起來。流鉞那邊也來了消息,長公主已經被找到並且被花了了順利的取代,但劫持公主的匪首卻跑了,能從流鉞的眼皮底下逃掉,天機倒不禁對這匪首感興趣起來。現在花了了已經在洛水族人的陪同下朝開雲而來,長公主被劫一事雖然已經平息下來,但天機知道,兩國間那已微微露出點痕跡的裂縫只要有人用手輕輕的撩撥一下就會一發不可收拾。但現在還不到時機,天機現在能做的也不過是每天陪著小葉子到處亂晃,然後無所事事的喝茶聊天吃點心。

  然而,今天卻有點不同,因為,那個藍色海妖——玖又出現了。這次他倒是恭敬了許多,知道在‘大長老有請’前加了個‘少君’。跟在玖身後,天機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傢伙每次出現都是受命于長老,難道他竟是隸屬於暗殿的嗎?

  到了暗殿,默笙已經等候在那,見到天機進來躬了躬身,還沒來得及說話,頭上的兜帽忽然被人給掀了,那少年美豔的容貌便那樣毫無徵兆的在眼前放大。

  “嘻~大長老其實長的挺不錯啊,為何一定要用兜帽遮住呢?”

  嗯嗯~應該是那種文人氣質很強的儒雅感,屬於羽扇綸巾,談笑間決勝千里的類型啊!

  默笙皺了皺眉,伸手想將兜帽再蓋上,天機一把抓住默笙的手,笑道:“大長老可知道?本少君最討厭的就是說話時看不到對方的眼睛。因為……” 細長的眉高高的挑起,一股子尊傲之氣便染上了眉眼:“什麼都會騙人,惟有眼睛不會!”

  默笙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少年,孤高,尊貴,蒼銀色的眼眸裡仿佛沉澱了千年的滄桑,才能孕育出如幽潭一般的淡定深沉。

  眼前的人,真的只有十五歲嗎?

  默笙將抬起的手放下,無言的遵從。

  “長老找我何事?”

  “這件事我已向族長稟報過,但似乎族長並沒有對少君提起。我雖明白族長心中的顧慮,但此事關係我族命運,不得不提,所以才請少君來此。”

  天機等著默笙的下言,默笙卻沒有說是什麼事,只是伸手朝七個玉座後的內門指了指。

  “請少君隨我來。”

  天機隨著默笙進入內門,眼前驟然被一片白色的湖水所淹沒。天藍的那樣清透,雲舒雲卷間有飛鳥撲扇著翅膀,一個俯衝輕靈的從湖面上掠過,然後揚翅高飛,直直的沒入雲端裡。鱗鱗生光的湖水正中只建了一棟閣樓,朝四面伸出雕欄的回廊,連接著四個亭子,卻並沒有通到岸邊的路。

  天機微微向前傾身朝湖面看去,映不出影子,湖水呈淡淡的乳白色,並不像一般的湖水般清透,而且這湖水中的天地靈氣極強,蘊結不散。

  “這是我族的禁地,只有初生的嬰兒才能來這裡。”

  “嬰兒?”

  “四族雖是神族,擁有強大的力量和漫長壽命,但同族相交生下的孩子的存活率卻極低。若與人類婚配生下的孩子雖健康卻幾乎很難達到二羽以上。所以,這‘蘊靈湖’對族人的繁衍就極其重要。只要將初生的嬰兒放在湖水中三個月,湖中蘊涵的天地靈氣就能慢慢的改變嬰兒的體質,使之身體強壯,靈力高強。唯一的缺點是時間一久這湖水中的靈氣就會散溢,且被污染。所以,必須要有人不時的用自己的靈氣淨化湖水。”

  “那個人就是‘蒼銀之子’?”

  “是。”默笙看向天機蒼銀色的發和眼,“蒼銀之子的靈力最為純淨,最適合淨化湖水。”

  “我以為蒼銀之子的力量是‘增幅’?”

  “確實是‘增幅’,但不是對人,而是對結界,由這湖水散溢出的靈氣會成為支持整個宮殿漂浮的力量,靈氣越強結界也就越強,支持力也越大。”

  “她是誰?”

  天機抬起手指向湖中對著這邊的亭子,一個女子被兩個侍女攙扶著坐到亭邊的石凳上,她雙手搭在圍欄上,下頜則擱在手臂上,蒼銀色的發披散下來在陽關下閃著銀光。

  默笙的視線順著天機的指看過去:“她是上一任‘聖童’,因為力量並不強大,淨化湖水已耗去了她大部分靈力,所以自來這兒後她就沒再出去過。”

  “多久?”

  “五百年。”

  天機和默笙都沒有再說話。

  五百年,是長?是短?長到滄海桑田已變了顏色,短到光陰荏苒瞬息而過,蒼老了容顏,乾涸了心靈,只有孤寂在這波光鱗鱗的湖中越沉越深,越沉越深。

  天機踏前一步,腳尖在湖水上輕輕一點,蕩開陣陣漣漪,一圈一圈的輻射出去,白色的身影在湖上鳥兒一般掠過,輕靈,灑脫,翩若驚鴻。

  天機落在那亭子中,兩個侍女似乎很驚訝除了長老外竟有人會來這兒,但見到天機額上的金印卻也不敢說什麼,垂著頭退到一邊。

  天機走到那女子身邊,對方竟仿佛沒有感覺到一般仍然看著湖水發呆。天機伸出手捏住女子的下頜強迫她抬起頭。

  那應該美麗無比的蒼銀色眼眸裡只有空洞與虛無,沒有喜,沒有怒,甚至連寂寞都沒有!

  原來,在這漫長的歲月中,連靈魂都已經死去了嗎?

  天機臉色冰冷的用指腹細細摩娑著女子滑膩的皮膚,眼裡,閃過憐憫與嘲笑。一枝冰棱憑空出現,在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情況下刺透了女子的胸口。那空洞的眼裡似乎第一次出現了可以稱之為感情的東西,她蒼白著臉,伸出手死死的扯住了天機的衣服,有些乾裂的唇那樣輕那樣輕的揚起,猶如等待了千年的花朵一夜開放,絢爛,美麗,然後曇花一般消失無蹤。天機看著她的眼漸漸暗淡,看著她的手無力的從他的衣服上滑落,在身邊侍女驟然而起的尖叫聲中,那柔潤如水的一句‘謝謝’在耳邊飄飄蕩蕩,轉瞬而逝。

  “大人!大人!”

  其中一位侍女猛的撲上來搖晃著女子的身體,見對方已斷了氣,哭泣著不顧一切的拉住天機的衣袖。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她?她已經……已經夠可憐的了!為什麼還要這麼殘忍?”

  天機冷哼一聲,一揮袖將那侍女震出老遠。

  殘忍?哼!他向來就不是心軟的人!

  “少君,你不該殺了她。”

  天機轉身看向微微皺眉的默笙,挑眉:“怎麼?長老帶我來這不就是想讓我取代她嗎?既然已經沒用了,何必還要留著?”

  “少君是族長之子,未來的天羽族族長,自然不可能像她一樣留在這。我原本的意思是讓她繼續淨化湖水,而少君只需偶爾來一次……”

  默笙的話沒有能夠繼續下去,因為他眼前的少年忽然伸展開雙手,強大的靈氣潮水一般從那纖瘦的身體中溢出,一點一點彙聚成銀白的氣浪纏繞著他的身體盤旋不止,那蒼銀色的發在風中紛飛若羽,盈盈生光,白色的衣擺微微鼓起,像鳥兒展開翅膀,昂首欲翔。少年額上的金印閃耀著奪目的光芒,絕美的臉龐在金與銀的光芒中顯得如此聖潔而高貴,半合的眼猛的張開,銀色的氣浪瘋狂的朝四周襲去,凝聚於湖上的靈氣仿佛受到吸引一般瘋狂的運轉,與襲來的靈氣交匯融合,以天機為中心崩射出去。那強烈的光芒讓默笙本能的閉上眼,再睜眼,湖水透徹見底,靈氣集聚不去,化為薄霧在湖上嫋嫋如煙。那少年雙手後別,微微昂起頭站在涼亭之上,那樣高傲的挑起飛揚的眉,靈光閃耀的眸裡滿是狂放的自信,他就那樣靜靜的站著,沒有語言,沒有動作,卻仿佛站在了眾生之巔,再無一人能夠超越。

  默笙隱去心中的震驚,恭敬的垂下頭。

  “默笙代族人謝過少君。”

  “謝就不用了,我只想知道……”天機用腳敲了敲涼亭地板,“這下面藏了什麼?”

  默笙神色平靜,但那眼中一閃而逝的驚訝卻沒有逃過天機的眼。

  “默笙不明白少君的意思。”

  “不明白嗎?”天機偏了偏頭,冷冷的笑,“不明白就算了!”

  說完腳尖一點,朝岸邊掠去。默笙愣了幾秒,隨後跟上。

  天機在岸邊遇到了蒼瞑,顯然是有人像蒼瞑稟報了他被長老叫來的事。

  蒼瞑見到天機什麼也沒說,甚至沒有問他為何要殺了那女子,只是拉起他的手朝殿外走去。天機靜靜的跟在蒼瞑身後,感受著手中傳來的溫度,那樣幸福的笑。

  “爹爹,我能跟你要個人嗎?”

  “誰?”

  “玖。”

  蒼瞑停下腳步,高深莫測的看著天機:“玖?他得罪你了?”

  天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

  什麼啊?難道他要一個人就是因為對方得罪人他了?他有這麼邪惡嗎?

  看著天機嘴撅的老高一臉的不滿,蒼瞑終於憋不住笑了出來。

  “你要他跟著你當然沒問題,但……你可別後悔!”

  咦?這句話不對啊?為什麼他會後悔啊?

  天機思過來想過去,還是沒想到自己有什麼可能會後悔,他倒是覺得玖如果答應跟著他才要後悔。

  “我就要他!”天機斬釘截鐵。

  “好。我會和他說。”

  蒼瞑撫了撫天機的頭髮,遲疑了片刻說道:“葉秋離回來了。”

  天機猛的抬起頭。

  “他想見你。”

  天機眨了眨眼,看著蒼瞑那僵硬的表情嘿嘿笑起來:“爹爹不高興嗎?難道是……吃醋了?”

  蒼瞑低下頭吻上那讓人嘗不夠的唇:“對,我吃醋了!因為你和他共有了十年光陰,而我被排在了外頭。”

  天機墊起腳尖摟住蒼瞑的脖子,親熱的廝磨:“不過是十年,而我和爹爹會有百年千年,遠遠的勝過他呢。”

  蒼瞑將懷裡的孩子更緊的摟了摟,然後放開:“他在‘聽雨閣’,你去看看吧。”

  天機點了點頭。他知道‘聽雨閣’是專門用來接待外賓的。由於祭天大典的到來,三族的使者都會被安置在‘聽雨閣’,而三國的使者則由皇帝招待。

  看著蒼瞑離開,天機將身體依在雕欄上,慢慢打開左手,手掌中一團透明的靈魂飄飄蕩蕩浮到空中在天機眼前轉了轉。

  “走吧。以後,就當個普通人吧。”

  那魂魄閃了閃,慢慢的朝天際而去。天機看著她越飛越高,逐漸隱沒在天光之中,柔柔的笑了笑,毫不留戀的離去!



章三十二

  ‘聽雨閣’離暗殿有些遠,天機走了好一會兒才到。由於另外兩族的使者還沒到,這‘聽雨閣’裡只住著葉秋離。天機踏進閣裡時正看到葉秋離背對著他坐在庭院裡的石桌旁和一個美豔的女子說著話,那女子先瞧見天機,站起身行了一禮,天機這才發現這女人竟然是天羽族人。

  葉秋離站起來轉過身,看到天機時明顯愣了愣神,目光凝滯在他額上的金印上。

  天機緩步走過去,微微抬起頭,輕柔的笑道:“秋離~”

  葉秋離目光深沉,看著天機久久不語,最後終於揚著嘴角笑了笑:“你……變了許多……”

  就仿佛一直被藏在頑石中的玲瓏美玉,脫去那一層稚氣與天真,出落的亭亭若荷,美豔中帶著凜凜之氣,妖嬈中蘊著聖潔高雅。

  天機抿起唇,笑而不語。

  葉秋離朝後擺了擺手,女子會意的朝兩人福了福身轉身進了屋。

  “天機,後來你找到那把劍了嗎?”

  天機的笑容仿佛用沙粒築成的花朵在狂風的侵襲下一點一點的崩潰。他凝望著葉秋離急切的眼神,心裡忽然湧上想狂笑的衝動。慢慢的扭頭將目光投向那蔚藍的天空,純淨的沒有一絲雜質,藍的剔透而脆弱,仿佛只要用手輕輕的握,就會支離破碎。

  “我以為……”幽幽的低語猶如微風撫過,輕的沒有一絲重量,“你會先問我這些日子我過的好不好……”

  天機扭過頭,看到葉秋離眼中一瞬的震驚,看到他的唇角動了動終究是什麼也沒說,看到他像是不敢面對般移開了視線。

  心裡,竟是有些痛!

  “天機……”

  葉秋離想說些什麼,卻被天機猛的打斷。

  “秋離,”他揚起唇,像以前一樣笑的天真而美麗,卻有誰在心的某處悄悄的咬起唇,忍著淚水不讓它落,“我許你一個願望可好?”

  “願望?”

  “對。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便為你用一次真言。”

  “天機……”

  葉秋離忽然有些慌,眼前的少年明明是在笑著,可為何他卻在那明麗的笑容中看到了漸漸冰封的猙獰傷口?他並無意傷害對方,只是太過在意‘舒和’劍的下落,太過在意龍子的下落。

  “秋離,”天機再一次打斷葉秋離的話,“‘舒和’劍我沒找到,或許是被人撿去了。雖然爹爹無意找尋龍子,但其他人就未必了,所以如果你也有同樣的想法動作可要快些。那,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天機轉身離去,葉秋離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天機轉過頭,看到那俊美邪魅的男子仿佛一個孩子般露出無措的表情。

  “天機……我們還是朋友,是嗎?”

  天機舒展開輕皺的眉眼,滑開紅豔的唇朝葉秋離露出美麗的笑容,眉飛揚,眼流波,唇含媚,那笑容在葉秋離的眼中仿佛長於天山之巔的花朵輕輕展開含苞許久的花瓣,清雅,脫俗,美的讓人心顫。

  然而,他卻依然沒有聽到他想要的回答。

  衣袖在手中輕輕的滑落,他看到那少年決然的扭過頭,蒼銀的發如刀刃般切過他眼前的世界,轉身離去。

  他們是朋友嗎?不是!

  他們是敵人嗎?也不是!

  十年前,他以真言為目的,他以法術為目的,原本平行的兩條線陡然轉了方向朝彼此而來有了交集。

  十年後,他以神劍為目的,他卻以為十年的時間足夠兩人坦誠相待,卻原來,其中的一條線終究是要回到自己的軌跡。

  所以,他許他一個願望,還了他十年來欠的情,了了他十年前的願望,當願望實現,兩條線依然平行,像一切沒有發生,他不會再有任何顧慮!

  現在,他們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或許,直到一切回歸原點,他們,其實什麼都不是!
  
  天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天風閣’,等發覺時自己已站在庭院裡的落櫻樹叢下。這樹有著極美麗的名字——逝流年。

  天機不知道為什麼這樹會有這樣的名字,或許是因為這樹的葉子會在一月之內長出,由原來的鮮綠漸漸轉為帶著些血色的冰藍,最後再轉為灰綠時掉落,然後在下一個月又會重複同樣的過程。

  天機很喜歡這逝流年,就仿佛一個人的一生,先是無憂無慮的童年,然後是帶著一切喜怒哀樂的少年和成人,最後當歲月畫了個圈回到原點時,一切都已看的透徹,卻再也回不去當初的鮮嫩純淨,那清亮的綠色上終究是抹上了一層灰。

  此時,正是這逝流年落葉的時候,一片片的灰綠紛紛揚揚,遮掩了天機的眼眸,天機的世界。他閉著眼站在落葉中,感受那冰涼中帶些粗糙的落葉撫著他的臉龐打著旋在空中飛舞。

  淡淡的金芒自天機的右臂溢出,龍吟聲中,無數道金色劍芒盤旋而出,在天機的身前彙聚成劍。天機仍然閉著眼,慢慢抬起右臂一把握住劍柄,腳尖輕旋身子已打了個轉,一片落葉飄飄而落,正落在天機平舉的劍身上,那片灰綠在那光華流轉的劍芒中竟漸漸轉為鮮嫩的綠色。天機一挑眉,身體猛的躍起,手中長劍在空中劃出華貴的金芒,綻出千朵金蓮,將那白色的身影整個包圍在內。眉輕挑,滿是不羈的狂放;唇微揚,全是凜然的傲慢,散亂的銀髮在落葉紛飛中舞的恣意而狂亂,衣袂翻飛在空中獵獵作響。

  天機猛的睜開眼,一種暢快淋漓的感覺從心底湧起,流水一般洗滌著全身。

  渺渺蒼天,浩浩大地,芸芸眾生中誰能阻吾前路?誰能拘吾之魂,束吾之魄,亂吾之神?

  吾乃龍子,殺神!噬佛!藐眾生!

  天下,不過吾手中之物!

  天機的喉間溢出暢快的大笑,手中長劍舞起金色的簾幕,讓滿天的落葉在其上點綴出最華美的紋飾,白衣的人兒在光華之中騰挪舞躍,抖落了鉛華,媚惑了紅塵,只在這青天綠水間讓靈魂脫了柙,讓笑聲震了天,讓恣意裂了地,劍舞身旋間,蒼眸微合間,將世上一切踩於腳下!

  蒼瞑站在庭院入口處滿眼癡迷的看著那在落葉中持劍而舞的少年。他還那樣清晰的記得,十年前的孩子一臉崇敬的仰望著他,天真的說著想變的強大,想要保護他。而如今,不過是十年光陰,卻已將那孩子磨練的如此堅強而耀眼。

  這是他的骨血,是他生命的延續,是他命中的劫,是他千世百代的愛!

  金色的劍劃開紛飛的落葉朝蒼瞑而來,蒼瞑揚起唇,紫芒在空中與金芒相擊,發出悅耳的響聲。一白一藍兩抹身影在空中翩然舞起,每一次眼神的相交都藏著脈脈的溫情,每一次會心的微笑都蘊著曖昧的情愫,每一次雙劍相擊都仿佛在心頭刻上那永遠無法忘懷的容顏!

  蒼瞑的劍輕顫著朝天機的面門而去,原本應該揮劍格擋的天機忽然收了劍,唇角含笑的直直站在原地看著那把劍破空而來。蒼瞑大驚失色,一甩手變了劍的軌跡,然後猛的沖上前抱著天機滾到一邊,那劍斜斜的擦著天機的臉龐深深的紮進他身後的樹杆上。

  “你!”

  蒼瞑正想好好的教訓一下這膽大包天的小鬼,天機忽然一翻身將蒼瞑壓到身下,邪魅的揚了揚眉。

  蒼瞑皺起眉,發現自己的身體被束縛住,完全動不了。

  天機居高臨下的看著蒼瞑,慢慢的,慢慢的鬆開自己的衣服,白色的衣衫順著少年的雙臂滑落,白皙肌膚上蜿蜒盤旋的金色蟠龍上緊緊的攀附著妖豔的曼陀羅花,莊嚴,妖嬈,明明是如此矛盾的存在,卻襯的那少年越發的絕豔。

  龍子!

  這兩個詞在蒼瞑的腦中只閃了一下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因為那跨坐在他腹上的少年竟用臀部輕輕蹭著他的敏感地帶,欲火翻騰著湧上來,燒焯了他的眼。

  “天機……把束縛解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就好像活生生的吞了一團火。

  “不~要~”

  天機心情愉悅的看著身下的男子因為那不斷升騰的欲望而危險的眯起了眼,嫵媚的挑著媚眼用指細細摸娑著自己的唇瓣,然後探進口裡緩緩的吸吮,感覺到那總是冷靜自持的人呼吸漸漸粗重,看著他的眼神像要撲上來吞了他,於是那樣的邪氣的將唇角滑開,慢慢的俯下身在男人耳邊輕柔的低語。

  “爹爹……想要我嗎?”

  腰部忽然被人抱住然後天地猛的倒轉,蒼瞑竟強行衝破了束縛將天機反壓在身下。

  “小妖精!”

  無法可想的低吼著,蒼瞑狠狠的吻上天機的唇,天機伸開手臂環住蒼瞑的脖子,唇舌交纏,感受著那帶著細繭的大手撫過自己的身體,從大腿的內側滑過握住了他微微昂首的欲望,忽急忽緩的套弄。

  “嗯~~嗯~~爹爹~~快點~快點~~”

  天機張開檀口淺淺的低吟,眼神迷離的昂起頭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隨著蒼瞑動作的加快挺起胸膛,蜷起腳尖,雙手無意思的扯著那墨紫的長髮。蒼瞑俯下身子,舌尖舔過那白淨的脖頸落在胸前的珠紅上,用齒輕輕的咬,身下的孩子便仿佛被電了一般微微彈動著身子。豔紅的粉色仿佛一夜之間紛紛綻放的春桃在如玉的肌膚上暈染開來,蒼銀的發遊蛇一般隨著身體的扭動鋪散開曖昧的蠱惑,蒼瞑感受著身下的人兒繃起身體想要宣洩,壞心眼的用指腹頂住了鈴口。

  “嗚……爹爹~爹爹~”

  天機只覺得全身都像著了火一般,有股熱流想要噴射出去卻偏偏被堵住了出口,難受的淚水只流,扭著身體向蒼瞑討饒。

  “寶貝兒~”蒼瞑咬住天機的耳垂,“叫我的名字。”

  “嗯~~”

  說什麼?在說什麼?

  “叫我的名字,天機,叫我的名字。”

  “爹~~嗯……蒼~~蒼瞑~~”

  蒼瞑挑起邪肆的笑,吻上那紅的仿佛要滴血的唇。

  “乖孩子~”

  眼前的世界似乎在一刹那變的蒼白,腦中仿佛有一根弦猛的斷了,天機喘著氣,渾身無力的癱在地上。

  “天機,舒服嗎?”

  “嗯……嗯……”

  看著那睜著水眸,完全是無意思的點著頭的天機,蒼瞑的心裡仿佛有什麼漲的滿滿的。他將沾染了少年精液的手指探入雙丘間的密處,仿佛是感覺到有異物進入體內,還沒回過神的天機本能的繃起了身體。蒼瞑用另一隻手撫上那已軟下的欲望之芽慢慢撫弄,感覺到天機緩緩軟下身體,指尖便在那密道裡慢慢的進出,用指甲輕刮著脆弱敏感的內壁,然後慢慢增加著手指。天機的喉中發出低低的哼哼聲,波光蘞豔的眸子開始彙聚著光芒,只那樣柔柔的流轉眼波,便是讓人無法抗拒的媚意橫生。蒼瞑將手指抽出,分開那纖長的腿,將自己早已青筋鼓漲的欲望緩緩埋進那溫暖的密處。

  天機只覺得自己的體內被灼熱的物體慢慢填滿,因為抽出手指而帶來的空虛仿佛在一瞬間被蒸發,他努力睜著眼,在水霧中看到那佈滿汗珠的俊美容顏,看到那仿佛藏了野獸的魔性眼眸,看到那能讓他的世界都燒毀的炙烈欲望。

  即使如此,那凝視著他的眼神依然如此深情,那撫弄著他的雙手依然如此溫柔,那進入他身體的欲望依然如此輕緩。

  所以,讓我怎樣不愛你?讓我怎樣不愛你啊?

  天機張開雙臂,緊緊的環住蒼瞑的脖子,雙腿纏上蒼瞑的腰,迎合著對方瘋狂的撞擊,在蒼瞑的耳邊低低的輕泣。

  “爹爹~爹爹~最喜歡~最喜歡~”

  “天機……天機……”

  蒼瞑摟住天機的腰一次次的將自己的欲望抽出再挺入,再深一點,再深一點,當一切全都拋開,他想要得到這孩子的一切,那稚氣的撒嬌,那尊傲的狂妄,那一舉一動間彌散的華貴,那微挑唇時的眼兒媚。他從不知道自己能愛的如此瘋狂,愛到心都撕裂了一般的疼,愛到他恨不得將身下的人兒吞吃入腹。

  可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他還是告訴自己要再輕一點,再緩一點。因為這是疼入骨髓的寶貝,因為這是銘刻在靈魂中的至愛,因為即使傷了對方一分一毫也會讓他心痛欲裂,所以,傾注了所有的愛,背叛了世間所有的一切,唯一所想的,只是將你擁在懷裡,永生永世,永生永世。

  落葉飄飄,紛紛揚揚,掩去了世間繁華,掩去了蒼海桑天,這天地之間似乎只留下那相擁的兩人,重疊的心跳,急促的喘息,身體交融發出的靡靡之音,在耳邊一遍一遍呼喚你的名字,在唇上一次一次染上你的味道,在身體的最深處一遍遍烙下你的刻印。

  我愛你!我愛你!你……知道嗎?知道嗎?
  

章三十三

  落瑤站在回廊之上,指尖從光滑的雕欄上滑過,看著腳下的雲霧嫋嫋眼神迷離。

  她有多久沒回來了?這熟悉又陌生的水榭樓臺,這雲天之端的瓊樓玉宇,這無處相思的天光雲開?

  一百年,這兒什麼都沒變,唯一變的,只有她自己而已啊!

  落瑤收回目光,輕輕的歎了歎氣,朝暗殿走去。

  她有什麼可後悔的?那是她選的路,即使錯了,也已經回不了頭,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錯到底!

  暗殿門前,落瑤整了整衣冠,朝守門的侍衛走去,那侍衛只是個二階羽族,見到落瑤額上的三羽急忙彎下腰行了個禮。

  “可否勞煩你通報一聲,就說有故人求見六長老。”

  “六長老?”侍衛遲疑片刻,不解的看向落瑤,“這……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六長老已經死了。”

  “什麼?”

  落瑤眼前猛的一黑,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好不容易穩住了腳步,臉色蒼白的看著侍衛。

  “怎麼會?六長老怎麼會死?”

  “她對少君不尊,不僅派人暗殺少君還在少君隻身來暗殿時試圖對少君不利,少君為保性命一失手將六長老殺了。”

  “少君……少君……”落瑤雙手緊緊握起,直握的骨結泛白,天機那張絕美的容顏在她的腦中漸漸清晰。

  “那其他幾位長老呢?難道就沒人為六長老討個說法嗎?”

  “其他四位長老因為牽扯其中,被族長處罰拘困於暗殿五百年,從此不得過問政事,如今這暗殿也只剩大長老一人掌事而已。”

  怎麼會?怎麼會變成這樣?

  “可否……讓我進去瞧瞧……”

  “這……”侍衛有些為難,這暗殿哪是人人能進的?更何況眼前這女子連這些族人盡知的事都不知道,顯然常年不在天羽族內了,他作為暗殿守門衛士怎麼敢放行?

  “求求你!”落瑤拉住侍衛的手,淚眼婆娑,“我只進去一會兒,絕不會讓人發現。她死時我沒能見她最後一面,我……我……”

  一邊說著,淚水已是落了滿臉。

  見落瑤哭的傷心欲絕,似乎並非假意,侍衛一時竟也是萬分難過,側開身子無言的放行。落瑤朝侍衛深深福了福身,推開殿門踏入殿內。

  一切如常,還是如此的空曠,還是那七個玉座,然而,原本應該坐在上面的人卻是去了哪裡?

  落瑤走到呈扇形排列的六個玉座的最後一個旁,那秀美的容顏似乎還如此的清晰。那個人曾一臉驕傲的將她抱在手中指著玉座對她說‘瑤兒,等你長大了,我就將這位子讓給你’,那個人也曾因為她的不懂事罰她跪在玉座前整整三天三夜,等她暈倒後醒來時只看到那淚眼漣漣,滿眼說不出的疼愛與愧疚。她們不是母子,卻勝似母子。她視她為己出,她視她為生母,相依為命,相濡以沫。如果不是百年前她不顧蘭長老的勸阻執意要用那樣的方式探探蒼瞑的真心,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然而,不在了!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依靠竟然不在了!

  只是因為對少君不尊!只是因為拂了少君的意!

  少君!哈——一個人類的雜種!算什麼!

  落瑤抹去臉上的淚水,跪倒在地朝玉座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再站起,已是滿目冰寒。

  “母親,您放心,此仇不報,我誓不甘休!”

  說完,再不回首,毫不留戀的離去!

  天機,以命償命,你殺了我的親人,我怎能容你如此逍遙?你等著!你等著!
  
  鴛荷在蒼瞑的寢房外急的團團轉,今天一大早耀金族的使者就到了,此時正等在大殿等著族長接見,偏偏平日一向早起的族長今日竟一反常態的睡到了日上三竿。這可怎麼辦啊?

  一咬牙,鴛荷冒著被責罰的危險輕輕的打開寢房的門,薄紗掩映下床上的人似乎並沒有醒來的跡象。鴛荷皺了皺眉,正準備走到床邊去喚蒼瞑,床上的人忽然動了動,鴛荷急忙跪到床腳處。

  “……鴛荷……”

  “是。”

  “叫人將東西送進來,你們在外候著吧。”

  “是。”

  鴛荷一臉疑惑的回答,站起來朝門外走去,剛走幾步忽然聽到蒼瞑沙啞著聲音有些無奈的低聲說道。

  “天機,別胡鬧!”

  少君?

  鴛荷下意識的扭頭看去,正瞧見蒼瞑一隻手將紗簾微微挑起準備下床,卻被全身赤裸的天機抱著脖頸親溺的親吻著,看著那重又掉落的紗簾後糾纏的身影,鴛荷一下紅了臉,跌跌撞撞的沖去門去,站在門口愣了好一會後忽然用雙手捧著通紅的臉龐興奮的低叫著。

  “哎呀!怎麼辦?怎麼辦?看到了!看到了!啊!好討厭!怎麼就露那麼一點嘛~”

  “鴛荷大人……”

  一旁等著伺候的侍女奇怪的看著不斷自言自語的鴛荷,有些擔心的問道。鴛荷正兒八經的咳了咳,點了其中幾個端著衣物的侍女。

  “你們幾個把東西送進去就出來,可別亂瞧,知道嗎?”

  “是!”

  見侍女進去,鴛荷在門外一邊等著一邊不斷在腦中回想著方才的情形,直想的面紅耳赤,卻還意猶未盡,真恨不得現在就沖進去將那兩人的媚態看的仔仔細細。過了好一會,終於聽到蒼瞑叫她的聲音。鴛荷低著頭領著侍女進去,到了寢房時極快的將眼抬起瞄了瞄,發現兩人都已經穿戴整齊,不禁失望的小小歎了口氣。

  天機坐在椅上挑著眉笑:“鴛荷,你歎什麼氣啊?可是沒瞧見精彩的覺得可惜?”

  鴛荷將頭壓的更低,快步走上前去幫蒼瞑整理衣服,不敢回這小魔頭的話。

  見鴛荷不答他的話,天機有些無趣的將目光轉向蒼瞑,忽然間想起一件事來。

  “爹爹,我昨天去秋離那見到個女人,她是天羽族人怎麼會和秋離在一起呢?爹爹認識她嗎?”

  蒼瞑撫著自己領口的指尖猛的一頓,目光在空中飄來飄去然後落在鴛荷的身上。

  “哎呀,族長!我差點忘了,耀金族的使者正在大殿等著您呢!”

  “哦?是嗎?那可不能讓客人久等了!”蒼瞑一邊說著一邊火燒屁股似的往外走,走到門口時才停下腳步,扭過頭一臉尷尬的瞧著天機。

  “那個……天機,你要不要一起去?”

  天機用手撐著臉頰,笑著搖了搖頭:“我不去。我答應小葉子今天要帶她來族裡瞧瞧,等會兒我還要去接她。”

  “哦,那好!那好!那你們好好玩。”蒼瞑松了口氣,暗暗的朝鴛荷使了個眼色,然後消失在門外。

  鴛荷讓侍女將所以的東西整理好,眼都不敢抬的朝天機福了福身:“少君,那我先告退了。”

  “急什麼?”天機將後背靠到椅子上,挑著眉朝身邊的椅子指了指,“鴛荷,不如我們坐下來聊聊天吧。”

  看著那閃著詭詐光芒的蒼銀眼眸,鴛荷開始在心裡哀嚎。

  族長,救命啊!
  
  暗殿附近的一處涼亭內,錦葉將身體整個趴到欄竿上,興奮的大叫著:“好漂亮!小天,這兒一定就是仙境了!”

  天機坐在一邊看著錦葉從這邊跑到那邊,然後再跑回來,看著眼前的景色興奮的手舞足蹈,心裡便仿佛有溫暖的春風撫過,變的那樣平和安寧。他喜歡看錦葉歡笑的表情,眉眼彎成月亮一樣,毫無顧忌的大笑著表達自己的喜悅。她的心,才是真正的剔透如水晶一般讓人一眼就能看穿。天機想要保護這種純潔無垢,因為,這種純粹的美麗或許白天灝有過,但九玄和天機都沒有。他們的心,一個已是千瘡百孔,在歲月的磨刀石上鮮血淋漓,一個已築起了高高的牆,除了信任的人外別人再也進不去。

  “小天,小天,那兒是什麼地方?”

  因為興奮而滿臉紅暈的錦葉跑過來拉住太機的手。天機順著錦葉指向的地方看去,原來是暗殿。

  那是……

  天機眯起眼看著那從暗殿而來漸漸走近的人。烏髮如雲,粉衣飄飄,行若流水款款,止若嬌荷亭亭,舉手似風擺嫩柳,投足似雛燕淩空,端得是風華絕代,嫵媚妖嬈。

  落瑤!

  落瑤顯然也看到了天機,卻並沒有進亭子,只遙遙的垂首福了福身。

  “聽說,你曾是爹爹的心上人?”天機將落瑤從頭打量到腳,眼露嘲諷,“哼!一般而已!”

  落瑤緩緩抬頭看向天機,紅唇微啟,那帶著幽香的聲音便幽幽的溢到了空中。

  “我確實一般,不過即使如此卻還知道自己是護國上族,不會像某些人一樣……”落瑤的目光落在錦葉身上,“和一個下等妖物混在一起,自甘墮落!”

  一直在旁邊聽著的錦葉刹時蒼白了臉色。

  天機臉色頓寒,一揮袖一股勁氣朝落瑤而去,這一下來的突然,落瑤根本沒想到這少年會說動手就動手,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只得本能的用雙手護住頭部被那勁氣撞飛出去,後背狠狠的撞在回廊護欄上。

  “若不是看在秋離的面子上,本少君今日絕饒不了你!”

  落瑤慢慢的爬起身,感覺心口一陣疼痛,喉間有血腥味湧上來,卻倔強的吞了下去,掩在袖裡的雙手緊緊捏起,直握的骨結泛白。

  “滾!”

  落瑤垂著頭,朝天機福了福身,朝前走去。

  天機回頭拉住錦葉的手,心疼的看著她暗淡的眸子。

  “小葉子,你別聽她胡說!在我心裡你就像我的家人一樣,才不是什麼妖物!”

  錦葉扯起一個仿佛哭泣的笑容,點了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小天對我好……”

  “小葉子……”

  “小天,我有些累了,我想回去休息……”

  “我送你。”這樣子怎麼能讓人放心。

  “不用!我……我自己走!”

  錦葉搖了搖頭,咬著唇看了看天機,轉頭跑開。看著錦葉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天機煩躁的狠狠踹了一下護欄,然後抬頭朝空中大吼。

  “出來!”

  淡淡薄霧中漸漸現出個人形,藍衣藍發,是玖。

  “族長讓屬下從今天開始跟著少君,一切聽少君指示。”

  天機皺了皺,對玖一直隱在一邊卻不現身沒有說什麼,而是將目光投向暗殿。

  “那女人為什麼會從暗殿那邊過來?”

  “落瑤從小在暗殿長大,是六長老的義女。”

  “六長老……”

  天機沉思片刻,忽然扭頭朝玖笑道:“玖,陪我去做一件事怎麼樣?”

  看著眼前美麗的笑容,玖的心裡忽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天機一抬手指向暗殿:“玖,我們去尋寶吧!”
  
  流雲殿內,正在擦拭著長劍的錦河聽到門口有動靜,頭也不抬的問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天羽族不好玩嗎?”

  等了半天卻不見有人回答,錦河疑惑的抬起頭,看到錦葉滿臉淚水的站在殿前,一下慌了神,將劍往地上一扔就跑過去將錦葉摟到懷裡。

  “小葉子,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告訴哥,哥給你出氣!”

  “哥……”錦葉緊緊的抓著錦河的衣服,哭的淚眼漣漣,“哥,我們為什麼是狐妖?我們為什麼要是狐妖?”

  “小葉子……”

  “小天……小天會不會有一天也會因為我是妖而討厭我?哥,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當妖!我不要!”

  一個是擁有強大力量的神族少君,一個是地位卑微的狐妖,她從來沒有覺得,她和小天之間的距離這麼大,大到她不敢去看,不敢去踏出哪怕最微小的一步!因為,她怕,怕一旦踏出了就會跌在那萬丈深淵中再也回不了頭!

  錦河抱著錦葉沉默不語,他如何看不出錦葉對天機的心思,但是,他們,怎麼可能?他撫慰不了妹妹的心,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這樣將她抱在懷裡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其實有時候他真的那樣期待著,如果三人還是當初天真無邪的孩子,還是生活在那一片白芒芒的雪山之巔,沒有煩惱,沒有哭泣,沒有爭鬥,那該多好,那該多好啊!
  

章三十四

  天機帶著玖通過暗殿的內門進入‘蘊靈池’,天空依然藍的剔透,池水依然清澈見底,只是少了那亭中孤寂的身影,或許,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掠過池水落在閣樓頂上,天機仔細的觀察著腳下由四個涼亭與中間的閣樓組成的法陣。縱橫交錯的乳白色光芒以閣樓為中心輻射出去形成一個圓形,圓形中又包含著數百個獨立的陣法,陣法與陣法重疊相交,變幻不定,其中一個陣形的損害會立刻被另一個陣形所替代,所以即使能夠解了其中一個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會引起陣力的反彈,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同一時間將陣給毀了。對這一點天機倒是很有信心,但天羽族如此大費周折的用陣封印,藏在下面的東西肯定非同一般,如果真將陣毀了恐怕爹爹會很頭疼啊。

  結果還是要慢慢的找陣眼嗎?但是真的很麻煩啊!

  不耐煩的皺了皺眉,天機舉目朝四周看了看,忽然腦中靈光一現,想到了個好主意,他靜靜的閉上眼,像在感應著什麼一般側耳傾聽,然後雙手在空中緩緩滑動,帶起淡金的光芒,逐漸組成一個玄妙的陣形。

  一直站在涼亭中看著的玖敏銳的感覺到空氣中靈氣的流動速度忽然間變快,隨著天機身前金色陣形的完成,眼前由靈力彙聚而成的薄霧似乎在緩慢的挪動著,漸漸的顯出人的形體,大約能看出男女,甚至還有孩子。他們像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般呆滯的在空中慢慢的飄蕩。忽然,天機手中的陣光芒大勝,那些靈體像受到了召喚一般快速的朝天機聚攏而去。

  天機收回雙手,看了看眼前近百名的靈體,手指著下麵的陣型說道。

  “看到這個陣了嗎?你們每一人負責一個小陣,一柱香之內給我將陣眼找出來,明白了嗎?”

  靈體們聽話的點了點頭,紛紛朝下方的陣而去。

  天機縱身一躍落在涼亭上,玖疑惑的看著那些在天空中劃出白色弧線然後沒入陣中的靈體:“他們是……”

  “歷任死在這兒的‘聖童’,死後靈魂便被這池水同化,我不過是喚出他們殘留的意識讓他們最後再做點事而已。”

  “最後?”

  天機俯在圍欄上看著池上的倒影,表情莫測:“只有進入陣眼的那個靈能夠平安回來,其他的,都會被陣給吞噬掉化為它自身守護的力量。”

  玖的唇角動了動,卻最終什麼也沒說。

  是好是壞,是善是惡,他又有什麼資格去評論?原本,他的手,也不是乾淨的!

  兩人都不再說話,整個亭子裡再沒有一絲聲響,靜的讓人覺得如此的寂寞。

  約半柱香後一個靈體慢悠悠的飄到天機眼前,天機直起身子,細細的聆聽著對方的話,不時的還問上幾句,但其實玖除了天機的話外什麼都沒有聽到。

  似乎已經知道了陣眼的所在,天機一揮袖將那半空的陣給撤了,沒有陣力的支持,那靈體也漸漸消失,融入到靈霧中去。

  “玖,你覺得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天機沒有看玖,仿佛是在詢問,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那些被護陣吞噬的靈體是真的從這世上消失的無影無蹤,再沒有轉世的可能,但他們卻能夠結束那漫長的時間也無法抹去的悲傷,痛苦與寂寞。剛才的靈逃過了被吞噬的命運,卻還要在這已經停滯了的時間中不斷的回憶過去的孤獨,不斷的折磨著自己。或許……”天機忽然扭過頭,露出極淺極淡的笑容,“他其實寧願自己是那些已經消失了的靈體吧。”

  那一瞬間,玖卻覺得他似乎在那笑容中看到了無可奈何的同情與無處而去的悲傷。只是他不明白,緣何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會露出那樣滄桑的表情,就仿佛是經歷了太多太多,多到心都承載不了,驀然回首間,已是滄海桑田。

  “若少君有這個能力,何不給他個解脫?”

  “解脫?他已被這兒的靈氣同化,若想讓他解脫唯有散去所有的靈氣。”天機看著玖嘲諷的挑起眉,“你願意?”

  玖無言以對,他確實不可能因為同情一個已經死去的人而毀了全族的未來。

  “走吧。我們去看看這池水下到底藏了什麼。”
  
  這陣法的陣眼在閣樓地一層的東南位,天機走過去然後喚出‘舒和’劍將劍直直的插入陣眼,以劍身為中心彌散出金色的光線順著陣型而走,片刻後,整個陣都暗淡下去直止消失,陣眼前方的地板發出‘嘎嘎’的聲響,朝兩邊分開,露出一條暗道。天機探頭朝裡面看了看,發現似乎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率先走了下去。玖跟在天機身後,有些驚訝的看著那把金光流轉的劍。

  那個……該不會是……神劍‘舒和’吧……

  這暗道初時很狹窄,越往裡頭走就越寬敞,天機原本以為這條暗道會很長,但沒走多久就到頭了,結果,裡面什麼都沒有!

  天機鬱悶的看著眼前的密室,整個密室都用大理石砌成,上面用碩大的東珠描繪出羽族的禦印,中間的劍台則是用完整的黑曜石雕成,中間有一個凹口看樣子是用來插劍的。但就是這樣一個華麗的不能再華麗的暗室裡竟然什麼都沒有,要說有什麼隱陣的話他的雙眼也應該能看到。難道說羽族這麼大費周折的在外頭設了那個龐大的陣就是為了耍人嗎?

  天機雙臂環胸沉思著,忽然腦中靈光一現,嘴角詭桀的挑起,看著那空蕩蕩的劍台嘲弄道。

  “怎麼?感覺到‘舒和’的波動知道是我來了所以不敢現身嗎?哼!離殤,你知道我的耐性向來不好,再不現身可別怪我不客氣!”

  玖奇怪的看著天機對著虛空喃喃自語,感覺到空氣似乎在微微震動,眼前空無一物的劍台附近的空氣慢慢扭曲,一點一點現出形體。

  竟是一把通體黑色的長劍。

  劍身上沒有任何的裝飾物或花紋,只是純黑一色,但玖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將目光從這把劍上挪開。那仿佛能將四周的空氣都染黑的純粹,那閃著青森光芒的劍鋒,那從劍身上散發出的無一物的霸烈,那只看一眼就能讓人覺得心寒的狂煞之氣,一切的一切都證明著眼前的劍絕非凡品。

  如果說‘舒和’是神劍的話,那這把劍就是魔劍!

  天機吊著眉稍看著眼前的‘離殤’,心口開始隱隱作痛。當年被一劍穿胸的痛楚似乎再次復蘇,他慢慢的走上前,每一步都仿佛朝過去近了一些,那血流成河的焦黃大地,那痛哭流泣的無辜百姓,那死不瞑目的鐵骨英魂,心裡漸漸的湧起無處宣洩的痛苦,仿佛潮水一般掩去他的理智,撕裂了他的心,染紅了他的眼,靈魂深處有誰在嘶吼,在痛哭,想要揚眉揮劍,徹底的毀了這一切!

  “少君!”

  突如其來的呼喚讓天機猛的一頓,那不斷外放的殺氣仿佛失了根源,漸漸散去。天機閉了閉眼,壓下心中血腥的殘暴,重新看著眼前的劍。

  魔劍離殤!

  他一直都很奇怪為什麼子蕭的佩劍沒有跟隨在他的轉世身邊,卻原來一直都被封印在了天羽族。想來那‘蘊靈池’的作用不僅能起到改變羽族嬰兒的體質的作用,也是為了封住這把劍。

  說來也真是諷刺呢,堂堂四神之首的佩劍竟是把魔劍。他記得九玄曾問過子蕭,子蕭當時卻只是笑了笑回了句不清不楚的話。

  ——神與魔,不過一線之隔,有什麼區別嗎?——

  確實沒有什麼區別!

  直到九玄與那四人決裂之時他才知道,所謂的神,無情之時可以比魔還殘忍,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雙手都沾滿了鮮血,除了神性之外,他們和魔沒有任何區別!

  “真是可憐!”天機垂下眼又抬起,眼裡已沒有了那染了血似的戾氣,倒是透著幾分頑皮,“被主人拋棄的滋味如何?”

  若不是子蕭自己將其封印,沒有人可以動得了這把劍。

  離殤的劍身顫了顫,發出低低的轟鳴聲,似乎對天機的話極其不滿。

  “嘖,嘖,生氣了?哼,有本事你再來刺我一劍,來啊!來啊!”

  看著剛才還一臉殺氣的少君如今卻像個鬥氣的孩子一般朝那把劍做著鬼臉,玖的嘴角抽了抽,忍著笑別過眼去。

  “哈哈!離殤,你也有今天啊!想想以前舒和可沒少被你欺負,今天不好好嘲笑你一下還真對不起他呢!”

  離殤劍身顫的越來越厲害,一道黑色劍芒猛的呈圓弧形朝天機而去,玖飛快的擋在天機身前築起風牆,然而那劍芒並沒有傷到兩人,而是越過兩人朝外輻射而去,接著兩人腳下的大理石就開始劇烈震動,等靜下來時天機除了狠狠的瞪那把臭劍外沒其他事可以做了,因為他正被玖拖著朝外狂奔。

  這一震動必定會波及到整個羽族,他們這可是偷偷摸摸的過來的啊!

  好你個離殤!你等著!我非把你拆成十八份拿去燒火!

  當然,雖然天機已經在心裡用各種方法將離殤拆了個希巴爛了,但還是無法阻止蒼瞑領著大長老和一眾族人急匆匆的跑來將他們堵了個正著!

  “少君!”

  墨笙很驚訝的看著一臉尷尬的天機,他感覺到浮宮的震動以為是有外人侵入了禁地,卻沒想到竟是天機。想到那天天機問他那池水下藏了什麼,他一直以為不過是個巧合,卻沒想到這位少君竟真的能看到池上的陣並且能進入陣中然後毫髮無傷的出來!

  這種力量……實在是超過了他的想像,也超過了一個四羽應該有的力量!

  少君……到底是什麼人?

  天機搔了搔頭,視線從墨笙驚訝的表情上掠過落在蒼瞑臉上,心不禁狠狠的跳了一下!因為現在蒼瞑的表情可謂嚴厲,甚至是憤怒,他從未看過蒼瞑對他露出這種表情,即使是在他殺了六長老之後。

  “爹爹……”天機小心翼翼的蹭過去,低低的喚。

  “天機,你現在就給我回房去面壁思過!這三天不准你踏出房門一步!”

  “爹爹!”天機簡直不敢相信他聽到的話,爹爹竟然要罰他!竟然要為了這種事罰他!

  “還不去!” 蒼瞑低喝道。

  天機咬起唇,眼裡淚光鱗鱗,狠狠的瞪了蒼瞑一眼,一甩袖走了。

  “玖,我讓你跟著天機不是讓你陪著他胡鬧!你現在就去刑堂領罰!”

  “是!”玖依然面無表情,領命走了。

  “大長老,”蒼瞑扭過頭看向墨笙,“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以後不准再提。”

  “是!”默笙點了點頭。其實按私闖禁地的處罰,蒼瞑對天機或玖都罰太輕了,但以蒼瞑疼愛天機的程度能發這麼大火連默笙都覺得驚訝,除了領命外還能再說什麼呢?
  
  ‘聽雨閣’內,因為被天機傷了而躺在床上休息的落瑤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搖動,她抓住床沿,皺著眉探身出去。

  “怎麼了?”

  負責服侍她的侍女打開房門看了看,然後走回來搖了搖頭:“不知道啊!奇怪,這浮宮以前從來沒震過呢。”

  落瑤重又躺回去,接過侍女遞過來的熱茶放在手中無意識的磨娑著,腦中還在想著剛才的震動。

  天羽族的浮宮有靈池的力量支持,若沒有強大的力量干擾是不可能震動的,到底是什麼呢?

  忽然,落瑤的眼猛的睜大,雙手一抖將杯中的茶撒了大半。

  難道是……離殤……

  她自小在暗殿長大,義母又是長老,自然知道那靈池底下封了一把劍,甚至在她百歲時一心想讓她繼位的義母還曾帶她去見過那把劍,並將如何解陣的法子告訴她。

  但,到底是誰?竟能進入那密室且觸怒了那把劍?長老們不可能,族長更不可能,因為那是只暗殿長老才有資格進入的地方,族長雖然知道卻不允許進入。那……到底是誰?

  不!不對!誰進入的並不重要!

  落瑤猛的直起身子,眼裡焯焯有光!

  那把劍!我怎麼沒想到!義母說過除了它的主人外任何被它傷了的人都必死無疑!只要我能將那把劍弄到手……

  落瑤一把將身上的錦被掀了,下床激動的走來走去。

  拿劍沒什麼問題!只要能進入靈池我就有十分的把握得到那把劍。但是,拿出來之後呢?我不能出面,那個小鬼根本就不會見我,要誰來做?

  對了!

  落瑤臉上一喜,腦中浮現出那張清純的笑容。

  那個小狐妖!沒錯,只要她有欲望,就能為我所用!

  落瑤慢慢挑起唇,詭異而陰冷!



章三十五

  蒼瞑走到天機緊閉的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還沒開口說話,門內有什麼東西‘哐’一下砸在門上然後落下發出瓷器碎裂的聲音,蒼瞑甚至可以想像那瓷器在地上散落的七零八落的樣子。

  輕輕的歎了口氣,蒼瞑推開門進去,一眼就看到床上用被子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棕子’。蒼瞑走過去坐到床邊,伸手去拉被子,天機卻縮在裡頭死死的扯住不放。蒼瞑眼神暗了暗,收回手靜靜的坐在床邊,良久,才幽幽開口。

  “魔劍離殤,自天羽族存在那天就被封印在靈池之下,我雖沒見過,卻也知道那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劍。因此千年來不乏有族人起了貪念想將那把劍據為己有,有些人因為被暗殿的守衛發現而失敗,有些人雖躲過了守衛卻因為無法進入密室而功敗垂成,但確實有力量強大之人進入過密室,然而,那些人卻都無一生還。”

  蒼瞑用手撫摸著‘棕子’的頭部,聲音低沉:“天機,你知道當我看到擅入禁地的竟然是你時我有多麼害怕嗎?若有個萬一,我就會永遠的失去你!天機,一想到有這種可能,我連呼吸都似乎要停止了!你知道嗎?”

  被子動了動,天機微微露出半個頭,眼睛紅紅的抬頭看著蒼瞑。

  蒼瞑伸手撫上天機的臉龐,手指留戀在那細膩的肌膚上,連這輕微的動作都如此的小心翼翼,仿佛指尖碰觸到的人兒是如此的易碎而珍貴。

  “天機,我不想對你發怒,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控制心中的恐懼。天機,如果真的失去你,我要怎麼辦?你……希望我死嗎?”

  “不要!”

  天機猛的躥起摟住蒼瞑的脖子,眼角濕潤。

  “我才不要爹爹死!就算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許爹爹死!但是……”

天機將下頜擱在蒼瞑肩上很不滿的撅起了嘴。

  “你怎麼能把我和那些無能的人相比?那把臭劍根本就不敢傷我!”

  蒼瞑將懷裡的孩子緊緊的摟住,因為那孩子氣的話而笑起來。

  “傻瓜!不管你的力量有多強,總是我最珍惜的寶貝,我心尖上的肉!”

  “爹爹……”

  天機將臉埋到蒼瞑的肩上,眼裡的淚輕輕的流出被稠衫瞬間吸走,雙手緊緊的摟著對方的腰,感受那讓人安心的溫度熨熱了他的身體他的心。在這雙有力的臂灣中,在這個溫暖的懷抱中,他不是身份尊貴的九皇子,不是統禦三界的龍子,他只是天機,只是爹爹的小天機!

  “爹爹~你剛才說你沒見過那把劍?”

  “嗯。只有暗殿長老才有資格進入密室。”

  “為什麼啊?你可是族長耶~”

  蒼瞑撫著天機的發想了想:“據說是因為天羽族的史祖用那把劍傷了他的心愛之人,雖是無奈之舉,卻也痛徹心扉,悲痛之下便將離殤封印並明令禁止後世族長入內。但為什麼只是對族長下此禁令卻著實讓人費解。”

  因為以子蕭靈魂力量之強他的轉世必定是五羽,而五羽則必定是羽族之長,所以才只對族長下禁令啊!

  子蕭,你這又是何苦?九玄那樣聰慧的人兒,怎麼會不懂你的心?怎麼會怨你?而我,即使擁有九玄所有的記憶又怎麼會因為過往之事去怨恨爹爹?

  不過這樣也好,就讓那把臭劍再等個幾千年好了,反正它也習慣了嘛~哈~~

  “想到什麼開心的了?笑的這麼開心?”

  “沒有啊~”天機轉了轉眼珠,將身體貼到蒼瞑的胸前,親溺的蹭著開始撒嬌,“爹爹~我知道錯了啦~以後我在去所有帶個‘禁’字的地方肯定先和你說一聲!所以啦~那個三天的禁閉能不能免了啊?”

  蒼瞑揚了揚眉,一臉正色,眼裡卻已是笑意盈盈:“你以為族長的話是說著玩的嗎?三天禁閉,一天都不能少!”

  “爹爹~”三天禁閉他會悶死的啦!

  “你再叫爹爹也沒用。我讓錦河和錦葉過來陪著你,省得你無聊!這三天你就給我呆在房裡好好反省!”

  “嗚~~”

  天機眨著水汪汪的大眼,一臉哀怨的瞅著蒼瞑,瞅了半天見對方不為所動知道是徹底沒戲了,一撇嘴,蹭啊蹭的爬到床角被子一裹繼續當‘棕子’,還不時的抖那麼幾下表示自己不是睡著了而是在偷著哭,只留下蒼瞑無奈而滿含憐惜的在一旁苦笑。
  
  第二天錦河和錦葉果然來了,但來看天機的卻只有錦河,細問之下天機才知道錦葉心情不好想先在外頭逛逛再過來。天機猜測一定是因為昨天落瑤的話,錦河心裡卻清楚小葉子是因為無法面對天機。然而,他卻幫不上任何忙,有時候,感情的事除了等待外再沒有其他辦法。

  “天機,夜魈大人讓我帶話給你,他說花了了已完全適應了長公主的身份,洛水族的人也沒有懷疑,明日他們就會抵達開雲。另外龍子一事也准保就緒,只等祭典開始。”

  “哦~”天機漫不經心的應了聲,順手扔了一個玫瑰糕給錦河,“錦河,你別老站著,坐啦!我這三天可就指著你和小葉子陪我啦~真是!想想都一肚子火!爹爹竟然真的罰我三天禁閉!”

  一邊抱怨著,天機一邊朝嘴裡猛扔著點心,好象嘴裡的點心就是蒼瞑似的狠狠的嚼著。

  錦河哭笑不得的給他端了杯茶,“是你自己太頑皮,還怪別人!我倒是覺得上君做的對,你啊,是要好好罰罰才行!”

  “什麼啊~錦河~連你都說我~”天機臉一垮,眼淚汪汪的就準備哭訴。

  “好!好!我不說!不說!”錦河趕緊舉手投降,他可不敢真把這寶貝疙瘩給惹哭了,要是被上君看到他還要活嗎?不過說實在的,就上君那種護犢的程度,嘖,嘖,還真是世上難見!

  “天機,”錦河頓了頓,欲選豕的看著天機,“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

  “那個……我只是問問,你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哎呀,錦河,你怎麼婆婆媽媽的!有話就說啦!”

  “咳……那個……天機,你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龍子’?”

  這個猜測其實已經憋在錦河心裡好久了,現在終於問出來不禁有種舒暢感。雖是猜測,但他卻已有九分把握,只等天機證實。他其實並不認為天機會回答他,因為那是一個秘密,天機不說破自有他的道理,但同時他卻又希望天機能坦誠的回答,因為他心裡清楚,這個秘密,只有被信任的人才有資格知道。而他,這個低等的妖狐,這個昔日的玩伴,能否成為天機心中的特別?

  “是啊!”

  當天機沒有絲毫猶豫的說出這兩個字時,錦河在那一瞬間竟有種自己在做夢的錯覺。然而定下神來看到天機那坦然如清泉般毫無遮掩的眼眸時,他才知道自己沒有聽錯。一刹那,心底有種莫名的感動湧上來,像春風溫柔的撫過被積雪覆蓋的大地,日光柔和,寒冰消融,有鮮嫩的幼芽顫抖著堅定的突破積雪探出頭來。心裡頭一直吊著的一口終於緩緩的吐了出來。原來,一切都是他太多慮了,在天機的眼裡,不管是他還是小葉子,都是特別的存在,都不會因為彼此的身份而產生任何的間隙。

  這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天機又往嘴裡扔了塊點心,奇怪的問:“錦河,你就想問這個?”

  “啊……是啊!”錦河撓了撓頭,憨憨的笑了笑。

  天機翻了翻白眼,一抬手一塊點心正砸在錦河的腦門上。

  “你很無聊啊!這種小事也值得你用那麼凝重的語氣?”

  “是啊,我也覺得自己挺無聊的!”

  錦河摸了摸額頭,剛毅的面容染上柔和的笑意,看著天機的眼中多了幾分堅定。

  君以此情待之,吾必報之以命!此諾,必守一生!

  天機卻沒有注意到錦河的變化,而是朝窗外看了看,有些擔憂的說道:“錦河,你出去看看小葉子吧。沒人陪著她我有點擔心。”

  雖然這族裡的人都知道小葉子是他的朋友,但難保不會有人因為她的身份冒犯了她,讓她更難受。

  “好,我去瞧瞧!”錦河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錦葉漫無目地的走在浮宮蜿蜒的回廊上,眼前的美麗似乎已失去了第一次來見的迷離華美,變的暗淡無光。錦葉知道,暗淡的不是眼前的景色,而是她的心。她其實很高興上君讓她和哥哥來陪小天,但當她想見的人就在眼前之時,她卻退卻了。那猙獰的傷口隨著兩人距離的接近而變的越來越痛,痛到她不敢去面對,痛到她想永遠的逃離。

  然而,她逃的掉嗎?

  一旦瞭解到自己的心,一旦知道那個人對自己而言是如此的特別,分離的時刻就仿佛被延長了千百倍。只是短短一夜,她已思念了多少遍?想他清透的眼眸,想他爽朗的笑聲,想他偶爾的孩子氣,想他緊握著自己的手,想他所有的所有。

  所以,她逃的掉嗎?

  錦葉長長的歎了口氣,疲憊的將身體靠在廊柱上,揚頭看那蔚藍的天。

  “為什麼歎氣呢?”

  那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錦葉嚇了一跳,猛的扭頭看去,竟是昨日罵她的女子!錦葉心裡一陣難過,氣憤的扭過頭想離開。

  “很美是嗎?”落瑤依在圍欄上,雙眸凝望著那雲霧嫋嫋,宮宇重疊,“我自小在這兒長大,熟悉這兒的一花一草,一磚一瓦。這兒,是我見過最美的地方。在我所描繪的未來裡,我會和自己喜歡的人在這兒相依相伴,白頭到老。然而……”落瑤轉過身,看著一臉疑惑的錦葉,“世事總不如人意,百年之後,我失去了許多許多。對這裡而言,如今的我,不過是個過客。”

  錦葉皺眉:“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落瑤掩唇輕笑:“對不起,因為見你獨自一人在這兒歎氣,不禁有些感慨。其實,我來是想對你說聲對不起,昨天那樣說你並我本意,只是因為心情不佳才會遷怒他人。”

  見對方特意過來為昨日的事道歉,錦葉咬了咬唇,搖頭:“你沒說錯,以我的身份……確實沒有資格陪在小天身邊……”

  原來,還是個多情的小狐狸!

  落瑤走過去,輕輕拉起錦葉的手。

  “我是真心向你道歉,你不怪我真是太好了。你長的這麼可愛,又這麼懂事,少君有你這樣的紅粉知己高興還來不及,哪還會嫌棄你?”

  這席話說的溫柔體貼,錦葉只覺得眼前的女子再不像昨日那樣可惡,反而很是親切友善,就像個大姐姐似的,不知不覺間竟想向她述說自己內心的痛苦。

  “小天那麼善良,就算他心裡有什麼想法也不會捨得傷害我。但……但我是狐妖,我……我……”

  一邊說著,錦葉心裡一酸,眼淚奪眶而出。

  “傻丫頭……”落瑤掏出錦帕為錦葉擦著眼淚,“這點事哪值得你哭?若想去了你的妖氣,我有辦法。”

  錦葉驚訝的睜大眼,也顧不得去擦眼淚,一把抓住落瑤:“你……你真的有辦法?”

  “當然,我好歹也是個三羽,這點能力還是有的。”

  “真的!那……那……”

  錦葉大喜之下就想讓落瑤幫忙,但一想到她們不過初識,怎好如此唐突,但若不問又怕失了機會,不由的便急紅了臉。

  “嘻~”看著錦葉那紅通通的臉龐,落瑤笑了笑,雙眼與錦葉的眸子相對。

  “我幫你可以,但,你也得幫我做一件事。”

  是的,只要你有想要的,只要你松了心房,你就只能做我手中起舞的小丑。

  “我幫你?”

  “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你願意嗎?”

  那低柔的聲音在耳邊仿佛淺淺的歌聲悠揚的詠唱,那美麗的眼裡似乎有五彩的光芒閃爍不定,落在錦葉的眼裡便迷漫成化不開的濃霧,遮掩了她的眼,遮掩了她的心,將她的意識牢牢的抓住,再也逃不掉。

  “願……意……” 錦葉眼神空洞的回答。

  落瑤輕輕撫了撫錦葉的臉,柔聲贊道:“乖孩子。祭典那天你再來找我,我會告訴你要做什麼,然後,你就可以永遠和你的小天在一起了。”

  “好……”去找她,然後……然後和小天在一起……永遠永遠……
  
  “小葉子。”

  出來找錦葉的錦河終於在暗殿附近的長廊上找到了錦葉,卻發現她正站著發呆。錦葉被錦河的叫聲一嚇,猛的清醒過來。

  “哥?”

  “你在幹嘛呢?一個人發呆。”

  “我……”錦葉疑惑的看了看四周。

  奇怪,她好像記得剛才和誰說話呢,到底是誰呢?

  “好了。”愛憐的拍了拍錦葉的頭,錦河拉起錦葉的手,“我們回去吧,天機在等我們呢。”

  “……哦……”

  兩人身後,藏在廊柱後面的落瑤看著兄妹兩的背影冷冷的笑。

  只要種下一顆種子,時間一到就會發芽開枝,將天都捅破。到那時,該是多麼的壯觀啊!
  
  

章三十六

  在錦河和錦葉的陪伴下,三天的禁閉很快就過去了,而接著而來的就是祭典的準備,天機作為天羽族少君自然是免不了要學一些祭典中要求的各種禮儀,還要一天到晚的被一幫女侍圍著量身裁衣,訂制飾品,簡直苦不堪言。於是,五天后,祭天大典就在天機的哀嚎聲中拉開了帷幕。
  
  因為祭天大典五十年才舉行一次,對四族神族而言自然是算不得長,但對普通人而言那簡直就是一輩子可能只能看一次的大型祭典,因此這天天剛濛濛亮,王都似乎就從睡夢中醒了過來,百姓穿上新衣,帶上各自的祭品,湧入只有此時才會對民眾開放的祭天台。仿佛那狂熱的情緒也感染了因為無法感知時間流逝而向來古井不波的天羽族,因此這日族人們也是起的極早,人人都一臉喜氣的做著各項準備。
  
  然而,唯有一個人例外。
  
  落瑤站在蘊靈池下的密道入口,心砰砰的亂跳著。
  
  因為天機的擅入,暗殿加強了對蘊靈池的守衛,落瑤幾日來都找不到機會進入其中,終於等到今天大部分族人都被抽調去為大典做準備,而留下的那些人,自然不是她這個從小在暗殿長大又是三羽的對手,略施手段便騙過了那些人,順利進入蘊靈池。
  
  如今,她站在入口處,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也是她最後的賭博。輸了,她將一無所有,甚至連命都要搭上。贏了,贏了……呵……贏了,她依然是一無所有啊!
  
  深深的呼了口氣,落瑤定了定神,抬步,踏入密室。
  
  時間仿佛在緩緩倒退,落瑤慢慢的走著,每一步似乎都在悼念她已經失去的過往,純潔,美好,熱情,溫善,她曾那樣引以為傲並一直以為這些會陪伴著她直到老去,然而,步履蹣跚間,跌跌撞撞間,再回首,她竟是漸行漸遠,遠到她看不到過往也看不到未來,百年時光,在她微蹙的娥眉中,在她暗淡的雙眸中,在她漸漸冷卻的熱情中,風一般不留下任何痕跡的悄然而逝。忽然之間,她發現自己被所有的人遠遠的拋開,只留她一人在時間的長河中茫然失措,寂寥一生。
  
  如今,她還有什麼可以失去嗎?
  
  停在離殤之前,落瑤在身體四周築起風牆,壓下心中的恐懼,看著眼前散發出攝人殺氣的厲劍。
  
  她知道,這是警告,若她沒有充分的理由,今天,就將是她的祭日!
  
  “我是來帶你出去的。”
  
  離殤的劍身附近開始慢慢的彌漫黑紫色的靈霧,那是它發怒的徵兆。
  
  “我沒有騙你!我知道以前有許多人對你說過同樣的話,但他們都沒有能力解除設置在劍臺上的封印。但我可以!我的義母是神殿長老,她已將如何解陣的方法告訴了我!”
  
  落瑤一口氣將話說完,心有餘悸的看著那靈霧緩緩的在她眼前飄蕩,仿佛在思量著她話中的可信度。
  
  “被封印了幾千年,我知道你想出去找你的主人。但羽族的人要遵守先祖的遺命所以絕不會解了你的封印,只有我可以!如果失去這次機會,你將永遠被封在這暗無天地的密室裡。”
  
  靈霧慢慢的展開,伸出觸手一般的長須抵上落瑤的額頭,落瑤只覺得一股寒氣順著額頭而下,一瞬間便流轉了全身,讓她冷的直打顫。落瑤明白,這是離殤在問她既然她也是天羽族人為何會來解它的封印。落瑤定了定神,眼中閃過喜色。既然對方會問她,就表示對方動心了,只要她的理由能讓它相信,她就等於成功了一半!
  
  “解開你的封印並不是無償的,我有求於你!”
  
  與其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到不如用平等交換的方法。對於這種有了靈性並擁有強大力量的東西,它們寧願相信對方心有所圖而不會去相信什麼仁義道德,無償奉獻。
  
  果然,離殤的靈霧從落瑤的身邊退了回去,在劍身附近游離。
  
  “我的義母被人殺了,那人的力量太強,憑我的力量根本無法為她報仇,所以我要借助你的力量。我將你帶出去,等你幫我報了仇,我就還你自由,讓你去找你的主人。”
  
  靈霧嫋嫋,似在默默的思考。
  
  “其實,你的力量如此強大,若我真的騙你,你到時再殺我也不遲。若沒騙你,你不過是幫我殺一人,卻能重獲自由,這筆交易,難道不划算嗎?”
  
  良久,靈霧終於徹底的斂去,落瑤一直吊著的心終於落下,朝離殤深深的拜下。
  
  “小女子在此先謝過了。我馬上就為你解陣,還望解陣後你能遵守諾言。”
  
  劍身發出輕輕的鳴響,似在催促著落瑤。
  
  落瑤點點頭,走到劍台之前。咬破中指用自己的靈血按照蘭所教的方法在虛空中緩緩描畫,劍臺上的封印發出淡淡紫光,與空中的紅光糾纏輝映然後漸漸暗淡直至消失。離殤忽然發出尖銳的鳴嘯聲,仿佛脫了柙的困獸興奮的從劍臺上飛起,在空中不斷的飛掠,帶起陣陣劍風。
  
  “離殤!你這樣會被人發現的!”
  
  落瑤焦急的大叫,離殤在空中忽然一個急刹車,劍身一轉劍尖朝著落瑤飛速而來,落瑤嚇的臉色刹白,直往後退,然而這密室就那麼點大,不一會就到了底,落瑤看著那直朝自己而來的厲劍,心中除了那無法為義母報仇的遺憾竟覺得很平靜。
  
  或許,在漫長的悔恨與期待的煎熬中,她早已累了!早已累了啊!
  
  然而,預料中的疼痛與死亡並沒有來臨,離殤猛的停在落瑤的眼前,劍尖幾乎要抵到她的眼眸,然後全身散發出墨紫的光芒,化為劍芒附在了落瑤的發簪上。
  
  落瑤睜著眼傻傻的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雙腿一軟,身體沿著牆壁慢慢的癱倒下來,她顫抖著右手撫了撫頭上的發簪,然後緊緊握了握拳,強撐著站起來朝密道出口而去。
  
  回到‘聽雨閣’時,葉秋離也正在為參加祭典而做準備,見到落瑤回來,葉秋離皺了皺眉,隨口問道。
  
  “一大早去哪了?”
  
  “大人……原來還關心妾的去向嗎?”
  
  正在侍女的服侍下整理著服裝的葉秋離聞言朝侍女門擺了擺手,待侍女都退下後,他看著落瑤凝神片刻後緩緩道。
  
  “祭典結束後你就留下吧。”
  
  落瑤正準備去拿桌上茶的右手顫了顫,然後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端起了茶。
  
  “你原本就對我毫無感情,當年你想試探蒼瞑對你的感情,而我則想利用你逼蒼瞑動手,說到底,我們不過是互相利用,如今再沒有在一起的必要。你既是天羽族人,就應該留在族內,正好趁此祭典之際,你就留下吧。” 說完,朝房外走去。
  
  落瑤端著茶坐在椅上,良久,才慢慢的,慢慢的端起茶杯輕輕飲了一口,溫熱的茶水順著喉舌滑入體內,卻似乎被她心裡的冰冷瞬間吸去了溫度。嫋嫋茶霧間,美麗的唇那樣緩的揚起一個絕麗的弧度。
  
  原來,她真的是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失去了!
  
  ‘天風閣’內,天機正展開雙臂讓侍女為他穿著繁複的衣服,錦河忽然一臉焦急的跑進來。

  “天機,你有沒有看到小葉子?”
  
  天機艱難的調過頭:“沒有啊。”
  
  “這小丫頭,又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真是!我去找找!”
  
  “哎,錦河,我和你一起去啊。”拜託你帶我一起走吧!我實在受不了這些衣服了!
  
  “不用!你忙吧。”錦河當然聽不到天機的心聲,頭都不回的跑了,只留下天機在心裡哀嚎。
  錦河去了錦葉平時會去的幾個地方卻都沒有找到她,想到那小丫頭昨天還嚷嚷著今天要跟著天機去看祭典,今天竟然沒守在天機身邊而是一個大早就不見了蹤影,不禁心裡就有些不安。暗暗的決定將剛才那幾個地方再找一遍,錦河放開腳步朝右手邊跑去,還沒轉的過來,就和人撞在了一起。錦河踉蹌著退後幾步,抬起頭想向對方道歉,待看到對方的容貌時卻一下子愣住了。
  
  眼前的男子以人類的年齡來看大約三十五歲左右,濃眉微揚,眸深似海,鼻挺唇薄,在右側脖頸之上有四道流雲似的紋印,一身褐色鏽雲長衫包裹著強健的身軀,滿頭棕發用鑲金邊的頭巾裹住,蕩下長長的金色流蘇,整個人給人一種彪悍的狂放之氣。
  
  錦河神色忽變,急忙低下頭低低說了聲‘對不起’後調頭想走,卻被那人扯住手臂。
  
  “錦河?你是錦河?”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錦河背著身咬起了唇。
  
  “我不可能認錯,你是錦河!你……你已經長這麼大了……”
  
  “我說你認錯人了!”
  
  錦河忽然轉過身一把將對方的手甩開,大吼!
  
  那人似乎被錦河的怒吼聲嚇到,看著那因為憤怒而面容扭曲的青年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良久,才幽幽歎了口氣。
  
  “錦河,你……”
  
  “錦河!”
  
  因為擔心而追過來的天機奇怪的看著對峙的兩人。男子看到天機,極有禮的躬了躬身。
  
  “少君。”
  
  “烈崢大人。”天機還之以禮,因為這人正是耀金族的使者。
  
  “天機,我們走!”
  
  不顧烈崢的反應,錦河拉著天機就走。天機一邊被錦河拉著走一邊調過頭來對烈崢揮著手:“烈崢大人,先走一步啊!”
  
  烈崢笑著朝天機點了點頭,視線落在錦河的背影之上時已是滿面愁容。
  
  天機看了看烈崢又看了看一旁顯然在強忍著憤怒的錦河,小心翼翼的問道:“錦河,你們認識啊?”
  
  “不認識!”
  
  “那他怎麼……”
  
  “天機!”錦河忽然停下腳步大吼,天機嚇的身體一凜,“我說了不認識就是不認識!”
  
  “不認識就不認識嘛,發那麼大火幹嗎?”天機嘀咕著,“那你找到小葉子了嗎?”
  
  錦河愣了愣,緩下情緒,苦笑:“還沒。”
  
  “啊?”
  
  哎呀,小葉子,我的小姑奶奶,祭典都要開始了,你到底跑哪去了嗎?
  
  正當天機和錦河焦急的到處尋找時,錦葉已到了‘聽雨閣。落瑤看著雙眼無神的錦葉,從頭上摘下發簪交給錦葉,柔聲道。
  
  “好孩子,我要你在祭典之時用附在簪上的劍,殺了蒼瞑!”
  

章三十七
  
  祭天臺上,風易揚和蒼瞑作為開雲與天羽的國君與護族之主分左右坐于正中主位,風易揚之下左側一邊坐著他的三位皇子與另三國使者,蒼瞑這邊則坐著天機和三族使者,圍在祭天台下的民眾有數萬之多,卻只發出些輕微的低語聲,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吉時的到來。
  
  終於,低沉的鐘聲驟起,悠遠而凝重,仿佛由遠古踏著堅定的步伐緩緩而來,鐘聲之中,漫天純白的花瓣飄飄揚揚,乘著柔風輕舞飛揚。飛花之中,穿著輕柔薄紗的六位暗殿神女們雲裾飛揚,烏絲飄搖,仿佛花中仙子般由天空中翩然而至,裸露的嫩足踏著輕柔的音樂在花瓣上輕點慢挪,腰間長帶隨著纖腰的扭擺起落不定。一揚眉,便是雪巔冰封似的潔,一挑唇,便是暗夜生花似的媚,舉手,若雲舒雲卷,愜意緩柔;踏足,似行雲流水,舒展流暢。滿天飛花在她們恣意擺動的手臂間回環飛舞,漸漸彙聚成龐大的花之羽。銀光浮掠間,花羽像在吸收著天地靈氣般發出耀眼的銀芒,銀芒交錯相印,朝中心匯攏而去,逐漸凝聚成一個拳大的光球。神女們舞的越發狂亂,濃妝的臉上出現瘋狂的色彩,花羽在神女們的舞動中不斷變換著,隨著光球的大小縮小著體積,最後化為六玫銀色羽毛將光球緊緊的包裹在內。
  
  忽然,那悠遠的鐘聲撕裂一般扯斷原本輕柔的音樂,所有的一切,嘎然而止,六位神女像失去了控制的傀儡一般紛紛跌倒在地,臉色蒼白,渾身無力,一旁立刻走出六位女侍將那六人扶了下去。天機看著那懸浮在空中的靈氣之精,知道等一下將由風易揚和蒼瞑共同上前將靈氣之精安放到神臺上,若靈氣不散,則天佑開雲,若靈氣散溢,則將有大禍降臨。
  
  但是……
  
  天機挑了挑唇。
  
  若只是這樣不是太無聊了嗎!
  
  見靈精已形成,風易揚和蒼瞑對視一眼,站起身準備上前將之放到神臺上。忽然,有人自祭台下沿著階梯緩緩而上。眾人驚愕,都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忽然闖入打斷祭典,風易揚更是心驚不已,因為那個上來的人正是張雍,而他手中捧著的,正是安放‘舒和’的劍匣。
  
  張雍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走到風易揚跟前,高舉劍匣跪倒在地。
  
  “皇上,有異人獻此珍寶予皇上,臣特意帶來趁此吉時之際呈於吾皇,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風易揚皺眉,詳怒道:“張雍,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打斷祭典!這天下有什麼寶貝能比得上祭天重要!”
  
  “皇上,此物極其稀罕,皇上不妨一觀,若真是平常之物,臣甘願受罰。”
  
  風易揚沉思片刻,朝一旁揮了揮手:“打開。”
  
  一侍從走過去小心翼翼的打開劍匣,頓時,金芒耀目如天光重開,竟是生生的將那靈精的銀芒壓了下去。
  
  “神劍舒和!”
  
  臺上不知是誰叫了一聲,三族與三國的使者紛紛站起,一臉驚愕的看著那匣中的寶劍。只有蒼瞑皺了皺眉,扭頭朝天機看去,見天機朝他吐了吐舌頭,不由的苦笑著搖了搖頭。
  
  忽然,匣中的舒和猛的漂浮到空中,周身流光奪目,神氣一□往外擴散,襯的那劍柄上的金龍更是英武非凡。眾人摒息靜氣,凝視著那微微顫動的劍。
  
  猛的,一聲龍吟響澈雲霄,劍鳴輕悅中舒和化為金色蟠龍,張開大嘴,搖首擺尾的朝風易揚沖去。風易揚雖然知道夜魈的計畫,卻哪裡見過這種陣勢,心中一慌就朝後連連退去,然而他的速度又怎比的上龍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金龍張開五爪一把抓在他的胸口,一股劇烈的疼痛瞬間傳遍了全身,然後集中到額頭上,那感覺就好象有人在他的額上用刀狠狠的剮一樣。風易揚痛的渾身直顫,雙腿無力的跪倒在地,雙手抱著頭部痛苦的呻吟。終於,那中讓人無法忍受的疼痛終於慢慢的淡去,風易揚滿頭大汗的睜開眼,卻看到所有的人都驚訝的看著他的額頭,風易揚疑惑的伸出手撫上自己的額頭,卻感到額上似多了什麼東西。
  
  這種感覺……龍鱗!
  
  風易揚猛的睜大眼,站起來一把扯開自己的衣服,右肩之上,龍紋清晰無比。
  
  成功了!他成功了!
  
  原本因為陡生異像而呆住的民眾開始竊竊私語,聲音越來越大,像波浪一樣擴散出去,然後所有的人忽然齊齊跪下,恭聲齊頌。
  
  “龍子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哈----”
  
  看著那黑壓壓一片跪了滿地的百姓,風易揚在那可以讓任何都飄飄然的稱頌聲中忽的仰天長笑,尊妄而瘋狂。
  
  成為龍子,他將控制三界之力!
  
  成為龍子,他將不再受神族的壓迫!
  
  成為龍子,他將可以用這種力量一統四國,成為天下至尊!
  
  力量,權利,地位,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三樣東西更吸引人呢?
  
  民眾瘋狂了,因為他們的皇帝竟是傳說中掌控三界的龍子!
  
  使者們驚呆了,因為伴隨著龍子的出現四國分立的格局將被徹底打破!
  
  蒼瞑默然不語,因為他知道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天機設下的局!
  
  所有的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慮中,除了兩個人外誰也沒有發現趁亂潛上來的錦葉手持離殤朝蒼瞑的後心刺去。
  
  錦河因為一直在人群中找著錦葉,所以當他發現錦葉神色異常的沖上祭台時就跟著沖了過去,只是,他晚了一步。

  天機因為一直在看蒼瞑的反應,所以他自然發現了持劍而來的錦葉,來不及多想,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沖過去擋在了蒼瞑的身前。
  
  那把劍,如此輕易的,深深的紮進了天機的胸口!
  
  所有的人都一臉茫然的看著那順著劍身流下的殷紅血液,不知所措。世界,忽然之間變的如此寂靜,靜到天機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而在離祭台不遠的宮頂上,落瑤笑的淒麗而瘋狂!
  
  有時候,直接的方法未必能做成一件事,迂回的手法甚至會比預料的更有用!從頭到尾她都一直在賭,她在賭天機與蒼瞑父子情深,她在賭天機會沖過來擋在蒼瞑之前替他受這一劍。若輸了,蒼瞑死,她會跟著死去。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後她願意追隨;若贏了,天機死,蒼瞑……呵……蒼瞑,你會如何的傷心啊!你唯一的孩子,你最疼愛的孩子為了保護你而死,你該會如何的痛不欲生啊!
  
  而如今,她贏了!她賭贏了!
  
  哈―――她贏了!她贏了啊!
  
  天機顫著雙手抓住胸前的離殤一咬牙將其拔出,劍掉落在地上發出讓人心驚的響聲,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錦服。他心疼的看著眼前的錦葉眼神漸漸清明,看著她驚愕的睜大眼望著染血的雙手,看著她扭曲起面容顫抖著嘴唇用雙手抱住了頭。
  
  然後,那近乎崩潰的尖叫聲撕裂了天空,將一切的平和安寧扯的支離破碎。
  
  “不!――――”
  
  天機一把抱住那持續尖叫的少女,心裡一陣陣的疼。
  
  是他的錯!他應該早點發現錦葉的不對勁!他應該陪在她的身邊不讓她一個人!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天機的指尖發出銀色光芒,慢慢的將錦葉包裹在內,直至消失!
  
  她不能留在這!傷了他,即使是錦葉,爹爹也不會放過!
  
  被離殤刺中的地方似乎越來越疼,陣陣寒氣在體內不斷蔓延著。天機雙腿一軟,朝後倒去。
  
  他看到那墨紫的發遮掩了蒼藍的天空,落滿了他的眼眸;他看到那美麗的眼眸中寫滿了不相信;他看到那俊美的容顏上佈滿絕望的傷痛。
  
  他明明知道離殤不可能傷到爹爹,身體卻比思想更快的行動沖了過去;他明明有千萬種方法將離殤擊飛,卻只是腦中一片空白的選擇了最笨辦法。
  
  九玄,我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夠更加無情,那樣就不會因為背叛而心痛;我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只為自己而活,那樣就能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事所牽絆。
  
  然而,是什麼時候?我竟陷的這麼深?陷在那溫情的一言一語中,陷在那甜膩誘人的纏綿中,陷在那蘊滿柔情的溫柔眼眸中。
  
  九玄,九玄,原來,我和你一樣,都是傻瓜啊!
  
  意識在逐漸的遠去,天機聽到蒼瞑在耳邊瘋了一般呼喚著他,聽到葉秋離憤怒的怒吼聲,卻已經再也無力去回應。靈魂的深處有龍吟咆哮不止,他知道那是龍力想突破羽族之力的束縛抵抗離殤留在他體內的毒。
  
  但是,不行!
  
  若現在顯出龍子之力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力量,他需要力量!
  
  仿佛在回應天機的渴望,那懸浮在空中早就被人遺忘天地靈精猛的朝天機飛去,在一片刺目的銀光中融入了他的身體。
  
  蒼瞑只覺得眼前一陣眩白,手中忽然一空,等回過神懷裡的天機竟然不見了,一抬頭,夜魈紫衣翻飛,抱著昏迷的天機懸浮在空中怒視著蒼瞑。
  
  “天機!把天機還給我!”
  
  蒼瞑順手抓起離殤,額上第五羽金芒閃爍,強大的靈氣瘋狂的朝四周散溢。蒼瞑一躍而起,猙獰著面容揮劍朝夜魈劈出,黑紫的劍氣破開大氣發出瘋狂的嘯鳴聲朝夜魈而去。
  
  “你不配!”
  
  夜魈怒喝,右臂一展千道青芒與那劍氣撞了個正著,‘轟’一聲朝四周暴烈而去,整個祭台在強大的力量衝擊下被炸個粉碎,石塊紛紛而落,眼看就要砸在祭壇下的百姓身上,默笙一揮手用力量將所有的碎片包裹在內,然後絞成了粉沫。而夜魈已乘此機會抱著天機不斷的朝後飛掠而去。
  
  “天機!”
  
  蒼瞑揮劍急趕,忽然一道罡風從身後而來,蒼瞑即刻回身,劍身與流鉞的左手厲爪相擊發出刺耳的尖鳴聲。
  
  流鉞怒睜著雙眼,猛的揮起右爪:“子蕭,你給我去死!”
  
  面對這淩厲的攻勢,蒼瞑無法可想,只得抽劍後退,原本以為流鉞會接著攻擊,卻沒想到對方竟乘機抽身離開,片刻間便不見了蹤影。蒼瞑懸浮在半空中,看著無人的前方,那蒼白的臉龐似乎還在眼前,那漸漸冰冷的身體似乎還在懷裡,可現在,哪裡去了?哪裡去了?
  
  “還給我……還給我……”
  
  蒼瞑低垂著頭喃喃自語,語調越來越低啞,眼神越來越瘋狂。
  
  “把天機還給我!”
  
  忽然,蒼瞑昂首長嘯,強大的氣場以他的身體為中心朝四周輻射而去,額間的金印發出刺目的光芒,竟開始由原本的金色慢慢轉為黑色!
  
  “入魔!”
  
  默笙驚叫道!身邊忽然有三道身影朝蒼瞑飛掠而去,正是三族使者。
  
  由神族入魔則意味著遠朝過一般魔族的強大力量與對一切神力免疫的體質,若是族長入魔,這天下恐怕再無人能制的了他。
  
  三人合力試圖將蒼瞑的力量壓下,然而蒼瞑的靈魂之力直接來源與上古神族子蕭,哪裡是一般神族能壓制的了的?正當三人漸漸力竭之時,懸浮在蒼瞑身邊的離殤忽然發出陣陣墨紫光芒,一下沒入蒼瞑體內。就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抽離了一般,蒼瞑身邊的力之場瞬間消失無蹤,然後一頭栽倒下去。
  
  默笙急忙沖過去抱住蒼瞑,看著筋疲力盡的三族使者,再看看那已經不存在的祭天台,第一次覺得茫然無措。
  
  王都外的山野中,夜魈抱著天機落在林中,隨後流鉞和錦河帶著淩風也趕來,甚至連玖都面無表情的站在了一邊。
  
  “君……”
  
  夜魈輕輕撫著天機蒼白的面容,柔聲道。
  
  天機微微張開眼,扯了個難看的笑容。
  
  “夜……魈……,別……難過……我只是有些累……”
  
  “我知道。”夜魈將天機摟到懷裡,輕輕的拍著他的背,“你好好的睡!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一直在你身邊。”
  
  “嗯……”
  
  天機無意的喃呢著,慢慢合上了眼。
  
  夜魈看著懷裡的孩子蒼白的臉色,看著他的身體散發出銀白的光芒,看著那蒼銀的龍鱗漸漸覆蓋住了皮膚,看著原本生機勃勃的少年因為耗去太多的力量與體內寒毒相抗連人形都無法維持,化為臂粗的小銀龍蜷縮在他懷裡,眼淚,再也止不住的落下來。
  
  “你知不道?站在這兒的所有人都視你為珍寶,都可以為你而死!可為什麼你總是這樣不愛惜自己?為什麼?”
  

章三十八

  他懸浮在半空中,看著在妤妃宮頂盤旋不斷的銀龍,滿眼的癡迷。
  
  當他還在天界時,他曾去拜訪過龍族。在他的印象中,龍族美麗,高傲,尊貴。龍形時自是威嚴華貴,化為人形時也是容姿秀美,高雅端莊。因為獨立於天界之外且擁有極其強大的力量與堪稱古怪的性格,連天帝都要對其禮讓三分。而銀龍因其至純之性更是在龍族中也難得一見,沒想到,他今日竟會在人間見到了被譽為龍族至寶的銀龍。
  
  龍族應不會允許銀龍下界,難道是偷跑出來的嗎?
  
  正想著,那銀龍忽的仰天長嘯,化為銀光朝殿內墜去。他心裡一驚,循著光芒飛掠而去。剛落到殿中,一陣嬰啼已傳入耳中,接著便是接生婆和宮女們的尖叫聲。他心裡竟是一陣莫名的慌亂,也顧不上合不合適,一推門就沖了進去。
  
  那孩子安靜的坐在床沿上,淺銀的胎髮軟軟的貼在頭頂,美麗的蒼銀色眼眸仿佛落滿了月光,閃爍著睿智的光芒,看到他進來,微微偏過頭來審視著,仿佛在確定著他的身份,然後紅潤的臉龐上便浮上了淺淺的笑容,自持而高雅。
  
  他一直都覺得,那深沉的仿佛千年幽潭的笑容並不適合一個玉雕似的嬰兒,然而,他卻是陷了進去,陷在那帶著淡淡憂鬱的眸子裡,陷在那微微翹起仿佛寒冰初融般甜美的唇角上,萬劫不復!
  或許,自那天起,他們的緣已結下,孽,也結下!
  
  於是,他的目光再也無法從那孩子的身上移開。
  
  他看那孩子一天天長大,豐神俊朗,英姿勃勃;他教給他作為皇子所應該掌握的一切,包括權術與陰謀;他給他一切所想要的東西,包括耗費原神為他鑄煉‘舒和’;他縱容他一切的胡鬧,包括殺入妖魔鬼三界,將三界鬧的天翻地覆然後成為三界之主。
  
  光羅戲言道:子蕭,你這麼寵著玄兒,難不成他是你的私生子?
  
  他回以微笑:若他真是玄兒的父親,那不知該有多好。那樣,他就會有更多的理由去寵著那孩子。
  
  若行冷冷道:子蕭,你花了太多心思在他身上,可值得?
  
  他仍然回以微笑:太多?不!一點也不多!他總是覺得不夠,總是覺得哪裡還沒想到。那孩子,總是讓人疼不夠啊!
  
  風汀幽幽道:子蕭,你,動心了?
  
  他茫然,皺眉,腦中浮現九玄的喜,怒,哀,樂,生動的仿佛就在眼前。
  
  揚眉,哂笑:怎可能?神,哪裡來的心?
  
  所以,他依然我行我素,依然把那孩子放在手心上似的寵,直到天命來臨。
  
  頤豐國主不尊天命,死罪!
  
  那時,他第一次猶豫了。因為他知道玄兒是如何的重視自己的父母,如何的喜歡自己的兄弟姐妹,若殺了頤豐國主,玄兒,可會傷心?
  
  然而,他終究是沒有逆天而行,卻特意選了玄兒外出之時。但誰都沒有想到玄兒會忽然折回,誰都沒有想到作為龍子的他竟會那樣憤怒。
  
  ——你們殺我父母,屠我兄弟,殘我百姓,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從今日起,我九玄,與你們恩斷義絕!——
  
  恩斷義絕!恩斷義絕!
  
  這孩子,怎能說出這樣絕情的話?怎能用那帶著仇恨的目光怒視著他?怎能那樣決然的離去再也不回頭看一眼!
  
  他疼他那麼多!他寵他那麼多!他……愛他那麼多!
  
  原來,他終究是有心的,只不過這顆心從見到那孩子坐在床沿上眼神晦明的那一刻就已經遺落了。而如今,他又怎能取的回?
  
  所以,如果那孩子執意報仇,他願意奉陪到底!
  
  所以,與其看著那孩子魂飛魄散,不如由他親自來動手!
  
  所以,他放棄了回去天界最後的機會,用殘留的神性立下誓言。
  
  ——九玄,我用我最後的神性起誓,即使背天逆命,即使違背常倫,我也要與你生生世世糾纏不休!——
  
  蒼瞑慢慢的睜開眼,墨紫的眼眸中仿佛有淡淡的流光若明若暗。他平躺在床上,沒有動作,沒有言語,只是怔怔的看著床頂,良久,才幽幽啟聲。
  
  “離殤。”
  
  墨紫的光芒忽的一閃,離殤從蒼瞑體內脫離懸浮在空中.
  
  “告訴我是誰將你放出來的。”
  
  紫色光芒不停的閃爍著,蒼瞑眸中的紫越來越深沉,漸漸凝聚成漆黑的墨。忽然,他翻身坐起,一揮手將離殤收回,光著腳朝外屋走去,在經過因為怕他醒來後再次發狂而設在屋子四周的禁制時,蒼瞑只輕輕彈了彈指,那由三族使者共同設下的結界便在頃刻間分崩離析。
  
  “族長?”
  
  一直守在外屋的苑荷驚訝的看著毫髮無傷的越過結界的蒼瞑,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鴛荷,為本君更衣。”
  
  “啊?是!”
  
  雖然有一肚子的疑問,鴛荷卻還是盡職的召集侍女為蒼瞑洗梳換衣。她接過侍女遞上的玉梳一邊為蒼瞑仔細的打理著長髮,一邊微偏頭偷偷看那俊美的容顏。
  
  一臉的平靜!
  
  鴛荷收回視線暗暗歎了口氣。不明白自己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悲傷。她再也不想看到族長像那天一樣悲痛欲絕,但真正看到對方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時又覺得心很疼。
  
  族長……難道竟不關心少君的死活嗎?
  
  她原本以為,即便不像那日一樣仿佛失了天地般的絕望,族長至少也會非常焦急的派人去尋才是。想到那頑皮的讓人恨不得這輩子再也不見的小魔星,鴛荷竟是分外的懷念,再想到那天的鮮血淋漓,心竟是陣陣的抽痛。
  
  鴛荷暗暗咬了咬唇,儘量將自己的聲音放柔:“族長,少君……”
  
  “族長!”
  
  鴛荷醞釀許久的話被急匆匆趕來的默笙給打斷了,見蒼瞑對她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鴛荷遲疑了片刻,還是遵命退下。
  
  “族長……”
  
  默笙急匆匆的剛想說話,卻被蒼瞑打斷。蒼瞑盤腿坐到軟墊上,指了指棋桌上的殘局。
  
  “長老,陪本君下一盤吧。”
  
  “族長!”墨笙惱怒的低吼道。族長昏迷了足足五天,一醒來不是處理祭天的爛攤子,而是想著下棋,這像話嗎?
  
  “坐!”
  
  那聲音並不算高,卻讓墨笙渾身一凜,不知不覺已坐在了蒼瞑對面。
  
  蒼瞑拿起一玫琉璃棋子放在手中把玩,嘴角挑起一抹溫情的微笑:“現在想來,天機似乎從以前起就不喜歡下棋。本君記得那時花了好些功夫教他,他明明天資聰穎卻總是懶的去學,說是下棋太悶,是老頭子才會做的事。哈~他就喜歡一天到晚和那些妖魔鬼混在一起打打鬧鬧,哪裡會懂這棋中自有天地?”
  
  說著,輕輕落了一子。
  
  墨笙對蒼瞑的感慨有些摸不著頭腦,神色煩躁的隨意落了一子。
  
  “族長,少君我已派人去找。關於龍子一事……”
  
  “長老,三族使者可都回去了?”
  
  見自己的話又被打斷,墨笙皺了皺眉,卻也只能耐著性子。
  
  “洛水族使者因族中有事已先離去了,耀金族和紅蓮族使者還未走。”
  
  “哦?”蒼瞑凝神看著棋上戰局,隨意道,“既然如此,請他們回去吧。”
  
  墨笙大驚,這不是在下逐客令嗎?
  
  “哈~怎麼?蒼瞑,我們可是救了你一命,竟連一聲謝謝都沒有就要趕我們走嗎?”
  
  珠簾輕擊,烈崢大笑著和葉秋離走進來。墨笙急忙站起來躬了躬身站到蒼瞑身後,蒼瞑卻連眼都沒抬,依然看著棋局沉思。
  
  烈崢盤腿坐到蒼瞑對面,拿起一玫棋子落下,視線落在蒼瞑額上淡紫的禦印上。
  
  不是黑色,即意味著沒有入魔,但他從未聽說過有神族的禦印是淡紫色的,這到底代表了什麼?
  
  “有事?”蒼瞑淡淡道。
  
  “我的事不急,先讓秋離說吧。”
  
  葉秋離盤腿坐到兩人左側,滿眼的憂慮:“天機怎樣了?”
  
  “不知道。”
  
  “你!”葉秋離一掌拍在棋盤上,將盤上棋子打的四分五裂,“蒼瞑,你別糊弄我!你若不知道會如此悠閒?”
  
  蒼瞑慢慢抬起頭,墨紫的眸中那幽深的寒意竟讓葉秋離生生打了個顫。
  
  “葉秋離,你要搞清楚!不管天機是生是死,是好是壞,都與你無關!你若真有這分閒心,倒不如去關心關心你的未婚妻!”
  
  “蒼瞑!”
  
  葉秋離怒吼,金紅色的火焰憑空出現,在他的身邊吞吐著火舌。蒼瞑仿佛根本沒有意識到葉秋離的憤怒,輕輕的拿起一玫棋子,墨染似的光華漸漸覆蓋了手中棋子,一股攝人的寒氣在空中若有似無的彌漫,微弱無比,卻讓葉秋離動不了分毫!他的額上漸漸覆上了薄汗,眼中驚疑不定。在祭典之前他確定蒼瞑與他的力量相當,為何現在會讓他有種高山仰止的錯覺!
  
  “好了!好了!你們都別爭了!其實你們都清楚那孩子沒事,又何必為了對方一句話而爭鬥?”

  烈崢見情形不對,急忙站出來緩和氣氛。
  
  棋子上的墨色漸漸退去,蒼瞑輕輕落子,冷冷道:“不送!”
  
  葉秋離握了握拳,臉孔扭曲的站起揮袖而去。
  
  烈崢歎了口氣,轉頭凝視著眼前的男子,縱然覺得眼前的人身上有太多的疑點,卻還是壓下了心中的疑惑。
  
  “蒼瞑,可否請你饒過錦葉?”
  
  “錦葉?”蒼瞑奇道,“你怎會為她來求情?”
  
  烈崢愣了愣,似在回憶過往,而後苦笑道:“我與那兄妹倆有些淵源。希望你能饒她一命。”
  
  蒼瞑點了點頭:“這不用你說,天機很重視那女孩,我若傷她,天機會傷心。”
  
  烈崢揚了揚眉:“若她與少君沒有關係呢?”
  
  蒼瞑淺淺的笑,手指輕輕撫摸著棋盤,頃刻間,整個棋盤化為飛灰消散而去,只留棋子懸在空中閃爍著光芒。
  
  “死!”
  
  烈崢深深看了一眼蒼瞑,站起來躬了躬身,然後離開。
  
  蒼瞑用指在棋子間慢慢的描畫,指尖有淡淡的紫色溢出,縱橫交錯著形成了一張棋盤面。
  
  “長老,派人通知落瑤,讓她留下來繼任蘭長老的職位。”
  
  “這……她曾背叛一族,恐怕族人們容不下她……”
  
  “嘿~那不是更有趣嗎?她既然敢動那種心思,付出這點代價又算得了什麼?而且,若不將她放在身邊,天機到時可會少了許多樂趣!”
  
  墨笙皺了皺眉,他發現今天族長說的許多話他似乎都聽不懂。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龍子!
  
  “族長,風易揚野心極大,當初已有不臣之心,如今成為龍子更是再不會將我族放在眼裡。若他當真想要利用妖魔鬼三界之裡挑起戰亂,恐怕……”
  
  “長老,”蒼瞑看著眼前的棋子在空中不停的起落,仿佛有無形的手在控制著它們在棋局上拼殺,“你難道不覺得,這世界平靜了太久了嗎?”
  
  “族長?”
  
  “你退下吧。”
  
  默笙怔了怔,看著眼前背對著他的人,竟感覺如此的陌生。以前的蒼瞑雖冷漠卻不難看懂,但如今,他竟是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在看著什麼,在期待著什麼。這樣的感覺,讓他覺得,懼怕!
  
  深深的低頭,默笙帶著滿腹疑問離開。蒼瞑卻只是看著眼前棋局一動不動,仿佛沉醉其中,又仿佛在等待什麼。終於,那承載著棋子的淡紫線條慢慢扭曲,緩緩顯出人型,卻看不大分明。
  
  “族長。”
  
  “玖,如何?”
  
  “雖然現了原形,但並無大礙。現在夜魈已將少君帶往鬼族聖地療傷。”
  
  蒼瞑輕輕呼了口氣,終於放下了心中的擔憂。
  
  “玖,你還記得本君讓你跟著天機時和你說的話嗎?”
  
  “記得。便是舍了這條命也要不離半步。”
  
  “好!天機被離殤所傷沒個一年半載無法完全恢復人身,這段時間就讓他好好休息,有夜魈他們陪著本君也放心。以後若沒有特別的事你不需再與本君聯繫,省得被夜魈他們發現將你逐了出來。”
  
  “謹遵君命!”
  
  玖的影響漸漸隱去,蒼瞑一揮手將空中的棋子握到掌中,揚眉冷笑。
  
  “天機,既然這是你設下的局,那就讓我看看它到底能走到何種地步!”
  
  開雲曆476年秋 國主風易揚發佈征軍令,不斷闊軍的同時開始從各地徵收糧食。
  
  開雲曆476年冬 開雲國使者挾帝書至秭商,願與秭商結為同盟來年春共取天瑞。秭商國主初時猶豫不決,擔心天瑞敗後開雲即會將矛頭指向秭商,但長公主以自己在天瑞被劫一事為由勸說國主,最終在長公主與太后的雙重壓力下,同意結盟。
  
  兩國之盟皆由雙方國主決定,天羽與洛水兩族竟對這般大事只言未柬,不約而同的採取了默認態度。
  
  於是,開雲曆477年春,亂世,開始了!
  

章三十九

  溫廷最後一次檢查了一下此行貨物,見沒有任何的問題便吩咐守衛仔細看管著,然後坐到了火堆邊。

  溫廷是天瑞首富溫家的三公子,溫家專營藥材與玉器,同時也開一些餐館與當鋪,四國都有溫家的分號,可謂家大業大。這溫廷是家中老三,今年二十,上有一位哥哥和一位姐姐,都是經商高手。因為現在天瑞正與開雲和秭商開戰,極需藥材,這次父親令回風的分號將所有藥材分別運往開雲,天瑞和秭商高價賣出,而他就是負責天瑞這條線的。雖說他們作為天瑞子民竟昧著良心狠賺這戰爭錢確實有些說不過去,但他們是商人,只要有利可圖,把自己賣了都成,哪還管得了其他人!

  溫廷折了一根枯枝扔進了火堆,看了看四周的情況。

  他們一行二十人如今正在天瑞與回風之間的一處荒野中,因為不敢趕夜路,所以也只好露營在此。溫廷心裡有些忐忑,總覺得今晚會發生些什麼。但看看四周來回巡視的護衛,再看看那貼在樹上的驅魔符,似乎一切都和前幾個夜晚沒什麼區別,怎麼會忽然有這種感覺呢?

想到那驅魔符,溫廷就有皺眉的衝動。這世道本就不太平,但自從龍子出現後,人們要防的除了竊賊和盜匪外還多了妖魔鬼怪。出門在外若不買些驅魔符當真是舉步維艱!至於這驅魔符到底有沒有用就很難說了,但至少能讓他撐到平安回去吧。

  這世道!人跟人爭還不夠,妖魔鬼怪還要來湊一腳,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溫廷在心裡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雙手按住鼻樑捏了捏。忽然有一陣微風輕輕的撫過臉龐,溫廷眉頭一跳,猛的睜眼,就這一眼差點將他嚇的癱倒下去。

  就在他閉眼的那一刹那他眼前竟坐了個藍發藍眼的青年,一身藍衣,連額上的抹額都是藍色綢布上鑲了藍寶石。

  這……這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溫廷整個人僵在原地不敢動,就怕對方是個什麼妖魔鬼怪,被惹惱了將他一口吞了了事。周圍的隨從和守衛也發現了那男子,卻都和溫廷是一般心思,一臉恐懼的盯著那火光映照下顯得有些蒼白的面容。

  一時間,整個營地竟只聽的到火堆的‘劈啪’聲和人們努力克制的呼吸聲。

  忽然,那青年的胸口處有什麼東西動了動,然後一個蒼銀色的小腦袋鑽了出來,兩隻前爪趴住青年的前襟,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著眼前仿佛被定身術定住的眾人。

  溫廷眯著眼瞅了半晌也沒瞅出那是個什麼動物。

  似乎是對眼前的人失去了興趣,小傢伙移開視線,一邊抽著鼻子嗅著一邊轉動著腦袋。忽然,一旁正在烤著的野山雞落進了那蒼銀色的眼中,小傢伙興奮的歡叫一聲,‘蹭蹭’的從青年的胸口爬出來伏到青年的肩上,一邊叫著一邊用長長的尾巴輕輕拍了拍青年的臉。

  那閃著銀光的蒼銀色鱗片!那金黃色的鋒利五爪!那額頭尖尖的肉角!

  真是一個好漂亮的……呃……四腳蛇!

  嗯……不對啊!什麼時候四腳蛇開始長角了?啊!對了!這肯定是一條成了精的四腳蛇!

  溫廷在一旁暗暗的點頭,青年右手一招那烤的油汪汪的野山雞已到了他的手中,同時左手一晃,指間已多了一把冰刀。就這一手,溫廷已經確認眼前的人絕對不簡單了,自然不會去計較這人連招呼都不打就霸佔了他們的晚餐!

  青年用冰刀將野山雞身上烤的最嫩最香的一塊肉切下來,然後撕成細長的肉條小心的喂給肩上的小傢伙吃。那小東西用爪緊緊趴住青年的衣服,脖子伸的長長的,一邊嚼著嘴裡的肉一邊眯著眼搖頭擺尾。溫廷忽然有種眼前的四腳蛇根本就是個貪吃的小孩子的錯覺。

  咳!!冷靜!冷靜!溫廷啊,今晚上你可千萬要冷靜!這二十人的命可都捏在你手裡哪!

  清了清嗓子,溫廷堆上滿臉的微笑,以被天瑞的少女婦人譽為‘絕命殺’的磁性聲音問道。

  “這位兄台,不知深夜來此有何貴幹?”

  青年連眼都沒抬,只顧著喂他的小寵物。

  溫廷再接再厲:“這荒山野嶺的兄台怎會獨自一人在此?難道沒有同路人麼?”

  如果只有他一個或許二十個人拼一拼還有些勝算,若還有同夥那可要準備撒丫子開溜了!

  青年依然沒有回答,只專注的用手輕輕撫著小東西的鱗片。那小東西咽下了嘴裡的山雞肉,朝溫廷咧了咧嘴,以示嘲笑。

  溫廷忍住狠拍那‘四腳蛇’一掌的衝動,鍥而不捨:“我說兄台啊,你難道是住在這附近的人麼?”

  青年終於有了反應,慢慢抬起頭,一開口就讓溫廷氣的半死。

  “你很煩。”

  煩!你這傢伙竟然說我煩!是誰不請自來嚇的大夥連放個屁都要憋了再憋?是誰占了我的烤雞讓我只有流哈拉子的份?是誰?是誰啊?

  簡直是豈有此理啊!我……我……我忍!

  溫廷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努力的將心裡直往上颮的怒火給壓下,拼命的調動著面部神經讓已經開始有些猙獰的臉軟下來。

  “我說,兄台……”

  “玖!”

  溫廷的話被忽然跑過來的另一位青年打斷了。那身材魁梧的黑髮青年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溫廷,一邊抹著額上的汗一邊朝藍發青年說道:“弄好了,估計短時間之內不會發現我們的行蹤。”

  說完一□坐到藍發青年身邊,直到這時他才發現溫廷的存在,溫和的露出了笑容。

  “你好!”

  溫廷指了指他再指了指那個‘悶葫蘆’:“你們,是一起的?”

  “是。”青年點了點頭,“我叫錦河,他是玖,那個小傢伙是……小天。”

  溫廷一把抓住錦河的手,熱淚盈眶:老天啊!終於讓我碰見個正常點的了!

  錦河乾笑著將手抽出來:“可是玖冒犯到你了?他就這性子,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這不重要!不重要!

  溫廷湊到錦河身邊,低聲詢問:“那個……恕我冒昧,你們是不是……那個什麼?”

  錦河自然知道溫廷所謂的‘那個什麼’是指妖魔鬼怪,為了避免麻煩,還是搖了搖頭。

  溫廷一拍大腿:“我就說嘛!二位長的一表人才,氣宇軒昂,怎麼會是‘那個什麼’。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咱們今日相逢就是緣哪!來!來!溫三兒,拿壺酒來,我要和兩位朋友好好喝兩杯!”

  “好咧!”

  見自家主子說那兩人只是普通人,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氣,該幹嘛幹嘛去了。溫三拿了壺酒和三個陶杯過來,為三人滿上。天機在玖的肩上看的兩眼冒光,用尾巴卷住玖的長髮,爪子一探就朝玖手上的酒杯躥過去。一旁的錦河一伸手扯住天機的尾巴將他提起,看著那張牙舞爪的小傢伙直笑。

  “小孩子不准喝酒!”

  天機怒,身體一蜷纏上錦河的手臂,張開嘴就朝錦河的手咬去,可惜為了怕被人發現而縮成拇指粗的小龍的牙齒根本沒有任何殺傷力,頂多就是為錦河的手添點口水。

  “別鬧!”

  輕輕撫了撫那還咬著他不放的小腦袋,錦河從懷裡抹出一顆冰藍色的珠子遞到天機眼前。天機看了看眼前散發著純粹靈氣的神核,再扭頭看看那醇香撲鼻的美酒,滿眼不舍的‘嗚嗚’低叫著。

  “不准喝!”錦河的態度非常堅定。

  天機沮喪的垂下小腦袋,乖乖的用身體纏住那神核吸取其中的神氣。

  而一旁的溫廷早已經看傻了眼。

  天哪!他沒看錯吧!那個是……那個是……神核!神族死後神氣凝聚而成的神核!價值連城的神核啊!這兩人竟然把這麼貴重的東西拿給寵物當玩具玩!

  敗家!簡直太敗家了!這要是轉賣給那些神族得賣多少銀子啊!

  溫廷在心裡感歎了半天,忽然腦中靈光一現!

  這兩人既然能將神核給寵物當玩具就代表他們根本就不將這東西放在眼中,如此看來,這兩人極有可能是某國富商之子,甚至是皇孫貴族。要想生意做的好就是要人脈廣,朋友多,現在不結交更待何時呢?

  這樣想著,溫廷立刻讒著媚笑開始搭訕:“不知兩位為何深夜在此呢?”

  錦河和玖對視一眼,笑道:“我們是去秭商找人的,因為一些事耽擱了來不及投宿客棧這才迫不得已露宿野外,正好看到各位在此紮營,所以冒昧打擾一晚。”

  溫廷在心裡哧笑:找人?騙誰啊?就你手上那東西如果賣了的話至少可以請個幾萬人幫你找!還用得著親自出馬?

  心裡雖這麼想,溫廷嘴上卻還是接過話:“哦?我家是經商的,我也曾跟家父遊歷四國,不知你們要找的是什麼人?或許我曾見過也未必!”

  溫廷這樣回答其實完全是說說,因為他壓根不相信這兩人的話,卻沒想到錦河當真拿了幅畫出來遞給了他。

  而那畫中之人,正是錦葉!

  三個月前天機用力量將錦葉移走,但當時他被離殤所傷,只是拼著一口氣勉力而為,根本不知道錦葉被移去了哪裡。兩個月前他從昏睡中醒來便開始循著殘留在錦葉身上的龍氣找尋她的下落,卻因為太過虛弱只知道她在秭商。當即夜魈就派人去秭商找,然而他們幾乎將整個秭商翻遍了都找不到錦葉。兩個月後天機再也等不了了,他所感覺到的龍氣正漸漸消失,而且忽強忽弱,那種感覺就似乎是被人給困住了!知道夜魈不會肯,天機不得已才不顧自己的身體和玖,錦河偷偷從鬼界跑了出來。

  他實在很擔心!擔心單純的小葉子再被人利用,更擔心小葉子一時想不開做什麼傻事!

  溫廷接過畫看了半天撓了撓頭低喃道:“好像有點眼熟啊……”

  聽到溫廷這麼說,錦河頓時面露喜色,剛想問的詳細點,一陣清脆的鈴聲幽幽傳來。錦河和玖臉色一變,猛的站起看著那深沉的夜嚴陣以待,天機則是身子一顫,飛也似的縮進了玖的懷裡。

  一陣狂風極其突兀的刮來,整個營地的火堆同時滅掉。人們頓時驚懼的叫起來,沒有火焰的黑夜,妖異,美麗,卻也詭異的讓人仿佛身在地獄之淵。

  鈴聲越來越響,在人們嘈雜的尖叫與咒駡聲中竟是如此的清晰,人們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在害怕著什麼朝彼此靠攏,然而,視線所及,卻什麼都沒有!

  忽然,一點,兩點,三點,越來越多的暗紅色火光在夜色中妖嬈的燃起,它們輕輕跳躍著,像地獄的舞女扭起纖細的腰肢,輕輕的搖曳便勾去了人的三魂六魄。那火光伴隨著悅耳的鈴聲緩緩而來,等靠的近了眾人才發現那火光是燈火。六名紅衣的絕□子手持白紗燈緩緩而來,分立到兩邊,白嫩的裸足上銀制的鈴鐺隨著她們的步伐發出悅耳的聲音。

  正中間,夜魈一身墨衫,雙手攏在寬大的袖裡慢慢走來。

  錦河一臉的苦笑:還是被追上了啊!原以為那些障眼法可以起些作用的!不愧是夜魈啊!

  夜魈沒有上前,只是看著玖胸前那突起的一塊,幽幽啟聲。

  “您就這樣不告而別,可知道我有多擔心?”

  天機稍稍探出個頭,看著夜魈低低的叫。

  “我知道您擔心錦葉,但您如今身體如此之差,叫我如何放心?”

  天機從玖的懷裡爬出來,飛到空中‘嗷嗷’叫了兩聲,然後用尾巴指了指錦河和玖。

  夜魈冷笑:“他們?一個三羽神族和一個剛修煉了二十年的狐妖!跟本就是廢物!”

  錦河和玖無話可說,對夜魈這種已經上千歲的鬼族而言,一般的精怪都只能是‘廢物’!

  天機在空中飛了一圈,然後停下來挺起胸膛,昂起龍首。

  “您?”

  夜魈下面的話就不想說出口了!連人形都無法恢復,現在的天機恐怕都不是錦河的對手。

  看到夜魈的表情,天機火了!一張口一團火焰噴了出去,夜魈聯手都沒動,吹了口氣那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天機頓時就傻了眼,沮喪的眼淚都要下來了,失魂落魄的扭過身體慢慢飛回玖的肩上,然後將頭埋到了玖懷裡,只有長長的尾巴有氣無力的搭拉著。

  看著天機那委屈的樣子,夜魈歎了口氣。

  “既然您執意要去,我不強留您。還請您千萬小心!”

  天機微微甩了甩尾巴,還是不抬頭。

  夜魈將視線移到一臉呆滯的溫廷身上。

  “溫廷,溫家三公子,上有一兄一秭,父親溫博海取有六房妻子,溫家上下包括僕從共計四十二人。”

  說完,夜魈朝溫廷微微點了點頭:“勞煩溫公子了。”

  溫廷苦笑:什麼勞煩啊!連他們家幾口人都知道,擺明瞭如果這兩人一蛇要有個什麼閃失就要他們全家償命嘛!老天啊!他到底惹上什麼人了啊!

  見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夜魈看了看依然不理他的天機,又歎了口氣,轉身離開。錦河和玖有些擔憂的看向天機,誰想這小傢伙一見夜魈走了,立馬抬起頭飛一樣躥向三人還來不及喝的酒,一口就喝了個精光,然後昂起頭‘嗷嗷’怪叫了幾聲,得意非常。

  眾人一臉黑線!
  
  不遠處,夜魈凝神聽了一會,無奈的搖了搖頭,卻掩不住滿眼寵溺。

  “來人!”

  一聲令下,黑暗中有六人悄然出現,跪在夜魈跟前。

  “你們跟在君身邊,莫要被他發現,若是君掉了半根頭髮,本王唯你們是問!”

  “是!”

  六人身形一閃已消失在暗夜中,夜魈抬起頭,微微皺起眉。

  奇怪!總是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啊~
  

章四十

  既然得到了夜魈的首肯,天機三人再也不用躲躲藏藏,跟著溫廷的商隊朝天瑞王都宛月而去。
  
  天瑞和開雲、秭商的戰爭雖然才開始三個月,但面對兩國的夾攻,天瑞明顯力不從心,無力招架,短短三月就失了五座城池。兩月前天瑞曾派使者去回風,希望能得到回風的援助,然而回風國主卻以諸多理由避而不見。見求援無望,天瑞帝也只有不斷從民間徵兵征糧以解決兵糧匱乏之危,然而此法卻直接導致了人民生活困苦,民怨日益嚴重。
  
  溫廷一行所經之處,無不是莊稼荒廢,人民饑苦,隨處可見餓死街頭的孩童老人。在路經邊城庫旦時,竟有一隊衣衫襤褸,餓的面黃肌瘦之人抗著鋤頭,拿著鐮刀一臉懼色的對商對進行打劫。溫廷的作法是命守衛用長鞭威嚇眾人,將眾人嚇走。雖然並沒有傷及無辜,但錦河卻對溫廷的作法極度不滿,雖沒有說出口卻又怎麼瞞得過擅長察言觀色的溫廷?
  
  “錦河可是對我的做法很不滿?”溫廷倒也是直性子,直截了當的問出口。
  
  錦河也不喜歡拐彎抹腳,點了點頭。
  
  “呵~”溫廷笑了笑,“你一定是想既然我家財萬貫稍稍接濟他們一下又何妨?是不是?”
  
  一下就被猜中了心思,錦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想的沒錯!我溫家確實家大業大,但……”溫廷伸出一指,“第一,我溫家的家業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幾輩人一文一文的攢下的!其中艱苦又有誰人知道?所以即便我一毛不拔,別人也沒理由說我溫家一個不是!第二……”溫廷再伸出一指,“我不是聖人,我是商人!無利可圖的事,我溫家人絕不會做!第三……”溫廷收回指頭,詭笑,“錦河,你當真以為我若給他們吃的或者給他們銀兩是對他們好嗎?”
  
  錦河不解。溫廷忽然將矮幾上的一盒點心那起從車窗外拋了出去。錦河湊到窗口一瞧,目瞪口呆!
  
  剛才還齊心協力打劫他們的人竟然為了在他們眼中根本就不值錢的點心大打出手,那猙獰的面容,兇殘而毫不留情的手段竟是比最殘忍的獪子手還要無情。
  
  這就是……人!被逼入絕境的人!
  
  錦河將頭縮回,一臉黯然。
  
  溫廷拍了拍錦河的肩:“錦河,其實你不需難過!在這世上,人們所關心的不過是父母兄弟親朋好友,其他人的死活,其實又有多大關係?說句你不愛聽的話,若那失蹤的人不是你親妹子,你還會這樣心急如焚的到處尋找嗎?”
  
  錦河肩膀一震,若有所思。
  
  “和我學學!”溫廷笑著指了指自己,“商人重利,以此為目標才不會將路給走歪了!”
  
  “以你的意思,難道為了利家人朋友也可捨棄?難道尊嚴也可捨棄?”
  
  “這個麼……”溫廷摸了摸下巴,“家人朋友當然不可舍,畢竟人活在世上怎能沒有親情友情。至於尊嚴……嘿嘿,也不可舍!但那要看情況,若命都快沒了,尊嚴又值得幾錢?與其抱著尊嚴死去,倒不如屈膝而活,然後有朝一日將當日羞辱自己的人狠狠的踩在腳下,還他十倍百倍的羞辱,豈非快哉?”
  
  錦河不語,心裡卻對溫廷的話不以為然。他雖是妖,卻極看中尊嚴與義氣!大丈夫立於世,必要頂天立地,怎可為了區區小利摧眉折腰,背信棄義?
  
  溫廷柔柔的笑,端起清茶讓嫋嫋薄煙掩去眼中一閃而逝的嘲諷。
  
  重義重情,別人敬他一尺,他就會敬別人一丈,這種人,不足為懼!
  
  溫廷將視線落在一直不說話的玖身上,笑道。
  
  “玖怎麼一直不說話??”
  
  玖微微抬了抬眼:“無聊。”
  
  溫廷輕抿一口茶,笑而不語。
  
  自然是無聊的!其實對於生命漫長力量強大的神族而言,這世上又有什麼是有趣的呢?呵~連生命的樂趣都無法享受,說起來,神族也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種族啊!
  
  這樣的人,只要不觸犯到他所在意的東西就不會採取任何行動。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若好好利用,不失為一個絕佳的棋子!
  
  “嗷~熬~”
  
  一直趴在玖肩上的天機躍到矮幾上,朝溫廷叫喚了幾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然後用爪子蘸了些茶水在幾上歪歪扭扭的寫了一行字。
  
  “紅蓮族可有派人參戰?”
  
  對於四腳蛇會寫字溫廷已經不覺得驚訝了,卻很是奇怪這小東西竟這麼關心國家大事。
  
  “據我所知沒有。”
  
  天機擺了擺尾巴,繼續寫道:“民眾對此事有何看法?”
  
  “這個麼……有些狂熱崇拜者認為神族身份尊貴,根本不需要參加這樣的戰爭。但更多的人卻對神族的沉默極度不滿。”
  
  “但以如今的情式來看,即使紅蓮族參戰也無濟於事吧?”在一旁看著的錦河道,“如果紅蓮參戰,天羽和洛水自然不會坐視不管,以二對一,紅蓮族根本沒有勝算。”
  
  “這不是有沒有勝算的問題。既然紅蓮自詡護國神族,若天瑞因戰敗而滅亡,它自然也沒有了存在的必要。既然註定會敗,何不與它所保護的人民並肩作戰?這樣,雖敗尤榮啊!若一味的保持沉默,就會給人民明哲保生,棄人民於不顧的感覺,當然會激起民憤。”
  
  溫廷還在侃侃而談,忽然覺得身上一寒,一扭頭,那四腳蛇竟然昂著頭滿眼興味的盯著他!
  
  沒錯!就是滿眼興味!那種感覺,就仿佛強大的猛禽用一種戲謔的眼神注視著自己的獵物!
  
  他簡直是瘋了!簡直是瘋了!那可是一條連人型都還沒煉出來的四腳蛇啊!
  
  天機垂下腦袋,尾巴‘啪啪’的打了個空響,繼續在幾上寫道:“宮裡有什麼看法?”
  
  “宮裡?”溫廷定了定神,笑道,“小傢伙,我不過是個商人,怎麼可能知道宮裡的事?”
  
  天機昂起頭看著溫廷微微咧了咧嘴,只這一下,卻讓溫廷猛的打了個寒顫,心裡一慌就想說點什麼,卻見那小東西慢悠悠的飛回玖的懷裡,用身體卷住那神核睡覺去了。
  
  溫廷抓起茶杯牛飲了一口,卻還是止不住雙手的顫抖。這兩人一蛇中,他最看不懂的就是這四腳蛇。不管是以妖還是人的視角來看,這小東西都應該沒有任何的威脅,但每次和它對上,溫廷卻總是止不住的心顫,那是一種畏懼!因為無法看透而帶來的心底最深的畏懼!
  
  想到那夜那個叫夜魈的鬼族對這小四腳蛇恭敬的態度,溫廷就滿腦子的不解。
  
  這小東西,到底是什麼來頭!
  
  因為急著將藥材送回宛月,溫廷一行日夜兼程,終於在半月後到了宛月。一到宛月,錦河等人都不禁有些唏噓感歎。眼前的宛月,商樓林立,人聲鼎沸,花紅柳綠,一派繁榮景象,哪裡有半分正處於戰亂之中的感覺?難道,戰爭中受苦的,永遠只是那些窮苦百姓嗎?
  
  溫廷吩咐手下將藥材分運到各個藥行,便帶著錦河和玖去了溫府。到了溫府後溫廷將錦河和玖安排在最好的客房,讓他們好好休息一會,就去見自己的父親溫博海。
  
  溫博海是個大胖子,這沒有人懷疑,因為他確實胖的連自己的腳尖都瞧不見。
  
  溫博海喜歡顯擺,也沒有人懷疑,因為他身上永遠少不了那些金燦燦的戒指,鏈子,和寶石,晃的人眼都睜不開。
  
  溫博海喜歡扮豬吃老虎,這就更沒有人懷疑了,以前因為那圓滾滾的外表而大意失荊州的例子真是數不勝數。
  
  所以,在整個宛月乃至天瑞,沒有人敢小瞧了溫博海!
  
  而現在,不好惹的溫博海正眯著小眼笑的跟個彌勒佛似的聽著小兒子的彙報。
  
  “爹,我是這麼看的。”溫廷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下,猛喝了口水後繼續,“現在三國開戰恐怕還只是個開始,開雲國皇帝野心不小,覺不會滿足於一個天瑞,以後這天下恐怕就要陷入戰亂之境。咱們溫家要想保住這份家業,必須要□於各種勢力之間,神族自然是一方面,但那妖魔鬼三界也不可小看。看情形那個叫夜魈的身份不簡單,現在那兩人有求於我,咱們不如借此事賣他們個人情,爭取與那夜魈搭上關係。您看呢?”
  
  “嗯……嗯……”溫博海坐在搖椅上不斷嗯嗯著卻不說什麼,溫廷也不急,他知道父親這是在思考。
  
  搖椅忽的一停,溫博海睜開那並不大的雙眼,卻是精光四射。
  
  “你話裡提到的那小東西長什麼樣?”
  
  “啊?”溫廷顯然沒想到父親會忽然問到那小傢伙,搔了搔頭皺起了眉,“這……說不好……”
  
  “那你給我畫下來。”
  
  “好。”
  
  溫廷憑著記憶畫下天機龍形的樣子。溫博海站在一邊看著,越看臉色越白,等溫廷畫完已是面如紙色。
  
  “爹,你怎麼了?”
  
  “駝頭、鹿角、牛耳、龜眼、蝦須、馬鬣、蛇身、魚鱗、蜃腹、鷹爪!這……這是……”
  
  溫博海喃喃自語著,溫廷本就是個聰明絕頂的人,聽到這話細細一琢磨,不禁失聲大叫。
  
  “爹,它是……”
  
  “閉嘴!”
  
  溫博海一聲怒喝嚇的溫廷立刻把嘴閉上了。
  
  “廷兒,禍從口出!有些事,心裡頭知道就行!”
  
  溫廷點了點頭,卻還是難掩眼中的興奮。
  
  天哪!天哪!那小東西竟然就是傳說中的聖靈!他怎麼就沒看出來!
  
  溫廷海背著手在書房裡轉悠了幾圈,下定決心。
  
  “廷兒,這件事就當咱們不知道。你把他們給我當老爺一樣伺候著,不管有什麼要求都滿足他們!店裡的事你先擱下,一門心思的陪著他們。絕對要將他們留住!明白沒有?”
  
  “是!爹。”
  
  溫博海喘了口氣,朝溫廷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吩咐下人準備好酒好菜,我今晚要招待貴客。”
  
  “是。那孩兒先告退。”
  
  看溫廷離開,溫博海深深的歎了口氣:“龍啊……沒想到老夫有生之年竟還能再看到真龍啊!”
  
  這晚上酒宴之豐盛那就不必細說了,雖然溫家大公子和二小姐還沒回來,但溫博海和溫廷的熱情卻還是讓錦河等人賓至如歸。天機更是在溫博海刻意的縱容下將自己埋到了酒罈子裡,喝了個夠!
  
  深夜,玖悄悄的來到院子裡畫出傳訊之陣,陣影搖晃,蒼瞑的身影漸漸浮現。
  
  “族長。”玖恭敬的低下頭。
  
  “玖?”蒼瞑似乎很驚訝玖這麼快就和他聯繫,“出什麼事了?”
  
  “少君已經離開鬼族,如今我們在天瑞王都宛月的溫府。”
  
  蒼瞑皺眉:“天瑞?你們怎會去那兒?天機的身體如何?”
  
  “少君如今還未恢復人形,來天瑞是為了找錦葉。”
  
  陣裡的蒼瞑沉默了一會,冷冷道:“本君知道了。”說完竟是主動將陣給消了。
  
  玖見蒼瞑切斷了陣法,也將陣撤去,回了房間。
  
  黑暗中,有影子微微動了動,對身旁的黑影悄聲道。
  
  “回去稟報王,玖將君的行蹤洩露給了天羽族長,是否要將此人清除?請王定奪。”
  
  “是。”
  
  黑影晃動,夜已深沉,再沒有任何聲響。
  
  天羽族內,蒼瞑斜躺在躺椅上,綢鍛般光華四射的墨紫長髮柔柔的披散下來,月華一般灑了滿地。他搖了搖手中溫潤如碧的醇酒,一口飲盡。
  
  “為了個小妖竟不顧自己的身體麼?小傢伙,這一次我要怎麼罰你才好呢?”
  
  溫府內,熟睡的天機猛的打了個顫,眯縫著雙眼傻呆呆的昂起腦袋環顧了一下四周。
  
  奇怪,窗子都關了啊?怎麼忽然覺得很冷啊!
  
  垂下腦袋想了想,天機搖搖擺擺的從小錦被裡爬起來,從特意為他準備的小搖籃裡飛出,然後躥到錦河懷裡縮成一團,打了個酒嗝,繼續和周公搶酒喝去了。
  
  這世界,多麼的安寧啊!
  

章四十一

  溫廷確實見過錦葉,但那已經是三個月前,而且不過是匆匆一瞥,以溫廷的話來說如果不是因為那女孩雙手染血目光呆滯的在街頭遊蕩,他也不會注意到對方。然而,現在已是三個月後,錦葉是否還在宛月就難說的很。但天機卻很確定,因此溫廷便動用所有的人脈開始在宛月找尋錦葉。當然這找人的事急不得,因此錦河等人在溫府能做的也只有四個字了:吃、喝、玩、樂!
  
  這天,溫廷帶著錦河,玖還有天機去‘碧塵樓’喝茶。比起那飄散著淡淡清香的名茶,天機顯然對桌上的點心要感興趣的多,將所有愛吃的點心用長長的身體連盆帶點心一起圈住,劃定勢力範圍一樣不准任何人染指,自己卻還吃著碗裡的望著鍋裡的,不停的去搶錦河和玖的點心。錦河和玖哪裡會喜歡這些甜膩膩的東西,不過看著天機那亮晶晶的眸子盯著自己抓著點心的手轉來轉去實在有趣,這才叫了許多的點心。溫廷最是鬱悶,因為天機對他手裡的點心視而不見,溫廷著實懷疑這小傢伙是在記恨那天他不肯告訴他宮裡情形的事。
  
  三人正邊說邊吃聊的開心,茶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三人好奇的湊到窗口去看,天機則是爬到錦河的頭上伸長了脖子往外瞧,嚇的錦河趕緊將他挪到手心托住。
  
  樓下被眾人圍觀的是一個二蓮的神族和一個淚流滿面的婦人。此時那婦人正跪倒在地上,死死的扯著那神族的長袍,一邊哭喊一邊叫駡著。
  
  “我兒子死了!他在戰場上死了啊!你們是神族!為什麼不保佑他?為什麼不保佑他?”
  
  “你!放手!”
  
  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那神族顯得有些急躁,使勁的掰著婦人的手,誰想那婦人雖然身材瘦小,勁卻是極大,死死抓著男子不放。
  
  “連自己的子民都無法保護,你們算什麼神族!你們這些劊子手!你們還我兒子!還我兒子!”
  
  婦人的神情已有些瘋癜,然而所叫喊的話卻深深砸進了圍觀之人的心裡。
  
  人們崇拜神族,尊崇神族,就是因為神族擁有著強大的力量,他們一直相信著,無論面對怎樣的天災人禍,紅蓮族必定能救人民於水深火熱中。然而,在天瑞被開雲和秭商夾攻之際,紅蓮族卻保持了沉默。既沒有就這場戰爭對天羽與洛水提出抗議,更沒有與人民並肩作戰。一旦事實與想像落差太大,心中的失落與怨恨就越是強。民眾的心中對紅蓮的不滿早就滿溢,然而卻因為忌憚于對方的力量無人敢光明正大的說出來。
  
  如今,這女子的痛述卻仿佛利刃深深的紮到了人心裡,一時間,圍觀群眾情緒激昂,紛紛開始指責紅蓮的做法。只可憐那男子不過是突發奇想來喝杯茶卻遇到了這種事。
  
  然而,神族的尊嚴不容侵犯。聽著身邊之人所說的話越來越不堪入耳。那男子也不禁火了,指尖紅芒閃爍,一記暗冥之火吞吐著火舌朝圍觀之人而去。
  
  “住手!”
  
  正當眾人驚懼之時,一聲怒喝驟然而起,拳風與冥火在空中對了個正著,竟是將那冥火生生打散了。男子驚訝的看向人群中,沒想到竟有人能將他的法術用拳風打散!。
  
  人群中,一名華服男子撥開人群站了出來。濃眉大眼,寬額薄唇,眸若燦星,彪悍的身體極具爆發力,每走一步似乎都帶起一陣烈風。男子走到那神族跟前,冷冷的挑起眉,一股子肅煞之氣竟是壓的人有些喘不過氣!
  
  “原來,護國神族就是這樣‘守護’它的子民的嗎?”
  
  “你!”
  
  面對男子的嘲諷,二蓮神族臉漲的通紅卻無言以對。看了看周圍以譴責的眼神看著他的人民,他只深深看了那男子一眼,一甩袖走了。
  
  男子不屑的冷哼了一聲,走過去將那婦人扶起,柔聲安慰。
  
  茶樓上,錦河等人還沒來得及感歎這紅蓮一族竟失民心到如此境地,天機忽然箭一般躥出,直直的朝那男子而去。
  
  男子感覺到身後有厲風襲來,本能的揮拳出擊。天機身子一扭,避開那如刀一般銳利的罡風,尾巴一甩纏上男子的手臂,然後前爪在那肌肉揪結的肌肉上狠狠的一抓,瞬間,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男子吃痛的低哼一聲,發現竟是個奇怪的小蛇纏住了自己,伸手就準備將這小東西扯下甩出去,然而左手還沒碰到那小蛇就已經被人一把抓住。看著眼前面容粗獷的青年,男子左手一送成拳擊向錦河前胸,錦河避也不避,右手一扯一扭,已將對方的攻勢卸去。男子眼中閃過一絲興味,再也不顧流血的右手,左手攻勢陡變轉順間已與錦河單手互拆了十幾招。
  
  而另一邊,天機卻緊緊的纏住了男子的手臂,任由鮮血流下浸染了他的身體,不一會兒那蒼銀的身體已變的血紅。鱗片似乎在呼吸一般微微顫動,一開一合將那血色漸漸吸收,銀色的光芒流彩一般在開合間緩緩溢出,逐漸包裹住天機的身體。
  
  此時男子和錦河早就被這異像吸引而停了手。玖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兩人身邊,摒息靜氣的凝視著天機。

忽然,銀芒爆漲,三人被那銀芒刺的微閉上雙眼。等那銀芒漸漸淡去,滿以為能看到什麼異像的三人卻只看到天機仿佛很累了一般打了個哈欠,慢悠悠的趴到男子的肩頭縮成一團睡覺去了。
  
  錦河和玖詫異的對視,天機竟願意趴在這男子身上休息,他到底是什麼人?
  
  男子皺著眉看了看那奇怪的小蛇,再看看自己的手臂,驚異非常。
  
  那麼猙獰的傷口竟已在轉瞬間癒合了!
  
  “三殿下!”
  
  最後下來的溫廷驚訝的叫道,男子看到溫廷露出歡喜的笑容,幾步跨過來用手臂錮住溫廷的脖子,大笑道:“溫廷,你小子終於回來了!” 然後忽的壓低聲音,“聽說你們溫家將回風的藥材都分運到三國了,一半,怎麼樣?”
  
  一聽這話,溫廷的臉立刻苦起來:“一半?三殿下,你這不是要我溫家的命嗎?”
  
  男子一個爆栗敲在溫廷頭上:“混小子!你溫家有多厚的底子我會不知道?要不是看在你大哥和我是至交的分上我哪會給你留一半?”
  
  “那……那你好歹給點銀子啊!這白拿……”
  
  “不想活了是不是?我這藥是要送去前線的,你還敢跟我要銀子?”
  
  “那……你讓我跟我爹商量一下?我要是擅自作主我爹會扒了我的皮的!”
  
  “行!”男子一掌拍在溫廷肩上,疼的他差點雙腿一軟直接跪地上,“我相信溫老伯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
  
  說完,扭頭看向錦河和玖。
  
  “溫廷,這兩位是?”
  
  “啊!我來介紹一下。”溫廷揉了揉肩,“這是錦河和玖,是我回國路上認識的朋友。這位是天瑞三皇子,君承天。”
  
  錦河朝君承天行了行禮,心下了然。
  
  原來是皇子,怪不得天機會接近他。正統皇族體內的龍氣確實有助於天機恢復人形。
  
  玖作為神族自然不會將一個皇子放在眼裡,自顧自的走上前想將天機從君承天的肩上抱下。沒想到天機卻懶懶的甩了甩尾巴,‘哧溜’一下鑽進了君承天的衣襟裡。君承天愣了愣,手伸進衣服裡想將小東西拖出來,天機卻用爪死死的扯住了他的裡衣,抗議的叫了幾聲。
  
  玖皺了皺眉,不悅。
  
  君承天攤開雙手,表示不關他事。
  
  溫廷在心裡哀怨的碎碎念,為啥這小傢伙就是不喜歡接近他?
  
  錦河揚了揚唇角,朝君承天拱了拱拳:“三殿下,小天極少主動接近陌生人,如今這麼粘著您恐怕是很喜歡您了。正好這幾天我和玖有些私事要辦,沒功夫照顧他,可否請您代為照顧幾日?”
  
  君承天本是個性情豪爽之人,因從小師承名師練的一身高強武藝,所以極愛結交江湖高人。剛才與錦河的切磋早已讓他起了結交之心,此時自然不會拒絕錦河的要求,爽快的答應了。因為君承天還有事,兩人約定三日後去君承天府上接天機,順便好好的切磋切磋。
  
  和錦河等人告別後,君承天快步朝自己的府宅走去,剛拐進一個巷子裡,周圍的景色忽然一變,竟是莽莽荒原。君承天面色一整,右手搭上腰間刀柄,全神戒備的凝視著前方。灰暗的天空漸漸扭曲,緩緩顯出兩個人影,其中一個赫然便是方才那二蓮神族。
  
  君承天冷笑:“原來是你!怎麼,剛才讓你丟了臉面,現在想殺我洩憤嗎?”
  
  “宇,就是他?”另一個三蓮神族高傲的用下巴朝君承天的方向點了點。
  
  “是!方才妨礙我的就是這小子!”
  
  “哼!對神族不尊,死!”
  
  話音未落,一道紫雷已朝君承天落去,君承天團身一扭堪堪避過。還未站穩腳那叫宇的神族已手持靈劍朝他刺來,手腕輕顫已是千影如幻,讓人目不暇接,避無可避。君承天冷笑一聲,右腳一踏地,腰間鋼刀如蛟龍出水迸射而出,帶起陣陣青芒舞的剛烈狂放,大開大闔間均是霸道之氣,生生將對方的千影之劍擊個粉碎。宇沒想到眼前之人劍術如此高明竟隱隱有將自己的攻勢壓下之像,心念一動,手中靈劍已幻成一頭雄獅朝君承天猛撲過去。君承天大吼一聲,一躍而起將手中鋼到朝那雄獅的頭顱狠狠劈下,那雄獅哀嚎一聲,化為萬點靈光散溢開來。君承天正暗自得意,忽然頸邊一道寒氣襲來,他剛想揮刀格擋,那散溢的靈氣竟化為鎖鏈縛住了他的身體,讓他動彈不得。
  
  眼見著那冰刃就要貼上君承天的脖頸,一直縮在他懷裡的天機忽然爬了出來,若那冰刃刺下則正刺在天機身上。
  
  ‘鏘!’
  
  一聲刺耳的金屬相擊聲震裂著君承天的雙耳,他驚愕的看著那憑空出現的黑色彎刀堪堪擋住了那把冰刃,然後在瞬間化為詭異的黑絲順著冰刃纏繞而上,在宇的脖頸處重新化為彎刀那樣幽雅而輕靈的輕輕掠過。
  
  宇持冰刃的手僵在空中,他的眼越睜越大,嘴唇顫了顫剛想說些什麼,頭顱,就那樣毫無預兆的在君承天的眼前和身體分離。
  
  鮮血飛濺!
  
  天機歡叫一聲,漂浮到半空將所有散溢的神氣毫不客氣的吸了個精光。
  
  “宇!”
  
  一直在一旁觀戰的三蓮神族哀叫一聲,憤怒的朝君承天襲來。三道黑影飛掠而來將那神族團團圍住,另三人則將君承天護衛在內。
  
  君承天抹了抹臉上的血痕,有些迷惘的看了看那和神族纏鬥的三人,再看看身邊這三人,眉頭越皺越緊。
  
  這麼強的陰氣,他們是人嗎?如果是的話,又是誰派來的?
  
  正想著,眼前的戰鬥已有了結果,兩柄黑色長劍已深深的紮入了那神族的體內,而另一人則是將右手狠狠的抓入了對方的心臟部位。那神族仿佛全身靈氣都被吸幹了一般容顏漸漸老去,皮膚漸漸灰敗,直到化為飛灰散去。
  
  那三人收了武器,連同另外三人在君承天身前齊齊跪下,然後剛才用爪那人將手高高舉起,一顆神核正在他手中閃著焰色的光芒。
  
  君承天正覺得奇怪,肩上的小東西高興的叫了幾聲,飛到那人手中繞著神核轉了轉,然後不滿的低聲哼了哼,尾巴一甩將那神核甩到地上。
  
  君承天驚訝的發現,那六人竟因為這小東西的一聲低哼渾身顫抖不止,僕伏到地上不敢起身。
  
  原來如此!這六人並不是來救他的!若不是這小傢伙忽然跑出來,這六人根本就不會出手!
  
  “嗷~嗷~”
  
  天機飛回君承天的肩上朝那六人叫喚了幾聲,那六人似乎聽懂了天機的意思,站起身低著頭朝後退了幾步,然後消失不見。
  
  一刹那,君承天四周的景色恢復了原樣。看著那人來人往的街頭,君承天摸了摸天機身上冰涼的鱗片,眼神複雜。
  
  三皇子府中,君承天的同胞弟弟君承業正百無聊賴的喝著茶,一聽下人傳報說君承天回來了,君承業急忙迎了上去,卻沒想到竟看到兄長一身鮮血,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三哥,你受傷了!?”
  
  “這不是我的血,事情的經過我等會和你說。”
  
  制止了弟弟的疑問,君承天帶著天機朝浴池走去。揮退女侍,君承天三兩下就將衣服給□了跳進浴池中。天機飛到空中,然後啪一下掉到水裡,濺起大大的水花,在水裡打了個轉後愉悅的甩著尾巴搖著腦袋喉裡直哼哼。
  
  君承天笑著摸了摸那高高昂起的頭:“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蛇不像蛇,那麼厲害的人竟然會怕你……”
  
  天機不理他,悠閒的在水裡游來遊去。
  
  君承天仔細的看著水裡的小傢伙,美麗的蒼銀色鱗片在霧氣中竟仿佛流光一般閃著盈潤的光澤,同色的眸子此時正閃爍著孩子氣的歡快,尖尖的角可愛的突起,長長的鬍鬚在水裡擺來擺去。
  君承天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卻又極快的被否定了。
  
  怎麼可能?那不過是傳說中的聖靈,怎麼可能會出現在人間?
  
  君承天搖了搖頭,從池子裡出來穿戴好後朝大廳走去。
  
  在他身後,浴池的池水忽然像被煮沸了一般翻騰起來,薄霧嫋嫋間,一條銀色蟠龍忽的從池底昂首而出,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後重新沒入池中。
  

章四十二

在大廳焦急等待著的君承業見兄長出來,急忙沖過去掰著對方的肩膀左右看了看。
  
  “三哥,你真沒事吧?”
  
  “沒事。”君承天安撫的拍了拍弟弟的肩,示意他坐下,然後將方才街上發生的事大略的說了說。
  
  “簡直是無法無天!” 君承業激憤的一拍桌子,震的桌上的茶杯直跳,“什麼護國神族,根本就是放屁!如今前線戰士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戰死沙場者不計其數!他們在做什麼?”
  
  君承業站起來憤恨的轉了一圈,然後指著天空高聲罵道:“他們卻躲在自己的宮殿裡享受著國人的貢奉,看著人民浴血殺敵,馬革裹屍!難道……難道在他們的眼裡人類的生命真的如此渺小,竟不值得他們出手相救嗎?”
  
  “承業……”
  
  “三哥!”君承業雙掌猛的拍在桌上,年輕的臉龐上滿是心痛與悲傷,“不能再這樣了!再這樣下去,天瑞……天瑞真的會亡的!”
  
  “承業……”君承天拍了拍弟弟的肩,“我明白你的感受。但你覺得我們可以做什麼?連父皇都無法成功勸說紅蓮族長下令出戰,我們能做什麼?而且即使紅蓮真的出戰了,我們即將面對的將是天羽和洛水的聯合攻擊。承業,無論怎樣,我們沒有勝算。”
  
  “……照你這麼說,那些戰士又為何要離開家人征戰殺場?那些白髮蒼蒼的父母又為何要每日牽腸掛肚的乞求孩子的平安?那些相依為命的妻兒又為何要苦苦等待丈夫父親的歸來?三哥,若你說的是事實,那些已經永遠無法回來的英魂又是為何而死?”
  
  君承天的目光落在弟弟淚流滿面的年輕容顏上,然後緩緩移開,窗外淡金的陽光悠然的在窗櫺間跳著舞,長著美麗羽毛的鳥兒偶然間歇下腳,在陽光下愜意的梳理著自己的羽毛,然後微微昂起頭,展開修長的羽翼,沒有任何猶豫的朝天空飛去。
  
  “……因為不甘心……因為自己從小長大的故鄉是如此的美麗,因為不忍心看著她被敵人踐踏傷害,因為想要守護……守護富饒的家園,守護白髮蒼蒼的父母,守護心中最愛的妻兒,所以……即使知道無望,還是可以毫不猶豫的拿起刀劍……”
  
  “承業……”君承天沒有轉開視線,雙眼卻已有些模糊,雙手在桌下緊緊的握起,“若不是身負禁衛總領一職,我是多麼希望能像二哥一樣征戰殺場,將那些膽敢欺我天瑞的賊子統統殲於刀下,做我刀下亡魂!”
  
  “所以,他們有什麼理由袖手旁觀?如果天瑞不存在了,紅蓮也再沒有存在的必要!”
  
  君承天皺起眉,看著君承業有些瘋狂的眼神,不禁有些擔憂:“承業,你可別做什麼傻事。”
  
  君承業朝君承天苦笑了一聲,有些無力的癱坐到椅子上:“我能做什麼傻事?我連紅蓮族的門都進不了,就算想做什麼也做不了吧?”
  
  “承業,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但有些事不可意氣用事,不管做什麼都要做到成竹在胸,嚴密籌畫,方可施行。否則不過是匹夫之勇罷了。”
  
  “我明白。”君承業點了點頭。
  
  君承天抿了抿唇,眼神深沉的看著窗外:“承業,作為天瑞皇子,即使天瑞註定要亡,我們也一定要將人民的傷害降到最低。只是……時機未到……”
  
  君承業默然不語,他知道不是時機未到,而是根本看不到任何時機!難道,為了天瑞百姓,他們真的要降嗎?
  
  當在池子裡折騰夠的天機晃晃悠悠的飛到大廳時就見到君承天和君承業一臉憂愁的怔怔看著窗外。
  
  天機奇怪的偏了偏小腦袋,立刻就沒了興趣,慢慢的落到桌上,看到桌上擺著一個奇怪的木盒子,好奇的爬了過去。
  
  君承天和君承業早就感覺到了天機的動靜,此時不約而同的收回目光朝桌上看去,正瞧見那小傢伙仿佛很好奇似的繞著那木盒子轉了幾圈,然後用小腦袋試探性的頂了頂。見沒什麼危險,小傢伙搖了搖腦袋,飛到了盒子上頭然後用爪子胡亂的輕輕敲著。忽然,‘咯噠’一聲,似乎是碰到了什麼機關,一直沒動靜的盒子猛的朝兩邊分開,露出中間的洞。小傢伙一個沒注意,竟然整個掉了進去,然後被重新合起的盒子封在了裡頭。
  
  君承天嚇了一跳,剛想將小傢伙放出來,盒子裡忽然傳來一陣悶想,然後‘砰’一下那盒子竟然從中間爆開。君承天只能維持著伸手的姿勢和君承業目瞪口呆的看著顯然怒氣衝衝的小傢伙‘嗷嗷’尖叫著用爪子恨恨的抓著爆開的木片,將木片抓的粉碎後還不解氣的用尾巴不停的拍打,然後一個神龍擺尾將所有的碎片全甩落下去,最後昂起頭朝君承天懶懶的叫了一聲,意思就是你咋擺了個這麼奇怪的東西在桌上,嚇了我一跳。
  
  “哈~~~~”君承業邊敲著桌子邊狂笑,“三哥……你……你從哪找來……哈~~找來這麼個……可愛的小東西……”
  
  君承業將天機捧到手心,笑著摸了摸他的冰冷的鱗片:“是別人寄養在我這的~”
  
  天機順著君承天的手臂爬到他肩上,用腦袋頂了頂他的臉。
  
  “怎麼了?”
  
  天機低叫了幾聲然後甩了甩尾巴。
  
  君承天無奈的攤開手:“我可聽不懂你的話。”
  
  天機翻了個白眼,低叫著飛到空中,一邊飛還一邊回頭看看兩人。
  
  “三哥,它似乎是叫咱們跟它走啊!”
  
  君承天點了點頭。兩人跟著天機走了一會,赫然發現這小東西竟然將他們帶到了書房。一邊奇怪著這小傢伙怎麼會知道書房在哪,兩人一邊看著天機用長長的身體卷起一根毛筆,然後沾了些墨在紙上寫了什麼。
  
  兄弟兩湊上前一看,原來是龍飛鳳舞的一行字。
  
  ‘老子肚子餓了!要吃飯!’
  
  君承天嘴角抽搐著說不出話,君承業指著天機哈哈大笑:“哈~原來還是條會寫字的蛇啊!真希……”
  
  那‘奇’字還沒說出口,天機卷著毛筆在君承業的臉上‘唰唰’兩下,一道叉立刻出現在那俊美的臉龐上。天機將毛筆一扔,張著嘴‘嗷嗷’大笑著。
  
  這一次倫到君承天狂笑不止了,看著笑到眼淚直流的三哥,君承業只能無奈的抹了抹臉上的墨,狠狠瞪了眼那囂張的小東西。
  
  天機得意的擺了擺腦袋,飛到君承天的頭上用爪子使勁的扯他的頭髮。君承天一邊摸著笑的直疼的肚子,一邊去抓頭上的小東西。
  
  “別動!別動!我可……哈~~不想變禿子!”
  
  天機躲過君承天的魔爪,在他面前不耐煩的一邊叫著一邊飛來飛去。君承天忽然有種眼前的小傢伙是個鼓著腮幫子直嚷嚷‘我要吃飯!我要吃飯!’的小孩子的錯覺!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們去吃飯~”
  
  伸手將天機抱到掌中,君承天疼愛的撫了撫它的頭,心裡倒不禁感歎:這小東西好在是個寵物,要真個人,那不要讓人疼到心坎裡!
  

章四十三

  三天后,錦河等人依約而至,卻是一臉的焦慮。原來溫廷通過幾日的查找已知道了錦葉的下落,然而,那卻是他們不可能去的了的地方,紅蓮族!
  
  “三殿下,我爹說了,若三殿下能幫這個忙,我溫家願意將天瑞七成的藥材免費贈送。”
  
  “哦?”君承天有些驚訝。
  
  他和溫廷的大哥是至交,自然知道溫家‘無利不往’的家風,如今溫老爺子竟然願意為了幾個客人做這種決定,換句話說,也就是在這幾人身上‘有利可圖’羅?
  
  君承天的視線從錦河和玖身上掠過,然後落在趴在桌上昂著腦袋的天機身上。
  
  只是不知道這‘利’到底是在那兩人身上還是在這小東西身上?
  
  “溫廷,不是我不想幫,而是我幫不了。就算是父皇,若沒有族長的召喚也不能擅自進入紅蓮族,更何況是我了。”
  
  “但您畢竟是皇子,總比我們有辦法一些。”
  
  君承天苦笑了一聲:“溫廷,我只能說,儘量!但你還是別抱太大希望的好。”
  
  錦河和玖相顧無言,溫廷則是有些洩氣的搖了搖頭。
  
  忽然,一直靜靜聽著的天機猛的尖叫起來,蒼銀的眼眸中竟露出驚恐的神色。眾人正覺得不解,一旁的玖也突然站起來猛的朝天機那天探去。
  
  “少君!”
  
  “嗷!嗷!”
  
  仿佛有什麼東西從身體中瞬間穿過,錦河等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天機似乎被什麼包裹住了一般尖叫著消失在了空中,而玖的手則探了個空。
  
  “少君!”
  
  玖驚恐的大叫著,神力猛的朝四周散溢開去,然而卻什麼都沒抓到。天機,竟仿佛徹底從這世上消失了一般,再沒有一絲蹤跡!
  
  天機拼命的用爪子抓著包裹住他的結界,然而越抓心裡頭卻越涼。這世界最尖利的龍爪竟無法在這結界上劃下哪怕一個淺淺的痕跡!
  
  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抓他?難道他的身份被發現了嗎?
  
  “呵~”低淺的輕笑聲悠然響起,仿佛千年陳酒般帶著醉人的醇香,讓聞者陶然入醉,“你這樣其實也挺可愛的~”
  
  天機渾身一震,不敢相信的探頭看去。那墨紫的雙眸中帶著溫情的笑意,仿佛三月最柔和的陽光那樣輕易的挑起他心底最深的思念。眼前俊美的容顏一點點的模糊,天機將身體貼到結界壁上,用爪輕輕的刮著低低的喚。
  
  蒼瞑微微歎了口氣,伸手撫上結界壁,滿眼的疼惜。
  
  “連人形都無法恢復竟然還敢跑出來,天機,你就這麼想讓我心疼麼?”
  
  天機拼命的搖著頭,卻無法開口說話。
  
  淡淡的紫色光芒從蒼瞑的指尖溢出,慢慢的填滿了結界,顏色越來越濃,將天機的身體整個包裹在內。蒼瞑看著那可愛的小銀龍在結界內盤旋悠遊,緩緩的舒展開身體顯出少年纖瘦的身形,蒼銀的發在空中妖嬈的舞起,那少年挑起含了媚的眉眼,微微的揚唇已是風華絕代的誘惑。他眯起眼,心仿佛已不再是自己的,伸手撫上那細膩的肌膚,有溫暖的觸感從指尖傳來,直落到心裡頭,驅散了每每使他午夜驚醒的惡夢。
  
  他已不想再看到這孩子無力的躺在他懷裡!
  
  他已不想再感受這溫暖的身體漸漸變冷的恐懼!
  
  “……天機……”
  
  他低低的喚,深沉的嗓音仿佛飛越了千年的痛苦與悲傷,那樣沙啞那樣情深。
  
  他輕柔的吻上那紅豔的唇,回首間已將所有的一切拋卻在三途川妖豔的彼岸花叢中。
  
  他緊緊的摟住那纖瘦的身子,千年的後悔與絕望便仿佛被彼此炙烈的欲望焚燒殆盡。
  
  他看著身下的人兒氤氳著媚眼顫抖著紅唇在他耳邊一遍遍的呼喚那禁忌的稱呼。
  
  爹爹~爹爹~
  
  一遍一遍,珠玉一般敲擊在他靈魂的深處,燃起他最深的□與瘋狂。
  
  在那塗了蜜的唇上輾轉□,在那白皙的肌膚上虔誠的謨拜,用最輕柔的低語讓那盈白的身體染上朝霞般的紅,用最甜蜜的吻讓那蒼銀的眼蘊滿饑渴的欲,用最輕緩的撫慰讓那紅豔的唇吐出最勾人的呻吟,用最熾烈的欲望讓那年輕的身體在他身下瘋狂的扭動。
  
  還不夠!還不夠!
  
  天機,天機,我要怎麼愛你才能滿足我心底饑渴的獸?我要怎麼寵你才能將你完全變成我的?
  
  身體交融,靈魂交融,為何我卻還會懼怕?
  
  怕你在我稍一鬆手時展開美麗的羽翼翱向天際再也不回頭;怕你有一天忽然想要恨我再也不會那樣柔那樣甜的叫我‘爹爹’;怕你的心裡有了別人只留下背影讓我相思千年只有等待。
  
  蒼瞑停下所有的動作,舌尖輕舔著少年流著薄汗的脖頸,有微微的鹹味從舌尖傳來。
  
  “天機~”他用齒咬著那小巧的耳垂,聲音竟是如蜜般甜膩,“喜歡我嗎?”
  
  少年睜著迷蒙的眼,似乎並沒有將他的問題聽進去,只是不耐的皺起眉頭扭動著身體,甜美的喘息斷斷續續,那是最直接最真摯的邀請。
  
  他卻似乎鐵了心要聽到答案,抬起身子看進少年因為激烈的□而佈滿水霧失去焦距的美麗眼眸。
  
  “天機~喜歡我嗎?”
  
  天機的眼裡有光芒緩緩凝聚,他從欲望的迷沼回身凝望,只看到那墨紫的眼眸溫柔似海,只聽到那沙啞的低語情意綿綿。只是,卻又為何有微小的顫抖從相擁的身體默默的傳來?
  
  呵~爹爹,爹爹,你在怕什麼?
  
  天機伸開手臂環上蒼瞑的脖頸,將身體緊緊貼上那寬闊的胸膛,然後猛的扭身將蒼瞑壓到身下。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那一臉笑意的男子,蒼銀的發傾斜而下掩去了他妖嬈的媚態,他將手撐在蒼瞑的胸前緩緩將身體抬起再埋下吞吐著體內炙烈的欲望,胸膛起伏著吟出最甜美誘人的韻律,胸前的玉珠在蛇般游走的長髮下若隱若現,那是千般的嬌柔萬般的媚。看著身下的人眼中燃起瘋狂的火焰,輕輕皺起眉難耐的吐出低啞的喘息,天機愉悅的滑開嘴角,竟是暗夜生花般的媚。他俯□子,在深愛的人耳邊低低的吟哦。
  
  “除了爹爹,天機,誰都不愛!”
  
  蒼瞑的眼中閃過溫情的笑意,將懷裡的孩子抱的更緊。
  
  多麼愚蠢啊!明知道言語是最會欺騙人的東西,我卻還是想聽你對我綿綿情話,甜言蜜語;還是想聽你用最堅定的語氣說句‘我愛你’。仿佛只有如此才能知道彼此的真心,才能深信我們可以因為一個‘愛’字永遠的走下去。
  
  天機,只要你還在我懷裡,我還要什麼?還要什麼?
  
  當天機醒來時已是夕陽滿天,看著身邊沉沉睡去的蒼瞑,知道對方在剛才的□中傳了太多的靈氣給他所以才如此疲憊,天機有些欠意的吻了吻蒼瞑的唇,然後躡手躡腳的下了床,隨手拿了床邊的長衫披上悄悄出了房間。
  
  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天機環顧了一下四周,不是自己認識的地方,但可以確定還在宛月。
  
  奇怪,爹爹怎麼會知道他在宛月啊?
  
  想了下想不出所以然,天機很乾脆的將這個問題拋到了腦後,手指在空中畫出陣形,身前的池水中慢慢現出人影,正是現在還留在風易揚身邊的兆漣。
  
  “君!你的傷好了!”看到天機的樣子,一向冷情的兆漣竟興奮的叫了起來。
  
  天機點了點頭:“漣,咱們的皇帝陛下還好嗎?”
  
  “自然是好的!如今捷報不斷,眼看著他就可以將天瑞收入饢中,能不好嗎?”
  
  “嘻~”天機偏著頭笑了笑,“漣似乎很不高興啊。難道~他欺負你了?”
  
  兆漣自然知道天機口中的‘欺負’是什麼意思,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哼,他若有這膽子那我倒是要對他另眼相待了!對付幻境中的張雍就夠他折騰了。”
  
  “呵~”天機轉了轉眼珠,轉移了話題,“漣,我的目標明並不在天瑞,而是紅蓮。天瑞亡不亡無關緊要,我要的是紅蓮絕對的臣服!”
  
  “漣,不管你用什麼方法,讓風易揚下一道敕令,若紅蓮族長願率全族向天羽族俯首稱臣,開雲可以承認天瑞為開雲屬國,保留其皇族統治,否則,”天機的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滅國!”
  
  兆漣在水鏡中若有所思:“君是想利用現在的勝利逼迫天瑞全國與紅蓮族徹底對立嗎?”
  
  此次紅蓮拒不出戰已激起民憤,若這敕令一下,天瑞全國都將將矛頭指向紅蓮。特別是皇族,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與權利,必定會與紅蓮族決裂!
  
  “沒錯!我倒要瞧瞧,當被所有的人民拋棄後,紅蓮如何自立於世。”
  
  “臣遵旨。”
  
  “告訴花了了讓她給我穩住秭商國主,別讓他出來攪了咱們的局!若牽扯到利益分配問題,不妨多給秭商點甜頭,讓他乖乖的跟在開雲之後!”
  
  “是!”
  
  天機用指輕輕敲了敲圍欄:“漣,這次天瑞求援於回風,回風國主竟然避不相見,我總覺得這事很蹊蹺。回風國主不是傻瓜,他應該看得出開雲的野心,天瑞若亡下一個極有可能就是回風。我原本已做好了回風與天瑞聯手的打算,卻沒想到對方竟仿佛毫不在意。漣,你通知夜魈,派些人去回風查查,我總是有些不放心。”
  
  “是!臣明白。”
  
  “嗯。”天機點了點頭,一揮袖將陣法撤了。
  
  忽然,一件外套披在了天機的肩上,天機轉過身體,巧笑倩兮。
  
  “爹爹~你醒了?”
  
  蒼瞑將天機摟到懷裡,吻了吻他的額頭:“你要對紅蓮出手?”
  
  “呵~不過是遊戲而已~”
  
  輕巧的兩字,隱隱間卻不知將多少人的生命踏於足下。
  
  “你還記恨前世之事?”
  
  天機揚了揚眉,手撫上蒼瞑額上淡紫的紋印:“子蕭,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我啊~可是個極記仇的人呢~”
  
  蒼瞑低低的笑:“我自然知道。所以我一直以為你會恨我。”
  
  “呵~九玄或許會恨子蕭,但……”天機踮起腳吻上蒼瞑的唇,“天機愛著爹爹~所以,只要爹爹還念著天羽,我就不會對天羽出手~”
  
  蒼瞑揚了揚眉,照著那紅唇狠狠的吻下去。
  
  天機喘著粗氣全身酥軟的倒在蒼瞑懷裡,半晌才回過神來,用手扯著蒼瞑的長髮不解道:“只是我不明白,紅蓮為何不出戰?秋離不是傻瓜,他不可能不知道固守不戰的後果。難道是族長不肯嗎?”
  
  那那個族長肯定是笨蛋!
  
  “應該不是。”蒼瞑抱著天機坐到石椅上,“我曾與紅蓮族長有一面之緣,樣貌並不出眾,卻是個很溫柔善良的女孩,她不可能棄國民于不顧,而且她的身體並不好,一直以來都是葉秋離替他打理族中事務。”
  
  “啊?為什麼?”
  
  蒼瞑看進那帶著疑惑的蒼銀眼眸中,一字一頓的說道:“因為,紅蓮族長是葉秋離的未婚妻。”
  
  天機扯著蒼瞑頭髮的手猛的頓住,驚訝之後有些黯然的垂下眼簾,低聲喃呢:“未婚妻?他從未對我提過呢……”
  
  看著天機沮喪的表情,蒼瞑的眼中閃過一絲暴虐的戾氣,轉瞬即逝。
  
  天機卻沒有感覺到蒼瞑的異常,皺著眉看向天邊美麗的火燒雲。
  
  “不管怎麼樣,小葉子現在在紅蓮族內,我總要想辦法去瞧瞧……”
  
  但是要怎麼進去呢?現在天瑞和開雲在開戰,他當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怎麼辦才好呢?
  
  對了!君承天!
  
  天機狡黠的翹起唇角,殊不知皇子府裡有人猛的打了個寒顫。
  
  “天機……”
  
  “嗯?”天機抬頭,有些奇怪的看著蒼瞑陰沉的臉色。
  
  “……沒什麼……”
  
  蒼瞑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
  
  他只是問不出口,或者……是不敢問……
  
  ——天機,你是否有些喜歡葉秋離?——
  

章四十四

  君承天在蜿蜒曲折的回廊上走著,滿眼盡是碧水春花,柳擺桃紅,說不盡的生機勃勃,嬌豔美麗。他記得這宅子的主人三個月前為了躲避戰亂已舉家搬離了宛月,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人買下了,而且……
  
  君承天想到今早那張描龍的紅色請柬,眼色深沉。
  
  ……而且,還是個膽大包天的人!
  
  不僅敢在請柬上描龍,還敢毫無理由的讓他堂堂三皇子到府上一遊!
  
  哼,要不是那請柬上提到‘故人’二字他根本就不會來!他倒是要瞧瞧,是誰這麼大膽!
  
  “公子,”領路的女侍嫣然一笑,挑起珠簾微微福了福身,“請!”
  
  君承天皺了皺眉,踏步上前。裡頭早有另一位女侍迎上來,將君承天往水閣引。這水閣似乎是後來建的,空氣中還留著淡淡的清漆味,然而那雕樑畫棟的精工細作卻不像短短三月能做出的,這番情景更是讓君承天迷惑不解,心裡不禁開始暗暗戒備。
  
  輕紗飛舞,撫過君承天的眉眼,一瞬間,眼前景色忽變。那亭臺樓閣化為焦黃大地,那飛花青葉化為滿天狼煙,有兵馬在奔騰廝殺,鐵蹄踐踏下山河崩裂,萬物調蔽。有將領在馬上揮劍嘶吼,卻被敵人的箭射中心臟,轟然墜地;有士兵舉著長槍滿目猙獰著瘋狂殺敵,卻在下一秒連頭顱一起被一劍斬落;有白髮蒼蒼的老者抱著年輕的屍體嚎嚎長哭,撕心裂肺;有孩子衣衫襤褸在逃亡的人群中茫然四顧,那樣無措的叫著‘爹,娘,你們在哪?

君承天雙目齜裂,緊緊的握起拳看著眼前的一切。他知道一切都是幻象,卻終是止不住心底的悲嗆憤怒。
  
  那死不瞑目的雙眼似乎還在眼前,那絕望的哭泣哀嚎似乎還在耳邊。他寧願上場殺敵的是自己!他寧願為國捐軀的是自己!
  
  身為皇族子弟,卻無力保衛自己的人民,自己的家園,他還算什麼皇子!
  
  “三殿下,看到了什麼呢?”
  
  那聲音仿佛清風輕輕撫過,將所有的悲傷與絕望通通帶走。君承天眨了眨眼,眼前的少年斜依在圍欄邊,一身白衣襯出傾國傾城,滿頭銀髮卻似冰蓮高潔,微揚眉便好似染了碧落冰泉,清雅溫潤;慢抬眼卻仿佛蘊了嫋嫋霧靄,波光流轉間勾人攝魄。
  
  “嘻~”
  
  一聲輕笑將完全愣了神的君承天驚醒,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神思一轉想到方才的事,臉色一整問道;
  
  “剛才的幻象是你讓我看的?”
  
  “不是。”天機坐到鋪了軟墊的石椅上,示意君承天坐下,“這水閣外張了結界,會讓進入結界之人看到心中最思念之事。三殿下,看到了什麼呢?”
  
  君承天默然不語,半天才開口問道:“我想我們以前並不相識,你為何自稱‘故人’?”
  
  “三殿下不記得我的?我可是在您府上叨擾了好些天呢。”
  
  “我府上?”
  
  君承天想了想,看著天機那蒼銀的發和同色的眼,腦中忽然閃過那可愛的小東西,猛的站起驚叫道。
  
  “你是那條小銀蛇!”
  
  君承天站起的時候正好有一名侍女端著茶水過來,被君承天一撞茶水竟全翻在了君承天身上。那女侍嚇的臉色發白,腿一軟跪倒在地不住的磕頭。
  
  天機淡淡一笑,手一揮那女子竟變為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在空中盤旋了一會頹然掉落在地。一旁早有兩名女子將掉落在地的茶具收起,然後換上新的熱茶。
  
  “讓您見笑了,三殿下。”
  
  “她……”
  
  君承天看著那蝴蝶屍體,不知該說什麼。她到底是由蝴蝶變成的人還是由人變成了蝴蝶啊?
  
  “精怪要想不經修煉化為人形必須付出代價,”天機伸出手撫上君承天的胸口,“做錯事,自然是要受罰的。”
  
  君承天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剛才被茶打濕的地方已經幹了。
  
  “以生命為代價?是否太高?”
  
  “呵~”天機輕輕的笑,端起茶輕抿了一口,“你可以問問她們,這代價是高是低?”
  
  一旁的侍女垂首輕答:“我們這些才修煉百年的妖精若無法化形,最終還是免不了被其他精怪吞噬的命運。如今主子賜我們靈力,助我們化形,只要不做錯事便可繼續修煉,實在是天大的恩賜,以生命為代價,當真不值得一提。”
  
  君承天不語.天機將蝴蝶放到手中輕輕的□,那蝶兒即化為飛灰飄散而去.
  
  “三殿下,這世上,哪裡會白吃的午餐呢?不管想要做什麼,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你說是嗎?”
  
  君承天揚了揚眉:“你今天叫我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
  
  “當然不是。我是為了錦葉。”
  
  “錦河的妹妹?我說過,這件事我無能為力。”
  
  “三殿下不用著急。我並不需要三殿下直接幫我找錦葉,我只需要三殿下幫我帶一句話。”
  
  “帶話?給誰?”
  
  “葉秋離。”
  
  君承天一驚:“你認識他?那你為何不直接去見他?”
  
  天機攤了攤手:“若可以的話我何必找你呢?三殿下。”
  
  君承天凝視著天機,心中百轉千回。
  
  蒼銀的發蒼銀的眼,只有一種人可能擁有這樣的發色和眸色,但他明明是蛇妖,又怎麼可能是天羽族的聖童?而且,連禦印都沒有……
  
  “你到底是誰?”
  
  “我?”天機偏了偏頭,露出極可愛的笑容,“我是天機。”
  
  ‘哐當!’
  
  君承天的茶杯從石桌上滾落下來碎成了幾片,滾燙的茶水濺到他的手上,他卻仿佛沒有感覺到一般驚愕的看著眼前的少年。
  
  天機!天羽族少君!
  
  為什麼……他會在宛月!?
  
  君承天定了定神,右手暗暗撫上自己腰間的佩刀。天機看在眼裡,淡然的笑。
  
  “怎樣?三殿下可願意幫我這個忙?”
  
  “我為什麼要幫你?”君承天虎目圓睜,低喝道,“你開雲占我國土,屠我百姓,我現在恨不得生吞其肉,生飲其血!你現在竟然還想要我幫你,不是太可笑了嗎?”
  
  面對君承天的憤怒,天機卻很是坦然的搖了搖頭。
  
  “我可不覺得可笑呢。三殿下,你會幫我的!一定!”
  
  “哼!那可未必!”君承天站起身,不耐的拱了拱手,“告辭!”
  
  “三殿下!”
  
  已經轉身準備離開的君承天皺著眉回過頭來,卻看到天機一臉的詭笑,讓他心中不禁一寒。當他以為對方惱羞成怒之下就要動手時卻只聽到天機說了句無關緊要的話。
  
  “三殿下,天機,隨時恭候大駕!”
  
  君承天不明白對方何以如此確定自己還會再來,卻也不想再和對方糾纏下去,掉頭就走,身後隱隱傳來幾聲嬌笑聲。快要踏出水閣之時,君承天頓了頓,調過頭去,只看到那少年被一名藍衫男子親昵的摟在懷裡。那男子似乎感覺到君承天的視線,緩緩抬起頭來,額上,四羽奪目!

  天羽……族長!
  
  君承天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差點停跳,像被什麼逼迫一樣調頭朝宅子外狂奔而去。
  
  君承天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甚至是自己的親弟弟。然而他也不想幫天機的忙,更不相信自己會去幫天機!然後,事實證明,他錯了!
  
  五日後,天雲國主詔告天下,若紅蓮族長願率全族向天羽族俯首稱臣,開雲可以承認天瑞為開雲屬國,保留其皇族統治,否則,滅國!
  
  一時間,舉國震驚!所有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皇族。
  
  皇帝,到底是選擇國民,還是,神族!
  
  禦書房內,天瑞帝正與幾位大臣和皇子商量此事。其實答案已很明瞭。與其滅國,不如選擇成為屬國,至少這樣還有複國的希望。然而,讓所有的人看不明白的是,開雲帝已幾乎將天瑞收入饢中,又何必多此一舉,留下後患?
  
  看著身邊的人互相爭論著,君承天卻只想到了一個人。
  
  天機!
  
  “承天。”
  
  聽到父皇的聲音,君承天定了定神。
  
  “兒臣在。”
  
  “你一直都沒說話,可是有什麼想法?說來聽聽吧。”
  
  君承天整理了一下思緒,恭聲道:“依兒臣看。這是開雲的挑撥離間之計。”
  
  “哦?怎麼說?”
  
  “此次三國開戰,紅蓮族拒不出戰,早已引起民怨,如今開雲敕令一出,若紅蓮族長不願屈服,必定會使國民怨恨更深,導致天瑞與護國神族的決裂。”
  
  “決裂就決裂!天瑞難道一定要仰仗護國神族才能存活嗎?”一旁的君承業叫道。
  
  “其實這正是讓兒臣不解的地方。”君承天不理會君承業,繼續道,“開雲帝的敕令確實會導致天瑞與護國神族的決裂,但他原先的目標分明是吞併我國,卻為何在唾手可得之際陡然將矛頭轉向了神族?這樣做不僅有可能激怒其他神族,甚至會留下後患,實在非上上之策。除非……他原來的目標就是紅蓮族,攻擊天瑞不過是想多些籌碼。”
  
  禦書房裡一下子靜了下來,眾人都在苦苦思索這裡頭的蹊蹺,卻怎麼想都想不出個所以然。
  
  “其實,”一直默然不語的太子開口道,“現在想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了。不管開雲帝的目的是什麼,擺在我天瑞眼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紅蓮屈服,天瑞成為屬國,二是紅蓮不從,天瑞滅國。若讓大家來選,會選什麼?”
  
  眾人面面相覷,這是根本不用選的問題。在這關口,哪裡還能顧及什麼神不神族,能保住天瑞就是萬幸。
  
  “但是,憑我們的力量如何能讓紅蓮屈服?”一大臣問道。
  
  此問一出,房裡又靜了下來。
  
  神族之所以是神族,就是因為他們擁有人類無法比擬的強大力量。即使天瑞全國都想紅蓮屈服換取天瑞的繼續存在,但若紅蓮自己不肯又有誰勉強的了他們。搞不好把他們逼急了先滅了天瑞那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看著冥思苦想的卻又毫無辦法的眾人,君承天只有在心裡苦笑。
  
  天機啊天機,你說的沒錯,我確實非幫你不可啊!
  
  

章四十五

  第二次來水閣,君承天的感覺已與第一次完全不同,看著眼前怡然自得的天機,君承天竟有一種憤恨的屈辱感。
  
  開雲占他國土,屠他百姓,作為皇子的他如今卻要去懇求敵國的護國神族助他一臂之力,這如何能讓他不悲不憤?
  
  然而,形勢比人強,除了屈服,他,無能為力!
  
  “三殿下今日來有何見教?”
  
  “我答應幫你帶信給葉秋離,甚至可以想法子將你帶入紅蓮族內。”君承天開門見山道,“但少君也說過,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本殿希望少君也能幫一個小忙。”
  
  本殿?少君?呵~如此嚴肅的語氣,看來是下定決心了啊。
  
  “那三殿下希望我幫什麼忙呢?”
  
  “開雲帝的敕令你可知道?”
  
  “知道一些。”
  
  君承天頓了頓,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眼神焯焯的盯著天機:“其實我一直覺得很奇怪,開雲帝此次下的敕令完全違背了他當初開戰的初衷。讓紅蓮族向天羽族俯首稱臣?容我大膽猜測,這敕令難道出自天羽族長之意?”
  
  若真是如此,那開雲帝和天羽族長野心之大實在讓人害怕!統一四國與四族,這簡直讓人不敢想像!
  
  “嘻~”似乎感覺到對方的話實在太荒謬,天機哧笑一聲,戲謔的看著眼前因他的笑聲而有些尷尬的男子,“三殿下這麼說可是冤枉我天羽族了。你知道的,開雲帝如今是龍子,手中握有妖魔鬼三界之力,對我天羽族再不像從前那般恭敬,就是此次聯合秭商向天瑞開戰之事也並未得到我爹爹的同意,當真是有恃無恐!其實要我說,他會在敕令中提到讓紅蓮族向天羽族俯首稱臣,恐怕是想將其他兩族的怒火引到我天羽族上,若四族因此事互相殘殺他便可坐收漁翁之力,從此擺脫神族的控制。畢竟,不管是哪一國,國君似乎都對神族參與國事一事相當不滿呢。你說是嗎,三殿下?”
  
  君承天覺得天機說的很有道理。四族分立之勢由來已久,從未聽聞有哪一族主動挑起戰事,而四國國主對神族的不滿也是世人皆知。天瑞戰敗之勢已成定局,若開雲帝當真想趁此機會讓四族反目從而徹底擺脫神族的控制,也不是不可能。如此說來,當真是他多心了啊!
  
  “既然少君有此猜測,為何不阻止開雲帝?”
  
  天機用手揉了揉額角,皺起眉頭:“有心無力。我剛才已經說過,開雲帝手中有妖魔鬼三界之力,即便舉全族之力與之抗衡也未必能勝,更重要的是若天羽當真與國主決裂,受苦的將是開雲的老百姓。天羽作為護國神族,即使被國主仇視,被世人誤解,也絕不會讓百姓受苦!”
  
  天機這番話說的鏗鏹有力,滿含深情,讓看多了百姓疾苦的君承天心有淒淒焉,不禁哀聲長歎。
  “若紅蓮族長也有少君般同情百姓之心,天瑞何至落到這步田地!”
  
  天機在心中嗤笑不已。
  
  他雖有兩世記憶,卻是在開雲出生長大,早已將開雲當成自己的國家,開雲的百姓他當然要保護。不僅保護他還要讓開雲成為這世上唯一的帝國!沒錯,就像千年前的頤封,傲然獨立於這蒼茫天地間!只是,再不需要神族的控制!
  
  他天機,要將神族一一毀於掌中!
  
  所以,風易揚啊,在你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就盡情的享受這極尊之位的容光吧!
  
  “三殿下,”看著明顯情緒低落的君承天,天機柔聲喚道,“如今談這些已沒有意義,不知三殿下想要我幫什麼忙?”
  
  君承天回過神,眼中已沒有了那咄咄逼人的怒火:“天機,就像你說的,如今天瑞敗局已定,若能保全我皇族統治我天瑞願意成為開雲的屬國。但卻又一個難處。”
  
  “讓我猜猜。”天機俏皮的眨了眨眼,“是紅蓮族吧。”
  
  “是。”君承天點頭,“敕令上說只有紅蓮族願意向天羽俯首稱臣開雲才會接受天瑞成為屬國。但紅蓮是神族,心氣之高絕不可能甘願向天羽低頭。如此一來天瑞只有滅國之路,實在非我所願。不知少君能否助我一臂之力逼紅蓮低頭?”
  
  “逼?”天機搖了搖頭,“看來三殿下還沒有懂我的意思。天羽無意參與這場戰爭,若我幫你,不正是坐實了三殿下剛才的猜測嗎?如此一來,其它兩國兩族會如何看待天羽?”
  
  君承天語滯,不由的焦急起來。他知道這讓天機為難,但若對方不幫忙,一方面無法說服紅蓮,另一方面也無法達成開雲帝的條件,他天瑞將被夾在中間束手無策。
  
  “不過……”天機忽然翹起嘴角拖長了音,“我這次去找秋離也要隱藏身份啊!畢竟兩國在開戰啊!所以,如果真的做了什麼也不會有人知道是天羽族少君做的吧?”
  
  一聽到這句話,君承天愁眉盡展:“是啊!我也並不是想讓天羽的少君幫我什麼忙。而是上次有一件東西掉在了紅蓮族內,希望我的朋友天機在探望朋友的時候順便替我取回呢。”
  
  “哦?”天機煞有介事的睜大眼,“是什麼東西?”
  
  “紅蓮族神殿內有一顆靈石‘碧火精’,此物擁有淨化之力,紅蓮族正是用這靈石為剛出生的孩子洗髓換骨,以確保後代神力不低於二蓮,而且這靈石維持著整個浮宮的結界。若能將這東西弄到手以此要脅,紅蓮族將不得不低頭!”
  
  哦~多半那靈石的功效和天羽族的‘蘊靈池’差不多~
  
  “但我並不知道那靈石的具體位置,所以……”
  
  所以他無法保證天機一定能拿到那靈石。若失敗,紅蓮族長不會放過天機,更不會放過背叛了他們的天瑞。同樣,若天機出事,天羽族長不會饒過紅蓮,更不會饒過提出建議的天瑞。
  
  所以,若天機失敗,天瑞,必亡!而天下,則會陷入四族混戰的局面!
  
  此行,實在兇險萬分!
  
  天機似乎看出了君承天的顧慮,笑道:“三殿下不必擔心。其實我們的計畫不過是下下策,三殿下不妨讓國主先和紅蓮族長談談,若他們願意為了天瑞百姓折腰自然是好,若不肯,我們再談此事也不遲。再說了,我也並非是個不愛惜自己生命之人,此計若當真不可行我自然不會莽撞行事。倒是三殿下你,當真要這麼做嗎?紅蓮畢竟是你天瑞的護國神族,聯合外族逼迫紅蓮之事若被人知曉,你可是要背負一世駡名的。”
  
  君承天慘然一笑:“亡國之徒,還在乎什麼名譽?承業他說的對,若天瑞亡了,作為護國神族的紅蓮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呢?”
  
  說完,站起身朝天機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天機看著那蕭瑟的背影消失在水閣,幽幽的歎了口氣。
  
  “天機,我不贊同你去!”
  
  “錦河?”
  
  一直躲在一邊聽著的錦河和玖走出來。他們自知道天機恢復了人形後就離開了溫府,搬到這宅子。剛才聽下人說君承天來了,想同過對方打探錦葉消息的錦河就拉著玖過來,卻沒想到聽到了天機和君承天的對話。
  
  “錦河,小葉子在紅蓮族,我必須得去看看。”
  
  “現在天瑞和開雲正在開戰,而且風易揚還發了那樣的敕令,你這時候去不是自投羅網嗎?我也擔心小葉子,但我絕不希望你因為找她而出什麼事!”
  
  “我也不贊同!”一直寡言少語的玖竟然也出言阻止,“找錦葉也就罷了,若少君想要去偷紅蓮族的聖物那我絕不會讓少君去的!”
  
  什麼偷?說的這麼難聽!
  
  “錦河,玖……”
  
  天機有些頭疼的看著眼前的兩人,正想著要怎麼說服他們,下人來報溫博海求見。三人都有些驚訝,若是溫廷來還有些道理,為何這溫博海會來呢?不管怎麼樣,既然人來了也不能拒人於門外。天機急忙讓人將溫博海請進來。
  
  溫博海依然是眯著小眼腆著肚子慢慢悠悠的過來,見到天機時不禁一愣。當初他只見過龍形的天機,如今哪裡會想到站在他面前的會是那小龍。
  
  “溫伯伯,今天怎麼會突然前來?”錦河將溫博海扶到椅子上,問道。
  
  “哦~錦河啊!前幾天我有些事外出不在府上,回來後就聽說你們搬出來了。我是將溫廷那臭小子狠狠的罵了一頓,一定是他照顧不周才會讓你們不告而別。實在是讓我慚愧啊!”
  
  “溫伯伯可千萬別這麼說!這與溫廷無關,只因為我們想要長住宛月,實在不好意思一直打擾,所以才找了房子搬出來。”
  
  “哦~原來是這樣~只要不是因為我們招待不周就好~”溫博海邊笑一邊環顧了一下四周,“呃,那個小……小傢伙呢?”
  
  知道對方問的是龍形的天機,錦河正想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天機卻搞怪的探出腦袋,眨了眨眼:“伯伯是在找我嗎?”
  
  溫博海一下愣住,然後像受了驚嚇一般忽然朝天機跪下,嚇了天機一跳。
  
  天機知道自己龍形的樣子在外人眼中就是個小蛇妖,剛才突然冒出來也只是想和溫博海開個玩笑。但就算這老爺子再怎麼不喜歡妖物也不用嚇成這樣吧?真是讓他傷心啊!明明他小龍的樣子挺討人喜歡的啊!
  
  錦河看著一臉委屈的天機,無奈的搖了搖頭,正想將溫博海扶起,對方卻忽然抬起頭來,眼中含淚的看著天機,滿臉的激動與高興。
  
  “今日能再見聖君龍顏,老夫此生無撼!此生無憾啊!”
  
  聖君?龍顏?難道……這人竟知道他是龍!
  
  “老伯此話怎講?”天機眼中殺氣陡現。現在他還不能洩露身份!萬不得已,恐怕也只有對不起溫廷了!
  
  溫博海顫微微的從懷裡掏出個錦饢,又從裡頭拿出個精雕細刻的檀木盒子,高舉過頭頂呈給天機。
  
  “十五年前老夫有幸見到真龍,機緣巧合下得到此聖物。十五年來老夫一直將其貼身收藏,不敢有半分不敬。但老夫乃凡夫俗子,怎敢私藏此物?今日得見聖君,現將此物歸還,也算了了老夫的心願哪!”
  
  天機疑惑的接過盒子打開,充沛的靈氣便溢了出來,裡頭竟是一片龍鱗,只是並非蒼銀色,而是仿佛碧水般的青色。
  
  “這是……”
  
  龍鱗,竟然是龍鱗!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這世界唯一的龍,沒想到竟會在這兒看到了別的龍掉落的鱗片!
  
  天機正想將那龍鱗拿出來細細觀察,一旁猛的橫插過一隻手將鱗片拿起。
  
  “爹爹?”
  
  蒼瞑臉色陰沉的看了看手中的鱗片,沉聲問溫博海:“你從哪得來的?”
  
  “這……”溫博海雖不認識蒼瞑,卻懾於他的威壓,老實的回答,“這是老夫偶然得來的……”
  
  “什麼時候的事?”
  
  “十五年前。”
  
  “十五年……”蒼瞑喃呢著,繼續問道。
  
  “你確定看到了青龍?”
  
  “是!確實看到了。”
  
  “只有他一個?”
  
  “是。”
  
  蒼瞑默然,沉思了片刻,竟一使勁將手中的龍鱗捏了個粉碎。天機還沒來得及尖叫,蒼瞑已使法消去了溫博海的記憶,讓下人將昏迷的溫博海送回府。
  
  “爹爹!你怎麼……”
  
  “天機,你可是要去紅蓮族?”見天機要問,蒼瞑趕緊轉移了話題。
  
  “啊?是啊!但……”
  
  “你要去我不攔你,但千萬要小心。”
  
  “我知道!但那個……”
  
  “天機!”蒼瞑忽然將天機摟到懷裡,“不要問!現在你什麼都不要問!你只要想著馬上要做的事,然後平安無事的回到我身邊。好嗎?”
  
  “爹爹……”天機緊緊的抓著蒼瞑的衣服,說不出話。
  
  為什麼要用那樣悲傷的語氣?為什麼不讓我問?爹爹,你有什麼瞞著我?
  
  那片龍鱗,到底代表了什麼?
  

章四十六

  五日後,君承天傳來消息,天瑞帝與紅蓮族長的談判破裂,紅蓮族絕不會向天羽低頭。君承天已將天機的消息告訴葉秋離,葉秋離驚喜非常,命君承天隔日將天機帶入族裡。
  
  第二天,天機在君承天的帶領下進入宮裡,等候在入口處。不一會兒,有紅蓮族人走出領天機進去。臨走之前,天機特意朝君承天嫣然一笑,這笑裡的意思,兩人自是心知肚明。
  
  成敗,在此一舉!
  
  紅蓮族與天羽族一樣同樣是建在空中的浮宮,但整體的感覺卻不像天羽族那樣輕靈雅致,宮樓樣式粗放簡約,雕欄上的祥獸多是張牙舞爪狀,整體塗色偏向于紅與金,耀眼非常,讓人眼前一亮。
  
  天機正一臉新奇的左右打量著,前方領路的人忽然退到一邊彎下腰。那金髮的男子一身紅豔如火的華服大步流星的朝他走來,依然是那邪肆上挑的眉眼,依然是那狂放不羈的淺笑,看在天機的眼中,卻仿若隔世般的遙遠與陌生。
  
  似乎從那天以來,他就像個彆扭的孩子一般執意不肯去見這個讓他傷心難過的人。
  
  他曾問過自己,這個人,對他而言重要嗎?
  
  不應該重要的!因為他們的相識與別離都來自於一個‘利’。
  
  但又怎能不重要?這個人充斥了他十年的光陰,無論是歡樂的還是悲傷的,都在他幼小的心靈中留下無法磨滅的影子。
  
  所以,竟然無法去恨!無法將對方當成一個陌生人般玩弄於股掌中!
  
  葉秋離停在天機跟前,微垂首看那如玉嬌顏,淺笑沉默。
  
  天機微微昂起頭看那俊朗的面容,緩緩的勾起唇,不言不語。
  
  風輕輕的吹,撫起那金色與蒼銀的發,在空中纏繞不止。
  
  葉秋離伸出手摸上天機的發頂,狠狠的揉了揉。天機嚇了一跳,聽到那輕淺的歎息在頭頂幽幽響起。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那低沉的話語轉瞬消失在忽起的風中,卻仿佛春日的陽光那樣肆無忌憚的落到了天機的心裡,暖暖的,柔柔的。所以,他抬起頭,揚起唇,那樣甜美的笑,滿室生花,嬌豔動人,落在葉秋離的眼中,便生出強韌的根莖,深深的紮到了心裡再也拔不掉。
  
  葉秋離的眼神變了變,卻很好的掩去,大手下移落到天機的額上。
  
  “禦印呢?”
  
  “不知道呢~”天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有些鬱悶的回答,“我傷好了之後就發現禦印沒有了。現在可是半點力量都沒有了。”
  
  當然,天機還有龍力,但這卻是不能說的。
  
  “這樣也好。如今開雲和天瑞交惡,若被人看到禦印的話反倒會徒惹麻煩。不過……”葉秋離頓了頓,“如今這種局勢你竟然還敢來,不怕我用你去要脅蒼瞑和開雲帝嗎?”
  
  天機偏了偏頭,可愛的眨了眨眼:“秋離會嗎?”
  
  葉秋離大笑,拉起天機的手,朗聲道:“走吧。”
  
  天機不知道對方要帶自己去哪裡,卻莫名的相信著,這個人,不會傷害他,絕不會!
  
  天機不知道自己到底轉了幾個彎,饒過了多少樓閣宮殿,在他終於開始不耐煩時葉秋離終於在一個環境幽靜的宮殿門前停下,然後側過身指著裡頭說道。
  
  “我想,這就是你來的目的吧?”
  
  天機順著葉秋離指的方向看去,那坐在涼亭中的少女正是錦葉。天機喜出望外,跑過去一把摟住錦葉。
  
  “小葉子!我終於找到你了!”
  
  然而奇怪的是,懷裡的人兒竟沒有任何動靜。天機疑惑的低頭看去,錦葉只是目光呆滯的凝視著前方,竟仿佛沒有看到天機一般。
  
  “小葉子,你怎麼了?”天機輕輕拍打著錦葉的臉頰,焦急非常,“我是小天啊!小葉子,你不認得我了?”
  
  天機口中的‘小天’似乎刺激到了錦葉的神經,她無神的眼中漸漸閃現意識的漣漪,卻仿佛五彩斑斕的氣泡在輕微的碰觸下猛的炸開!
  
  支離破碎!
  
  “不要!不要!血!好多血!”
  
  錦葉驚恐的尖叫著,像那天絕望的嘶吼深深的扯裂了天機的心。他看著原本活潑快樂的少女蒼白著臉龐將自己蜷縮起來,用手緊緊的環著自己的身體不停的,瘋狂的尖叫著,而他,卻只能呆呆的站在一旁,束手無策!
  
  “小天!小天!你在哪?你在哪?”
  
  看著錦葉害怕的站起來尋找著她幻想中的‘天機’,天機沖過去將錦葉緊緊的摟到懷裡,哀聲大叫。
  
  “我在這兒!小葉子,我在這兒!求求你看看我!看看我!”
  
  “小天!你在哪?我好怕!你在哪?”
  
  “小葉子……”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落瑤!!你竟然將小葉子害成這樣!若不讓你生不如死,怎能泄我心頭之恨!
  
  正當天機不知道該怎麼辦時,從殿內走出一個侍女,見到錦葉的樣子急忙趕過來,將錦葉從天機的懷裡抱出然後輕柔的拍著她的背,用低緩的聲音安慰著。
  
  “小葉子乖~你忘了?小天被他娘帶走了啊~”
  
  在女子的安慰下,錦葉的情緒漸漸緩和下來,她癡癡的笑著,不停的喃喃自語:“對啊~小天被他娘親帶走了~我等他~我要等他回來~”
  
  葉秋離走上前朝那女子使了個眼色,那女子會意,將錦葉扶到宮內。
  
  葉秋離拍了拍僵立在原地的天機的肩:“我發現她時她就已經神智不清了。有時候一聽到‘小天’這個詞就會驚恐不已,有時候又不停嚷著要去找‘小天’。我已找了最好的大夫為她調養,相信她總有一天會恢復的。”
  
  天機慢慢,慢慢的將一直緊握的手鬆開,轉過頭朝葉秋離慘然一笑:“秋離,謝謝你。”
  
  若不是葉秋離將錦葉帶到了紅蓮族,他簡直不敢想像如今錦葉會是什麼樣子。
  
  “呵~我們之間還談什麼謝?你若真想謝我,不如幫我一個忙吧。”
  
  “幫忙?”天機揚了揚眉,“如果是敕令的事,我可幫不了你。”
  
  “不是那件事,我……”
  
  葉秋離正準備說,從宮外急匆匆跑來一個人,在葉秋離耳邊輕輕說了什麼,葉秋離臉色大變,向天機說了聲‘稍候’後就匆忙的離開了。
  
  天機莫名其妙的皺了皺眉,轉身朝內殿走去。
  
  “那個……”
  
  一把嬌弱的聲音輕輕響起,卻讓天機驚的心跳不已,迅速的轉身,只看到一位外表年齡與他相差無幾的少女一臉羞怯的從樹後轉出來,在她光潔的額上,四瓣的紅蓮火焰般燃燒。
  
  四蓮,難道是……
  
  天機定了定神,唇角揚起輕柔的笑,微微躬身。
  
  “見過紅蓮族長。”

  一聽天機稱她為‘族長’,少女驚訝的張大了嘴,然後有些局促的絞著自己的衣擺。
  
  “你……你怎麼知道我是……是……”
  
  天機指了指自己的額頭:“據我所知,紅蓮族中四蓮的女性似乎只有族長。而且您竟能在不被秋離發現的情況下藏到樹後,除了族長還有誰有這等本事呢?”
  
  “咦?原來是這樣啊~”少女有些挫敗的撅起了嘴,低聲嘀咕,“虧我還特意換了侍女的衣服呢~早知道就戴上抹額了……”
  
  天機有些無語。自從蒼瞑向他提起紅蓮族長之後他就一直在想像著對方的容貌舉止。秋離的未婚妻,即使容貌不甚美豔,也必定是雍容華貴,高雅大方吧。然而,他千想萬想,卻沒想到對方竟是一個仿佛鄰家女孩般純淨的少女,猶如純白的梨花,沒有任何的嬌豔與華美,只那微微泛紅的臉頰與嬌噥的語調,就讓人心頭融化一般軟軟的。
  
  身份已經被戳穿,少女竟還正兒八經的朝天機福了福身。
  
  “我是紅蓮族長琉璃,初次見面。”
  
  天機憋了一肚子笑,有樣學樣的躬了躬身:“我是天機,初次見面。”
  
  一聽到‘天機’這兩個字,琉璃猛的揚起頭,沖上前一把抓住天機的手臂,連珠炮似的問:“你就是天機?天羽族長的兒子?在祭天大典時失蹤的那個?那……那……你喜歡秋離嗎?”
  
  天機一愣。
  
  那個……最後一個問題是怎麼回事?

似乎覺察到自己的失禮,琉璃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對……對不起……我是聽說秋離的朋友來訪,因為秋離的朋友很少,所以我很好奇,沒想到竟然是你……”
  
  琉璃昂起頭,兩眼閃著光:“我聽秋離提過你很多次!我知道他心裡頭其實很喜歡你。你……你喜不喜秋離?”
  
  看著對方那滿含期待的眼神,天機有些摸不著頭腦。
  
  如今天羽和紅蓮交惡,作為族長在知道天羽少君竟然出現在族裡,就算不抓起來好好利用也應該派人嚴加看管吧?可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那個……不是不喜歡……”
  
  “啊!那就是喜歡羅!”
  
  喂!喂!你別斷章取義行不行啊!
  
  “太好了!”琉璃興奮的拍手笑道,那一瞬間,天機竟仿佛看到了小葉子一般,眼神,不禁變的溫柔而寵溺。
  
  “既然你也喜歡秋離,那……請你和他在一起好嗎?”
  
  天機徹底被對方的話擊暈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應該也聽說了吧?”琉璃卻沒有注意到天機的神情,悲傷的低下了頭,“我的身體一直不好,恐怕……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我死了,秋離他會很寂寞,很寂寞。所以,求求你,和他在一起,陪著他,好嗎?”
  
  “……你是認真的嗎?”
  
  琉璃拼命的點著頭。
  
  天機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龐,有些心疼的柔聲低語:“那麼,為什麼哭呢?”
  
  琉璃驚訝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龐,然後像是怕被誤解一樣一邊搖著頭一邊拼命的抹著眼淚。
  
  “這個……不是……不是……我……為什麼……眼淚……停不下來……”
  
  看著眼前用雙手捂著臉頰低低抽泣的少女,天機唯一能做的,只是輕輕的揉著她的發,無聲的安慰。
  
  他知道那是如何的痛苦!
  
  明明深深的愛著對方,卻只能在死神的面前望而卻步。
  
  或許,當秋離在她的面前一遍遍的提起他時,她悲傷過,痛苦過,憎恨過,卻終於選擇將對方拱手讓出來成全對方的愛。因為自己已命不久矣,因為自己已無法再陪在那個深愛的人身邊相伴到老,所以,即使會讓自己心痛欲裂,即使會讓自己孤寂的死去,還是想要讓那個人幸福。
  
  然而,當真正將這句話說出口時,卻怎麼捨得?怎麼捨得?
  
  如果是他呢?如果命不久已的是他,他會怎麼做?
  
  一想到爹爹有可能在他死後愛上別的人,用同樣溫柔的聲音呼喚那個人的名字,用同樣愛憐的眼神看著那個人的笑容,他就有一種想要將一切都毀滅的瘋狂衝動!
  
  怎麼可以!爹爹是他一個人的!只能是他的!
  
  所以,如果是他的話,多半……不!一定,他一定會先殺了爹爹,然後再死去!
  
  呵~多麼自私啊!
  
  可是,這就是天機啊!這才是天機啊!
  
  他,喜歡這樣的自己!
  

章四十七

  抽泣聲漸漸平息下去,琉璃紅著臉龐看向天機,欲選豕。天機淺淺的笑,那樣溫柔的眼神,仿佛有著特別的魔力一般暖著人心。琉璃微微咬起唇,垂下頭,心裡頭竟是那樣的難過。
  
  為什麼要如此溫柔呢?如果這個人再驕蠻一些,再無禮一些,她就可以說服自己,這個人不適合秋離,一點也不適合!
  
  可是,為什麼偏偏是這樣的人兒?輕雅如風,溫婉如玉,偏又在那隨和之下蘊藏著凜然的高貴,讓人恨不起來,怨不起來!
  
  “若不介意,能讓我為您檢查一□體嗎?”
  
  琉璃愣了愣,點頭,將手腕伸出。天機輕輕按住對方的手腕,悄悄送出一絲龍氣沿著筋脈而上,然後,下一個瞬間,天機仿佛被什麼重擊了一般整個人搖晃了一下,然後蹣跚的後退了一步。

  “天機!”琉璃驚叫著,發現天機的臉色竟是蒼白無比。
  
  天機卻仿佛沒有聽到琉璃的聲音,只是一臉驚愕的看著自己的手指,剛才的震擊讓他的手還在顫抖不已。
  
  龍氣!琉璃竟然是被龍氣所傷!
  
  “天機,你怎麼了?”
  
  “琉璃!”天機一把拉住琉璃的手,焦急的詢問,“你這內傷是怎麼來的?”
  
  “啊?那個……是有一次我和秋離吵架,然後一氣之下偷跑出去就碰到了那個人……”
  
  “人?”不是龍形嗎?
  
  “嗯,我不認識那個人,”琉璃眯起眼,臉龐竟不自覺的變的通紅,“但……很美,很美……不是那種讓人覺得妖豔的美麗,而是高貴的優雅的……仿佛……仿佛全身每一個部位都散發著吸引人的魅力一般的美麗。那帶著些青色的髮絲……”
  
  琉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緩緩描繪著那應該讓她痛恨無比的人,隨著她細膩的描述,天機的腦海中竟慢慢浮現那個人的身影。
  
  他有著飄逸如緞般的黑色長髮,在陽光下會反射出微微的淡青色,青金色的眸子仿佛陽光下碧幽幽的深潭,如玉如碧,清婉若水,卻是看不到底的深沉與凝重。薄薄的唇角總是含著溫和的笑容,連眉眼間都是會讓人不禁想要淺淺一笑的隨和。然而,瞭解他的人中沒有人會傻傻的因為那笑容而陶醉不已,因為,那是毒,只要吸入一點就會漸漸的侵蝕到整個身體,然後成為他手中起舞的小丑,當一切都被榨幹後,那笑容依然溫和如風,卻掩不了潛藏在其中的徹骨冰寒。
  
  “天機?”
  
  天機眨了眨眼,疑惑的皺起眉。
  
  剛才的……是什麼?那種感覺仿佛他曾親眼看過一般啊。
  
  “你說你不認識他,那他為何要傷你?”
  
  “我不知道。”琉璃搖了搖頭,“起初他並未在意我,但看到我額上的禦印後便變了臉色,然後他說……”
  
  “說什麼?”
  
  “他說‘原來是紅蓮族長!看到你就讓我想起一件很討厭的事呢。’然後,我就覺得自己仿佛被什麼東西擊中一樣,渾身疼的厲害。”琉璃用手抓住自己的衣擺,微微的顫抖,“天機,你知道嗎?作為整個族內最強的存在,我從未害怕過什麼。但面對那個人,我卻覺得自己就像嬰兒一般毫無還手之力!那個人……強的……讓人覺得恐懼!”
  
  “……既然如此,他怎會放過你?”
  
  “不是放過我。他當時似乎在找什麼人,正當我覺得自己今天真的要死在這兒時他忽然低喃了句‘找到了!’,然後就離開了。”
  
  找人?奇怪,他在找誰呢?又為何會看紅蓮族不順眼呢?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這個……大概是十五年前吧。”
  
  十五年前?難道,那片龍鱗是那個人留下的?
  
  十五年……十五年……十五年前有什麼事發生嗎?
  
  等等!
  
  天機猛的睜大眼!
  
  十五年前……正是他出生的時候!難道……那個人是在……找他!
  
  不!不能被找到!絕對不能被找到!
  
  他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天機,你沒事吧?”
  
  琉璃擔憂的拉了拉天機的衣袖,天機回過神,臉色發白的扯了扯嘴角。
  
  奇怪,他為什麼如此的懼怕?
  
  不,不是懼怕。而是……而是……厭惡!對厭惡!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會如此的厭惡?
  
  回去哪裡?他到底是不要回去……哪裡?
  
  “琉璃!”
  
  突如其來一聲怒喝讓天機嚇了一跳,一扭頭就看到葉秋離頭冒青筋的怒視著琉璃。琉璃一縮脖子,一溜煙跑到天機身後躲起來,然後小媳婦似的怯怯的探出腦袋看著葉秋離。
  
  “秋……秋離……”
  
  “你!給我出來!”
  
  “不要!”琉璃一撅嘴將腦袋縮了回去。
  
  “琉璃!”
  
  “……秋離好凶啊……”天機有些驚訝的低喃,一臉的好奇。
  
  葉秋離深吸了口氣,拼命的緩下臉部肌肉扯出個很扭曲的笑容。
  
  “琉璃,你先出來。”
  
  琉璃再探出腦袋:“你不罰我?”
  
  “不罰。”
  
  琉璃轉了轉眼珠,磨磨蹭蹭的從天機身後出來。葉秋離將她一把拉過來,伸手就朝她□上重重拍了兩下。
  
  “啊~~秋離你騙人!騙人!”
  
  “你還敢說!身體剛好一些就到處亂跑,而且連說都不說一聲!我不罰你禁閉已經很寬宏大量了!”
  
  “可是……可是……”琉璃用手捂著□一臉的委屈,“就算要打也別當著外人的面啊!我好歹也是族長啊……”
  
  “你還知道你是族長!”
  
  葉秋離恨鐵不成鋼的狠狠瞪了琉璃一眼,然後伸手將琉璃打橫抱起,琉璃驚叫著抱住葉秋離的脖頸,小臉兒通紅。
  
  “天機,讓你見笑了。我先送她回去,等會來找你。”
  
  “嗯。”天機點了點頭,目送兩人離開。
  
  琉璃趴在葉秋離肩上看天機朝他們擺了擺手,輕輕歎了口氣。
  
  “秋離,他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就像會自己發光的晶石一般,無論在怎樣的環境下也掩不去那光豔四射的風華。
  
  “天機嗎?確實!”
  
  “秋離喜歡他嗎?”
  
  葉秋離垂下眼看向一臉好奇的琉璃:“他以前就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傢伙。”
  
  “以前?那現在呢?”
  
  葉秋離踏入宮殿,將琉璃放到床上為她蓋上被:“怎麼對他這麼感興趣?”
  
  “因為……因為……”琉璃用被子掩住自己的唇,悶聲說,“我想知道秋離喜不喜那孩子嘛……”
  
  “別想太多。”葉秋離溫柔的在琉璃額上落下一吻,“好好休息吧。”
  
  為琉璃掖了掖被角,葉秋離轉身離開,沒有看到床上的女孩濕潤的眼與緊咬的唇。
  
  秋離,你為什麼不回答我?你……喜歡那孩子嗎?
  
  第一次見面時,他覺得那孩子哭泣的臉龐真是可愛,抱在懷裡柔柔的,軟軟的,雲朵一般,有種淡淡的甜香。
  
  再見面時,他被那孩子眼中的堅毅所震撼,仿佛有美麗的羽翼要從那幼小的身體破繭而出,飛向天際。
  
  所以,他承諾了十年之約。
  
  再然後,當那孩子搖身一變成為羽族少君,笑意盈盈的站在他的面前甜甜的喚他的名,那一瞬間,他竟是移不開眼。
  
  他一直知道那孩子很可愛,很討人喜歡,卻從不知道竟可以美成那樣。風華絕代,豔冠群芳,這樣的詞藻似乎都不足以形容那孩子的豔和嬌,那是一種由靈魂深處散發出的高貴與幽雅,焯焯如華,姚姚生輝!
  
  葉秋離停在宮門前,看那白衣的少年朝他露出甜美的笑,落日的餘輝輕輕灑在那纖瘦的身軀上,染上淡淡的紅,仿佛女兒嬌羞的臉龐,開出豔麗的花,散出醇厚的香,迷了他的眼,醉了他的心。
  
  “秋離,琉璃沒事嗎?”
  
  “沒事。”葉秋離將天機拉坐到石椅上,“天機,你也知道她的身體不好吧?若你真想為錦葉的事謝我,就用真言救她一命吧。”
  
  天機垂下眼,搖了搖頭:“對不起,我救不了她。真言雖然能逆轉一切,但那必須是在我的力量淩駕于對方的情況下。那個人留在她體內的力量太過強大,我……無能為力。若強行進行的話恐怕……”
  
  他會死!就像當初九玄對那四人施下真言一般。
  
  葉秋離慘然一笑,看著天際幽幽低語:“連你都沒有辦法,難道,她非死不可嗎?”
  
  天機無言以對!雖然沒有太多的接觸,他卻已喜歡上了那天真純潔的女孩,如果可能的話,他真的不希望她死。然而……
  
  “若能找到那個人的話或許……”
  
  葉秋離搖了搖頭:“我已派人找了十五年,卻一直沒有消息。”
  
  天機咬了咬唇。
  
  如果那個人真是為他而來,或許以他為餌的話可以引那個人出來。但,真的要這樣做嗎?
  
  “算了,不說這些了!”葉秋離笑著撫了撫天機的發頂,“你難得來一次,就多留幾天吧。”
  
  “嗯……”天機的心情還是有些低落,悶悶的回了句。
  
  臉上猛的傳來一陣刺痛感,天機低叫一聲,瞪大了雙眼看向對他的小臉下毒手的葉秋離。
  
  “呵~天機,你說若我乘此機會將你強留在身邊,蒼瞑會怎麼樣?”
  
  “……爹爹多半會將你大卸八塊然後讓整個紅蓮族給你陪葬。”
  
  “哈~”葉秋離朗笑,忽然將天機摟到懷裡,湊到他耳邊低低的問,“天機,一生背負亂倫的駡名,值得麼?”
  
  對葉秋離知道他和爹爹的事天機並不覺得驚訝,他從未在任何人面前掩藏自己對爹爹的愛,所以,他抬起頭,直視著那金色的眼眸,那樣堅定,那樣狂傲的回答。
  
  “值得!”
  
  尊傲,狂妄,仿佛,他才是這世界的真理!他才是這世界的法!
  
  所以,琉璃,你何必要問我?
  
  ——以前?那現在呢?——
  
  現在?現在……他已是失了靈魂,不得不愛……
  


章四十八

  這已經是天機留在紅蓮族的第三天,然而他卻仍然沒有得到任何關於‘碧火精’的消息。不管他怎樣旁敲側擊,被問的人都只是一臉崇敬的回答他:‘碧火精’是我族聖物,豈是我等可以隨意瞻仰的?
  
  TNN的!我當然知道那是聖物,要不然我幹嘛來偷……咳!……那個……借啊!
  
  天機煩躁的換了支手臂撐著腦袋,眉頭皺的像座小山,翹著的小腿不停的晃來晃去,然後忽然站起身,將身邊負責伺候他的侍女嚇了一跳。
  
  天機擺了擺手:“我出去走走。你幫我照顧好錦葉。”
  
  “是。”
  
  天機沿著回廊漫無目的的走著,風撫過鼻尖有帶來淡淡的香氣,天機隨手扯下一玫紅色花瓣放進嘴裡輕輕的嚼,目光越過金紅的宮頂落到不遠方宏偉的建築物上。
  
  紅蓮族的神殿。
  
  如果他猜的不錯,‘碧火精’十之□就在神殿內。但光憑猜測還不足以讓他做出行動,那樣風險太大了。他需要一個確切的地點,但卻又不能直白的問其他人,到底這個切入口在哪裡呢?
  “啊!!!真是煩死了!”天機將口中的花瓣吐了,煩躁的低喃。
  
  “嘻~什麼事讓你這麼煩惱呢?”
  
  這忽如其來的聲音讓天機嚇了一跳,猛的轉身,黑髮的男子溫柔的笑著站在他的身後,清俊的容貌,樸素的服飾,額上有三瓣的紅蓮。他雖是對天機說話,但墨色的眼卻並沒有看向天機。
  
  這個人的眼睛……
  
  “聽聲音不像族裡的人啊~你就是最近在族裡傳的沸沸揚揚的大長老的客人吧?”
  
  “……為什麼是沸沸揚揚?”
  
  男子抿了抿唇,細細的眉好看的挑了挑:“這個嘛……你想聽哪個版本的?”
  
  “……哪個……版本?”
  
  “對!版本一,這位來客其實是大長老的私生子,母親臨死之前讓他來找尋分別多年的父親。版本二,其實那孩子是大長老的小情人,不滿大長老將他留在族外,特意過來向族長示威的。版本三……”
  
  “停!”天機有氣無力的叫道,“你們已經無聊這種地步了嗎?”明明都內憂外患了不是嗎?
  
  不就是秋離這三天每天來找他聊天嗎?有必要猜成這樣嗎?再說了,明明每次琉璃都有跟來啊!
  
  “呵~對不起~越是壽命長的生物就越是容易為小事情而興奮啊~”
  
  天機微微眯起眼:“是嗎?那麼請問這位壽命很長的生物為什麼要特意和我說這些呢?”
  
  “哎呀~”男子伸出手指在臉前擺了擺,“雖然我看不到,但聽聲音就知道你生氣了哦~情緒這麼容易被影響的話可不好呢~”
  
  “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麼?”天機壓低了聲音低吼。
  
  男子調整了一下目光的角度,天機發現他看的方向正是神殿的方向。
  
  “我不過是在去神殿的路上忽然聽到有人歎氣所以很好奇罷了啊~不過說到神殿,你知道在神殿后方的小宮殿中貢奉著我族的聖物‘碧火精’嗎?”
  
  什麼?
  
  天機驚訝的睜大眼。
  
  “不過……”男子笑著將目光轉向天機的方向,“殿內結界密佈,守衛森嚴,外人是絕不可能進入的,所以大家都很放心。長老們也對神殿守衛長天青大人大加讚賞呢。”
  
  “你到底……”
  
  為什麼要跟他說這些?為什麼會知道他對‘碧火精’感興趣?是巧合?還是……故意的?
  
  男子淺笑,儒雅如風:“告辭。”然後與天機擦身而過,行走速度之快竟仿佛能看到一般。
  
  天機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蜿蜒的回廊中,眼神明滅不定。
  
  當天機糊亂的轉了一圈回到自己的住處時,意外的在宮門外看到了一個人。那個帶著銀制面具的男子筆挺挺的跪在他的宮門外,一身藍衣有些髒亂,看起來風塵僕僕。
  
  看到天機回來,男子忽然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高舉過頭。天機發現,他的右手竟是被齊腕截去了!
  
  “天青十年前曾對少君不敬,還請少君責罰!”
  
  十年前?天青?天機蹙眉沉思。
  
  對了,這個人是十年前為了那個被他下了真言的叫青鴛的女子報仇而追殺他的人。他記得這人的右腕就是被爹爹斬斷的!
  
  等等!天青?剛才那個人說的神殿守衛長天青難道就是他?
  
  “是秋離讓你來的?”難道是秋離特意讓他來為十年前的事賠罪的?
  
  “不是。”男子忽然在地上重重的磕起頭,顫抖的聲音中滿是焦急與痛苦,“求少君救救青鴛!她對少君的不敬我願一人承擔!不管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青鴛?”天機驚訝道,“她還活著?”
  
  怎麼可能?真言之力無法逆轉,已經十年了她怎麼可能還活著?
  
  “我以自身神力為她續命,好不容易拖了十年,但……但也已經到極限了……少君!我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
  
  天機看著那將額頭都磕出血來的男子,心中百轉千回。
  
  這是巧合嗎?
  
  當他無法確定‘碧火精’的地點時,忽然有人告訴他那東西藏在神殿后的小宮殿內。當他想不出辦法進去時,這神殿守衛長竟忽然跪在他門前有求於他!
  
  若說巧合,實在讓人無法相信!
  
  若不是巧合,又是誰將他所有的心思看在眼中!
  
  不!不能就這樣相信!他還需要更確切的能讓他信服的東西!
  
  “既然如此,”天機俯身將天青扶起,低聲柔語,“帶我去看看她吧。”
  
  天青大喜過望,站起來領著天機前往自己的住處。
  
  天機在他身後冷冷的笑:就讓我看看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天青將天機讓進屋裡。天機雖已有了心裡準備卻還是驚訝無比。眼前的女子皮膚乾癟起皺,眼神昏暗,整個人身上都籠罩著一股子死氣,仿佛七八十的老人,哪裡還有十年前的美豔青春?
  
  天機走上前,手指在女子粗糙的臉頰上滑過。
  
  “這樣活著,有意義麼?”
  
  不能動,不能言,活著已耗盡了她所有的精力,這樣,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或許沒有……但,我希望她活著,哪怕……哪怕只有意識……”
  
  天機扭過頭看那低聲哀語的男子。銀制的面具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無法看到此時對方的表情有多麼的痛苦無奈,卻還是能從那顫抖的聲音中聽出僅存於絕望中的微弱希望。
  
  即使明知道讓對方這樣活著會痛苦,折磨她,也折磨他,卻依然無法放棄那唯一的希望。或許,有一天她會忽然好起來,那樣純那樣豔的朝他露出甜美的笑;或許,有一天他能找到辦法讓她恢復原來的青春活力,兩個人永遠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所以,多麼愚蠢啊!
  
  既然這麼痛苦,何不乾脆的讓她去死!
  
  “我能救她。”
  
  天青猛的抬起頭,滿含希望的看著天機。天機微微勾起唇,用甜美的聲音布下滿是荊棘的網。
  
  “但我有條件。”
  
  “只要您能救她,不管是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我想見識一下紅蓮族的聖物‘碧火精’。”
  
  “什麼?”天青驚訝的反問。
  
  “你不用多想。我不過是想看看而已,如今我身處紅蓮族,就算真的做了什麼也逃不出去吧?”
  “……如果只是想看看,少君何不直接請大長老帶您去?”
  
  天機垂下眼:“我不想讓秋離為難。若我提出這樣的要求,以我們的交情他必定會答應。但我是天羽族少君,而他是紅蓮族大長老,若他真的帶我去看了恐怕會引來他人的非議。這實在是我不想看到的,所以我不想秋離知道這件事。”
  
  天青猶豫不決:“……不能換別的條件嗎?我身為神殿守衛長,實在不能徇私舞弊。”
  
  “可是……”天機偏了偏頭,“我想在只想要這個。”
  
  看著天青為難的握緊了雙拳,天機一瞬間竟有些唾棄自己。
  
  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如此卑鄙的利用對方的弱點。天機啊天機,你真是墮落到極點了呢!
  
  但是,他有想要的東西,有無論如何都想要守護的人和物,有無論如何都想完成的心願,所以,即使變的如此邪惡,即使要踐踏著別人的血淚乃至生命而上,他也要走到底!
  
  “我不逼你,你可以考慮後再回答我。但……她恐怕拖不了多久了……”
  
  天機轉身離開,垂落的發掩住他自嘲的笑容,淒麗而無奈。
  
  一出門,黑色的影子從頭頂覆蓋下來,天機抬起頭,對上葉秋離高深莫測的眼。
  
  天機站住,心跳的厲害,掩在袖起裡手緊緊握起,卻還是柔柔的揚起唇,軟噥的喚著對方的名字:“秋離~你怎麼在這裡?”
  
  他聽到多少?他瞭解多少?一切,是否已敗露!
  
  葉秋離垂下眼,將那冰泉般透徹的蒼銀眼眸看到眼裡,聲音平靜無波。
  
  “我去找你,侍女說天青將你帶走了。因為青鴛的事天青一直對你心有怨恨,我怕他對你不敬,所以急著來找你,正巧你出來。怎樣?他有為難你嗎?”
  
  天機暗暗松了口氣,搖了搖頭:“沒有。他希望我救青鴛。”
  
  “哦?你答應了?”
  
  “我想答應,但……”天機看向葉秋離的眼,不動不搖,“真言之力不可逆轉,我無能為力。”
  
  葉秋離沉默不語,良久才淡淡說了句:“天機……”
  
  “嗯?”
  
  然而,葉秋離卻並沒有繼續,只是搖了搖頭:“沒什麼。陪我走走吧。”
  
  天機疑惑的看著葉秋離的背影,緩步跟上。
  
  他們一前一後緩緩走在回廊之上,沒有言語,沒有動作,只聽到風從相隔不長的空隙中呼嘯而過,日光下倆人的影子緩緩的拉長,重疊在一起,仿佛要融為一體,卻在稍微的移動下立刻分割開來。
  
  “剛才天瑞帝又派人來勸琉璃答應投降。”葉秋離忽然開口,“開雲帝一紙敕令卻讓紅蓮族腹背受敵,慘遭孤立,果然厲害。”
  
  “……你為何不出戰?”
  
  若紅蓮族一開始能答應出戰,與天瑞人民共患難,何至於落到這步田地?
  
  葉秋離停下,轉身看著幾步之遙的天機。
  
  “我有不出戰的理由。天機,若有一日我與蒼瞑相爭,你只能幫一人,你會幫誰?”
  
  “爹爹。”沒有一絲猶豫,天機果斷的回答。
  
  “呵~天機,你還真是無情呢~”
  
  “……我不希望看到你和爹爹相爭,但若我只能幫一人那我只會幫爹爹。在我心中,爹爹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葉秋離走上前,指尖在那細滑的肌膚上留連往復,眼神迷離中看那媚眼如絲,看那暗夜生花,回首間便是幾世幾代的糾纏蕪雜,“怎麼辦,天機?我想要你。兩百多年來,我第一次這樣想要一個人。”
  
  “那,你想怎麼要?”天機昂起頭,清澈的眼便仿佛盈滿了日光,熠熠生輝,然而那唇角淡淡的笑卻仿佛出鞘的寶劍,鋒芒畢露!
  
  葉秋離低笑。他愛的,不正是這仿佛刀刃般銳利奪目的高貴與冰冷麼?
  
  頭慢慢的垂下,那重疊的雙唇寒冷如冰,那對視的雙眸青森似刃。
  
  葉秋離將唇沿著天機右側的臉龐緩緩移動,在他的耳邊吐出溫熱的呼吸。
  
  “天機,我會得到你的!”
  
  天機站在原地,看對方帶著躊躇滿志的笑容抬起頭,看對方狂放不羈的揮袖離去,他走到身後的廊柱後,看那跪倒在地拼命捂住雙唇哭的淚流滿面的少女,眼底流過疼惜的悲傷。
  
  “……傻瓜……”
  
  兩日後,天青來見天機,答應了他的要求!
  

章四十九

  如墨的夜色中,萬籟俱寂,只有星子在天鵝絨般的夜空中閃爍不定。天機拾階而上,站在放置‘碧火精’的宮殿前,慢慢伸出手觸上那冰冷的銅門。稍稍用力,門便悄無聲息的在天機的眼前慢慢開啟。
  
  這是他和天青的約定。今晚天青會藉故將守衛調走,天機就可趁此機會進入殿中,雖然只有半刻鐘的時間,卻綽綽有餘了。
  
  殿中沒有一絲光線,封閉的牆壁使得月光都無法照進來。天機在掌中幻出明焰,昏暗的光線照亮了天機前方一小塊地方,在這幽暗的殿中更顯得有些陰森。
  
  怎會沒有光亮呢?
  
  天機蹙眉,停下腳步。
  
  他不知道‘碧火精’長什麼樣,但既然是靈物,必定會有由靈氣彙聚而成的光芒溢出,但這裡卻沒有一絲光線。
  
  心裡的不安漸漸強烈起來。本能似乎在告訴他這是個陷阱,快些離開!但……這是唯一的機會!錯過了今日,就再也沒有辦法進入這裡了。而且,即使被發現了,那些人,又能奈他何?
  
  天機定了定神,繼續朝前摸索著。終於,在深入到宮殿中心處時他發現了一個血玉雕的平臺,平臺中央有一塊圓形的凹陷。天機伸手細細的摸索著那凹陷處,平滑光整,而且還有殘留的靈氣,這應該就是安放‘碧火精’的地方了,但……東西到哪去了呢?
  
  難道?!
  
  天機猛的轉身朝殿門飛掠而去,殿外,由法術幻化而出的火焰照亮了整個夜空,神殿守衛個個手持利刃,將神殿團團圍住。正對著殿門處,葉秋離長身而立,而他的身後,赫然站著原本應該是同謀的天青。
  
  陷阱!
  
  天機默然不語。其實他早就有預感,因為這一切來的太容易,太簡單。但他還是決定搏一搏,博天青對青鴛的愛,搏葉秋離對他的意。
  
  然而,他還是輸了!
  
  從一開始,他和葉秋離就不是真心以對。
  
  他隱瞞了自己的意圖,自己的力量,扮演著那純潔天真的‘天機’想將對方誘入陷阱。而葉秋離明明知道他的心思卻不挑明,利用他迫切的心理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的反讓他落到了精心設計的陷阱中。
  
  他是該讚歎一聲高明還是該為他們兩人感到悲哀?
  
  原來,十年的感情,十年的相處,在他們各自的利益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以利換利!以謀設謀!葉秋離,難道,我們,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相處嗎?
  
  葉秋離看著被眾人包圍的天機,那孩子站在火焰與利刃中,白衣翩翩,銀髮飛揚,沒有一絲的慌亂與懼怕,只是用那明澈的雙眼直勾勾的看著他,眼底有歎息,有悲傷,或許還有一些不甘,卻惟獨沒有他想像中的狼狽。
  
  呵~明明被抓了個現行不是嗎?沒有任何力量,沒有任何依靠,身處敵陣的他憑什麼如此鎮定?鎮定的仿佛他才是這幾百守衛的首領,揮臂之下便能反戈相向!
  
  怎可能?天機,既然被我抓住了,你就再也休想從我身邊逃開!
  
  葉秋離抬起手輕輕揮了揮,兩名守衛立刻沖上前一左一右束住天機的手臂,將他押往牢房。天機被兩人推著朝前走,當與葉秋離擦身而過時,忽的揚頭嫣然一笑,那是暗夜中幻化出的刃,冰冷,森然,卻也美的奪人心魄!
  
  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葉秋離去見了天機。雖說是牢房,但葉秋離當然不可能真的將天機關押在那陰冷潮濕的地方,而是選了間棄的舊宮,並在宮內安排了兩名侍女。當葉秋離到那廢宮時,天機仿佛早知道對方要來,竟已在庭院裡備了小菜和美酒,哪裡有半分被抓的尷尬與焦慮?
  
  呵~這小傢伙,總是會讓他感到驚訝啊~
  
  撩衣,落坐,舉杯一飲而盡,醇香的味道盈滿了唇齒之間,從口中一直辣到心裡頭,暢快淋漓。

  葉秋離偏頭看去,對面的天機正揚頭飲酒,露出弧線優美的下頜與脖頸,挑撥著人心。
  
  “天機,你將‘碧火精’藏到哪去了?”
  
  天機放下酒杯,帶著半分怒氣的答道:“你這話問的好笑!不是你們一早將‘碧火精’拿走了,留了個連餌都沒有的陷阱讓我鑽嗎?”
  
  葉秋離一愣,滿臉的驚訝。天機見對方露出這樣的表情,轉瞬間明白過來。
  
  “呵~這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看來,咱們倆可都被那只黃雀給耍了!”
  
  在他進入那個宮殿之前,就已經有人將‘碧火精’給偷走了。而葉秋離以為是他藏了起來,他卻以為是葉秋離設下的計。呵~他倒真想認識認識那位元高人,竟如此高明的利用了他和葉秋離!
  
  轉瞬的驚訝之後,葉秋離卻意外的沒有立刻派人去查,而是悠閒的替自己倒了杯酒,細細品嘗。

  “你不擔心?”族中聖物被盜竟然還這麼悠閒?
  
  “無所謂!”葉秋離搖了搖頭,“無論是誰盜走的,我要的只是這樣的結果而已。”
  
  天機疑惑的蹙眉,然後突然想明白了什麼似的猛的站起來,低聲怒吼:“葉秋離,你是故意的!一開始你的目的就不是抓我,而是借此機會讓我將‘碧火精’盜走!”
  
  可惡!他自以為聰明的策劃一切,卻沒想到最終成為別人手中的箭!
  
  “呵~別那麼激動,坐下吧。”

天機咬了咬唇,不甘不願的坐下,雙眼卻還是怒視著葉秋離。葉秋離低笑一聲,戲言道:“天機,你現在的樣子可真像個發怒的小豹子。”
  
  “葉秋離!”
  
  “好!好!好!”葉秋離雙手舉起做投降狀,“老實說,一開始我並沒有想到要利用你。若你在見到錦葉的當天拒絕了我的挽留,那一切都不會發生。但是,天機,你留下了。如果你的目地只是來找錦葉,何必要冒著被扣押的危險留在敵陣,如此來看,原因只有一個,你來紅蓮族是為那敕令而來。”葉秋離看了看天機的臉色,繼續道,“天瑞帝如今已決心向開雲投降,但唯一的阻礙就是紅蓮族,若你的目的是想讓紅蓮低頭,唯一的辦法就是偷走‘碧火精’斷了紅蓮族的退路。雖然有些對不住青鴛,但我還是讓天青去試探你,果然,不出我所料。對你我而言,這都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知道你即使有所顧慮卻不會輕易放棄,而我,更是等這一天等太久了!”
  
  “我不明白……你明明是大長老不是嗎……”為什麼會希望‘碧火精’被盜呢?
  
  “大長老……”葉秋離的唇邊溢出淒冷的笑,夜色中竟仿佛受傷的野獸般猙獰可怖,“天機,你知道為什麼我會有姓氏嗎?”
  
  天機搖了搖頭。他知道神族因為擁有漫長的生命,所以並不是很在意傳宗接代,自然也不會執著於姓氏。但秋離卻有姓,確實很奇怪。
  
  “因為我的父親是人類,姓葉,而我的母親,曾經是紅蓮族上一任大長老。”
  
  曾經?也就是說,他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紅蓮族並不像天羽那樣開放,那時候為了保持純淨的血統,族中規定四蓮以上的神族不得與人類婚配。而我的母親,四蓮上族,神殿大長老,卻愛上了人類,甚至願意為了那個人放棄自己力量與地位。但是,沒有用!即使他們苦苦哀求,即使他們願意從此遠走高飛,隱姓埋名,當時的族長還是當著母親的面下令將父親活活燒死!”
  
  “啊!”天機驚叫著,不敢置信。
  
  “而我……”葉秋離伸手撫上額頭的禦印,“若不是擁有四蓮之力,若不是當時族長的繼任者琉璃當眾選我為她的未婚夫,或許,我根本活不到今天。而母親,則在事後自戧而死,追隨父親而去。”
  
  “……所以,你要報仇?”
  
  “對!”葉秋離猛的將手中的酒杯捏了個粉碎,猙獰著面色低吼著,“我在父母墳前發過誓,要讓整個紅蓮族毀在我手中!但就算我成為大長老,除了琉璃和我培植的心腹外,其他人都對我有所防備。即使我費勁心機讓天青成為神殿守衛長卻還是不敢輕舉妄動。百年前我曾奪了蒼瞑心愛之人,為的就是逼迫蒼瞑動手進而挑起兩族之爭。而我讓青鴛去冥宮盜取‘舒和劍’也是想得到神劍的力量,但沒想到這兩件事都以失敗告終。而如今……” 葉秋離看向天機,“蒼天助我!開雲帝竟成為龍子並向天瑞開戰!只要我避而不出,必定會挑起天瑞人民對紅蓮的不滿,若這時候‘碧火精’不見了,那紅蓮族將被逼上絕路。而你,天機,你的出現更是讓我心願得了!哈~~天機,我真是要多謝你呢!”
  
  天機看著那笑的癲狂的男子,心裡竟隱隱有些痛。
  
  為他被血色塗抹的毫無歡樂與關愛的童年,為他被仇恨之刃割的千瘡百孔,鮮血淋漓的靈魂,為他……如今明明是笑著卻仿佛哭泣一般的痛苦與悲傷。
  
  “……既然你的心願已達成,為何不讓我走?”
  
  葉秋離停止狂笑,滿眼癡迷的看著那能與月色媲美的妙人兒:“我說過,百年來我從未愛上什麼人,只有你!天機,只有你!” 葉秋離緩緩的湊近,輕輕的吻上那仿佛塗了蜜般誘人的唇:“天機,留在我身邊,留在我身邊。”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留住我嗎?”
  
  聽出天機聲音中的冰冷,葉秋離猛的警覺,剛想抽身離開脖頸上已傳來一股寒氣。
  
  舒和劍!
  
  “天機,你……”
  
  “秋離,若你正以為這樣可以留住我,那你還真是小瞧了我了。現在,恐怕要委屈一下你了。”
  
  “呵~”頃刻的驚訝之後,葉秋離邪肆的挑了挑唇,不顧頸上的利刃朝天機微微欠了欠身:“如你所願。”
  
  天機揚了揚眉,押著葉秋離走出宮去。包圍在殿外的守衛見大長老被擒,只敢遠遠的跟著。天機大致看了看方位,將葉秋離押往他原來住的宮殿。他要帶小葉子一起走,雖然這樣逃走會很困難,但他絕不能拋下小葉子不管。
  
  仿佛是看出天機的意圖,葉秋離一邊走一邊說道:“天機,若你想要逃走,我奉勸你別再管錦葉,否則你根本走不了。”
  
  “不用你管!”
  
  葉秋離聳了聳肩,不再說話。
  
  忽然,前方有一隊人快速的朝天機走來。天機停下腳步,將手中的劍朝裡送了送。那隊人停在十步之前分成兩股站到兩邊,中間,天青押著錦葉緩緩走來。
  
  “天青!你!”天機怒吼,“你當真不管青鴛的死活了嗎?”
  
  “……她已經死了……”
  
  什麼?
  
  “是我親手送她走的。就如你所說,這樣活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天機……”
  
  天青看向天機,沒有表情,沒有動作,只是那樣淡淡的說著。
  
  “……若不是主人阻止,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斷!生飲其血,生吞其肉!”
  
  然而,就是那樣平靜的眼神,淡然的聲音,卻讓天機看到了那蘊藏在靈魂深處的絕望和憎恨。那如地獄冥火一般漆黑的恨意,從他的呼吸,從他的話語,從他每一秒的存活中散溢出來,將他自己焚燒殆盡,生不如死!
  
  然而,那又怎樣呢?他天機,怕過什麼!?
  
  “秋離,讓他放了小葉子!否則我不客氣了!”
  
  “呵~若能死在你的手上,我死也無憾啊~”
  
  “你!”
  
  “天機,我死你或許不會悲傷,但錦葉卻是無辜的,她若死了,全是因為你!”
  
  天機咬唇,握著劍的手骨節發白:“天青,我放了秋離,你放錦葉,要不然大家同歸於盡!”
  
  天青看了看葉秋離的臉色,點頭。
  
  “我數到三,大家一起放手。一,二,三!”
  
  話音一落,天機猛的將葉秋離推出去,同時腳尖急點,箭一般朝同樣被推出來的錦葉掠去,在碰觸到錦葉的一瞬間用力朝旁揮劍,劍氣崩射而去,卷起漫天飛沙。趁此機會,天機急忙抱住錦葉朝紅蓮族入口處飛奔而去。忽然,一陣疾風從旁邊呼嘯而來,目標竟是天機懷裡的錦葉。天機一驚,本能的偏過身體,一股錐心的疼痛從右肩傳來,天機手一顫,懷裡的錦葉摔倒在地上。等天機停下想再將錦葉抱起時,已被人團團圍住。
  
  用手抓住那枝貫穿他右肩的箭,天機跪倒在地上狼狽的抬起頭看向他跟前的葉秋離與他身後的弓箭手。
  
  “天機,我從未小看你。現在,你覺得我有資格留下你了嗎?”
  
  “……葉秋離,不要讓我恨你……”他顧念舊情,一直有所保留,為何這人要緊緊相逼?
  
  “我知道你不會愛我,若能讓你恨我,何樂而不為?”他葉秋離不需要溫吞水似的友情,愛就是愛,恨就是恨。若得不到,他寧願毀了!
  
  天機垂下頭,蒼銀的發零亂的披散下來遮住了他的臉,他慢慢的,慢慢的站起身,手上一用力將箭拔出,噴濺而出的血落在白色的地磚上,仿佛銀月之上開出的彼岸花,嫵媚,妖嬈,散發著靡靡之香,彌漫出森寒的死氣。風撫起,發輕舞,天機揚起的臉龐上暈開邪肆的笑,像被封印了千年的利器一點點的出鞘,光與影交錯糾纏,聖與邪相抗相融,‘鏹’一聲銳響,便是開天闢地的狂霸與瘋狂!
  
  他舉起受傷的右手,任由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他親吻手中寒光四射的利劍,任由鮮血順著劍身緩緩而流;他輕挑長長的細眉,任由眼前眾人嚴陣以待,而他卻是嬌聲軟語,綿綿柔柔。
  
  “哥哥~你看到了嗎?他們欺負我呢~所以,我們是不是要好好的給他們一個教訓呢?”
  
  劍身輕顫,似在回應。
  
  天機雙手持劍,在那漫天的火光中滑開嘴角,那樣瘋狂,那樣高傲,那樣肆無忌憚的,揮劍而下!龍吟起,蟠龍游,金芒狂舞間那金色的劍氣化為金色蟠龍咆哮著朝葉秋離一眾人而去。
  
  天機在飛沙走石間瘋狂的大笑:“哈~~葉秋離,你不是想毀了紅蓮族嗎?既然如此,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話音未落,又是兩條金色蟠龍從劍中溢出,在空中盤旋一圈後龍首一轉竟直直的沒入了地下。片刻後,整個浮宮開始劇烈的震動,用來維持浮宮漂浮的結界竟開始土崩瓦解。
  
  天瑞皇都,被巨大的響聲吵醒的居民紛紛走出家門疑惑的看著皇宮上方。忽然,天仿佛裂了個口子,耀眼的金色光芒一點點溢出,然後,噴湧而出,三條金色蟠龍仿佛將天撕裂了一般怒吼著在空中盤旋不止,在它們的中間,天機銀發狂舞,衣袂翻飛,傲然的看著腳下因為結界被破而驚慌失措的紅蓮族人。
  
  “龍……龍!是龍啊!”
  
  不知道是誰尖叫了一聲,因異像而驚呆的民眾紛紛瘋狂的叫起來。那帶著崇拜與敬畏的聲音仿佛潮水一般傳遍了整個王都。
  
  葉秋離此時卻顧不上這些,他前方的天機似乎是耗盡了力氣,忽然從天空載倒下去。
  
  “天機!”
  
  葉秋離高聲叫著想飛過去扶住天機,卻猛的停了下來。
  
  那墨紫的眼睛冷冷的看著他,竟讓他有種被猛獸抓住般的恐懼感。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千方百計也無法得到的人被對方珍寶一般抱在懷裡。在那人的身後,數千天羽族戰士嚴陣以待,虎視眈眈!
  
  一切,都已成定局!
  
  王都不遠處,青衣的男子漂浮在空中興趣盎然的看著王都上空盤旋的金龍,淺笑低語。
  
  “原本只是想來瞧瞧是誰觸動了本殿留下的龍氣,沒想到竟會有意外的收穫啊。呵~烈錚。”
  
  “屬下在。”
  
  從夜色中緩緩現出個人,赫然便是曾參加過開雲祭天大典的耀金族使者烈錚。
  
  “那孩子現在的身份是什麼?”
  
  “天羽族少君,名為天機。”
  
  “天機?呵~有意思~這孩子,不管變成什麼樣子總是這麼胡鬧呢~烈錚,想法子將那孩子引到回風來吧,本殿要見他!”
  
  “是!”
  
  洛水族神殿
  
  白髮的女子看著池中的水鏡,沒有一絲表情的臉上出現淡淡的漣漪,一聲輕淺的低喃在殿中迴響。
  
  “……玄兒……”



章五十

  天羽族天風閣中,蒼瞑靜靜的坐在床邊看著昏迷中的天機,臉色憔悴。自那天暈倒後,天機竟開始發高燒,箭傷明明已經好了人卻仿佛被困在了噩夢中一般醒不過來。
  
  輕輕的撩起散亂在臉頰上的亂髮,蒼瞑的目光落在天機稍稍暴露在裡衣外的脖頸上,蒼銀的鱗片緊密的貼合在皮膚上,並沒有遍佈全身,而是集中在了脖頸和手臂上。若是耗盡了力氣,應該會完全恢復成龍形,若還能維持人形則不可能出現這些鱗片。
  
  果然……開始了嗎……
  
  蒼瞑的手在天機蒼白的臉龐上撫過,然後緊緊的握起。
  
  珠簾輕擊,鴛荷端著剛熱好的飯菜走進來,看著仿佛雕像一般坐在床頭的蒼瞑,眼眶濕潤。
  
  “我君,求您吃點東西吧?”
  
  蒼瞑緩緩的搖了搖頭,目光仍然凝滯在天機的身上。
  
  “我君……您已經不吃不喝五天了……再這樣下去……”鴛荷咬住唇,努力想壓下心中翻湧而上的酸澀,“我君,您就算不吃東西也該去休息一會……若少君醒來看到您這樣子不知道會多傷心……”
  
  “……退下吧……”
  
  蒼瞑沙啞著聲音吩咐。鴛荷還想再說什麼,一旁忽的有人拉住了她朝她搖了搖頭。鴛荷哽咽著將食物放下,出了房間。
  
  “……上君……”
  
  後進來的那人走到床邊,白衫俊容,額上有三葉紅蓮,竟是天機在紅蓮族時遇到的那盲眼的人。
  
  “……是我的錯……”蒼瞑垂下眼喃喃自語,“我以為葉秋離對天機有情,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傷害天機,所以才大膽的利用他們之間的攻防讓你先一步將‘碧火精’盜走。然而……我卻還是錯看了葉秋離對天機的用心……是我害了他……是我……”
  
  他早就料到葉秋離不會在乎‘碧火精’的去處,因為那個人對紅蓮族充滿了仇恨。但他千算萬算,卻依然算不出人心。他萬萬沒想到葉秋離對天機用情之深竟不惜用這樣激烈的方式將天機留下。若他再晚一步,天機……會怎麼樣?
  
  他不敢去想,那仿佛一個最恐怖的噩夢啃噬著他的靈魂。他不敢去睡,睡夢裡會出現那孩子渾身染血的樣子,讓他手腳冰涼,心痛欲裂。
  
  “……其實上君不必自責,葉秋離不是傻瓜,在那種情況下少君根本不可能拿到‘碧火精’。上君不正是瞭解這一點才不惜動用了一直潛藏在紅蓮族裡的我嗎?雖然結果有些出乎意料,但順利拿到了‘碧火精’也算是達成了少君最初的目的。”
  
  “……你走吧……”蒼瞑抬起頭看向男子,滿眼的血絲,“你欠我的情已經還了,從今天起,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了……”
  
  男子深深的低下頭:“當年若不是您救我一命,或許我早已經葬身火海。情雖然還了,但若以後上君有事差遣,葵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告辭!”
  
  蒼瞑已不在乎對方在說什麼,他伏□體,將臉貼到天機燙人的臉上,耳鬢廝摩。
  
  “早知如此,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你去……天機,你太相信自己的力量,而我……太相信自己可以將你保護的滴水不漏。結果……我差點失去你……天機,現在的我還沒有力量……沒有力量對抗那即將到來的一切。天機,若我……”
  
  蒼瞑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仿佛私語一般悄然而逝:“……你還會愛我嗎?那樣的我,你還會愛嗎?”
  
  蒼瞑將臉移到天機的頸窩,那悶悶的低語斷斷續續,仿佛在心裡輾轉了千百遍,沉澱沉澱再沉澱,帶著深沉而絕望的痛在話語間一點點的流泄,悲苦!無奈!
  
  “爹……爹……”
  
  沙啞的低語忽然在耳邊響起,蒼瞑猛的抬起頭,驚愕的看著那微微睜開眼的孩子。
  
  “爹爹……水……”
  
  “水?水!”蒼瞑慌亂的站起來,手忙腳亂的跑到桌邊拿起茶杯,雙手顫抖的將天機扶起喂他喝著溫水。
  
  喝了點水後天機似乎好了許多,蒼瞑摸了摸天機的額頭,還有些發熱,但既然人醒了那就應該沒事了,不由的松了口氣。
  
  “爹爹……”
  
  “嗯?”蒼瞑坐到床上,將天機摟到懷裡,然後用被嚴嚴實實的蓋住。
  
  “……秋離呢……”
  
  “……失蹤了,和琉璃一起。”
  
  天機疲憊的閉上眼,舌尖舔了舔乾裂的唇,蒼瞑急忙將茶水送到天機唇邊,天機搖了搖頭,睜開眼昂起頭看向蒼瞑。
  
  “爹爹,不要找他們了……讓他們走吧……”
  
  “你不恨他?”
  
  “……我不知道……可我……不想恨他……所以,爹爹……別為難他們……”
  
  “……好……”蒼瞑緊緊摟住懷裡的人兒,愛憐的在天機的臉龐上落下溫柔的吻,“只要你好起來,我什麼都答應你。”
  
  天機揚起唇角,因為高燒而濕潤的眼中波光盈盈:“我就知道……爹爹……最疼我了……”
  
  “傻瓜!”蒼瞑用臉貼住天機的臉龐,細細的摩娑,“你是我的孩子,我不疼你還能疼誰?”
  
  天機不滿的撅起嘴:“什麼啊~就只是因為我是你兒子?”
  
  “呵~”蒼瞑低笑,含住那撅起的唇,落下輕羽一般的吻,“你是我的骨血,我的至愛,我永遠償還不了的債。這樣,滿意了嗎?”
  
  “嘻~”天機調過身子,伸開手臂摟住蒼瞑的腰,將臉貼在那寬闊的胸膛聽那有力的心跳,“爹爹~你應該說,我是結在你靈魂中的痂,一旦剝離了,就會鮮血淋漓哦~”
  
  “……沒錯……”
  
  蒼瞑低聲喃呢著,垂首看那縮在他懷裡沉沉睡去的孩子。
  
  沒錯,他是結在他靈魂中的痂,只要稍稍一碰就會痛徹全身,更何況是剝離?他能做的只是用心重重疊疊,用魂纏纏繞繞,將那道痂密密的護住,不讓任何人傷害,包括……他自己……
  
  經過幾天的休息,天機的身體已完全恢復了,但奇怪的是身上的鱗片卻並未退去。在這期間,風易揚曾來探望過天機。天機原本以為在知道被騙後風易揚會非常憤怒或為自己的命運而擔憂,但,很平靜!那個人超乎天機意料的平靜!在整個探望過程中他只對天機說了一句話。
  
  “朕佩服少君的心機!但少君若能助朕成就霸業,朕甘願將這條命獻上!”
  
  這個男人,比起自己的命運,更在乎能否統一四國,成就千古霸業,流芳百世!
  
  在那一瞬間,天機竟對眼前的人產生了敬佩感!
  
  只要看准一件事,即使背天逆命,即使捨棄一切,也要堅定的走到底!直到生命終結!直到魂飛魄散!
  
  這才是帝王該有的霸氣!
  
  所以,天機忽然產生了那樣的念頭:或許,讓這個人做四國之主或許也挺有趣呢。而這,決定了風易揚的命運!
  
  天機推開神殿的門,在六位長老和蒼瞑的注視下踏進殿內。之所以說是六位,因為蒼瞑在對戰紅蓮族時已恢復了四位長老的職位,而落瑤則是替代蘭成為了新的六長老。
  
  “少君!“
  
  看到天機進來,六位長老齊齊站起朝天機行禮。如今,沒有人敢小看眼前的少年。天羽族少君以一己之力毀了紅蓮全族,這是四國和四族皆知的事,再加上當日在天瑞盤旋的三條蟠龍,現在所有的人都知道真正的龍子並不是開雲帝,而是這十五歲的少年。
  
  天機不理會六位長老,直直的朝蒼瞑走去,然後蹭啊蹭的爬上蒼瞑的腿,雙手摟住蒼瞑的脖子撒嬌。
  
  “爹爹~你都不陪我~”他都好了幾天了,但幾乎都沒怎麼看到蒼瞑,真的有這麼忙嗎?
  
  “天瑞和紅蓮降後還有些事宜要處理,等過了這幾天我再好好陪你~”
  
  “不要!”天機撅嘴,將臉窩到蒼瞑的肩頭使勁的蹭著。
  
  蒼瞑苦笑,安撫的拍了拍天機的背,然後看向默笙。默笙會意,正準備讓大家先離開,早就對天機很不滿的落瑤卻先發了話。
  
  “少君!族長正在與我們商討大事,少君若覺得無聊盡可以去找別人陪你,即使不能為族長分憂至少也請不要給族長添麻煩!”
  
  天機慢慢的調頭瞪著落瑤,正當眾位長老以為這高傲的小鬼要發火時,天機卻出人意料的嫣然一笑,然後扭過頭揚起眉朝蒼瞑甜膩的喚。
  
  “爹~爹~”
  
  那明顯帶著□的□味的軟噥聲音仿佛女子的纖纖玉指在心上輕輕的刮,讓聽到的人無不面紅耳赤。
  
  天機抬起身子,當著眾長老的面,吻上了蒼瞑的唇。
  
  低低的驚呼驟然響起。他們並不是不知道這父子倆的事,因為神族有漫長的生命並不特別在意繁衍後代而且這兩人也都是不聽勸的主,所以他們很有默契的有意無意的採取了放任的態度。但如今親眼見到卻還是震撼無比。畢竟,父子亂倫為世人所不齒,更何況如此的明目張膽!
  
  然而……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協調感……
  
  那緊緊相擁唇舌□的兩人仿佛本就該在一起,親密無間,相濡以沫,仿佛在天空翱翔的蒼鷹的雙翼,少了任何一個,都無法再飛翔。
  
  五位長老的唇邊不自覺的溢出淺淺的笑,不約而同朝兩人微微欠了欠身然後離開。落瑤臉色蒼白的看著那無比投入的兩人,一揮袖怒氣衝衝的走了。
  
  蒼瞑鬆開天機,溫柔的笑:“滿意了?”
  
  天機吐了吐舌頭,朝天空揮了揮拳:“哼!氣死她!”
  
  蒼瞑無奈的搖了搖頭:“我將她留下就是為了給你解氣,你若真的容不下她那就直接殺了她吧。”
  
  “不!”天機低喝,眼中有厲芒閃過,“若不讓她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我決不甘休!”
  
  蒼瞑看著那因為怒氣而臉漲的通紅的孩子,這時候的他仿佛厲刃脫去了華美的劍鞘,有一種讓人全身汗毛直豎的淩厲感,隱隱間,便露出了那染血的猙獰。詭魅,血腥,張狂,卻也美的讓人心驚,猶如暗夜中獨自嫵媚的妖花,一旦有獵物被吸引,就再也逃不掉。
  
  注意到蒼瞑的視線,天機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麼,臉上一紅,摟著蒼瞑的脖子搖了搖。
  
  “爹~爹~那個……那個……”
  
  “什麼?”
  
  “就是……就是……”
  
  “嗯?”
  
  “我今晚能不能……能不能睡你那?”
  
  蒼瞑挑了挑眉,眼神曖昧。
  
  天機的臉紅的仿佛要流出血來,忽然豁出去一樣大叫:“我沒有別的意思啦!因為……因為晚上很冷啦!我一個人睡不著嘛~就只是因為這個而已!!”
  
  “而且我身體明明已經好了~”天機低下頭小聲嘀咕了一句。
  
  “呵~”蒼瞑用指尖慢慢摩娑著天機的唇,墨紫的眼中有欲望翻騰不止,“這幾天的份一起補上,你……吃的消?”
  
  天機面紅耳赤,喏喏的不敢回答。
  
  蒼瞑低笑著,擺了擺手:“還是算了吧……”說完就準備將天機抱下來。
  
  天機一把扯住蒼瞑的手,委屈的抬起眼看那壞心眼的男子:“爹爹~”
  
  看著那仿佛搭拉著耳朵的小狗般可愛的孩子,蒼暝在心裡歎了口氣,點了點頭。天機高興的眼睛都在發光,一把抱住蒼瞑狠狠的吻了一下。相對於天機的興奮,蒼瞑卻著實鬱悶無比。
  
  唉!也就是說,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是要忍嗎?
  


章五十一

  天機用側臉摩擦著玉枕,想從中汲取涼意來緩解體內越燒越烈的火焰,然而,連玉枕都仿佛被那炙熱的欲望灼,空氣都似乎染上了緋紅色的□糜。有輕淺難耐的呻吟斷斷續續的響起,天機不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的聲音。怎麼會是他的?那種……欲拒還迎的,含嬌帶媚的,饑渴難耐的呻吟……怎麼會是他的?
  
  “嗚~”天機微微挪動著身體,絲被上繡金的牡丹花摩擦著他敏感的肌膚,一刹那間竟讓他渾身寒毛直豎,一種無法滿足卻又仿佛閃電般的□掠過他的全身。
  
  “呵~”有低沉沙啞的笑聲在耳邊響起,那裡頭似乎蘊藏著什麼東西,野獸緩緩露出獠牙一般,讓天機忍不住想打冷顫。
  
  “這樣就受不了了麼~”
  
  背上被人輕輕的吻著,細細的啃咬,從頸部一直延續到腰部。天機微微昂起頭,蒼銀的眼眸仿佛朝露下的盈盈湖水,霧氣濛濛,嫋嫋似幻。他伸出手,無意識的想抓住什麼,觸手所及的是那白紗的帳簾。
  
  “啊~”
  
  他忽的昂起脖頸尖叫起來,抓著帳簾的手猛的收緊,身體像被刺激了一般彈動了一下。冰晶似的眼淚順著染霞的臉龐滑落,天機垂下頭,難受的搖動著頭部,銀髮飛舞,仿佛落雪的純淨,卻被那飛散開滲透著□糜之氣的汗滴徹底的玷污!
  
  “爹爹~爹爹~”
  
  好難受!好難受!身體仿佛要崩裂開來了!想要有人溫柔的撫摸快要燒起來的肌膚,想要有人給予饑渴的□最激烈的衝擊。
  
  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天機喘著粗氣將手伸向自己的雙腿間,卻被人一把抓住,濡濕的吐息噴灑在耳廓中。
  
  “不准自己動手,否則~要受罰哦~”
  
  “嗚~爹爹~”
  
  天機想要轉身懇求那不斷給予他刺激卻又不讓他達到頂點的人,身體卻酸軟的無法動彈。蒼瞑將天機抱到懷裡,右手捏住天機的下頜將對方的臉扭過偏向後方,然後左手探到天機的腿間握住那昂揚的幼芽,上下套弄。仿佛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到了下方,天機挺起胸膛,雙眼微微眯起,沉醉的發出貓兒一般細碎的呻吟。看著懷裡被欲望俘虜的孩子,蒼瞑眼中的墨色越發深沉,他伸出舌舔著天機的耳,臉,然後是唇。
  
  “天機,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樣的表情嗎?”
  
  天機迷蒙的微微張開眼,卻似乎並沒有將蒼瞑的話聽進去。
  
  “就像現在這樣的……”蒼瞑的唇落到天機的頸上輕輕的□,留下烙印一般暗紅的印記,“嫵媚,妖異,□糜,就像……專門引誘男子吸取陽精的妖女一般……”
  
  “爹爹~”
  
  天機忽的揚起唇,濕潤的眼中仿佛燃起瘋狂的焰,他微轉身昂頭吻上蒼瞑的唇,唇舌輾轉間握住蒼瞑的右手引領到自己的後庭,一挑眉便是飛花輕舞般的眼兒媚。
  
  “爹爹~抱我~”
  
  他那樣低低的喚,猶如蘸了媚藥的毒,吐息間全是旖旎的芬芳,風花雪月,靡靡之音,世間萬物頃刻間便失了顏色,醉在那染媚的眉眼妖嬈的唇。
  
  蒼瞑低咒一聲,狠狠的吻上那勾人的唇,扶住天機的腰抬起然後狠狠的壓下。滾熱的突進與緊窒的包裹,那靈肉的交融衍生出最絕妙的□讓兩人低吟出聲。只是短暫的停頓,蒼瞑已開始了猛烈的衝撞,幾乎完全抽出然後狠狠的插入,恨不得能將這小妖精揉到骨血裡讓別人再也奪不走。懷裡的孩子在他的撞擊下嬌喘不止,那樣柔弱的樣子卻似乎越發激起他心中的欲望。他永遠都不會讓這孩子知道,在他的心裡,住著一頭獸,殘忍的,貪婪的,想要吞食掉對方的一切。絲般的長髮,銀月般的眼眸,牡丹般的紅唇,纖長的身姿,還有……純淨中沾染著血色的靈魂。這一切的一切,若可以吞食掉,那該多好?
  
  只是……這樣的他,如此的醜陋!所以,不可以被知道,不可以被發現!他若想將這美麗的銀龍握在手中,就必須付出代價!
  
  “爹爹~”
  
  蒼瞑垂下頭,將所以的不安拋開,與心愛的人唇舌交顫。
  
  那一刻,這世界,悲與喜,哀與愁,所有的一切都融在了那□的肢體中,都化在了那野獸般猛烈的撞擊和饑渴的索求中,他們只想相濡以沫直到靈魂的契和,他們只想緊緊相擁直到□消融,他們只想互相凝視直到滄海桑田變了顏色。
  
  我的眼裡有你,你的眼中有我,所以,還要什麼?
  
  暖暖的感覺讓天機舒服的直想哼哼,但一動身體卻又酸疼的厲害,天機皺起眉,緩緩張開眼,發現自己被蒼瞑揉在懷裡正泡著溫泉。
  
  “醒了?”
  
  天機偏過頭,撅起唇:“爹爹是大騙子!”
  
  蒼瞑臉上一紅,乾咳了幾聲,尷尬的瞥開眼。
  
  這個……他確實答應過不會做的太過分,但那種時候……唉,實在是很難忍啊……
  
  看著蒼瞑臉紅的樣子,天機嘻嘻笑著摟住蒼瞑的脖子,在對方的臉上親了一口。
  
  “不過因為很舒服,所以原諒爹爹~”
  
  蒼瞑笑了笑,吻了吻天機的額頭:“天機,沒人的時候叫我的名字吧。” 他希望能從心愛的人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清脆柔亮的,仿佛珠玉落盤一般。
  
  “不!”天機搖頭,清亮的眼直直的注視著蒼瞑的眼,“我不會叫的爹爹名字!因為,‘爹爹’這個詞是罪,我們一起犯下的罪,只要我還這樣叫你一天,你和我,都逃不掉!”
  
  蒼瞑愣了愣,然後會意的摟緊天機。
  
  他喜歡看這孩子眼裡閃著光芒的樣子,堅定,不屈,不論會付出怎樣的代價,一旦認定了,就不會反悔。因為在決定之前就已經將一切都捨棄了,就已經做好了孤獨一人甚至付出生命的心理準備,所以,在前行的路上,可以直視著前方,可以露出那樣傲然的微笑!
  
  這樣的天機,奪目的仿佛太陽!溫暖,卻也強大!
  
  天機用手捧起水澆在身體和手臂上,看著手臂上一直退不去的龍鱗,天機有些自嘲的笑道:“爹爹~這下我可真成蛇妖了~”
  
  “呵~世上有這麼討人喜歡的蛇妖麼?”
  
  天機偏了偏頭,手指撫過脖頸上的鱗片,有冰涼的觸感:“爹爹~你說這世上除了我還有龍嗎?”
  
  蒼瞑沒有回答。
  
  “琉璃在十五年前被龍氣所傷,而溫老伯也說十五年前曾見過青龍,”天機扭過頭看向蒼瞑,“爹爹,是不是真的還有龍呢?如果有,是不是和我有關呢?”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天機眨了眨眼,有些迷惑:“如果有我想見見,但……似乎又不想見……真奇怪……”
  
  “龍是高貴的生物,他們不會隨便下界。”
  
  “那我怎會在這兒?九玄怎麼會下界?為什麼他沒有作為龍族的記憶?”
  
  蒼瞑瞥過眼,看向那霧氣嫋嫋的泉水:“這些問題若你不知道,我又怎會知道?”
  
  額上忽的傳來冰冷的感覺,蒼瞑調過頭,正對上天機晶亮的眼。
  
  “……子蕭,你真不知道?”
  
  蒼瞑默然不語,眼裡看不出波瀾,天機卻仿佛能感覺到那掩在眸底的黯然與堅決。
  
  悲傷的黯然與……不能說的堅決!
  
  “我君。”兩人正對峙著,鴛荷隔著簾子稟道:“洛水族使者求見。”
  
  “這麼晚?”天機皺眉。
  
  蒼瞑從池裡站起來:“我去看看,你別泡太久了。”
  
  天機趴在池邊看著蒼瞑穿好衣服後離開,然後潛到池中只露出上半邊臉,一邊吐著泡泡一邊嘀咕:“什麼嘛~都不告訴我~”
  
  安置好洛水族使者後,蒼瞑拆開對方連夜送來的密函,一行娟秀的字落入眼中。
  
  子蕭故友!
  
  蒼瞑的手顫了顫,細細的看下去,然後燃起一團火將手中密函燒毀,然後坐在椅上久久不發一言。良久,他站起身來到書房的東南位,手中捏訣,原本平滑的牆壁朝內裡凹陷下去,露出一個暗格。蒼瞑將暗格中的錦盒取出,金紅色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書房。那棱形的晶石通體火紅,卻有金芒在其間流轉不止,散發出聖潔的靈氣,若葉秋離在這兒,就會知道這正是紅蓮族被竊的‘碧火精’。
  
  蒼瞑輕輕的撫上‘碧火精’,眼裡流過淡淡的悲傷與留戀。
  
  “光羅……”
  
  這帶著遙遠記憶的名字仿佛喚起了什麼,‘碧火精’猛的光芒暴漲,星火一般散開點點流螢,然後朝中間彙聚而去,漸漸的幻出一個模糊的人影。
  
  “……許久不見了,老朋友……”蒼瞑揚起哀傷的笑,“可惜,你只剩這力量的結晶與快要消散的靈魂……光羅,我這樣做,你會恨我嗎?但,我別無選擇!”
  
  像是下定了決心,蒼瞑的手中溢出淡紫的光芒朝金紅的光芒包裹而去,然後慢慢的吸收,慢慢的融合,那人影越來越淡越淡,越來越淡,最後漸漸消失。只是,那模糊的人影似乎在唇角溢開了一抹笑,然後,就向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盡了一般,‘碧火精’逐漸的暗淡,然而‘砰’的一聲爆裂開來,碎了一地。
  
  蒼瞑愣愣的看著地上的碎片,忽然捂住額頭跪倒在地,痛苦的發出忍耐的呻吟。好一會,仿佛疼痛已過去,蒼瞑將手放下時已是滿頭冷汗。夜色沉沉,銀月皎皎,流光一般灑落在蒼瞑微微抬起的額上,羽狀的神印周圍暈了一圈金紅,然後緩緩消失,只是,那淡淡的紫色卻似乎越發的深了一些,在銀月之下,有種詭媚的美。
  
  蒼瞑將身體靠到牆壁上然後一點點滑坐下來,疲憊的閉上了眼。
  
  他若想將這美麗的銀龍握在手中,就必須付出代價!
  
  第二日,秭商國主派來使者,半月後是秭商皇太后百歲大壽,秭商國主代洛水族族長誠邀天羽族族長與少君前往。



章五十二

  對於洛水族族長在信函中特意提到他的名字,天機倒並不覺得奇怪,無論是誰,都會想見見真正的龍子吧,雖然並不喜歡別人別有深意的眼神,但既然蒼瞑已經同意了他也沒什麼意見。而且現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在意,淩風傳來消息,他的母親柳青瀾這幾日要來看他了!
  
  “柳青瀾?冥宮宮主嗎?她怎麼會忽然要來啊?”鴛荷將愛吃的點心全盤到胸前,有些奇怪的問,“哎呀~說起來那‘舒和劍’是冥宮的鎮宮之寶啊,原來獻給皇帝那個是假的……少君,你是怎麼拿到那把劍的啊?”
  
  天機眨了眨眼,瞥開視線。
  
  嗯~這麼說的話,族裡似乎除了紫筠和阡華外就沒有人知道他的母親是誰吧?嗯~還有落瑤那個臭女人!……真是的,這些人的腦子是被時間磨的只剩腦殼了嗎?自己的族長忽然間有了這麼大一個兒子竟然沒有一個想起來問問是誰生的!
  
  如果知道是冥宮宮主的話會很驚訝吧!一定會!
  
  天機重重的點了點頭,開始和鴛荷搶點心!
  
  然而,事實證明天機實在是太小看這些長壽生物的神經了。當柳青瀾如期到來時,當蒼瞑面無表情的向眾人介紹說‘這是天機的母親’時,所有的人只是長長的‘哦~’了一聲,然後該幹嘛幹嘛去了,鴛荷竟然還在知道了對方當年的壯舉後一臉崇拜的拉著柳青瀾大叫‘大姐!’。
  
  這還是人該有的反應嗎?嗚~~虧我還想看場好戲的說~
  
  “看起來你在這兒生活的很好……”看著天機沮喪的表情,柳青瀾笑道。
  
  “啊……”天機看著眼前已分離了快一年的母親,點頭,“是啊……他們……”天機轉了轉眼珠,“都很有趣!是戲弄的好對象哦~”
  
  “呵~果然如淩風所言,你變了許多。”
  
  “所以娘會討厭這樣的我嗎?”
  
  柳青瀾一個爆栗敲在天機頭上。
  
  “啊!好疼~”
  
  “你個臭小子!不過才離家一年就想和老娘我撇清關係了嗎?”
  
  “我沒啊……”
  
  天機還沒說完已被抱入溫暖的懷抱,那淡淡的蘭花香撫過他的鼻尖,一如他剛出生時那樣芳香沁人,仿佛溫柔的手那樣輕那樣暖的將他包裹起來。
  
  “你這個混小子!你知道……知道我收到消息說你被人刺殺……我有多擔心嗎……你現在還敢說這種話!你是我兒子!這輩子你都別想賴的掉!”
  
  “娘……”天機抬起頭,看那美麗的眼眸中落下晶瑩的淚滴,順著臉龐緩緩滑落,直落到他心裡頭,蕩開陣陣漣漪。
  
  “對不起,娘!我不該那樣說……”天機抬起手為柳青瀾擦拭著淚水,“娘,再哭的話可不漂亮了哦~”
  
  “噗~”柳青瀾破涕為笑,“你這混小子,敢調戲你娘!”
  
  “我才沒有~娘本來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
  
  柳青瀾伸手為天機理著亂髮,心中感慨萬千。
  
  不過離別不到一年,這孩子竟磨練的如此成熟穩重,如月皎皎,如玉琢琢,雖還有些嬌噥的孩子氣,卻終是掩不去那眼眸深處的精明與深沉。
  
  這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作為母親,她多麼希望這孩子永遠不要長大,永遠乖巧的呆在她的羽翼下受她的保護。然而,不管她如何的不舍,如何的不安,這孩子終究還是毅然的掙脫了她的雙手,頭也不回的朝著她無法乞及的地方漸行漸遠,遠到她連背影都無法看清,遠到她除了時時牽掛再也做不了其它。以後,她是否還有機會這樣抱著懷裡的孩子,一如他小時候一般?
  
  “娘?”
  
  柳青瀾回過神,對上天機疑惑的眼神,柔和的笑著傾身將臉頰貼到天機的額上,輕輕的歎息:“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娘~你兒子厲害的很,不會有事的啊!”
  
  “是啊……娘一直都知道寶貝兒很厲害……”柳青瀾喃呢著,看著對方那明快的笑容,眼裡流過黯然的悲傷。
  
  然而,天機沒有發現,他只是沉浸在母子重逢的快樂中,沒有發現。
  
  “娘,你來不會只是為了看我吧?”
  
  “……來確定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還有一件事我想拜託你……”
  
  天機嚇了一跳。拜託?竟然讓娘用這麼嚴肅的詞,到底是什麼事啊?難道……是他和爹爹的事?

  “天機,皇帝……會有事嗎?”
  
  風易揚?對了,風易揚曾說過他和娘有非比尋常的關係,現在娘竟問起他……難道?不會是他想的那種關係吧?
  
  “那個……娘為什麼會忽然問起他啊?”天機小心翼翼的問道,突然有點害怕知道答案。
  
  “……其實……”柳青瀾沉思片刻,苦笑道,“你該叫他舅舅的……”
  
  咦!!!不是吧!!!舅舅?那娘和風易揚不就是……兄妹!但……但一個姓風一個姓柳啊!怎麼會是兄妹?
  
  天機忽然覺得自己的腦袋不夠用,擺在他面前的事簡直就是一團亂麻!
  
  “……當年,我的父皇為了將冥宮和‘舒和劍’切實的掌握在手中以期日後能對抗天羽族,將年僅十歲的我從宮中送出,設計了一連躥的事故讓我成為了孤兒並順利的被老宮主收為義女,改姓柳。我永遠不會忘記臨走前父皇對我說的話:瀾兒,你是朕的女兒,是開雲的公主, 你的一切都必須要為開雲而存在。所以,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得到冥宮和‘舒和劍’,然後獻給太子!”
  
  天機緊緊的握起了拳,恨不得狠狠的給那已死去的先皇一刀!
  
  “那時我真的很恨!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不可以像其他姐妹一樣留在父皇母后的身邊?為什麼必須要我去承受這一切?難道只因為我是公主嗎?如果真是那樣,我寧願不要如此尊貴的身份!那樣的憎恨就像毒蛇一樣日日夜夜啃噬著我的心靈,讓我變的暴躁而孤僻。然而,現在我卻無比的感謝父皇的決定。” 柳青瀾伸出手撫上天機的臉龐,眼裡滿是濃濃的寵愛:“若不是他的決定,我怎會有你這樣優秀孩子?怎會遇到方郎那樣愛我的人?怎會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所以,我感謝他!真的感謝他!”
  
  “娘……”
  
  “天機,我知道你有必須要做的事,只是,看在他和你之間還有一份血緣,不要太難為他,好嗎?”
  
  “……我知道,娘!”
  
  柳青瀾點了點頭:“天機,再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娘你說。”
  
  柳青瀾的目光越過天機,落在窗外一直守候著的那挺拔的身影上:“天機,若你已找到了值得去愛的人,不要在乎別人說什麼,好好的珍惜,好好的愛,然後,永遠永遠的幸福!”
  
  天機扭頭,順著柳青瀾的目光看去,陽光下那墨紫的發仿佛蘊了淡金的色澤,有種溫暖的感覺,落到了他的眼裡,便是千纏百繞的情。
  
  天機揚起唇,那樣幸福的笑,光豔四射,風華絕代:“我會的,娘!”
  
  看著那孩子的笑容,柳情瀾的心裡竟猛的躥起一股子酸澀感,淚水仿佛將要絕堤般湧現在眼裡。
  不能哭!不能哭啊!這孩子一定會幸福的!一定會的!
  
  柳情瀾瞥過頭,偷偷將淚水拭去,站起身朝屋外走去。
  
  “我想和你單獨談談,可以嗎?”
  
  蒼瞑看著眼前的女子,點了點頭,朝一邊的涼亭走去。
  
  柳青瀾將目光投向蔚藍天空中的雲舒雲卷,幽幽啟聲:“在天機離開冥宮時,長老們合力為他蔔了一卦。是……滅天之像,還有……死卦!”
  
  “蒼瞑,”柳青瀾轉過身,滿眼哀求的看著蒼瞑,“我不相信我的孩子會有這樣的結局!他明明……明明已經吃過那麼多的苦,好不容易擁有一世美滿的人生!蒼瞑,若你真的愛他,求求你,不要讓他出事!”
  
  “……我會的!”
  
  只是很簡單的三個字,柳青瀾卻能聽出那其中蘊涵的堅定與決心。那是即使付出一切也會守護的諾言,如果是從這個男人口中說出的話,她……應該可以相信吧?
  
  柳青瀾朝著蒼瞑深深的行了一禮。無需言語,只是發自內心的信任和無聲的殷殷囑託,一切,盡在不言中!
  
  柳青瀾在族裡呆了一會後準備離開,天機問她是否要去看看風易揚,柳青瀾搖了搖頭。她從來都是個拿的起放的下的人,既然已十幾年未見,如今何必徒惹相思。
  
  看著柳青瀾朝出口而去,天機拉了拉蒼瞑的袖:“爹爹,娘剛才和你說什麼了?”神神秘秘的,有什麼不能當著他的面說嗎?
  
  蒼瞑伸臂攬住天機的肩將他摟到懷裡,吻了吻他的額頭:“她讓我好好照顧你。”
  
  切!這有什麼不能對他說的啊?娘也真是的!
  
  “爹爹,”天機將頭擱到蒼瞑肩上,有些感傷,“等我們從秭商回來後就去冥宮看看娘吧。”
  
  “好……”
  
  然而天機不知道,這次與柳青瀾的相見,已是最後的絕別!
  
  柳青瀾站在出口處,轉身看去,那兩人相依偎的站在夕陽之下,身後相互重疊的影子拉的那樣長那樣長,仿佛能夠長到海枯石爛滄海桑田。眼裡的淚如此輕易的湧了出來,柳青瀾用手捂住唇,轉身快跑著離開。
  
  上蒼啊!求您讓他們得到幸福吧!求您了!



章五十三

  十日後,蒼瞑,天機,落瑤以及風易揚派出的以張雍為首的使者團經陸路穿過天瑞,然後由水路前往秭商。至於為什麼這一幫人中會出現落瑤,其實是因為默笙的一句話‘這次遠行總要帶些人沿途服侍吧?’。當然默笙的意思是讓鴛荷跟著去,而鴛荷也是一臉的期待,但天機眼珠兒一轉卻是語出驚人‘不如讓六長老隨行吧。’默笙和其他長老雖驚訝卻並不反對,因為在他們的眼中,落瑤始終是個背叛者!而落瑤本人的意見則完全被忽視,以天機的話來說就是‘若你不想從命的話那就離開吧!我天羽不需要一個不聽話的長老!’於是,落瑤不得不從!
  
  先不提落瑤這一路上被天機當侍女一樣折騰的夠慘,當一行人乘船到達秭商的碼頭時,洛水族與皇帝的使者都已守候在了那兒。天機著實很驚訝,因為天機討厭一路上被人當猴看,他們這次可說是非常低調,而有蒼瞑在也不可能出現被遠距離偷窺的可能,洛水族怎會這麼清楚他們的動向?
  
  面對天機的疑惑,蒼瞑只淡淡回了一句:“風汀的水占向來很准。”
  
  對啊!天機恍然大悟!洛水族是風汀的後裔,會出現水占厲害的族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各位請隨我來。”
  
  藍發的女子笑容可掬的朝蒼瞑和天機欠了欠身。
  
  跟隨來迎接的使者進入宮中後天機他們就和張雍一行分開了,如今正跟隨著眼前的女子朝洛水族的入口而去。穿過入口的結界,天機不禁驚訝的睜大了眼。
  
  眼前偌大一個宮殿群竟全是用水晶構建而成,在宮殿的四周布有結界,結界外竟是浩瀚的海洋,光線由明亮到暗淡,一層層延展下去,天機甚至可以看到色彩豔麗的奇怪小魚貼在結界壁上朝他吐著泡泡。
  
  簡直就像是水晶宮!
  
  “請隨我來!”
  
  天機調過頭,看那女子素白的裙擺在水晶之上拖曳著發出沙沙的輕響,襯著水晶之下的藍色海水,仿佛開在深海中的純白蓮花,聖潔而高雅。他們所經之處,女侍們都停下手邊的事恭敬的他們行禮,皆是素衣木簪,清麗端莊,淡淡一笑便讓人心情舒展,有種說不出的溫馨感。
  
  但是……總覺得有哪裡很奇怪……
  
  “少君和這位長老請留步,族長想與天羽族長單獨一見。”
  
  天機朝蒼瞑看去,蒼瞑朝他點了點頭,跟隨著侍女而去。看這蒼瞑和那女子一同離去,天機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明白了那種奇怪的感覺是什麼了。
  
  從他們進來到現在他沒有見到一個男性,全都是女性,難道這洛水族是女兒國?嗯……真是有夠奇怪的!
  
  天機搖了搖頭,眼角瞥到因為不願和他呆在一起而走到另一邊的落瑤,冷哼了一聲,走到結界邊看著外面的小魚。一條金綠雜色的魚兒看到天機盯著他,好奇的遊過來甩了甩尾巴。天機偏了偏頭,邪邪一笑,一伸手竟越過結界一把將魚兒抓到手中。那小魚兒忽然被人抓住嚇的亂扭不止,天機手中一滑就被它逃了去。
  
  “哼!我還不信我抓不住你了!”
  
  天機一卷袖子,兩手齊出,施展無影手誓要將這小魚兒抓到手中,那小魚兒嚇的到處亂遊,卻奇跡似的每次都能逃過天機的魔掌,將天機氣了個半死。忽然,水在天機的眼前顫抖起來,然後化為幾縷絲線一般的觸手朝那小魚兒包裹而去,那魚兒鼓著大眼睛驚懼的想要逃離,卻仿佛被限制在一定的範圍內一般無論怎麼游都遊不出,那觸手將魚兒密密的包圍住,然後化為氣泡一般的水結界,朝天機的上方飛去。
  
  天機抬起頭,正看到一隻大手將那水球接住。他轉身,微微泛著深青色澤的黑髮撫過他的臉龐,那青色的眼眸中有種讓他既懼又敬的光芒。
  
  “你是……”
  
  男子淺淺的笑,幽雅而高貴,低沉如鐘的嗓音輕輕敲擊著天機的心靈:“你喜歡?”
  
  天機看向他手中被包裹在結界中的魚兒,猶豫著點了點頭。
  
  “送給你吧。”
  
  男子將水球遞到天機眼前然後一翻掌那水球就掉落了下來,天機急忙伸開手接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結界並不堅固,水球在接觸到天機手掌的一瞬間竟忽然裂開,球中的水頃刻間流了出來。天機慌亂的低下頭,然後,臉色煞白!
  
  原本清澈透明的水緩緩的暈開殷紅的血色,沾染了他的雙手,因為缺水而垂死掙扎著的魚兒不甘的彈動著染了血的尾巴,鼓起的大眼睛仿佛在控訴著什麼一般死死的瞪視著天機。天機的雙手開始微微顫抖,粘稠的血液從他的指間滑落,落到地上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音,彙聚成血的海。他聽到神經質的高亢笑聲在耳邊張狂的響起,冰冷而瘋狂;他看到裸著的雪白雙足那樣恣意的從血泊上踏過,將那剔透的瑩白染成曖昧的紅,散發著詭異的美;他感覺到有滑順如鍛的冰冷撫過臉龐,是蒼銀色的發舞開血色的花在蒼藍的天空下開的肆無忌憚!小腿上似乎被什麼東西纏住,天機低下頭,一雙染血的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雙腿,從血泊中一點點浮起猙獰的面容,朝他咧開嘴露出慘然的笑。
  
  “不要!”
  
  天機尖叫著朝後退去,忽然被人一把抓住肩。天機本能的揮臂攻擊,那人似乎嚇了一跳,身體偏向一邊,但卻並沒有鬆開天機的肩。
  
  “少君,你冷靜點!”
  
  天機被這一聲大吼震住,恍惚著看去,眼前的人有些眼熟,想了好一會才想起這人正是烈錚。
  
  “烈錚……大人?”
  
  “哎呀~”烈錚抹了抹頭上的汗,心有餘悸,“你剛才可嚇了我一跳呢。是看到什麼可怕的事了嗎?”
  
  “我……”天機垂下頭看向自己的手,什麼都沒有。難道……是夢嗎?
  
  天機一把抓住烈錚的衣服,焦急的問道:“你剛剛有沒有看到那個人?”
  
  “人?但我來的時候只看到少君你一個人哦,一直垂著頭看著自己的手,表情很恐怖的樣子。”
  
  “沒有人……”天機鬆開手,臉色蒼白的喃喃自語,“但我明明……”
  
  那到底是什麼?真的是夢嗎?但,為何會如此的真實,真實到現在似乎還能感覺到手中血液的粘稠感!
  
  “少君,你沒事吧?”
  
  聽到烈錚擔憂的詢問,天機抬起頭扯了扯嘴唇:“我沒事。烈錚大人也是受邀來參加皇太后的壽誕的嗎?”
  
  “是啊。對了,我怎沒看到蒼瞑?”
  
  “洛水族長有事要和我爹爹單獨談。”
  
  “這樣……”烈錚點了點頭,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天機,“這個……少君,我可否向你打聽個人?”
  
  “誰?”
  
  “……那個,錦河和錦葉現在還好嗎?”
  
  “因為錦葉還沒恢復,所以錦河帶她回隱龍雪山了。”
  
  “隱龍雪山?怪不得一直找不到……”烈錚輕聲低語。
  
  天機有些奇怪的看向若有所思的烈錚:“烈錚大人似乎很關心錦河和錦葉啊。”
  
  神族和妖物,他們之間會產生交集嗎?
  
  “啊……這個……因為一些原因所以……”
  
  烈錚含糊其詞的不願說,天機也並不勉強,不再說話。一時間兩人都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思慮中,相對無言。只有落瑤站在遠遠的地方一臉奇怪的看著兩人。
  
  蒼瞑跟隨女侍進入神殿,殿中一片純白,沒有任何的裝飾品,池水中間延伸出一條水晶築成的小道通到中間的圓臺,從空中緩緩流泄的水簾之後隱隱能看到一個白衣女子盤腿而坐。
  
  “子蕭,許久不見了。”那聲音很輕很柔,仿佛由山澗潺潺而流的泉水,清透,溫婉,帶著些微的冰冷,卻是能讓人心靜如水的淡定。
  
  “……確實很久了……”蒼瞑站在水簾之前,帶著一絲懷念的幽幽啟聲,“我沒想到你會和我一樣重新轉世,風汀。”
  
  “並不是轉世。”
  
  蒼瞑有些驚訝的看向水簾。
  
  “我們四人之中你的力量最強,而我的力量最弱,為了抵抗玄兒的真言我們三人已耗去了太多的神力,哪裡還有力量轉世。”
  
  “那為什麼……”
  
  “因為洛水族已快走到了盡頭。”風汀的聲音中有淡淡的悲傷,“你也應該發現了,無論是與族人婚配還是與人類婚配,洛水族的後代都只是女性,且神力低淺。因為害怕洛水族會就此滅亡,長老們將殘留在聖物‘冰水蓮’中我的靈魂提取了出來強行安置在了這孩子的軀體中。然而即使是我,也已救不了我的孩子們。子蕭,結果在經歷了千年的掙扎後,我們還是逃不過玄兒的真言……直到現在,我還記得他的悲傷與憤怒。子蕭,當年我們是不是真的錯了?”
  
  “……不重要……”蒼瞑朝前走去,步伐如此的堅定,眼神如此的銳利,讓人心生敬畏,“以前做過什麼已不重要,我只在乎現在!只在乎我和他共同擁有的現在!”
  
  蒼瞑越過水簾站在了風汀跟前,風汀抬起頭,仿佛透明的玻璃珠一般的瞳仁凝望著眼前的人。
  
  “……你總是很自信,不管做什麼事……錯也好,對也好,既然做過了就絕不後悔……”風汀身邊的水忽然躥到空中,幻做手的形狀撫上蒼暝的額頭。
  
  蒼瞑驚訝的問道:“風汀你的身體……”不能動嗎?
  
  風汀笑了笑,看向對方額上淡紫的禦印:“你吞噬了光羅的靈魂和力量,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知道。”
  
  “即使要付出那樣沉重的代價也還要繼續嗎?”
  
  “我別無選擇。若不能恢復當年鼎盛時期的力量,我無法與‘他’抗衡。”
  
  “所以……你也要‘吃’了我嗎?”
  
  “……是!”
  
  風汀白皙的毫無血色的臉上緩緩的浮現美麗的笑容,她微微彎□體,用那樣平靜那樣敬畏的聲音恭敬的說著。
  
  “我尊貴的殿下,能夠成為您力量的一部分,是臣的榮耀!”
  
  蒼瞑離開神殿,正看到天機對著結界外的海發呆,他走過去揉了揉天機的頭。
  
  “怎麼了?”
  
  天機像被嚇到一樣身體微微顫了一下,轉頭發現是蒼瞑隨即露出開朗的笑:“沒什麼事啊!爹爹,你呢?”
  
  蒼瞑笑了笑:“我也沒什麼事……”
  
  “嗯~”
  
  天機撲進蒼瞑懷裡,蒼瞑緊緊的回抱住了懷裡的孩子。
  
  我沒事!
  
  我也沒事!
  
  所以,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章五十四

  當晚,秭商帝大擺宴席款待前來賀壽的使者和各位大臣。皇太后與長公主也出現了宴會中,坐在皇座之後的垂簾後,洛水族族長由於身體不適並未出席。各位大臣和使者進獻壽禮,這大把的贊溢之詞自是少不了的,歌舞美酒也是少不了的,然而這些卻入不了天機的眼。自落座之後天機的目光就被一個人所吸引,那就是與他相對而坐的回風國使者——回風帝的親弟弟青王紫風烙。
  
  這個男人有極俊美的容貌,不同於蒼瞑的英挺剛毅,那樣的美帶著些女子的柔媚,卻不會讓人覺得女氣,反倒是在那斜飛入鬢的劍眉襯托下顯的更是俊逸。更重要的是,這男子有微微泛著青色光澤的長髮,有流轉間便顯出華貴的青金色的眼眸。他,與白日幻境裡那男子長的一模一樣!然而,他身上卻沒有一絲的龍氣。
  
  或許是天機的眼光太過灼熱,原本和烈錚低聲交談的紫風烙緩緩抬起頭來看向天機。那人的眼神很平靜,甚至陌生,但天機卻在視線相對的那一刹那心臟一陣狂跳,手心不自覺的汗濕一片。紫風烙舉起酒杯朝天機示意,一飲而盡,天機笑了笑,同樣舉杯飲盡,然後移開視線。
  
  “臣恭祝皇太后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大廳正中正有一個年輕人向太后獻上壽禮,太后在垂簾後笑起來,拉住身邊的長公主頗帶著些寵愛道:“東如啊,怎麼到現在還叫‘皇太后’啊?該改口叫母后了吧!”
  
  “母后~”長公主似乎很害羞,拉著皇太后的袖子搖了搖。
  
  天機挑了挑眉,看向垂簾後的長公主。長公主微微偏頭正撞上天機似笑非笑的眼,像被嚇到一樣即刻轉過頭去。
  
  “呵~傻丫頭,這有什麼好害羞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咱們可都是這麼過來的~”
  
  “母后~您就別取笑孩兒了~”
  
  “好~好~”皇太后拍了拍長公主的手,拉著長公主緩緩站了起來,“唉,鬧騰了這麼半宿哀家也累了。皇帝,就勞煩你代哀家好好款待諸位了!”
  
  “是,母后!恭送母后!”
  
  皇帝和眾大臣站起送走皇太后。秭商帝似乎是松了一口氣般坐下,然後一揮手將正在進行的歌舞撤了。
  
  “各位,一整晚看這歌舞也無聊的很,不如來些刺激的如何?”
  
  底下人竊竊私語,不知這皇想要幹什麼。天機在來秭商前曾聽張雍對他提起過,這少年皇帝對政事毫無興趣,好玩樂,尤其熱衷各家武學,不僅專設了行宮供養那些所謂的江湖高手,甚至還曾經想過要離宮去當一代劍俠,因此這朝中大權才會落到了皇太后和長公主的手中。剛才若不是皇太后在場,估計這皇帝早就將這些個在他眼裡軟綿綿的歌舞給撤了,如今坐鎮的泰山不在,還不放開了玩!
  
  果然,皇帝一拍掌,一位黑衣一位藍衣兩個持劍的漢子走上殿來。皇帝興奮的探出身子:“這兩位是朕招來的江湖高手,今日讓他們殿前比武,給皇太后的壽誕添添彩!”
  
  這下頭的一干大臣哪裡會不知道這少年皇帝的心思,為壽誕添彩是假,他自個兒想看才是真,由於這比武助性在王公大臣中也極受歡迎,所以自然是沒人違皇帝的意,一疊聲的稱好。
  
  一旁的烈錚忽然站起來朝皇帝行了一禮:“皇上,既然在座各位都有這番雅性,不如為這場比武添些彩頭如何?”
  
  “彩頭?”
  
  “是。在座各位取隨身之物為自己看中的勇士押彩,這彩頭不論價值大小,不過是應個景兒,大家高興高興,各位意下如何?”
  
  其實說白了這就是要在大殿上開賭局,一些古板的大臣自然是覺得有失體統,但由於提出建議的是神族也只敢在心裡嘀咕幾句,但以皇帝為首的年輕大臣,特別是軍中將領卻是喜笑顏開,在金鑾殿上賭博,必是別有一番趣味哪!
  
  “好!好!好!朕來做莊家!”
  
  皇帝笑的眼都眯成一條縫,立刻讓人分別取來黑藍顏色的託盤到各位大臣和使者座前取彩頭。由於事先說了只是應個景兒,這彩頭自然不會太值錢,有押隨身玉佩的,有押扇子的,甚至還有一位順手扯了桌上一個雞腿押了上去。
  
  當兩名侍者走到紫風烙身前時,紫風烙環顧一了一下大殿,笑道:“本王前些日子倒是得了個稀罕物,既然今晚各位性質這麼高,不如就押上添添彩吧!”
  
  說完,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盒打開,天機驚的差點叫出聲來!
  
  那是一個被掏空了的水晶球,體積只有一個手掌大,剔透晶瑩,關鍵是這水晶球中灌滿了水,水裡有一條蛇狀的東西正游來遊去,其他人或許不識貨,但天機卻看的分明,那是無角龍——蛟!
  
  蛟乃龍屬,擅控水,為何會落入人類的手中?
  
  “青王殿下,那難道是蛇精不成?” 剛才為皇太后喚作‘東如’的年輕人皺著眉問道。
  
  “這個嘛……”紫風烙搖了搖頭,“本王也不清楚,不過看它的樣子或許是龍也未必啊。”
  
  “龍?”東如哈哈大笑,“連角都沒有怎稱的上是龍?依我看恐怕就是長的怪了些的蛇妖。青王殿下,若是妖物不如早些除去,省得日後作祟!”言語間對妖類似乎極是厭惡。
  
  “哦~不過,或許有人對它有興趣也未必呢。本王說的對嗎,少君?”
  
  天機揚了揚唇:“正是,本少君倒是對青王手中的東西很感興趣。就是不知青王可願割愛?”
  
  “本王方才已經說了,這東西是這場賭局的彩頭,少君若想要不妨也押上彩頭比一比吧。”
  
  “好!”天機一把拉起坐在他旁邊的落瑤往前一推,“我押她!”
  
  眾人譁然,落瑤驚叫。
  
  “少君!”
  
  “閉嘴!”
  
  天機厲喝一聲,那其中蘊涵的霸氣竟讓落瑤不由自住的退了一步,臉色蒼白!
  
  “這女人雖還比不上那小東西的一片鱗片,但既然烈錚大人方才已說了彩頭不論價值大小,青王殿下應該不會介意吧?”
  
  “呵~這是當然~”紫風烙笑著將水晶球放在了黑色的託盤上,瞥了一眼落瑤。
  
  落瑤知道天機是在羞辱她,讓她堂堂天羽族六長老像個物品一樣被押上賭局,讓她必須站在這麼多人面前接受或疑惑或恥笑的眼神,讓她無地自容,恨不得去死。她求救似的將目光投向蒼瞑,得到的,只是那絕情的側臉。她想要逃離,現在立刻逃出殿去,但她卻深深的知道,只要她敢動一步,被壞了興致的天機會在她離開的那一刹那毫不留情的殺了她!
  
  殿內一片寂靜,連皇帝都目瞪口呆的不知該如何是好。所有的人都知道,在天機將落瑤推出的那一瞬間,這場賭局就已變了味,如今這已經是天羽族少君與青王之間的賭博!
  
  “皇上,”天機扭頭朝皇帝點了點頭,“請開始吧。”
  
  “啊?啊……這……那……那就開始吧!”
  
  一聲令下,兩個大漢開始殿前比武,那黑衣的大漢劍招成穩凝厚,雖不甚華麗卻攻守有法,往往能以不變應萬變。而那藍衣的漢子劍招則輕靈犀利,劍法刁鑽,專往對方的薄弱點而去,如蛇一般遊移不定,然後瞬間攻擊。兩人在殿前鬥了百多回合不分上下,劍擊鏗鏹讓人止不住心潮澎湃,精神亢奮。然而,那藍衣的漢子到底是落了一層,鬥久了之後明顯有些力量不濟,漸漸顯出敗勢,而黑衣的漢子卻是越鬥越勇,劍招也一改方才的成穩轉為淩厲乘勝追擊,眼見著就要贏了這場比武。
  
  天機冷冷的看著,端起幾上的熱茶送到口邊,雙唇微微動了動,然後輕抿了一口。
  
  原本必敗的藍衣漢子不知哪來的勁頭,忽然變的兇猛起來,身姿矯健如燕淩空,劍花飛舞似雪輕揚,眾人只覺得眼前光亮一片,回過神來,男子手中寒劍已抵上了黑衣漢子的頸部。
  
  這一下兔起鶻落來的太過突然,包括皇帝在內的一干賓客皆愣在那回不了神,就連那藍衣漢子自己都有些詫異的看著雙手,不停的搖著頭。
  
  天機笑嘻嘻的站起身從侍者的託盤中拿起那水晶球,得意的朝紫風烙揚了揚:“嘻~青王,這東西本少君可收下了~”
  
  “願賭服輸。”
  
  天機將水晶球收入袖裡,朝皇帝行了行禮:“皇上,我有些累了,先行告退。”
  
  “啊?啊……好……”皇上有些木然的點了點頭。
  
  紫風烙目送天機離去,扭頭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蒼瞑,笑道:“上君的獨子可真是可愛的緊,讓人忍不住想親近一番呢。”
  
  蒼瞑淺笑,眼神銳利如刃:“哦~只可惜那孩子被寵壞了,爪子厲的很,就怕青王承受不了呢。”
  
  紫風烙不答,笑著揚了揚手中的酒杯,蒼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朝皇帝行了禮,離開了宴席。
  
  紫風烙用指腹摩擦著杯沿,垂下眼簾:“本殿承受不了,難道,你就承受得了嗎?子蕭!”
  
  “天機!”
  
  走在回去路上的天機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追過來的落瑤。
  
  “六長老有什麼事嗎?”
  
  “天機!”落瑤停在天機跟前,因為憤怒而胸膛不斷起伏,“你別太過分了!”
  
  “過分?”天機偏了偏頭,“本少君不懂六長老的意思。而且說到過分的話,六長老難道沒有注意到你已經兩次直呼本少君的名字了嗎?”
  
  “你少在我面前裝天真!我可是天羽族六長老,你竟然將我當物品一樣對待!”
  
  “嘻~”
  
  “你笑什麼?”落瑤氣憤的喘著粗氣,恨不得沖上去將那可恨的笑容一巴掌打落。
  
  “不是‘當物品’哦~在本少君眼裡,你根本就是個物品!”
  
  落瑤猛的睜大了眼,不敢相信這少年竟敢當著她的面這樣說。
  
  天機撩了撩被風吹亂的發,有些不耐煩的打發著:“今晚本少君的心情很好,不想跟你多費唇舌,若你當真不滿本少君的做法,大可一走了之。畢竟,你百年前不是做過同樣的事嗎?”
  
  說完,天機轉身準備離開,落瑤猛的沖上去拉住了天機的袖。
  
  “放肆!”
  
  天機怒喝一聲,一甩袖一股勁風將落瑤甩出老遠。落瑤剛想爬起來,一隻腳猛的踩到了她臉上,將她的臉狠狠的踏到地上。
  
  “你給我聽著!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你的性命我都可以在一瞬間收回!若你還想做這六長老,就乖乖當我腳下的一條狗!否則……”天機輕輕的笑,卻仿佛寒雪落了一地,凍入骨髓,“那些妖魔鬼怪似乎對神族的血肉挺感興趣哦~”
  
  落瑤的身體不住的打著顫,身體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她撲伏在地上,雙手指甲狠狠的抓入土裡,淚流滿面!
  
  天機回到住所時蒼瞑已經到了,天機獻寶的將水晶球托到蒼瞑眼前,興奮的說道:“爹爹~你看,是蛟哦~”
  
  蒼瞑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水晶,然後一臉嚴肅的看著天機。
  
  “天機,你以前見過青王嗎?”
  
  “沒有啊!今晚是第一次見面呢。”如果白天的那個幻境不算的話。
  
  蒼瞑點了點頭:“那就好。天機,以後不要接近他。等事情結束了我們就回天羽族。”
  
  “爹爹,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事。好了,今晚也累了,快些睡吧。”說著,蒼瞑就將天機往房間推。天機雖有些疑惑卻也真的累了,抱著那水晶球沉沉的睡去。
  
  午夜,天機懷裡的水晶球開始發出淡淡的螢光,光亮越來越亮,漸漸將熟睡的天機包裹在內!



章五十五

  他站在偌大的宮殿中,抬腳,放下,再抬腳,再放下,明明已經□了雙足,明明已經小心了再小心,怎麼還能聽到清晰的腳步聲在以他為中心輻射而去的水晶宮宇白玉雕欄中迴響不斷?他低下頭,有同樣冰冷的表情在光可鑒人的地磚上回望著他,蒼銀的發零亂的披散下來,他看那寒冰似的眉眼結上永世化不開的凍,荒蕪了歲月,凋零了生命。他抬頭,透過騰龍的紫金香爐中嫋嫋升起的薄煙看過去,世界仿佛都模糊了顏色,只留下灰白的一色在眼裡沉澱再沉澱,凝成散不開的霧縈繞在心頭,結出厚厚的繭拒絕了世界,拒絕了自己,拒絕了一切!
  
  他忽然開始瘋狂的跑起來,腰間的玉佩因為劇烈的跑動滑落,落在地上發出震烈一般的轟響。他不管不顧,只是凝望著前方順著仿佛永遠也到不了盡頭的回廊那樣專注的跑著,似乎這樣就能擺脫那不斷響起的本應不存在的腳步聲。‘啪噠!啪噠!’如影隨行,慢慢的急促,彙聚,重疊,仿佛是誰的心在這空曠的宮殿孤獨的跳動,找不到出口,尋不到來處。
  
  他白色的衣袂在空中翻飛如翼,他蒼銀的發撫過他的臉龐,帶來被抽打一般的疼。他忽的停下腳步,回廊在他的跟前斷了去路,突兀的似乎被誰用劍生生的切斷,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海,藍的美麗而蒼涼。他猶豫著,緊緊的攥起了拳,然後像下定了決心一般慢慢踏出一隻腳。忽然,頭頂傳來一陣振翅聲,他好奇的抬起頭,那色彩斑斕的蝴蝶在天空中撲扇著美麗的雙翼悠然自得的飛翔著。
  
  仿佛是被這輕靈的生物吸引了,他勾起唇角,抬起手臂朝那蝴蝶探去。
  
  蝴蝶在空中轉了個圈,朝他飛來。
  
  他咧開嘴,掂起腳尖。
  
  蝴蝶越飛越近,他努力的伸長了指,仿佛就能碰觸到那夢幻般的美麗。
  
  忽然,仿佛是撞在了什麼東西上,蝴蝶的身體猛的震動了一下,雙翅瘋狂的撲扇著想要逃離,卻在一瞬間被金色的光芒撚了個粉碎!
  
  他的手頓在了半空,他墊著腳尖竭盡全力想碰觸的美麗在他的眼前散落成灰飄散而去,有什麼在心裡汩汩的流,流遍了他的身體卻化不成淚。他緩緩的收回手,遮住那本應該流滿淚水的臉龐;他彎□子讓蒼銀的發在身邊蛇般的扭動,無風自起;他從喉間逼出獸般的哭嚎,然後,在奔騰而起的海嘯和紛紛崩塌的宮殿中瘋狂的嘶吼,撕碎了天空,震裂的蒼穹!
  
  “啊———!!!”
  
  “天機!”
  
  天機慢慢睜開眼,淚水卻已模糊了雙眼,他偏頭看向那盤坐在水晶座上的白髮女子和她身前破碎的水晶球殘片中的蛟,疑惑的皺起了眉。
  
  “你已經昏睡了兩天,你的父親很擔心你。”
  
  天機將視線上揚,看到蒼瞑佈滿焦慮的眼。他閉上眼,任由淚水順著臉龐滑落,伸出手摟住蒼瞑的脖子。
  
  “爹爹……我做了個夢……”
  
  “……什麼夢?”蒼瞑將臉貼上天機的額頭,低低的問。
  
  “……不記得了……可是……好悲傷……好悲傷……”那種讓人痛不欲生的孤獨與瘋狂,落入永遠逃不出去的深淵般的絕望。
  
  “……只是夢而已……”
  
  天機搖了搖頭,卻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那鬱積在胸口的痛像針紮一般無法擺脫。他感覺蒼瞑溫柔的吻自己的額,忽然便有些昏昏欲睡。
  
  “殿下……”看著在蒼瞑的法術下沉沉睡去的天機,風汀有些擔憂的說道,“那個夢……”
  
  蒼瞑搖了搖頭,手輕輕的撫摸著天機的臉,眼神溫柔似水。
  
  “風汀,再為我蔔一卦吧。”
  
  “是……”
  
  風汀微微合上眼,白色的發慢慢的漂浮到半空,身邊的池水泛起陣陣漣漪,有淡淡螢光一點點的彙聚。猛的,兩邊的池水噴湧而出,凝聚成水球在空中飛速旋轉,風汀的額上滲出薄薄的汗珠,亮白的神光從她的身體溢出注入到水球中,水球的旋轉速度越來越快,光亮也越來越耀眼,然後,忽然崩裂!
  
  風汀疲憊的癱倒在地,蒼瞑一揚手,將紛紛而下的落雨化為蒸氣。
  
  “你看了什麼?”
  
  “……鮮血,淚水,爭鬥,還有……死亡……”
  
  “誰?”
  
  “……”風汀搖了搖頭,“看不到,那是以我的力量無法看到的未來……”
  
  蒼瞑將天機抱起,準備離開。
  
  “殿下!”風汀趴伏在地上尖聲叫道,“您鬥不過‘他’的!求求您……就讓這孩子回到他應該回去的地方吧!”
  
  “不!他,我誰都不給!”
  
  “但您……”
  
  “我會做給你看!”蒼瞑回過頭看向那面色蒼白的女子,眼神堅定一如當初他決定背棄一切之時,“風汀,我會改變命運給你看!我和他,都會活下去!一定會!”
  
  看著那頭也不回決然離去的男子,風汀的淚水落了滿地,她顫動著嘴唇,那樣深切的乞求著:“上蒼啊,求您……求您讓他們幸福吧……”
  
  等天機再次醒來,日頭已半隱了下去,灑落一片金紅的晚霞。蒼瞑不在身邊,天機懶懶的坐了一會,百無聊賴的走出洛水族在宮裡到處閒逛著,在經過一出花園時竟意外的遇到了長公主,也就是花了了。花了了初時似乎也很驚訝,臉上閃過慌亂的神色,但立刻鎮定下來,冷冷的下令將身邊跟著的人遣開。等宮侍們都走的見不到影時,花了了一下跪在了天機跟前。
  
  “長公主這是做什麼?”天機懶懶的說,斜靠在身邊的假山上。
  
  “奴婢該死,求我君責罰。”
  
  “責罰?”天機像是聽到了極可笑的事,挑起了唇角,“你既已說了該死,還要我罰什麼?”
  
  花了了壓下頭,身體無法抑制的顫抖起來。
  
  “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奴婢知道,奴婢只是君手中的一枚棋子,實在不該有非分之想。”
  
  “我不是說這個。”天機走上前,挑起花了了的下頜,望進她淚水盈盈的眼,“你是妖,而他是人,你知道嗎?”
  
  “……奴婢……知道……”
  
  “昨日見他言談間似乎對妖物極其厭惡,你可知道?”
  
  “……奴婢知道……”
  
  “即使你們真的相愛,你可活千年他卻只有百歲,陰陽相隔永不能相見,你知道嗎?”
  
  “奴婢知道。”
  
  天機送開手,退後一步,眼神焯焯:“即使如此,還是要愛嗎?”
  
  花了了昂著頭,那日在花街相見時還是嫵媚動人,妖嬈若水的眸子裡如今卻全是豁出去一般的絕決與堅定。
  
  “是!”
  
  因為她愛他!他是結在她心裡的繭,一層一層纏纏繞繞,在那淺笑低吟,眉目送情間已束了身,縛了魂,除不去,割不掉,即使知道人妖殊途,即使知道這樣的愛或許有一天會毀了自己,還是在那破繭之時惑於它一瞬間的美麗,奮不顧身的撲了上去。
  
  或許,那真是前生註定的劫,千世百代,無論怎樣避,終是逃不過一個情字!
  
  天機將目光投向自己腳邊的一株野花,這粉色的小花開在一片青綠中,柔柔弱弱的在風中搖擺不定,煞是可愛,然而,在這一切都講究規矩和章法的宮殿中,它註定無法生存。或許,今晚就會被負責這園子的人給除去吧。若結局註定如此,倒不如讓當初栽下它的人親手拔了它吧!
  
  然而,看著眼前女子那堅毅的眼神,天機卻忽然之間失了興致。
  
  他不知道,自己看著爹爹的眼神是否也曾如此的溫柔?自己在面對一切世俗質疑之時的眼神是否也是如此的堅定?
  
  只是忽然的,失去了興致。
  
  天機轉身,離開,留下花了了一臉驚愕的跪在原地,不知所措。
  
  既然已經栽下了,就隨它吧!
  
  “呵~”
  
  那低沉的笑聲忽然在耳邊響起,天機驚訝的轉身看向從假山後出來的紫風烙。
  
  他竟然沒有發現假山後有人!
  
  “似乎是聽到了有趣的事呢~”
  
  “是嗎?”天機冷冷的問,朝花了了擺了擺手。
  
  看著匆忙離去的花了了,紫風烙卻忽然問了毫不相干的事。
  
  “少君,那水晶球中的小傢伙還好麼?”
  
  天機揚眉:“既然那東西已經是本少君的,青王何必再問?”
  
  紫風烙偏著頭看了天機一會,忽然笑道:“哎啊~看來是被討厭了呢~只是……”
  
  紫風烙踏步上前,輕輕的挑起天機的發,有淡淡的檀香味從他揚起的衣袖裡溢出,撫過天機的鼻尖。
  
  “不惜用真言得來的蛟就這樣被殺了不覺得可惜嗎?玄兒。”
  
  天機猛的睜大眼,驚愕的看著眼前的人。
  
  “你……認識九玄?”
  
  “九玄?呵~你似乎是會錯意了呢。你不知道我在叫誰嗎?”紫風烙將唇湊到天機的耳邊,溫熱的吐息噴射在他的耳垂上,磁性的聲音在天機耳中鐘鼓一般轟鳴,“龍王第九子,敖玄!”
  

章五十六

  天機的表情異常的冷靜,他吊起眉稍,看向那狹長的鳳眼中泛著深青色澤的眸子,一挑唇,便是寒山落泉似的冷。
  
  “呵~會錯意的似乎是青王殿下呢。本少君只認識九玄。敖玄?是誰?”
  
  紫風烙抬起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那浮現出嘲諷表情的臉龐。那上頭,有他陌生的容顏,卻有他熟悉的傲慢,那是曾經像一把利刃將他所有的自信與高傲砍個粉碎的尊貴與凜然。
  
  只是……還不完全……還不是‘他’……還不是那個讓他既愛又恨的‘他’!
  
  天機忽然踏前一步墊起腳尖將唇湊到紫風烙的耳邊,彎起唇角輕聲細語:“若真有敖玄的話,告訴他,去死吧!”然後,在紫風烙目瞪口呆之際,像一隻血統高貴的貓兒般高傲的昂起頭施施然轉身離去。
  
  紫風烙微張著唇傻傻的看著天機離去,薄唇一點點的滑開,終於撇過頭去噴笑出來。
  
  “哈~讓小九去死嗎?成為人類後似乎真是可愛了許多啊~不過……”
  
  紫風烙停下笑看向天機離去的地方,黑色的發在空中輕輕的舞起,映出晚霞的鮮紅與金黃,落在身後的影子上蛇一般扭曲,衣袂翻飛間化為蟠龍張牙舞爪。
  
  “……這個詞一點都不適合你。小九,你啊,該是朵長在血泊中的黑蓮呢~”
  
  華貴,孤高,卻也,殘忍而噬血!
  
  天機慢慢的走著,努力的忍受著身後那銳利的目光試圖保持最完美最灑脫的步伐。當天機轉過回廊確定那個人再也看不到他時,他猛的邁開腳步,就像他夢裡在仿佛永無盡頭的長廊上不停的奔跑一般瘋狂的跑著。身邊的景色飛快的朝身後掠去,風從正面撲過來揚起他的長髮鼓起他的衣袖,有種振翅欲飛的錯覺。然而他卻知道,自己飛不起來!那對應該很強壯的翅膀早在久遠之前就已經被血污染,腐爛,崩壞,然後被人生生的扯斷。但是,是多久遠呢?上一世?上上世?還是……當一切都還未開始之時?
  
  過往的記憶在他的腦海中不斷的回溯,白天灝的悲傷與孤獨,九玄的憤怒與痛苦,還有……還有……誰的絕望與無助,在空曠的宮殿中如斷了弦的琴聲孤獨的迴響……在重複再重複的轉世中,回憶在沉澱;快樂在沉澱;而悲傷,也在沉澱,濃厚的,粘稠的,帶著血腥氣的,充盈了他的生命。
  
  天機拼命的擺動著雙腿,身體朝前傾著像在追尋著什麼,當他看到那扇熟悉的門時,他加快了速度,用力的伸長了手臂然後猛的將門推開,沖了進去。
  
  蒼瞑很是驚訝的看著如此失態的天機,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孩子已經風一般沖進他懷裡,死死的摟住了他的脖頸。蒼瞑被那強大的衝力撞的朝後踉蹌了幾步,一下跌倒在地。唇上傳來因為啃咬帶來的刺痛感,他皺起眉,看那孩子忽然抬起身體怔怔的看著他,然後,落下淚來。

  蒼瞑仰視著那仿佛連自己都為這突然其來的淚感到驚訝而露出困惑表情的孩子,伸出手繞上他的脖頸,稍稍施力將那孩子重新擁入懷裡,輕輕的拍打著那單薄的背,愛憐的親吻那冰冷的臉龐,在對方的耳邊輕柔的低語。
  
  “別怕,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天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就像是長久以來堆積在心底的悲傷一下子衝破堤防噴湧而出,卻來的如此突然,如此倉促,讓他措手不及。蒼瞑的聲音在耳邊溫柔的響起,那原本應該會讓他覺得安心的聲音如今卻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慌亂,仿佛……有什麼正在悄無聲息的改變,有什麼正在一點一點的消失,有什麼正在慢慢的,慢慢的逼近,想要將他和與他有關的所有的一切整個毀滅!
  
  第二日秭商帝和皇太后邀請張雍和蒼瞑密談。天機沒有去,因為他知道秭商帝和皇太后要談什麼。這次張雍不僅帶來了壽禮也帶來了開雲帝的手書,天機不用看也知道那裡面會寫些什麼。四國之中秭商國土面積最小,國力最弱,守護神族又已接近滅亡。開雲帝的野心如此之大,絕不可能只滿足於吞下天瑞,做為當初的盟國現在的獵物,秭商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尋求回風的幫助,二是向開雲臣服。顯然現在秭商選擇了第二條路,既然已是定局,天機自然對這次密談沒什麼興趣。
  
  “唉~”天機歎了口氣,抬起頭百無聊賴的看天空中飛過的鳥兒。
  
  “小九覺得無聊嗎?”
  
  天機猛的從長椅上站起來,瞪視著眼前朝他緩緩而來的紫風烙。
  
  “紫風烙!你幹嘛老纏著我?”天機有些惱火的低吼。
  
  “敖青。”
  
  “什麼?”
  
  “敖青,那才是我的名字。你應該知道的。”
  
  “我不知道!”天機猛的拔高了聲線,“不管是敖玄還是敖青我都不知道!我只是天機!”
  
  紫風洛,或者說是敖青,靜靜的看著那努力的在否認自己身份的孩子。他可以看到那美麗的眼眸下震盪的厭惡,他可以看到那微顫的唇角上蘊涵的抗拒。龍王第九子的身份,真的讓這孩子厭惡到這種地步嗎?厭惡到不惜殺了守門人逃出龍王界,厭惡到不惜封印所有的記憶與大部分的力量降落凡間,厭惡到不惜拋棄身為真龍的自尊潛伏於人類的身體中,輪回三世,沉睡至今。
  
  或許,會出現這樣的結果,真是當初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的。原本應該是善意的保護為何會變成今天這樣?但是不管怎樣,這孩子是銀龍,千年的時間已是極限,他必須要將之帶回龍王界,否則……
  
  “我原本是想讓你慢慢想起,但如今時間已不多。秭商一旦成為開雲的屬國,開雲必定會向回風開戰。回風國力強盛,有明君賢臣與精銳的軍隊,這場戰爭必定曠日持久。小九,你不能再呆在這兒。”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這個人到底是敵是友?為何如今這話語中又似乎對他很是關心?
  
  “你現在不需要明白。其實早在十五年前我就應該帶你離開,但我千算萬算卻沒算到你會成為子蕭的孩子,他傳給你的神氣掩住了你體內的龍氣,使我無法順利的找到你,才會拖到今日。唉,往事不提也罷。小九,”敖青朝天機伸出手,“跟我走。”
  
  天機看著那骨結分明的手,朝後退了一步,手中金光一閃‘舒和’劍已握在了手中。
  
  “我再說一遍!我不是什麼小九,我是天機!”
  
  敖青有些無奈的皺了皺眉:“小九,你還不明白嗎?再留在這兒你會出事的!”
  
  “那又怎樣?不論結果怎樣路是我自己選的,是好是壞我都會獨自承擔!”
  
  敖青愣了愣,然後垂下眼低聲的喃呢:“是啊,確實是你的選擇,可你不知道……永遠都不會知道……”
  
  他的聲音裡,有種無奈的傷痛,像細小的傷口雖不會痛徹心扉卻會有淺淺的血跡出現。一瞬間,天機的心竟有些隱隱的痛,稍一分神,敖青竟已到了眼前,猛的伸手朝他的肩不抓來。天機大驚,腳尖一點身體朝後快速移去,同時手中神劍當空一劈,淩厲的劍氣劃開大氣朝敖青的面門而去。然而讓天機驚愕無比的是,這道可開山裂地的劍氣竟被敖青徒手擋下,散開金色的光華消失無蹤。只一招,兩人的差距已顯露無疑,天機不敢再出招,他的本能告訴他無論他如何抵抗都逃不出眼前之人的手掌。除非……
  
  天機一咬牙,張開唇準備運用真言之力,然而,在他第一個音還為發出之時,敖青竟忽然出現在他眼前掐住了他的脖子。那是比剛才的速度還快的動作,快到天機根本來不及反應。
  
  “想用真言嗎?小九,你什麼時候沒用到這個地步了?當初那個血洗龍王界的敖玄去了哪裡?”
  
  天機狠狠的瞪著敖青,一揮手手中長劍朝敖青的胸口刺去。敖青極輕鬆的接住,然後猛的用力,‘舒和’劍竟在敖玄的手中斷成了兩截,淡淡的金色光芒從劍身中散溢了出來。
  
  悠然!
  
  天機一把甩掉手中斷劍,銀色光芒驟起將悠然的劍魂包裹在內吸入了體內。敖青只是掐著天機的脖子靜靜的看著,不言不語。
  
  忽然,一陣紫色劍氣從敖青的身後襲來,敖青轉身,不避不讓,在劍氣逼近到眼前時一揮右手將那劍氣打偏,落在一旁的地上將地面劃出一條數寸長的深痕,而他自己卻也被那強大的勁氣迫的朝後退了三步。
  
  “呵~不愧是子蕭,在力量只剩四成的現在竟還能迫得本殿后退。”
  
  “放開他!”
  
  蒼瞑平靜的看著敖青,沒有憤怒,沒有焦急,像在看著毫不相干的事,只有手中的‘離殤’在鳴鳴作響。
  
  敖青沒有回答,而是右手五指成刀狠狠的斜劈下去,青金色的光芒發出瑟瑟寒氣已極快的速度朝蒼瞑襲去。‘離殤’的轟鳴聲越發的響亮,紫色光芒在蒼瞑的身前築起牢固的防禦壁,蒼瞑揮劍,紫芒如電似光,朝那青芒呼嘯而去。兩種力量碰撞在一起,像兩頭野獸一般嘶咬糾纏,然後朝四周崩射而去,震起飛沙滿天,土崩瓦解。
  
  天機在敖青的結界中努力的睜大眼,想在飛沙中看到蒼瞑的身影。飛沙漸漸散去,那淡紫的身影慢慢浮現,衣袂翻飛,紫發狂舞,長身而立,然而,卻有鮮紅的血順著右臂緩緩而下,染紅了那一地青翠。
  
  “嗚……嗚……”
  
  天機用手拼命的抓著敖青掐著他脖子的手,淚流滿面。
  
  “小九喜歡他?”敖青用另一隻手拭去天機滾滾而落的淚水,語氣溫柔,“你有了喜歡的人,二哥本該替你高興。只是……”
  
  敖青的手順著天機的臉頰而下,撫上對方的腹部:“你命中註定只能孤獨一身!”
  
  天機猛的張大眼,那異物侵入丹田內的感覺讓他渾身直顫,身體的力量正在逐漸消失,他撇過眼,在淚眼模糊間看到蒼瞑緊緊握起的拳,不知怎的竟想要挑起唇笑一笑,然而,只是那樣簡單的動作卻似乎再也沒有力氣去做,黑暗覆蓋了眼前的一切,當意識沉睡之時,他的心裡竟只有兩個字。
  
  爹爹……
  
  敖青將手從天機的丹田取出,手心中有一顆晶瑩剔透散發著淡淡銀光的內丹,在那內丹的中心部位,隱隱有一隻銀色的小蟠龍蜷著身體酣睡著。
  
  敖青放開掐著天機的手,在對方滑落之際將之摟到懷裡,然後扭頭看向一直靜靜站著的蒼瞑:“呵~因為知道不可能贏,所以不做任何阻止嗎?還是說,其實你心裡很清楚,即使沒有本殿的介入,他還是會離你而去?”這樣說著,敖青瞥了一眼天機脖頸上的鱗片。
  
  “我會將他奪回來!”蒼瞑死死的盯著敖青,雙眼赤紅。
  
  “奪回去?”敖青搖頭,“你的天機已經不在了,在這裡的……”敖青舉起手中的龍丹,“是本殿的弟弟,龍王第九子敖玄!”
  
  “我會將他奪回來!”
  
  敖青看著眼前面容堅毅的男子,忽然笑了起來:“烈錚。”
  
  “屬下在。”烈錚垂手出現在敖青身後。
  
  “給他吧。”
  
  “是。”
  
  烈錚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盒,走到蒼瞑跟前打開放在地上,然後退回敖青身後。裡頭是半塊暗棕色的石精,蒼瞑知道,這就是耀金族的聖物‘天石’。
  
  “這‘天石’只有半塊,以你的力量應該能找到另外半塊才是。子蕭,現在的你還沒有資格對本殿說剛才那句話,若你真的不在乎逆天而行,就再次成為當日叱吒天界的軍神吧。”
  
  敖青微微彎下腰,以極幽雅的姿勢朝蒼瞑行了一禮。
  
  “到時敖青會恭候大駕,天王殿下!”
  
  蒼瞑拿起那半塊‘天石’,看著敖青抱著天機的身體消失在眼前,閉眼,長長的吸了一口氣,轉身朝洛水族的神殿而去。在那裡,風汀正等著他,見他走來,平靜的臉上浮起溫柔的笑,深深的垂下了頭。
  
  開雲曆477年春 洛水族族長薨。繼天瑞之後,秭商成為開雲的第二個屬國。天羽族族長回國之後,原本聚集在開雲的所有妖魔鬼怪在一夜間消失無蹤。
  
  一月後,開雲帝派使者前往回風,讓回風向開雲俯首稱臣。回風帝大怒,斬來使,當日即向開雲宣戰!
  
  開雲,回風兩大國之間的戰爭,正式開始!
  

章五十七

  夜魈用指尖輕輕的撫過散落到額邊的亂髮,小指不經意的碰觸了一下垂落的額帶,鈴鐺的清脆聲響便在這園子裡蕩漾開來。那聲音很脆很短促,連綿起來便有種山泉叮咚的清澈,就像小孩子悅耳的笑聲,明淨的沒有一絲雜質。
  
  現在想想,他其實並不喜歡在身上帶這些個累贅的東西,不過,因為那孩子喜歡,並且曾經那樣可愛的鼓著腮幫子扯著他的衣袖央求著他將這鈴鐺綴在額帶上。他當然也知道,這是那孩子花了好些功夫尋來的,本身就蘊了些天地之精,並用龍氣在上頭施了法術,能夠保護當時力量還並不是太強的他不被他人所傷。
  
  那孩子雖然總是很傲慢的樣子,卻又在極微小的地方細心的很,讓人不知不覺就陷在了那不經意的溫情中,回首間已是脫不開身。
  
  夜魈抬腳,繼續朝前走著,前方有青俊秀美的女侍迎面而來,朝他垂頭折腰,淺笑盈盈,一舉一動都是風擺揚柳似的柔美。夜魈目不斜視,擦身而過。他當然看的出這園子裡所有的侍者都是異類,蝶精,花妖,甚至還有些位階並不很高的半仙,卻獨獨沒有人類。雖只接觸了幾天,夜魈卻看的出這青王內心裡是極討厭人類的,其實他也一樣。比起妖魔鬼怪,人類更難理解,他們可以比任何仙靈都善良,也可以比任何鬼怪都殘忍,讓人看不分明。
  
  但那孩子卻如此的喜歡人類,甚至寧願拋棄自己龍子的身份。所以連帶的,他也曾試著去喜歡人類,但顯然效果並不明顯,不厭惡,但也不會喜歡。
  
  夜魈停下腳步,推開門,聽那木門摩擦發出的輕微聲響,然後舉步踏入房間,反手關上了門。
  
  這是青王在府裡不用人類侍從的第二個原因,因為人類總是很好奇,越是不讓他們看的,他們會越想要看,就比如眼前的一切。
  
  這房間是一般住房的五六倍大,幾乎已佔據了後園的大半。房間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用白玉砌成的偌大的水池。池裡的水很清澈,以一種夜魈看不明白的韻律緩緩流動著,每一次流動都散溢出銀白的光芒,化為薄薄的霧氣漂浮在池面上。而池水之中,天機蜷縮著身子酣然入睡,但身影卻已很稀薄,至少在夜魈的眼裡他的身影是比昨日更透明了一些。相反的,那在天機懷裡閃著銀光的龍丹中的銀龍卻比前幾日清晰了許多,身型也粗壯了許多,每當夜魈止不住眨眼時,都覺得那小銀龍似乎在微微的蠕動。
  
  也就是說,當作為養份的人類的身體被徹底吸收後,那條小銀龍就會醒過來嗎?只不過,那會是誰呢?白天灝?天機?九玄?還是龍王第九子敖玄?
  
  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夜魈沒有回頭,只是凝望著池水。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誰,除了他和青王,這地方不會出現第三個人。
  
  敖青走到夜魈身側,低頭看向池中的龍丹:“就知道你在這兒,其實你不用天天來守著他。”
  
  身邊的人沒有回答,敖青微偏頭看向夜魈的側臉。俊美而冰冷,有種疏離的冷淡。但就是這樣的人一個月前忽然出現在他眼前,無視他們之間力量與地位的懸殊,只說了一句話。
  
  “讓我陪在他身邊。”
  
  很堅定,那是種豁出性命般的義無反顧,即使付出一切也要達到目地。一時間他竟忽然覺得很有趣。小九所接觸的人和事,他想試著去瞭解,去接受,或許這樣就能知道那孩子在無止境的孤寂中心中最後的祈願,還有,那樣瘋狂的血洗龍王界的原因。
  
  “他會變成什麼樣?”這個問題在心裡繞了千百遍,終於還是擔憂的問出口,夜魈為自己如此沉不住氣自嘲般的挑起了唇。
  
  “不知道。”敖青的回答很直接,“若是以前,我能確定當他醒來時會是我的弟弟敖玄,但如今他輪回三世,記憶不斷沉澱,醒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就很難說。可能會是四人當中的任何一個,也可能……誰都不是。”
  
  誰都不是?如果真是如此,蒼瞑會怎樣呢?
  
  ——我有我必須要做的事,所以,請你陪在那孩子身邊,等他醒來時,不要讓他覺得孤獨。——
  
  他在說那句話時滿臉的疲憊,眼裡佈滿了血絲,額上的禦印已開始呈現淡淡的黑色,在那上頭,夜魈嗅到了黑暗的氣息。
  
  隻身前往鬼夜叉族只是為了對他說這麼一句話,除了點頭,夜魈無言以對。他曾經那樣的憎恨眼前的人,因為對方殺了他唯一的君王。可如今看著那漸漸失去神光的禦印和那平靜的眼眸中承載不了的痛苦,他卻再也恨不起來。
  
  不惜墮入魔道也想擁有能夠守護心愛之人的力量!或許現在他會願意承認,這個人,有資格和君站在一起,成為君的伴侶!
  
  “今日前方傳來捷報,這可是一個月來回風的首次勝仗,皇帝高興的很,準備今晚大擺宴席呢。”
  
  “青王不替回風高興嗎?”
  
  “呵~那是人類自己的戰爭,與我何干?”
  
  那你還拿到這兒來說什麼說?夜魈心裡有些煩,巴不得這敖青趕緊離開讓他獨自守著天機,卻又不能白著說,只得隨意的找些話來閒扯。
  
  “我不明白您為何要多此一舉的讓君將自己的身體吸收再由龍形化為人形。君原本就是真龍不是嗎?”
  
  “真龍?”敖青笑起來,“他現在哪裡算的上是真龍?會在力量耗淨的時候恢復原形是只有妖魔精怪才有的本能,龍族的本形才是最強的形態,化為人形一是為了方便,二是為了借此封印太過強大的力量。現在的小九充其量不過是個強一些的小妖罷了。”
  
  夜魈無語,如果那樣的力量只算的上是強一些的小妖,那真正的龍又是怎樣的存在?
  
  “……說到這個,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小九會這麼喜歡人類呢?”敖青忽然轉變了話題,低沉的聲音中充滿了疑惑,“如果他只是逃到天界或是除龍王界的任何一界我都能理解,但為什麼偏偏是人界?還屈尊降貴的潛伏到人類體內,他應該知道,這樣脆弱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龍族強大的靈魂。”
  
  敖青沉默了一會,忽然問夜魈:“你知道為什麼嗎?”
  
  夜魈頭都沒抬,直截了當的回答:“不知道。”
  
  敖青很無趣的摸了摸鼻子。
  
  夜魈忽然調過頭來,狀似無意的說道:“或許蒼瞑會知道,你可以去請教他。”
  
  “他?他現在自顧不暇!”敖青歪斜起唇角,夜魈看出那扭曲的弧線上有露股的厭惡。
  
  “你看起來很討厭他?”
  
  “何止是討厭!”
  
  “……為什麼?”
  
  敖青想了一會,眼裡蘊起銳利的森寒:“因為小九喜歡他!”
  
  夜魈盯著敖青看了一會,慢慢的扭過頭去。
  
  “……你那是什麼表情?這個理由已經足夠我討厭那傢伙一輩子了!”
  
  夜魈對敖青的話不予理睬,直到對方實在無聊的走開才無奈的歎了口氣。
  
  還以為龍族是多麼高貴多麼自傲的種族,不過是個因為嫉妒而在耍脾氣的笨哥哥!
  
  一個笨爹爹,一個笨哥哥,君,您身邊的人似乎都有些不正常……
  
  不過無所謂,那些人是死是活,是好是壞都與他無關,他在乎的,只有眼前的人。
  
  夜魈在池邊盤腿坐下,低垂著頭,灰白的發垂落下來掩去他眼中的悲傷。
  
  “君,只要您活著……”
  
  這是夜魈留在天機身邊的第十天,不吃不喝不睡,只是默默的陪著那身形已透明的幾乎就要消失的孩子。敖青似乎並不擔心,只是偶爾來轉轉,東拉西扯的說些有的沒有的,然後看著夜魈專注的眼神咋咋嘴後離開。而今天,敖青沒有走,和夜魈一起站在池邊默默的看著,他們都知道,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將結束,也將開始。
  
  天機的身影已經消失,龍丹中的銀龍卷起長長的身體緩緩的遊移,銀色的光芒並不刺眼,仿佛柔和的月光輕輕雅雅,有種恬靜的美。池上的霧氣越來越濃,猶如被什麼引導著一般以極其玄妙的方式緩緩流動。夜魈不敢眨眼,直直的盯著那看不分明的池水。忽然,一股強大的靈氣噴湧而來,仿佛泰山壓頂一般壓制著四周的空氣,蘊涵著絕對的尊貴與強大。
  
  夜魈一時間竟有些喘不過氣,呼吸仿佛在一瞬間停滯,身體微微的顫抖,竟有種想要撲伏在地,對眼前的一切頂禮膜拜的衝動。一隻手探到夜魈的身後,一股力量順著脊背而上,身體一下子輕鬆了起來。夜魈來不及對敖青道謝,因為眼前那美麗的身姿。
  
  那美麗的銀龍捲曲著身軀在霧氣中若隱若現,蒼銀的鱗片仿佛月光凝落在蒼空中的淚,晶瑩剔透,帶著淡淡冰冷的氣息,在每一次的擺動中閃爍著讓人目眩神迷的光彩。長長的龍尾在空中輕輕甩過,沒入池水中。在逐漸消散的霧氣中,蒼銀的發緩緩垂落,仿佛皎月的光芒溫柔的落在明鏡之上,交相輝映,熠熠生輝。少年纖瘦卻結實的身體在髮絲下若隱若現,被池水輕輕的撫過便染上了溫潤的色澤。秀美的容顏仿佛天神用心刻畫,一筆一劃都細膩而絕豔,融合在一起便有了種讓人沉淪的妖。那上頭,還隱隱有些天機的影子,卻又似乎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幽深而晦暗。
  
  夜魈努力的克制著身體的顫抖,望進那月下清湖般明澈的眼眸中,卻只在那裡頭看到了冷月般的疏離與高傲。
  
  “小九!”
  
  敖青激動的叫著,正準備踏入池裡,池水毫無預兆的躥起化為三條水龍咆哮著朝敖青而去,敖青一愣,揮袖輕撫,水龍被擋在防壁之後重新散為池水。敖青剛松了口氣,那散落的池水竟重新凝成冰刃一根根狠狠的劈在防壁之上,敖青皺眉,剛想還擊,忽然聽到夜魈在後頭叫道。
  
  “青王殿下,請退回來。”
  
  敖青不解,卻還是退了回去。他一退,冰刃立刻散為水滴落了下來,而敖玄卻仍然站在水池中間,不動不言。
  
  “果然……”夜魈輕輕喃呢。
  
  因為弟弟的行為而有些怒氣的敖青則不耐煩的皺著眉:“怎麼?”
  
  “請讓我試試吧。”
  
  說著,夜魈走到池邊,卻不踏入,只是朝敖玄伸出了手,也不說話。敖玄的視線落在夜魈的手上,然後順著手臂向上看到臉龐,再順勢而下看到手掌,來來回回好幾次,像是在確認著什麼。終於,在敖青的耐心幾乎要耗盡之際,敖玄終於慢慢的朝夜魈走去。他身前的水仿佛有意識一般朝兩邊分開,現出少年纖長的腿。
  
  敖玄在夜魈身前停下,看著那只手偏了偏頭,然後伸出自己的手放在夜魈的掌中。夜魈並沒有立刻握住,而是用拇指緩緩的磨擦著敖玄的掌背,在讓對方充分適應了自己的體溫後慢慢將敖玄拉過來,摟到了懷裡。
  
  看著溫順的被夜魈摟住的敖玄,敖青很不滿的瞪向夜魈:“為什麼他不攻擊你?”
  
  “因為你侵入了他的領地。”
  
  “什麼?”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現在的樣子就像是小獸一樣,那個池子對他而言就是領地,你沒有任何預兆的踏進去,他當然會攻擊你。”
  
  敖青用指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說,他或許什麼都不記得了?”
  
  若記得的話不可能會出現這樣的反應。
  
  夜魈看了看懷裡不言不語的孩子,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或許是,或許不是。他到底成為了誰,只有他自己知道。”
  
  “是嗎?”敖青一把拉過一張椅子,面朝著敖玄坐下,“那就來問問吧。”


章五十八

  “小九,你認得我嗎?”敖青指了指自己,滿眼的期待。
  
  敖玄一邊讓夜魈為他穿著衣一邊細細的觀察著敖青的容貌,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敖青大喜,接著問:“那我是誰?”
  
  敖玄想了想,搖頭。
  
  敖青一愣,揚起的笑容一下僵在臉上,皺起眉頭指向夜魈:“那他呢?你認得他嗎?”
  
  敖玄抬起頭看了看,點頭。
  
  “那他是誰?”
  
  依然是搖頭。
  
  敖青和夜魈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明明認識他們卻為什麼不知道他們是誰呢?
  
  敖青沉吟片刻,指尖朝空中微勾,一縷池水漂浮到空中現出蒼瞑的容貌:“你認得他嗎,小九?”
  
  敖玄很快的點了點頭。
  
  “那你記得他是誰嗎?”
  
  敖玄偏了偏頭,盯著空中的容貌使勁的想著,過了好長一會才有些難過的搖了搖頭,然後將臉埋到夜魈懷裡表明自己不願再回答任何問題。
  
  “這是怎麼回事?”夜魈的話裡含著些怒火,要不是眼前的人君哪會變成這個樣子。
  
  敖青卻沒功夫計較夜魈話裡的不敬,背著手在屋裡轉了兩圈,然後看著敖玄不太確定的說道:“他記得四世之中所有的人卻不知道這些人是誰,感覺上似乎是無法將人和具體的事聯繫起來,所以無法確定身份。你覺得呢?”
  
  “……是記憶產生混亂了嗎?”
  
  “有可能……但……”
  
  敖青搖了搖頭,連他自己都說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可以確定的是小九沒有失去記憶,只是重生的他面對太過的記憶無法將之整理然後一一歸位,就像一個小孩子面對著金山銀山不知道該怎麼用一樣。
  
  敖青坐到椅子上,看著乖巧的蜷在夜魈懷裡的弟弟,將身體往前湊了湊:“小九,讓二哥抱抱你好嗎?”
  
  敖玄調過頭,直勾勾的瞧著敖青。夜魈發現,這個一慣冷靜自持的男子在親弟弟的目光下竟開始微微顫抖,而眼神,竟仿佛帶著卑微的乞求。
  
  敖玄只是看著並沒有做出任何回應。敖青用舌舔了舔唇,一邊注意著敖玄的表情一邊慢慢的伸出手,在發現敖玄並沒有拒絕他的碰觸後緩緩將對方拉到了自己的懷裡。敖青輕輕的呼出一口氣,用雙臂牢牢的圈住懷裡的孩子,臉頰在那有些冰冷的發頂慢慢的磨娑,一臉的滿足。
  
  夜魈覺得很奇怪。敖青為何會那樣的小心翼翼?為何只是一個擁抱就能讓他如此滿足?他們……是親兄弟不是嗎?
  
  似乎感覺到夜魈的疑惑,敖青一邊輕輕撫摸著敖玄的發一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很奇怪是嗎?其實即使他拒絕我我也不會覺得驚訝,因為自他出生起他就……”
  
  敖青沒有繼續說,仿佛那是一個諱莫如深的秘密,一道不能碰觸的傷口,即使是不經意的談起,也會疼的淚流滿面。
  
  “小九這樣的情況很奇怪,我看我還是將他帶回龍王界……”
  
  敖青的聲音嘎然而止,那閃著青森光芒的長長指甲擱在他的頸部,敖青毫懷疑它可以在一瞬間將自己的脖子給切斷,因為,龍爪是這世上最堅硬的武器。
  
  敖青微低頭看向一分鐘前還溫順無比的孩子,心微微的抽搐。
  
  小九,你就這樣討厭那個地方嗎?即使記憶還處於混亂狀態,只是聽到也會如此的抗拒嗎?
  
  夜魈走過來輕輕抓住敖玄的手腕,對上那閃著銳利殺氣的眸子:“君,青王不過是在開玩笑,他不會帶你回龍王界的。”
  
  敖玄看了看夜魈,然後將視線落在敖青的臉上,手沒有動。
  
  “沒錯。”敖青點頭,聲音蒼涼而苦澀,“我只是說笑而已。”
  
  敖玄看著對方的眼,像要望進那幽暗而深沉的心裡頭,良久,終於收回了指甲,卻也不願再呆在敖青懷裡,反過身朝夜魈伸出雙臂,然後蹭著對方的肩低低的說了句話。
  
  夜魈聽不明白那是什麼話,不是真言,仿佛是某種古老的語言,吟唱一般悅耳。
  
  “那是龍族語,他說他餓了。看來他連人類的語言都不記得了。”敖青站起身朝屋外走去,“我去叫人給他準備吃的,你陪著他吧。”
  
  “青王殿下!”夜魈忽然叫道,敖玄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你們……到底曾對他做過什麼?”讓他對龍族厭惡到這個地步。
  
  “……我們……什麼也沒做……”敖青垂著頭低聲回答,然後離開。那背影在夜魈的眼中竟有些滄桑與悲涼。
  
  敖青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背靠著牆壁揚頭看天。當年那個坐在圍欄上一邊晃蕩著雙腿一邊笑的甜美純真的孩子仿佛依然存在,卻其實,在他們轉身的一刹那已被碾碎在時間的車輪之下。
  
  是的,他們什麼也沒做。只是現在想來,或許正因為什麼也沒做,所以才更加的殘忍!
  
  敖玄一直都很安靜,他可以不言不語的呆坐著一整天,整個人都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將一片片散亂的記憶重新拼湊。偶爾,他會向夜魈談起他零散的記憶,用他幾天來就練的很熟練的人類語言淡淡的講述,但每次都用著旁觀者的語氣。敖玄怎麼樣,九玄怎麼樣,白天灝怎麼樣,還有天機怎麼樣,似乎那些都不是他,而他,不過是在看著別人的喜怒哀樂。
  
  這樣的情形讓夜魈有些擔心,如果眼前的人認為自己誰都不是,那這孩子會變成什麼樣子?
  
  “夜魈……”
  
  夜魈從沉思中驚醒,抬起頭看向對面敖玄的側臉,臉上揚起溫柔的笑容。
  
  “嗯?”
  
  “你說,同樣是囚禁,以愛為名和以恨為名,哪一個更殘忍?”
  
  夜魈皺起眉,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君是不是又想起什麼了?”囚禁?是在說白天灝因為力量而被父母囚禁的事嗎
  
  敖玄看著波光鱗鱗的湖面上有魚兒躍起然後再潛入水下,語氣淡然:“敖玄啊,一直一直住在很大很華麗的宮殿裡,從宮殿的一頭走到另一頭也需要花去半柱香的時間。那裡頭什麼都有,只要是這世上能有的寶物那裡都有,但是,在這個宮殿裡只有他一個人,服侍他的女侍們總是壓著頭匆匆而來,匆匆而去,連頭都不敢抬,連話都不敢說,好像她們眼前的人不是龍子,而是什麼不祥的怪物。所以有一次敖玄在她們離去的時候故意拉住了其中一位的衣袖,結果那女侍立刻跪了下來,渾身顫抖著不停的磕頭。敖玄不知道該怎麼辦,只知道愣在原地看那女侍將額頭都磕出血來。然後,第二天那名女侍就沒有再來,因為她冒犯了龍九子,被處死了。呵~她有什麼錯呢?錯的是他呢,是那個本不該存在的龍九子!一定是因為他是不祥的怪物所以才會被關在這華麗的牢籠裡,一定是因為他很討人嫌所以自他出生後父皇母后還有八位哥哥才會不來看他,一定是因為他很可怕所以那些女侍才會連看他一眼都不敢。”
  
  “君……”夜魈驚異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這些,是敖玄的過去嗎?
  
  “但是,其實不是這樣呢。”敖玄抬起手,將臉擱在撐起的手臂上,“不是因為討厭,而是因為愛!因為敖玄是銀龍,擁有最純淨的靈魂和力量,卻極易被外界的力量和他人的情緒影響,特別是邪惡的力量與人性的黑暗。一旦敖玄無法承受這些力量的侵蝕,他會瘋,然後死去!但不管是人還是神,內心中都會或多或少的擁有黑暗的一面,所以為了保護他只有隔離,給他華麗的宮殿,給他最好的食物與衣物,給他訓練有素的女侍,代價是,在他的力量穩定之前他將不能踏出這宮殿一步,不能與任何人交談,不能接觸任何有感情的物體。所以,自己是被愛著的啊!只要這樣想,就可以忍受那快要讓人瘋狂的孤獨,就可以不用在黑夜中無聲的哭泣,就可以不用像個遊魂一樣沒日沒夜的在宮殿中遊蕩,就可以不用看著結界外茫茫的海洋連心都冰冷,就可以……一直一直這樣說服自己,然後閉上眼沉沉睡去,然後,醒來時仍然只有他一個人。只是,還要忍受多久呢?一年?十年?百年?千年?是不是當自己老死之時,還是只能這樣安慰自己呢?是不是當滄海桑田都變了顏色,自己還是只能留在那為了活著而活著?所以夜魈,與白天灝的遭遇相比,同樣是囚禁,以愛為名和以恨為名,哪一個更殘忍呢?”
  
  敖玄掉過頭去,卻看到夜魈落滿了淚水的臉龐。
  
  “夜魈,你怎麼哭了?”
  
  他站起身想要為夜魈抹去臉上的淚,卻被夜魈一把抱到了懷裡。
  
  “夜魈,你別哭。敖玄他一點都不覺得難過哦。”
  
  抱著自己的雙臂更緊了一些,溫熱的淚落在自己的臉上,有種悲傷的痛。他越過夜魈的肩看到敖青震驚的表情和蒼白的臉龐,慢慢的垂下了眼。
  
  是的,敖玄他真的一點都不覺得難過了。因為等待的時間太長,欺騙自己的時間太長,長到他忘記了什麼是痛,什麼是悲。所以,可以讓他離開嗎?可以讓他自己選擇自己想走的路嗎?可以……實現他唯一的,也是最後的願望嗎?
  
  ——呐,夜魈,同樣是囚禁,以愛為名和以恨為名,哪一個更殘忍?——
  
  


章五十九
  “坐下喝一杯吧。”敖青隨手指了指身邊的座位,一抬手將一杯酒灌下肚。
  
  夜魈坐下,看敖青將酒當清水一樣不停的自斟自飲。
  
  “……銀龍是至純之性,只要有銀龍在,龍王界的靈氣就會不斷的得到淨化,有利於族人的生存和修煉。由於銀龍已幾千年未出現,小九出生時,全族的人都很興奮,特別是母后,天天抱著小九不肯鬆手,讓我們幾兄弟都很嫉妒呢。”敖青慘然一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但我們誰都沒想到,小九竟比以往的曆位銀龍更容易受人情緒的影響。只要碰觸他的人心中有一絲不快,他都會哭鬧不停,連帶的整個龍王界的靈氣都會動盪不止。再加上他與生俱來的兩種力量——真言之聲和玻璃之鏡,我們不得不將他隔離。”
  
  敖青用手緊緊的握著杯子,痛苦的閉上雙眼:“我們都清楚隨著年齡的增大他會孤獨,會寂寞,可……可從未想過他會如此痛苦!但是……但是……”敖青搖著頭,將臉深深的埋入雙掌中,帶著低泣的沙啞聲音幽幽響起,“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那種無奈的悲傷與深沉的愛惜混合而成的心痛在空氣中緩緩蔓延,夜魈默默的看著眼前掩面而泣的男子,神情複雜。
  
  這個人或許可以面對千軍萬馬巋然不動,這個人或許可以面對刀槍劍戟談笑自若,這個人或許可以忍受一切苦痛坦然自若,卻在發現親人的寂寞與悲傷時潸然淚下。愛人的人有自己的理由與無奈,被愛的人有自己的堅持與痛苦,同樣是痛,哪一種,又更痛呢?
  
  夜魈不知道,如果面對這一切的是自己,他會怎麼做?他希望君活著,但若真的如此痛苦,只是單純的活著,是否已沒有意義?然而,若不活著,誰又能知道奇跡會在何時來臨?
  
  兩難,無解,旁觀者永遠不會知道當事人心中真正的痛,他能做的,只有守候而已。
  
  夜魈歎息,剛想離開,空氣忽然震盪起來。敖青猛的站起,驚叫一聲‘小九!’,人就沒了影,夜魈見狀急忙了跟了上去。
  
  敖青在王府門口攔住了想要突破結界離去的敖玄。
  
  “你想去哪?”
  
  “……離開……”
  
  “你瘋了!”敖青一把拉住敖玄的手,怒吼,“回風正在和開雲開戰,負面的情緒連天都能遮蓋,難道你看不到嗎?”
  
  敖玄的目光緩緩的落在敖青身上,那目光中有種清冷的光芒,像冬日的寒冰讓人心中一凜。
  
  “所以,二哥還是要將我關在這兒嗎?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呢?等戰爭結束嗎?還是等你將我帶回龍王界繼續留在那華麗的牢籠裡做著永不可實現的夢?”
  
  “小九,你……想起來了……”
  
  “想起?”敖玄搖了搖頭,“我沒有想起。因為敖玄想這樣做,所以我要離開。”
  
  “不可能!你哪都不准去!”
  
  敖玄偏了偏頭,忽的揚起一抹微笑,那笑容很美,很媚,卻仿佛染在青森刀刃上的一抹紅,血一般詭魅。
  
  “二哥,當年你攔不住敖玄,如今,你如何攔的住我?”
  
  “小九,你別這樣!”敖青一把將敖玄摟到懷裡,痛苦的在他耳邊低喃,“二哥知道你痛苦,但痛苦的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你知不知道父皇下令每年你出生的那天族裡禁止一切歌舞娛樂?你知不知道母后一想到你就默默垂淚?你知不知道我們兄弟每天……每天都在水鏡裡看著你一天天長大。你的痛苦,你的寂寞,我們都看在眼裡,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們還是希望你能活下去……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敖玄的目光越過兄長的肩看向那高高的天,眼裡漸漸的濕潤。
  
  他如何不明白?然而就是因為太明白所以才會更痛苦。那些愛沉重的快要讓他窒息,在妥協與堅持之間不停的掙扎,卻仿佛被網困住的蝴蝶永遠逃不出去。他好害怕,害怕再這樣繼續等待下去會不得不去憎恨那些愛著他並且同樣痛苦著的家人,如果真的變成那樣,那他寧願自己從未出現過!
  
  所以,能夠不要再愛他嗎?能夠不要再用愛困住他嗎?若能夠讓你們憎恨,他不惜血染龍王界,不惜拋棄龍族的尊嚴降生為人,不惜封印所有的記憶永不回頭!這樣,當有一天他真的離去,是不是就沒有人會悲傷?是不是就不會有人哭泣?
  
  可是,為什麼還是要追過來?為什麼還是不放手?如果他真的掙脫不了,那麼……誰來……誰來殺了他吧……
  
  敖玄的目光越過那被負面的陰氣覆蓋的天,他知道在那高天之上有碧空如洗,有雲舒雲卷,有蒼鷹振翅高翔,越飛越遠。
  
  或許離開這裡之後他真的活不了多久,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想自由的……自由的……
  
  “對不起……”
  
  當那包含著諸多情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時,敖青就有了不祥的預感,果然下一秒身體就像被束縛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真言!
  
  “夜魈!攔住他!”
  
  夜魈看向默默站著的敖玄,良久,緩緩的折下腰。
  
  “君,請您一路保重!”
  
  敖玄輕輕的笑,再看了敖青一眼,轉身離開。
  
  “夜魈!”敖玄一走,敖青身上的真言就被解開了,他怒吼著抓住夜魈的肩將他狠狠的壓在了牆壁上,“你為什麼不攔住他?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出去根本就是去送死!”
  
  夜魈很平靜的直視著對方像要噴出火的雙眼:“他想自由的生活,與其在牢籠中游魂一樣度過百年,不如自由自在的過上一年。這是他的願望!”
  
  “願望?願望就要用死亡為代價嗎?這樣的願望我寧願他沒有!”
  
  “……我不想束縛他,但我也不會讓他輕易的死去!”
  
  “什麼?”敖青慢慢鬆開手。
  
  “青王曾說過由於戰爭的原因這個世界出現了太多負面的情緒是嗎?”
  
  “……沒錯,所以我才想將小九帶回龍王界。”
  
  “那麼,”夜魈微微滑開嘴角,仿佛死神悄然舉起鐮刀,收割人命,“就讓這場戰爭早點結束吧。”
  
  敖青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人,苦笑著搖頭:“即使如此也是治標不治本啊。”
  
  “我知道。但至少能爭取更多的時間來等待奇跡的降臨不是嗎?”
  
  敖青皺眉,然後無奈的歎了口氣,不發一言的轉身回房。
  
  夜魈看著敖青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右手捏訣,空中漸漸顯出一個人影。
  
  “你都看到了嗎?”
  
  “是……”
  
  “他現在需要你,請你……陪在他的身邊……”
  
  “……謝謝……”
  
  人影消散,夜魈雙手攏在袖裡,抬頭看向敖玄曾凝望過的天空,眼神漸漸銳利。
  
  君,若這是您的願望,那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陳柳兒抱著琴垂首站在櫃檯的角落等帳房先生,不時朝裡頭瞄上幾眼,神情有些焦急,幾次想要問問小二劉先生什麼時候來,卻都忍了下來。她在這‘臨月樓’彈琴有三個月了,這兒的掌櫃雖然面冷但給的工錢卻很多,今天掌櫃將劉先生找去談事,害她到現在還拿不到今天的工錢,心裡雖有些抱怨卻也不敢因為這些個小事惹惱了對方丟了這份工作,只得焦急的看看外頭快要下山的日頭,暗自咬唇。
  
  他一定是等急了吧?肚子是不是餓了?唉,這劉先生怎的還不出來啊!
  
  想到那人的情況,柳兒正想鼓起勇氣向小二問一問,那蓄著八字鬍的中年人挑了簾子出來了。
  
  “劉先生。”柳兒恭敬的朝那人福了福身。
  
  “柳兒啊,等急了吧?”‘臨月摟’的帳房先生劉震一邊笑著一邊將一小袋銀子遞給柳兒,“喏,這是你今天的工錢。”
  
  柳兒接過錢袋掂了掂:“劉先生,這……好象多了……”
  
  “哦,那是掌櫃的賞你的,他說你琴彈的好,自從你來了後這客人明顯多了。”
  
  “謝掌櫃!謝劉先生。”柳兒高興的不斷道謝。
  
  劉震點了點頭:“啊,對了柳兒,你明天不用來了。”
  
  柳兒一聽這話嚇的小臉兒慘白,一把扯住劉震的衣袖懇求:“劉先生,是不是柳兒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告訴柳兒,柳兒一定改!只求你讓柳兒繼續在這兒工作!求求您了!”
  
  說著,柳兒就要向劉震下跪。劉震一把拉住柳兒,歎了口氣。
  
  “唉,你這小丫頭怎不聽我把話講完呢?掌櫃的說你這幾個月彈曲也很辛苦了,明天讓你休息一天,後天繼續來工作。”
  
  “……不是讓我走嗎?”
  
  “呵~”劉震愛憐的摸了摸柳兒的發頂,“傻丫頭,咱們‘臨月樓’還指著你招攬生意呢,哪會讓你走啊!”
  
  “是!謝掌櫃!謝劉先生!”柳兒興奮的朝劉震鞠了一躬,抱著琴朝店外跑去。
  
  明天不用來店裡呢~那……那不如和他出去走走吧。不過……到哪去比較合適呢?呵~還是問問他想去哪裡好了。
  
  想到那人,柳兒的臉上染上淡淡的紅暈,不好意思的將頭壓的更低,歸心似箭的朝家裡跑去。
  
  “哎喲!”由於一直低著頭跑,柳兒一下撞到了人,身體不由自主的朝後倒去。柳兒緊緊抱住懷裡的琴,正想著這下可要慘了,卻被人一把扶住。
  
  “你沒事吧?”
  
  好好聽的聲音!
  
  柳兒抬起頭,夕陽下那墨紫的發仿佛染上了淡淡的殷紅,有種聖潔的美,而額上的禦印卻隱隱顯著黑色,兩相輝映,倒生出些莫名的詭異。
  
  是……天羽神族!
  
  “上……上……”一個‘上君’憋在喉嚨口愣是緊張的說不出來,柳兒急的冷汗直冒,就怕對方怪罪下來要了她的小命。
  
  “姑娘莫急。”蒼瞑笑了笑,鬆開扶住柳兒的肩,視線落在對方耳垂上的蘭花耳飾上。
  
  那氣息是……
  
  “姑娘,可否向你打聽一個人?”
  
  “啊?是……是……”柳兒垂下頭,不敢去看那至高的容顏。
  
  “你可曾見過一位銀髮銀眸,大約十五歲左右的少年?”
  
  柳兒猛的抬起頭,然後又像被嚇到一般垂下頭,視線落在自己的花布鞋上:“……沒……沒看到……”
  
  “真沒瞧見?”
  
  柳兒吞了口唾液,忽然抬起頭揚起討喜的笑容:“是沒瞧見啊。您說的那少年也是神族吧?這岩城不過是回風和天瑞交接之處的邊野小城,平常很少有神族出現,若真看到那般模樣的人我絕對會記得的。”
  
  柳兒拼命的睜著眼不讓自己心虛的移開視線,抱著琴的雙手不斷的滲著汗,在對方質疑的眼神下小腿肚都有些打顫。仿佛等了一輩子一般,柳兒終於聽到對方笑著說道:“既然如此,那打擾了。”
  
  “沒什麼。”
  
  柳兒朝蒼瞑躬了躬身,眼都不敢抬的飛快的跑開。
  
  銀髮銀眸?是在說他嗎?那個人是來找他的嗎?如果他們見面了,他是不是就會離開了?
  
  腦子裡亂成了一團亂麻。柳兒看著眼前有些破舊的屋門,整了整因為奔跑而零亂的頭髮和衣服,然後深深的吸了口氣,伸手慢慢的推開門。
  
  銀髮的少年背對著她站在院子裡的柳樹下,嫩綠的柳枝輕輕撫過他的肩膀,落下白色的柳絮紛紛揚揚,他的衣衫被風微微鼓起,恍惚之間便有種脫塵欲飛的錯覺。仿佛是聽到開門的聲音,他慢慢調過頭來,在純白的柳絮間那樣輕柔的勾起了唇角。
  
  “你回來了。”
  
  柳兒相信,這輩子她再也不會看到比這更美的笑容,再也不會聽到比這更美的聲音,再也不會有比這一刻更讓她覺得幸福的瞬間!
  

章六十

  柳兒是在五天前的晚上認識敖玄的,當時她正在院子裡練琴,正彈到動情處,那棵柳樹下竟慢慢的開始出現人影,衣袂飄飄,銀髮飛揚,俊美的容顏像月兒的光芒冷清而奪目。那一瞬間,她真的以為是仙童降臨,傻愣在原地一個字都說不出。
  
  “你的琴……很好聽……”
  
  他那樣低低的說,聲音很緩很柔,卻有什麼輕輕的落在了柳兒的心裡,讓她鼻尖一酸,險些要哭下來。
  
  那是……寂寞吧?或許……還有疲憊,無處可歸的疲憊。
  
  所以,她像著了魔般一樣邀請這陌生的少年留下。不是沒想過這樣不妥,但話已出口卻再也收不回。而現在,她很慶倖當初自己沒有被那些世俗的顧慮阻攔,留下了對方。
  
  少年雖然留了下來,卻並沒有告訴柳兒名字。或者說,他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他說他有許多的名字,不知道哪一個才是。柳兒聽不明白,便自顧自的為少年取了個名字——月華。
  
  如月之華,皎皎生輝。
  
  少年沒有反對,於是敖玄成為了月華,和柳兒共同生活了五天。柳兒發現月華總是默默無語,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但有時卻又出人意料的細心。他會在每次吃完飯後主動幫忙收拾碗筷,他會在柳兒打掃屋子累的滿頭是汗時遞上毛巾,他會每天等在院子裡然後笑著對她說‘你回來了’。
  
  感覺像多了個家人呢~如果自己有弟弟的話一定就是這種感覺了~
  
  柳兒翹起唇角笑了笑,將飯菜端上有些老舊的桌子,招呼月華吃晚飯。柳兒一邊吃著一邊和月華說著今天在‘臨月樓’聽來的趣事,忽然就想到那有著墨紫長髮的男子,猶豫的將筷子在嘴裡咬了咬,柳兒一邊夾菜一邊看著月華的臉色狀似無意的說道。
  
  “月華,我今天看到一個有著墨紫色頭髮和眼睛的天羽神族哦。”
  
  “嗯。”
  
  見對方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句,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柳兒心裡終於松了口氣。
  
  “柳兒。”
  
  “嗯?”
  
  月華放下碗筷,直直的看著柳兒:“我想,我明天還是離開吧。”
  
  “什麼?”柳兒雙手一顫,險些將手中的碗給摔在了地上,“你……你怎麼忽然好好的說要走呢?是不是……是不是我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好?”
  
  “不是因為你。我很謝謝你收留我,但我原本就沒打算在什麼地方長期住下去,所以……”
  
  “是嗎?”柳兒垂下頭,使勁的眨著雙眼,不想讓眼淚這麼輕易的流下來,“那……你準備去什麼地方呢?”
  
  “……不知道……”
  
  “那……那……”柳兒忽然站起來,雙臂橫過桌面一把抓住月華的手,急切的懇求著,“在你還沒想到要去哪之前還是留在這兒好不好?”
  
  月華皺起眉頭,看向柳兒抓著自己的手。柳兒看到月華的表情心頭一驚,她知道月華不喜歡別人碰觸他,但今天她卻不想放手,她害怕一旦放手了這個人就會像來時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含著淚,緊咬著雙唇,抓著對方手臂的雙手漸漸收緊,眼裡滿是懇求。月華卻只是與她對視著,不言不語。她從那美麗的眼中看到了與那俊逸的外表截然相反的漠然與堅定。
  
  這個人做出的決定,沒有人可以違背!
  
  柳兒慢慢的收回雙手,坐回椅上低低的抽泣。月華什麼都沒說,甚至沒有一句安慰,只是默默的坐著。
  
  似是哭夠了,柳兒緩下情緒雙眼通紅的看向月華:“……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月華點了點頭。
  
  “明天我不用去彈琴,你陪我去廟裡上香好嗎?然後……然後你想去哪裡都可以……”
  
  “……好……”
  
  柳兒扯起嘴角笑了笑,眼裡卻又湧上酸澀的淚,她撇過頭站起來朝屋裡跑去。
  
  看著柳兒單薄的背影,月華微微歎了口氣。
  
  這就是他必須離開的原因。這個女孩在五天共同的生活中產生了欲望,她想將自己留下,想自己成為她的家人,由這樣的心情所延伸出的欲望會影響他的龍氣。他雖然知道自己必定逃不過被陰氣吞噬然後瘋狂的下場,但能避免的總還是要避免。只是讓柳兒這麼傷心實在非他所願,而現在的他連記憶都不完全,更是想不出什麼補償她的辦法。明天陪她上香,也算是了了她的心願吧。
  月華將身體靠到椅背上,有些疲憊的慢慢閉上了眼。
  
  人與人相處必定會產生感情,不管是好還是壞都無法避免。像他這樣的情況難道還真得找個深山老林隱居起來不成?但那樣又和以前有什麼區別呢?而且……他有想去的地方……那在記憶中美麗純白的雪山,那裡……有什麼是他非常渴望的……是什麼呢?
  
  他是否曾在心裡那樣堅定的發過誓?他會回去的!不管離開多久,一定一定要回到有那個人在的地方。
  
  可是,是誰呢?是誰呵……
  
  岩城是個小城,平日裡上香的人卻很多。或許是因為處於這兵慌馬亂的年代,人們似乎都習慣於將自己的命運交托給神,乞求神的保佑,乞求神跡的降臨,然而他們又怎會知道,即使是神,也擁有無法違抗的天命。
  
  柳兒虔誠的跪在神像之前,焚香,跪拜,雙唇微動默默的在心中乞求著。月華不知道她在求什麼,只是抬頭凝望著那寶像莊嚴的神像。他自出生起從未離開過龍王界,自然是不知道這被供奉的神是誰。
  
  “月華,你不拜拜嗎?” 柳兒站起來拿過一枝香遞到月華眼前。
  
  月華搖了搖頭,抬眼瞥了一下那神像,淡淡的笑。
  
  拜?他雖不知道這尊神是誰,但龍族獨立於九天九地之外,地位尊貴,連天帝也要禮讓三分,他貴為龍九子,這一拜,這不知名的神受的起麼?
  
  “這香味聞著怪難受的,我到外面等你。”
  
  “好……”柳兒點頭,忽然又一把拉住月華的衣袖,欲選豕。
  
  月華寬慰的笑了笑,拉開柳兒的手:“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你今天陪你,絕不會不告而別的。”
  
  “嗯……那,那我馬上就好哦……”
  
  看著柳兒火急火燎的奔到另一座神像前跪下,月華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這樣焦急的話心就不誠了啊,這小丫頭就不怕神發火不理她嗎?不過,到底是求了什麼必須每一個神都拜到呢?
  
  想不明白對方的心思,月華皺了皺眉頭,摒住氣不讓那濃烈的香味沖進鼻裡,出了寺廟。
  
  月華在一棵大樹下的岩石上坐下,過往的進香人因為他奪目的外表紛紛投來或驚豔或嫉妒的目光。月華將視線抬高,搖曳的樹葉將天割的支離破碎,只透出青碧的天空碎片,在耀眼的陽光下閃爍著刺目的清朗。各種各樣的記憶在他的腦海中飛快的閃過,他想細細的去看,卻總是抓不住那飛逝而過的往事,就像這被割裂的天,只是散落的零亂,合不起一個完整的人生。
  
  敖玄,九玄,白天灝,天機,我,到底該是誰?
  
  太陽的光芒忽然被遮掩,月華只是睜著眼看著那有著墨紫長髮的男子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軀覆蓋住了他的視線,仿佛充盈了他整個世界。
  
  “……我認得你……”
  
  零亂的記憶在腦中飛快的掠過,月華抓不住它,皺起了眉。
  
  “你叫什麼名字?”
  
  “……蒼瞑……”
  
  那是很低沉的聲音,溫和,平緩,像幽深的海,包容了一切。他一定是聽過的,那耳邊溫柔的細語,那睡夢裡甜美的低喃,只是輕輕的吟,也會讓他落下淚來。
  
  月華伸出手,蒼瞑微微蹲□子和眼前的少年對視,在那蒼銀的眼眸裡看到了疑惑與不解。帶著些寒意的指尖撫上他的臉龐,眉眼,鼻樑,唇角,像在確定什麼般細細描畫。蒼瞑按住撫上他唇角的手,像羽毛撫過般輕輕的吻。溫熱的氣息噴在那微涼的指上,為什麼,竟仿佛連心都可以溫暖?
  
  “……你知道我是誰嗎?”
  
  蒼瞑的眼裡閃過撕裂般的疼痛,唇角卻揚起溫柔的笑:“你希望自己是誰?”
  
  月華對上那墨紫的眼,很困惑的蹙起眉頭:“我不知道。我的記憶並不完全,但……敖玄的生命中充滿了絕望;九玄背負了太多的責任;白天灝無力保護自己,只能無助的等待救贖,而天機……天機……”
  
  “天機怎麼了?”
  
  “……天機或許是真正快樂的,但……我忘了很重要的東西……對天機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
  
  “那你可以慢慢的尋找。”
  
  “我?”月華搖了搖頭,“我沒有那麼多時間。或許在我找到之前,一切都結束了。”
  
  蒼瞑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起,有種悲傷的痛順著那被掐疼的手心緩緩而上。
  
  “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絕不會!”
  
  月華對蒼瞑如此斬釘截鐵的回答沒有回應,只是怔怔的看著對方然後輕輕的問:“你會殺了我嗎?”
  
  蒼瞑驚訝的看向月華。
  
  “在我瘋狂之前,在我傷害更多愛著我的人之前,你會殺了我嗎?”
  
  蒼瞑看著那美麗的眼眸,仿佛月兒清冷的光芒灑落在銀湖之上,純淨,透明,像最完美的晶石,卻已在千年的打磨中失去了人類該有的夢想與希望。
  
  天機,這就是你的願望嗎?
  
  “……我會。”
  
  月華展開燦爛的笑,卻仿佛朝霧凝成的花,陽光下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麼,我就做天機吧,蒼瞑。”
  
  他揚起的唇角有種純真的媚,他輕挑的眉眼有種清冷的傲,那是龍王第九子與生俱來的尊貴,落在蒼瞑眼裡卻是讓他心神俱傷的痛。
  
  這是他的生命,這是他的骨血,這是他曾發誓守護一生的愛,而如今,一切的一切都已偏離了軌道朝他無法看清的方向飛馳而去。
  
  天機,你害怕在瘋狂後傷害那些愛你的人,但你可知道你的死卻會讓那些人瘋狂?
  
  天機,我要如何守護你?我要如何去愛你?才能讓你在我懷裡安然入睡,一夢千年?



章六十一

  “月華!”
  
  柳兒一出廟門就看到昨日見過的那位天羽神族和月華在一起,腦中就像被重錘重重擊了一下般讓她差店站不穩。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本能的開始行動,她沖上前,一把扯住了月華的手臂。
  
  “月華,我已經拜完了啊。我們走吧?”
  
  天機低下頭,看到柳兒眼裡的哀求。
  
  “……天機……”
  
  “啊?”
  
  天機笑起來,看向蒼瞑,眼裡滿是柔情:“我答應他,從今天開始我就是天機了。”
  
  柳兒咬起唇,對方眼裡的溫柔仿佛尖銳的刺紮在她心頭,疼的她眼中酸澀。
  
  “不是的……不是的!”柳兒忽然尖叫起來,“你是月華,是我的月華啊!我已向所有的的神乞求過了,讓你成為我的家人!月華,你跟我回去!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
  失去親人的痛苦與悲傷,獨自生活的艱辛與寂寞,初見天機的驚訝與猶豫,得到家人的喜悅與幸福,還有,當所有的美好都將逝去之時的慌亂與不甘。那或喜或悲的情感順著柳兒抓住的手臂傳上來,落在天機的心裡便是深深淺淺的傷。
  
  天機皺起眉,猶豫著該不該將柳兒推開,卻終究是不忍看眼前的少女淚眼漣漣。
  
  “姑娘……”
  
  看到天機皺眉,蒼瞑伸手想將柳兒拉開,誰想卻被柳兒一把推開。
  
  “你給我走開!
  
  她的聲音尖銳而高亢,像刀劍透著森然的鋒芒;她秀麗的容顏佈滿了猙獰的憤怒,她明鏡似的眼裡有奔騰的殺意,這柔弱的女子仿佛在頃刻間變成了噬血的獸,執著的守衛著自己的幸福。
  
  全都是你的錯!如果你不出現的話月華怎麼會離開我?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破壞我的生活?你去死!去死!
  
  那奔騰的憤怒與殺意像黑色的潮水洶湧著朝天機的心靈而去,幽暗而晦深的就像深埋在死潭之下漆黑的泥,散發著讓人做嘔的惡臭。天機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被柳兒死死抓著的手臂使不出一點力,另一隻手卻只能拼命的握起,讓微小的疼痛刺激著自己的理智,不讓心底咆哮的野獸脫開枷鎖。
  
  “天機!”
  
  注意到天機痛苦的表情,蒼瞑一記手刀擊在柳兒的頸上,柳兒軟軟的癱倒下去,雙眼卻仍直直的凝視著天機,直到昏迷。
  
  “天機,你沒事吧?”
  
  “別靠近我!”
  
  天機大吼一聲,制止了蒼瞑靠近的動作。他用雙手環抱著身體,渾身瑟瑟發抖,忽然轉頭朝天空躍起,飛掠而去。蒼瞑一揮手消去了在場所有人的記憶,尾隨而去。
  
  離開這兒!離開這兒!快點!快點!
  
  天機狠狠的掐著自己的手心,任由鮮血順著指縫緩緩流下,在空中急速的騰飛,在確定自己已離開人群聚集的城鎮後,天機終於在一座山丘停了下來。
  
  蒼瞑看著微微彎曲著身體站在山丘中心的天機,沒有靠近。空氣的流動似乎停止了,沉重的仿佛千斤巨石壓下一般,一點一點擠壓著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平時能聽到的細微的蟲鳴鳥叫再也沒有,似乎在一瞬間這座山就成為了真正的荒山。在蒼瞑的凝視下,空氣開始緩緩的流動,卻都是朝天機的方向彙聚,然後以他為中心開始旋轉,速度越來越快,像亮白的光芒在眼前轉瞬即逝,卻凝聚了超乎想像的力量。天機閉著雙眼緩緩展開雙臂,有銀白的光芒覆蓋了他的全身,然後彙聚到雙掌凝成刺目的白光。天空浮雲滾滾,大地瑟瑟而動,天機猛的睜開眼,雙手齊齊朝下壓去,光芒崩散,塵土飛揚。蒼瞑築起護牆,看那少年在飛塵中衣袂翻飛,銀發狂舞,蒼銀的眼裡有冷漠似千年寒冰,是淩天越地的尊貴與傲慢!
  
  天機腳下的山丘中心被整個挖去了一快,切口平整的讓人心生畏懼。仿佛是用盡了力氣,天機無力的朝後倒去,然後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怎樣了?”
  
  “我抹去了她的記憶。”
  
  天機疲憊的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落下淡淡的影子,有種晦暗的憂愁:“她的琴……很好聽……”
  
  靈動,悠揚,還有,淡淡的悲傷……
  
  “和我一起走吧。”蒼瞑抱緊懷裡的孩子,在他的發頂落下溫柔的吻,“我在找一樣東西,已有了些眉目,和我一起去找吧,好嗎?”
  
  天機微微睜開眼,看向蒼瞑額上的禦印,抬起手想去撫摸。蒼瞑一把抓住他的手,貼上雙唇。
  
  “別碰。這對你而言,是毒!”
  
  他的力量已不純淨,墮天之印更是有了黑暗的氣息,只是稍稍的碰觸也會對這孩子產生傷害。
  
  “為什麼呢?”為什麼會墮天呢?這個人,該是身份極高貴的神族吧?
  
  “因為……”蒼瞑望進那蒼銀的眼,深情款款,卻又有多少的情和愛說不出口“……想要守護一個人……”
  
  天機看著那樣的蒼瞑,那美麗的墨紫色雙眸中似乎有深沉的悲傷。他的心裡不禁有些莫名的疼,直起身體在蒼瞑驚訝的目光中輕輕吻上那黑紫的禦印。
  
  “我和你一起走。”
  
  “……好……”
  
  蒼瞑伸出手將天機緊緊的摟到懷裡,雙眼模糊,那是淚,抑或是心中滿溢的情?流不出淚,說不出口,只能在眼裡氤氳著霧氣,那是我對你淺吟低唱的愛,那是我們心照不宣的誓言。
  
  我們……一起離開吧……
  
  柳兒緩緩的睜開眼,隔壁的王大媽見她醒來不禁高興的大叫。
  
  “哎呀,柳兒啊!你可終於醒了啊!”
  
  “大媽,我怎麼?”
  
  “那是我要問你的!你怎麼會昏倒在廟外的樹下啊!”
  
  柳兒皺起眉,她只記得自己去廟裡上香,然後……然後……
  
  腦子裡一陣陣疼,柳兒抱住頭露出痛苦的表情。
  
  “唉,柳兒,想不起來就別想啦。興許是你這些天太累了,才會昏倒呢。”
  
  “嗯……”
  
  柳兒扯出一絲微笑,掀開被子下床,雙腿一軟卻差點跌倒。
  
  “哎呀,你身體還沒好怎麼就起來了?” 王大媽趕緊沖上去扶住柳兒。
  
  “大媽,我想出去瞧瞧。”
  
  “你這丫頭!外面有什麼好瞧的啊!還不就是個破院子。”王大媽雖然絮絮叨叨,卻還是將柳兒扶了出去。
  
  柳兒走到門口,那在風中輕輕擺動的揚柳舞的曼妙而多情,她卻仿佛被觸動了心底最痛的傷,毫無徵兆的落下淚來。
  
  “哎呀!柳兒,你怎麼哭了啊?”
  
  王大媽在一旁驚叫著,柳兒卻只是睜著眼看著眼前搖曳生姿的揚柳,淚眼漣漣。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可她知道,她已經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永遠,永遠的失去了!
  
  天瑞境內陽鑰城是四國有名的‘水城’,城市不僅四面環水,城內更是河道縱橫,這城裡的當地人中要說有人不會游水,不會划船,那可是要被全城的人恥笑的。人們傍水為生,以水為榮,因此這城裡的客棧茶館的招牌裡大多帶著個水字,而全城最有名的雅樓更是乾脆的只用了兩個字——‘水樓’。
  
  ‘水樓’的生意向來紅火,火到掌櫃遷遷看見那白花花的銀子都已經沒啥感覺了。今個兒,‘水樓’卻來了兩位特殊的客人,一位四羽上族和一位銀髮少年。遷遷之所以驚訝並不是因為這兩人的身份,畢竟自從天瑞歸降開雲後這兒就經常有天羽族人來,但奇就奇在她那位向來不管事的主子竟千叮嚀萬囑咐的讓她一定招待好這兩位客人,而且還特指了讓那兩人住在開店來從未有人住過的‘龍吟閣’。
  
  在將那兩人領往‘龍吟閣’時,遷遷不禁多看了對方兩眼,那四羽的男子對她的殷勤招呼似乎並不奇怪,大氣沉穩之風看來也是做慣了人上人的,那少年卻是一臉的好奇,東瞧西瞧,配上那可人的外表,著實讓人喜歡的緊。
  
  哎呀呀,如果沒有這高大的傢伙隔在中間姑娘我真想在那粉嫩嫩的臉上掐上一把啊~
  
  “龍吟閣?”
  
  聽到對方的疑問,遷遷趕緊堆起滿臉的笑:“是啊,這是我家主子特意為兩位準備的。”
  
  天機看著雕刻在門上的三個剛勁有力的大字,忽然莞而一笑:“龍吟聲起,則天下將變。你家主子這名字取的可不好。”
  
  遷遷愣了愣,掩唇輕笑:“小爺說笑了~誰人不知這龍是祥瑞,即便是天下變,也是往好的反向變哪~”
  
  天機一挑唇,語氣裡有種說不清的嘲諷:“祥瑞?那可未必呢……”
  
  至少,他就不是吧。
  
  遷遷看著推門而入的天機,有些不知所措。她是哪招惹了這人了?
  
  “姑娘。”
  
  “啊?是~爺有什麼吩咐嗎?”
  
  “代我謝過你家主子,讓他多費心了。”
  
  “哪裡~若您真想謝倒不如等我家主子回來當著他的面謝了,他正朝陽鑰趕呢~”
  
  蒼瞑點頭。
  
  “我已吩咐下人沒有兩位召喚不得進入閣裡,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下去就是了。”遷遷福了福身,轉身離開。
  
  蒼瞑推門進去,只看到鋪了一地的衣物,順著衣物看過去,正瞧見天機將最後一見裡衫剝了隨手一拋,然後光溜溜的跳進露天的溫泉裡,濺起大大的水花。蒼瞑歎了口氣,認命的將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撿起理好堆放在一邊,然後蹲到溫泉邊想對天機說泡溫泉時別將頭悶在水裡。忽然‘嘩’一聲,從溫泉裡探出一個大龍頭,大大的眼睛直直的瞪著他,還不停朝他齜著牙,蒼瞑非常非常冷靜的揚起溫和的笑,伸手輕輕拍了拍對方的大腦袋。
  
  “泡好了就上來吃點東西,衣服給你放在池邊了。”
  
  蒼瞑站起,離開,動作瀟灑無比。天機甩了甩大尾巴,將池水撥的‘嘩嘩’直響,一邊將腦袋沒到水裡一邊小聲嘀咕。
  
  “沒勁!竟然沒嚇到啊!”
  
  蒼瞑走到廳堂忽然停下,閉上眼深呼了一口氣,一邊搖頭一邊摸了摸心臟部位。
  
  “……實在是……對心臟不好……”
  

章六十二

  天機從溫泉裡出來,隨手穿了件裡衣,赤著腳在地上踩出一串串腳印,潮濕的長髮停的滴著水,不一會就將稠衫給弄濕了。蒼瞑將天機拉到懷裡,用毛巾輕柔的□著那柔軟的長髮,天機微微抬起眼,正瞧見對方尖尖的下頜,心裡不知怎的忽然躥上一股衝動,天機昂起頭,輕輕的舔了舔蒼瞑的下頜。
  
  蒼瞑將毛巾拿開,低頭疑惑的看著懷裡的孩子。天機偏了偏頭,墊起腳吻上那形狀優美的唇。輕輕的,像小貓舔食般用舌尖微微的摩擦。感覺到對方沒什麼反應,天機退回來,昂首挑眉。
  
  “你不喜歡我嗎?二哥說過,我是龍族中長的最漂亮的。”
  
  雖然他一點都不喜歡‘漂亮’這個詞,但一般人都會喜歡漂亮的孩子吧?
  
  蒼瞑微微蹙起眉,為那語氣中明顯的討好。
  
  看到蒼瞑皺眉,天機忽然想起對方曾說過的話。
  
  是啊,這個人的心裡,有很重要的人呢。重要到不惜墮天也要保護的人……
  
  這樣想著,心裡竟仿佛被針刺了一般,很疼,很疼!鼻尖猛的躥上一股酸澀,天機垂下頭,咬著唇從蒼瞑身邊跑開,然後將自己包成‘棕子’縮到床腳。
  
  蒼瞑跟過去,有些好笑的看著床上縮的像個球似的孩子。
  
  不管到什麼時候,這個習慣似乎總改不掉呢~
  
  “怎麼了?”蒼瞑坐到床邊去拉被子,卻被天機硬扯住拉不開。
  
  天機在被子裡死死的咬住了唇,手指狠狠的掐到掌心中。
  
  你想幹什麼?用自己的身體換取別人的同情嗎?因為對方是那樣溫柔的人,因為知道不管做什麼對方也不會生氣,所以就想用這樣卑鄙的方法束縛對方嗎?呵~敖玄,你真的瘋了麼?你是龍子,這世上再沒有比你更高貴的生物!什麼時候竟寂寞到不惜用如此下賤的手段來獲取溫暖?
  敖玄,這是你選擇的道路!既然已經捨棄了所有的一切,那就別再奢望那些不可能得到的東西吧!
  
  天機閉上眼,深深的呼吸,吐吸之間像要將所有的欲望全都捨棄。
  
  你!註定孤獨一生!不管是作為敖玄,還是天機!
  
  蒼瞑輕輕的拉著被子,因為沒有阻攔的力量那孩子的樣子很快便暴露在空氣中。髮絲有些零亂,臉色蒼白,嘴唇因為緊緊的咬著染上了豔麗的紅,緊閉的眼簾顫了顫,一點一點的睜開。
  
  那是仿佛一潭死水般的靜,沒有波瀾,沒有漣漪,連太陽的光芒都無法照進的幽深。
  
  蒼瞑的手撫上天機的臉頰,細細的撫摸,然後俯□子想要親吻那帶著微微血色的紅唇。
  
  ‘啪!’
  
  天機長長的指甲擦過蒼瞑的臉頰,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別碰我!”
  
  他那樣冷冷的喝道,仿佛執拗的孩子死死的壓抑心中最深的渴望。因為會害怕,有些東西,一旦得到了就會無法放手,就會得寸進尺的想要的更多。可是,他不配!若最後註定要離開,深深的羈絆只會讓那個被留下的人痛苦。這樣的痛,他不會懂,但只要想到,也會疼的落淚。
  
  因為……這個人很溫柔,很溫柔,所以,不想讓他悲傷,不想讓他難過……不想……
  
  蒼瞑抓住天機揚起的手,舌尖輕輕的吻上掌中的傷口,那樣憐惜,那樣不舍的細細的舔弄。天機拼命的想要將手縮回卻動不了分毫,猛的揚起另一隻手卻也被蒼瞑一把抓住。
  
  熱情的吻朝天機的唇而來,天機臉一偏躲過,臉上便傳來溫熱的吐吸。
  
  “放手!”
  
  天機尖叫著,拼命扭動著身體想要掙脫。蒼瞑將天機的雙手拉到身體上方用左手扣住,右手扭住對方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然後,落下自己的吻。輕輕的摩擦,用舌尖撬開那緊閉的牙,一陣細微的疼猛的傳來,蒼瞑看向那小獸般倔強的瞪視著他的孩子,淺淺的笑,不顧舌尖上被咬出的傷口,在對方的口腔中翻攪□,淡淡的血腥味在嘴裡散溢開來,卻仿佛催情的媚藥讓蒼瞑更是興奮。他聽到懷裡的孩子細細的呻吟聲,猶如最動聽的天籟之音,媚惑著他的靈魂。
  
  他有多久沒有親吻這孩子的唇?他有多久沒有觸摸這孩子的身體?他有多久沒有感受這孩子溫暖的體溫?
  
  久到……他想要拋卻一切顧忌狠狠的侵犯這柔弱的身體,久到他想在這一刻就將自己勃發的欲望深深的埋入那誘人的密境,不停的掠奪!
  
  但是,還不能急!還不能急!
  
  蒼瞑深深的喘了口氣,微微抬起身體,看著那孩子淚水盈盈,嘴唇因為他的肆虐而泛著誘人的色澤。
  
  “別碰我……求求你……別碰我……”
  
  他低低的懇求,淚水順著臉龐滑落。
  
  不要再對我這麼好!不要再讓我產生依賴!不要……再讓我捨不得放手……
  
  “是我……”蒼瞑溫柔的吻上那晶瑩的淚,在微微顫抖的孩子耳邊輕輕的低語,“是我想要你,是我強迫你!所以,你可以不必自責,不必害怕。”
  
  天機的唇角動了動,沒有說話。
  
  “我答應過你吧?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瘋了,我會親手殺了你。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那……那……你喜歡的人……”她不會生氣嗎?
  
  蒼瞑揚起唇,望進那波光流轉的眼眸,像是要看盡裡頭的悲傷與依戀。
  
  “他不會反對……一定不會……”
  
  蒼瞑喃呢著,垂首吻上天機的脖頸,左手放開天機的手將那薄薄的裡衣剝開,天機順勢摟住蒼瞑的脖子,慢慢合上眼。
  
  如果那個人真的不會生氣,如果……蒼瞑真的可以遵守約定,那麼,是不是可以讓他奢求一次呢?就一次……就一次……
  
  蒼瞑用齒輕輕的咬著天機左胸玲瓏的小突起,電擊似的□順著胸口躥上來,天機難耐的挺起胸膛,口裡發出撩人的呻吟。左邊的身體就像要麻木了一樣,但右邊……
  
  好想要!右邊……也想要……
  
  天機雙眼迷蒙的睜開,腦子裡混亂的無法思考任何東西,右手不由自主的抬起向右胸撫去。
  
  蒼瞑一把抓住那不安分的手,輕輕的吻了吻然後壓到頭頂。
  
  “嗯……嗯……”
  
  天機難受的扭動著身體,有些不滿的撅起嘴回望著蒼瞑。
  
  蒼瞑揚了揚眉,戲謔的低語:“想要我怎麼做?你說的話,我就照做哦。”
  
  天機皺著眉頭想了半宿才將蒼瞑的話給消化了,臉兒緋紅的顫著嘴唇用沙啞的聲音低低的說。
  
  “右……右邊也要……”
  
  蒼瞑低下頭一邊啃咬著右邊小小的珠紅,一邊用手輕輕拉扯著左邊的突起,感覺那孩子身體顫了顫,微揚頭看那潮紅的臉龐和迷蒙的眼,心裡的獸就在暗暗的咆哮。嘴唇順著對方的腹部而下,雙手曖昧的撫過對方大腿內側,留戀的在那細膩的肌膚上游走。孩子□可愛的玉莖已微微抬頭,蒼瞑愛憐的吻上那小巧的□,含入口中。
  
  “啊……啊!”
  
  天機慌亂的抬起身子,想要往後縮,卻被蒼瞑緊緊的縛住腰部。全身最敏感的部位被含入溫熱的口腔,在舌尖細細的舔弄下天機的欲望很快漲大。他雙手緊緊的扯著身下的被褥,身體整個繃起仿佛在下一秒就會繃斷的弦,因為一□洶湧襲來的□連靈魂都仿佛要淹沒,天機能做的只是無措的搖著頭,扭動,呻吟,喘息,然後,崩射!
  
  體內的力氣仿佛在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天機半眯著眼一邊喘息著一邊無神的看著床頂,那如電流般傳遍全身的□仿佛還在體內流動,震動著他每一寸肌膚,每一片血肉。唇上傳來淡淡的腥味,天機張開唇,任由蒼瞑在他的唇上肆虐,共用著屬於他的□。他伸出手,緊緊的摟住身上的男子,雙腿張開緊緊的纏住對方壯碩的腰部。那帶著微微細繭的手指撫上他的□,小心的探進他的穴口,有陣陣微小的疼傳來,天機輕輕的吐吸,放鬆著自己的身體。
  
  他想要這個人!他想讓這個人滿足!這樣的感情,是不是喜歡呢?
  
  雙腿被撐開,天機在淚水中看到身上的男子繃緊了唇角,滿頭的大汗,明明已被欲望激的雙眼通紅,卻還是那樣溫柔的看著他,卻還是那樣小心的撫摸著他。
  
  心裡,有種喜悅在悄悄的開出純白的花,那是不被人發現的珍寶,可以讓他珍藏一輩子。
  
  “蒼瞑……”他朝那隱忍的男子露出嫵媚的笑,像暗夜中獨自妖嬈的花,那是誘惑眾生的毒,“……抱我……”
  
  只是輕輕的一句,卻足以讓那被理智困住的獸掙脫枷鎖。蒼瞑將天機的雙腿靠到肩上,毫不留情將自己忍耐已久的□刺了進去。
  
  “嗚~”
  
  那瞬間被充滿的感覺所帶來的疼痛不禁讓天機皺起了眉頭,發出了壓抑的悶哼聲。
  
  “天機……天機……”
  
  蒼瞑的理智卻已在那緊窒的包裹中灰飛煙滅,他扶住天機的腰用力的挺動著腰部,狠狠的抽送著深埋在對方體內的巨大。嘴裡不停喃呢的只有‘天機’這兩個字,仿佛是要將這名字深深的烙入自己的靈魂,他將天機的雙腿壓的更開,整個身體俯上去狂亂的律動著。
  
  疼……很疼……
  
  天機緊緊皺著眉,感覺身體像要被撕裂了一般的疼,□的地方被不斷摩擦著傳來一陣陣刺痛,似乎,疼痛比□更多了一些。
  
  但是,很開心啊!
  
  他伸開手臂緊緊摟住那狂亂的男子,密密的吻落在對方佈滿汗水的臉龐。就這樣被對方需要著,就這樣需要著對方,身體的疼痛似乎在漸漸淡去,剩下的只是那越來越強烈的□,衝擊著靈魂,毀去了意識,只能隨著對方的律動搖擺著身體,□亂的渴求著對方的深入,不知羞恥的呼喚著對方的名字。
  
  這樣,很開心啊!
  
  在這一瞬間,自己,是實實在在存在著。自己,是實實在在的被需要的。
  
  不是那個行屍走肉的敖玄,不是那個背負著國家命運的九玄,更不是那個軟弱到連自己都無法保護的白天灝,他,只是天機啊!
  
  所以,再一次呼喚我的名字,好嗎?
  
  所以,再多要我一點好嗎?
  
  當滅頂的□湧上時,意識仿佛在漸漸遠去,天機攀附在蒼瞑身上,揚起純淨的笑,腦海裡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逝,在最後的黑暗來臨之時,他用連自己都無法聽到的聲音輕輕的喚。
  
  “爹爹……”
  

章六十三

  天機在半夜忽然醒來,沒有一絲倦意的雙眸怔怔凝望著床頂,然後披了件衣服輕手輕腳的下床,從視窗躍出,幾個縱躍已落在了閣樓頂部。
  
  在回風境內,黑沉沉的天空忽然亮起火焰般的金紅,緩緩扭曲著幻為模糊的龍形,然後慢慢消散。
  
  “……有龍族下界……是誰?”
  
  一件披風裹上來,天機仍凝望著遠方已經暗淡的金紅,將身體往後靠,一雙有力的臂膀環繞住他的身體,溫暖便透過肌膚滲過來。
  
  “龍族嗎?”
  
  “嗯……”
  
  “感覺的出是誰嗎?”
  
  天機皺起眉,腦中閃過那金紅色的長髮和桀驁不馴的雙眸,還有……浸透衣衫的殷紅鮮血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五哥……”
  
  “有麻煩嗎?”
  
  “他的性子很烈,而且,我記得敖玄離開龍王界時似乎刺了他一劍……”
  
  蒼瞑皺了皺眉。也就是說,會很麻煩……
  
  “蒼瞑,”天機忽然昂起頭看著身後的蒼瞑,“你喜歡的人是怎樣的人?”
  
  蒼瞑愣了愣,垂下頭輕輕吻那光潔的額頭:“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
  
  “那她為什麼不在你身邊?”
  
  “因為我的無能失去了他,所以,我要將他找回來。”
  
  “以墮天為代價嗎?”
  
  “那不是代價,要想得到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那是必須要有的力量。”
  
  天機看那俊美的臉上浮現溫柔的笑,忽然就有些嫉妒那個人。
  
  “蒼瞑,你喜歡我嗎?”
  
  蒼瞑凝望著那昂起的小臉,墨紫的發垂落下來掩去他眼裡的痛。
  
  “不……”
  
  天機的唇一點點展開,美麗,純淨,那是開在雪山之巔的冰蓮,沒有一絲雜質。他轉過身,摟住蒼瞑的脖子,將臉靠在對方胸前,低低的喃呢。
  
  “真好呢……”
  
  是啊,我並不愛你。所以,你可以放心的在我懷裡安睡,不用害怕那剪不斷的情會在最後的時刻化為鋒利的劍將我傷的累累傷痕。
  
  是啊,你並不愛我。所以,即使最後我們註定刀劍相向,你,也不會悲傷,是嗎?
  
  可是,天機,你可知道,在你瘋狂之前,我的心已是傷痕累累,我的靈魂已悲泣著,為你的傷痛而幾盡瘋狂?
  
  可是,蒼暝,為什麼,只是一個‘不’字卻會讓我的心疼的那樣厲害,幾乎無法呼吸?
  
  為什麼……
  
  第二天天空下起了小雨,不大,卻是綿綿柔柔,絲幕一般為整個世界披上了一層薄紗。天機趴在視窗伸出手,任由雨水打濕自己的手掌,那冰涼雨滴順著手臂慢慢滑落,在光滑的肌膚上落下淺淺的痕跡,看起來,像淚。
  
  龍族大多喜歡水,特別是銀龍。因為水是至純之物,似柔也剛,含了靈氣的水可以洗去一切的污穢與邪惡。
  
  天機抬頭望向烏雲密佈的天空,心裡琢磨著是不是讓雨下的再大點,然後化了真身去雨幕裡泡泡。
  
  “這城裡原本就多水,雨要再大可就淹了。”
  
  天機扭過頭,朝坐在桌邊看書的男子撅起了嘴:“你怎麼知道我要降雨啊?”
  
  “因為你一臉饑渴的瞧著那雨水。龍族喜水,這是常識。”
  
  “就算這樣也不能證明我想降雨!”
  
  蒼瞑放下書看著明顯在狡辯的天機,伸出手指在眼前搖了搖:“天機,好孩子可不能說謊哦~”
  
  那完全是哄小孩的語氣讓天機漲紅了小臉,氣鼓鼓的別過臉去。蒼瞑暗自偷笑,拿起書正準備繼續看,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上君。”
  
  蒼瞑走過去開門,儒雅的男子一臉笑意的站在門口,正是曾幫蒼瞑盜取‘碧火精’的三蓮神族葵。
  
  “葵,多謝你的款待了。”
  
  “上君哪裡的話?”葵輕笑著走進來,“葵說過,只要上君需要,葵赴湯蹈火再所不辭,更何況這龍吟閣原本就是為二位所建。”
  
  一雙手忽然撫上葵的雙眼,葵嚇了一跳,本能的後退了一步。
  
  “你眼睛看不到?”
  
  聽到那帶著些稚氣的聲音,葵恭敬的行禮:“葵見過少君。”
  
  天機將少君這兩個字在嘴裡默念了幾遍,皺了皺眉:“為什麼叫我少君?”
  
  葵一時語滯,不知所措的朝蒼瞑的方向看了看。蒼瞑撫了撫天機的發,笑道:“天機,你先出去轉轉,我有些事要和葵說。”
  
  天機看了看蒼瞑,再看看葵,負氣的甩了甩袖,冷哼一聲:“我才不稀罕聽!”說完踩著重重的步子摔門而去。
  
  天機在門口站住,咬了咬唇,小偷似的將耳貼到門上,卻只聽到些隻字片言,隱約有‘……天石……雪山……’什麼的,卻完全摸不著頭腦,不禁有些氣惱,但剛才已經說了不稀罕聽,這會兒若再進去那可太沒面子了。
  
  哼!我才不要聽!
  
  一咬牙,天機氣呼呼的離開。
  
  水樓的後半部分是客房,而前半部分則是茶樓飯館。今天因為下雨,許多住店的客人無處可去,都集中在前樓的茶館中喝茶聊天。天機隨意撿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點了些小點心,一杯茶,自娛自樂。
  
  “哎,你聽說沒有。前段時候從開雲消失的妖魔鬼怪啊,又出現了!”
  
  天機拿著糕點的手頓了頓,豎起耳朵聽隔壁座的兩人交談。
  
  “真的?”
  
  “騙你幹嗎?聽說回風的先頭部隊夜裡忽遭妖魔侵襲,死傷無數,開雲在妖魔之後乘機夜襲,大獲全勝哪!而且……”男子忽然壓低了聲音,“回風帝前天夜裡差點就死在妖魔爪下啦。”
  
  “什麼!”
  
  “聽說要不是耀金族長來的及時,回風帝就一命嗚呼了。我看哪,這場戰爭打不長了。”
  
  “也是……人類哪能跟妖魔鬼怪拼啊?耀金族再強也不可能是天羽,紅蓮,洛水三族的對手。”
  
  “嗯!嗯!聽說連回風帝的親弟弟青王都勸他向開雲歸降呢。看來,開雲帝真是要統一四國了!”
  
  那兩人下面說的天機已聽不進去。慢慢的嚼著嘴裡的糕點,天機揚了揚唇。
  
  二哥,夜魈,這份情,我記下了!
  
  “瞧瞧,這是哪來的美人!一個人坐著不寂寞嗎?”
  
  天機眼也沒抬,端起茶細細的品。
  
  “嘿~美人,小爺陪你喝茶怎樣?”
  
  一雙手朝天機的臉頰摸來,天機臉一偏,右手一甩,一杯熱茶整個的澆在那自栩風流的藍衣男子臉上。
  
  “啊!”那人被澆個正著,燙的掩面慘叫,剛想發難,卻見到天機微微抬起頭來,嬌顏如玉,清麗絕豔,最是那一雙波光流轉的眸子,勾的人魂兒都飛上了天。
  
  “美……實在是美……”
  
  男子喃喃自語,竟是忘了臉上的疼痛。待到天機淺淺一笑,更是連魂都沒了。
  
  天機緩緩站起來,慢慢朝男子走去,然後,一腳踹在對方肚子上,將男子直踹的撞到牆上,完了還不忘用極度輕蔑的語氣冷冷的從鼻子裡哼出一個字。
  
  “豬!”
  
  對一個自認風流的公子哥而言這個字簡直就是絕頂的侮辱啊!男子白了臉龐,忽然暴起,手中摺扇猛的展開朝天機襲去,那扇沿上隱隱能看到刀鋒的白亮。
  
  天機揚了揚眉,唇角嚼起一抹冷笑,巋然不動。
  
  眼看著扇沿就要觸上天機的脖頸,圍觀的人都不禁發出驚恐的低喊,男子的手忽然被人一把抓住,然後,猛的朝後一折。一聲脆響過後,淒慘的哀嚎殺豬一般響起。
  
  天機瞥了一眼疼的跪倒在地的男子,然後抬眼看向眼前的人。
  
  “烈錚?”
  
  天機並不記得這人,但當他還在青王府時卻見過他好幾次。耀金族的大長老,怎會來此?
  
  “九殿下,”烈錚朝天機拱了拱手,“主子特地讓我趕來轉告您,五殿下從龍王界下界來了,請您千萬別動用龍力,莫讓對方找著您。”
  
  真是五哥……瞧二哥這意思,恐怕來者不善呢……
  
  “還有……”烈錚笑了笑,“主子擔心九殿下的安危,特讓我陪在您身邊,直到您想回去為止。”
  
  天機剛想回絕,水樓的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紅發的男子慵懶的靠在門邊,朝天機揚了揚手。
  
  “既然如此,多我一個也無所謂了吧~”
  
  血修羅,流鉞!
  
  青王府內,敖青頭疼的看著坐在一旁擦拭著手中長刀的紅發青年。
  
  “敖焰,你沒事跑這兒來幹嘛?”
  
  龍王第五子敖焰人如其名,一頭火紅色的長髮,金紅色的眸子就仿佛夜裡燒著的烈焰,與那爆躁的性子相襯的很。但這會兒,那焰色的眸子裡卻蘊了寒冰似的,冷冷的瞥了一眼敖青。
  
  “二哥難道不知道我來幹嘛嗎?”
  
  敖青揉了揉額角:“小九的事我會處理,你別在這給我添亂,快回龍王界去。”
  
  “是啊,”敖焰吊起眉梢,淡淡的嘲諷便從那粗獷的眉眼間流瀉了出來,“二哥處理來處理去,咱們可連九弟的影都沒瞧見。二哥這事處理的可真是好。”
  
  “敖焰!”敖青一拍桌子,鳳眼眯起刀刃般的寒氣。
  
  敖焰毫不畏懼的回瞪:“我難道說錯了?二哥可是打算等小九死了再將他的屍體給帶回龍王界?”
  
  敖青沒有回答弟弟的問題,反問道:“敖焰,你老實說,你來是不是為了小九臨走時那一劍?”
  
  敖焰垂著眼不說話,右手卻猛的握緊了手中的刀。
  
  敖青看在眼裡,暗暗歎了口氣:“五弟,小九並非有意,你何必要一直耿耿於懷?”
  
  ‘啪!’
  
  兩人之間的檀木桌忽然從中間裂開,一股金紅色的火焰憑空而起,瞬間就將那桌子燒成了灰。敖焰猙獰著俊容,手一使勁便將手裡的刀給折成了兩半。
  
  “二哥不是那被刺的人,自然可以說風涼話!”
  
  “五弟……”
  
  敖焰將手中刀一扔,轉身就走。
  
  “敖焰!”
  
  敖焰停下腳步。
  
  “你莫要逼他!否則他真會瘋!”
  
  敖焰微微扭過頭,低低的喃呢了一句,消失不見。
  
  “他若真瘋了,那倒好了……”



章六十四

  “所以,你轉了一圈後就撿回兩個人嗎?”
  
  蒼瞑看著跟在天機後面的烈錚和流鉞,忽然覺得頭有點疼。這些人難道就不能讓他和天機安生幾天嗎?
  
  “是他們硬要跟著我的。”感覺出蒼瞑語氣裡的不悅,天機委屈的癟了癟嘴。
  
  “我不是在怪你……”蒼瞑將天機拉到懷裡,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背,然後冷冷的看向烈錚,“烈錚長老倒是閑的很,難道不用輔助耀金族長管理族內事物嗎?”
  
  烈錚淡淡一笑:“天下大勢已定,烈錚在不在已無關緊要。再說了,既然您堂堂天羽族長都可以丟下族人不管,烈錚又怎會在乎那些瑣事?”
  
  蒼瞑冷哼了一聲,目光移向流鉞。
  
  流鉞斜依在軟榻上,微微掀了掀眼簾,看著蒼瞑摟住天機腰部的手臂,似笑非笑:“夜魈不放心,所以硬把我從前線給拖過來讓我看著君別被人給欺負了~”
  
  流鉞那‘欺負’兩字說的極是曖昧,還重重的加了音量。蒼瞑自然知道他話裡的意思,但他欠夜魈一份情,如今對方既已說的清楚是受夜魈所托而來,他自然是不能發作。
  
  蒼瞑站起來,摟緊懷裡的孩子,冰冷的目光從兩人身上掠過:“兩位既然要跟,本君也不阻攔,但莫要擾了我和天機的清靜。否則……”
  
  話沒說完,但那全身颮散出來的煞氣已將蒼瞑的意思表達的明明白白。烈錚笑著點了點頭,流鉞抿起唇不語。
  
  “蒼瞑。”看到蒼瞑要去裡屋,烈錚忽然開口叫住對方,“你此行的目的……可是隱龍雪山?”
  
  “……你既已心知肚明,又何必再問?”
  
  天機聽不明白這兩人話裡的玄機,好奇的偏頭去看,卻瞧見烈錚臉色微白,雙手緊緊握起似在忍耐什麼,似是感覺到天機的目光,烈錚莞而一笑,儒雅溫和,方才隱隱的痛苦神情竟仿佛海世蜃樓一般轉瞬即逝。
  
  隱龍雪山上……有什麼嗎?
  
  天機被蒼瞑拉著進到裡屋,見對方臉色陰沉,伸手撫上蒼瞑的臉龐:“你不高興?”
  
  蒼瞑苦笑,將臉頂在天機額上,細細磨娑:“原本想和你一路遊山玩水,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先不說有這兩個跟屁蟲在後頭實在是大煞風景,昨夜那下界的龍族也是個麻煩,恐怕還是要先去隱龍雪山將另一半天石取到手。只是……天機……可會難過?
  
  “蒼瞑?”
  
  天機感覺到那摟著自己的雙臂又緊了緊,他將臉龐貼到男子的胸前,感覺那強有力的心臟鼓動在耳邊響起,一下,一下,堅定而讓人安心。他伸出手環住蒼瞑的腰,讓自己的身體緊緊的貼和那強壯的身軀,溫暖,便從每一寸肌膚滲透過來。溫潤的唇從他的額上滑落,在臉龐上流連不去,然後輕輕的落在他的唇上。天機微微啟唇,將對方不安分的舌納入口中,唇舌□,呼吸重疊,心裡便仿佛有喜悅在慢慢膨脹,連心都要炸開了一般的甜蜜。
  
  蒼瞑摟緊懷裡的孩子,聽那幽幽的低喘在耳邊挑撥一般撫過,落到他心裡,卻是疼的讓人喘不過氣的傷。想到自己即將要做的事,他竟開始慶倖這孩子忘記了一切。他可以對這世上所有的人無情,卻捨不得看這孩子稍稍皺一下眉,然而,天石他勢在必得,即便是要傷了那無辜的人。還好,這孩子什麼都不記得,那樣,便不會傷心了吧?
  
  天機,你別怪我!別怪我!
  
  兩日後,天氣終於放晴,蒼瞑一行決定離開。葵一直將四人送出城外,惜別之情自是不必提。等四人走遠,陪著葵一起來的遷遷扶住葵準備回‘水樓’,眼前忽然出現一位穿著寬大斗篷的人,看身型應是男子。遷遷感覺到自己扶著的手臂猛的一僵,不禁疑惑的看向葵,卻發現自己的主子竟是一臉蒼白。遷遷知道自己家主子雖看不到,但感覺卻很靈敏,眼前的人到底是誰,能讓三蓮的神族如此動容?
  
  “他們要去哪裡?”
  
  葵的唇顫了顫,終究還是說了出來:“隱龍雪山。”
  
  男子點了點頭,從葵的身邊走過。
  
  “請等等!”
  
  男子站定,卻沒有回頭。
  
  “族長……族長她……怎樣了?”
  
  “……她已經不在了。”
  
  葵的身子一陣晃動,嚇的遷遷急忙扶住對方。再抬頭,那男子已沒了蹤影。
  
  此次四人同行雖不是很急卻也沒了遊山玩水的興致,天機原本就沒有目標,蒼瞑去哪他就跟到哪,而流鉞則是天機到哪他就到哪,倒是烈錚這一路雖還是談笑風生,但隨著目的地的接近明顯憂鬱了許多。天機曾悄悄問過烈錚,他明明是耀金族大長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何會奉敖青為主。烈錚的回答是他希望敖青能實現他一個願望,卻沒有細說是什麼願望,但天機卻能感覺出烈錚語氣裡的無奈與悲傷。
  
  這個人,也有自己的傷心往事吧?
  
  天機心有淒淒焉,對自己能與蒼瞑相遇之事更感欣慰。對現在的他而言,想不想的起來已無關緊要,只要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直到生命的盡頭,已是蒼天垂憐!
  
  十日後,四人終於到達隱龍雪山山腳,從雪腳到山上馬車已用不上,但四人都非凡人,爬個雪山跟本不在話下,不到半柱香的時候四人已到了雪山頂。
  
  白雪皚皚,蒼蒼莽莽,那是種美到極至的純與靜,讓人的心一下子變的空靈而平靜。
  
  雪山頂上只有兩座小木屋,其中一座木屋的門忽的打開,一位粉衣的少女走出來,瞧見四人時先是一愣,目光在觸到天機時猛的扯開燦爛的笑容,高聲叫喚著朝天機的懷裡撲去。
  
  “小天~”
  
  天機有些吃驚的摟住那柔軟的身軀,微微垂頭看那少女揚起紅撲撲的小臉,美麗的眸子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小天,你終於回來了~你別再走了好不好?我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給你哦~別走好不好?”
  
  這女孩……似乎神智不清呢……
  
  天機的心裡掠過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的心痛,愛憐的撫了撫少女的臉龐,點頭。
  
  “太好了~太好了~小天不走了~哥哥,小天不走了~”
  
  少女高興的拍起手,扭頭朝後嚷道。天機抬頭看去,那應該無比熟悉的青年朝他慢慢走來,停在他和少女的身前,溫和的微笑,然後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那一瞬間,天機竟想要落淚,心裡似乎有什麼要噴湧而出,卻又無法明言。
  
  “你來幹什麼?”
  
  錦河將錦葉拉到懷裡,惡狠狠的看著走在最後的烈錚。天機看到烈錚臉色微白,視線在錦河和錦葉的身上掠過,落在兩人的後頭,雙唇顫了顫,終是幽幽出聲。
  
  “錦娘……”
  
  那美豔的女子一臉震驚的靠在門邊,顫抖的雙手緊緊扭著衣擺,看著烈錚的眼裡竟有淚光閃爍。烈錚踏步上前,卻被錦河伸手檔住。看著對方那冷峻的面容,烈錚止步,視線卻一刻也沒離開錦娘,直到對方轉身回屋,才默默垂下頭,神色哀淒。
  
  天機的手忽然被蒼瞑拉住,雖有些擔心烈錚,卻還是跟隨對方朝另一座小屋走去。
  
  屋門輕輕打開,有細小的塵埃在陽光中游曳不定,木制的桌椅上一塵不染,顯然是有人在時時打理。天機走進去,指尖在那略顯粗糙的桌面緩緩滑過,便仿佛有淡淡的溫和從指尖一直傳到全身。那是屬於這間屋子的記憶,恬靜而平淡的生活所留下的溫暖與安寧,在失去主人之後慢慢的沉澱,凝結在了每一寸空間。
  
  緩緩閉上眼,仿佛有甜美的聲音在空氣中回環。
  
  爹爹……爹爹……
  
  那是誰喚在口裡的欽慕?那是誰落在心裡的情?多年之後,卻還是軟軟柔柔,綿綿不斷?
  
  “你還記得這兒嗎?”
  
  天機睜開眼,望進那默紫的眼眸。他不知道那眼裡是否有著隱忍的期望,卻只能輕輕的搖頭。
  
  “……不記得也沒關係……”
  
  他看到蒼瞑微微的笑,溫和而平靜,可為什麼,眼裡,要有悲傷呢?
  
  蒼瞑,你,真的不愛我嗎?
  
  晚上的晚飯是在錦娘那吃的,烈錚似乎有些局促,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直低著頭扒飯不言不語。天機看到錦河雖冷著一張臉,卻還是夾了塊兔肉扔進了烈錚的碗裡,烈錚先是有些驚訝,然後便一臉的欣喜,眼眶裡似乎都有些紅,錦娘卻是一臉笑意,視線從烈錚身上移到錦河身上,那笑容便更大了。
  
  天機搞不明白這三人是怎麼回事,偏頭想了想,夾起一塊兔肉放到蒼瞑的碗裡,然後揚起小臉甜甜的笑。
  
  蒼瞑愣了愣,扭頭看到天機微紅的臉,淺笑不語,夾了兔肉放到嘴裡。天機眼裡亮了亮,抿起唇垂首,掩去唇角翹起的弧度。
  
  “君~”流鉞依到天機身上,聲音慵懶,“我也想吃兔肉呢~”
  
  天機伸筷要去夾,筷子卻被蒼瞑壓住。
  
  “想吃的話自己夾!”
  
  “切!憑什麼你就能吃君夾的兔肉?”
  
  蒼瞑挑眉,不屑和流鉞多說。
  
  “君~”流鉞開始耍賴。
  
  天機左瞧瞧右瞧瞧,將自己碗裡的兔肉夾起準備給流鉞,還沒抵達目的地,兔肉就被蒼瞑橫筷奪了去。流鉞火了,伸筷去搶,蒼瞑自是不會輕易鬆手,兩人竟在桌上為了一快兔肉開始撕殺。爭了好一會,那兔肉被兩人同時一挑,竟落到了錦葉的碗裡。錦葉看看你,再看看他,忽然揚唇一笑。
  
  “謝謝小天~”然後一口吞了。
  
  蒼瞑陰著個臉不說話,流鉞不爽的別過頭去。天機慢慢的揚起唇,一下笑出聲來。其實並不是特別好笑的事,天機卻笑的極其開心,由原先的低笑漸漸變為大笑。
  
  笑了一陣,天機忽然覺得周圍好靜,一抬頭,發現大家竟都盯著他瞧,一時竟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紅了臉。
  
  蒼瞑輕輕揉了揉他的發,流鉞夾了塊兔肉在他碗裡,烈錚輕笑著不說話,錦娘滿眼疼惜的看著他,錦河朝他眨了眨眼,錦葉捧著微紅的小臉羡慕的說。
  
  “小天笑起來好漂亮!”
  
  天機垂下眼簾,捧起碗拼命扒著飯。有什麼在臉上輕輕的滑過,那飯,便帶了些鹹味。
  
  二哥,你知道嗎?我現在,很幸福呢~
  


章六十五

  山上的日子很平淡,平淡到每日早晨起來天機都有大把的時間看著那茫茫雪海□,然後陪錦河練練劍,陪小葉子捉兔子,陪流鉞耍嘴皮子,這日子,愜意的讓天機有種不真實的錯覺。
  
  像他這樣的人,真的可以擁有這樣連想一想都會讓人微笑的生活嗎?可是,他現在確實擁有著呢~平淡的讓他心懷感激~所以,蒼天啊,如果可以的話,請就這樣讓他直到老去吧。
  
  相對於天機的快樂,蒼瞑卻明顯心事重重。天機曾見過他和烈錚激烈的爭吵,錦娘在一邊默默垂淚,錦河則是一臉的凝重。他試著問蒼瞑,對方卻總是淺笑不語,問急了,就用唇封了他的口。去問別人,他們也是三緘其口,連與他無話不說的流鉞都不肯吐露一點資訊。在雪山上住了幾天後,幾乎每一天都會有信鴿飛來,原先蒼瞑還將消息拿下來瞧瞧,後來乾脆理都不理,而且也不准天機去看。這種種的種種,讓天機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大,他覺得所有的人都有事瞞著他,而且那件事絕對與他有關,卻沒有人願意和他明言。直到那一天那只信鴿沒有去找蒼瞑,反而停在了正在陪錦葉玩耍的天機肩上,天機將信取下細看,輕揚唇角。
  
  是給他的信!
  
  天機瞞著所有的人去了隱龍雪山的降龍峰上,白衣的女子背對著他站在峰頂,裙衣飄飄,在一片白雪皚皚間竟有種神仙之姿。似是感覺到有人來,女子轉過身,美豔如花卻掩不去眉間輕愁。天機知道自己以前一定見過這個人並且沒有多少好感,所以語氣也有些生硬。
  
  “你找我?”
  
  落瑤看著眼前的少年,眼中閃過詫異:“……聽說你失憶了,果然不假……”
  
  “你到底有什麼事?”
  
  天機皺起眉,不想跟這女人多廢話。哪知道落瑤竟忽然跪倒在地,將天機嚇了一跳。
  
  “你這是幹什麼?”
  
  “求你放過蒼瞑,放過天羽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落瑤冷笑,“蒼瞑為了你丟下天羽族不管不顧,遮罩了隱龍雪山所有的法術傳送不說,如今甚至連信都不接,你竟然說不明白?”
  
  “為了……我?”天機喃呢,心開始狂跳。
  
  落瑤站起來,猙獰著面容一步步逼近。
  
  “十年前他為了救你竟強行破了我的幻陣,我一直以為他是愛子心切,可原來,我不過是自欺欺人!呵~天機,天機,你有什麼好!竟引的他不顧世俗常倫與你父子相奸!”
  
  天機猛的睜大眼,腦中的記憶碎片一塊塊拼湊,那個人的溫柔,那個人的寵愛,那個人的深情,那是他要銘刻在靈魂的深處永遠也無法磨滅的記憶,他怎會忘了?怎會忘了?只是,當一切重新被記起,當那被華麗的輕紗所掩蓋的過往在他的眼前一點一點被揭開,最清晰的,只是裡面鮮血淋漓的傷口與無處而去的悲傷。
  
  “為了你他明知道我義母慘死在你手中卻還是對你一味偏袒;為了你他毫不猶豫的將天羽族拉住四國之爭;為了你……為了你他竟不惜墮天也要與天抗衡!可天機,你為他做過什麼?除了將他拖入背天逆地的命運,你為他做過什麼?像你這樣的人,怎值得他如此相待?”
  
  天機步步後退,背猛的撞在樹上,積雪簌簌的落下來,冰冷他的臉龐。
  
  ——蒼瞑,你喜歡的人是怎樣的人?——
  
  ——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
  
  哈~最美好的存在?爹爹,你好傻,好傻啊!我怎麼會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如果沒有我,你是否還會是當年尊貴無比的天羽族長,不會因為父子相戀而被世人唾棄,不會因為這不被允許的愛情而選擇墮天,不會……因為我的離去而痛不欲生?
  
  “天機,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麼恨你。這樣的你,為什麼不去死!”
  
  死?是啊,若他真死了,一切都可以結束。可是……可是……捨不得……他捨不得。只是想著‘離開’這兩個字,心都仿佛要痛的裂開,靈魂都在悲鳴。他是如此的自私,即使要將那個人拖入地獄,他還是想要十指相扣,相依相偎。他只想聽那個人低聲呼喚他的名字,他只想靠在那個人的肩頭看雲舒雲卷,四季流逝,這樣,也不可以嗎?
  
  “不……”他抬起頭,揚起哀淒的笑,眼裡卻有著堅如磐石的執著,“父子相奸,墮天逆命,那是我們共同犯下的罪。只要他沒有開口要求離開,即使是死,我也不會放開他!”
  
  落瑤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少年,想起蒼瞑離開天羽族說的話。
  
  ——長老曾問過我若族人與天機只能選一,我選哪一邊?以前的我或許還有些猶豫,而現在,我只要天機。只要他還願意留在我身邊,還願意愛我,即使是死,我都不會放手!——
  
  你們……都是瘋子!而我,也是瘋了吧?
  
  落瑤一揮手,天機已被潛伏在四周的天羽族人團團圍住。
  
  “今日邀你來,原本就沒打算讓你回去!天機,你欠我的,該還了!”
  
  天機的目光從包圍他的族人中掠過,然後落在落瑤身上。這女子有著絕世的美貌,有著高人一等的地位,可終其一生,終究是得不到心中所愛。多麼可憐!
  
  “除了爹爹,我,不欠任何人的!”
  
  天機挑起傲慢的笑,眉宇間滿是尊貴的狂妄。銀髮輕舞,白衣翻飛,話音未落之時天機猛的一揮右臂,一股銀色勁氣伴著龍吟聲呈圓弧狀以天機為中心朝外輻射而去,所到之處,雪狂舞,樹木摧,山河崩,天地裂,仿佛銀龍遨遊天際,搖首擺尾,須揚爪舞,無人能阻!
  
  天機看著倒了一地的天羽族人和一臉絕望的落瑤,轉身,白色的衣擺仿佛利刃生生的切開大氣,割斷了一切的猶豫與彷徨。他所要的,他所期盼的,如果沒有那個人的存在,一切都沒有意義。
  
  所謂自由,因為有那個人的包容,才更顯的無拘無束。
  
  所謂愛情,因為有那個人的深情,才更顯的彌足珍貴。
  
  所謂未來,因為有那個人的存在,才更顯的天長地久。
  
  那是他拋棄一切也無法割捨的人,他的父親,他的愛人,他存在的唯一理由!
  
  天機開始在樹林裡飛奔,每一次騰躍都喚起一點甜蜜的記憶,每一此呼吸都脹的心都覺得痛,每一次落下都仿佛要激起眼裡努力抑制的淚。
  
  ——為了你他竟不惜墮天也要與天抗衡!——
  
  天機身形一滯,狼狽的摔倒在地,冰冷的雪濺上他的臉龐,刺骨般的冷。他趴俯在地上,緊緊的握起拳,一下,一下,狠狠的敲在雪上。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傻?為了我……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爹爹,不要再對我這麼好!不要再對我這麼好!求求你!求求你!
  
  “啊———!!!”
  
  山林間,仿佛受傷的野獸般悲傷的哀鳴聲幽幽而起,那是誰的心裂開猙獰的傷口,鮮血淋漓!
  
  我愛你!我愛你!除了這三個字,我還能用怎樣的語言表達我的情?可是,我明明如此的愛你,為什麼總是傷你最深?為什麼那份愛卻總是成為最利的劍?
  
  爹爹,我能為你做什麼?我到底能為你做什麼?
  
  “小九……”
  
  天機抬起頭,淚眼模糊中看到那隨風輕舞的火紅色長髮。
  
  “五哥……”
  
  敖焰伸出手:“跟我回去。”
  
  “不……”他要去找爹爹!他要去找爹爹!
  
  聽到天機的話,敖焰的臉色一下陰了下來。身形一閃已掠到了天機跟前,抓著天機的手臂一把將他扯了起來。
  
  “我可不會像二哥那樣由著你!現在就跟我回龍王界!”
  
  “不!”
  
  天機尖叫著揮舞著手臂,指甲在敖焰的臉上劃出淺淺的血痕。敖焰愣了愣,隨即露出哀淒涼的神色。
  
  “好!好!你不回去,那就打倒我!就像你當年刺我一劍從龍王界逃離一樣!”
  
  “不……不……”天機搖著頭,淚水順著臉龐滑落。
  
  “怎麼?你不是很厲害嗎?你不是不顧手足之誼嗎?動手啊!”
  
  “不……不要……”天機蒼白著臉,眼神狂亂的拼命想朝後退去,卻因為手臂被敖焰拉住而動彈不得。
  
  那是……憤怒……還有……悲傷……
  
  那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弟弟啊!他怎能這樣絕決的離開?他怎能那樣狠心的刺我一劍?難道人界比龍王界更好嗎?難道他轉世的家人竟比他真正的家人更疼愛他嗎?不甘心!不甘心!
  
  小九,你不能這樣對我!不能這樣對待和你一樣痛苦的族人!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求求你們!別逼我!別再逼我!
  
  “五弟!”跟著敖焰過來的敖青一把制住敖焰的肩膀,大聲厲喝,“你趕快給我放手!你真的想把他逼瘋嗎?”
  
  “我沒有逼他!是他在逼我們!”
  
  為什麼……聲音會那麼遠?心跳的聲音好大,好大,擂鼓一樣充斥著腦海。天空好藍,藍的仿佛一碰就會碎似的,如果真的碎開了,會怎麼樣?如果這世界整個毀了,會怎麼樣?不!不行啊!有人會悲傷,有人會痛苦!可是,已經很累了,很累了,再也管不了那麼多。可以讓我睡一會兒嗎?就一會,就一會兒!然後,爹爹,我去找你,我們……一起……一起……
  
  正與敖青爭吵的敖焰忽然感到一陣殺氣,卻來不及反應,一股刺痛從腹部蔓延上來。他驚愕的看著眼前的天機,蒼銀的發染上夜的黑,美麗的眼眸蘊起死亡的紅,尖銳的指甲猛的抽出,血液飛濺中,揚起冰冷的笑!
  
  那是黑夜中潛伏的獸,那是人心中化不開的欲,那是他純淨的生命中無法承受的愛與恨!
  
  ——在我瘋狂之前,在我傷害更多愛著我的人之前,你會殺了我嗎?——
  
  ——……我會。——
  


章六十六

  “天機……”
  
  黑髮的少年對這名字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眼神冰冷的看著驚愕的敖焰。
  
  蒼瞑緊緊的握起了拳,心疼的厲害。
  
  那是天機嗎?那是他捧在手心怕傷了一分一毫的孩子嗎?他只不過離開一會兒,怎麼會……變成這樣?
  
  一直靜立的少年忽然抬起右手,掌中龍氣化為一柄銀色長劍。身體微偏,手腕輕轉,長劍在空中劃出半圓的弧線,將從後方襲向他脖頸的手臂齊腕切斷。鮮血飛濺間,天機猛的轉身躍起,黑髮飛舞宛如蒼鷹擊空,身姿矯健直若飛燕淩空,手中長劍挑起重重疊疊的劍花,襯著唇角揚起的冷笑直朝流鉞的胸口刺去。
  
  原本想由後方先制住天機的流鉞根本沒想到對方的感覺竟會如此靈敏,在他斂去一切氣息後仍能發現自己的偷襲,劇痛襲來之時再抬頭只見那銀劍閃著森然的光芒直朝他的脖頸而來,強大的劍氣壓迫著他的身體,竟是讓他退無可退。眼見著那劍尖就要觸到他的身前,一把劍橫空一挑,將天機手中的劍挑開。
  
  ‘離殤’在蒼瞑的手中陣陣鳴響,鳴空之音竟帶著幾分蕭瑟與肅煞。天機已不認得眼前的人是誰,見有人阻擋,丟下流鉞,手腕一翻銀劍朝蒼瞑直直而去,雙劍相擊發出尖銳的鳴嘯,其上附帶的靈氣相撞直震的飛雪狂舞,樹木倒塌。天機越鬥越勇,手中長劍飛挑如花開繽紛,精妙絕倫中專朝對方命門而去,劍勢淩厲狠辣不見一絲猶豫。蒼瞑看在眼裡痛在心頭,明知道對方已只剩下殺戮的本能,明明曾那樣堅定的答應過在這一刻來臨之時會親手殺了對方,可是……還是捨不得……還是捨不得……
  
  心中的痛讓蒼瞑只守不攻,再加上如今他的力量並不完全,兩人鬥了幾回合後蒼瞑便漸漸落了下風。天機的攻勢越發淩厲,眸子裡卻靜的仿佛千年寒冰凝結的湖,沒有一絲波瀾。劍尖輕挑,擋住蒼瞑的攻擊,劍身順勢沿著‘離殤’的劍身滑下,金屬相磨發出刺耳的聲響,天機嘴角微揚,劍隨身走,快若疾電,竟是毫不留情的朝蒼瞑的胸口而去。
  
  蒼瞑心中淒涼,在那一瞬間竟生出死意,與其要讓自己親手殺了至愛,倒不如死在對方手上,也好過自己痛不欲生!這樣想著,面對天機的利劍竟是擋也不擋,只是深深的凝望著對方等待著死亡的來臨。然而,命運往往總是愛捉弄人,那把劍沒有刺入蒼瞑的胸口,而是深深的紮進了擋在他身前的男子身上,寬大的兜帽落下來,露出那金色的長髮與俊美的容顏。
  
  葉秋離!
  
  “傻瓜……”尾隨眾人而來的葉秋離看著眼前眼神冰冷的少年,露出溫柔的笑容,“傷了他……你可是要後悔……一輩子的……”
  
  鮮紅的血染紅了他的胸口,血絲順著他的唇角流下。天機皺了皺眉,想將劍拔出,卻被葉秋離一把抓住劍身,鋒利的劍刃刺破他的手掌,殷紅的血在銀白的劍身上緩緩流淌,像純白的大地上流出蜿蜒的血河,帶著憂傷的美麗。
  
  “天機,你可還記得……曾許我一個願望……”葉秋離伸手撫上天機的臉龐,喃喃的低語傾注了多少來不及說的愛和怨,“我不求別的……若真有來世我定會去尋你……到那時……到那時……在心裡留一席之地給我……可好?”
  
  天機的眼神依然冰冷,右手中的劍被葉秋離死死抓住拔不出,左手忽的成爪狠狠的抓向葉秋離的眉心,然後在對方驚愕的目光中猛的拔出,手中,一顆閃爍著金紅光芒的神核映出天機沒有一絲表情的臉。鮮血淋滿了葉秋離的面龐,他揚唇,俊美的容顏上滿是癡狂的笑,在那一刻竟是奪目的讓人無法移開視線。他猛的抬起身子,抓住天機的肩狠狠的吻上那冰冷的唇,圓睜的雙眼深深的凝望著對方血紅的眸子,像是要望進心裡,望進魂裡,望進那無法預知的來生。
  
  身體慢慢的滑落,雙手在天機純白的外袍上拖出蛇般扭曲的痕跡,一如他們從相遇到別離的短短十年,沒有平緩的前行,沒有甜蜜的安寧,只是在互相利用互相試探中猜測著對方的心思,只是在傷害與被傷害中用利刃在對方的心裡劃出永遠無法痊癒的傷口,到如今,所有的痛苦與無奈都化成了天機唇邊那妖嬈盛開的血色妖花,即便消失了痕跡,也是在魂裡落下了無法磨滅的根。
  
  這一系列的變故讓一直處於震驚中的敖青敖焰終於緩過神來,兩人其上準備先將天機制住再做打算。天機本能的感覺到自己無法在這兩人手中討到好處,猛的一揮劍,揚起飛雪漫天,等雪花消散,天機早沒了蹤影。
  
  沒有人去追,也沒有人說話,這降龍峰上彌漫著讓人無法呼吸的壓抑。蒼瞑站起來,握著‘離殤’的右手滿是鮮血,他拖著劍,任由鮮血一滴滴落在雪上,連綿成一片血色的花叢。他抬頭,滿是血絲的眼直直的望向剛剛趕來的錦河。烈錚猛的擋在蒼瞑身前,眼神堅定。
  
  “讓開!”聲音低啞,仿佛被磨石狠狠的壓過,零碎不堪。
  
  “蒼瞑!對你而言天機是寶貝,但對我而言,錦河也是寶貝!我虧欠他們母子太多,這次絕不會讓你傷他!”
  
  “讓開!”蒼瞑低聲怒吼,舉劍架在烈錚的脖頸上,仿佛已被逼到絕路的野獸,憤怒之下掩藏著無盡的蒼涼與悲淒。
  
  “蒼瞑!”
  
  烈錚還想再說什麼,他身後的錦河推開烈錚站到蒼瞑跟前。
  
  “您保證能將原來的天機帶回來嗎?”
  
  “……我保證……”
  
  錦河笑了笑,走上前。
  
  “錦河!”
  
  烈錚一把拉住他,錦河轉頭,很難得朝烈錚露出燦爛的笑:“雖然我一點都不想承認我是你兒子,但還是請你好好照顧母親還有小葉子。拜託了!”
  
  錦河很慎重很慎重的說的,不是以兒子的身份,而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在對另一個男人拜託,拜託他照顧自己的家人。烈錚無法阻攔,即便他有再多的不舍,他鬆開手,扭頭看到錦娘濕潤的眼,心裡更是難過的喘不過氣。
  
  二十五年前他愛上了狐妖錦娘,他知道這段戀情無法見容于族人,卻還是陷了進去。他小心再小心的隱瞞著錦娘的身份,雖然無法光明正大的迎娶心愛人,但兩人的日子也是過的甜甜蜜蜜。當錦河出生時,他真的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然而好景不長,即使他做的再隱秘,他和狐妖育有一子的事還是被族長發現,族長竟和長老們瞞著他對錦娘和錦河下手,當他趕到時,錦河已受了重傷奄奄一息。最後,他以離開他們母子為條件換得半塊天石救了錦河一命。但他知道這絕非萬全之策,天石乃耀金族聖物,留在錦河身上必定會引起事端。所以他奉龍子敖青為主,希望對方能有辦法取出錦河體內的天石同時能保住這孩子性命,卻沒想到,還是晚了!
  
  然而自己什麼都不能做,那是錦河做的決定,他有即使捨棄生命也要保護的人,他有即使捨棄生命也可以坦然面對的決心,這孩子,終究是比他這做父親的強了百倍千倍!
  
  他烈錚,以有這樣的孩子為榮!
  
  蒼瞑將掌心抵在錦河的額上,指間紫芒流轉。巨大的痛苦侵襲著身體的每一寸地方,錦河渾身直顫的咬緊牙關,雙手緊握,臉色慘白,冷汗順著額角慢慢滴落。一陣紫光忽的暴漲,金屬色的半塊天石緩緩從錦河的天靈出現。蒼瞑用手中靈氣引導著天石,當天石整個出來時,已耗盡力氣的錦河癱倒在地。
  
  “錦河!”
  
  烈錚和錦娘驚叫著趕上去抱住錦河。烈錚一咬牙,右手貼著自己的額頭竟將體內的神核取出然後送入錦河的體內。
  
  “烈錚!你……”
  
  錦娘驚訝的看著臉色有些蒼白的烈錚,烈錚一手抱住呼吸已經開始平緩的錦河,一手抱住錦娘,輕輕的搖頭。
  
  “我沒事,不過是失去了神力成為普通人而已,能保住錦河,值得!”
  
  “錚……”
  
  “錦娘,”烈錚將錦娘緊緊的摟到懷裡,“其實我早該這麼做,只是當時的我捨不得那萬人之上的地位和權利,捨不得自己神族的身份,如今想來這些不過是過眼雲煙,又怎會有你和孩子重要?錦娘,這些年苦了你了,你可怨我?”
  
  錦娘哽咽著搖頭:“……我不怨你,是我……是我配不上你……”
  
  烈錚輕輕的吻錦娘的臉龐,語氣中滿是疼愛:“胡說什麼!在我眼裡你總是最好的。今後咱們就和孩子們在這兒好好的生活,再也不分開了。”
  
  錦娘點頭,再點頭,淚水流滿了她的雙頰,卻掩不去她美豔如花的笑容。
  
  烈錚緊了緊雙臂,抬頭去看那拿著天石孤獨而立的男子。
  
  在幾經輾轉後自己終於明白什麼才是幸福,而眼前的人,或許更早的瞭解什麼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然而,幸福對他而言,卻是如此的遙不可及!
  
  天機停在一片雪地上,他不知道這兒是哪,卻已不想再走,因為後面並沒有人追來,對現在的他而言這就意味著安全。隨意挑了一棵樹躍上,天機像小獸一般蜷縮在樹枝間,左手中的神核亮了亮,陣陣暖意順著手掌傳上來。天機偏頭想了想,將神核貼到臉頰蹭了蹭,紅豔的唇角微微挑起一個極小的弧度,低低的喃呢了一句‘暖暖……’便疲憊的合上了眼,身邊的樹木像有意識一般伸展著,將天機緊緊的包裹在裡頭。
  
  金烏西墜,天空染上金紅的光芒,柔柔的灑在這一片茫茫雪海上,寧靜美麗的仿佛仙境。然而,那沉沉睡去的孩子卻並不知道,今夜有多少人,註定無眠!


章六十七

  太陽慢慢升起,柔和的陽光灑在昏昏欲睡的錦葉臉上,她猛的一驚,忽然抬起身子,看到床上睡的安穩的哥哥,松了口氣。揉了揉惺松的睡眼,錦葉站起身揮了揮胳膊,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口朝外看去,娘和那幾人果然還在上君的屋前候著。想起母親的交代,錦葉咬了咬唇走回床邊守著昏迷的哥哥。
  
  哥哥,你快點醒啊!娘說等你醒的時候小天就會回來了~他怎麼又走了呢?哥~你快點醒啦~
  
  錦葉趴到床邊,努力的睜著眼,卻還是敵不過兇猛襲來的睡意和疲憊,沉沉的睡去了。
  
  蒼瞑的木屋前,敖青等人焦急的等著蒼瞑將最後半塊天石吸收。然後…然後要怎樣呢?他們其實心裡一點底都沒有,難道真讓蒼瞑和天機決一勝負然後兩敗俱傷嗎?他們根本不是敵人為何一定要刀劍相向?
  
  敖焰看著一晚上都沒動靜的木屋最先沉不住氣:“二哥,我們別再等了!就算他真的恢復了力量又如何?難道他還真的下的了手?不如我們合力將小九帶回龍王界再做打算啊。”
  
  敖青搖了搖頭,疲憊的閉上佈滿血絲的雙眼:“現在的小九根本不能去龍王界,難道你不明白嗎?”
  
  敖焰語滯,龍王界的靈氣中充滿了所謂的‘正’之氣,以小九現在充滿戾氣的‘負’之氣,恐怕連龍王界的門的無法踏進。但他們也無法放任小九不管,先不說他這樣會殺多少人,光是那日積月累的戾氣就會讓小九因無法承受而死!
  
  “那……”
  
  敖焰還想再說什麼,一股寒意猛的沿著脊背湧上來。一直等候著的幾人站起來,驚愕的看著眼前的小木屋。
  
  黑暗,深沉,像凝滯了幾千年的幽河開始緩緩的流動,每一次輕柔的滑動都帶來讓人窒息的威壓,每一次小小的翻滾都仿佛凝聚著攝人心魂的殺氣。小屋的門緩緩的打開,身著白衫的男子一步步走出來。眾人仿佛在那一瞬間看到黑暗驅散耀眼的陽光一點點侵蝕著眼前的世界。墨紫的長髮依然整齊的紮在腦後,同色的眼眸卻仿佛看不到底的深海,眼光微閃便是吞魂噬魄的寒戾,額上的禦印已完全變為黑色,原來的第五羽幻化成眼狀的印記,黑色的四羽擁著當中的黑色天眼,詭異而寒氣逼人。
  
  敖青和敖焰不自覺的吞了吞唾液。那只代表著天界最尊貴血統和最強大力量的天眼他們曾在同一個人額上看到過。只不過,當時他還是天帝之子,神界軍神子蕭,而如今,卻已是入了魔道的天魔。小九力量再強也不可能是此人的對手!但……不會的!這個人不會真的動手!不可能下的了手!
  
  走出木屋的蒼瞑靜靜的站著,雙眼微閉用神識查找著天機的下落,當意識接觸到天機設下的結界後便立刻收回。睜眼,舉步,再不看等候的那幾人一眼,逕自離開。
  
  “等等!”敖焰猛的擋在蒼瞑身前,“子蕭,你該不會真打算和小九對決吧?”
  
  蒼瞑微挑唇,在敖焰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已與敖焰擦肩而過。敖焰直覺得眼前一花,再回神眼前的人已到了身後,若是兩人對戰,此時他早已橫屍當場。冷汗順著額角流下,敖焰狠狠的握起了拳頭。這個人,竟強到如此地步!
  
  沒有人再敢阻擋蒼瞑,只能滿眼擔憂的看著那白色的身影越走越遠,漸漸淹沒在茫茫雪海中。
  蒼瞑猛的躍起在樹林間飛掠,心裡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天機,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若你真的離去,我不會獨活!不會!
  
  他感覺自己仿佛被包裹在溫柔的水中,那水如此輕柔的撫摸著他的身體,像在母親的懷抱中一樣讓人安心。他輕輕的歎息,嘴角浮起甜美的笑,將身體蜷縮的更緊,想要沉沉的睡去。
  
  小灝!
  
  誰?
  
  小灝!
  
  小灝?是在叫誰?
  
  小灝!你醒醒!
  
  我不認識!別再吵我!
  
  小灝!
  
  天機猛的睜開眼從樹上躍下,一臉戒備的看著遠方那逐漸接近的身影,他繃起身體,手中銀劍寒氣瑟瑟,腦海深處的那個聲音似乎還在拼命的嚷叫,卻被他徹底的忽視。
  
  他只知道眼前這個人很危險!危險!殺!
  
  天機猛的一揮劍,劍氣破開大氣化為三條銀龍朝蒼瞑呼嘯而去。蒼瞑止步,揚劍,墨紫光芒崩射而出將銀龍擊的四分五裂,然後一個躍步,正對上天機隨後而來的淩厲攻擊。雙劍靈光閃爍,相擊間火光四射,靈氣四散,直激的四周雪花飛舞。天機此時已全然不認得蒼瞑,只知道眼前的人很危險,招招往對方命門而去。蒼瞑已下了決心,自然再不會手下留情,竟也是全力相搏。兩人在飛雪間騰挪相鬥,衣袂翻飛仿若謫仙臨世,手中卻是招招狠辣,劍法精妙卻是殺機叢叢,一番纏鬥下來雙方均受了些傷。天機到底年幼,再加上實戰經驗與昔日的軍神相差懸殊,已漸漸落了下風。然而臨到頭來蒼瞑卻還是無法痛下殺手。他似乎還記得那孩子曾也像今日這樣與他在林中練劍,那時的他們,情意綿綿,一招一式都仿佛溫柔纏綿般蘊著濃濃情深。如今,不過一年光景,緣何變成這樣?
  
  他與他,從千年前的初次相見到如今的父子情深,從千年前他親手殺了九玄到如今他們刀劍相向,似乎一直都在重複再重複相同的命運。難道,他們真的逃脫不了嗎?難道,到現在還是要他親手殺了至愛然後悔恨終身嗎?他不在乎自己墮為天魔,他只是為這孩子心疼,只是想要自由而平凡的生活,卻被現實的種種殘酷壓的喘不過氣來。茫然四顧,再沒有前路可去,也沒有後路可回,只能忍著滿身傷痛咬著牙關拼命的前行。因為一旦停下來就輸了!因為一旦閉上眼就怕再也看不到光明!因為一旦屈服就再也無法站起!所以,即使疼的撕心裂肺還是不能哭,即使累的精疲力竭還是不能倒,只是前行前行,不管那前方是不是絕路!
  
  可是天機,我怎捨得讓你獨自一人承受這一切?你說過,父子相奸,墮天逆命是我們共同犯下的罪,所以,讓我與你一起承受!若天意如此,我不會讓你孤獨一人!不會讓你孤獨一人!
  
  蒼瞑眼神一凜,手中長劍光芒暴漲,如疾風般將天機猛的擊飛出去。天機的背狠狠的撞在樹上,然後倒在雪地。他屈膝跪在雪地上,用劍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血紅的雙眼死死的盯著蒼瞑,眼裡的瘋狂越來越烈。忽然,腦中仿佛被鈍物敲了一般傳來強烈的痛感,天機哀嚎一聲,抱著頭倒下。
  
  小灝!別再打了!
  
  住口!
  
  小灝,他是你喜歡的人啊!
  
  住口!
  
  小灝!你快想起來!
  
  住口!住口!住口!
  
  “啊——!!”
  
  天機尖嘯一聲,抓著劍猛的躍起直朝因為擔心他而走來的蒼瞑劈去。蒼瞑驚愕之下回劍格擋,但因為剛才看到天機的樣子分了心,此時不過勉強回防,以天機淩厲的攻勢來看他是無論如何也擋不住對方的攻擊。面對死亡,蒼瞑的眼裡露出悲傷的笑意,映到天機的眼裡,是那樣的溫情脈脈。
  
  他應該在哪裡見過這雙眼,如此溫柔,如此深情,像最博大的海包容著他的一切!
  
  ——爹爹,等我長大了變的很強的時候,我要保護奶娘,錦河,小葉子,還有爹爹!——
  
  ——爹爹要丟下我和他們一起回去嗎?爹爹不要我了嗎?——
  
  ——十年,如果十年後爹爹還不來看我,不論你在顧慮什麼擔憂什麼,我都會去找你!----
  
  ——爹爹……想要我嗎?——
  
  ——蒼瞑,你喜歡我嗎?——
  
  ——我們……一起離開吧……——
  
  雪花飛濺,有溫熱的液體滴在蒼瞑的臉上,他木然的看著自己的劍刺穿天機的胸口,看著鮮血順著劍身滑落染紅了他的手,那種溫暖而粘稠的感覺,像鋒利的刀在他的心頭割出猙獰的傷口。
  
  那孩子睜著明澈的眼,蒼銀的眼眸仿佛落滿銀月的湖泊,他輕輕的挑起唇,那樣柔那樣甜的喚:“爹爹……”
  
  蒼瞑抱住無力的癱倒下來的孩子,看著對方被鮮血浸透的白衫,神情麻木。他不知道天機怎麼會在那一瞬間恢復意識偏開了劍鋒,他只知道,到最後他還是傷了這孩子,還是傷了他視若生命的珍寶。
  
  天機將下頜擱在蒼瞑的肩上,看那美麗的雪原灑滿金色的陽光,可愛的小動物在樹間探頭探腦,如此的安詳而寧靜。
  
  若不是當初‘舒和’劍斷時他將悠然的劍靈收入體內,若不是悠然用自己的劍魂護住他的靈識並不斷的想要喚醒他,或許現在爹爹已經死在他的劍下。
  
  還好,還好!這樣,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爹爹,我好累……”
  
  “……那就睡一會吧……”
  
  “嗯,爹爹……會陪著我嗎?”
  
  “會!我會一直陪著你……一直一直……”
  
  天機揚起唇,慢慢的合上眼。他用手緊緊的握住蒼瞑的手,十指□。蒼瞑抱緊懷裡的孩子,輕輕的吻那蒼白的臉,淚水無聲無息的落下。
  
  天機,我不求什麼,只求與你十指相扣,相依相偎,看雲舒雲卷,滄海桑田。這份愛,永世不變!永世不變!
  
  所以,我們……一起離開吧……
  
  一月後 回風戰敗成為開雲屬國,開雲帝統一四國,尊天羽為唯一神族,受萬民景仰,但族長不得參與國事!
  
  天羽族長蒼瞑棄族而去,全族選墨笙為新任族長!
  
  戰後,妖魔鬼從四國退出,不知所蹤。
  
  青王府
  
  敖青和敖焰一臉恭敬的看著眼前水鏡中的金髮男子,此人正是現任龍王敖玨。
  
  “……小九現在如何了?”
  
  “我和五弟用龍丹護住了小九的心脈,不管怎麼說總算是保住了他的命。但這也非長久之計。”
  
  “……本王聽說小九和天帝的兒子好上了?”
  
  “是……”
  
  敖玨摸了摸下巴,忽然揚了揚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當這傢伙揚眉時,就是有人要倒楣了。
  
  “敖真。”
  
  “兒臣在。”從敖玨的身後走出一位同樣是金髮的青年,正是龍長子敖真。
  
  “你給天帝發張貼子,就說他兒子要想娶本王的寶貝當然得給點聘禮嘛。咱們也不獅子大開口,就他藏了幾萬年的那顆銀龍內丹就行了。咱們嘛也不是小氣的人,龍族天池裡的靈水應該能將那小子的魔氣給洗掉吧。”
  
  “是!兒臣這就去!”
  
  看著大哥樂呵呵的去下帖子,敖焰不爽了。
  
  “父皇,您真要把小九嫁到天界啊?”
  
  龍王一瞪眼,嚇的敖焰趕緊縮了頭。
  
  “你還敢說!沒我的允許私自下界,等你回來再好好收拾你!”
  
  龍王冷哼了一聲關了水鏡。敖焰愣了半晌,不滿的大叫。
  
  “什麼啊?父皇該不是發昏了吧!竟然真要把小九……”
  
  “五弟。”敖青拍了拍敖焰的肩,安慰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如果沒有那顆龍丹我們還是救不了小九。而且……”
  
  敖青忽然詭笑一聲:“雖然父皇說要把小九嫁過去,但等小九的身體恢復至少也要個幾百年。父皇母后想念兒子至少也要解解相思之苦,這再拖了幾百年。小九出嫁咱們得準備的風風光光啊,這又是幾百年。還有那個什麼什麼亂七八糟的事,要小九出嫁怎麼也得等個幾千年再說,你說是吧?”
  
  “哈~~沒錯!沒錯!等龍丹送來了我們就以養傷為名把小九接回龍王界,就讓子蕭那個混蛋等的吐血吧~”
  
  “哈——”兄弟兩開始齊聲大笑,笑容邪惡無比。
  
  隱龍山上的蒼瞑忽然打了個寒顫,縮在他懷裡的天機疑惑的抬頭。
  
  “爹爹?”
  
  “沒事……”
  
  蒼瞑低頭吻了吻天機的額頭,有些心疼的看著對方那依然很蒼白的臉龐,緊了緊他身上的披風。那兩顆龍丹雖然救了天機的命,但天機的身子卻一直不見好,虛的很,著實讓他心疼不已。
  
  “爹爹,我沒事。”感覺到蒼瞑的心意,天機揚起溫柔的笑,“爹爹,五歲那年我和娘下山之時就下定決心一定還會再回來。現在,我終於是回來了呢。”
  
  “嗯,我們就在這兒好好的生活,永遠不分開。”
  
  “嗯,永遠不分開。”
  
  “小天~吃飯啦~”
  
  錦葉從屋裡探出半個身子朝兩人揮著手,天機和蒼瞑相視而笑,相擁著朝木屋走去。風驟起,揚起雪花滿天,漸漸模糊了他們了身影,直留那歡聲笑語在風中越傳越遠,越傳越遠!
  
  我們,只願相知相伴,地久天長,此生,來生,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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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妮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