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龍煊燁
受:龍麒光(林笑)
第五十九章 笑裏乾坤

  回到隆慶宮,林笑一下子倒在榻上。
  剛剛闔上眼睛,麒光一下子就冒出來,憤怒地用力踢著一棵桃樹的樹幹。
  林笑抱著臂倚在另一棵桃樹下,看著麒光。
  桃花亂飛,麒光氣喘吁吁地彎下身體,扶著樹幹,這時林笑才悠然道:“剛才為什麼把龍珠給砸了?”麒光抬起頭看著林笑:“你心疼了?”
  “唉……”林笑歎了口氣,“很生氣對不對?”
  麒光的大眼睛裏立時充滿了淚水,緩緩蹲下來把頭埋得低低的,鬱鬱地說:“我錯了……可是……我太生氣了……你別怪我,我不是故意的……”伸袖用力抹了一下淚水,哽咽地說:“他知道你不在了,就把我送走……完全不管我死活……這時候還說這種話!他也太狠心了!……我們本就是一體的,他何必這麼傷我?難道只有你是重要的,我就什麼都不是嗎?……他還不如死掉的好!大混蛋!”
  林笑歎了口氣,走到他身邊也蹲下來,輕輕摸著麒光的頭。
  “我以前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還一心想幫他呢……他根本都不在乎我!根本一點都不在乎!……”麒光悲憤地說。“他算什麼父親!……”轉過臉,看著林笑說:“剛才真恨不得殺了他!可惡!你幹嗎攔著我?”
  “算了,你看他的樣子也很難受,再說,就算你想殺他,可是他若真的是龍,也不會這麼輕易就死吧?”林笑笑著摸摸麒光的頭,“別難過了……有些事無法強求的,以後我們離開大昊,他和我們就沒有關係了。何必再為他傷心呢?”
  麒光嗚嗚地捧著腦袋哭著,拼命咬著牙。“你不懂……你不懂……他有多對不起我……我好難受……”
  “我知道……”林笑輕輕說。
  本為一體,從最初到現在,知道了麒光的那麼多事,那些麒光經歷過的東西,林笑感同身受——何來異感,那完全就是等同於自己的記憶一般阿!而剛才,龍煊燁的話令麒光多麼憤怒和傷心,林笑也是一清二楚。
  心碎是什麼感覺?
  就是剛才麒光的感覺。
  不曾心碎的人不會知道,曾經心碎過的人也不會知道,只有正在心碎的人才會明白。那種歇斯底里絕望的痛楚。
  林笑無奈地看著麒光,其實從剛才開始,麒光就在和林笑爭奪著身體的控制權,兩個人在靈海中激烈地爭論著,麒光太憤怒了,林笑差點控制不住,好幾次差點被麒光搶奪了身體的控制權,尤其是剛才,麒光本來已經表現得很安靜了,林笑方鬆口氣,麒光就突然暴起,林笑悲哀地眼看著麒光砸了龍珠,等他搶回身體的控制權之後,龍煊燁居然已經被傷害到了!
  可是他怎麼能怪麒光呢?這個孩子吃了那麼多苦……而龍煊燁,似乎根本不覺得有歉疚。
  “這個世界真的有龍嗎?”林笑輕聲問。“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好不好?”
  “他確實是龍!”麒光鬱鬱地說。“他沒騙你。”
  “龍啊……”林笑不由笑了起來,“居然真有……有意思……”
  “我知道的雖然不多,但是我可以肯定,他不會對你不利的!”麒光看著林笑,目中顯出一絲古怪的目光,“他的確一直在找你。”
  “你怎麼知道的?”林笑問道。
  “承恩說的。”麒光立刻說。“其實,承恩的身體裏沉睡著一個很厲害的黑巫,有時候會突然醒過來。”
  “哦?”林笑不由驚訝地看著他。
  “他在我身邊時就一直不懷好意,你不要信他。”麒光冷冷地說。“除了百里,你誰都不要信!他們都是騙子!大騙子!就是麒泰他們你也不用對他們多好!哼,誰知道他們存著什麼心思!林笑,你不要太傻了,他們都是該死的龍煊燁的種!沒一個好東西!……”麒光的目中又現出恨恨不平之色。
  林笑歎了口氣,坐在地上,麒光輕輕靠在林笑身上,過了一會倒下來枕著林笑的大腿,怔怔看著天空。
  “別想了……”林笑輕輕撫著他的頭,一串淚珠從麒光眼角滾落,“林笑,每天一個人呆在這個孤獨的世界裏,好寂寞啊……”麒光呐呐道。
  “以後,讓你出來和百里一起呆著好不好?”林笑思索了一會,問。
  麒光面現喜色,隨即道:“真的?”
  “嗯。”
  “你真好!”麒光立刻撲進林笑懷裏,興奮地說。
  “這身體本就是你的阿……”林笑苦笑著,自己這個鳩占鵲巢的,居然反客為主了!
  “不是的……”麒光欲言又止,隨即一笑說:“以後你會知道的。其實,你才是主魂。”
  林笑看著他,“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傷害你父皇?”
  麒光看著林笑,半晌才說:“好吧……我答應你………”隨即一笑,說:“只有單獨和百里在一起時我才出現,以後,應該再也不會有機會和龍煊燁那個臭混蛋見面了吧!……氣死我了……”
  林笑不由失笑,然後說:“你今天把他折磨夠嗆了,你看他臉色都不對了……他不會有事吧?”
  “哼……你放心吧,他死不了!”麒光氣哼哼地說。“咱們死了他還好好的呢!那個禍害!”
  “噗……”林笑忍不住又笑了。緩緩搖搖頭。
  
  承恩坐在一把搖椅上,閉著眼睛似在假寐。
  忽然眼睛張開一條細細的小縫,瞄著礫岩。
  礫岩坐在宮門前的廊柱下,抱著刀似在入定。鷹鋒卻躺在大桑樹的枝葉間,整個人都似乎和樹融為一體了。准提跟朱明不知道去了何處,承恩掃了半天都沒見到這兩個人。
  承恩又緩緩閉上眼睛,隨即手指輕輕在衣角上劃了幾個奇怪的符號,接著一個透明的蝙蝠就從他指下飛出來,貼著地面,小心翼翼地飛出隆慶宮,直奔御花園而去。
  鷹鋒的眼睛盯著承恩,面上漸漸現出一絲冷笑。
  忽然手在樹葉上輕輕一劃,一枚桑葉就掉進了他手心,他幾下把桑葉折成一個蝶形,隨即吹了口氣,那樹葉嘩地就消失了。
  礫岩心中一動,“找到了?”
  “沒錯,絕對是他!”鷹鋒用神念感應回答他。
  “太好了……”
  
  六出急切地看著結界,終於室中光芒大盛,龍煊燁臉色蒼白地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主人!”六出趕緊上前一步,“您沒事了?”
  “沒事了……”龍煊燁擺擺手,“想不到他真忍心砸龍珠……”
  六出苦笑地看著龍煊燁,“主人,以後不要隨便把龍珠拿出來給殿下!他太危險了……”
  “唉,除了他,也沒人能傷損朕了……”龍煊燁歎了口氣,“不過,他總算跟朕說了實話,也是件好事,以後可以一點一點告訴他真相……”
  “主人……”六出看著龍煊燁,“不管他是熒惑少君也好,是麒光殿下也好,還是現在的林笑,他終究,會記起當年的事情,會想起聖母的所為,那才是最大的考驗——看今日他的表現,只怕不會輕釋過往!您還要受很多煎熬阿!……主人,混沌至尊一向脾氣詭異莫測,少君只怕秉承了至尊的脾性,您一定要小心!千萬別再魯莽!若是您受了少君的傷害,老奴可怎麼向祖龍交代阿?”
  龍煊燁看著六出,紅著臉說:“朕知道了……以後……”
  “以後還是別再刺激少君了!”六出斷然說。“龍珠怎樣?”
  “裂了道縫兒……”龍煊燁尷尬地說,“很快就能修復,沒事。”
  “……”六出不由也變了臉色,道:“怎會如此?……”
  龍煊燁垂下眼簾,默然不語。
  
  羅振綱拿著呈上來帳冊,沉著臉翻閱。
  “帳面有三千一百四十九萬六千六百八十二兩銀子,一千七百九十八萬二千兩金子。”羅振綱慢慢放下賬簿,“今日開始,核對銀庫的庫銀!”
  陳平和張挺齊聲遵命。
  羅振綱眯起眼睛,看著院中的黃葛樹。
  “叫春風樓的孟掌櫃來!”羅振綱忽然又出聲道。
  “是!”
  
  孟憲安坐在羅振綱對面,看著面前綠茶的茶葉梗子在茶碗裏打轉,羅振綱依舊拿著帳冊在看,孟憲安出神地看著茶碗,很久才苦笑著抬起頭來,看著羅振綱說:“大卿,喝了三回茶了,大卿有什麼要問的,就直接說吧!在所有人眼裏,小人都已經是個告密的了……”
  羅振綱這才抬起頭來,放下帳簿,看著孟憲安道:“孟掌櫃,辛苦你了!”
  孟憲安苦笑著,道:“大卿,小人沒什麼辛苦的,您要是再這麼憋著,小人才真要覺得辛苦了!”
  羅振綱不由笑了一下,然後說:“明人不說暗話。既然孟兄如此坦率,羅某也就不諱言了。孟兄在戶部多年,這次辦案,羅某可有遺漏之處?”
  孟憲安看著羅振綱,說:“大卿是否已去銀庫看過?”
  羅振綱點點頭,“封庫前曾經看過一圈。未曾發現有何差錯。”
  “……”孟憲安微微一笑,隨即道:“小人在到檢點所之前,曾經在銀庫當過五年差,呵呵,大人,最好看看庫裏的銀子,包括打了封條的銀箱,都要打開看看才成!”
  羅振綱看著孟憲安,隨即道:“受教了!”
  肅然起身,對陳平和張挺道:“去銀庫!立刻開始查銀庫!”
  “祝大卿馬到功成!”孟憲安微笑著拱手一禮。
  “但願能借孟兄吉言!”羅振綱微一抱拳,和孟憲安相視一笑。
  “靜候佳音……”
  
  “一共是五十個大庫,四個小庫,大庫每庫存銀一千箱,每箱一萬兩,小庫存金,每庫存金八百箱,每箱大約一千兩金磚。”陳平看著銀庫掌庫呈上來的帳冊,大致估算了一下。
  羅振綱輕輕點點頭,“啟庫門!”
  高達四米的大庫之門開啟,大理寺一眾差官魚貫而入。
  只見銀庫內高接近六米,約有二百米空間,共有五十條通道,道寬一米,兩旁羅列著銀箱。
  “開箱!”羅振綱負手立在通道間,斷然道。
  塵灰四起,公人們劈裏啪啦打開銀箱,一時間,空曠的銀庫內響起了陣陣木箱開啟的乒乓回音。
  
  林笑和孔澄走進大理寺後街的坊間。
  林閬早已站在牌樓口等待,一見林笑到來,立刻大喜過望!
  “小哥哥!你來了!”林閬興奮地跑過來,樂顛顛地看著林笑,“我一直在等你呢!”
  “呵呵呵……”林笑不由摸摸他的小腦瓜,微笑著說:“等急了吧?一會看完了羅老夫人,就去看你娘親,好不好?”
  “好!”林閬痛快地答應,林笑不由笑了。
  准提笑眯眯地從懷裏拿出一包宮裏的小點心,遞給林閬,“小孩兒,給你!”
  林閬一愣,問道:“這是什麼啊?”
  “點心。”准提笑嘻嘻地說。“嘗嘗,很好吃,你保證沒吃過!”
  “大卿說,不能隨便受人饋贈!”林閬不接點心,卻眨巴著眼睛道。
  “這不是饋贈……”准提想了想,揉了揉鼻子,“我想給你吃,你不吃,我就扔掉。浪費不好,對吧?”
  “可是……”林閬歪著腦袋說。“你為什麼要給我點心?我又不是你的子侄,而且,你無緣無故為何給我點心吃?”
  准提翻了個大白眼,礫岩等人都忍俊不住,准提鬱悶地說:“你這小孩戒備心怎麼如此之強!你說,我是壞人嗎?”
  林閬看了看林笑,隨即搖搖頭。
  “你說,你有什麼是值得我圖謀的嗎?”
  林閬猶豫著,半晌搖搖頭。
  “那你說,我給你吃點心,會是為了什麼?”准提眨巴著眼睛問道。
  林閬迅速搖搖頭,誠懇地回道:“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你給我們帶路找到了羅老夫人!而且,你很孝順,知道給你娘親找大夫看病!我很喜歡你這小孩,你很不錯!這是給你的獎勵!明白了?”
  “哦……”林閬立刻釋然,接過點心,沖幾個玩耍的小孩一招手,“小順、英子、毛頭……來吃點心!”
  幾個孩子立刻笑顏逐開,分吃糕點。
  准提看著他們,不由又樂了,“這孩子不貪,知道和朋友一起享福!嘿嘿嘿……”鷹揚呵呵笑了,“跟你小時候滿像的,不如,你收他做徒弟吧?”
  准提不由眼睛一亮,看著林閬,嘿嘿笑了。
  “殿下,你要是能救了他娘親,能不能跟他爹娘說說,讓這小孩做屬下的徒弟?”准提看著林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好啊!”林笑微笑著答應。“這孩子若能做你的徒弟,倒是一番機緣。”
  礫岩不由也看著林閬,目光一動,道:“這孩子面相不俗,日後定有大作為……”
  “是嗎?”准提一聽,看著林閬的目光登時更喜歡了。
  
  羅老夫人的刀口長得不錯,林笑和孔澄給老夫人換了藥之後,又換了新繃帶包好傷口,羅府上下人等皆合掌相慶,連道活菩薩保佑。
  “辛苦殿下了!”老夫人和聲說道。“若非殿下,老身只怕始終要受眼疾之苦!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老夫人不必客氣。”林笑淡淡說。
  “聽說殿下還要去看林大娘子,殿下,若是能救林娘子一命,老身願替林家承擔一切醫藥費用,殿下開藥時但請放心,只要有效,不拘貴賤。”羅老夫人說。“林大郎在大理寺當差多年,始終廉潔奉公,恪盡職守,能為他做點事,也是老身的心願。”
  “老夫人放心,若是林大娘子的病症可治,我一定會竭盡全力醫治的!”林笑微笑著說。“我們都很喜歡林閬這孩子。”
  “謝謝殿下了!”
  
  羅振綱站在銀庫中,默然不語。
  “怎會如此……”陳平皺著眉頭,已經走完了二十多個大庫,可是經過核點,居然沒有一個大庫的記錄與帳面不符。
  羅振綱慢慢踱出大庫。站在銀庫大院裏看著平整的院落。
  “前面是五個小庫,繼續點麼?”張挺滿身灰土,擦著汗道。其餘的官差也都是滿身灰土,汗流浹背,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疲憊之極。
  “……”羅振綱在院子裏負手踱了幾步,抬起頭,看著小庫道:“點吧!”
  開了小庫,張挺等人一起走進去,剛要動手拆箱子,羅振綱忽然出聲道:“慢!”
  眾人一驚,隨即訝然看著他,羅振綱在小庫中走了一圈,東摸摸西摸摸,忽然道:“叫管庫來!”
  不一刻,管庫的帶到,此時的管庫官看著羅振綱,面色有些不自然。“見過上官!”
  “你叫什麼?”羅振綱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問。
  “秉上官,下官名叫周亮和。”官庫恭敬地說。
  “你們多久整理一次銀庫?”
  “秉上官,無事的時候,從不整理。”周亮和道。“都是上面來提銀子才會整理一下內庫。”
  “這小庫最近曾經提過銀子?”羅振綱看著他,慢慢問道。
  “……回上官,小庫最近不曾提過銀子,不過,下官曾經派人打掃過!”
  “為何?”
  “……有下人說看到小庫門口有老鼠痕跡,是以派人打掃過小庫……”周亮和額角冒出了一層汗,小聲回復道。羅振綱默然,隨即突兀地一笑,道:“銀庫裏居然能生出老鼠來,真是奇聞。”
  “……下官也是不信,但是怕老鼠嗑壞了銀箱,不好交待,所以才打掃了一下。”周亮和躬身垂首地說。
  “你們是用什麼打掃庫房的阿?”羅振綱微笑著看著他。
  “掃帚……”周亮和擦了一把汗。
  “很熱麼?”羅振綱微笑著問。
  “啊,庫內密封,不通風,實在悶得很……”周亮和尷尬地回道。
  “本官倒覺得,這庫內比外面涼爽多了……”羅振綱微笑道。“你且去一旁休息吧!陳平,張挺!開箱!給本官細細地查!”
  “是!”眾差官齊聲道。聲音極為洪亮,震得庫中嗡地一聲,周亮和不由一哆嗦,羅振綱冷冷看著他,道:“周大人,哆嗦什麼?”
  “啊……大卿一說涼爽,下官又覺得冷了……”周亮和臉色如土地說。
  “周大人,你說,這滿地的車轍印,是怎麼回事啊?”羅振綱微笑著看著周亮和,臉上雖笑著,目光卻一片淩厲,“看來,你手下的人沒有好好打掃官庫呢!”
  周亮和額角立現汗珠。
  羅振綱冷冷看著他,面無表情。
  
  龍煊燁側躺在竹榻上,董美人倚著他,剝了顆葡萄喂進他嘴裏。
  “聖上今日氣色似乎有些不好,怎麼了?”
  “唉……”龍煊燁歎了口氣,“愛妃,朝中的事實在讓朕頭疼阿!”
  “陛下,又是誰惹您不開心了?”董美人轉了轉眼珠,溫柔地笑問。
  “蕭地的瘟疫疫情越來越嚴重,朝中大臣們還整日吵來吵去——前兒陳國正告了周文達的狀,現在整個戶部都癱瘓了,大理寺的人正在調查……幾個皇兒又不讓朕消停,唉……愛妃,朕好累啊!”龍煊燁玩著董美人的發梢,鬱鬱地說。
  “陛下,不要煩惱了,一切順其自然,靜觀其變,陛下乃是天子,受命于天,自有天尊庇佑。此時縱然遇上什麼為難之事,也定能迎刃而解……回了後宮,就別想那些煩心的事了……”說著,巧笑著又喂了龍煊燁一顆葡萄。“陛下你摸,咱們的孩子在動呢!”說著把龍煊燁的手貼在腹上,龍煊燁的臉上也立時露出笑容,“嗯嗯,小東西好活潑阿……”
  “定是個皇子!”董美人得意地笑道,“昨兒臣妾夢到一位仙人,穿著青色的袍子,懷裏抱著一個小麒麟,說要送給臣妾呢!”
  “哦?……”龍煊燁不由笑了起來,把頭貼在董美人腹上細聽,隨即抬起臉高興地說:“可能真是個男孩兒呢!”
  董美人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端莊地笑了。
  龍煊燁看著她,不由也笑了。
  
  賀蘭端凝站在曲廊下,看著龍煊燁和董美人卿卿我我。
  身邊一眾宮人侍婢站在她身後。
  “娘娘,真的不過去麼?”一個大宮服色的老女官輕聲問。
  “我們回去吧!”賀蘭端凝面無表情地說。“這花也沒什麼好看的。不如回宮歇著。”
  “是……”
  “四皇子上次送來的那些太湖藕粉,給太后送去吧!”賀蘭端凝說。“我喝不習慣。太后娘家是江南的,想必喜歡這些。”
  “是。”
  賀蘭端凝伸帕子擦了下鼻樑上的薄汗,不快地說:“天太熱了,這麼熱的天氣真是不適合逛園子!”
  那個老宮人微笑著道,“是啊,董娘娘身子都這麼重了,還出來曬著,也不怕萬一中暑,害了肚子裏的龍種。真是不小心啊!”
  賀蘭端凝微微一笑,道:“她怕過什麼,哼。”
  
  




第六十章 醫者、仁心、廉箴

  林家住在坊頭的第七家,三間青瓦房,白牆綠門。小小的院落,種著幾畦菜,院中還有兩棵梨樹。
  林閬當先奔進院子,大聲叫著:“娘,娘,殿下哥哥來了,還有太醫!”
  一個穿著布衣的清瘦婦人出現堂屋門口,倚著門框,有氣無力地對林閬道:“閬兒別跑,當心摔著……”隨即走出來,對眾人一福,道:“奴家林劉氏,拜見殿下、拜見各位大人!”
  林笑忙還禮,道:“大嫂不必多禮,今日只為診病,不要拘束俗禮。”
  婦人荊釵布裙,雖然漿洗得十分乾淨,但是顯見得家境貧寒,面色也十分黃瘦,兩頰微有些潮紅,氣色十分憔悴,明顯體虛不足。
  “大人們坐。”婦人在院中的木桌凳上拂了拂灰,恭敬地道。
  “閬兒,去給幾位大人備茶!”婦人輕聲細氣地道。
  “不必麻煩了。”林笑微微一笑,“大嫂坐吧,先給您看看病症。”
  “謝謝殿下了……”林氏輕輕一禮,坐在林笑旁邊,伸出手腕來,林笑搭指測了測林氏脈搏,果然緩慢遲滯,脈動幾乎不顯。
  “大嫂,你這病有多久了?”
  “從小就這樣,”林氏咳咳咳嗽了幾聲,轉過頭去,緩了一會才道:“以前咳嗽的沒這般厲害,從生了閬兒之後,越發的重了……”
  “發燒麼?”
  “偶爾發次熱……”
  “多是在何時?”
  “子午二時最多……”
  林笑沉默了一會,“夜間常盜汗?”
  “是……”
  “常感倦怠神疲?”
  “是啊……”林氏歎了一下,又咳嗽了幾聲。
  “月事是否很不規律?閉經了麼?”
  林氏紅著臉,緩緩點點頭,“去年開始,似有閉經之象……”
  “我需要聽一下您的肺音……”林笑有些尷尬地說,“失禮之處,還望包涵……”
  林氏一愣,只見林笑已經把一本書卷成一個筒,“勞駕轉過身去……”林氏又是一愣,隨即紅著臉轉過身去,背對著林笑。
  林笑把書筒貼在林氏後背上,仔細聽著肺音,“呼吸……對,用力吸氣……呼出……”隨即讓林氏轉過來,貼著林氏前胸、胸側,一一聽了肺音。
  “好了……”林笑放下書筒,看著林氏說:“大嫂,你現在咳嗽是否帶血?”
  林氏輕輕點點頭,又轉首咳嗽了幾聲,方道:“以前很多郎中看過,都說是癆病……”
  林笑默然,輕輕點點頭。“確實是癆病……”
  癆病就是肺結核。林笑沉吟著,不由看著林閬,這孩子不知道有沒有被傳染上。
  “現在在吃什麼藥呢?”林笑問道。
  “保生丸,開濟散,大夫們都讓吃參鬚子,所以也喝著參須湯。”林氏輕聲回答。
  ”保生丸和開濟散都是什麼成分?“林笑不由問。
  孔澄立刻說:“保生丸的主藥是洋參和黃芪,開濟散的主藥是黃芩和知母。都是滋補之藥。”林笑聞言,立刻皺起眉頭。
  “大嫂,此病是肺病,治病當以甘溫固元為主。”林笑沉聲說。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個藥方:“用藥應首選四逆湯:附子十錢,幹姜五錢,炙甘草六錢六分,次選附子理中湯:紅人參六錢六分,白術十三錢六分,附子十錢,幹姜十六錢六分,炙甘草五錢,以去除寒邪,而不應先使用洋參、黃芪、地黃、黃芩、麥冬、知母之類滋補藥物。如果有自汗、盜汗的症狀,可用參附湯治 療。若開始便以大劑滋陰藥物進行治療,就會雪上加霜,就是“殺人不用刀”。應該首先祛除寒邪,然後才可以服用甘溫滋陰複脈的藥物,如:炙甘草湯、當歸補血湯。”
  “殿下的意思是,參鬚子不用再吃了?”林氏不由喜道。“這些藥裏就數參最貴,保生丸是不是也不必吃了?“
  “把保生丸和開濟散還有參須湯都停了吧!”林笑斷然道。“今後以四逆湯為主,每日三次服用。”
  “阿,太好了……”林氏不由笑了,“這下可以節省不少錢……”
  “晚上我派人送別的藥過來。”林笑微微一笑說。他一算,附子理中湯和參附湯都需要用到人參,林家自是用不起的。不如自己從宮內拿了,倒省事。
  “大嫂,你這病是會傳染的。”林笑看著林氏,說。“而且是通過呼吸傳染。所以以後還有許多注意的事項,需要你記住。免得家裏的人被染上。”看著林閬,林笑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對林氏說。“以後你咳出來的痰要吐在痰盂裏,或者用紙包上,平時要把痰盂蓋上,以免病菌飛散在空氣中。你的食具單獨擺放,切不可與家人混用。用過的餐具必須沸水煮過消毒。”
  林氏訝然聽著,紅著臉不斷點頭。
  “還有,衣服、被褥要經常日光曝曬,日光可以殺菌。”林笑看著她,微笑了一下。“不要住在陰暗的房間裏,房間要陽光充足、空氣流通好!每天都要開窗通風幾次,不要因為身體倦怠就不做運動,要注意健身,每天可以散步一兩個時辰,多曬太陽,多吃蔬菜水果,尤其是多吃豆類的製品。”林笑叮囑道:“我給你開一些食療保健的方子,平時多多吃些,對你的病有好處。”說完又在紙上寫下了雪梨菠菜根湯、胡蘿蔔蜂蜜湯、雞肝牡蠣瓦楞子湯、羊髓生地羹、銀耳鴿蛋羹、甲魚滋陰湯等等。“有條件的話,每天喝兩碗牛奶,吃一個雞蛋。”林笑說。“豆漿、豆腐等等也是好的,都要多吃。”
  林氏默然無語。
  林笑也不由歎了口氣。這林家的條件,似乎那些食療的東西他們也吃不起。
  “羅老夫人囑咐了,這些都由她來承擔,大嫂不必焦慮。”林笑說。“你這病不宜焦慮,心情不穩對此病亦無益處。”
  “是,奴家記住了……”林氏垂手輕聲說。
  林閬站在林氏身邊,急切地看著林笑。“能治好麼?”
  林笑看著他,半晌才苦笑了一聲說:“孩子,你娘親這病要靠養,沒有三五年,只怕是不會好了。”
  “啊?……”林閬的面上立刻現出焦急之色。“您也看不好麼?”
  林笑無奈地看著林閬,忍不住苦笑:“孩子,我也不是神呐……”看著林閬大眼睛裏露出的一絲絕望之色,林笑心中忽然一動,暗道我雖不是神,可是有個人似乎是神呢……龍也算神吧?
  遙遠的宮中龍煊燁猛地打了個大噴嚏,隨即揉揉鼻子,仰起頭疑惑地想“誰在打我的主意?”
  
  走出林家,七爺領著好多人恭敬地送林笑等人出坊,林閬站在坊前的牌樓墩子上看著林笑,“小哥哥,謝謝你了……”
  面上卻難掩失落之色。
  林笑無奈地看著他,想了想折返回來,摸摸他的頭說:“你不要擔心了,你娘的病雖然重,但是只要好好調養,也未嘗不會有奇跡出現……我回到宮裏跟幾位太醫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給你娘省些藥費……”林笑看出林家的貧困,雖然羅老夫人說了要給林家承擔藥費,但是看羅大卿家的境況,只怕負擔起來也不容易。林笑打算回到太醫院之後,就和沈廷芳等商量一下,是不是可以把林娘子的病列為臨床實驗的項目,算作測試藥方是否應驗的例子,由太醫院承擔所有治療費用——雖然這種事情沒有先例,但是路是人走的,總要想辦法幫一下林家才好!實在不行,去求求龍煊燁就是——欠龍煊燁個人情吧!以後慢慢還他好了。
  林閬看著林笑,大眼睛裏慢慢湧出淚水,“小哥哥……我該怎麼辦?”
  林笑心一顫,這孩子人小心事卻重,想來一直十分擔心娘親,本來對林笑充滿了希望,此時一聽林笑也沒有什麼把握,不由格外失望,林笑看著他,不由長歎了一聲:“林閬,你娘親的病和你沒有關係,你不要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照顧你娘親,讓她心情愉快,好好保重。別的,都是大夫的事,和你沒有關係,你明白了麼?你要好好吃飯,把你自己養的壯壯的,別讓你娘親擔心。這就對了。好不好?”
  林閬仰起小臉看著林笑,“我就這樣就行了?”
  “嗯。”林笑拍拍他小臉蛋。“以後我會常常來看望你娘親,你要好好照顧你娘,不要惹她生氣……乖!你娘親看你這樣,該難過了。”
  林閬用力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做的!”
  看著他堅定地模樣,林笑忽然覺得,這孩子以後做個醫生似乎也會不錯。
  准提看著林閬,目中顯出一絲憐憫,等幾人出了巷子,准提忍不住說:“殿下,林大娘子的病真的不好治?”
  “嗯,不好治。”林笑搖搖頭。
  准提默然不語。礫岩看看准提,“別擔心,會好的。”
  准提搖頭歎了口氣。“那孩子好可憐……”
  朱明歎了口氣,道:“所以說,凡人皆有生老病死種種,十分脆弱。”
  鷹鋒看了朱明一眼,道:“習武可以強健身體,高手也可百病不侵。”
  朱明歎息著,“那也難免一死。重墮輪回之中。”
  林笑驀地頓住腳,孔澄一個沒停住乒地就撞在了林笑身上。
  “呀殿下……你沒事吧?”
  林笑搖搖頭,面上現出一絲笑意,看著巷子口卦攤的老道士,揚聲道:“道長,又見面了?”
  青溟子呲著黃板牙,用一根卦籤子撓撓亂髮,嘿嘿一笑:“公子爺和老道真是有緣阿!”
  礫岩和鷹鋒等人立刻變了臉色,愣愣看著青溟子,青溟子微微一笑,沖礫岩等人一眨巴眼,礫岩苦笑一下,林笑不由道:“道長又要我跟這位礫岩大哥借錢了?”
  青溟子嘿嘿一笑,“公子怎麼總是自己不帶錢,老盤剝屬下阿?”
  “……”林笑臉一紅,笑道:“道長財來財去,到是灑脫,在下身無阿堵物,也落得逍遙自在!”
  “哈哈哈哈……”青溟子大笑,直接露出了後槽牙,“不錯不錯,你這小子很對老道胃口!哈哈哈……”說著把撓過頭髮的卦籤子往籤筒子裏一扔,隨即把籤筒子塞進林笑懷裏,“你這娃娃逗得老道很開心,來,抽一根吧,今兒不收你錢了!”
  林笑一笑,“那怎麼好意思。”想了想,解下腰上的掛的一塊雙鯉冰玉玨,遞給老道:“我不帶錢,就把這個做卦資吧!”
  青溟子立刻瞪大了眼睛,一把搶過玉玨,塞進懷中,一迭聲地道:“好好,你快抽籤吧!老道再奉送你幾卦都成!”
  礫岩等人滿臉黑線,痛苦地看著青溟子。
  林笑撲哧一樂,隨手在卦簽中抽了一根,老道一把搶過來,裝模作樣地看了看,隨手把籤子啪地扔回籤筒子,道:“坤卦!好啊!”
  “阿,不知道怎麼說?”林笑微笑著問。
  “坤卦所謂‘厚德載物’是也!君子之行,先迷後得。彖辭曰:西南得朋,乃與類行,東北喪朋,乃終有慶。安貞之吉,應地無疆。而初六之象,恰好是履霜堅冰,陰始凝也。”老道搖頭晃腦地說。“公子,大吉大利阿!”
  林笑默然。
  君子之行,先迷後得麼?
  “謝謝道長指點迷津!”林笑向青溟子深施一禮。
  “不必客氣、不必客氣!”青溟子嘿嘿笑道。“不跟你們囉嗦了,我這就當了玉,再去耍上幾把,哈哈哈哈!”
  林笑微微一笑,“道長走好!”
  青溟子仰天大笑,道:“你這娃兒好,你那六哥就不似你這般識人!唉,俗得很。對了,”附耳在林笑耳邊說道:“老道給你個好東西,以後你遇上了迷離難測之境時,只要將此物刺入眉心,就可解厄!”說著,自小小的髻上摘下那枚油膩膩的木簪,遞到林笑手裏,“拿著吧拿著吧,不用客氣,哈哈哈……”青溟子嘻嘻哈哈地樂著,一邊迅速地收拾著攤子,轉眼又不見了。
  林笑看著手裏那根黑亮的木簪,不由有些呆了。
  “殿下,收好吧!”礫岩走過來說。“此物難得啊!”
  林笑轉臉看著礫岩,“這簪子很珍貴?”
  礫岩臉皮抽動了一下,道:“十分珍貴,天地間惟此一件而已……殿下,千萬不要輕易使用才是。”
  林笑驚訝地看著礫岩,不由眯起眼睛,說:“你好象也知道得不少呢……”
  礫岩臉一僵,忙道:“殿下,這位道長名叫青溟子,乃是一位隱世高人,據說,當年在騰龍聖祖之時便已遊戲人間……到現在,只怕都已經幾千歲了……”
  “那不就是神仙了?!”林笑立刻傻眼。
  “……哈……”礫岩抽動了下臉皮,“可能吧……”
  林笑轉了轉眼珠,“你怎知他就是青溟子?”
  “那個……”礫岩悲哀地想,至尊裏面,還有誰會像輪回之尊那樣遊戲風塵,猥瑣不堪阿?……看著林笑炯炯的目光,礫岩無奈地說:“屬下的師尊曾經提起過那位前輩的行事,而且上次前輩只向屬下要銀子,屬下就開始懷疑了……現在看來,應該就是他無疑。”
  “哦……”林笑點點頭,礫岩的解釋倒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孔澄愣頭愣腦地聽著眾人談話,也插不上話,但是他卻深深覺得,林笑本人跟他身邊的人都十分神奇,總有出人意料之舉。
  “天色也不早了,我們快點回宮去吧……”林笑看看天色,“我還有事想找沈太醫他們談呢!”
  
  羅振綱看著銀庫中的金磚,面上漸漸露出一絲笑意。
  從金磚中拿起一塊,笑眯眯地問周亮和:“這一箱金磚,似乎和上幾箱不一樣,成色、分量甚至金標都不同呢。”
  周亮和擦著汗,顫聲說:“大概是官窯換了模具……”

  “哦……”羅振綱拿起那塊金磚,看著上面的篆字:“五十兩正,大昊顯和十一年乾祥益制……啊,官庫裏居然有私人銀號的金磚……奇聞阿……”啪地把金磚扔進箱子。
  隨即又拿起另一箱的兩塊金磚來:“這一箱倒是處處和官庫的一致,不過,”啪地將兩塊金磚互擊,金磚瞬間斷開,只見薄薄的一層金皮裏面露出了厚厚的紅磚芯。“這可真是金‘磚’啊!”羅振綱冷冷道。“周大人好高明的手段!”
  周亮和臉色慘白,身子抖得像篩糠,膝蓋一軟,就跪在了地上。“大人……小人只是個小小的管庫,此事和小人雖有關係,可是絕非小人所能主使啊!”
  羅振綱冷冷看著他,“哦,那麼本卿就聽你說說,主使是誰?”
  周亮和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是……是……”
  羅振綱垂首看著他。周亮和顫聲說:“是……周尚書……”話音剛落,身子就一歪,癱軟在地上。
  羅振綱冷冷地看著他,“把他和所有的官庫差人一同押起!”慢慢抬起臉來,緩緩說道:“叫林清遠來……還有所有當班的差役……”
  陳平張挺和所有的大理寺官差都沉默了,押著周亮和,遲疑著誰也沒動。
  “你們聾了?”羅振綱驀地抬高聲音,“叫林清遠來見本卿!把所有看守銀庫的差役都給我扣了!”
  陳平等人渾身一震,低聲說:“大卿……”
  “去!”羅振綱的聲音冰冷僵硬,毫無停頓。
  陳平垂下頭,“是……”領著人剛要走,一個高瘦細挑的漢子領著十幾個差役,突然出現在庫房門口,向著羅振綱,慢慢跪了下去。
  “清遠!”
  “老林!”眾官差一起驚叫。
  “大卿……”漢子慢慢抬起臉,“罪人林清遠,前來投案……”
  “老林!”張挺一下子傻了。“你……”
  漢子慘笑一下,“都是我一人所為,和弟兄們無關。”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扁扁的木盒,打開來,是兩根已成了人形的老參。“剛立案的時候,周文達派人來找我,送了這兩根參給我。還說以後我家娘子的藥,只要到戶部轄下的‘仁和堂’去抓藥,一律免費,而且,還請御醫出診……”林清遠慘然說:“我一時起了貪念,就答應了他們。”
  “……”眾人全都默然。
  “以前娘子抓藥也是在仁和堂,欠了不少賬,仁和堂的掌櫃一直很善待我,於是……”林清遠閉目歎息一聲,“所以周文達派他來說這事,我就心動了……大卿,他們在官庫內有密道直通庫內,所有搬運之事都在庫內進行的,他們只是告訴我們‘裝作什麼都沒聽到就是’,我這兩天在後半夜就自己守在銀庫內部,所以沒有別的弟兄和我同謀……”
  羅振綱看著他,慢慢說:“真的?”
  “……昨夜賀通賀達曾經聽到了異動,也被我搪塞過去了……”林清遠面無表情地說。“周文達的人在庫內搬運時也十分小心,我又把弟兄們都派到了遠離這邊的庫房看守巡邏,所以……並無同謀。”
  “大卿!”他身後的差役們一起叫起來,“不是的!大卿!我們是同謀!是我們勸林大哥收下周文達的賄賂的!我們都收了錢的……”
  一個差役激動地從懷裏掏出一張銀票,“我們收了賄賂……是我們害了林大哥……”
  “胡說!”林清遠大喝一聲,隨即撲到羅振綱腳下,大聲道:“大卿,他們胡說!是我一人幹的!他們是想幫我脫罪!”
  羅振綱默默地從陳平手裏接過那張銀票,“五百兩……”羅振綱身子一晃,陳平張挺大驚,上前扶住羅振綱。“大卿……”
  林清遠也站起來攙住羅振綱,眼含熱淚:“大卿,我對不住你!!!”
  羅振綱看著他,隨即慢慢看向跪在地上號啕大哭的眾差役,虎目中慢慢溢出淚水。“你們……”緩緩搖搖頭,“居然是你們……”
  眾差役全伏下頭去,啼泣不止。“大卿,是我們的錯……不是林頭的錯……您不要處罰林頭……罰我們吧……”
  羅振綱猛地摔開陳平等人扶著他的手,指著一眾差役道:“五百兩銀子,就買走了你們的原則和立場嗎?五百兩……你們見過多少五百兩,為什麼偏偏這次……”
  “大卿……”林清遠撲通一聲跪下,慘白著臉說:“大卿,他們是為了我才拿這五百兩的……大卿,別怪他們……一切都起於我……”說著,橫刀在頸,慘笑一聲。“大卿,我對不住你……告訴閬兒,以後千萬別學我!”說著刀鋒一劃,頸血狂噴,眾人慘呼著撲上前去,林清遠已經倒在地上,血濺起一米多高。
  羅振綱推開眾人,走過去,蹲下來把林清遠的身子墊在膝上,拼命用手捂住林清遠頸上的傷口,一串淚砸在他臉上,顫聲叫道:“清遠……”
  林清遠看著羅振綱,翕動著嘴唇說:“求你,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饒了他們……這罪我……一人承擔……好麼?……”
  羅振綱的淚劈裏啪啦落在林清遠臉上,血順著他的指縫咕嘟咕嘟往外冒,羅振綱慢慢點點頭,林清遠這才顫抖著臉頰一笑,道:“阿綱……我到底……是給你……丟臉了……對……不起……別恨我……”
  羅振綱拼命搖著頭,哽咽著說:“清遠,是我對不住你!我無能……我……把你逼到這步……”
  林清遠咳了一聲,血噗地又迸射出來,“你沒錯……是我軟弱……永遠不要懷疑……你選的路……永遠……”努力地微笑了一下,“阿綱……對不起……”
  羅振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林清遠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神采,瞳孔慢慢放大。血卻不再流了。
  羅振綱抱住林清遠的身體,把頭埋在林清遠胸口,痛哭失聲。“清遠啊……”身旁的差官全都失聲痛哭。
  “抓周文達!”羅振綱驀地抬起頭來,眼珠發紅惡狠狠地道:“現在!立刻!周老狗!讓他給清遠償命!!!!”
  大理寺的差官們立刻也都紅了眼睛,惡狠狠地答著:“遵命!”
  羅振綱抱著林清遠的屍身,看著那十幾個犯錯的差官,痛聲道:“你們聽見清遠的話了……我不追究你們的錯,現在,你們只有一個機會!去周府!你們已經失去本卿的尊重了!今後,你們該怎麼辦,自己想好!清遠已死,你們,不要再讓他失望!”
  那十幾個差役一起痛哭著答道:“大卿,我們這就去辦差……大卿……您保重!”
  羅振綱不理他們,只是呆呆看著林清遠,默默流淚。
  “大卿,那邊發現了戶部運銀車的通道!”張挺跑過來道。
  “追,看看通道究竟通向何處!”羅振綱猛地抬起頭,瞪著張挺,狠狠道。
  張挺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是!”
  陳平帶著人直奔周府,剩下的人在銀庫巡查各個庫房內的秘密通道,羅振綱默默守著林清遠的屍身,面色慘白如紙。
  清遠,我不是個好朋友。
  連好上司,都不是呢……
  當初,不做刑官就好了……
  
  林笑和沈廷芳相視而笑。
  “那殿下,我們就說定了!”沈廷芳大笑著,捋著鬍鬚得意地道。身邊一眾太醫也都笑顏逐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林笑微笑著說。“明日我們一同稟明父皇就是!”
  太醫們登時都樂了,紛紛上前道:“恭喜殿下,從此將是太醫院的一員啦!”
  林笑微笑著。
  剛才他和沈廷芳談了一番,沈廷芳答應了林笑的要求——將癆病作為太醫院的臨床試驗專案(雖然他根本不明白什麼叫臨床實驗),並由太醫院承擔林大娘的一切醫藥,而且,還答應設立外科,每月出義診……不過沈廷芳只有一個條件——奏明皇帝,從此林笑成為太醫院的監院親王,每月至少半月在太醫院供職,參研醫術……
  林笑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還是,做個大夫吧……
  人,總要做適合自己的事才好……
  




第六十一章 宛如新生

  清晨的天空總是很藍。
  坐在龍椅上看著下面的臣工,龍煊燁的心情極好。
  他知道,今天會發生很多事,和他期待的一樣,一切都會有新的開始。
  果然,羅振綱第一個站出來稟奏,昨日已將周文達以及戶部數名官吏羈押,戶部銀庫中出現巨大的儲金虧空,其中還有賄賂大理寺差官、偷樑換柱以私人銀號的金磚頂替官庫甚至偽造金磚的鐵證,羅振綱不光抓了戶部的人,還控制了京城七家涉案的銀號。
  天翻地覆了!
  朝中臣子一片譁然。
  麒正已經臉色如土,龍煊燁掃了眾人一眼,淡淡道:“好呀,羅愛卿辦案有功!賞蟒袍一領,玉帶五圍,南海明珠一斛!此案亦從速從重處理!今日起,戶部主官重新拔擢,眾卿家若有合適人選,可推薦於朕!”
  “啟稟陛下,臣以為,九皇子麒泰端方穩重、才高量大,對於銀錢管理也十分在行,以前曾經治水,民望甚高,此時戶部大變,主官下獄,若無重臣壓制局面,恐怕不妥。臣推薦九皇子睿仁親王龍麒泰出任戶部尚書一職!”太子少保、麒泰的老師謝濂當即出列道。
  “臣附議!”王恒立刻也站了出來。
  “臣附議!”陳國正也站了出來。
  接著一群太子派的大臣紛紛站了出來,龍煊燁微笑著看著眾臣,然後看著麒泰說:“不錯,不錯,那麼……”
  “啟稟聖上,若推端方才高、威儀器重,哪個皇子都不及大皇子麒正!大皇子威望既高、人又最長,無論如何,都是大皇子更合適做戶部尚書!”大學士明基慎立刻站出來說。
  “臣也認為,若由皇子出任戶部主官的話,無人可與大皇子麒正相比了……”這時又有幾個大臣站出來道。
  皇帝不由閉上了嘴,默然無語。
  羅振綱垂著眼簾,這時又踏前一步道:“大皇子麒正不宜出任戶部主官!臣昨日在銀庫中搜索到了聯通著城外的運銀通道,出口乃是金城公主駙馬童輝祖的別業,童駙馬乃是大皇子伴讀,又是大皇子胞姐之夫,與大皇子關係非淺,此時由大皇子出任戶部主官,十分不妥當!”
  “……”眾臣一起沉默了。
  龍煊燁微微一笑,道:“羅愛卿,你覺得麒泰如何?”
  “九殿下……很好!”羅振綱抬起眼簾,看著龍煊燁。
  龍煊燁哈哈哈大笑,道:“好,正兒須避嫌,就由泰兒出任戶部尚書吧!秘書郎,擬旨!”
  這邊亂過了,沈廷芳咳了一聲,上前對龍煊燁稟奏道:“啟稟聖上,臣請陛下降旨,令十四殿下出任太醫院的監院,從此在太醫院供職,為國效力!造福蒼生!”
  龍煊燁一愣,看著林笑,林笑自覺地走上前對龍煊燁說::“兒臣只在醫學上有興趣,有志懸壺濟世,今生只想成為醫者,願父皇成全!”
  龍煊燁看著他,過了一會說:“好吧,既然光兒你自願進太醫院,那麼以後就做太醫院的監院吧!你有志濟世活人,也是皇家之幸,萬民之幸!但願你不負所學,一展所長!”
  “謝父皇!”
  “謝陛下隆恩……”
  龍煊燁微笑了一下,隨即道:“北朔靈煙公主來我大昊已近半月,朕已經決定將公主許配威烈親王龍麒賢,兩國和親,當選吉日,昨日朕召政塗愛卿等卦卜良辰吉日,將大婚定於下月初八,已經擬好了聖旨,一會下了朝,就由太子龍麒浩代朕去向北朔使節頒旨吧!”
  “遵命。”太子立刻恭敬地道。
  麒賢面上卻一呆,看著龍煊燁似有話說。龍煊燁看著麒賢微微一笑:“賢兒,你二人大婚不僅僅是你娶她嫁的小事,皇子公主,生為皇族,受百姓供養,就是要肩負萬民之望,便是小小的婚姻之事,也不能如小姓之家一般盡如己願。賢兒,你一向敏惠,可懂父皇的意思?”
  麒賢默然,隨即躬身道:“兒臣遵旨。”
  龍煊燁看著他,微笑著點點頭。“那就好。”
  林笑不由皺了下眉頭,怎麼看著二人的意思,好像麒賢有悔婚之意,而龍煊燁似乎不同意,反而還提前了大婚之期?當真咄咄怪事。
  朝堂之上一波三折,下了朝之後眾臣議論紛紛。
  不少大臣都圍到麒賢身邊賀喜,麒賢被團團圍住,不得已也只得強顏歡笑。
  羅振綱走到林笑身邊,深施一禮。
  “殿下,您治好了家母的怪疾,振綱銘感五內!”羅振綱看著林笑,深深道。“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大卿不必言謝。本就是舉手之勞。”林笑趕緊還禮。“大卿為國為民,鞠躬盡瘁,麒光能為大卿略盡綿薄之力,也是麒光的榮幸。”
  “聽說殿下昨日還為林娘子看診了?”
  “是,我已經和沈院正等說好,今後由我太醫院負擔林娘子的一切醫藥費用,請大卿放心就是。”
  “殿下,請一定治好林大娘子的病!”羅振綱忽然又一揖拜倒。
  “大卿快快請起……您這是……”林笑大驚,趕緊扶住羅振綱。
  “昨日,林娘子的夫君沒了……”羅振綱看著林笑,沉聲說。
  “啊……”林笑不由呆住,“那林閬豈非……”
  “下了朝,我會通知林家此事……”羅振綱目中現出一絲悲痛,“我要收閬兒做義子,好好把閬兒教養成人!”
  “大卿……”林笑不由歎了口氣,“節哀!”
  
  百里青鋒向麒賢道過喜之後,便笑著向林笑走過來。
  “光兒。”
  林笑臉一紅,隨即對羅振綱一禮,扯著百里轉到一根廷柱後面去。
  “恭喜你呀,做太醫了!”百里輕輕刮了林笑鼻子一下,笑說。“聽人說你把羅大卿的娘親那怪疾都治癒了,真是讓我刮目相看阿!”
  林笑微微一笑,道:“不是怪疾,只是小病,以前的大夫治得不得法罷了。”
  “我也有些小病,不如你給我看看?”百里笑呵呵地道。
  “哦?”林笑不由一愣,看著百里,“你氣色很好,不似有病啊……”
  “……”百里看著他不由促狹地笑起來,接著俯身在林笑耳邊輕聲說:“相思病……只有你能治……”
  林笑面紅耳赤,滿臉發燒。
  “一會兒和我一起出宮去好不好?”百里輕聲哄誘著。
  林笑輕輕點點頭。
  “那我在宮門前等你……”
  
  白鼎臣慢慢地走在出宮的路上。
  “白大人,今日心事重重阿!”百里忽然趕上來,笑嘻嘻地搖著扇子道。“可惜,可惜,曲公主要出嫁了呢……”
  “本為和親而來,早晚要嫁的,百里兄可惜什麼?莫非,百里兄不想斷袖,倒看上公主了?”白鼎臣眯起眼睛,嘿嘿一笑,搖著摺扇道。
  “啊……話說,白大人的姑母就是嫁到北朔去的,聽說生了位公主……白大人,表哥表妹最是親近阿!您可曾去拜望過您的公主表妹?”百里青鋒裝作不在意地道。抻了下衣擺,好整以暇地說:“可惜在下是個斷袖,不然,倒是可以考慮向白大人的小表妹求求親!”
  白鼎臣臉一沉:“百里大人,都說斷袖的人很變態,今天我才相信,你現在真是越來越喜歡羅哩巴嗦、陰陽怪氣了……”斜著眼上下打量百里一番,面上帶著古怪的笑意道:“莫非,你和十四殿下之間竟不是像大家以為的那樣殿下承澤雨露,反而是雄赳赳的百里將軍你,雌伏於下?”
  百里青鋒氣得眉一挑,臉都青了,隨即又一笑,驀地靠近白鼎臣,邪邪看著白鼎臣笑道:“我是在上在下,不如你來試試?”
  白鼎臣臉色劇變,狠狠推了百里一把,怒道:“百里青鋒,你還要不要臉?!”
  “有本事你去我爹那告狀呀!”百里轉著眼珠瞥了白鼎臣一眼,壞笑道:“你從小就喜歡跟大人告狀,現在是不是還想這麼嚇唬我啊?”
  “你!”白鼎臣氣得一拂袖,道:“百里青鋒,你我勢不兩立,你以後休要跟我提舊事,你我涇渭之分,清濁自守,各不相干!”說罷怒哼一聲,便要離開。
  百里青鋒冷笑一聲,淡淡道:“呆頭鵝,你傻,就別總拉著別人給你墊背!小草已經被你坑了,你就別再糊塗下去。蕭氏一族自取滅亡,本就氣數已盡,你不要自作聰明,亂趟渾水,你身為國相之時尚且回天無術,而今群雄並起,你的力量更不足以顛覆乾坤!看在舊時情誼的份上,今兒我點你一句,你若還是頑冥不化,一條道走到黑,我也沒有辦法!只是,你自尋死路,日後千萬別後悔!”
  白鼎臣驀然回首,狠狠瞪著百里青鋒,沉聲說:“放心,就算後悔,也與你無關!”
  百里青鋒和白鼎臣怒目相對,這時太子等人已經走了過來,百里青鋒壓低聲音道:“你好自為之,公主無辜,你莫要把她也搭進去!”
  白鼎臣目光複雜地看著他,頹然扭頭道:“不用你多事!”
  “呆頭鵝!”百里咬了咬牙,拂袖而去。
  太子這時已經滿面春風地走過來,對白鼎臣微微一笑道:“白大人!”
  “太子。”白鼎臣趕緊回禮,淡淡道。
  “大人最近忙著蕭地之事,辛苦、辛苦!”太子微笑著說。
  “可惜人在京城,不能身臨災區。縱使竭盡全力,依舊收效甚微呀!”白鼎臣歎了口氣,似有意似無意地說。
  “大人為國為民,不惜己身,真真堪稱天下士子之范!”太子依舊笑咪咪地說。
  “太子繆贊。太子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日後必為一代明主。”白鼎臣看著太子,深深道。
  太子不由也回望著白鼎臣,過了一會才道:“聽說初七時大人便從大哥府裏搬出去了?現下在何處安頓阿?”
  “永青裏,王家大院。”白鼎臣看著太子,笑呵呵地說。
  “改日麒浩定要去府上拜望,聆聽大人教誨!”太子看著白鼎臣,微笑著說。
  “不敢,不敢,倒是家中二弟從老家帶了些月谷茶,太子若有閒暇,不妨來家下一同品茶。”白鼎臣依舊帶著不變得微笑道。
  “一定,一定!”太子眯著眼睛,笑呵呵地回道。
  麒賢冷然看著二人,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林笑換了衣服,走出隆慶宮。
  承恩笑咪咪地站在宮門口對林笑說:“殿下可是要去見百里將軍?”
  林笑一愣,隨即道:“不是,只是出去看幾個病人。”
  承恩意味深長地道:“殿下看病人都能看得滿面春風,真是轉性了……”礫岩等人聞言不由一起看著他。承恩眼珠子一轉,笑咪咪地說:“幾位辛苦了,好好保護殿下吧!殿下,陛下可是很惦記您啊,這幾日傳膳都送了您愛吃的菜,可惜您都沒在宮中,錯過了。”
  “阿,那以後給我留著,我回來吃!”林笑說。
  承恩鬱悶地看著林笑,道:“殿下是否該去給陛下問個安,道聲謝呢?”
  林笑想了想,說:“晚上回來的吧!”
  “又要晚上回來啊……”承恩拖長了聲音說。“百里將軍的病也太重了吧……”
  林笑臉一紅,怒道:“都說了不是他了!”
  “殿下,保重身體啊!”承恩陰陽怪氣說。
  林笑氣呼呼地走了,承恩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沒了,看著林笑的背影,冷然說:“去吧,去吧,我看你還能蹦達多高!”
  
  一上百里家的馬車,看到百里青鋒笑笑的模樣,林笑臉一紅,隨即閉上眼睛。
  “麒光,你出去吧!”
  仰面倒在桃花林裏,林笑擺擺手說,“我有些事得好好想想。”
  百里看著林笑忽然閉上眼睛,似乎十分疲憊,剛要伸手去抱他,忽見他刷地張開眼睛,直勾勾看著自己,百里一驚,道:“你怎麼了?怎麼這般看著我?”
  麒光熱切地看著他,猛地撲進他懷裏,緊緊摟住百里的脖子,顫聲叫道:“百里!百里……百里……”
  “啊?……”百里怔怔被他抱住,聽見他聲音中的深情,不由心中一動,大喜道:“原來你面上不動聲色,心裏竟是這般想我……”
  “百里……”麒光眼含熱淚,抬起臉來癡癡看著百里,哽咽地說:“我好想你啊……我想死你了啊—”
  百里看著他,目中漸漸現出驚奇之色,猛地抱住他,顫聲問:“光兒?光兒?你是……你總算想起我來了,對不對?你已經想起我來了,對不?……”用力抱緊麒光,激動地渾身都在顫抖,“嚇死我了……前些日子……呵呵呵呵……你總算想起來了……”
  麒光悲傷地看著他,隨即微微一笑,說:“嗯,我想起來了……不過……是一陣一陣的,突然就想起來了,突然又忘了……”
  百里聞言不由臉色一呆,“那……那現在是……”
  “放心……”麒光把臉貼在他頸間,小聲說,“今天我應該是不會忘掉你的……”深深嗅著百里的味道,癡迷地說:“我得記住你的味道……我真想這輩子就這麼和你纏在一起……”
  百里青鋒的呼吸也急促了,緊緊抱著麒光,啞著嗓子說:“我想死你了……”
  “抱我!”麒光把百里的手貼在自己的胸上,輕輕舔著自己的唇,誘惑地道,“狠狠抱我……讓我死在你懷裏吧!”
  百里的瞳仁都有些擴大了,微一用力,將麒光緊緊扣在懷裏,喘息著說:“小東西……你真是個妖精……你才真要想死我了!”
  麒光眼中水光瀲灩,紅唇豔豔得直欲燃燒一般,“啊……百里……”
  林笑躺在漫天的桃花裏,看著湛藍的天空。
  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麒光和百里的激情就瞬間被他感知,林笑紅著臉睜開眼睛,不好意思再閉眼。
  “原來,麒光每天就是這樣看著我的……”林笑想起那兩次和百里在一起的情景,臉不由有些發燒。
  這個世界很寂靜,寂靜的可以讓人崩潰。
  “麒光是怎麼堅持下去的?”林笑不由想。只是一會功夫,林笑就已經覺得快窒息了。
  到處是桃花,目光所及,全是一樹一樹燦爛得無比空洞的桃花。
  有池水,有藍天,也有隱約可見的山脈。
  可是林笑走不出桃樹林。
  他走了很久了,就是出不去。
  桃花劫阿!
  林笑頹然倒在水潭邊的地上,任桃花瓣下雨一樣地落在身上臉上。
  真奇妙。
  林笑想。
  我死了,重生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裏。
  他的靈魂與我同在。
  他的父親是一條龍。
  想起龍煊燁,林笑忍不住笑了起來。
  龍麼?好傻的樣子。
  似乎,我的身上也有很多秘密。林笑歎了口氣。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遇到了那麼多人那麼多事,和以前平淡的生活比起來,這個世界還真的很精彩。
  只是,我究竟是誰呢?那一天,聽那條笨龍話裏的意思,似乎我和麒光本為一體,而我才是他重視的那個……究竟是怎麼回事,能令龍重視的人……我究竟是什麼?
  林笑不由歎了口氣……我還能是誰,不過是個小小的林笑,普通得掉進人堆就撥拉不出來的小人物罷了……還真以為自己是誰,真是的……妄想狂阿你?
  一骨碌坐起來,看著水潭裏自己的倒影,不由驚喜,“呀,我變回原來的樣子了!”欣喜地看著水面,嘿嘿傻笑。
  水面上一個傻乎乎的笑臉對著自己,林笑看著那張梳著寸頭、五官疏淡的臉,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嗨,林笑,好久不見!”林笑對著潭面的倒影打了個招呼,隨即惆悵地坐在水邊,抱著膝蓋發愣。
  好想只做林笑啊……
  
  林閬看著羅振綱,淚珠成串落下。
  林娘子昏過去又被人救醒,隨後又昏了過去,七爺等人手忙腳亂地救著她。
  “閬兒,你願意做我的義子嗎?”羅振綱看著林閬,輕聲問。
  林閬看著羅振綱,碩大的淚珠一顆一顆沿著臉頰下滑,“……爹爹是不是做了什麼錯事?……他……”
  “他是被人陷害的!”羅振綱斷聲喝道。
  林閬被他嚇得一顫,羅振綱緩和下臉色,沉聲說:“閬兒,你記住,你爹爹是被人陷害的……”輕輕撫著林閬的頭,“人生很長,誘惑很多,誰都會犯錯,誰都會動搖……你爹爹是個好人,可是好人也難免會犯錯……有時候,一個錯就會要了人的命……所以,我們都要小心,不要犯致命的錯誤。”輕輕摸著林閬,歎了口氣,“其實,你爹不該死,只是他不願意原諒自己……”看著林閬,“今天開始,我來做你的父親,好不好?”
  林閬看著羅振綱,慢慢點點頭,“義父……”
  羅振綱看著他,良久才一笑,道:“好……閬兒,你要做個頂天立地、剛正不阿、邪魔不侵的好男兒,答應義父,好不好?”
  林閬含淚看著他,用力點頭,“好!義父,閬兒答應你!”
  羅振綱輕輕撫著林閬的頭,長歎一聲。
  “大卿……真要賣嗎?”陳平捧著一個紫檀木的小盒,有些心痛地說。“這可是老大人留下的印鑒阿……不如還是當了算了,以後說不定還能贖回來,留著好歹是個念想……”
  “賣!”羅振綱斷然說。“當了也贖不起。”
  陳平默然。
  “賣完了就去仁和堂把帳都結了吧!”羅振綱輕聲說。“我還能為清遠做什麼呢……”苦澀地一笑,掃視著林家的家徒四壁,“我做的太晚了……”
  陳平無言地抱著盒子,轉身走了。
  
  麒光跨坐在百里身上,長髮飄散,目色迷離,兩頰緋紅如醉,身子不住上下聳動,百里握著他纖細的腰肢,癡迷地看著他。
  “光兒……”百里喘息著,“你今日好瘋狂……”
  兩人身體膠合處傳出淫靡的□聲,麒光拼命咬著唇,搖著頭瘋狂地動作,百里不由也深吸一口氣,用力一挺下身,麒光渾身一震,顫抖著嗚咽一聲,“嗚……好棒……百里……”
  一下子倒在百里身上,呼呼氣喘。
  百里撫著他的背,剛想說話,麒光已經舔著他的耳垂,輕聲道:“我還想要……”
  百里一僵,臉色不由也有些變了。
  “還要?……”百里看著麒光,苦笑著說,“你今兒到底怎麼了?”
  “我怕我做過這次又沒機會了……”麒光纏住百里,撒嬌地說,“人家好容易才記起你來……當然要做過癮啊……”在百里耳邊吃吃笑著,“怎麼,你不行了?”
  百里縱聲大笑,一翻身把麒光壓在身下,抬起他的腰,笑道:“你看看我行不行!”
  “唔……”麒光呻吟一聲,顫抖著把住百里的臂膊,“輕輕地……啊……好棒……啊……”
  百里嘿嘿笑著,用力衝撞著他的□,“舒服麼……嗯?”
  “百里……”麒光癡癡看著他,伸出雙臂撫著他的肩膀,“我愛你……”
  我愛你。
  愛的,恨不得一口吞了你,讓你永遠都是我一個人的……
  麒光呻吟著,腰肢搖動,百里看著他,漸漸失神……
  
  林笑抓起一捧花瓣,撒在水面上。
  真奇怪,林笑鬱悶地想,為什麼,我現在總是動不動就想起那個自稱是龍的傢伙?
  撓頭。
  都很少想起自己的家人了。
  甚至,把蘇諾和肖眉都忘得差不多了。
  卻總是想起他……
  難道就因為他說我是他最重要的人?
  我居然信他?!
  我是不是也瘋了?
  那傢伙有什麼可想的……不過是個傻乎乎自以為是的傢伙……古代的皇帝說自己是天子,他說自己是真龍……切……
  唉……
  不過,還真說不准。
  林笑鬱悶地閉上眼睛,隨即張開眼睛,苦笑:“這倆人真行,這都是第十次了吧?難道想做到精盡人亡不成?……崩潰……”
  
  太子宣完了旨,曲靈煙站起來,北朔的使臣接過聖旨,呈給曲靈煙。曲靈煙隨手把聖旨遞給侍女。
  “前日聽聞公主身染微恙,只因最近東宮事務繁多,是以始終未曾有空,今日才來看望公主,真是對不住公主了”!太子看著曲靈煙,笑容滿面地說。“公主氣色大好,是否已經無恙了?”
  “嗯,早就好了。”曲靈煙看著太子,嫵媚地一笑,嫣然道:“勞太子掛記了。”用北朔語吩咐了幾聲,侍女們便退下去了。
  “六弟和我一起來的,不好意思進來,一個人在外面呆著呢。”太子看著曲靈煙,笑問:“不如,我去叫他進來吧?”
  “我們北朔的風俗,大婚之前,新人不宜見面。”曲靈煙淡淡道。“六殿下不進來也好,免得破壞了規矩。”
  “阿……”太子不由十分尷尬。
  “聽說,您的側妃去世了,連腹中未成形的孩兒都遭了毒手……”曲靈煙看著太子,輕聲問,“太子可知道是誰人所為?”
  太子臉色一沉,神色間不由有些失落,道:“還未知道,大概是黑巫吧!”
  “太子哥哥不必傷心……”曲靈煙輕聲說,“您是大福之人,此事只是個考驗,您受上蒼庇佑,將來必有無數子孫。”
  太子看著她,不由歎了口氣。
  曲靈煙目光迷離地說:“那孩子不生在皇家也好……日後皇家子嗣再多,也不過是多添是非,多增煩惱罷了……少一個受苦人,也好……”
  太子不由抬起頭,看著她。“公主?……”
  “我會離開北朔,其實也不過是因為,受了自己兄長的猜疑排擠……”曲靈煙輕輕歎了口氣,看著太子,苦澀地一笑,“遠嫁到此,心中苦楚……本想著威烈親王是值得我託付一生的人,漸漸的也便認命……”淚沿著臉頰落下,輕輕歎息一聲,“誰知那日見了他發狂的模樣,才知道老天爺真是愛捉弄人……我居然……”搖搖頭,一串晶瑩的淚落下。
  太子看著她,不由說不出話來,目中顯出一絲憐憫和內疚。
  “現在到了這一步,我不嫁也不成了……”曲靈煙輕聲說,“回到北朔,父皇定會責備於我,可是留在大昊,我……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幾時……皇子公主,錦衣玉食,可是誰又知道,我們連自己的命運都做不得主……但願下輩子,再也莫要生在帝王家……”看著太子,癡癡一笑,道:“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很好,值得我信任,每次都忍不住靠近你,對你說那些從沒跟人說過的話……”看著遠處,茫然地說,“可惜我沒命嫁給你,不如,你做我哥哥吧……”轉目眼淚汪汪地看著太子,苦澀地道。
  太子不由看癡了,心中只覺說不出來的苦澀,忍不住輕輕點點頭。
  曲靈煙看著他,一串淚落下,轉身投入太子懷中,哽咽著說:“抱抱我吧,哥哥……給我點勇氣……我快堅持不住了……活著好辛苦……”
  太子一哆嗦,用力抱緊她,輕聲說:“好妹子,你要堅強……不要想不開……”
  曲靈煙輕泣著,太子悵然望著遠方的天空,卻沒看到,懷裏的曲靈煙目中現出一絲得意的笑意。
  




第六十一章 梵真幻境

  “小朋友,你在看什麼?”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林笑大驚回頭。
  一個衣純如雪的男子,微笑著站在桃花中,看著林笑。
  這不是個孤獨的世界嗎?
  這個人是怎麼出現的?!
  林笑呆呆地看著他,那個男人身材修長高挑,面如冠玉。最惹眼的是那一頭長垂及地的墨發,映著雪白瑩潤的膚色,格外的黑、格外的濃、格外的惹眼!他的五官輪廓極深,長眉入鬢,碧瞳修睫,眉心一點晶瑩的朱砂痣,輕輕一笑,嘴角挑起,無比動人!
  “你是誰?”林笑呆呆看著他,幾乎有些傻了。
  “我叫梵真。”男人笑著走過來,輕輕摸了摸林笑的臉,“你叫林笑對不對?”
  “啊,你怎麼知道?”林笑看著他,他給林笑一種格外奇怪的感覺,就像,林笑的母親給他的感覺一樣……很親切,親近的恨不得撲到他懷裏去!
  梵真靜靜看著林笑,“孩子……我當然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摸摸林笑的頭,輕輕一歎,“你可知道,你和麒光所處何地?”
  “我不知道……”林笑茫然地回答。“這裏是什麼地方?”
  “是梵真境。”梵真微笑著說,“這裏本就是我創造出來的地方。”他一指,“這山,這樹,這水……都是我造出來的。”
  “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裏?”
  “因為,不這樣,就無法保護你,我的孩子……”梵真忽然飄起來,輕笑著看著林笑。
  “我到底是誰?”林笑看著他,不由自主地問,“你又是誰?”
  梵真看著林笑,微笑著說:“你是我的孩子,我是梵真至尊……孩子,你忘記了一切,因為你死了,不過我耗盡億億載,終於把你復活了……我的寶貝,這裏是我為你創造的世界,這是你的世界,可也是你的囚牢……直到有一天,你能離開這裏,你才真的復活了……”
  梵真輕輕拉起林笑,把林笑抱進懷裏。
  一瞬間,莫名其妙地,林笑便已淚流滿面。
  梵真抱住林笑,輕聲笑著,溫柔地說:“孩子,不要怕,我會永遠在你身邊守護著你……”
  “你是我的父親麼?”
  “我是你的父親……也是你的母親……你是我一個人孕育而生的……”梵真溫柔地看著林笑,說:“你是我一個人的孩子。”
  林笑抬起頭,過了很久才說:“麒光呢?他也是你的孩子麼?”
  “他是你的一部分……”梵真看著林笑,說。“他是我為了養育你化出的一顆惑星,一個殼子,你才是我的孩子,他只是你的殼而已……”梵真微笑著說。“你乃是未來的至尊,怎會被區區一顆小星拘束,終有一日你要破殼而出,創造屬於你的宇宙……”
  “那,龍煊燁呢?他是龍?”
  “他是龍……”梵真忽然笑了,譏嘲地道:“他是和你並生的神尊,將來會守護你的宇宙……可是……我詛咒他……”
  “為什麼?”林笑訝然。
  “因為,他的母親,就是當初讓你差點魂飛魄散的兇手……”梵真碧色的眸子忽然一片漆黑,恨恨地說,“他們要付出代價……付出代價……”梵真幽幽地看著林笑,“孩子,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很寂寞?”
  林笑點點頭。
  “那是因為,為了復活你,我已經耗盡了靈力……我的本尊已經陷入沉眠,這裏是我的內核,我已經沒有餘力支撐複雜的幻境了……”梵真有些悲傷地看著林笑說。“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一直在沉睡……我好想你……”摸著林笑的臉,梵真悲哀地說。
  “我不明白……”林笑看著梵真,“那我原本是什麼?”
  “你……將成長為新的我……新的混沌之主……”梵真輕輕說。“宇宙之主……”
  “……”林笑傻眼了。
  “那條小龍,會成為你的養料……”梵真微微笑了,“我再也不會讓人傷害你!”
  “你不是說,要他做新宇宙的守護神麼?”林笑失聲問。“養料什麼的,你難道要殺他?”
  “鳳爻殺你,我就殺她兒子,這才公平!”梵真舔了下唇,看著林笑,“你不喜歡?”
  林笑白了臉,拼命搖頭。
  “那……”梵真轉了下眼珠,“那,你想怎麼樣?”
  “我……”林笑傻了,半天只好搖搖頭,“總之,我不要他死……”
  梵真歎了口氣,看著林笑悲哀地道:“可憐……當初我就是這樣被禪天那個混蛋騙了……怎麼你也如此心軟……對他的兒子也……唉……”
  “禪天?是龍煊燁的父親?”
  梵真看著林笑,憂鬱地搖了搖頭,“他不叫龍煊燁,他叫天一……當然,你都忘記了。當初,你還很小的時候,他突然闖進了我們混沌海,你被他迷惑了,跟他出了混沌海——結果鳳爻那個賤人就在混沌海外面等著,一見到你就下了殺手!”梵真憐惜地撫著林笑的臉,“可憐的孩子,要不是我發現的及時,只怕你就魂飛魄散,再也救不回來了,我費了萬載才讓你的魂魄穩定住……”梵真歎了口氣,“這麼久才讓你投生星魂,這次,你若是不能成功重生,咱們倆都會消亡吧……”鬱鬱地吐出一口氣,說:“不過,咱們死了,他們也得給咱們陪葬!平衡被破,世界傾覆,誰也跑不了……”梵真冷冷地笑了,林笑不由伸出手握住他冰冷的手,說:“他們為什麼殺我?”
  “那個賤人……”梵真咬著唇恨恨道,“她以為你是我和禪天生的……她……”梵真的臉忽地一紅,隨即看著林笑說:“其實,你是我一個人生的……”林笑忽然覺得有些想笑,難道整個宇宙的神還都互相吃醋?!
  梵真的目中露出一絲哀傷,抱住林笑說:“孩子,你只屬於我……所以,從一開始你就註定了孤獨……我們都如此……當初,父親孕育我的時候也是獨自一人,我們一族,擺脫不了孤獨的命運……”
  林笑傻傻地看著梵真,梵真溫柔又有些哀傷地對林笑說:“不要愛上誰……永遠記住,不要愛上別人……尤其是禪天的兒子!”
  林笑默然。
  過了一會,林笑抬起頭看著他,問:“你愛上禪天了?”
  梵真看著林笑。
  過了良久,梵真歎了口氣,說:“那時候太小了……不知道愛上的下場。”
  “你還愛他麼?”
  “……”梵真看著林笑,苦澀地笑了。“明知無望的愛情,繼續有意思麼?”
  林笑不由也垂下眼簾,隨即伸出手,輕輕抱住梵真。
  梵真歎息著,撫摸著林笑的發,“傻孩子……真是傻孩子呀……”
  “我有一點,羡慕麒光……”林笑把臉埋在梵真胸口,悶悶地說。
  梵真無奈地看著他,“沒遇見天一之前,你從來不會覺得寂寞呢……”一聲歎息,喟然而斷。
  梵真看著林笑,無奈地想,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唯獨孤獨,我無法可想……
  
  百里青鋒看著懷抱中麒光的睡顏,目光溫柔如水。
  “光兒……我得小光兒……”輕輕吻著麒光恬靜的睡顏,百里溫存地輕輕拍著他的背。“睡吧,好好在我懷裏睡一覺……但願醒來之後,你還沒變……”
  似是感覺到了他的吻,麒光輕輕皺了一下眉,隨即呻吟了一聲,慢慢張開眼睛。
  “好長的一個夢……”林笑失神地看著百里青鋒,剛才他還在和梵真說話,可是下一刻,就回到了百里的懷抱中。
  百里看著林笑,面上漸漸露出一絲失落的苦笑:“你……”
  林笑看著百里,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側過臉去,不看百里,幽幽地說:“夢見了我的父親……”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的側臉,目中慢慢溢出一絲淚光,隨即迅速伸手擦了擦眼睛,強笑道:“你想回宮去麼?”
  林笑“啊”了一聲,“什麼時辰了?”伸頭一看,外面日已西沉。不由一驚,“啊,得快點回去了……”剛要起身,立刻啊喲一聲慘叫。
  “光兒!”百里不由紅了臉,一把扶住他,“剛才我們做太多了……你還是躺著吧……”
  腰!!!!!
  要斷了!!!!!!!!
  林笑悲慘地撓著床上的絲被,悲憤地斜了百里一眼,這傢伙為什麼沒事啊?!!!為什麼只有我……麒光!你害死我了!你爽過了就回去歇著了……要我來淒慘地承擔後果……
  □又酸又麻,連小腹都隱隱作痛,腰疼得要死……林笑把臉埋在枕頭上,嗚嗚地哽咽著。“難受死了……怎麼這樣啊……”
  百里紅著臉,尷尬地說:“我都勸你不要這麼瘋狂了……你自己說沒事的……”
  “……”林笑委屈的要死,只能扯過被子蒙住腦袋,過了半天才掀開被子憤怒地說:“以後超過五次就不許再做了!會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啊!!!嗚……”剛一大聲說話,腰杆就喀一聲,林笑翻著白眼,頹然倒在枕上。
  “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這麼縱容你了!”百里舔了舔嘴唇,戀戀不捨地說。手輕揉著林笑的腰背,“我給你按摩一下吧……”
  “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林笑指指自己的腰,恨聲指揮著。
  百里乖乖給他按摩著,看著他雪白的嫩臀,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笑嘻嘻地伏下來輕輕親了他的小臀瓣一口,“寶貝光兒……你今兒真是太美了……”
  “不許再做了!”林笑嚇得渾身都一僵,顫聲說。“我……我還是回宮去吧!”
  他是看出來了,呆在這頭發情的狼身邊,怎麼也不保險!還是回宮去吧!他總不敢追去宮裏強要了自己!
  想到這,林笑扶著腰,勉強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咬著牙坐起來,“快……快給我穿衣服!”
  百里看著林笑,不由有些失望。但是看到林笑堅定的眼神,也只好垂頭喪氣地說:“好吧……既然你堅持……”
  林笑心中叫苦不迭,我當然得堅持!不堅持,非被你做死不可!
  
  龍煊燁焦慮地在宮中走來走去。
  “十四殿下還沒有回來麼?”
  “啟稟陛下,淳于少將軍已經去宮門口接殿下了。”六出無奈地說。
  “他一定和百里青鋒在一起呢!”龍煊燁憤憤地說。“一定是!”
  六出無言以對。只好盯著地面上磚的紋路愣神。
  “那個百里青鋒一向不知道節制……”龍煊燁悲憤地拍了禦案一把,“光兒早晚死在他手裏!”
  “陛下,您似乎說了什麼詭異的話……”六出乾咳一聲。
  龍煊燁紅了臉,咳咳幾聲。“是麼?朕說什麼了?朕不記得了……”
  “哦,奴才也沒聽清楚……”六出立刻說。
  “啟稟陛下,十四殿下回宮了……”那個叫“默”的侍衛忽然出現在殿中稟奏道。
  “啊!”龍煊燁立刻笑顏逐開,“快,快帶他來見我!”
  
  林笑像個孕婦一樣扶著腰,顫顫巍巍地被礫岩攙著,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挪。
  淳於煌斜著眼看著林笑,“殿下這是怎麼了?”
  “……”林笑咬著牙,滿頭大汗,恨恨道,“閃腰了!”
  淳於煌撲哧一笑,隨即道:“哦,殿下還真花樣百出,這麼大的人了還不小心些!”
  “飛來橫禍!”林笑恨恨地瞥了他一眼,咬牙說。
  淳於煌深深看著林笑,隨即道:“你這麼蝸牛一樣地挪,要挪到什麼時候才能見到陛下?”
  “讓他等著!”林笑登時怒道。
  淳於也一呆,隨即撇了撇嘴。
  大步走到林笑旁邊,拉開礫岩,攔腰把林笑打橫抱起來,“別撐了,我送你去太醫院!”
  “不要!!!”林笑慘呼一聲,“我決對不能去太醫院!”
  淳於煌看著他,“你確定?”
  “……”林笑悲憤地轉過臉去,“我自己有膏藥……”
  “那,就去見陛下吧!”淳于煌瞪著林笑,冷冷道。
  “你……放我下來!”林笑無力地抗辯著,“這樣子成何體統!快……快放我下來!”
  “我沒有耐心等你蝸牛爬,我還有很多事呢!”淳于煌冷然道。“殿下將就將就吧!”
  林笑叫喚得嗓子都啞了,淳於煌也不為所動,最要命的是,礫岩等人也不說上來幫林笑,就在一旁看著淳於煌抱著林笑。林笑悲哀地看著天上的星星,感慨著人生的無常。
  上午你還好好的,晚上你就連路都不能走了……前天淳於煌還冷嘲熱諷的,今天就抱著你不撒手了……
  話說回來,果然被窩是青春的墳墓,□是早夭的源頭阿……
  淳於煌卻腳下生風,面帶笑容,抱著林笑就跟抱著塊寶貝似的,走起路來格外有勁!就差沒有唱出來了!礫岩看著他,面上漸漸現出一絲愕然之色。
  
  龍煊燁黑著臉,看著被淳於煌抱在懷裏的林笑,半天才怒喝一聲:“淳於煌,你在幹嘛?還不快把殿下放下!”
  淳於煌一愣,隨即道:“殿下閃了腰……走不了路,卑職一著急,就只好失禮了!”
  “……路都走不了了?!……”龍煊燁大急,也顧不得跟淳於煌計較,自己沖上去從淳於煌手上接過林笑,一迭聲地恨道:“去去,你快下去吧!”
  抱著林笑就沖進了後殿,輕輕把林笑安置在榻上,“你……你沒事吧?是不是那個百里青鋒把你害成這樣的?……”
  林笑鬱悶地翻了個身,趴在榻上。翻著白眼不說話。
  龍煊燁大急,伸手就去掀林笑的衣服。
  “別動!”林笑一把擋住他的手,鬱悶地說:“不用你管!”
  “讓朕看看!”龍煊燁急道。
  “不用你看!”林笑怒道。“你不許看!”
  龍煊燁的臉更難看了,“你!你……朕就是看看!給你上點藥!”
  “上過藥了!”林笑咬著牙說。“你怎麼那麼多事?叫我過來幹嘛阿?”
  龍煊燁憤憤地放下林笑衣擺,怒氣衝衝地說:“朕想在太醫院設立監院親王掌印製,打算給你多些許可權!”
  林笑聞言不由轉過頭去看著龍煊燁,道:“啊……真的?”
  “當然是真的!”龍煊燁氣道。“你喜歡做大夫,朕自然要成全你!權利給的小了,你辦起事來處處掣肘,到時候還要埋怨朕。”
  “噗……”林笑不由笑了,“謝謝你啊……”眼珠一轉,試探著輕聲說:“天一……”
  龍煊燁渾身一震,一把扳過林笑得肩膀,驚問:“你方才叫朕什麼?……”
  林笑“哎喲”一聲,龍煊燁趕緊放下他,狐疑地看著他:“你剛剛是不是叫朕天一了?”
  林笑看著他,一笑:“我剛才說,天一黑,人都怪怪的,所以我脾氣也不好了……咳咳……”
  “哈?……”龍煊燁傻眼地看著他,尷尬地哦了一聲,“原來……你是說……唉……”
  林笑咳了一聲,問道:“怎麼,天一讓你有這麼大反應麼?”
  “啊……”龍煊燁苦笑了一聲,“天一是朕的本名。”
  “哦……”林笑裝作毫不在乎地道。
  “以後,你就叫朕天一好不好?”龍煊燁期待地看著他,懇求道。
  “……好……”林笑看著他,一笑,道:“那,以後你要叫我林笑!”
  “嗯!笑笑!”龍煊燁立刻笑顏逐開地點點頭。
  林笑不由也舒了口氣。
  總算有人叫他林笑了。
  這樣,就不覺得那麼孤單了。
  龍煊燁輕輕撫摸著林笑得腰,“很難受嗎?那個百里青鋒真是該死……”龍煊燁恨恨地說。
  “不是他……”林笑歎了口氣。
  龍煊燁呆看著林笑,“那還會是誰?……”
  林笑悲憤地看著他,“你忘了我身體裏還有個麒光呢?!”
  龍煊燁差點一頭撞在牆上,半天才“哈”了一聲,“對哈……還有他呢……”忽然盯著林笑兩眼冒光地說:“怎麼,你和麒光居然不再融合,反而共用這具身體了?!”
  林笑被他看得發毛,忍不住說:“不行麼?”
  龍煊燁悠悠看著他,“那……和百里在一起的都是他咯?”
  “嗯。”
  “那……你其實根本就不喜歡百里對不對?”龍煊燁臉上冒著光,興沖沖地問。
  “哈?……”林笑看著他,忍不住說:“你至於那麼高興麼?”
  龍煊燁一把握住林笑的手,微笑著說:“這我就放心了……”
  “……”看著龍煊燁得意地樣子,林笑忍不住打擊他,“其實,我也和麒光一樣,愛著百里青鋒……只不過,他不知道我和麒光其實是兩個人罷了……唉……可惜,他愛的是麒光……”眼角一掃龍煊燁,果見他垮下臉去。
  龍煊燁咬著牙看著林笑,半天才說:“你愛他什麼?”
  “大概,愛他對我死心塌地吧!”林笑說。
  “就這?”
  “嗯……或許……”林笑笑眯眯地看著龍煊燁,“或許,還愛他一心一意……”
  “可那是為了麒光!”龍煊燁一句話堵住林笑,“他的一心一意可不是為你!”
  “……”林笑看著龍煊燁,悠然道:“那也比沒有好。”
  龍煊燁看著林笑,悲傷地道:“為什麼你眼裏就只能看見他?”
  “那可能是因為,別人不像他一樣,願意被我發現……”林笑淡淡說。
  龍煊燁呆看著林笑,過了一會說:“其實,我一直在等著你發現我……”
  林笑看著他,龍煊燁的臉慢慢紅了,一下子站起來,說:“你好好休息!朕出去走走!”說罷匆匆轉身,急急忙忙地走了,走的太急還撞了榻腳的架子一下。
  林笑看著他的背影,面上漸漸露出古怪的神色。
  他什麼意思?難道?……他不是瘋了吧?!!!!!
  還是我瘋了?!!!
  林笑一下子用被蓋住自己的頭臉,老天爺,你不是開玩笑吧?
  
  “絕對不要愛上禪天的兒子!”梵真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響著,林笑渾身發燙地裹在被子裏,“可是他好像對我……”
  林笑鬱悶地在床上打滾,他傻了吧?他不是那個意思吧?他不是的吧?……一定是我會錯意了!嗯!我在做夢!
  我一定是在做夢呢!!!!
  這個世界太崩潰了!太混亂了!!!!這都什麼事呀!
  龍煊燁傻傻地坐在龍椅上,捧著腦袋發呆。
  “陛下……主人……”六出看著他,忍不住出聲問。“您沒事吧?……”
  “六出……”龍煊燁猛地抬起頭,看著六出可憐兮兮地說:“朕……我……我好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阿?”六出看著龍煊燁,“您說什麼了?”
  “……那個……”龍煊燁頹然趴在禦案上,“他應該沒有聽到……我一定沒有說……嗯……對……我一定是沒說!”
  “您到底說什麼了?!”六出忍不住追問。
  “啊……”龍煊燁茫然地說:“其實……我也不知道……”
  “哈?”
  “我也不知道我說什麼了……”龍煊燁說。“我忘了……”
  六出皺著眉頭鬱悶: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自己說什麼了都不知道?崩潰!
  
  




第六十二章 醫神傳人?

  站在北朔驛館的門口,麒賢呆看著牆頭的一株小草。
  那棵小草在高高的牆頭上迎著夕陽搖擺,風騷得讓人眼暈。
  騎在馬上屁股有點麻,於是麒賢微微欠了欠屁股。
  墨雲和主人心有靈犀地也抬起高傲的腦瓜看著牆頭上的那棵小草,麒賢相信墨雲是感應到了自己心中的惆悵所以與自己協調一致,而決不是渴望吃掉那棵風騷得不知死活的青草。
  風拂動墨雲長長的鬃毛,墨雲瀟灑地用蹄子刨刨青石板路,麒賢相信墨雲在馬中也是一名帥哥,絕對不會像他這個主人一般在異性面前吃癟。
  太子進去好久了,他說他會好好做曲靈煙的思想工作,麒賢相信太子的口才,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死人也能說活,不可能說不動曲靈煙這個小女子。可是從日在中天到現在的日影西斜,就算是一壺頂級大紅袍泡這麼長時間也該淡而無味了,可太子還沒出來,也沒叫麒賢進去……麒賢覺得如果此時再起個風沙應個景,自己估計就成夕陽武士了。
  真他媽的鬧心!
  麒賢一拳砸在驛館那紅彤彤的牆上,牆沒裂縫,麒賢倒用力甩著手。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所有的侍衛都裝做沒有看到麒賢砸牆,默契地一起看著天空或者地面。
  麒賢悲憤地甩著手,忽然覺得自己傻了吧嘰純屬犯賤,於是一抖韁繩,頭也不回地駕馬狂奔出了巷子。侍衛們互相看了幾眼,分出一小隊跟在他身後也絕塵而去。
  太子終於五味雜陳地出了驛館大門,看到的就是眾人馳騁過後留下來的一溜塵土,“威烈親王呢?”
  “親王等不及,先走了。”侍衛看著太子,誠懇地回道。
  “哦。”太子心事重重地上了馬,一路想著些大家搞不清楚的心思。總之,那心思對大家來說不重要。除了吃飽了撐的想給自己添堵的人,沒人有興趣知道此時太子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些啥玩意。
  
  百里青鋒這天晚上吃了三大碗泡飯,還啃掉了四隻煮的稀爛的豬蹄,喝了二兩人參枸杞酒之後,他覺得自己再次精力百倍,於是滿意地教訓了青銳幾句,就悠然地回房打起了呼嚕,這一夜睡的酣甜無比。
  林笑這一晚是趴著度過的,只要閉上眼睛他就在憤怒地訓斥傻笑的麒光,誰都不想出去腰疼,於是一起趴在水邊數花瓣。
  “真的不能再這樣了。”林笑最後一次懇切地對麒光說。
  麒光眨巴著桃花眼,水汪汪地看著林笑,“我忍不住麼……這麼久沒見他了……”
  “總之不能再這樣了……”林笑黑著臉說。“不然你去腰疼吧!”
  麒光嘿嘿奸笑,咬著嘴唇,把一片花瓣貼在臉上,“你生氣了?”
  “你說呐!”林笑悲憤地大叫。“讓那條笨龍看我笑話阿?!”
  “切……”麒光撇了一下嘴,“說到底你還是在意他怎麼看你!”
  “……”林笑直勾勾看著水面,“其實……說到底,我還是覺得自己在做夢呢……”
  麒光有點鬱悶地看著林笑,“那你現在出去清醒一下吧!”用力一推,林笑猛地張開眼睛,好沉!好悶!透不過氣來了!!!!!
  龍煊燁八爪魚一般掛在林笑身上,睡得死死的。
  “壓死了……壓死了……”林笑呻吟著,用力把腦袋從他的胸口往外伸,“龍煊燁!!!滾開!”奮起一腳踹在龍煊燁小腿上。
  “啊!……”龍煊燁忽悠一下坐起來,迷迷糊糊地說:“怎麼了?你要喝水麼?……”
  “……”林笑哭笑不得地看著他,“你壓死我了!……我要喝水!”
  “水!”龍煊燁把頭伸出去喊了一聲,一個小太監立刻捧著個水晶瓶子顛顛跑過來,龍煊燁倒了一盞水,遞給林笑。“喝吧!”
  林笑咕嘟咕嘟喝了兩杯,龍煊燁也跟著喝了一杯,然後揉著眼睛問:“你好點沒有呢?”
  “嗯……”林笑翻了個身,往裏面挪挪,“你怎麼跑過來了,幹嗎跟我擠一張床?大熱天的,差點壓死我!”
  “朕不放心你啊……”龍煊燁打著呵欠,又倒在林笑旁邊,伸手把林笑拉近自己,“睡吧!”
  林笑滿臉黑線,“都說了你以後不要把我當麒光!我又不是小孩子,誰用你守著!話說,你現在不是應該去你後宮的女人那睡覺嗎?!!!!”
  “啊?……”龍煊燁努力地張開眼睛,“朕今兒想和你一起……”
  “我不需要!”林笑打斷他,“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你快走開!去找隨便哪個妃子去!去去去!”
  “朕今兒不想和妃嬪們在一起!”龍煊燁鬱悶地分辯著。“這是朕的床!憑什麼趕朕走?大晚上的!”
  “那我走!”林笑坐起來,扶著腰就要下床。
  龍煊燁掀開被一下子坐起來,氣呼呼地看著林笑,“幹嗎?幹嗎?作什麼呀?都快亮天了!行了行了,你睡吧!朕去睡胡床!”
  看著龍煊燁氣呼呼地起來走了,林笑這才躺下,瞪著帳頂的紗幔,慢慢把被子拉到脖子下麵。
  翻個身,睡到床中間,枕頭被子上還有龍煊燁的溫度。
  仔細嗅一嗅,淡淡的汗味和他身上特有的沉香味……林笑的臉慢慢紅了。
  睡不著了。
  翻了幾個身,對一個人來說,這張床還真有點太大了。
  
  早朝時龍煊燁不住打著呵欠。
  眼皮有點腫。
  林笑神情有點萎靡。
  黑著倆眼圈。
  六出向臣工們宣了旨意,此後林笑是太醫院的監院親王,執掌院印,有主理院務之職。龍煊燁還給林笑單獨撥了二百萬兩銀子,美其名曰用於新藥方的研發。
  白鼎臣上書,蕭地瘟疫疫情緊急,有不少染疫者已經向著炎都方向遷移,京城附近需要嚴加警戒,防止疫情擴散。
  龍煊燁看著白鼎臣,隨即看看林笑,“皇兒,你們太醫院可有什麼準備不曾?”
  林笑一呆,隨即說:“兒臣還要和諸位太醫們商討一下,看看這是什麼瘟疫,才好做準備!”
  “那,你們抓緊研究,趕緊提供些應急之策吧!”龍煊燁皺著眉頭道。“不是已經派兵把疫區封鎖了麼?怎麼還有染疫者外逃?”
  “啟稟陛下,這些是大昊與蕭地接壤的幾個州府的染疫者,最近大昊境內也出現了染疫者,所以並非蕭地的外逃之民。”白鼎臣趕緊說。
  “白大人,這次瘟疫到底什麼症狀阿?你知不知道?”林笑到底還是沒忍住,出口問道。
  “就是每天不斷地寒熱交替發作,很多人就死了……”白鼎臣皺著眉頭說,“民間都叫打擺子。”
  “哈?瘧疾!”林笑一呆,立刻問:“平時都怎麼防護的?”
  “都說此疾起於惡瘴沼澤,蕭地洪災剛過,不少地方出現沼澤泥潭,惡瘴四起,百姓求了疫神符水,可也無法控制疫情,素時也就是喝藍根水罷了!好在命不該死的寒熱幾日後也就好了,只有抗不住的才會幾日便送了性命……最近小兒染此疫的頗多,大多都挺不住。”白鼎臣立刻說。別的大臣也紛紛附和。
  “另外,前幾日還有報說浙州某地似乎出現了天花,這也是個不吉之兆。”政塗立刻出聲道。
  “天花?瘧疾……”林笑覺得腦袋一下子大了,“啟稟父皇,打擺子又叫瘧疾,乃是蚊子傳播的,蚊子生於水中,是以洪災過後,疫情便起,只要全力消除蚊蟲,當可控制疫情,至於已經被瘧原蟲感染的,必須儘快服用藥物……”沉默了一會,突然發現,難道要去找金雞納霜?誰知道什麼是金雞納樹?林笑都不知道該怎麼找!搜腸刮肚了半天,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對!青蒿素!青蒿素啊!
  這可是當年毛主席他老人家為了尋找替代金雞納霜的藥物而令新中國的醫學家們研製出來的,更有效不說,而且所需的材料也不似金雞納樹那般難得!
  “父皇,請速速下旨,著人尋找一種名為黃花蒿的蒿草,此物也叫臭蒿!這種蒿草就是治療瘧疾的藥!是最有效的藥!”林笑大聲說。“請陛下下旨搜尋此草,並大量種植,以供控制疫情之需!”
  “那天花……”太醫院的院正立刻來了精神,“殿下是不是還有治天花的良策?!”
  “……”林笑啞然,隨即道:“天花首在預防……對了,父皇,可將天花病人集中起來,以利控制病情,並且,請在養牛的人家尋找生痘的人!”
  “哈?”朝中大臣譁然。“這是什麼怪理論?”
  “兒臣有人痘、牛痘二法醫治天花!”林笑大聲說。“天花患者一旦痊癒,則五代之內子孫都不會再染天花,而此病首在預防,集中病人正是為了提取他們身體上的痘漿來給未感染者做人痘!”
  “……”龍煊燁沉默了半晌,然後說:“皇兒,你可有把握?”
  “兒臣有把握!”林笑立刻說。
  “那好!准敏孝親王所奏!立刻尋找黃花蒿和養牛的人家裏面……出痘的人!把所有天花病人集中起來!太醫院馬上派人去按照親王的辦法做!”龍煊燁立刻下令說。
  “瘧疾疫區立刻得清除所有孳生蚊蟲的水塘、沼澤,多用薰煙和蚊香,患者必須睡蚊帳……”林笑又趕緊補充說。
  “對對,快記下來……”龍煊燁大喜,不斷催促著秘書郎。
  殿中人一時都沉默,心中不約而同地想,這十四殿下把皇上哄的言聽計從,就差沒像以前一樣被皇上抱在龍椅上上朝了……真真是個妖孽。看他樣子,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陛下從他回來就越變越古怪了……難道真如政塗所說,這麒光早晚要成我大昊的亡國之患?那蕭國前車之鑒不遠,陛下就這般模樣……危險呀!聽說,陛下現在很少召後宮的娘娘們侍寢了,倒是好幾次跟麒光殿下同榻?……唉……妖人啊……
  一時間,很多老臣看向林笑的眼光都不好了,陰森森的,林笑不由打了個哆嗦,龍煊燁立刻關心地道:“光兒,你是不是累了?……”
  “陛下!”兩朝老臣、太子太保秦森忽然臉色一沉,走出列來道:“老臣請問陛下,十四殿下年齒不大,又非哪位醫家傳人,黃口小兒,就敢大言不慚,說什麼治瘟疫、種人痘?陛下須當慎重,小兒之言不可盡信,否則恐有亡國之虞!”
  “這個,秦大人,其實,光兒在蕭國時曾有機緣,得授騰龍朝醫聖宿景之《濟世方》,所以,他所言之事,皆有依據!”龍煊燁轉了下眼珠,道。
  “啊,《濟世方》!”沈廷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朝中大臣們也一下子震驚了,紛紛議論,“居然是《濟世方》阿……”
  羅振綱猛地抬起頭看著林笑,眼中也露出震訝之色。林笑看著龍煊燁,暗道你就胡扯吧你!這回可把我架到火上了!
  龍煊燁笑眯眯地看著他,百里青鋒眯著眼睛看看林笑,又看看龍煊燁,隨即皺著眉頭沉吟。白鼎臣也看著林笑,沉吟不語。
  “啟稟陛下,昨日連夜審訊,周文達之案牽扯甚廣,如今又在周府密室內搜到一箱密帳,其中有很多官員涉案的證據,臣齊奏陛下,是否按策追查,逮捕涉案人員?”羅振綱站出來,朗聲說。
  “好!”龍煊燁看著羅振綱道:“羅卿儘管放手去做,一切有朕為你做主呢!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官員!”
  “遵旨!”羅振綱沉靜地接旨,站起來,轉身回列,回去時眼睛掃過殿中大臣,眸光冷冷的,所有與他視線相接的大臣心中都忍不住一突突,滿臉冷汗地垂下眼簾,暗道壞了……這羅振綱要向我們下手了……
  林笑看著羅振綱,隨即掃了麒正一眼,麒正面無表情,袖子卻在不住地抖動。
  太子的臉上也沒有表情,但是眼中卻閃過一絲殺機。
  麒泰看看林笑,小聲在林笑耳邊說:“光兒,你真有《濟世方》?”
  林笑無語,只好笑笑。
  麒惠輕輕拍拍他的背,麒玉也拍拍他,兩人一起對林笑笑著說:“放心,好好幹吧!我們幫你!”
  林笑登時心情大好,用力點點頭。
  
  龍煊燁看著林笑,笑得無比燦爛。
  你想濟世,我就讓你大顯身手。
  那樣,你就開心了吧?
  
  




第六十三章 龍的心頭血

  京城沸騰了!
  百姓們奔相走告著一個好消息——太醫院設立了監院親王制度,新上任的敏孝親王在京城太平坊設立了一處義診之所,名為“濟世堂”,此後連續半個月太醫院的太醫晝夜坐堂診病,看病抓藥都不收錢!今兒是第一天!
  白櫟在茶樓上聽說了這個消息,不由一陣驚奇。“敏孝親王?不就是麒光麼?他居然做了太醫院的監院,還設立了義診?……他什麼時候學會看病的?”搖了幾下摺扇,不由一笑,“一會我也去看看好了!”
  茶樓裏的人聽說這個消息,立刻連茶都不喝了,一個個結了帳就往家跑,都想趁著太醫院義診的機會把家裏人拉去看看,沒病也圖個放心!
  “我的天……”百里探頭看著大街上狂奔著的百姓們,不由驚歎一聲,“照著這情形,義診之處豈非萬人空巷?”
  
  林笑滿頭大汗地看著擠得水瀉不通的人群,揮手對礫岩說:“告訴那些侍衛,趕緊維持秩序!還有,派出十個人來寫號碼,給看病的人發號碼牌!點到號碼的進!號碼在後面的可以先回家等著!”
  “是!”礫岩趕緊應著,出去跟御林軍的幾個校尉一說,立刻開始行動,不一會秩序就好多了,大家開始拿著號碼排隊。
  林笑擦了擦汗。
  “還有,急診的另外一行!”林笑站在大堂前說。“急診就是那些危急病患!”
  “是!”准提也立刻答應了,跑出去拉出一隊侍衛開始組織急診的掛號。
  林笑看著這邊的工作開始有條不紊地開展了,於是滿意地點點頭,轉身進了屋。
  “親王坐!”沈廷芳自打聽說林笑是《濟世方》的傳人,立刻態度一百八十度地大轉彎,處處對林笑畢恭畢敬,太醫院別的太醫見了林笑也都不一樣了——比以前還恭謹。
  林笑很不習慣,看著堂中的各位太醫都已就座,於是說:“眾位同僚,今日是太醫院的義診第一天,會有很多患者前來,大家辛苦了!義診過後,每位太醫都有五十兩銀子的補貼。”
  太醫們一聽立刻來了精神,都笑了起來。
  “平時大家在太醫院,接觸的病人都是宮裏的人,病例有限,這對提高醫術毫無好處,今日借著義診的機會,大家可以見到很多不同的病例,互相間正好彼此切磋醫術,共同提高,每個人都不要藏拙,都要把最好的醫術展現出來!這才不愧為太醫院的太醫!另外,出錯病例多的,會酌情降低在太醫院的津貼,嚴重者甚至褫奪太醫之號,所以,大家一定要打點起十二分精神,好好為患者診治!現在各位的專擅之科也已大致分出,請大家大展身手,為百姓解燃眉之急吧!麒光在此替百姓謝謝眾位了!”林笑宣佈完了,眾太醫忙道:“殿下放心吧!下官一定全力以赴!決不敢有絲毫怠慢!”
  “開始吧!”林笑對礫岩一點頭,“讓患者進來!”
  堂外的患者們一聽說,立刻興奮地都擠向前面,“都站好了!!!”准提驀地大喝一聲,震得大街對面的房子上的屋瓦都一陣嗡嗡,這下可嚇著百姓們了,全都老老實實地排著隊,准提肅然看著眾人,一指自己右邊,道:“急診病人在這邊單獨排隊!”百姓們互相看看,接著有幾個人問道:“什麼是急診?”
  “就是危急患者!不能等、必須儘快治療,否則會死的那種!”准提想了想,大聲說。“誰脫臼了骨折了中刀了或者噎著了……之類的!”
  “大夫,我兒子被魚刺鯁著了,算不算?!”一個婦人大聲問。
  “過來吧!”准提一擺手。
  “我家老爺打嗝……快一天了!很急!”一個中年的管家模樣的人也大叫起來。
  “都過來都過來!”
  
  不一會急診前面就排了一大堆人。
  
  林笑看著小孩,無奈地說:“噎刺了?喝醋!”
  “啊?”婦人驚訝地道,“可以麼?”
  “喝吧!”林笑苦笑,“刺下去了,給他多喝點水,省得孩子胃疼,好了,去吧。”
  “你是……打嗝?……”林笑讓小童取來一杯水,遞給老頭,“喝一口,分七次咽下去……”老頭趕緊照做。“再喝一口,還是分七次咽下去—……”老頭趕緊又喝了一口。
  “還打麼?”林笑看著老頭。
  老頭趕緊搖頭,“不打了……”
  “嗯,那就沒事了,走吧!”林笑無奈地說。“下一個……”
  “大夫,我迷眼睛了……怎麼也弄不出來……”一個少年捂著眼睛說。
  林笑把他的手拿開,隨即把他的上眼皮搭在下眼皮上,“眨巴幾下……”隨即又把下眼皮打在上眼皮上“再眨巴幾下……”少年嘩嘩流眼淚,林笑看著少年:“好了麼?”
  “好了!好了!”少年喜笑顏開。
  沈廷芳和礫岩等人都看傻眼了,林笑暗道:“這是什麼急診阿……看來,得把一些生活小常識寫下來,貼在外面,讓那些根本不算急診的病人都分流一下……而且這些急診知識一普及,也能為百姓造福不少。”當下主意一定,決定晚上就回去寫個“生活常識手冊”,作為來太醫院看病的附贈品。
  接著又是兩個胳膊脫臼的小兒、一個額角被撞的少年,於是縫了幾針,再後面還有骨折的、被菜刀削了手的、打架被砸了一臉血的、嘔吐不止的……
  堂中的患者和太醫都很關注林笑這邊的動靜,暗記著林笑治病的法子。
  正忙乎著,麒玉麒惠和麒泰居然領著雲心也來了!
  “小十四,做的不錯啊!這麼多人看病呀!”雲心樂顛顛地拍了林笑肩膀一下,“行啊!”
  “呵呵,你們怎麼來了?”林笑看著眾人,不由笑起來。“也想借義診拿點不要錢的藥吃啊?”
  “切!小人之心度我們這些君子之腹!”雲心白了林笑一眼,得意地說:“我們這是來幫你忙的!”
  “啊?姐姐,您不添亂都不錯了,還幫忙啊?”林笑大笑。“不如,姐你給那些生病的小孩子們講笑話吧?”
  “切!你看不起我?!”雲心豎起眉毛,怒瞪林笑,“難道我就那麼沒用麼?”
  “呵呵……”林笑看著她,“這樣吧,你來幫我寫藥方好不好?”
  “好!”雲心立刻大喜,雀躍地道。
  “十四弟,心兒都有活幹了,我們做什麼呀?我們保證比她有用處吧?”麒玉哈哈大笑。
  “那,七哥和十一哥就負責分藥吧!”林笑眼珠子一轉,道。“九哥,你們戶部衙門一堆事,我就不給您派活了!”
  麒泰大笑,道:“好,我就是來看看你這邊怎麼樣,呵呵,沒想給你打雜!”
  “呵呵呵……”林笑看著麒泰,心中一暖。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啊!麒泰一定是怕林笑第一天開義診心裏沒底,才趕緊拉著人過來給林笑打氣的!
  
  忙活了兩個時辰,病人越來越多,林笑已經做了四十多個清創縫合,幸虧孔澄等幾個年青御醫也都看得差不多了,開始動手幫忙,這才解了林笑的急。
  擦擦額角的汗,林笑對孔澄說:“你們先支應一會,我去解個手。”從一早晨到現在,林笑還沒去過廁所呢……而且也基本沒喝一口水。
  急診阿!都是危急的患者,林笑真是□乏術。
  急匆匆跑去廁所,林笑可下覺得輕鬆了一些。火辣辣的太陽照著他的臉,他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在醫院實習的時候,那種忙碌和緊張,閉眼就能睡著,呼叫器一響立刻就精神的日子……
  我果然,還是個大夫阿!
  林笑不由笑了。
  
  一進堂,嚇一跳。
  羅振綱居然領著林閬和老夫人站在堂中。
  “大卿,您怎麼來了?大理寺不是正在審那件重案麼?……”林笑不由吃驚地說。
  “殿下,請您救救林大娘子吧!”羅振綱沉聲說。林閬的眼淚也刷地掉下來,准提站在一旁大急,不住搓著手。
  “林大娘子又怎麼了?”林笑一愣,轉頭看向沈廷芳,沈廷芳趕緊走上來說:“殿下,您吩咐送的藥都送到了,連您說的牛奶、豆腐我們都每天給送,絕對沒有耽誤哇……”
  “我爹沒了……”林閬哽咽著說,“娘一知道,就不行了……這幾日咳血……咳得好厲害……”
  林笑不由大驚失色,本來,林娘子的病只要靜養著還有痊癒的希望,可這下受了噩耗打擊,精神上的壓力極大,只怕這病就沒法治了!
  “不是告訴你們,要保持病人的心情愉快麼……”林笑無力地說,“這下我可也沒轍阿……”苦惱地想,人家老公死了,怎麼也保持不了心情愉快了……
  沈廷芳看著林笑,羅振綱不由急切地看著他說:“殿下,難道真的就沒有辦法了麼?您不是《濟世方》的傳人麼……”林笑看著羅振綱,心說我哪有什麼濟世方阿,都是龍煊燁胡謅的!
  麒玉和麒惠等也有些期待地看著林笑,雲心忍不住說:“光兒,大卿那麼忙都親自來了,難道就真的沒有法子了麼?”
  林笑黯然搖搖頭,“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一開始我就說過的。大夫也不是萬能的,要是真能活死人肉白骨,那就是神了……”
  羅振綱也默然。
  羅老夫人忍不住踏前一步,“殿下,那您有沒有什麼法子,至少,能讓林娘子少受些苦?”
  “……”林笑默然,轉頭看著沈廷芳,道:“取些罌粟來……”
  沈廷芳一呆,“您不是說,那是毒藥麼?”
  “罌粟可以鎮靜安神,麻痹神經……”林笑說,“無事的人服用就會上癮而死,危重的患者若無生之希望,而病痛折磨又苦,便可以適當施用此物……這也是一種人次……誰讓我們無力挽救患者呢?若能在建患者死前稍微給他們減少點痛苦,也算我們盡力了。”
  林閬呆呆聽著,忽然大叫起來,“不要!不要!救不活的話,減少痛苦又有什麼用呢?我不要!我不要……”大哭著,“你們這就覺得安心了麼……”
  林笑呆呆看著林閬,驀地心頭劇痛。
  是呀,這就安心了麼?
  真的,可以安心麼?
  難道,這不是醫者在自我安慰?安慰自己的無能為力……
  “殿下,您上次說過罌粟是毒物之後,下官就把罌粟封存了,現在都在宮中……派人去宮內取得話還得一會兒……”沈廷芳小心地說。
  “我親自回宮一趟吧……”林笑黯然說。
  “那……”
  “沒事,如果是外傷急診的話,有孔澄他們在呢。”林笑說。隨即轉過頭,說:“拿了藥,我就去看看林娘子……”
  “也好……”沈廷芳輕聲說。
  准提默默看著林笑,隨即走到林閬身邊,摸摸林閬的頭,柔聲說:“不哭啊……乖……我領你吃糕好不好?……”
  林閬嗚咽著搖搖頭,“我……不想吃……什麼也……不想吃……”
  羅振綱默默看著林閬,目中顯出悲憫之色。
  羅老夫人看著林閬,又看看林笑,輕聲說:“謝謝殿下,您……費心了……”
  林笑苦澀地一笑,說:“我去去就回。”
  “殿下,我和您一同去吧,正好,還有事見陛下。”羅振綱沉默了一會說。
  “好。”
  
  雲心眼看林笑走了,不由看著林閬,見他哭得可憐,也覺得心疼。走上前去,摸摸林閬的小臉,掏出手帕給林閬擦擦眼淚,柔聲說:“你哭了好幾天了吧?眼角都要爛了……”說著歎了口氣,“姐姐小時候,娘親沒了,也總是哭……”林閬不由抬起頭看著雲心,雲心歎了口氣,“不過後來就不哭了。漸漸的,都忘了娘親長什麼樣子了……”苦笑一聲,抬起頭看著麒惠和麒泰:“哥,你們還記得娘長什麼樣麼?”
  麒泰默然,隨即說:“我戶部有事,先走了。”
  麒惠歎了一聲,“不記得了,我也不記得了。”
  林閬看著他們,“你們是兄妹?”
  雲心點點頭。
  “我不會忘記我娘長什麼樣子的!”林閬堅定地說。
  雲心摸摸他的頭,“你都這麼大了,應該不會忘記的……”隨即又歎了口氣,“你比我們可憐……”隨即看看麒泰的背影,暗道娘親死時麒泰也不小了,他應該,是記得的吧?所以,每次提起母親的時候,他和我們都不同。
  “你娘親喜歡什麼?”雲心問。
  林閬抬起哭紅的眼睛,想了半天,搖搖頭。“我不知道……”
  “我娘親……喜歡禾芳齋的千層糕。”雲心眨巴下眼睛,說。“她說,娘親們都喜歡千層糕。”
  林閬疑惑地抬起頭,看著雲心,“是嗎?”
  “嗯!”雲心鄭重地點點頭,“她是這麼說的,一定沒錯。我們一起給她買點千層糕吧!她一高興,說不定心情就好了,病也能輕點。”
  林閬看著雲心,慢慢點點頭,“那好吧……”
  雲心立刻拉起他的小手,笑眯眯地說:“那,我們去買點心!”
  麒惠驚奇地看著她們倆,不由搖搖頭。
  雲心小孩心性,倒也會哄小孩。
  
  林笑取了罌粟包成一包,又拿了些人參,讓小童切了片,包了兩包。猶豫了半天,又折回去,取了些溫和調理之藥,包了兩大包。提著一堆,慢慢往出走。
  “你怎麼了?”龍煊燁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太醫院的院子裏,看著林笑,有些擔心地問。
  “啊……”林笑一呆,“你怎麼來了?”
  “我來了半天了……”龍煊燁走過去,林笑看看四周,見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連六出都沒跟著他。
  “你怎麼一個人過來了?”林笑不由怔怔問。“羅大卿不是去找你了麼?”
  “呵呵……”龍煊燁笑笑,“我這不是知道你回來了麼……”笑著走過來,“怎麼失魂落魄的……”
  “啊……”林笑不由歎了口氣,走到院中放下藥,和龍煊燁一起坐在石桌邊上,“我的一個病人,治不好了,快死了。”龍煊燁看著他,“只好給他取些麻醉的藥,給她減少些痛苦……”
  “你很難過?”龍煊燁深深看著他。
  林笑默然,“只是,突然覺得很失落。沒有辦法挽救,只能麻醉而已……”林笑黯然說。
  “你想救她麼?”龍煊燁深深看著他,道:“或許,你可以救她的。”
  “……”林笑驀地抬起頭,看著龍煊燁,“你的意思是?”
  龍煊燁微微一笑,輕輕解開衣襟,“你忘了,我上次不是給你三顆靈丹麼……”
  “啊!”……林笑大喜,“你還有?”
  龍煊燁伸指在胸口一劃,一道血口慢慢綻開。
  看著林笑,微微一笑,“我的血,就是藥……”
  林笑默默看著他。
  “謝謝……”
  
  龍煊燁笑了。
  只要你高興,一點血又算什麼?


第六十四章 大道至簡

  一滴血,慢慢地在龍煊燁的手心中凝實為一顆朱丸,紅豔豔地流動著寶光。
  林笑看著那粒或許可以起死回生的丹藥。
  “給……”龍煊燁輕輕伸出手,拉過林笑的手,把藥放在他手裏。繼而一笑,“別不開心了!”
  “……”林笑抬起頭看著他,“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給我這藥?”林笑看著龍煊燁。“為了讓我開心,不惜傷殘身體?”
  “沒有那麼多為什麼。”龍煊燁微笑著看著他。“或許只是因為,看到你煩惱我就難過吧!”
  “每個人為別人付出的時候,都是希望得到回報的。”林笑看著龍煊燁,“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龍煊燁不回答,卻笑笑地看著林笑,問:“你開義診、為人治病,所求又是為何呢?”
  “……”林笑默然,半晌才說:“但求心安罷了。”
  “那麼,我也只是為了求得個心安而已。”龍煊燁滿不在乎地說。
  “可是你這樣,我忽然無法心安了。”林笑忽然笑了。“難道,每次遇上危急病人,我都要取你的血麼?你有多少血可取?你救得了天下人?”
  “……”龍煊燁看著林笑不由笑了,“原來你明白這個道理啊!那還為了一個病人而自責,失魂落魄如喪考妣一般,看得別人替你擔心!”
  林笑臉一紅,尷尬地說:“原來,你是特意來點化我的啊!”
  龍煊燁笑吟吟地看著林笑,慢慢說:“人生無常,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態,一切全憑個人緣法,強求不得。你只是個大夫,不是神,過於強求只會把你自己逼入絕路。一切順其自然吧!誰都有自己的能力所限,誰都不是萬能的。你明白麼?”
  林笑看著龍煊燁,不由笑了,“那,你是不是萬能的?”
  龍煊燁深深看著他,慢慢說:“你可知,這世上有什麼是連神都掌控不了的?”
  “……”林笑不由疑惑地看著他。
  “人心……”龍煊燁看著林笑,慢慢說出答案。“神也沒辦法強迫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
  林笑不由驚奇地看著他,“為什麼說這話?”
  “凡人經不住誘惑,隨時都可能轉變心意,所以,求得真愛最難。”龍煊燁笑著說。“縱使是神,也不能操控人的感情。這便是神也無能為力之事。”
  林笑不說話了。
  “神或許比凡人更強大一些,但是有一點凡人和神比起來是毫無差別的。”龍煊燁輕聲說,“凡人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與執著,改變另一個人的心。”
  林笑看著龍煊燁,忽然覺得他的目光讓自己很局促。
  “或許有一天,凡人會憑藉自己的努力,完成神也完成不了的奇跡呢。”龍煊燁微笑著說。“所以,你也不要太沮喪,你現在束手無策的疾病,或許以後的人可以輕易地治癒。凡人進步很快的……”他抬起頭,悠然說:“我親眼見證了他們從懵然與野獸無異漸漸變成萬物之靈,從虎獸的口中食,變成現在的可以獵虎豹、驅狼熊的強大種族。以前他們居於樹端,現在他們建造宮殿。以前他們茹毛飲血,現在他們可以錦衣玉食……你說,凡人是否很神奇?”
  掃了林笑一眼,若有深意地說:“或許,當初開闢這片鴻蒙宇宙的至尊們最大的驚喜就是造了這麼神奇的一族——人。以最完美的生命形態,擁有無限的發展的可能性。既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卻又被欲望深深羈絆桎梏的一族。擺脫了羈絆就是神,沉墮於欲望就是魔。”龍煊燁看著林笑,手指輕輕點在林笑心口處,笑言:“紅塵惡濁,你濟世的仁心千萬莫要被眼前的一點塵翳蒙蔽,反而把自己逼入絕境,起了心魔,墮入魔道。”
  林笑呆呆看著他,陡然間覺得此時的龍煊燁寶相莊嚴,令人不敢逼視。
  垂下頭,看著自己的足尖,龍煊燁看著他的目中閃過一絲異色,面上露出一絲微笑,,林笑抬起臉,輕輕伸出手撫摸著龍煊燁的胸口,剛剛流血的傷口附近長出了一大片青碧色的細小鱗片,覆蓋了原本的皮膚。
  龍煊燁看著林笑,目中不由露出一絲享受之色,任他的手在自己的鱗片上撫摸輕觸。
  “疼麼?”林笑忍不住問。
  “不疼。”龍煊燁看著林笑,低聲說。“你擔心我?”
  林笑不語,只是輕輕摸著他的鱗片,良久才長舒一口氣,放下手,“以後不要這樣了……”
  龍煊燁看著他,欣然說:“只要你需要,我隨時可以為你做一切。”看著林笑,緩緩拉上衣襟,“你的病人還在等你。盡你的全力去做吧!只要努力到了,就無需自責。被你救活的人,終究比你救不活的人要多。”
  “謝謝你,天一。”林笑看著龍煊燁,誠懇地說。“你的話,我會永遠記住的!”
  龍煊燁笑眯眯的看著林笑。
  其實,我也和你的病人一樣在等你。
  我所求的不多。
  只要你肯像以前那樣全心信賴我,我便知足了。
  我發誓,這一次,決不會再讓你受傷害!不管是神是魔。我賭上一切,哪怕灰飛煙滅。只求你快樂。
  
  羅振綱看著龍煊燁,從剛才提到在周府與童駙馬府搜到了大皇子麒正與鄰國密諜疑似勾結的證據時,龍煊燁就以手支頤,閉目不語。
  “陛下,周文達從各大私人銀號挪用的金磚乃是淮左陸家存在各大銀號之銀,淮左路家向與大皇子交好,此次更是公然借金子與周文達解燃眉之急,陛下,皇子勾結重臣與豪強勢力,又有裏通外國之嫌,這已經是動搖國祚的大事了!陛下!”羅振綱忍不住了,放重了語氣說。
  他已經說了小半個時辰了,龍煊燁依舊沒有任何反應,直似睡著了一般。
  沉默了一會,羅振綱忍不住用力咳嗽了一聲,龍煊燁依舊毫無反應,動也不動一下。
  “陛下,上次東宮女史遇害、太后中蠱之事,臣也有了一些發現!”羅振綱大聲道。
  這回龍煊燁終於有了反應,身子搖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睛,悠然道:“羅愛卿,你又有了什麼發現阿?”
  “裝碎屍的大甕,整個皇宮中只有禦膳房才有,禦膳房所有一切器物皆是藤州窯特製,是以上有工匠之號、也有禦膳房在甕底刻下的使用之途,臣的差人在禦膳房調查之後,禦膳房的人認出那甕是醃黴菜的一口甕,去年被景清宮借走裝了花肥,景清宮人說用完之後一直放在西宮後巷,沒人動過。臣懷疑,此次蠱案與景清宮和西宮脫不開關係!”羅振綱肅然道。
  龍煊燁默然。
  “陛下,此事牽扯到後宮娘娘,尤其景清宮董娘娘已經身懷六甲,只怕也經不起此事折騰,該如何處置,還請陛下示下。”羅振綱看著龍煊燁,目光堅定。
  龍煊燁無語。
  半晌才說:“此案就到此為止吧。不必再追查了。”
  “……那大皇子之事呢?”羅振綱看著龍煊燁,目色淩厲。
  “所涉大臣,一律嚴懲。至於大皇子……”龍煊燁歎了口氣,“找出他與鄰國交往的證據,若是一切屬實,就移交宗人府吧……”
  “遵旨!”羅振綱終於松了口氣。
  “羅卿……”龍煊燁看著羅振綱,緩緩道:“此次之事,你辛苦了。”羅振綱默然。“卿日後要替朕擔惡名了……”
  “臣微末之軀,值得幾何?但可為國鞠躬盡瘁,死亦無悔,何惜乎身外虛名哉!”羅振綱淡淡道。
  龍煊燁默然。“朕有時很羡慕羅卿……”
  羅振綱一愣,看著他。
  “羅卿心底無私,毫無旁騖,因而從不曾猶疑不決、心有所悔……”
  “您錯了,陛下。”羅振綱一下子打斷龍煊燁。龍煊燁和六出一起一呆,看著羅振綱。
  “臣不久之前剛剛失去了最好的朋友,那時的心痛非言語可形容。他本是我最得力的臂助,卻因此案被周文達拖下水,最後自刎在臣面前。臣可知陛下心中之猶豫,因為臣當時也曾有過動搖。”羅振綱看著龍煊燁。“人皆有弱點,誰都不是鐵板一塊。所以才有事之對錯,才有忠奸之分。無情未必真豪傑。有情未必即君子。每個人都有自己所處地位之不得不為,但為萬民之故,一切小我皆不足言重。個人之苦樂,不能超乎國家法度之上,不能置於民望民意之上。事情不能一切盡順個人之意行事而不顧道義,也不能本著愛人之心一味縱容,那樣反而會害了自己所愛之人,有很多事違背我們的本心,卻會真正對人對己有好處,也有些事是順從了個人利益卻反而損害了國家利益的。”
  “在普通人眼裏,為老朋友徇私舞弊的,可以被稱為念舊、不拋棄老朋友;慷公家之慨,就叫有仁愛之心;輕蔑爵祿,一心打造虛名的,也可叫做君子;不顧法律庇護親人的,叫做德孝;不惜丟官也要幫助朋友的,可以被叫做講義氣;離群索居、清高自許的,可以叫高潔;違抗政府命令聚眾囂鬧為禍的,可以被叫做剛烈俠士;廣施恩惠收買人心的,可以被叫成善人!可實際上,不拋棄老朋友的官吏,一定有奸私,成全了一己念舊之名,傷害的卻是國家體度萬民之利;那些用公家財物收買人的,國家就蒙受了損失;所謂的君子,卻不能為國效力、所謂的品德純孝,其實就是使法紀廢弛!所謂的講義氣,就會使官職曠廢,影響一方政府之正常運作;所謂的高潔,無非就是沽名釣譽,以不為國家效力不對國君效忠為榮;所謂的剛烈,就是擾亂正常的社會秩序,使號令不行;所謂的善人,就是收買拉攏自己的勢力,導致國君被孤立罷了!以上八種皆是世俗小民眼中之德行,可是在君主眼中,皆有其害!且為害不淺!不管是君主施政還是臣子行事,都當以大道為先!人最難做的就是克服自己的私心,而為大公之道!但是若立定決心,持正本箴,一切迷惑皆可解!”羅振綱侃侃而談,龍煊燁聽得不由拊掌,“陛下愛子之心乃是人之常情,可是事有大小輕重,和國家社稷黎民百姓相比,國君當以國為重,以君位為重,不能以私情為重,以父子親情為重。為父之前,國君先是一國之君,系萬民於一身。小愛之私,斷不如大愛之仁!陛下的子女並非僅只是皇子公主們,天下萬民皆可算作陛下的子孫!陛下是要為一子舍萬萬子民,還是要為萬民舍一子?”羅振綱看著龍煊燁,慢慢道:“陛下三思。”
  龍煊燁看著羅振綱,默然無語。良久才歎道:“卿是恨著周文達的吧?那麼,你對朕啟用周文達這麼多年,又是怎麼看的?”
  “陛下。帝王用人,不可獨求君子。賢主當能施良法,使君子小人各處其所,各稱其職,使君子不受欺,小人不做亂,則天下太平。當初周文達身為小吏而敢於挺身而出,為維護陛下的太子之位挑戰當時的薛党權威,陛下重用其無可厚非,而且,他雖是個投機小人,對於銀錢管理卻當真有一套本事,他挪用戶部久已封存的黃金投機生意錢莊,確實解了朝廷不少燃眉之急,若不是現在他起了異心,將國庫之銀另做他用,他的這些事情,陛下也會睜一眼閉一眼吧?”羅振綱看著龍煊燁說。“朝堂之上,不可能只有君子之臣,君子剛直過分,不懂變通,有時候辦起事情來反而束手束腳,反不如小人如魚得水,左右逢源。那周文達本是個無德卻有才之人,若不做亂,當可全壽而終,可惜,他官位愈高,野心愈大,陛下的沉默被他當成了放任,自以為可以欺蒙陛下,於是得意忘形,竟然企圖犯上作亂,勾搭皇子與各地豪強之族,嘯聚勢力,陛下此時肅清其黨羽勢力正當其時!臣只是陛下的刀,陛下才是操刀之人,臣不恨周文達,臣恨一切危害社稷安生的佞臣!”羅振綱冷冷道。
  龍煊燁不由笑了。
  看著羅振綱,龍煊燁展顏道:“羅愛卿,經此一事,你已可為宰輔了!”
  羅振綱看著龍煊燁,淡然說:“臣不願為宰。只願做一世刑統,斬盡天下不法,還清白公平于人世。如臣為宰,恐失於剛狹激烈。”
  龍煊燁看著他,不由歎了口氣。
  “既然陛下決心已定,臣便回大理寺了!”羅振綱向龍煊燁行了禮,昂然走了。
  “陛下,剛才怎麼分神了?”六出看著龍煊燁,不由道:“羅大卿都有些起疑了,還好您馬上就回來了。”
  “呵呵……”龍煊燁微微一笑,“六出,朕剛剛是去見了熒惑少君。他心有疑惑,恐有惑於心魔之險,所以朕不得已,只好分神而出,去給他解惑。”
  “原來如此。”
  “又取了一滴血呢……”龍煊燁輕輕撫著自己胸口,笑道:“不過,他越來越信任朕了。一切都很值得。”
  六出不由嘖了一聲,“主人,您剛剛聽過大卿的話,要知道不能對少君過於縱容,否則也是大患!”
  “朕知道。”龍煊燁一笑,“你無需擔心。”看著面前的朱筆,龍煊燁悠然拿起筆,輕輕吹了一下筆尖的毛,“能用一滴血換取他的動搖與信任,朕反而占了大便宜呢……”
  六出默然無語,心中暗道你可別算盤打得響,最後一場空才好!
  
  雲心拉著林閬的手走到街口的“禾芳齋”,挑開簾子走了進去,室內有些冷清,但也有一個客人在挑點心。
  雲心笑呵呵地走到櫃檯前說:“稱二斤千層糕!包個果匣子。”
  小夥計看著雲心,臉一紅,道:“姑娘,千層糕只剩下一斤了,只怕不夠包個匣子了……要不您再挑點別的?剛才這位客人買了二斤,現在還在挑別的點心好包果匣子,要不,您二位商量商量,勻一下?”
  雲心聞言,轉過身去,拍了那個在挑別的糕點的男人肩頭一下,道:“這位大哥,咱們打個商量好不好……”
  白櫟轉過頭,猛地見到一個臉兒圓圓、眼睛也大大圓圓、像個小松鼠一般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自己的小姑娘,右手還牽著一個眼睛腫得桃兒似的小孩,正巴巴地看著自己!
  “姑娘……”白櫟猶豫了一下,想想還是叫姑娘吧——其時他是很想叫“小姑娘”的,但是覺得可能會有點失禮,於是還是忍住了。
  “姑娘想商量什麼?”白櫟笑笑看著她。
  看著白櫟的笑容,雲心的心臟忽然猛跳了一下。
  他的五官棱角分明,一雙彎彎的笑眉,兩個深深的酒窩,眼睛笑笑的,看著人的時候很暖很暖。
  “我……”雲心忽然覺得自己忘了自己想說的話了,怔怔看著白櫟。
  “哥哥,可不可以把您買的千層糕分我們一斤?我娘生了病,姐姐說娘想吃千層糕……”林閬急切地說。
  白櫟不由挑了一下眉毛,笑著彎下腰摸摸林閬的頭,笑說:“真的?”
  林閬用力點點頭,白櫟抬頭看著雲心,噗哧一笑,說:“好啊!就讓給你們吧!”
  雲心看著他,紅了臉。吃吃道:“謝謝……”
  白櫟呵呵一笑,“只要千層糕?”
  雲心看著他,紅著臉用力點點頭。
  “其實花生酥也很好吃,你嘗嘗……”白櫟一邊笑咪咪地說著,一邊拿了兩塊遞給林閬和雲心,“真的不錯!”
  雲心看著他,下意識地把花生酥放進口中,林閬看著雲心,見她吃了便也把花生酥放到嘴邊,小小咬了一口。
  “怎麼樣?”白櫟看著雲心二人,笑呵呵地問。
  “好吃!謝謝哥哥!”林閬立刻大聲說。
  “……”雲心默然,她此時才回過味來,只覺滿口酥香,實為平生吃過最好吃的點心。“真好吃……”
  “把花生酥也給她們包一匣吧!”白櫟笑呵呵地吩咐小夥計。隨即拍拍林閬的小腦瓜,說:“你娘會好的!哥哥送你們一盒花生酥,祝你娘親早日康復,好不好?”
  林閬聞言又勾起了傷心,掉著大淚珠不說話。
  夥計把點心麻利地撿好稱重包裝,雲心拎著點心,看著白櫟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謝謝你了……請問高姓大名?”
  白櫟呵呵一笑,道:“在下越州白櫟。”
  “哦……我叫雲心……”雲心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說。“我記住你的名字了,白梨。”
  白櫟臉一黑,道:“姑娘,我不叫白梨,我叫白櫟。木樂,櫟樹的櫟。”
  “……哈……”
  雲心撓撓頭發,面紅耳赤,旁邊的小夥計早就笑得渾身發顫,白櫟也不由失笑,搖搖頭,提了自己的點心,對雲心和林閬一笑,道:“先走一步,後會有期!”
  林閬趕緊對他揮揮手,大聲說著“哥哥再見!”
  雲心看著他,卻有些害羞地垂下頭,“後會有期……”
  過了一會,猛地抬起頭來,看著林閬說:“我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林閬被她嚇了一跳,不由道:“他說後會有期,應該是能再見到的吧……”
  雲心歎了口氣,“剛才……我問他一句住在哪里就好了……”
  “姐姐你也要給他看病麼?”林閬茫然地問。
  “啊……”雲心眨巴了半天眼睛,隨即苦惱地說,“是呀,問人家住哪幹嗎?……沒必要啊……”
  小夥計看著自言自語的雲心,不由偷笑起來。
  “姐姐,你覺得,千層糕好吃還是花生酥好吃啊?我娘會不會更喜歡花生酥?”林閬認真地看著雲心。
  “……”雲心摸著下巴,過了一會肯定地說:“花生酥!她肯定更喜歡花生酥!”
  
  
  




第六十六章 叵測

  一段感情經常都有一段歡聲笑語的開頭,卻沒有歡歌笑語的結尾。
  因為人心。
  人心是這世上最難理解的東西。
  它的上面附著太多自相矛盾的東西:善良和兇惡、誠實和欺詐、堅守和背叛。它們如此天衣無縫地粘合在一起,讓人不能作出準確的判斷。
  太子覺得,自己還不能理解人心。
  哪怕是自己的心。
  這將是他一生都會追悔或者悲哀的事。
  哪怕,他已經在人心的曲折中浮沉攀援了二十幾年。
  接到曲靈煙的請柬時,他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過去。
  太子妃恰好過來,問他在看什麼。
  “北朔公主的請柬。”太子硬著頭皮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自然。
  “聽說那位公主對六弟十分不滿意?”太子妃問。“上次六弟還來和我說起,我看他意態十分消沉。”
  太子點點頭,做出一副沉重的樣子。“七夕那日六弟顯出了些猙獰之態,被公主看到了。”
  “六弟乃是您的胞弟,您當為六弟據理力爭才是,”太子妃捏著太子的肩膀,微笑著說。“這位公主對您還是很有禮的,您的話她應該能聽進去。您去看看她吧,也勸一下她。讓她想開點。”
  “……”太子默然,“那位公主也十分可憐,被嫁過來本也是因為受到了自己皇兄的排擠,上次我去勸了一次,她哭得十分可憐。唉,我有些不敢再去見她了,女人到底和男人不一樣,一哭起來我就沒轍了。”
  “……”太子妃笑了起來,“那您打算找什麼藉口推辭人家的邀請呢?”
  纖指捏著請柬,微微一笑道:“那位公主獨獨對您親近信賴,您忍心推辭?”
  太子歎了口氣。
  “還是去吧。”太子妃微笑著說。拈著請帖,笑著道:“還是滿知禮節的,這請柬上繪的是蘭芝呢。”
  太子看著太子妃。
  他想說些什麼,但是最終依舊什麼都沒說出口。
  憑藉一個男人的直覺,他知道,曲靈煙不僅僅是信賴自己,而這種隱秘曲折的感情,又無法對自己的妻子宣之以口。只能沉默。
  懷裏揣著請柬,出了東宮。
  請柬上幽幽的蘭香從胸口的衣襟裏透出來。
  湧進鼻端,忽然覺得心跳加速。
  
  此時的林笑坐在林家狹窄的堂屋裏,等著林閬回來。
  只有礫岩一個人跟著他。
  林娘子躺在榻上,幾個同坊的婦女在服侍她。羅老夫人指揮著人給林娘子煎藥。
  和林閬一起回來的還有雲心。
  兩個人提著點心,進屋看到林笑,雲心第一個叫出來:“你居然沒等我倆,就過來了!”
  說著捶了林笑一粉拳。
  “你倆去買點心了?”林笑看著她們,溫和地道,隨即看著林閬:“你又哭了?”
  林閬看著林笑,慢慢搖搖頭。“我不哭了……”
  林笑不由歎了口氣。
  林閬握起小小的拳頭,“我不能哭了,我要好好孝順娘親,不讓娘親為我擔心……”說著眼眶又紅了,“我要堅強……”
  林笑默默看著他,過了半天,才呼出一口氣,說:“你不用難過了……”
  “嗯?”林閬狐疑地看著林笑。
  “你娘親會好的。”林笑說。
  “……啊!”林閬簡直傻眼了,看著林笑,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她會沒事的。”林笑看著林閬,再一次加重語氣說。
  林閬淚流滿面,默默流著淚,竟然說不出話來了。林笑伸手摸摸他的頭,俯下身把他摟進懷裏。輕輕拍拍他的後背,“別哭了……沒事的……”
  礫岩看著林笑,雲心也有點傻眼地看著林笑。
  拿出那粒“洗髓丹”,遞給礫岩,“去吧,去給林娘子吃。”林笑輕聲說。
  礫岩看著丹藥,眼中現出一抹複雜之色。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林笑輕輕拍著林閬說。
  雲心看著林笑,不由也走過去,把林閬和林笑一起抱住,“真是太好了……”
  “謝謝你……”林閬抬起哭得一臉花的小臉,看著林笑說。
  “不要謝我……”林笑不由苦笑一聲,“這藥是……皇帝陛下給的……”摸摸林閬的腦瓜,“陛下是獎勵給你的,因為你很孝順。”
  雲心看著林笑,不由露出不解之色。“你還跟父皇說了?”
  “啊……”林笑不由撓撓腦袋。“隨便說了一句。”
  雲心笑嘻嘻地說:“想不到父皇還私藏了這麼多好藥……嘿嘿……我得跟他討幾瓶去!”
  幾瓶!?林笑白了臉,再多放點血,龍煊燁會不會死掉啊?
  
  白櫟坐在院子裏,吃著點心。
  白鼎臣走過來,笑呵呵地道:“又買點心了?”伸手拿了一塊花生酥,放進口裏。眼睛卻一掃匣子內的點心,“咦,怎麼今兒千層糕好像少了?”
  白櫟鄭重地點點頭。
  “去晚了,剩的少。後來又遇上兩個小孩子一定要買千層糕,就勻給她倆了。”
  白鼎臣笑著又拈起塊千層糕,“你心情不錯?”
  “啊……”白櫟呵呵一笑,“哥哥,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和小銳他們一起偷拿家裏的錢去買點心的事啊?”
  “啊……”白鼎臣不由也笑了。“你沾了一臉的豆沙,回家就被發現了。”
  “你是唯一沒有受罰的……”白櫟笑說,“祖父還褒揚了你一番……”
  “嗯,因為他老人家覺得竊錢買書很雅。”白鼎臣也笑了起來。“其實我買的書裏也有傳奇志怪的小說……”
  “可是畢竟裏面還有一本《金石考》阿!”白櫟搖頭笑道,“那可是絕版書,祖父都要開心死了。”
  “走運罷了。”白鼎臣一笑。“可惜,那本《南海志》被百里三愣子搶去了。……他好像從小就喜歡和我搶東西。”
  “呵呵呵,是呀,”白櫟微微一笑,看著點心說:“他明明不喜歡甜食,卻故意要把哥哥你喜歡的豆沙糕買光;明明看不下去《南海志》,偏偏要抬高書價和你爭;明明就是看不起蕭衍的,可是為了壓制你,他非要和蕭衍走的比你近……”
  “他和蕭衍走的近只是為了方便和麒光在一起。”白鼎臣說。“蕭衍人呆,不知道設防,對誰好就覺得人家哪都好,容不得別人說一句實話。”
  “哥,你是不是應該上書龍煊燁,說說招撫的事了。”白櫟看著白鼎臣,忽然說。
  “嗯……”白鼎臣抬起頭,看著院牆,“本想待你恩科之後再說,但是現在形勢不等人啊……我怕拖得越久越易生變,龍煊燁已經開始對麒正一夥下手了,在下去,只怕要牽扯到我。”
  “嗯。”白櫟點點頭。“那恩科不參加其實也沒什麼損失。”
  “……”白鼎臣看著白櫟,點點頭,“我也不想讓你身涉險境。”
  白櫟微微一笑,道:“險境不險境的,其實倒無所謂。”哂然一笑,“只是,哥哥,你覺得這麼做值得麼?”
  白鼎臣一愣,隨即面色一僵,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櫟輕輕歎了一口氣,伸出手摸了摸白鼎臣頸間的傷痕,慢慢說:“哥,你真的覺得,立蕭乾能給百姓一個交代麼?”
  白鼎臣沉默了。
  “還有那個裝神弄鬼的太平道……”白櫟歎息一聲,“他們的勢力很大,實力卻不足,以他們的能力去對抗大昊強大的騎兵,無異於以卵擊石。若是我們有百里家也就罷了,可是現在,四大家族分崩離析,各地方勢力也大多以百里家馬首是瞻,百里青鋒只要能和龍麒光長相廝守不惜作貳臣,百里家族會成為龍煊燁對付我們的鍘刀的——哥,你真的想清楚了?”
  “……”白鼎臣默然無語。
  “就算北朔答應了我們什麼,可是真的事到臨頭,金璋帝那個老滑頭是不是真的遵守承諾,而不是和龍煊燁一起瓜分我們,都還難說呢!”白櫟看著白鼎臣,靜靜說。“哥,我們現在抽身都還來得及……靈煙表姐她現在還能回北朔……”
  “別說了。”白鼎臣打斷白櫟,靜靜地說:“這不是一家一姓之事,這是關乎萬民之事……大昊的君臣只把我蕭地當作了魚肉,只想盡情搜刮佔有,這麼久了,蕭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家破人亡者無數,而大昊的人在做什麼?他們只是縱兵燒殺搶掠,用他們的騎兵的鐵蹄踐踏著被征服的領土!指望他們好好治理蕭地簡直是夢想!”
  “……”白櫟不語,過了一會,說:“從哀帝開始,蕭國百姓就已經水深火熱了,那時候,哥你怎麼沒現在的氣魄?!”
  白鼎臣驀地不語了,眼中湧動著淚光。
  “所以……我才在補救……”白鼎臣咬著牙說。
  白櫟看著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或許會讓一切更糟糕的……”
  “我今生最悔的就是錯信了龍麒光和百里青鋒!”白鼎臣冷冷說,“他們欺騙了我,出賣了蕭國、出賣了整個王國,他們要付出代價!”
  “可是現在,小草死了……我們先付出了代價。”白櫟忍不住說。“麒光剛才在太平坊設了義診,很多百姓都去了……他們說他還找到了治癒瘟疫的方法,他和過去不一樣了,他不再是那個以色事人的卑賤質子了,他以後或許會成為百姓們燒香供奉的神醫……哥,你好好想想吧!”
  白鼎臣長歎一聲,緩緩說:“我明白……他的確變了,我或許是應該好好想想……可是,此事已經計畫了這麼久,不可能退了……”
  白櫟無語。
  白鼎臣慢慢站起來,整整衣擺,“鼎嶽,你離開炎都吧。”
  白櫟一愣,“什麼?”
  “有靈煙一個傻瓜已經夠了……”白鼎臣長歎,“我不想,連你都陷進此事……白家,終究是要留下一點香火……”
  白櫟微微一笑,“哥,你說什麼傻話,我留在這裏,是個人質,這樣龍煊燁才能放你回去,你才好大展手腳,我若走了,龍煊燁定會對你起疑的!”
  白鼎臣默然。
  “放心吧,我自然有保全自己的法子!”白櫟微微一笑說。“我好歹是武功天下第二的孟溪童的首席弟子,我想跑的話,誰能困的住我?呵呵……”
  白鼎臣看著他,無力地搖搖頭。“對不起……”
  “你要好好幹,這樣才不枉我們為你犯這一回傻!”白櫟呵呵笑著說。
  
  林笑回到宮中的時候,天已擦黑。
  龍煊燁還等在南書房,看到林笑進來請安,立刻展顏笑了。
  “還沒吃飯吧?朕也沒吃呢……”轉頭吩咐六出:“傳膳吧!殿下已經回來了,呵呵。”
  林笑不由感激地看著他,他餓得前心貼後背,早就不行了。沒想到龍煊燁居然沒吃飯在等他。
  飯菜一擺上來,林笑立刻不客氣地埋頭猛吃,龍煊燁笑眯眯地看著他,不住往他碗裏夾菜。“慢點吃……餓壞了吧……病人很多是不是?”
  “嗯……人好多……餓死了……都沒空吃……”林笑嘴裏塞滿了食物,含含糊糊地回答,一不小心飯粒就噴在了龍煊燁手背上。林笑臉騰一下紅了,還沒說對不起,龍煊燁居然笑眯眯地縮回手,伸舌頭一舔把手背上那顆飯粒給吃了!
  “……咳……”林笑呆呆看他一會兒,過了一會才愣愣地問:“啊,你怎麼給吃了?不嫌髒啊?”
  龍煊燁一笑,“怎麼會髒?”伸筷子又挾了一塊大大的雞肉放在林笑碗裏,“吃吧……慢點,別嗆著……”
  林笑紅著臉,低頭慢慢吃著菜。
  龍煊燁看著他,笑得無比歡暢。
  “今晚在這邊歇著吧……朕今兒不擠你了。”龍煊燁看著林笑,柔聲說。
  “咳……”林笑劇烈地咳嗽起來——這回是真的嗆到了!
  龍煊燁趕緊站起來給他拍背,“咳咳咳咳……”林笑咳嗽的滿臉通紅,“你……咳咳……說……咳……啥?”
  “朕說,讓你和朕一起歇宿此處。”龍煊燁不緊不慢地說。“你有意見嗎皇兒?”
  林笑咳嗽著掃了周圍的人一圈,大家都無辜地看著他,林笑漸漸止了咳嗽,沙啞著嗓子問道:“我可以有意見麼?”
  “……最好不要有意見。”龍煊燁眨巴著眼睛,笑眯眯地說,“那樣朕會傷心的。”
  “……”林笑啞然看著他,“你不是瘋了吧?”
  “什麼?”龍煊燁驀地沉下臉,“朕沒聽見。”
  “……”林笑崩潰地看著他,暗道你還真夠厚顏無恥的。
  “那,就這麼說定了吧!”龍煊燁笑呵呵的對六出說,“六出,去準備香湯給殿下沐浴!”
  “……是。”六出深深垂下頭,輕聲回答。
  林笑看著龍煊燁,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想幹嗎?
  會不會半夜裏吸我的血?……或者,會不會啃我的腳趾頭?!……上帝呀,你顯顯靈吧!我不要和一條危險的龍睡一起!他太詭異了!就算他是神也不能這麼隨隨便便地吃我豆腐!他明顯不懷好意阿!“父皇……”林笑僵笑著對龍煊燁說,“兒臣睡相不好,還是回宮去歇息吧!”
  “沒關係,朕不嫌棄你!”龍煊燁眨巴眨巴眼,說。
  可我嫌棄你!林笑黑著臉,“可否讓左右都退下?兒臣有下情稟奏。”
  “哦,你們,都下去吧!”龍煊燁立刻揮揮手,服侍的宮人們立刻都退下去了。
  “天一,我不要和你一起睡!”林笑立刻扔了筷子說。
  “為什麼?”龍煊燁無辜地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說。
  “你要和我斷袖嗎?!”林笑怒道:“都告訴你了我不喜歡和人睡一張床了!你睡相又差!”
  “……哦,我會注意的,今晚不會壓到你的!”龍煊燁憂鬱地道,“其實,我之所以要你陪我一起歇息,是有別的原因的。”
  “嗯?什麼原因?”林笑不由一呆。
  “我今天失了血,需要補充純陽之氣。”龍煊燁說,“我總不能抱著六出睡吧?”說著眨巴著無辜的眼睛。
  林笑不由撲哧一聲笑出來,“原來如此。”
  “你同意了?”龍煊燁看著林笑,笑咪咪地問。
  “……既然是這樣,那好吧!”林笑點點頭。
  “嗯……這才乖麼。”龍煊燁托著下巴,嘻嘻一笑說。
  
  “沐罷春風誰未老?身似礫、心如掃。月輪軋、瓊樓經雨皂。花謝了,花開了。雲滅了,雲生了。 小謫悤悤原草草。人海浪、浪浮藻。映斜日、流光驚去鳥。風住了,風高了。天黑了,天明了。”
  曲靈煙彈著迦耶琴,委婉地唱著。
  太子側臥胡床之上,慢慢啜飲著一杯“冰月”酒。
  酒味醇甘,佳人如玉,映著明亮的月光,目中漸漸升起一層迷朦的醉意。
  “東邊路、西邊路、南邊路,五裏鋪、七裏鋪、十裏鋪,行一步、盼一步、懶一步。霎時間、天也暮、日也暮、雲也暮,斜陽遍地鋪,回首生煙霧,兀的不、山無數、水無數、情無數。”隨著曲靈煙的琴曲,太子輕叩著手指,揚聲唱道。
  曲靈煙目色如水,溫柔地看著太子。
  太子看著曲靈煙,二人都不言語了。
  過了一會,太子輕輕坐起身來,說:“夜已深了,我該回宮了。”曲靈煙抱著琴,默默垂首。
  太子站起來,轉過臉,慢慢走到曲靈煙身邊,低聲說:“公主晚安。”
  曲靈煙忽然放下琴,輕輕伸出手,拉住了太子的手。
  太子渾身一震。
  曲靈煙的手很小、很柔軟。
  “別走……”曲靈煙小聲說。“……別走……”
  太子不由哆嗦了一下。
  曲靈煙忽然站起來,一下子投入太子懷中。
  太子的心臟跳得狂亂,曲靈煙把臉埋在他懷中,輕聲說:“不要走……”
  忽然口乾舌燥。
  太子舔了舔自己乾燥的嘴唇。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失去了控制。自己的唇饑渴地尋覓著她的櫻唇……
  月光很清澈。
  這一刻,麒賢獨自坐在王府的水榭裏,看著粼粼的波光映著月光照亮了水榭。
  伸出手,明澈的水光映在手中。
  此刻夜是乾淨的。
  乾淨得映照不出人世的骯髒與齷齪。
  但是麒賢忽然忍不住一陣憋悶。
  他坐在這裏已經快3個時辰了。
  只是呆呆地望著前方的水由明變暗又由暗變明。
  其實前方什麼都沒有。
  空空如也。
  正如他的人生一樣。
  
  

番外之 熒熒如火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時常地仰望天空。
  澄淨而不知所措的蔚藍,慵懶而平淡無奇的雲朵。
  父親說,當你開始時常望著天空發呆的時候,你就慢慢懂得了寂寞。
  寂寞似乎是件不好的事。
  所以父親給我建造了這個巨大而美麗的世界,藍的天,白的雲,無數的花樹,連綿起伏的山,各種各樣的動物,會唱“熒熒如火”的蝶鰹,會對我吐泡泡的美良鯊,會繞著我的手指飛來飛去的丹蛾……父親還送給我很多亮晶晶的球球,裏面生活著很多叫做“人”、“神”、“魔”、“妖”的生命。
  “寂寞的時候,就看著它們吧!很有趣。”父親撫摸著我的頭髮,溫柔地說。
  它們自己在我手中轉動,發出藍幽幽的光芒。
  裏面的生命麥茬般自生自滅。有時候會突然地彼此爭鬥,有時候又那麼激烈地相愛。這些生命之間交織著鮮明的愛恨,突然之間便會從幼細的身體中噴湧出紅豔豔的液體。
  美麗的紅。
  耀眼的紅。
  在那一瞬間那些生命就綻放出最眩目的色彩,不再如平時的平淡無奇。
  有時候我會聆聽他們對我說話。
  他們說的最多的就是一個詞——幸福。
  他們希望,我能賜予他們幸福。
  我問父親,怎樣才能給他們幸福,父親只是笑笑。
  然後告訴我,對於不同的人,幸福的含義都不同。沒有標準答案。
  幸福這個詞,只是一個終極象徵,並不能帶來解脫。
  即使對於我們來說,幸福也始終遙不可及。
  因此,父親一個人養育我。
  一個人站在混沌海的中間,用溫潤的海水清洗他黑色的長髮。
  
  我們住在混沌海最深處。
  我的父親叫梵真。
  我叫熒惑。
  混沌海只有我們兩人。
  剩下的都只是父親給我創造出來的玩具。
  為了,讓我感覺不那麼寂寞。
  但是其實,我是不怎麼明白寂寞的,至少,我不覺得寂寞不好。
  父親才真的寂寞。
  有時候他會在夜晚禦風而行,穿過雲層,穿越深黯的混沌海,飛向混沌之外。
  回來時長髮濕透,眼睛瑩潤。
  這時候他會抱起我,輕輕為我唱起眠歌。
  我知道,他心情好了。
  當他唱歌的時候,就是他心情最好的時候。
  這時如果任性地糾纏他要他講故事的話,他也會答應。
  父親很會講故事。
  驕傲的龍神禪天,總是憤怒的鳳神鳳爻,動不動就惹禍的輪回之神道愆。還有奇異的雪神六出,美麗的雨神霓虹,急性子的風神羊璿,古怪的毀滅殺神白虎,總是睡懶覺的真君玄武……
  每次我都聽得很開心。
  然後便也想離開混沌海。
  開始父親不允許。
  他說,我離開混沌海就無法生活。除非,我修煉出了自己的混沌元核。
  我每天睡在混沌海的最深處,呼吸著混沌之精,為的就是修煉出自己的混沌元核。
  可是直到現在,我體內都只是一明一暗兩個小小的光球在旋轉。父親說,什麼時候明暗相融,我就修煉出自己的混沌宇宙了。那時候,我就算不想離開,他也會逼迫我離開的。
  可是,直到現在,我都還是不能離開混沌海的。
  
  我喜歡桃靨山。
  那座山上長滿了桃樹。每棵樹都盛放著燦爛的桃花。
  有粉有白,還有紅的。
  父親第一次領我來的時候,坐在那池碧水邊笑笑地說,“這裏是我第一次修煉出內核時創造出的空間。”他的笑容中有一絲神秘,“那天禪真發現了這裏……”他仰起臉,看著滿天飛舞的花瓣,悠然說:“他說桃花不及我一笑。”
  他對著我微微一笑,我點點頭,深深贊同禪天的話。
  桃花怎及父親笑得動人?
  於是我也笑了,伸出手對父親要抱抱,然後問父親我笑得是不是也比桃花好看。父親說,我笑得比什麼花都好看,比他笑得還好看。
  他抱著我站在碧水邊,我倆一起對著水面咪咪地笑。
  碧池如鏡。
  映出一大一小兩張笑臉。
  那一刻我覺得,我似乎能明白幸福是什麼感覺了。
  
  後來我就時常去桃靨山。
  就是在那裏,我第一次見到天一。
  
  那天下了一場急雨。
  混沌海風濤大做,很多混沌海的生命都深深潛伏在海底,不敢向上一點。
  我站在桃花瓣和清潤的雨水間,眼看著一道碧綠的光芒沖過來。
  那道光來的很快,眼看著就要撞到我身上,卻陡然停頓,光芒散去,碧色的光圈裏站著一個比我大一些的男孩。頭上生著兩支小小的角,金色的眸子閃動著好奇的光芒。
  “小孩,你是誰?”他問我。
  “我叫熒惑。你呢?”我看著他,奇怪的很,他一開始說話,風雨就停了。
  “我叫天一!”他慢慢降落下來,站在我面前。
  他穿著綠得耀眼的袍子,腰上束著晶瑩的碧玉帶。
  他的兩個耳垂上都釘著一顆火紅的珊瑚珠。一頭紫色的長髮迎著風拂動。
  “你也是我父親造出來的麼?”我看著他問。
  他側著頭想了想,說:“我不是你們混沌海的人。”
  “哦……難怪我從來沒見過你!”我展顏笑了。“那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跟著我父親一起飛進來的,但是剛才遇到了一陣亂流,我和他分開了。”他看著我,滿不在乎地說。“以前怎麼沒聽人說起過你?”
  “啊……”我沮喪地垂下頭,“我和父親都住在混沌海從來不出去,你們當然不會知道我啦……”
  “我是說,大家長大一點都會出去歷練的,怎麼你都這麼大了還沒離開過混沌海啊?”天一看著我,忽然捏了我的臉蛋一把,“你長得好平凡阿,一點都不像混沌至尊……不過你的臉蛋圓圓的,捏起來手感好好……”他笑嘻嘻地伸出兩隻手,不斷揉搓我的臉蛋。
  他的動作很大,用的力氣卻很輕柔。
  “你多大了?”我看著他問。
  “我15紀了!”他驕傲地說,“你呢?”
  “啊……我13紀了。”我羞愧地低下頭。
  “哈?我7紀的時候就跟著雪神叔叔一起遊歷了,一般來看,10紀就已經可以獨立遊歷了吧……”他看著我,笑嘻嘻地說,“你好沒用哦!”
  我深深地羞愧了。
  “我父親不允許我出去。”我低聲分辨著,卻實在沒有底氣。
  “是不是因為他覺得你實力還很差阿?”天一收回手,抱著臂看著我,笑嘻嘻地說。
  “嗯……”我紅著臉點點頭。“那個,我還沒修煉成混沌元核阿……”
  “……哦,原來是這樣子……”天一拍拍我的臉,笑起來,“我父親說,混沌至尊可是5紀時就修成元核了……不過像至尊那樣的天才畢竟是少數麼,你也不用太自卑,20紀你怎麼也修出元核了!”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他的形象變得高大了許多。
  “你父親是誰呀?”不知不覺地我就問了出來。
  “我父親就是禪天呀!”他挑了一下眉毛,愉快地把頭伸到我面前,拉著我的手摸摸他額上的兩支小角,“來,摸摸我的角!剛長出來半個紀,是不是很威風?”
  那兩支角小小的,摸上去有點細,上面還長著茸茸的毫毛,手感有點軟乎乎的。我捏了捏,好像一掰就會斷,於是趕緊鬆開手,“嗯……很威風……”我言不由衷地說。我真的不敢再摸,那角似乎很脆弱,萬一我不小心給他碰斷了就壞了。
  他好像很得意這兩支角。
  現在他滿意地看著我笑了,露出兩個大大的酒窩,“喂,你猜我父親在哪里?”
  我搖著頭,他真逗,他父親在哪里我怎麼會知道呢?
  “哎呀……”他歎了口氣,翻了個大白眼,“你真笨!他保證是和你父親在一起麼!”
  我想了想,“或者,他在找你也說不定。”
  “他才不會找我呢!”天一嘿嘿一笑,得意地指指自己眉心的那塊逆鱗,說:“他靠著這裏就能感知我的方位,現在他知道我在哪,走的時候會叫我的。現在反而是我找不到他了呢!”
  “為什麼?”我不解地問。
  “你和你父親是不是也有聯繫的方法阿?你快試試!”他催促我,神秘兮兮地笑著說:“我猜,你也聯繫不上混沌至尊了。”
  我猶豫地摸了摸自己眉心的朱砂痣,父親立刻問我怎麼了,我松了口氣,告訴他我沒事。
  隨後我得意地告訴天一他猜錯了。我父親和我能聯繫。
  天一一呆,半天才沮喪地說:“我還以為他和我父親在一起呢……”
  “為什麼你覺得我們的父親在一起就要和我們斷開聯繫?”我不解地問。
  “你真笨……”他再次大喊了一聲,“因為他倆在一起要避開人呀!”
  “為什麼?”
  “你哪來那麼多為什麼?說了你也不懂!小孩子少問那些!”他撇撇嘴說。
  “……”我鬱悶地看著他,他真討厭,不斷說我是小孩子。
  “熒兒,父親這邊有客人,要耽擱一會兒,你自己好好玩兒哦!”父親這時候忽然傳神識過來對我說。
  “什麼客人呀?”我忍不住問他。
  “禪天至尊。”父親說。“他兒子也來了,你去找找他,別讓他迷路了。”
  “他就在我面前呢。”我說。
  “那,你們倆好好玩兒,千萬別打架……千萬不要被他欺負!”父親急急說。“我馬上就過去找你。”
  “沒事……他沒欺負我。”
  “……那就好。別跟他亂跑,你絕不能離開混沌海。”
  “父親放心吧……”我笑了,天一正接著桃花瓣,得意洋洋地坐在一棵桃花樹上對著我撒花瓣。
  “你父親和我父親在一起。”我看著他,神氣地告訴他。“我父親還讓我帶你一起玩,免得你走迷路。”
  “切!”天一一下子跳下樹,伸手拼命揉我的臉。“小笨蛋,我帶著你玩還差不多!”
  這次他使勁了,我被他揉得臉好疼。
  “不如我們去偷窺他們?”他忽然眨巴著眼睛說,一把拉起我的手,嘿嘿奸笑著,“你猜他倆在做什麼?”
  “不要!”我甩開他的手,鄙視地看著他,“偷窺是壞孩子才幹的事!”
  “……”他做了個暈倒的表情,看著我大喊了一聲:“我去!你真小白!”
  小白什麼意思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嘴裏說出來的一定不是好詞。於是我拉下臉,扭身就走。
  他一下子竄過來腆著臉對我嘻嘻笑了,“別生氣啊……你去哪兒啊……別不理我呀……熒熒……惑惑……小熒……小惑……”
  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他真是搞笑,什麼熒熒惑惑的,肉麻死了。
  “你家裏人都叫你天天還是一一阿?”我頓住腳,看著他取笑他。
  “……”他撓撓頭,嘿嘿一笑,“我娘親叫我小天啦……”
  “你才是小白!”我看著他,揚起下巴,昂然道。
  “啊……只要你不生氣,叫我啥都行啊……”他嘿嘿笑著,忽然伸手捏了我下巴一下,說:“小呆,你好可愛啊!”
  “我不叫小呆!”我皺著眉說。
  “那你父親叫你什麼啊?”
  “寶寶啦!”我翻了他一眼,心裏想你真笨。
  “寶寶?……哈哈哈哈哈……”他忽然暴笑起來,捂著肚子笑得直打跌,指著我不住哈哈哈,“你都……這麼大了還叫你寶寶?……”笑了好半天,他才直起腰,擦著眼淚說。
  “……”我滿頭黑線,難道我都不可以叫寶寶了?
  “你還不是叫小天!”我憤然揪了他的小角一把,大義凜然地說。
  “哇……”他慘叫一聲,捂著角就痛得蹲了下去,不斷揉著自己的角,抬起臉來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好痛的阿……”
  看著他滿臉通紅的樣子,我也後悔了,趕緊蹲下來揉著他的角:“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阿……”其實我是故意的……嘿嘿。
  我幫他揉了一會,他才站起來,遠遠地看著我,捂著自己的角,警惕地說:“我的角還小,現在很脆弱的,你離我遠點吧……別一會激動了再把我的角掰折了……我盼了十幾個紀才長出來,我容易麼我……”
  我尷尬地看著他,“我以後不碰你的角了,我保證。”
  “……”他看著我,小心翼翼的靠過來,“你發誓?”
  “我發誓……”嗯?什麼是發誓?我不知道。但是先順著他說好了!
  他這才放鬆下來,笑著走過來,眼角的淚珠還沒擦乾淨呢!
  我翹起腳用袖子給他擦擦眼淚,對著他的角吹了幾口氣,“天一哥哥乖乖不痛痛了哦……”他感激地看著我,“寶寶,你長得真的好可愛啊……我可不可以親親你啊?”
  “嗯?……好吧!”父親也經常親我。
  他剛被我欺負了一下,而且還誇我可愛,那麼讓他親親也沒什麼。
  我把臉湊到他面前,指指自己臉蛋,“親吧!”
  他立刻興沖沖地跑過來親著我的臉蛋,親了一口還親一口,親得我滿臉都是他的口水。
  我鬱悶地拼命用手蹭臉,他眨巴著眼睛說:“這是龍涎……不用擦!”
  去死哦!什麼龍涎!分明就是口水!還有股桃子味!你一定來之前啃了桃子!我鬱悶地想。
  “你好香啊……”他摸著我的腦瓜,“一股桃子味……我最喜歡桃子了……你喜歡麼?”他忽然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大大的水蜜桃,“我從母親園子裏的桃樹上偷的,你吃不吃?可好吃了!”
  我看著桃子,有點猶豫。
  “你一半,我一半!”他手虛虛一劈,就把桃子變成了兩半,把紅的一半遞給我,大方地說:“給!”
  我大悅。
  桃子水足味甘,十分好吃。
  看我吃得不足,他索性把他啃了幾口的那一半也遞給我,我也沒客氣,幾口就吃光了。
  “以後我常常給你帶桃子吃!”他看著我,信誓旦旦地說。
  “好!”我立刻興奮地拉起他的手,手上黏糊糊的桃子汁抹了他一手。
  “咦……”他嘶了口氣,掏出塊手巾給我擦手,“你也怪可憐的,從來沒出去過……”
  “外面好玩麼?”我不由神往地問。
  “好玩呀!……”他一下子來了精神,開始給我將外面的世界……長著6只爪子十二對翅膀的的金翅鳥仙、會誕生麒麟的生命樹、輪回至尊的清溟山、神奇的海外乾坤、美麗卻荒涼的陌星……
  “其實你們這裏就和陌星一樣……”他轉著眼睛對我說,“也是很美麗的,卻很荒涼阿……真不知道你和你父親是怎麼住習慣的,要是我,准會瘋掉的!”
  “什麼是瘋掉?”我立刻追問。
  “就是這樣子……”他哈哈笑笑,又嗚嗚嗚哭哭,隨即又轉了幾個圈,像雞一樣拍著雙臂喊了幾聲。“瘋子就這樣!”
  “哦……”我恍然大悟,“原來我們這裏那些鳳凰都是瘋子阿……”
  “哈?……”他莫名其妙地問。
  我笑咪咪地看著他,說:“我父親養了好多鳳凰,就像你剛才那樣,又哭又笑,還總撲打翅膀叫喚……也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好在它們也不是總那樣,隔一段時間才發作一次。”
  “……”天一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失笑說:“傻瓜,那是它們發情了,在求偶吧!”
  “啊,可能吧……”我也有點不好意思,“難怪看起來像瘋了一樣。”
  “嗯……”天一嘿嘿一笑,高深莫測地對我一嘰咕眼,“愛情本來就讓人發瘋麼!”
  “什麼是愛情?”我立刻又問。
  “啊……”天一一頭撞向桃花樹,撞得桃花亂飛,“你怎麼什麼都不懂啊?……”他哀號著。
  我擔心地看著他的角,“你的角不疼麼?”
  ……天一黑著臉看著我,“你這是關心我麼?……”
  我趕緊走過去揉揉他的角,“其實我也怕你把我的樹撞壞了……這是我父親好容易才做出來的呢……”
  
  那天之後,天一就經常偷偷過來找我。
  那段時間禪天至尊也總過來。
  天一總是拿許多新鮮的玩藝給我。比如鹿身上長出來的白色果子,比如他在混沌海邊撿的紅色貝殼,比如在地獄才有的修羅花,或者是一種會發光的小蟲子,一種背上的花紋像他的臉的蝴蝶……
  我的收藏越來越豐富,我開始每天盼望著他過來。
  那天他拿了一種紅紅的串在一起的果子給我吃,正吃著,父親忽然怒氣衝衝地走過來,一把拉起我,然後對天一說:“以後不要來了。你以後離我的寶寶遠點!”
  天一呆呆看著父親,忍不住氣紅了臉,我看到父親一向整潔的白衣上沾了許多紅色的血,他一向整齊的髮髻也散落下來幾縷發絲,眼圈紅紅的,似乎哭過。
  “父親……”我忍不住紅了眼圈,扯著父親的袖子,“不要趕天一哥哥走啊……我喜歡哥哥來啊……”
  “寶寶不哭……”父親回身抱起我,擦著我的淚,含著淚對我說:“你還不懂,他是鳳爻的兒子,他對你不懷好意阿……你一定要離開他……聽話阿!”說著冷冷看著天一,說:“以後你再也不要來了,混沌海今後不歡迎你們龍族的人!”
  天一咬著唇,一跺腳,化成一道碧光就不見了。
  我看著那道光弧消失在天際。淚水忽然就湧出來,止也止不住。
  父親緊緊抱著我,喃喃在我耳邊說:“忘記他……他會給你帶來厄運的……”
  
  那以後我漸漸長大。
  每天多了很多望天的時間。
  我常常期待著,晴朗的天空中忽然風雨大作,一道碧綠的光芒飛向我……
  我想對他說,我已經知道了寂寞的感覺。
  當我把耳朵貼在他送給我的螺殼上時,就明白了那種蒼涼呼喚裏恒久的寂寞。
  有那麼一個人,有那麼一種觸及不到的希冀,總會在我獨自一人的時候,無聲地痛,卻從來不覺需要悔改。
  
  終於,他再一次飛向我,笑咪咪地掏出一個碩大的桃子,啃了一口,然後遞給我。“吃吧?”
  我接過來,看著桃子上面他留下的齒痕,心裏湧動著莫名的暖流。
  “跟我一起走吧!”他說。“我帶你離開混沌海!”
  幾乎是毫無猶豫地,我便答應了。拉住他的手,他輕輕抱住我,嗅著我的發我的臉蛋,“以後,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我已經修煉出了混沌元核。
  我已經可以離開。
  只是父親不肯答應罷了。
  我不知道父親為何不肯讓我走。我也不想去思考了。
  我已經把太多的時光浪費在了等待和幻想上。
  現在,我要和他一起走!
  我不想再一個人望著天空。
  我只願和他在一起。相望,相守。無棄,無悔。
  
  混沌海的濁浪遇到我便自動分開,混沌海上的濃雲在我面前散去,我們倆歡樂地拉和手一起奔向新的世界。
  那外面有無限的新奇等著我。
  還有那無情的命運,也靜靜地等著我自投羅網。
  
  金色的光芒裏,高大美麗的朱衣美人帶著冰冷的笑看著我們,眼角挑著煞氣,目光全是殺機。
  “你就是混沌的兒子?”她淡漠地看著我,仿佛我是一顆塵埃。
  “我是。”
  “混沌難道沒有告訴你,你不能離開這裏?”
  “……”我看著她,隨即看著天一,“我要和天一在一起!”
  “你這樣骯髒的東西,怎配和我的兒子在一起!”她忽然就消失了表情,天一一下子擋在我前面,顫抖著聲音說:“母親,您放過他吧,是孩兒的錯,孩兒這就跟您回去……”
  原來她就是鳳爻。
  她漠然看著我倆,高高在上,面無表情。
  忽然間她就到了天一面前,“噗”地一聲,把手插進了天心的胸口。
  “不要!!!……”我慘叫著,天一晃悠了一下,倒進了我懷裏。
  鳳爻的手上握著一個閃著碧光的珠子,龍珠!我知道,那是龍珠!是龍族的力量之源!
  “你在做什麼?……”我悲憤地叫道。
  “與其讓你們兩個在一起,不如我現在就殺了你們,免得以後生氣。”鳳爻冷冷地說。
  雪白的手掌托著龍珠,慢慢握緊,五根細長的手指上尖利的指甲閃著冰冷的光。
  天一猛地在我懷裏掙動,慢慢化出龍身,每一片鱗都滲著血,虛弱地伏在我懷裏,一邊吐著血一邊小聲說:“快逃……回去……”
  我用力抱緊天一,直直瞪著鳳爻,“你放過天一,我死!”
  鳳爻看著我,狹長的鳳眼中閃過一絲諷刺,“你這樣子,和混沌那個賤人真是一模一樣!居然膽敢勾引我的孩子!無恥!”
  一陣劇烈的痛,我看著她的手插進了我的混沌元府……
  最後看了天一一眼,我閉上眼睛,感受到灰飛煙滅的虛無。
  我想記住你。
  即使變成塵埃,依舊記住你。
  父親說:總有個人,曾經照耀我們的眼,對他的感情讓我們粉身碎骨般劇烈的疼痛,依舊不改牽念。
  天一,你,就是照耀了我眼目的人吧……
  
  如果我還可以許一個願望,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忘記我。
  下一世,我願做一顆桃子,被你吃下肚去。
  
  天一,我好像已經明白,什麼叫做 愛了……
  
  我愛你。
  
  




第六十七章 欲

  黃花梨木的扶步床。
  雕著龍鳳呈祥,大朵大朵繾綣的雲朵,各種吉祥而繁複的圖案。金黃緞子的被面,銀絲褥,象牙編的席枕,透體清涼。軟煙羅的床帳,嫋晴絲的紗幔,薄荷腦混合著熏衣草的安神香,氤氳在室中。
  林笑披著羅袍進殿時,龍煊燁斜倚在榻上,捧著一冊《帝範》,閑閑地看著。
  “洗好了?”龍煊燁微微一笑問。
  “嗯,你還看書,不睡覺啊?”
  “先不睡,你先睡吧!”龍煊燁翻了一頁,往裏面挪了挪。林笑爬上床,躺下。過了一會,側個身,面向外,手指無意識地劃著象牙涼席上的紋路。
  “你說的那種黃花蒿,已經找到了。”龍煊燁突然說。“原來就是很普通的一種蒿草,各地都有不少。”
  “太好了。”林笑說。
  “你累了吧?”龍煊燁的手輕輕覆在林笑胯骨上,林笑沒動,閉上眼睛說:“還好,今兒是第一天,人多,不過已經設了發號排隊的機制,明天就能好多了。”
  “那……你好好睡吧……”龍煊燁抽回手,看著林笑的後腦勺說。
  林笑閉著眼睛,過了好半晌慢慢翻了個身,面向龍煊燁,輕輕歎了口氣。
  “怎麼了?”龍煊燁不由側了一下臉,看著他。
  龍煊燁穿著黑色的緞袍,領口半敞,露出修長的頸項和肌肉起伏的胸膛,林笑看著他的左胸,那一大片鱗片還覆蓋著那道傷口,林笑忍不住伸出手去觸摸,“疼麼?”
  “不疼。”龍煊燁一滯,漸漸的紅了臉。
  “以後不要再這樣了。”林笑說。
  “……好。”
  鱗片很涼,泛著碧青色的光暈。像塗了一層蠟一樣,每一片都是完美的菱形。
  龍煊燁低著頭,看著他細白的手指在自己胸口處輕撫,動作溫柔,身體不由一陣麻栗,喉結忍不住吞咽了一下,慢慢閉上眼睛。林笑好奇地摸了一會,驀地裏龍煊燁睜開眼睛,一對眼睛又一次變成了金色,一對豎瞳熠熠生輝地看著他,“你不怕嗎?”
  林笑抬起眼睛,看著龍煊燁的眼睛,過了一會才失笑說:“呀,你眼睛也變了!好像——”好像蛇哦!
  龍煊燁看著林笑,不由笑了,握住林笑的手腕,說:“太好了,你終於不怕我了。”
  林笑忍不住說:“我什麼時候怕過你?……”
  龍煊燁嘿嘿笑著,心道前些日子你還被我嚇昏過去了呢。
  “那,你本來的樣子就是龍咯?我還沒見過真的龍長什麼樣子呢……”林笑有點期待地看著龍煊燁,“天一,你變回原形給我看看好不好?”
  龍煊燁不由苦笑了一聲,“不行,這個空間裏不能變回原形,否則有可能引起時空錯亂。”
  “……啊……”林笑立刻顯出一絲失望之色。“那就沒辦法了阿……”
  龍煊燁看著他,想了想,“不過,如果進入高一級空間就可以了……”
  “高一級的空間?”林笑立刻又來了精神,一骨碌坐起來,“什麼是高一級的空間?”
  “宇宙中,空間是分層次的,彼此平行,互不干擾。一般來說,低層次的空間就像我們現在身處的一樣,住的都是普通的人類和修真者,但是當你的能力達到一定程度之後,這個原本的空間就無法容納你了,很多修真者就是如此破開虛空,進入了高一層級的空間,越是高級別的空間,其存在的生命能力越強。最高層次就是至尊開闢的至尊靈海,那是宇宙誕生的本源……”龍煊燁看著林笑,解釋說。“我們現在所處的基本上屬於比較低層次的空間,但是還有比這個空間層次更低的心魔空間、邪魔空間、血魔空間……”
  “啊……”林笑聽得來勁,“那麼至尊空間和我們這個空間相差多遠啊?”
  “這個……天壤之別吧……”龍煊燁撓撓腦袋,“假如我們是樹的根,至尊空間就是樹的最頂端。至尊們開闢宇宙,每一層級的空間都是一個完整的宇宙,至尊們居於最完美的宇宙中,掌控著所有的下層空間……”
  “那他們可以隨時降臨到下層宇宙是麼?”
  “嗯,至尊們在每一層級空間都有自己的分神投影,不過都要借助那一空間的生命形式存在……”龍煊燁撓撓頭,“就比如輪回至尊吧,他在這一空間的投影就是一個修真者,而除了輪回至尊,像我父親和混沌至尊,是很少使用位面的分神投影的,因為他倆一個是創世,一個是滅世,只有輪回至尊是平衡,所以只有他需要常在各個位元面走動。”
  “那你為什麼要到這個位面空間來?你也是投影?”林笑不由問道。
  “不,不是的!”龍煊燁急忙說,“我是完全徹底地用本體進入這個位面了,這個皇帝的軀殼就是我在這個位面的形體,我是為了……為了一個人才不得不如此的。”
  “為了一個人?”林笑一愣,疑惑地看著他,“你不會是想說你為了我吧?”
  龍煊燁歎了口氣,默默看著林笑,過了半天才說:“算了,你累了一天了,睡吧。”
  林笑狐疑地看著他,“你幹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別胡思亂想了!”龍煊燁忽然看著林笑說:“趕緊睡吧!”看著林笑不甘心的眼神,他不由歎了口氣,說:“以後,你自然會知道的,現在別問了……乖。”
  “其實你說的我真的不怎麼相信。”林笑看著他,忍不住說。
  “……”龍煊燁低下頭,面上泛起一絲憂鬱,“你不相信麼?本也難怪”
  “嗯?”林笑不由有點尷尬,看著他。“你又想說什麼?”
  “其實,你也不是這個空間的人……”
  “我的確不是這個空間的人……我住的地方叫地球……”林笑忍不住說。
  “不不,不是你投胎到這個空間後的那個星球,我是說,你以前和我一樣,是高層空間的人。”龍煊燁說。
  “……”林笑不由眨巴了一下眼睛,半天才“哦”了一聲,“我也是龍神?”
  “不!”龍煊燁急忙說,“你不是龍族的,其實,你父親就是混沌至尊,你是至尊唯一的孩子,你叫熒惑!”
  “……哈?!”林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直眉愣眼地看著他。
  “以前,我們很小的時候,我和父親去你們混沌海做客,我們成了好朋友,後來,因為我母親和父親的矛盾,你父親下了逐客令,不許我和父親再踏入你們混沌海一步,我很想你,你也很思念我……過了幾個紀之後我趁著你父親幫助輪回至尊修補輪回道的時候偷偷混進了你們混沌海,然後說動你和我一起私……私逃,沒想到我母親就守在混沌海外面,結果,你為了保護我,被我母親打碎元府,魂飛魄散。若不是你父親和輪回至尊及時趕到,收集了你散碎的靈魂碎片,你可能就徹底消散了。為了復活你,混沌至尊耗盡真元,陷入了漫長的沉眠期,現在混沌海成了一片死海,到處是混亂的漩渦和死潮,輪回至尊通知我和父親,你的魂魄已經補完,但是混沌至尊已經沒有力量讓你重生,所以決定送你入輪回盤,在低級空間以人類的身份重生,我守在混沌海邊一直等待著你,那天終於見到你在一顆混沌惑星的包裹中從混沌海中央升起,我緊隨著你的惑星投胎到這個空間來。”龍煊燁低聲說,“其實,我們的命運是相連的,就像當初父親和混沌至尊之間的羈絆一樣……我們總有一天是要在一起,合力開闢我們的宇宙的……”
  林笑看著龍煊燁,忽然想起那天梵真的話。“你母親為什麼要殺我?她到底是恨我還是恨我父親?”
  “都恨吧……”龍煊燁苦著臉說。“天地誕生之初,有三聖,創生、輪回、滅世,創生就是我父親禪天,滅世就是你父親梵真,他們都是鴻蒙後代,彼此羈絆,創生與滅世本該彼此制衡對抗,但是不知為何,偏偏產生了糾纏,於是鴻蒙老祖一劍剖開我父禪天,分裂為龍鳳二體,從此便有了我母鳳爻。”
  林笑臉頰一抽,暗道鬧了半天還是一個人自體繁殖後代……
  “梵真至尊心灰意冷,不知為何就躲進了混沌海,從此不再出來,直到那時候我父領著我去你們混沌海拜望,結果發現了你的存在。回去後我曾對青鸞提起此事,青鸞是我母分魂之體,一直對我極好,但是可能因此令我母親知曉了你,於是母親大怒,鞭打了父親,還用了不知什麼法子,焚了我父親的龍珠,讓我父親大受創傷,由此威脅了你父親,導致你父親下了逐客令……”龍煊燁歎了口氣,“後來又出了你那件事,整個鴻蒙都開始混亂,我父親與你父親都遭受重創,輪回至尊力挽狂瀾獨立支撐,這才保住了這個岌岌可危的宇宙。”龍煊燁輕輕撫摸著林笑的臉,說:“這次守護你重生很關鍵,若是你重生失敗了,混沌至尊就會消亡。那樣,所有的宇宙空間也會慢慢塌縮,最終毀滅。”
  “怎麼樣才算重生成功呢?”
  “……”龍煊燁不語,過了半天輕輕拉過林笑,把他摟緊,“融合……”
  “喂……”林笑一呆,拼命推了龍煊燁一把,“融合你個大頭鬼呀!”
  “噗……”龍煊燁嘿嘿一笑,放開林笑,“等你恢復前世的記憶,你就知道怎麼做了,現在,我不逼你。”
  龍煊燁的手指輕輕劃著林笑的眉,溫存地說:“這個宇宙其實是我們倆的……當我修煉出新的龍珠時,我感應到了你的元核在相反的空間召喚我……我父親發現了這個秘密,所以他幫助我掩蓋了這個新空間,直到你父親把你送來重生……寶寶……為了你,我等待了整整10個紀阿……”
  林笑看著他,忽然覺得他的語氣中飽含著一種令他無法承受的深情。
  龍煊燁看著林笑,見他側過臉去,不由露出一絲無奈,半天才伸手輕輕拍拍林笑的臉,說:“睡吧!別多想了。現在其實也真的不應該讓你面對這一切的……”
  “你母親這次會同意我們在一起?”林笑忽然問。
  “為了不使一切灰飛煙滅,母親不會動我們的……”龍煊燁說。“如果她想傷害你,青鸞就會和她合體……”
  “青鸞不是你母親的分神麼?怎麼會幫你?”
  “青鸞是我母親善面的分神,她的使命是守護我,而且,在我的空間裏,給了青鸞一個償還夙債的機會,等這一輪回過去,她便會成為我們的宇宙的青王……”龍煊燁說。“你不用擔心。”
  “她也和你一起投胎了?”林笑想了一會,忍不住問道。“是誰呀?”
  “太后阿……”龍煊燁微微一笑說。“其實,四象神基本都派了後代過來投胎呢……”面上泛起一絲神秘的笑意,道:“以後,你會慢慢知道的。”
  林笑看著他,不由一陣寒顫。
  我到底到了一個什麼世界啊?……接下來是不是連孫悟空和如來佛都要跳出來了?……
  龍煊燁笑眯眯地看著林笑,說:“我知道你還是不能完全相信,不過以後你會慢慢明白過來的。”
  林笑看著他胸口的龍鱗,忍不住也歎了一聲,“我很期待。”
  
  “陛下,景清宮的人來報,董美人夜間入睡不久,忽然噩夢連連,情狀和太后前幾日中蠱十分相似!現在西宮端娘娘與太后娘娘都已經趕過去了。”六出忽然出現在殿內,“老奴已經派了龍衛前去,默報告說發現了嬰靈蠱的痕跡。”
  “嬰靈蠱?!”龍煊燁一下子坐起來,鬱悶地道,“怎麼又冒出來了!”
  六出看著龍煊燁,低聲說:“這次這個和白巫的微有區別。”
  “我去看看!”龍煊燁起身下床,隨即手一揮,在林笑身周布下結界,眉心一閃,一塊紫色的逆鱗浮現出來,他輕輕摳下逆鱗,貼在林笑眉心處,“你若有事的話我立刻就會趕到……睡吧!”
  逆鱗貼在林笑額心,一閃就不見了。
  六出看著龍煊燁,不由一呆。林笑對龍煊燁揮揮手,“你走吧,回來的時候不要吵到我!”
  “好……”龍煊燁寵溺地一笑,揮手扇滅床周的巨燭。殿內一下子暗下來,林笑打了個呵欠,翻身睡去。
  
  “主人,您現在就把逆鱗給少君了?”六出看著龍煊燁,忍不住問。
  “嗯。”龍煊燁不在意地說。
  “……”六出沉默了一會,“少君願意與您融合麼?”
  “他總會願意的。”龍煊燁掃了六出一眼,微微一笑。
  
  漫天的桃花裏,麒光和梵真一坐一立,“天一把逆鱗給少君了呢……”麒光喃喃說。
  梵真臉上泛起一絲笑意,“嗯。”
  “您開心了?”麒光抱著膝,坐在地上,茫然地問。
  “開心?哼……”梵真譏諷地一笑,“我要看看,他到底能為熒兒做到哪一步。若是不能把全部都給熒兒,那麼他也沒必要繼續活著了。”
  “您打算瞞著幾位至尊和少君多久?”麒光抬起頭,看著梵真,“總有一天,他們會發現您並未陷入沉眠的。禪天至尊守在混沌海外面已經那麼久了,您真的連他也要瞞過麼?”
  梵真微微一笑,“他才等了我十紀而已,我當初,可等了他幾萬紀……”輕輕一拂袖,漫天桃花瓣頓時停滯在空中,保持著下落的姿態。
  麒光仰頭看著停頓的一切,目中露出癡癡的神色。
  梵真微笑著看著半空,慢慢在空中一抹,空間瞬間扭曲,所有的桃花瓣如同被風卷攜著一般,彙聚成一面巨大的鏡子,梵真低聲念動真言,那麵粉紅色的花鏡慢慢扭曲,瞬間消失不見。
  “寶寶,好好做個夢吧……我幫你,抓住你心底的欲望……”梵真目光閃動,絕美的臉上泛起耀眼的光芒。
  
  似乎是很深暗的海底。
  幽藍幽藍的水溫暖地浸潤著林笑的身體,一片靜謐,五光十色的魚兒貼著他的身體游向前方。
  前方有一團明亮的光,指引著林笑前進……
  沒有聲音,魚兒吐著泡泡。優雅地搖曳尾鰭。
  林笑全身□,隨著水波前進。
  身體很輕盈。
  似乎隨時可以飛起。
  明亮的光,溫暖地照耀著林笑,穿過一個高高的紅色珊瑚峽谷中間鋪滿白沙的過道,林笑終於到達了光團的中央……
  身體驀然一輕,鑽出海面。
  雪白的細沙鋪滿一個明亮的世界,一棵棵巨大的棕櫚樹投下濃濃的綠茵。
  遠處風兒吹來海潮的鹹味。天藍如鏡,全無一絲雜雲。
  海波不興,平滑的海面如同一匹純淨的藍緞,光亮耀眼。
  走上沙灘,沙子溫熱。
  向著樹陰行去,驀地發現龍煊燁站在樹陰下,笑笑地看著自己。
  林笑一驚,“你怎麼在這裏……”
  “我在等你……”龍煊燁深情地看著他,伸手將林笑攬進懷中。“我愛你。”
  “什麼?!”林笑一驚,“你到底是誰?”
  “天一……我是你的天一……”龍煊燁深情地附在林笑耳邊說,“寶寶……你終於來了,我等了你好多好多年……”
  他的手輕輕沿著林笑□的腰線向下,覆住了林笑的臀,微一用力,便將林笑扣緊在懷中,慢慢把林笑壓靠在粗糙的樹幹上。
  沙子有點燙腳,林笑驚惶地掙扎了一下,龍煊燁身上的緞袍輕快地落在腳邊,滑膩的絲緞掠過林笑的腳背,癢癢的,讓人不由得戰慄。
  粗糙的樹皮摩擦著皮膚,腳下光滑柔軟的絲緞帶來美妙的觸感,龍煊燁貼住林笑的脖子,一路輕吻著、舔舐著,呼吸噴在林笑得皮膚上,帶來令人饑渴的欲望。
  “阿……”林笑側過頭,粗糙的樹皮蹭得頸背微痛,可莫名地在心中升騰起一股欲火,沿著小腹傳導而下,龍煊燁的大腿輕輕蹭著林笑的下身,讓那股火燃燒得更熾烈!
  龍煊燁的身體強壯寬厚,粗壯的手臂帶著滾燙的溫度圈住林笑,長腿抵在林笑腿間,分開了林笑得雙腿。□的身體泛著古銅色的光芒,和林笑記憶中那個面白如玉的龍煊燁全然不同地,充滿了野性和動物般直接的需索。
  他的眼睛是暗金色的,瞳孔豎立,帶著滿滿的侵略與危險。
  如同被一隻響尾蛇盯住得青蛙,林笑呆呆地一動不敢動,任他進逼、壓迫,充滿欲望又不緊不慢地征服。
  一個吻,一個充滿熱望的饑渴的吻狠狠落在林笑唇上,尖銳的牙齒輕輕啃噬著他的唇,柔軟的舌頭靈活地與他的舌糾纏,寬大的手掌揉搓著林笑的肌膚,忽輕忽重,猛地停在林笑的臀邊,用力抓住林笑的大腿,一下分開!
  “嗚……”林笑大睜開雙眼,只看到龍煊燁冰冷的金色眼眸直直盯著自己,那雙眼睛裏只有霸道的欲望。
  “不要抗拒,不要掙扎,不要動……只聽我的命令……”龍煊燁的聲音飄乎地傳過來,林笑微微抗爭了一下,便無力地停止了抵抗。
  “分開你的腿……”他的舌頭舔著林笑的下頦,雙手微一用力,就將林笑抱了起來,“環住我的腰……”
  林笑抱住他的頸子,雙腿環在他腰間。他的腰很粗壯,凸起的肌肉堅硬而充滿爆炸性的力量。
  他的手摸索著林笑得小 穴,輕輕在穴 口揉搓摩擦,“哦……”林笑把臉埋在他肌肉結實的頸項間,忍不住一陣吟哦。
  摩擦穴 口的快感讓林笑忍不住一陣收縮,龍煊燁忽然把手指探了進去!
  “呀……”林笑大力呻吟了一聲,腰身一動,龍煊燁的手用力按壓在林笑臀間,身體猛一用力,把林笑死死頂在樹幹上。
  “不要動……”他舔著鮮紅的唇,啞著嗓子命令道。
  手指輕輕在內 穴中轉動,林笑一陣顫抖,忍不住咬著唇,高高抬起頭,用力抱緊龍煊燁的脖子。
  想要!想要被狠狠地貫穿!想要被粗暴地戳刺!想要帶著痛的佔有!想要他進入體內,兇狠地燃燒最原始的欲望!
  “我要你!”林笑狠狠咬住龍煊燁的肩膀,腥鹹的血順著下巴流進口中,顧不得分辨滋味,手指已經摳破了他的後背。小 穴饑餓地收縮著,手指被灼熱的腸 壁緊緊包裹,“快……快點……”林笑咬著龍煊燁的耳唇,焦急地催促著。
  巨大□的陽 物抵在穴 口,粗壯如兒臂,上面還覆蓋著一層青色的細鱗。頂端已經分泌出潤滑的透明粘液,輕輕在小 穴入口處打圈摩擦。
  身軀猛地一挺,巨大的陽 物撐開粉嫩的小 穴,狠狠戳入,“啊……”林笑尖銳的叫了一聲,身體被更緊地壓在樹幹上,兩腿用力夾緊龍煊燁的腰,疼痛伴隨著愉悅一起襲擊著每一根神經,體內完完全全的充滿了龍煊燁的感覺,火熱、□、強壯、粗糙……
  龍煊燁抱著林笑,狠狠地頂著他的身體,巨大的陽 物在小 穴中迅速地進出,帶起劈劈啪啪的交 合聲。
  陽 物上的鱗片摩擦著腸壁,每一下頂動都帶來一陣無與倫比的快感,林笑的眼睛充滿了濕潤的水光,瞳孔已經開始擴大,喉間發出無意識的呻吟。粗暴、兇狠、毫無憐惜的貫穿,充滿暴力的衝撞摩擦,前所未有的充實與深入,帶來的是前所未有的快感與高 潮!
  腸 液淋漓地流下,滋潤著交 合處,淫 蕩的充滿麝香的液體潤滑著腸壁。龍煊燁面無表情,野獸一般兇悍地逞著欲望,狠狠盯著林笑得臉,一次又一次把林笑拋上欲望的頂端……
  “呀~~~”林笑閉緊雙目,緊緊抱著龍煊燁,劇烈地喘息、嘶聲尖叫。腸 壁劇烈地收縮,身體如同缺氧的魚兒般掙動,龍煊燁看著他,眼眸慢慢升起岩漿般的火紅,放下林笑,翻轉他的身體,林笑跪伏在沙灘上,龍煊燁抬起林笑的臀,手把著林笑的腰,巨大的陽 物再次插入林笑的體內,直直沒入根部。
  “啊……”林笑幾乎是帶著哭腔地呻吟著,龍煊燁劇烈地衝撞著林笑得身體,快感漸漸湮沒了一切,只剩下火熱的溫度從四肢升騰而起,慢慢聚集在腹間,“天一……”林笑狠狠抓著滾燙的沙粒,隨著龍煊燁的動作送著腰 肢,太棒了!太舒服了!心臟狂烈地跳動著,血管蹦蹦地發出聲音,汗淋漓地滴在沙上,粗大的陽 具快速地抽 插,緊緊咬住唇,腥鹹的血流進口腔,還想要更多……還想要更多……
  “天一……”林笑顫抖著聲音呼喚著。
  
  梵真看著桃花鏡裏沉迷于欲望的林笑,面上漸漸浮現出一絲笑意。“這個孩子一旦放鬆意志,真的很迷人呢……”
  麒光兩靨泛紅,直勾勾地看著鏡中的畫面,紅豔的小舌輕輕舔著自己的唇。“好棒……好想要……”
  梵真微笑著掃了麒光一眼,繼續轉過頭去看著畫面。
  
  龍煊燁急匆匆地趕回殿中時,第一眼見到的就是渾身□的林笑躺在淩亂的絲被中,額上的逆鱗不斷閃著紅光,而林笑如同呻吟一般低喘著呼喚著——“天一……還要……還要—……”
  一團灼熱的火焰猛地竄至小腹,龍煊燁咕嘟咽了口口水,盯著林笑,一步一步走到榻邊。
  林笑面色紅豔,身體蛇一般扭動著,雪白的身子無意識地蹭著牙席,手指摳住床沿,纖細的頸子揚起優美的弧線,劇烈的喘息與呻吟如同最烈的春藥,撩撥著龍煊燁最深處的欲望!
  “寶寶……”龍煊燁的目色變得深沉起來,緊緊盯著林笑的身體,手毫不猶豫地撫在林笑□的小腹上,“你好美……”
  輕輕歎息一聲,龍煊燁用力扯開了自己衣襟。





  第六十八章 本 能[VIP]

  欲望如同潮水,淹沒身體,瞬間淘去理智。
  林笑雙眸緊閉的臉上閃動著激越的情 欲之光,朱紅的唇半啟,小小的舌抵著貝齒邊緣,無意識的呻吟與喘息充滿了令人窒息的誘惑。
  不著寸縷的身體摩擦著緞被,披散在枕席上的長髮海藻般濃密,每一根發絲都帶著饑渴的熱欲,章魚的觸鬚般纏住了龍煊燁的心。
  龍煊燁癡癡看著林笑,手慢慢撫摸著林笑赤 裸的皮膚,一寸一寸,從鎖骨起,慢慢掠過粉紅的乳 尖,輕輕撚摩,小小的乳 尖瞬間硬漲起來,變成朱紅,映著雪白的膚色,異常耀眼。
  龍煊燁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手慢慢滑向林笑的下 體,小小一叢蔭影裏埋著一根粉嫩紅潤的纖巧陽 具,已經昂頭挺胸,紅嫩的頂端還顫顫地頂著一滴晶瑩的液體。
  龍煊燁握住那細巧的分 身,微一搓弄,“哦”……林笑身體一陣顫抖,無意識地發出一聲放鬆的呻吟,掌中的的小東西一陣顫抖,一團白熱的濁液便噴在了龍煊燁手心裏。
  “小東西……好敏感。”龍煊燁忍不住笑了一下,目中現出一絲火熱。
  此時的龍煊燁赤身跪坐在林笑腿間,林笑兩腿大張,私 處一覽無遺。
  龍煊燁抬起林笑的腿,扯過一個墊子塞進林笑腰下,沾著林笑精 液的手輕輕塗抹著林笑的小 穴周圍。
  小 穴周圍有一圈細細的褶皺,整個穴 口幾乎和周圍的皮膚一樣白,只在龍煊燁把手指插進去時,才翻起一層粉紅的媚肉。
  龍煊燁的手指沾著粘滑的體 液擴充著林笑的小 穴,灼熱的粘膜包裹著手指,不斷收縮,林笑得腰肢無意識地聳動著,穴 口拼命吞吸著龍煊燁的手指,口中還發出嗚咽的吟哦。
  龍煊燁的下 體已經膨脹的發疼,顧不得再做擴張和前戲,碩大的陽 物已經頂在了穴口……
  “嗚……哦……”林笑猛地挺起腰肢,整個人都繃緊了,拼命咬著唇,嗚嗚哽咽著,龍煊燁悶哼一聲,險些射在了林笑體內,急切地看著林笑,林笑竟然還在做夢,並未清醒過來,龍煊燁施了個加深睡眠的咒語罩在林笑身上,這才又抬起林笑的雙腿,架在自己肩頭,狠狠一頂,林笑猛然一聲呻吟,劇烈地喘息起來,“呀……呃……嗯……”
  滾燙的內 穴窒密地包緊了龍煊燁的陽 具,龍煊燁的眼珠驀地發紅,脊背上都竄出了一溜尖銳的甲刺,□驀地再次漲大,上面還覆蓋了一層閃著碧光的鱗片,林笑得雙手胡亂揮動著,龍煊燁深深呼吸,抓住林笑的手,將林笑的雙臂牢牢壓在頭頂。龐大的成年男子的身體壓在弓成環狀的纖細少年身上,無比暴力而情 色。
  “要……啊要……”林笑小小的舌舔著嘴唇,焦躁地呻吟著模糊不清的話語,龍煊燁的手都已經慢慢長出了黑色的爪鉤,看著沉溺在夢境中不能自拔的林笑,龍煊燁舔了舔 乾燥的唇,嘴邊露出一個有點殘酷的笑意,“別哭哦……我現在的身體,會讓你受不了的……”猛地發力,狠狠頂入穴口,“啊!”林笑無意識地尖叫了一聲,隨即劇烈地喘息著,龍煊燁毫不停頓,反而越加加快了抽 送的頻率!
  粗 大得有些恐怖的陽 物每一下抽動都讓穴口的媚肉外翻,瘋狂的抽 送漸漸讓陷入夢境的林笑感受到了快意,纖細的腰肢不斷聳動著,自覺地迎合著龍煊燁的身體,抬起、搖擺,腸壁迅速地分泌出潤滑的腸液,滋潤著龍煊燁的分 身,讓交 媾更加順暢,寂靜的室中只剩下交 合的劈啪聲,香爐氤氳的煙靄裏被浪翻滾中強壯的男子壓抑著喘息瘋狂地在少年身上律動,少年擺著毫無廉恥最淫 蕩的姿勢迎合著男人的佔有,腰肢不住聳動著配合著男人的衝撞,口中發出淫 糜的嬌喘輕吟,男人猛地抬起頭,雙手一下子抓住少年的雙腿膝窩,用力一推,陽 物更深地沒入少年的身體,粗暴地撞擊、激烈地抽 送著……
  林笑的夢境中,龍煊燁壓在林笑身上,不知第多少次地奸 淫著林笑得身體,黝黑強壯的身體不知疲倦地將林笑的每一分欲望壓榨出來,帶著鹹味的汗水滴在林笑臉上,巨大的陽 具戳刺著林笑的下 體,帶來無比激烈的快感!
  還想要更多……還想要……想要!
  林笑的心中在尖叫!
  從未有過的饑渴讓林笑失去了一切理智,越是激烈地做 愛就越是饑渴難耐。不滿足!
  還不夠!
  心中的焦渴無法熄滅,像熊熊燃燒的火焰一般,把林笑燒得難過!
  還要!
  我還要!!更激烈!更粗暴!更強烈的快感!
  我要!!!
  林笑再一次咬住龍煊燁的肩膀,狠狠地一翻身,跨坐在龍煊燁的身上,撐著自己的小 穴用力下坐,巨大的陽 物一下子充滿了身體!
  好舒服!好舒服!
  林笑身體慢慢後傾,兩臂撐著龍煊燁的大腿,身體迅速地律動,巨大的肉 刃頂著身體中那一點,酥酥麻麻,癢得直接進了心裏。
  用力地動作,讓那大得讓林笑瘋狂的肉杵進的更深、頂的更有力!
  瘋狂的律動裏,一股更加瘋狂的熱意不斷從身體結合處蔓延開來,直流入四肢百骸!一波又一波,一次比一次強烈!
  龍煊燁雙眼泛紅地看著身下哦哦呻吟聳動身體的林笑,猛一擺頭,巨大的陽 物再次沖進了林笑的身體,“啪、啪、啪、啪……”急速的戳刺著撞擊著,林笑得手臂瘋狂地在頭頂揮舞,喉間溢出呃唔連聲的淫 浪之聲,雙腿緊緊夾著龍煊燁的腰,用力迎合,龍煊燁從未如此放縱,而林笑放縱淫 蕩的姿態也是龍煊燁從未體驗過的。
  下 體被滿漲的欲望膨脹的快要爆炸了,龍煊燁更加兇悍地抽 送律 動著,“啊啊……嗯……嗚嗚嗚……”林笑呻吟得更加大聲,龍煊燁猛地加快動作,床發出哐哐的響聲,林笑得手緊緊扣著床沿,兩靨嫣紅如醉,貝齒緊咬著下唇,頭無意識地搖擺著,腰肢在龍煊燁的手掌中要晃,小 穴高速收縮、吞吸著龍煊燁的分 身,“呀……”
  龍煊燁猛地一撞,頭高高揚起,臉上一下子長出一層碧麟,金色的豎瞳猛然擴大,巨大的分 身居然自行在穴中昂揚地搖動了幾下,覆蓋著陽 物的鱗片片片張開,林笑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臀部高高抬起,良久才放下,牙齒不斷輕磨著,似還沉浸在□的餘韻中不可自拔。
  夢境中,林笑跨坐在龍煊燁身上瘋狂地動作著,躺在沙灘上的龍煊燁兩手把著林笑的腰肢,用力挺動下 身,欲望已經到了頂點,如同被圍堵的岩漿急於找到宣洩的出口,加快動作,拼命地律動,如同只剩下欲望的饑渴的魚,腦中空白,下身焦渴。只想迅速地填滿欲壑,別的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劇烈的衝撞、粗糙的摩擦、堅 硬的戳刺……一切都消失了,沒有人、沒有神、沒有煩惱、沒有任何思想……只剩下了本能的欲望!在咆哮、在奔騰、在瘋狂地囂叫!
  我要死了!
  在欲望到達最高點的一刻,林笑得腦中只剩下了這四個字……
  一股灼熱的岩漿洶湧地沖進了身體,包住了最敏感的那一點……如同久旱龜裂的大地遇到了甘霖一般,小 穴激烈地收縮著,如同有了生命般拼命吸收著那股熱流;又如同火中的人忽然進入了水底,焦渴的欲火一下子撲熄,只剩下了舒適得想安眠的快樂感覺……清涼滋潤,生命似乎一下子因此而充實……從未有過的滿足感和幸福感,包裹著林笑得身體,如同一層溫暖的膜保護著他,如同回到了母親體內被羊水包裹著,無比溫暖、無比舒適、無比安全。
  林笑伏在龍煊燁身上,聽著他有力的心跳。
  “我愛你……”身下的龍煊燁伸出手抱緊了林笑,溫柔地說。
  懷抱中,剛才還激烈地沉迷于欲望的少年安靜了,臉上帶著安恬舒適的笑容,滿足得如同一隻被喂飽了的小貓,柔順地被龍煊燁抱在懷裏。只有臉上那層還未退去的紅暈昭示著他剛才經歷了怎樣一番激烈而瘋狂的情 欲洗禮。
  龍煊燁輕輕吻著他,大手撫摸著他的肌膚,不斷在他耳邊說:“我愛你……我愛你……你是我的……”
  六出忽然出現,看著龍煊燁微笑著道:“恭喜主人!”
  龍煊燁深深地笑了,輕輕揮了揮手,抱起林笑,“我親自為他沐浴吧……”
  “是……”六出恭謹地垂下頭,“我馬上收拾床榻,保證少君醒來看不出破綻……”
  “嗯,好……”龍煊燁微笑著點點頭。
  梵真看著桃花鏡,面上顯出一絲奇特的笑意。
  “您這下高興了……”麒光看著他,忍不住說。
  “那條小龍是真的不惜一切了。”梵真笑眯眯地掃了麒光一眼,“他一定會為了熒兒做一切的……”
  麒光默然,“禪天至尊為了您也不惜一切的……”
  “哼……他?他什麼都不會為我做的!”梵真驀地冷下臉來,說。“他是個沒用的廢物,什麼也做不了。”
  “可是他為了您守在混沌海外面那麼久了……您就不心軟麼?”
  “心軟?哼,鳳爻殺死我的孩子的時候,他怎麼不出現?他就是在混沌海再守億萬紀,我也絕對不會去見他的!”梵真咬著牙,恨恨說。“我要讓他一輩子都後悔……”
  麒光忍不住歎了口氣,看著桃花鏡,“熒惑對那條龍,似乎很癡迷,您若硬要拆散他們,難道不會像當年鴻蒙老祖一般,鑄下大錯?”
  梵真一下子不說話了,過了半天,才喃喃道:“我和老祖……豈能一樣……”
  晨光射進床帳,照在林笑臉上。
  “唔……”林笑翻了個身,胳膊搭在了龍煊燁肩上。“嗯?”
  林笑突然醒覺,一下子張開眼睛,自己枕著龍煊燁的胳膊,臉以無比親熱地姿勢鐵著龍煊燁赤 裸的胸膛,驀地想起自己的夢境,林笑腦中嗡一聲,急急推開龍煊燁,呼地坐起來,趕緊看向身下的床單褥子,又摸摸自己的下 體……
  床單很乾淨,下 體也沒有任何遺 精的跡象……咦?昨日那般激烈的春夢,竟然沒有遺 精?
  林笑驚奇地想著,回頭一看龍煊燁,居然袍帶半開,襟懷半敞,裸 露著肌肉結實的胸膛和深深的鎖骨窩,充滿誘惑地睡著!
  ——都是他!他若不摟著我睡覺,我怎麼會做那種怪夢!居然和一個男人……還是……名義上的父親……啊!怎麼會這樣?!
  ——居然還覺得很過癮?……
  林笑一下子捂住臉,只覺雙頰火熱,溫度燙的簡直可以烙雞蛋餅了。
  龍煊燁這時才唔了一聲,翻了個身,慢慢睜開眼睛,看著林笑,慵懶地說:“起身了?”
  “啊……”林笑喉頭一滾,只覺忽然口乾舌燥,最可怕的是,自己的下 身居然被龍煊燁的聲音撩撥得有抬頭的趨勢!……而秘 穴也不住收縮,仿佛很饑渴似的,一股一股灼熱的浴念迅速地升騰而起!
  瘋了!
  我一定是瘋了!
  林笑一下子跳下床去,光著腳站在冰涼的地面上,愣愣看著龍煊燁。
  “你……”
  “你……”
  二人一起開口,隨即一起閉嘴,好奇地看著對方。
  “你想說什麼?”過了一會,還是龍煊燁先問道。
  “我……去洗漱……”林笑神不守舍地回答,隨即一轉身,龍煊燁看著他的背影,目中現出一絲玩味的笑意,開口說:“那你也先把鞋穿上啊……會著涼的。”
  “啊!……”林笑趕緊走回來,把鞋趿拉上,尷尬地看著龍煊燁一笑,“我忘了……”
  “哦……”龍煊燁笑眯眯地看著林笑,林笑心臟忽悠跳了一下,趕緊轉過臉去,幾乎是逃命般地跑了。
  早朝時,羅振綱稟奏了一下戶部案情的進展,要求皇帝下旨,懲處一切淮左陸家及相關的地方官員,並在朝堂上直接指出大皇子麒正曾與陸家有來往。
  麒正急匆匆地出列,跪在龍煊燁面前為自己辯護,龍煊燁閉目無語,過了一會張開眼睛,看著麒正說:“今日起,你把手中一切公務交割,在府中思過吧!”
  “父皇!”麒正身子一歪,一下子倒在地上,“父皇,兒臣冤枉啊……”
  “朕不會冤枉你的……”龍煊燁深深看著麒正,慢慢說,“朕只是希望你在府中靜思己過而已。”
  “父皇……”麒正淚如雨下,拼命在大殿之上叩頭,龍煊燁卻擺擺手,“你回去吧。好好想想你自己是不是哪里不謹慎了。朕究竟有沒有錯怪了你。正兒,你這孩子一向要強,可是要強得卻有點過了。朕不喜歡你這樣子……你自己好好想想,想通了再來跟朕說吧!”
  麒正失魂落魄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出大殿,抬起頭,陽光刺眼,腦中一陣暈眩,腳下像踩著棉花一樣,腿一軟,就滾下了臺階……
  龍煊燁聽著御林軍奏報送麒正回府之事,面無表情,只是“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殿中眾臣一下子全都噤若寒蟬,一個個全沒了動靜。
  就連太子都默不作聲,看著地面發愣。
  林笑一直不敢抬眼瞧龍煊燁,心虛地想著自己得快點離開皇宮,不能再對著龍煊燁了,不然指不定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估計自己是荒得久了,需要多多做幾次,才能把這股邪火壓下去……眼睛轉來轉去,看向百里青鋒,暗道要不然今兒和他?……
  百里青鋒似乎感知到了林笑的注視,抬起眼睛看向林笑,微微一笑。
  白鼎臣忽然踏出朝列,恭謹地稟奏說蕭地瘟疫之情緊急,太醫院既然已經找到了控制疫情之法,還請皇帝速下聖旨,派能幹醫官前往蕭地治疫,並陳情自己心憂蕭地故民,原為先行官,趕赴災區,還請皇帝撥錢糧醫藥,賑濟蕭地百姓……
  慷慨陳詞,煌煌萬言,聽得朝中大臣一個個肅然起敬,連龍煊燁都忍不住打起精神,目光灼灼地看著白鼎臣,用心聆聽。
  說道最後,白鼎臣乾脆撲通一聲跪下,一邊叩頭一邊懇切地請皇帝下旨,允他回蕭地。
  龍煊燁親自步下禦檻,上前攙起白鼎臣,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大套,讚揚白鼎臣這種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精神,又對百官說白鼎臣心懷萬民,實堪百官之表率……隨後下了一道旨意,令麒泰招攏戶部人員,按照白鼎臣的要求準備一切所需之物,麒泰領旨,白鼎臣趕緊謝恩。
  百里青鋒冷冷看著幾人的作派行事,眼中現出一絲異色。輕輕皺了一下眉頭。
  林笑看著眾人,心中也不由一陣疑惑。
  “敏孝親王,你們太醫院幾時可派出可靠醫官趕赴疫區?”龍煊燁忽然轉過頭問林笑。
  林笑一滯,猛地紅了臉,垂首道:“還要培養一下防疫知識……最近在義診,抽調不出太多人手來學習……”
  “那就把京中及附近所有市郡的郎中召集起來進行培訓,如何?”龍煊燁微微一笑,問林笑說。
  “……那自然最好不過……”林笑趕緊說。
  “那就這麼辦吧!下旨!”龍煊燁笑眯眯地看著林笑,斷然說。
  下朝之後,太醫院的人圍在林笑身邊七嘴八舌地說著話,百里青鋒遠遠看著林笑,搖著摺扇,笑得有一絲無奈。
  林笑心不在焉地和太醫們說著話,腦中卻在胡思亂想。
  不知道為什麼,一向清心寡欲的林笑現在腦子裏全是欲望。
  讓他避無可避,左右為難。
  怎麼會這樣?
  林笑悲哀地在心中感歎。
  好像變成了一個下半身動物……難道?……難道是……麒光的這具身體,終於開始邁入成年了?!!!
  我的天呐……林笑崩潰地猜測著,莫非真的要再經歷一次青春期?
  體驗那隨時可以冒頭隨時性致勃勃的少年的活力?
  還是讓我死掉算了……
  林笑絕望地看著天空,如果是標準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就更有少年的深沉感覺了……咳。
  閉上眼睛就是黑暗中芳甜清潤的欲望的味道,深深地讓人沉溺。
  林笑看著百里青鋒,下了一個決心。
  或許,現在就是我和你一起離開的時候了……
  手指摳進手心,林笑平靜地看著身邊的醫官,臉上緩緩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



 
  第六十九章 瘋狂的蝴蝶[VIP]

  承恩看著面前的桂樹,面上帶著不可捉摸的笑意。
  桂花開得依舊繁盛如火,美的令人目眩。
  賀蘭端凝丟下身後的宮人們,獨自走向承恩。
  “這樹變了。”賀蘭端凝慢慢說。抬頭看著花,用羅帕輕輕掩了一下唇,隨即輕輕拂了一下袖子,一縷淡紫色的光射向樹幹,桂樹不由哆嗦了一下,落下不少花瓣。
  “娘娘,您也變了。”承恩慢慢回過頭來,笑眯眯地看著賀蘭端凝。
  賀蘭端凝看著承恩,忽地一笑,“我就知道你還沒死。”
  承恩也笑著,“雖然沒死,可也離死不遠了……娘娘你大好的生活,何苦趟這渾水?”
  賀蘭端凝秀目一挑,現出一股煞氣,看著承恩,意有所指地道:“何處的水不渾呢?”
  承恩默然。過了一會才說:“娘娘,有些事強求不得,陛下已經對大殿下有了處置,您以後行事還是小心些為妙。比如昨晚……”
  賀蘭端凝看著承恩,猛地打斷他,冷然說:“我希望你能幫我。”
  承恩默然,過了一會,才說:“我的一切都留給你了,我還能幫你什麼?”
  “你不是想要龍珠麼?”賀蘭端凝微笑著看著承恩,“你幫我,未必全無好處。”
  承恩目中射出一道精光,看著賀蘭端凝,“玩笑是不能亂開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賀蘭端凝冷笑著說。
  承恩深深看著她,“好,把你的要求說出來吧!”
  賀蘭端凝看著承恩,緩緩笑了。
  林笑忙活了一整天,一身的汗。
  及到晚上和太醫們吃過飯,又和沈廷芳商量了下培訓太醫的事,天快黑了才散。
  百里青鋒的車駕早早地守在保和堂的後院裏,林笑出門就上了車。
  “累壞了吧?”百里青鋒坐在車廂裏,笑眯眯地看著林笑,遞上一盞冰鎮薄荷酒。林笑接過來喝下,從口腔到胃都一陣清涼。整個人都不由精神一振。“你等很久了吧?”
  百里笑著道:“等多久都值得啊……”輕輕摸摸林笑的臉,“你今日和平日比起來似乎有些不同……”
  林笑的臉一紅,道:“哪里有什麼不同……”
  “你今日特別好看……”百里青鋒忽然湊近來,輕輕吻上林笑的唇,林笑閉上眼睛,麒光笑眯眯地看著林笑,林笑趕緊說:“你快出去吧!”
  站在桃花裏,林笑一時間有些怔忡。
  此間的寂靜與安詳令人有些不適,而滿眼的粉紅也實在是有些令人窒息。林笑不由摸了摸自己胸口,有些憋悶。
  四下裏走動了一番,沒看到梵真,叫了幾聲,也沒人回應。
  林笑頹然坐倒在地上,閉上眼睛。
  麒光和百里無聲地癡纏著,兩個人激烈地發洩著各自的欲望。
  林笑慢慢張開眼睛,心裏很空落。
  不知為何。
  心中似乎突然出現了一個大洞,不知如何填補。
  明明和麒光的感覺完全相通,可不知道為何今日突然覺得麒光和百里的恩愛很陌生,完全與自己無關,無論多麼動情,都不能讓自己心動一毫。
  即使看三級片人們都還有動情處,可是今日林笑卻完全沒有任何感覺,而且……還越發不滿足、越發困擾了。
  “怎麼會這樣?”林笑苦惱地想著,驀地想起了龍煊燁,臉騰地紅了,趕緊閉上眼睛,繼續感知著麒光和百里青鋒的情 事,可是腦中不自覺地就把百里青鋒替換成了龍煊燁,身體陡地升起一股熱欲,林笑忍不住呻吟一聲,“該死……我真是瘋了……”
  可是不管怎麼掙扎,大腦自動用龍煊燁的形象代替了百里,而剛才還焦灼的欲望立刻順利地昂揚勃發……
  這一夜林笑回宮沒有去見龍煊燁,而是直接回了隆慶宮。
  隆慶宮有些冷清,承恩帶著幾個小宮人正在打掃前殿,看到林笑回來,承恩立刻笑著迎上前去,“殿下你可回來了……”
  “嗯,這幾日事情太忙,沒有回來……”林笑突然覺得有點尷尬,承恩看著林笑,笑呵呵地說:“老奴都聽說了,陛下不放心殿下的身體,讓殿下留在南書房陪侍了麼……殿下最近做了太醫院的監院,事情忙,身體又差,老奴都要擔心死了……你們這幫沒眼色的小奴才,主子回來了還一個個傻戳在這,快,去準備香湯,給主子沐浴!……”說著就忙不迭地支使著小宮人們掌燈送水,隆慶宮裏人仰馬翻亂成一團,所有人都象陀螺一般被支使得腳不沾地,礫岩等人冷眼看著承恩進來出去的忙碌,林笑不由歎了口氣,“承恩,我又不是客人,你不用這般。讓大家都去休息吧……”
  “呵呵呵,殿下,您好不容易被奴才們盼回來了……得好好伺候主子你才是……”承恩滿臉堆笑地說。
  “不用了,都下去吧,一會洗個澡,我就休息了。”林笑擺擺手,搖著頭疲憊地說。
  承恩轉了一下眼珠子,滿臉笑容地說:“那也好……那也好……”
  泡在浴桶裏,林笑忍不住長舒一口氣。
  承恩靈活地揉捏著林笑的肩膀,“殿下,這幾日,陛下對您不錯吧?”
  林笑一愣,臉一紅,“唔……”
  “殿下……”承恩輕輕捏著林笑的肩膀,眼中露出一絲興奮之色,“陛下對您可是越來越好了,您可要好好聽陛下的話,千萬不要惹陛下生氣呀……”
  “哦。”林笑不由一陣厭煩。閉上眼睛。
  承恩看著林笑的側臉,濃密的睫毛邊緣沾著一滴水珠,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目中現出一絲貪婪之色,隨即低聲說,“殿下,您的美麗,就算是陛下也會把持不住的……”
  “啊!”林笑倒吸一口涼氣,慌張地轉過頭去看這承恩,顫聲說:“你……你說什麼?”
  承恩的目中閃動著令人心慌得異色,看著林笑直勾勾地道:“老奴說,殿下您傾國傾城,自從我們回來,陛下已經很久沒有召過後宮之人侍寢了……老奴若是沒記錯的話,從上個月開始,陛下就一次都未召過後宮的娘娘們……反而一日三次地派人來我們宮裏詢問您的行蹤……殿下……這幾日侍寢,陛下難道對您什麼都沒做?”
  “你這滿心邪穢的奴才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林笑一下子站起來,紅漲著臉瞪著承恩,“你竟然希望父皇對我……”
  承恩不由一滯,隨即道:“難道陛下還未對殿下您……”上下打量了林笑一番,面上顯出一絲失望之色,“殿下,您這話就錯了,想當初,您可不是這麼拘泥世俗禮法的人,在這後宮之中,您的母親早喪,您和別的皇子相比,就是沒有靠山的……老奴說句難聽的話,要是您攤上大皇子那樣的事,絕對不會是圈禁這麼簡單,因為您沒有一個端娘娘那樣有力的靠山後臺,沒人為您在陛下面前說話,所以行事處處受限阿!子憑母貴,得寵的後妃的孩子總是吃香的。殿下,您只能靠自己往上爬,與其這麼累死累活地在太醫院當差,不如您拋了那些俗見,就算委身陛下又有何不可呢?以陛下的人品才學,不比蕭氏父子強上萬倍!老奴聽說,這白鼎臣在朝上要求太醫院培養醫官去疫區?呵,您再不小心,只怕就被陛下送去疫區治疫了!您還不趕緊使出渾身解數,討好聖上,免得真被派了那般苦差,到時候您哭都來不及了!”
  林笑氣得渾身發抖,伸指一指殿門,怒道:“滾!你這無恥奴才,居然教唆主子父子亂倫!滾出去!馬上!”
  承恩不由沉下臉,冷冷看著林笑,面無表情地道:“您想清楚了,奴才這都是為了殿下你好,現在您說的義正詞嚴,以後真要遇上了不好的事,別回過頭來懊惱,怪奴才沒早提醒您!”
  “滾!”林笑氣得渾身冰涼,怒指著門,斷然道。
  承恩冷笑著走了。
  出了殿,承恩就忍不住呸地啐了一口,恨聲道:“千人騎萬人壓的小賤人,還真把自己當什麼三貞九烈的貨了!哼,就你那副醃臢身子吧,這才得意了幾日就把自己當人看了,呸……婊 子貨一個!嘴上說的好聽,還不是使著吃奶的勁勾搭男人……哼……”罵罵咧咧地一路走回自己住處,准提忽然從陰影中慢慢顯出身形,看著承恩,目中現出一絲陰沉之色。
  林笑閉目躺在浴桶裏,又氣又怒。
  “別跟他一般見識。”麒光站在樹下,平靜地說。
  “你甘心被他這般利用鄙視?”林笑憤怒地看著麒光,說。
  “我不甘心又能怎麼樣?”麒光冷笑一聲,“我當時只是一個五歲的孩子,鬥得過他?”看著林笑,似笑非笑地道:“我連死都死不成。”
  林笑默然。
  “其實你現在可以去找龍煊燁,讓他把承恩關起來—……不過關也沒用,他也不是一般人,早晚會逃脫的。”麒光說,“在我們身邊,他一舉一動還都在明面上好控制,要是把他趕走,只怕他躲在暗地裏更難測。”
  “他到底想幹什麼?”林笑終於問道。
  “他想要什麼東西,這樣東西不在蕭國,在大昊王宮,他為了這個才一直留在我身邊……”麒光仰起頭,微微撇了撇嘴說。“其實他也真笨,那樣東西就算他得到了也不一定有用……”
  “他想要什麼東西?”
  “龍珠。”麒光淡淡說。“在蕭國後宮我幫他弄到了火鳳釵的母釵,現在他想要的只怕就是大昊的傳國龍珠了。”
  “他要龍珠幹什麼?”
  “他想對白巫復仇。”麒光說。“或許,還想稱霸天下。誰知道他那種瘋子的腦子裏想什麼。”
  “……”林笑不由沉默了。
  “你要是實在忍不住了,就乾脆告訴龍煊燁吧。”麒光說。
  “恩。”林笑點點頭。“我會小心的。”
  “總之,不要打草驚蛇,免得他反噬於你。”麒光微微一笑,道:“他可是什麼都不怕的主兒。”
  龍煊燁和六出對坐著,准提和鷹鋒跪在二人面前。
  “可以確定承恩就是巫空血的宿主。”六出慢慢道。“而且,他近日對殿下越來越不敬了。只怕會有些動作。”
  “嗯。”龍煊燁默默點點頭,“看住他,不要讓他有機會下手!”
  “依老奴看,不如把他調離殿下身邊,以免他日後以殿下要脅與您。”六出道。
  “他對麒光似乎曾經做過什麼。”龍煊燁皺著眉頭說,“朕覺得麒光的星魂不全,應該和他有一定的關係。”
  “唔……”六出也皺著眉,忍不住說:“那我們先隱忍一下,控制住他的行動,再調查星魂之事。”
  “你上次接觸他,有沒有發現他的異常?”龍煊燁看著六出問道。
  “沒有感覺到星魂……似乎不在他身上……”六出撓撓頭,苦笑道。
  “與其把他放在寶寶身邊,不如把他放在朕身邊……”龍煊燁目光一閃,“朕就直接降旨,調他到朕身邊好了。再派羊旋去侍候寶寶……”
  六出不由皺了下眉頭,道:“老奴覺得,他隱藏在殿下身邊,必定是有什麼打算,一旦離開殿下,只怕反而對殿下有什麼不測之舉……還不如就讓他在殿下身邊這麼呆著……”
  龍煊燁不由站起來,煩惱地走了幾步,歎了口氣。“也好。那麼命南斗十三星暗中保護,萬不可令熒惑少君有一絲損傷!”
  “是”!准提與鷹鋒立刻點頭答是。
  准提二人離開之後,流出看著龍煊燁道:“主人,不去看看少君的情況麼?”
  “……”龍煊燁輕輕歎了口氣,道:“朕怕自己把持不住……唉……今日在朝上看到他,朕都忍不住失神了。”
  手指輕摸摸自己眉心處長著逆鱗的部位,臉上露出一絲陶醉的笑容,“他真是太可愛了……”
  六出看著他,忍不住笑了,道:“少君是最可愛的,沒有任何人可以與他相比。”
  龍煊燁立刻大力點頭贊同,“不錯不錯,再也沒有比他更可愛的人了……”
  “主人加油吧……要是能快點喚醒少君,早日廝守,就好了。”
  “啊……”龍煊燁陶醉地點點頭,興奮地笑了。
  醫官、普通郎中們紛紛從各地趕來,聚集在京城之中,林笑領著太醫院的人忙得腳打後腦勺,又是義診,又是講解治疫細則,又是傳授急救知識……入京參加“培訓”的醫生們受益匪淺,可林笑卻沒日沒夜忙得冒煙。
  一晃眼就是一周過去了。
  林笑和沈廷芳領著孔澄等一些最近在外科領域表現優異的年輕太醫在太醫院裏整理了一番外科的技術理論,眾人紛紛獻計獻策,說著自己的心得體會,林笑又指導了他們一番,這才都趁著夜色興奮地分手,各自回家。
  林笑在太醫院的“濟世正心堂”裏繼續挑著燈整理著幾本藥典,忽然人影一晃,麒鎮走了進來。
  “五哥?”林笑一愣,“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麒鎮臉色有些蒼白,看著林笑輕輕搖搖頭說:“我特意等到現在才過來……小十四,我最近這些日子總是噩夢連連,難以安枕,那個莫名其妙的洛辰總是出現在我夢裏,還……”麒鎮垂下頭,面上泛起一絲尷尬的紅暈,“還在夢境中做出一些下賤的勾引舉動,”麒鎮抬起頭,看著林笑道:“每日清晨起來都看到遺 精。上幾天劉太醫給我針灸時發現了我陽虛腎虧之狀,還特意給我抓了些補藥,可是這情況越來越嚴重,我……你知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
  林笑不由一呆,隨即道:“這……”
  麒鎮猶豫了一下,直接道:“會不會是我的腦疾引起的?或者,會不會是針灸之類的刺激了腦疾,導致了此種異狀?……”
  林笑臉紅了,暗道莫非我前幾日那個惱人的春夢也是腦疾引起的?還是被你傳染了?……
  “你還記不記得是從何時開始做那些夢的?”林笑做出嚴肅的模樣問道。
  “大約是20天前吧……”麒鎮搖搖頭,“或者是,10天前?反正是治療了不久之後就開始做那些夢了。”
  “夢見過別的人麼?”林笑沉吟了半天,問道。“只是夢見了小洛真人?”
  “唉……”麒鎮無奈地歎了口氣,“只夢見他……”忽然抬起頭道:“會不會是他死了之後化成了怨靈來糾纏我啊?”
  林笑也有點傻眼了,怨靈之類的,他不瞭解,一般來說,產生幻覺之類的只可能是腦瘤,可是怨靈不在此列。
  麒鎮坐在林笑對面的椅子上,苦惱地垂著頭,左手不斷轉著右手上戴的藍血蝶戒指。
  林笑的目光一下被那枚形狀奇特的戒指吸引了,看著麒鎮忍不住說:“五哥,你戴的戒指好奇怪……”
  麒鎮一愣,左手食指一下子劃在了戒面尖銳的蝶翼上,“啊……”麒鎮疼的嘶了一聲,一滴殷紅的血珠滲入戒面,詭異的是,那戒面沾了血後居然一下子將血吸收了,原本枯死的藍蝶竟然漸漸湧顯出朱紅色的繁雜脈絡,慢慢蔓延至整個戒面!
  “咦?!”林笑和麒鎮一起驚訝地看著那枚戒指,正驚奇著,忽見那戒指扭曲變形,“唰”地一聲,一隻藍色的大蝴蝶從麒鎮右手上飛起,繞著二人飛了幾圈,拍打著美麗的翅膀,把藍色、紅色的鱗粉撒了二人一身。
  就在二人還在驚歎不已的時候,那只藍蝴蝶已經化成一團藍色光點,慢慢消散在空氣中。
  “這……”林笑和麒鎮互相看著,“好神奇……”林笑不由道:“這是什麼東西呀?”
  “……藍血蝶……”麒鎮呐呐道,“怎麼活了?……”
  “藍血蝶?……”林笑重複了一句,歎道:“好漂亮呀……”
  麒鎮剛剛笑了笑,忽然目光就變得一片茫然,直勾勾地看著林笑,五官都有些變形了。
  林笑一呆,“五哥你怎麼了?……”
  “洛辰……”麒鎮忽然看著林笑,喃喃道,“你又來了麼?……你這小妖精……”手臂猛地向前伸出,一把卡住林笑的脖子,左手狠狠一扯,就扯斷了林笑的玉帶!
  玉帶上嵌的白玉板砸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各崩聲,林笑被麒鎮按在書案上,拼命掙扎,書冊和筆墨灑了一地,麒鎮目光失神,恍如傀儡般撕扯著林笑的衣服,“五……哥……醒醒……”林笑艱難地抗拒著麒鎮,竭力喚起麒鎮的意識,可是麒鎮臉色潮紅,目光渙散,下 體已經堅 硬,正抵在林笑身 下。
  林笑掙扎了一會,漸漸的臉色也開始潮紅,欲望鋪天蓋地地襲來,林笑忽然醒覺——藍血蝶!一定是剛才那個奇怪的蝴蝶讓他們這樣的……莫非—……那竟是一種催情之物?
  林笑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下,直接咬出了血,這才清醒了一點,於是狠狠踢了麒鎮一腳,麒鎮疼得哎喲一聲,目光果然也清醒點了。
  “五哥……快醒醒!!!”林笑又踢了麒鎮小腿脛股一腳,麒鎮嗯唔一聲,忽然捧住腦袋,五官陡地扭曲,翻著白眼咕咚一下倒在地上,渾身抽搐著,口中不斷溢出白沫……
  林笑一看壞了,估計是剛才那春藥太烈,讓麒鎮過於激動了,於是引起了癲癇發作……一咬牙,撐著身體撲到藥箱前拿起一個小木勺,扯了塊衣襟包住,趕緊塞進麒鎮嘴裏,將他的頭微微側向一邊。
  看著在地上抽搐的麒鎮,林笑不住咬著自己舌尖,可是那春藥的藥效居然越來越強烈,林笑的視線都有些模糊了。
  “寶寶……”一聲斷喝,一個人沖進來,林笑看著那人,居然是龍煊燁,不由苦笑,“水……快……水……”林笑對龍煊燁無力地說。
  龍煊燁看著衣裳破碎幾乎不能敝體的林笑,一愣,隨即對六出一揮手,“帶小五走!”
  六出手在麒鎮身上一按,便和麒鎮一起消失了。
  龍煊燁把林笑輕輕放下,林笑眼看著他不知從什麼地方變出一缽水來,林笑一把搶過水缽,咕嘟咕嘟把水喝下,隨即摳著嗓子眼大吐。
  龍煊燁看著林笑,不語,又送上一缽清水。
  林笑又喝了一缽水,繼續吐,可是體內那春藥的藥效卻並未有絲毫減小。龍煊燁看著他折騰了半晌,才問:“你怎麼了?”
  “藍血蝶……”林笑無力地搖了搖頭,多次的嘔吐讓他幾乎耗盡了體能。
  龍煊燁眯起眼睛,看著林笑。
  “你這樣是不行的,藍血蝶的藥效很強……而且,你又不是服用,是吸入吧?”龍煊燁的面上漸漸露出一絲奇異的笑意,道。
  “……該……怎麼……治?”林笑呻吟了一聲,身子一晃,龍煊燁將林笑抱起來,輕輕放到書案上,慢慢動手揭開了林笑破碎的衣服。
  “你……在幹什麼……”林笑的身體在龍煊燁的手底一陣戰慄,皮膚上卻升起了異樣的紅暈。
  “幫你解毒……”龍煊燁的聲音有些沙啞地道。
  “啊……”林笑渾身一震,龍煊燁居然握住了他的分 身!
  寬大的手輕輕擼動小巧的分 身,異樣的感覺一下子升起,林笑拼命掙扎了一下身子,可是那個動作卻因無力而變成了扭動腰肢,更增加了無限誘惑!
  “不要急……”龍煊燁笑眯眯地看著林笑,突然加快了手的動作。
  “啊……哦……”林笑全身的感覺都集中在了龍煊燁手中那根蘖 根上,尷尬、羞恥、極樂全都集中在一起,林笑抬起胳膊擋著臉,最後一下劇烈的噴射讓他整個身體都拱了起來,喉間猛地冒出一聲近於哭泣的呻吟,龍煊燁的眼色不由更加深沉。
  手緩緩滑向密 穴,那小小的穴 口正在不斷收縮,龍煊燁的手指毫不停頓,直接插 入進去!
  “呀……”林笑顫抖著劇烈地收縮了一下,“別……”
  龍煊燁卻已經開始轉動著手指,一圈一圈按壓著腸 壁。快感升起,林笑拼命往上拔著身體,妄圖逃離這手指的進入,可是龍煊燁空餘的那只手輕輕一按就把林笑按在了書案上,一動也動不了了!
  “求你……”林笑哽咽著,哀求著龍煊燁,“別……不可以……”
  “別怕……”龍煊燁慢慢壓在了林笑身上,貼著林小耳邊輕輕說:“我會很小心的……”灼熱的呼吸噴吐在林笑耳邊的皮膚上,帶起一陣麻癢,林笑的眼角已經泌出了淚珠,顫抖著身體抗拒著體內的春藥和龍煊燁的挑逗,但是腦中卻漸漸回憶起了那個混亂的春夢裏龍煊燁和自己瘋狂糾纏的情景……不可以!不可以!林笑僅存的理智在提醒著他必須抗拒,可是那絲理智漸漸被瘋狂的願望湮滅……如同一朵小小的浪花,消失在了鋪天蓋地的海潮中……
  龍煊燁看著林笑漸漸失神的眸子,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身體,慢慢解開衣服,掏出已經硬漲得厲害的分 身,打開林笑的雙腿,看著那饑渴地收縮的小 穴 口,緩緩插入。
  “唔……嗚嗚……”林笑感覺到了他的進入,忍不住發出一陣啜泣,繼而一陣輕喘,“啊……別……啊……”
  “我會輕輕的……”龍煊燁目光灼熱地看著林笑,啞著嗓子說。分 身在熾熱□的小 穴內輕輕摩擦,分 身上的細鱗刺激著腸壁,林笑失神地吟哦起來,“哦……哦呃……”
  “你會喜歡的……”龍煊燁輕輕吻著林笑的頸項,林笑渾身顫抖,小 穴一個勁地收縮不停,手卻緊緊抱住了龍煊燁的脖子。
  龍煊燁舔舐著林笑的耳垂,緩緩抽 送著,林笑感受著體內被充滿的快感,那緩慢卻舒適的摩擦讓他全身都沉浸在麻癢之中,理智終於全部消失,強烈的饑渴與渴求瞬間充斥了整個大腦!
  好棒!好想要!好想要更多!更多!
  “嗯唔……”林笑呻吟著扭動著腰肢,龍煊燁看著他,面上現出笑意,猛地一用力,男 根完全沒入林笑的身體,一下子頂到了最深處!
  “啊……”林笑不由大叫一聲,雙腿僅僅盤住龍煊燁的腰間,龍煊燁狠狠地戳刺了幾下,林笑啊啊連聲,嘴角慢慢流下銀亮的津絲,龍煊燁咬著牙關,眼珠又一次變為金色豎瞳,看著林笑,陡然加快頻率,用力衝撞著林笑腸壁上最敏感的那一點!
  強烈的快感瞬間爆發,林笑大力地抱住龍煊燁,身體難耐地在他身下送迎,碩大粗 硬的肉杵慢慢搗出了林笑壓抑埋藏在體內的瘋狂,林笑兩靨嫣紅,朱唇輕啟,小舌饑渴地舔著唇瓣,龍煊燁狠狠吻住林笑的唇,吸 吮、舔舐,唇舌糾纏,激烈地需索著林笑。林笑被龍煊燁吻的幾乎窒息,卻更激發了體內的欲望與熱情。焦躁地啃噬著龍煊燁的唇舌,甚至咬破出血,帶出腥鹹的味道。
  體內那根蘖 根正在兇狠地逞著微風,抽 送的頻率越來越快,越來越重!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林笑的心中在狂呼,快點!再快點!我要死了!
  龍煊燁的目中猛地閃過一絲血紅,身體狠狠用力一頂……一股滾蕩的熱流帶著生命的原力兇猛地沖進了林笑的身體……
  “啊……”林笑尖叫一聲,全身都繃緊了,連腳背都繃得直直的小 穴劇烈地收縮著,吞咽著龍煊燁的精華……
  汗蒸騰著,視線模糊,林笑癱軟在龍煊燁懷抱裏,龍煊燁的分 身還在他體內,並未抽出,“哦……”林笑呻吟了一下,龍煊燁輕輕垂下頭,唇覆在林笑唇瓣上,啟開他的牙關,繼續用舌撩撥著林笑。“唔……”林笑的眼角流著淚,無力地被龍煊燁壓榨著,龍煊燁親吻了一會,唇慢慢移向林笑的胸口,吸 吮著小小的乳 尖,林笑喘息起來,他感覺到,龍煊燁的□在自己的體內再次膨脹起來了……
  鹹而熱的汗珠淋漓地落下,粗重的喘息和如同哭泣的呻吟嬌喘在室中回蕩,淫 蕩的交 媾之聲交織著低訴愛意的沙啞嗓音,說不清是蹂躪還是疼愛的粗暴的戳刺衝撞淹沒了理智和欲望,將林笑如一尾失措的魚拋在缺氧的沙灘上,掙扎,順從,輾轉地被龍煊燁強壯的身體碾壓消磨……
  一個混亂的夜晚,就這樣以身體瘋狂的癡纏迎接黎明的第一束陽光……
  百里青鋒站在朝陽裏,看著紅彤彤的太陽。
  晨風拂動他的衣袖。
  他準備去早朝。
  可是百里回雪突然帶著林笑沖向他。
  林笑的神色很慌張,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鹿。
  一頭紮進百里青鋒懷中,渾身戰抖。
  “光兒你……”百里青鋒愣愣地撫摸著林笑的頭髮。
  你怎麼來了?他很想問。
  “我們走!現在就走!馬上就走!一刻都不能停留!”林笑抓緊百里的衣襟,仰起臉,急切地說。
  那張臉蒼白,帶著一絲不知所措。
  還有濃濃的,悲傷與絕望。
  百里看著林笑,被他目色中的痛楚震驚,不由自主地回答:“好。”





第七十章 在路上

  龍煊燁看著沒有林笑的朝堂,忽然覺得整個朝堂都空蕩蕩的。
  白鼎臣說了一下赴蕭地的準備工作做到了哪一步,內閣大學士又報了一下恩科的準備情況,禮部又說了說仲秋節的事情,太醫院也說了說培養醫官、趕制驅蚊藥水以及治療瘧疾的藥物的事,工部忙又講了講趕制蚊帳蚊香的事,麒泰也跟著說了說戶部調撥錢糧的問題……
  一早上就這麼充實地度過,龍煊燁覺得自己很無聊,只想快點回宮去,看看林笑怎麼樣了。
  這個時候百里青鋒站出來,神情嚴肅地對龍煊燁說:“臣啟奏陛下,家中祖父病體有恙,傳來消息,令臣速回家中,願陛下恩准。”
  龍煊燁驚奇地看著他,隨即說:“既然是令祖父病重,百里將軍宜速速回返上鄴才是!”接著又寒暄了幾句,令禮部準備些候王之禮隨百裏帶回上鄴,慰問百里老家主。
  百里青鋒面色沉靜地謝了恩,接著對龍煊燁說:“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望陛下答允。”
  龍煊燁眯起眼睛,看著百里青鋒:“哦,不知是何請求,你且說來聽聽。”
  “臣祖父之疾延請無數名醫皆無良策,現今敏孝親王身為《濟世方》傳人,或可醫治家祖之痼疾。臣想帶敏孝親王一同回上鄴,為家祖診病。還望陛下恩准。”百里青鋒道。
  “……”龍煊燁一時間有些傻眼,百里青鋒居然在這等著他呢!
  “敏孝親王已經答應了微臣,就等陛下下旨了!陛下,臣祖父之疾已經十分危急,拖延不得,請陛下垂憫,讓殿下去救救臣的老祖父吧!”百里青鋒單膝跪地,懇切地道。
  龍煊燁臉色紅漲,隨即轉為鐵青,道:“百里將軍,你孝心可嘉……此事若是麒光真的答應過你,朕也不會阻攔,只是……”
  “王爺有書信在此,請陛下過目!”百里青鋒刷地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高高呈過頭頂。
  龍煊燁一愣,六出趕緊下階接過書信,龍煊燁拿了一看,果然是林笑字跡,上面寫著:“我要去蕭地。不要阻攔我。否則,我會更恨你。”
  龍煊燁一時間有些傻了。
  看著手中的信,愣了一會神,喃喃道:“怎會這樣……”
  “陛下……”六出不由趕緊出聲提醒龍煊燁,龍煊燁呆了呆,才一下子回過神來,看著百里青鋒,眼神漸漸淩厲:“百里將軍,既然敏孝親王已經答應了你,朕也要尊重他本人的意見。不過,親王身體柔軟多病,蕭地如今又不安穩,朕實在有些放心不下,離京久了,太后也會惦念掛心,這樣吧,朕就給麒光半月期限,半月之後,速速返回京城。”
  “謝陛下恩典。”百里青鋒站起來,看著龍煊燁,心中默默地想,只要我們離開了,你又能奈我何?
  龍煊燁狠狠瞪著百里青鋒,心道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朕的人,不是你說帶走就能帶走的。就算到了天邊,朕也一樣找得到你們。
  
  林笑躺在搖椅上,頭頂一樹濃蔭。
  陽光從綠葉間星星點點地射下來,斑駁地灑下一地光斑。
  百里去上朝了。
  他說有法子讓龍煊燁自己同意放他們離開炎都。
  他真的有辦法麼?
  龍煊燁一開始就不願意放林笑走,現在,發生了那樣的事,他真的捨得放林笑離開?
  林笑想起昨晚的情景,不由面紅耳赤。
  一開始還是抗拒和羞恥的,可是後來卻變成了迎合與需索,一次又一次地在那個人的身下釋放著毫無廉恥的欲望,一次又一次在那個人激烈的愛撫中變得淫 蕩而瘋狂……如同那個夢境中一樣,不顧一切。
  自己就如承恩盼望的那樣,投入了龍煊燁的懷抱呢……
  林笑張開眼睛,目中閃過一絲惱火。
  我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沉淪到底!林笑憤憤地握起拳頭,悲哀地想著自己不能再這樣了。
  可是手指不經意地拂過自己的唇,昨夜龍煊燁那熱烈而深摯的吻一下子又在腦海中閃現……心臟怦怦跳動,臉開始發燒。
  那吻似乎帶著魔法,灼傷了人心。
  
  “我們走吧!”百里青鋒走進院子,看著林笑說。“他同意了。”
  林笑站起來,看著百里青鋒,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高興還該難過。只是愣愣地看著百里,僵僵地笑了笑。“哦。”
  百里走過去,輕輕把林笑攬進懷裏。“放心,我會好好保護你的。你再也不用擔心了。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
  回家。
  原來,這一次,才是回家。
  原來,這一次,才是真的自由。
  回家。
  好溫暖的詞。
  好安心。
  百里,你帶我回家。
  “我們回家……”林笑忍不住也回抱住百里,“我和你一起……”
  “我們再也不會回來了。”百里輕輕摸著林笑的頭,溫柔的說著,目光中卻閃動著一絲冷酷。
  “主子,殿下,陛下派了一百名龍衛前來,說是隨殿下一起去蕭地的……”百里回雪走進來恭謹地通報道。
  林笑渾身一震,抬起頭看著百里青鋒,目中顯出一絲焦慮。
  百里青鋒沉默了一下,拍拍林笑得後背道:“沒關係。”
  礫岩和准提等人帶著另外幾個林笑從來沒見過的龍衛走進來,沉默地向林笑與百里行了跪禮,隨即拿出聖旨,宣佈林笑在蕭地的半月時間裏他們將全程保護林笑的安全。
  林笑默然。百里青鋒接過聖旨,對幾人道了聲辛苦。
  礫岩等人看著林笑,過了一會礫岩說:“殿下,陛下很擔心您的安全。我們要早去早回才是。”
  林笑輕輕咬著下唇,垂下眼簾。
  
  承恩正站在隆慶宮院子裏指揮著小太監們打掃院子,六出忽然帶著幾個龍衛走進來。
  “六出大人!呵呵,快進來快進來……陛下又有事找我們殿下?真是不巧得很,殿下還沒回來呢,呵呵呵……小順子,快給六出大總管看茶點!”承恩滿臉堆笑,自己彎下腰用衣袖在院子裏的籐椅上拂了拂,“大人快坐!”
  “呵呵呵,今日來不是為了殿下,是為了承恩總管您!”六出微微一笑,看著承恩說:“某家要給您道喜了!”
  “給老奴道喜?……這怎麼話兒說的?”承恩臉上的笑容一滯,尷尬地道。
  “您還不知道吧?您家主子今兒就和百里將軍一起去蕭地幫百里老家主看病,得半個月回來呢……陛下惦念著您一直侍候殿下,這次特意升了您的職,要您坐皇門副總管呢!”六出笑眯眯地看著承恩說:“陛下這次對您的恩典可非同一般,以後這宮裏,你可就僅次於某家了,呵呵,等你家主子回來了,定會十分欣喜。”
  “……”承恩一臉僵硬的笑容,隨即道:“可是,老奴實在不放心我家主子……老奴對蕭地熟,伺候主子也十年了,這離開主子半個月……老奴只怕自己不習慣阿!”
  “這你就放心吧!陛下已經派了細心的小皇門去侍候殿下了,你年紀大了,蕭地道又遠,又不太平,陛下的意思就是讓你等殿下回來再繼續伺候殿下,這段時間,就和某家一起在陛下面前伺候吧!順便……”六出壓低聲音對承恩說:“順便也跟陛下講講殿下這些年在蕭地的事,陛下很想聽呢。”
  承恩面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立刻笑嘻嘻地道:“是,是,老奴一定把這些年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訴陛下,請大人轉告陛下,請萬歲放心吧!”
  “那就好……”六出呵呵笑著,拍拍承恩的肩膀,道:“以後就要一起共事了,今日咱們老哥倆閑下來,一起喝兩盅?”
  “是,是……呵呵呵……”承恩也笑了。他卻不知道,剛才六出拍在他肩膀上的部位有片六角的雪花瞬間鑽入了他的後心。
  六出笑眯眯地看著承恩,“陛下現在正等著我們,咱們快點去見駕吧!”
  
  當初來到炎都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很快就會離開。
  如今重新走一遍出城的路,看著麗正門恢巨集的城門在視線中遠去,忽然間一陣傷感。
  人生就是這樣,誰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身處何地。
  每個人都匆忙地奔波在現實中塵土飛揚的路上,或者,奔波在人生崎嶇坎坷的路上。
  知道自己該往哪里走其實是幸福的。
  有時候很多人連自己該向哪個方向前進都不知道。
  只好把腳上的草鞋高高地拋起,落在哪個方向,就向哪里走。
  向左,向右?向前,還是向後?……
  林笑覺得自己至少知道自己該去哪,而且有人收留。這就已經是一種幸運了。
  出了城,上了官道,道兩旁的樹陰一下子在這個暑熱的時節帶來一陣清涼。
  百里青鋒閉目養神,頭靠在靠墊上,似乎在想著什麼。握著林笑手的那只手下意識地用手指在林笑的手心裏劃著圈。
  有一點點癢。
  馬車忽然停下,百里青鋒睜開眼睛,挑開車窗的竹簾。
  “光兒……醒醒……”百里輕輕推了推林笑,林笑坐起來,看著百里青鋒。“下車。”
  “嗯?”
  
  官道上有一些人攔住了前面的路。
  太子,麒旭,麒泰,麒賢,麒玉和蘭若,還有麒惠,正看著這邊。
  林笑站在馬車門口,看著他們,忽然覺得眼睛濕潤了。
  “光兒……”麒泰和麒惠一起跑過來,抱住林笑。麒惠已經淚流滿面,緊緊抱住林笑,顫聲說:“別去了,留下吧……我不放心你啊……”麒泰也目光悲傷地看著林笑,說:“你這一走,我們又要日日提心吊膽……”
  林笑不由慚愧地垂下頭,一串淚珠劈裏啪啦掉在衣袖上。
  太子等人走過了,和百里寒暄了一陣,圍住林笑,麒玉和蘭若也忍不住掉下眼淚來,蘭若輕輕道:“光兒,你一定要保重啊……”紅著眼圈,欲言又止。
  麒玉卻趕緊一笑,道:“頂多半個月,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的……光兒,你可要快些回來呀!6哥和北朔公主的大婚就快到了,你可別趕不及回來喝喜酒……”隨即伸手輕輕攬住蘭若的纖腰,看著林笑道:“關鍵是,我和蘭若也快成親了……父皇已經答應了,你可要早點回來啊……我還要你做我們的主婚人呢……”
  蘭若的臉一下子紅了,林笑趕緊擦擦眼淚,也笑了,道:“好。恭喜七哥和七嫂了……”
  麒旭看著林笑,笑咪咪地說:“我知道,你這次去蕭地不會這麼快回京,定會偷偷去疫區……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啊……我們會催促父皇儘快派醫官前往疫區的,你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伸手輕輕摸摸林笑的頭,歎了口氣,隨即轉過身,對這百里深深一禮:“百里將軍,小十四就託付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千萬別讓他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百里青鋒趕緊還禮,道:“請諸位殿下放心,微臣一定會好好照顧十四殿下。”
  “百里將軍,不論如何,請護住小十四周全!”太子看著百里青鋒,沉聲道。“不要讓任何人傷害他……哪怕,是你最親近的家人——你能做到麼?”
  百里一愣,隨即看著太子,微微一笑,道:“請太子殿下放心。百里家族不會有任何人傷害十四殿下。”
  幾個皇子都默然,麒泰和麒惠還是抱住林笑,過了一會,麒泰說:“光兒,有什麼事及時跟我們聯絡,不要自己一個人憋著。”
  林笑點點頭,心中一陣難過。
  麒泰這才鬆開手,轉過身,撲通一下直直跪倒在百里青鋒面前!
  “九殿下,你這是……”百里青鋒臉色也變了,趕緊上前去拉麒泰,誰知麒泰竟然使了個千斤墜,百里青鋒一扯之下竟然沒扯動他。
  “百里將軍,請你答應我,好好待我十四弟,不讓他受一點委屈,不要讓他傷心……請你發誓,一旦有危險,立刻送我十四弟回來!你能發誓麼?”麒泰看著百里青鋒,目光炯炯地道。
  百里青鋒看著麒泰,伸出手,一手指天,一手撫心,道:“我百里青鋒以性命起誓,全力愛護龍麒光,絕不負他,護他周全,縱然身化灰燼,此誓不變!此心昭昭,天日為鑒!”隨即看著麒泰說:“殿下可放心了?”
  麒泰這才站起來,看著百里青鋒,帶著一絲苦澀地道:“百里將軍,你千萬莫要忘記今日發下的誓言……”
  麒賢目光淩厲地看著百里青鋒,隨即看向林笑,說:“你要保重。不要攪進亂七八糟的事情裏。”
  林笑輕輕點點頭。
  這時蘭若和麒玉捧了兩個大包裹,塞給林笑。“都是些吃的用的,給你路上使著,方便。”
  林笑接過包裹抱在懷裏。
  “一路順風。”眾人對二人說。
  幾個皇子再次對百里青鋒深深施禮,太子和麒賢最後一次叮嚀道:“百里將軍,千萬不要辜負我們的期望,好好對待我家十四弟阿……”
  馬車走出很遠,林笑探頭出去,見眾人還站在官道上,遙遙地看著自己。
  眼眶一酸,淚水奪眶而出,忍不住啜泣起來。
  百里青鋒看著他,輕輕歎了口氣,坐起來把他摟進懷裏,柔聲說:“別難過了,我會好好待你的,比你的兄弟姊妹們待你更好……你哭得我好心疼……”
  林笑被他抱在懷中,聽著他溫柔的話語,心裏又一陣傷感。
  自己這算什麼?
  逃避麼?
  還惹得兄弟姐妹們都跟著擔心難受。
  好自私。
  可是,怎麼留下來面對龍煊燁?怎麼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來繼續扮演好兒子?這樣的自己,怎麼還有臉面對世人?
  那麼骯髒那麼齷齪那麼見不得人……滿身都是污穢的□……可恥阿,太可恥了!
  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變成了一個這樣的人了?
  林笑悲哀地想著。
  已經沒有退路了。
  就算是死在蕭地,也好過這麼齷齪地活著!
  
  麒玉和蘭若坐在馬車裏,甜蜜地手握著手,十指交纏。
  “光兒還會回來麼?”蘭若歎了口氣,幽幽問。“我好捨不得他走啊。”
  “誰知道呢……”麒玉歎了口氣,“我覺得,百里青鋒這次帶走小十四,就不會輕易放他回來了……唉……”
  “可是皇上不也派了好多人跟著光兒呢麼。”蘭若說,“陛下不會想不到這一層的。”
  “到了人家的地盤,就是人家說了算了。那點人馬能決定什麼啊……百里家可是號稱雄兵百萬,蕭地的影子皇帝。”麒玉皺著眉頭說。“那些龍衛充其量是保護小十四不受欺負而已。”
  “九弟和十一弟好可憐……”蘭若歎息著說,“十一弟一直在掉眼淚。”
  “惠兒一向刀子嘴豆腐心,本來光兒回來,他是最高興的,這一下走了,不知道什麼年月才能回來,他最失落。”麒玉搖頭說。“老九嘴上不說什麼,心裏的難過卻是不會比小十一少。我現在最擔心的還不是這兩個,倒是宮裏那個小祖宗,她還不知道光兒走的事兒,等她知道了,還不鬧翻天?……”
  “你是說雲心?”蘭若不由也擔憂地說。“她和光兒感情那麼好……你常去看看她吧!”
  “好……”麒玉摸摸蘭若的臉蛋,笑了。“我帶她去找你玩!”
  
  太子和麒賢並排騎在馬上,麒賢的臉色有些蒼白,麒泰和麒旭不住安慰著麒惠,麒惠卻只是不聲不響地掉眼淚,麒賢終於忍不住道:“實在不放心,我們現在就把小十四搶回來!有什麼的,對付百里青鋒,我一個人足矣!”
  “六弟!”麒旭不由嗔怪地看著麒賢,“你怎麼那麼衝動呢,不可以的,你沒看到百里將軍對小十四多好?父皇都沒阻攔他們,我們怎麼好去強迫小十四留下?他們那是兩情相悅,我們不可棒打鴛鴦……再說,小十四也可憐,歷盡磨難,能和那人相守也不易。”轉頭看著麒惠道:“惠兒你莫要哭了,這是好事,你該為小十四高興才是,怎麼哭個沒完呢,多讓人心疼啊……”
  “我……我自……哭我的……”麒惠哽咽著道,“又……又沒礙……沒礙著誰……”擦擦眼淚,“止……也止不……住麼……我有什麼……辦法……”
  麒賢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受不了你這小鬼!我先回去了!”一拍馬,揚長而去。
  麒旭等人不由搖搖頭。
  太子看著麒賢的背影,心中百味雜陳。
  麒賢,我對不起你。
  曲靈煙,我也對不起你。
  我對不起父皇的期望……
  我對不起未來的責任……
  我辜負了所有人……
  而我最對不起的,似乎是我自己……
  太子仰頭看著蔚藍的天空中飄過的雲,心頭一陣酸楚。
  他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塊中藥店的抹布——抹到哪里都是苦!
  
  百里青鋒用力抱緊林笑,林笑的眼淚一路都沒停,打濕了百里的衣襟。
  “光兒,你這樣難過,我真不知道,該拿你如何是好了……”百里感歎一聲,無奈地看著林笑。
  林笑的臉都有點浮腫了,眼睛失神地看著百里,默默搖著頭。
  “其實我一直想問你,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你如此急迫地想要離開炎都?”百里青鋒看著林笑,慢慢說。“你現在,是不是該告訴我實話了?”


第七十一章 海天寥廓

  大部分時候,我們不僅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也害怕知道。
  看著百里青鋒,林笑沉默著。
  “龍煊燁把你怎麼了?”百里青鋒看著林笑,繼續追問道。
  “沒有什麼……”林笑垂下頭,柔弱地分辨了一句,“真的沒……”
  百里青鋒面上泛起一絲冷笑,一把撈過林笑,“唰”地一聲就把林笑的衣襟扯開,頸項、胸脯、甚至裸 露出的肩胛上,都印滿了紅豔豔的吻痕!
  指著雪白皮膚上觸目驚心的吻痕,百里青鋒看著林笑,沉聲說:“這些是什麼?早上我就看到你頸後有這痕跡,你不是打算告訴我,這是蚊子叮得吧?!”
  林笑掩著衣襟,往後縮了縮,百里看著他瑟縮的模樣,不由長長歎了一口氣,“罷了,你既不想說,我也不便逼迫於你,只是以後,再有這種事情,不要再瞞著我了。”伸出手輕輕撫著林笑的臉,“我知道,他這般對你,你傷透了心,可是你真的不該連我都瞞著阿,光兒,我們不是說好,要永遠在一起麼?”
  林笑呆呆看著他,只覺一切都亂了,無從解釋清楚。
  百里青鋒看他發呆,還以為他是受的刺激大了,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心中更加憐憫,當下益發溫柔,輕輕撫摸著林笑的頭,將林笑攬進懷裏,柔聲說:“你放心吧,等我們回到上鄴,就永遠都不回來了,龍煊燁再也不能傷害你了。”
  林笑身體僵硬地靠著百里青鋒,心中苦笑:不是那樣的,你想偏了啊……
  咬咬牙,從百里青鋒懷裏坐起來,認真地看著他,說:“事情不是你理解的那樣子,我說不清楚,可是,並不如你想像的那樣……以後,等我理清頭緒,我會全都告訴你的。”
  百里青鋒有點驚訝地看著林笑,暗道難道其中還有隱情?
  “請你原諒我……”林笑看著百里青鋒,慢慢說:“其實,面對你也好難,我不配你如此愛我。”
  “不要又說這種話!”百里青鋒皺著眉頭說,“你又開始自我厭惡了。這樣很危險的你知不知道?”
  “謝謝你……”林笑感激地看著百里青鋒,由衷地說。
  百里深深看著林笑,目中閃過一絲悲傷,輕輕執起林笑的手,柔聲說:“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只要你喜歡,就是去深山老林裏隱居我也願意。你別再讓我擔心了,好不好?”
  林笑慚愧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這種事情,若是麒光,定能好好應付吧?
  
  龍煊燁坐在“流觴亭”裏,身後一個美麗的宮女給他打著扇,身前的檀木案上擺著酒水和冰鎮的瓜果。亭周圍著竹簾,遙遙的傳來一陣飄緲的琴聲。
  白鼎臣帶著白鼎嶽,在淳於煌的引領下步入亭中。
  “微臣白鼎臣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草民白鼎岳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龍煊燁微笑著揮揮手,隨即一指自己下首的兩席,道:“坐吧!”
  白氏兄弟謝了恩,恭謹地入席。
  “早就聽聞上鄴五俊大名,尤其是五俊之首的白二郎,號稱雲中君子,今日一見,果然豐神如玉,俊朗不凡阿!哈哈哈哈,”龍煊燁開懷笑著,看著白鼎嶽道,“鼎臣乃是人中之鳳,鼎岳卻是人中芝蘭,非同凡俗哇!朕看了鼎嶽人品,也是開了眼界了,呵呵呵呵。”回首看著身後侍候的幾個俏女官,道:“這上鄴五俊之首的白二郎,可讓你們這些小妮子也都開眼界了吧!”
  眾女官都微笑著垂下螓首,龍煊燁笑眯眯地指著一個白衣女官,道:“鳳秀,你文才最好,今兒就由你來服侍白二公子吧!”然後又指著一個粉衣女官說:“琳琅,你最喜歡誦讀白大公子的詩文,這次,朕給你個機會,和你最心儀的人親近親近吧!”
  二女都飛紅了臉,領了旨坐到白家兄弟身邊。
  白家兄弟忙都起身謝恩,這才坐下。
  白鼎臣看著流觴亭地面上回環婉曲的碧水渠,便明白此亭乃是一處附庸風雅之所。借得怕是曲水流觴的典故。幾人案上的酒具也是一套金漆描鳳的羽觴杯,於是心中已經知道,龍煊燁這次是要借著詩酒助興,談些風雅之事。
  果然龍煊燁起了一杯酒,問了白鼎嶽幾句恩科準備得如何,對蕭地當今的狀況怎麼看之後,就提議羽觴注酒,放入流觴渠,停在誰處誰便須飲盡觴中之酒,然後即興賦詩詞一首。
  此法倒也新鮮,白家兄弟當即贊同。幾個女官也慨然應下。
  龍煊燁放了羽觴,第一個漂到了鳳秀面前,鳳秀微微一笑,拿起羽觴,仰首飲幹觴中之酒,隨即看著白鼎嶽,道:“白二公子為奴婢出題吧!”
  白鼎嶽笑著看著鳳秀,心道不可過於難為她了,轉眼看見亭外柳樹,便道:“就以這亭外碧柳為題,韻隨意吧!”
  鳳秀看著白鼎嶽,不由一笑,秀目眨了幾下,開口便道:“柳:為有橋邊拂面香,何曾自敢占流光。後 庭玉樹承恩澤,不信年華有斷陽。”
  詩一脫口,舉座皆驚。
  白家兄弟忍不住都鼓起掌來,他們願意為鳳秀一介女流之輩,焉能有什麼大才智,不過識些字,會背幾首詩歌,便也可在宮中稱才女了,誰知人家真的滿腹詩書,才學不淺!一時間看著鳳秀的眼神都變得欣賞之極。
  龍煊燁笑呵呵地道:“鳳秀這詩作的好,才思也迅捷,朕得賞你些什麼才好……”
  鳳秀忙起身對著龍煊燁道:“就請陛下賞奴婢個狀元做吧!”
  “哈哈哈哈……”龍煊燁大笑起來,“好,若是一輪下來,你的詩作的最好,朕便欽賜你個女狀元!”
  接著羽觴漂到了白鼎臣身邊,白鼎臣喝了酒,向身邊的琳琅說:“姑娘也賜給在下一個題目吧!”
  琳琅看著他,飛紅了臉道:“請大人以此御苑風光為題,隨意做一首,也不限韻了!”
  白鼎臣微微一笑,看著四周景色,開口便道:“聚遠樓前面面風,冷泉堂下水溶溶。人間炎熱何由到,真是瑤台第一重。”
  眾人又贊了好,接著便輪到了白鼎岳,白鼎嶽請鳳秀出題,鳳秀便指指流觴亭前面的飛來峰和亭畔的大池,道:“二公子和白大人一樣,都以這御苑景色賦詩一首吧,皆不限韻了。”
  白鼎嶽笑眯眯地看著亭外景色,很快也道:“飛來峰下水泉清,台沼經營不日成。境趣自超塵世外,何須方士覓蓬瀛。”
  羽觴繼續漂流,到了琳琅面前,琳琅卻向龍煊燁道:“陛下,您為奴婢出一題吧!”
  龍煊燁看著琳琅笑了,“好,朕知道你心意,你是最善詞賦的,朕就命你以《阮郎歸》賦詞一首,須是將今日情境盡描摹出,方顯本事!”
  琳琅領了旨,笑著掃了一圈庭院,纖指輕輕撫著羽觴的紋路,沉吟了一會,啟唇道:“柳蔭庭院占風光。呢喃春晝長。碧波新漲小池塘。雙雙蹴水忙。 萍散漫,絮飛揚。輕盈體態狂。為憐流水落花香。銜將歸畫梁。”
  眾人齊齊贊了聲好,琳琅紅著臉道了見笑、見笑。
  白家兄弟卻心中納罕,暗道沒想到龍煊燁身邊的女官皆有此等不俗才華,當真是令人稱羨。
  接著又漂到了白鼎臣面前,白鼎臣賦了首“桃靨紅勻,梨腮粉薄,鴛徑無塵”的詞,打趣了一下眾女,最後終於是羽觴流到了龍煊燁面前,龍煊燁哈哈大笑,對琳琅說:“你也賜朕一個題目吧!”
  琳琅一看,柳也說了,亭台也說了,轉著眼睛看了一圈,卻見到聚遠樓下幾株桑樹,於是便狡黠地笑了,道:“奴婢知道陛下大才,非要難為下陛下不可,呵呵……”纖手指著桑樹道:“陛下就為桑樹賦首詩吧!”
  龍煊燁又是大笑,仰首一口飲幹羽觴內的酒,看著桑樹道:“一年兩度伐枝柯,萬木叢中苦最多。為國為民皆是汝,卻教桃李聽裏歌。”斜眼睨著白鼎臣,道:“白大人,這桑樹詩,可算是你的寫照呀!”
  白鼎臣立刻站起來連道不敢不敢,龍煊燁笑吟吟地啜了一口酒,道:“朕已經讓各部加緊準備賑災治疫之物,近日內就可齊備,白大人辛苦籌謀,為了百姓奔走,朕心中也甚是感動阿!來,今日這酒,便算為你壯行的吧!願你馬到成功,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天下頌揚。”
  眾人皆立起,飲了酒。
  白家兄弟各自在心中思索龍煊燁的話,白鼎嶽看著滿面笑容可是眼神卻深不可測的龍煊燁,心中打了個突突,暗道龍煊燁此人舉動皆有深意,實在深不可測。心中擔憂,不由掃了白鼎臣一眼,卻見白鼎臣面色如常,似乎胸有成竹。
  “也預祝白二公子高中魁首,一展宏圖……”龍煊燁又舉杯道。眾人忙又飲幹。“朕今日甚悅,甚悅……”看著白鼎嶽道:“鼎嶽,你對百里青釗熟悉吧?跟朕講講,朕聽說,他文才不在你之下阿!”
  白鼎嶽趕緊笑了,道:“百里青釗少有早慧,博聞強識,更兼曾為上鄴東平郡首,對政事亦十分精通,論才幹是遠超過鼎嶽的。”
  “……”龍煊燁不由看著白鼎嶽,眯了下眼睛,目中閃過一道精光,笑道:“鼎岳十分謙虛,不錯,不錯。”
  正說著話,忽聽見一聲女子的斷喝:“淳於煌,你給本宮讓開!”
  然後便是淳於煌為難的聲音:“公主殿下,陛下正和朝中大臣在一起,你乃女眷,不好抛頭露面……”
  “閃開!”一聲嬌斥,只見一道碧色的身影,身後浩浩蕩蕩跑著一小群宮女,急火火地沖進了流觴亭!
  “父皇!”雲心一臉淚,眼睛紅腫,也不顧亭中一堆人,便大聲質問龍煊燁:“父皇,你怎麼讓小十四走了?你到底怎麼想的阿……還瞞著我!”
  說著嗚嗚哭起來,拼命跺著腳,“快去把他追回來啊……”
  龍煊燁趕緊站起來,無奈地哄著雲心,雲心一把推開他,哭道:“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光兒回來……我要光兒呀!”
  龍煊燁柔聲說:“光兒半月就回來了,又不是不回來了,心兒乖,別哭了,你看這麼多人都看你笑話呢……這麼大的女孩子,也不怕羞……”
  雲心這才抬起頭來,看了亭中眾人一眼,猛地看到白鼎嶽,不由失聲道:“咦?白梨!”
  白鼎嶽也吃驚地看著她:“你是公主?!”
  二人大眼瞪小眼,白鼎臣和龍煊燁一起看這二人,“你們認識?”
  “啊……”雲心不由立刻鑽進龍煊燁懷裏,紅著臉道:“不認識!”
  白鼎嶽剛想解釋,聽她這麼一說,也無語了,摸摸鼻子,尷尬地抬頭看著天。
  龍煊燁看著白鼎嶽,目中不由現出一絲詫異。
  “既然公主有事與陛下談,微臣與臣弟便告退了!”白鼎臣忙說。
  “阿,好啊!”龍煊燁擺擺手,“你們去吧!”
  淳於煌冷眼看著白家兄弟,眼中閃過一絲冰冷。
  
  林笑和百里青鋒一路向南,及至到了傍晚,終於到了一座大城。
  乃是靠近炎都最大的一處城市,名為“龍津”。
  進城住進驛館,眾人吃了些清涼解暑的膳食,便都沐浴沖涼,各自休息去了。
  百里和林笑住在一間室內,百里回雪送來了蚊香等物又送了香湯睡衣,便關了門走開。
  百里溫柔地解開林笑得衣襟,道:“我來服侍你沐浴吧!”
  林笑有些不自在,但是見他目光堅定,只好讓步,任他解開衣服,打橫抱起林笑,把林笑放進浴桶。
  水溫清涼,兌了些浴鹽和香料,觸感十分柔滑細膩。
  百里一邊輕輕揉捏著林笑的皮膚,一邊慢慢解開了自己的衣服,褪下,也坐進浴桶中。
  虧了浴桶很大,足夠兩人沐浴。
  百里在水底抓住林笑的腳丫,輕輕揉捏了幾下,林笑覺得十分癢,於是忍不住笑了,道:“你怎麼如此頑皮!”
  “你的腳丫好小……”百里呵呵笑著,“總算看到你笑了,這一天你淨哭喪著臉了!”
  林笑羞紅了臉,道:“以後我都不哭喪臉了,省得讓你心煩。”
  “去!”百里大笑,伸手抱住林笑,唇輕輕吻上林笑的胸口,道:“那你就解救我一下,治治我這一路上的相思病吧!”
  手忍不住狠狠撫摸著林笑身上印滿吻痕的皮膚,力道大得讓林笑忍不住哎喲一聲。
  “你……”林笑痛的咬了下唇,身子卻已被百里抱進了懷裏,兩腿盤著他的腰,坐在百里身上,下麵一根滾燙的肉 棒硬梆梆地頂在林笑得下 體上。
  百里的手在林笑的小 穴內慢慢做著擴張,水漫進了體內,很舒服。
  “會被人聽到的……”林笑小聲說。
  “聽就聽吧!”百里青鋒滿不在乎地說。
  林笑閉上眼睛,麒光立刻雀躍地撲了出去。
  
  “你不喜歡天一?”梵真驀地出現了,站在林笑對面,古怪地笑著問道。
  林笑立刻紅了臉,道:“你都知道了?”
  “嗯,你身上發生的事,沒什麼能瞞過我的。”梵真笑眯眯地說。
  林笑看著他,半天沒說話。
  “跟我說說,你為什麼要離開天一呢?你不是喜歡他麼?”梵真繼續追問道。“難道你又不喜歡他了?”
  林笑看著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不是的,只是……”林笑皺著眉,有點茫然地說:“我忽然很怕。”
  “怕?”梵真也皺起眉頭,反問道:“你怕什麼?”
  “我也不知道。”林笑搖搖頭說。“只是潛意識裏覺得,要離開他……或許,我是怕自己受傷害吧。你知道的,我已經被人背叛過一次,我現在什麼都不敢確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被愛還是害怕被愛上……我好怕自己再那麼糊塗地愛上誰……”
  梵真看著林笑,不由歎息一聲,道:“孩子,你沒錯。”看著遠處,喃喃道:“的確是不該再輕易付出自己的真心了……那個人,誰也不能保證他的心不會背叛。”
  “父親,您愛禪天麼?”林笑看著表情落寞的梵真,忍不住問道。
  “愛過,受了傷……現在只剩下了凋零與枯萎……”梵真苦澀地一笑,慢慢道。
  林笑不由癡了。
  愛情若到了盡頭,真的就只剩下凋謝與枯萎一途了麼?
  林笑驀然想到——是否因為再也愛不上別人,所以才只能守住對那人的愛枯萎?
  看著梵真,林笑忽然覺得他好可憐。
  那個禪天,不知道梵真是如此一個甘願為他枯萎的人吧?
  忽然想起龍煊燁——你呢?你對我到底是什麼感情?或者,僅僅是欲望而已?
  




第七十二章 心有猛虎

  喧鬧的市街,起伏的叫賣聲,迎來送往的招呼,人來人往,風光無限。
  彼時繁華,如同舊夢。眼前印刻的炎都漸漸與記憶中的鄴都重疊,曾經——其實僅僅是兩年之前,鄴都的繁華還不下於此刻的炎都。
  獅子樓,高9丈,十六層,號稱炎都最高樓,遠遠可望見禁城牆內天家華廈。
  十六層沒有幾個客人,只因高處太寒,觀風景雖好,奈何上得樓來頗費氣力。
  百里青釗獨自坐在十六層臨窗的位置上,喝著炎都名釀“曼陀林”。
  曼陀羅有麻痹消炎之效,但此酒並非曼陀羅花所泡,只是產自西域街的曼陀羅園。酒色紅亮,以水晶杯、琉璃壺盛裝,美不勝收。一杯便已價值不菲。
  百里青釗其實是個很挑剔的人。
  他喜著白衣,身上從不佩戴多餘的配飾。不是因為他崇尚簡約,而是因為他覺得沒有什麼飾物配戴在他身上。
  百里青鋒曾經說這世上若還有一個講究人,必定非百里青釗莫屬。
  他的脾氣很溫和寬厚,似乎很好說話。
  在家族裏,他也是僅次於百里青峰的子弟,而且,是備受同輩人推崇信賴的一個,可惜的是,百里家族尚武,百里青釗偏偏從小傷了丹田,練不得武。
  可是百里家族不會出現廢物,老族長重金延請西席,最後竟然令大文豪林浩然收了百里青釗,做了關門弟子。
  百里家一文一武,皆成俊傑。
  百里青釗最愛的就是獨坐高樓,品佳釀、看腳下風景。
  這是他從小養成的習慣。
  小時身體差,好靜不好動,老族長百里旌風便常叫他陪自己在家中的臨風樓閑坐,品茶,品酒,鬥棋。
  身為家族繼承人的百里青鋒從小活得辛苦,處處被管制著,面對親祖父親爹爹說話都儀恭貌端,不敢有絲毫懈怠。而兩位家族之長面對這個幼小的繼承人時總是態度嚴厲,絲毫不近人情。和那些早早趕在少年時就被送上沙場磨練的弟兄們相比,百里青釗因為身體的柔軟,反而幸運地享受了長輩們的慈愛與呵護。
  只有對他來說,家族的長輩才是慈祥的、體貼的。也是對他來說,老祖父和藹可親,經常和他開玩笑,有時候還會逗逗他,看他笑話。當然,聆聽祖父的教誨和心事最多的也是他。漸漸的,原本應該是家族中最受排擠的百里青釗反而成了家族權力中心裏最耀眼的一個——只有他,是可以令祖父開懷大笑的人,是可以隨便地跟祖父聊天鬥酒甚至吵架的人。
  對於百里旌風來說,一開始只是對這個孩子的歉疚與補償的慈愛,漸漸地讓他真正感受到了含飴弄孫的快樂。一老一小,倒是投緣。不知不覺地對青釗就偏愛了。有意無意地讓他和青鋒分庭抗禮。
  百里旌風老眼不花,他看的很清楚,百里青釗心大眼寬,是個當宰相的材料。
  百里青釗也一向自視甚高。
  入得了他的眼的人,都是俊傑;入得了他的眼的東西,都價值連城。
  曾經他看上了一個年僅7歲的侍酒幼妓,便出十金包下,待幼妓長至12歲,已是豔冠群芳,香名遠播,身價千金。可是被百里青釗包下,別人只能幹瞪眼罷了。直到幼妓長至14歲,早已是蕭國屈指可數的名妓,望之流涎者不計其數,百里青釗便將其納入府中,金屋藏嬌,天下人紛紛感歎他眼力不俗,一眼可看出璞玉裏的寶玉。
  百里青釗對此事亦十分得意。
  每次看到那個名叫“承歡”的小妾,都忍不住心情大好。
  這次到炎都,他也走了些地方,卻覺得,大昊的風氣過於剛硬,女子都顯得不及蕭地溫柔多情,熨貼可人。
  但是可喜的是美食美酒甚合心意,於是本來尋芳的心一下子都撲在了吃喝上。百里青銳倒是十分中意大昊的美女,說是熱情如火,言語撩人,不扭捏作態,相處起來十分可心。
  於是二人分開,各自去尋自己的快樂。
  百里青釗暗想自己若練過武功,可能性格就不會這麼內向,對那些開朗活潑性格外向的女孩或許就會如青銳一般喜歡。
  可他天生就是這樣一個人,敏感內向,喜歡的女人也都是文靜溫婉,如同掛在牆上畫軸裏的解語花,或者像他養在臺子裏的含羞草,柔柔嫩嫩,嬌羞不勝,總是承歡之時,都較弱欲碎才好。
  其實百里青釗唯一贊同百里青鋒的只有一點——那個麒光,長得確實讓人很有胃口。
  當初,百里青釗也是看得眼前一亮,如見晨星。可惜百里青鋒已經搶先下手,那個小東西柔柔嫩嫩的,就那麼成了個只能看不能吃的。為此百里青釗著實遺憾了一陣。
  想到這裏,百里青釗不由歎了口氣,輕輕端起酒杯,慢慢啜了一口冰的更加芳沁的酒,“美人如玉啊……”
  這時樓梯響起,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上樓來。
  看著上樓來的人,百里青釗眼睛不由一亮。
  當先的是個黑袍男子,長身玉立,氣度沉凝,一雙斜飛入鬢的劍眉下,一對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黑白分明,亮晶晶的粲若星辰。
  沒有多餘的修飾,衣著簡單卻不俗,舉手投足充滿清華貴氣,令人目不能移。
  好俊的人物!百里青釗忍不住心中讚歎。當下看著那人不由目不轉睛。
  那人身後跟著一個白衣秀士,一頭銀髮如雪,臉卻十分年青,五官清俊,可是不知為何罩著滿身拒人千里的寒氣。
  二人上了樓,在這一層伺候的小二們便忙乎起來,緊著招呼他們,將他們讓到了視窗,正好挨著百里青釗。
  “主人今日想嘗什麼酒?”白衣秀士恭謹地問黑袍人,黑袍人看了看百里青釗桌上的酒,微微一笑,道:“就那一種吧!”
  此時他與百里青釗面對面,百里青釗不由看著他一笑,那人也笑了,笑起來的時候唇角卻帶起了一層詭異的煞氣,百里青釗心中一凜,“此人似乎出身高貴,大權在握,看著人的時候,竟然隱然有壓迫感……京中藏龍臥虎,此人莫非是什麼皇親貴戚?怎麼我竟從未見過此人的圖影?”
  正自疑惑間,那一桌的酒已經端了上來,白衣人為黑袍人倒了一杯酒,黑袍人輕啜了一口,失笑道:“什麼‘曼陀林’,原來不過是葡萄釀……酒味過於甘甜了,看來時間不久,而且這釀酒的葡萄也不是好年份的……”
  百里青釗聽得眼睛更亮了,此人一喝這酒立刻就品出了門道,真乃強人也!
  當下忍不住開口道:“敢問兄台,炎都最好的酒都是哪里的?”
  那人看著百里青釗笑了,道:“公子可是蕭地人?”
  “正是!”
  “在下聽著你的口音像是異鄉人,呵呵,要說這獅子樓,最好的酒麼,應該是‘北府瑤池”,是北府兵廚釀的禦酒‘第一江山’,以今年新釀的‘醉湖春’勾了陳酒,喝起來綿厚甘香,稱得上是此樓中第一好酒。”黑袍人微笑著道。隨即一招手,喚來小跑堂,“給我們都換上‘北府瑤池’,那位公子的酒,我請了。”
  “在下上鄴百里青釗,敢為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龍天一,這是我的總管滕六出。”黑袍人微笑著,道。“相逢即是有緣,不如合桌坐在一起吧!”
  “好啊!”百里青釗立刻雀躍地贊同,當下坐到他們那一桌去。
  不一刻“北府瑤池”送上,百里青釗一嘗,果然味道絕佳,堪稱酒中神品,當下對龍天一更加喜歡了。
  二人談天說地,講了不少見聞異事,最終龍天一看著百里青釗道:“上鄴百里世家,在下早有耳聞,百里青鋒號稱玉樹君子,為四大公子之首,在下見公子氣度不凡,談吐風雅,佈置和玉樹公子是什麼關係?”
  “正是家兄。”百里青釗垂下眼簾,有禮地道。
  “原來如此,世家貴族,果然子弟不凡。”龍天一看著百里青釗,微笑著說:“青釗公子是來參加八月的恩科的麼?”
  百里青釗微微一笑,道:“正是。”
  龍天一看著百里青釗,意味深長地說:“公子家族乃是大昊新貴,令兄官拜安南候,世受爵祿,為武官之中最貴,當今聖上甚至讓敏孝親王親自趕赴蕭地為令祖父診病,可見天恩浩蕩。公子何必與那些窮門書生一起參加恩科,不如直接接受百里將軍的推薦,豈不更好?”
  百里青釗微微一笑,道:“青釗從小不靠家人提攜。但凡所欲,皆憑自己實力爭取。”
  龍天一看著百里青釗,眼中的笑意更深,“好志氣!好一個百里四公子!”
  百里青釗不由一凜,心道我又沒告訴他我排行第幾,他怎知我是百里“四公子”?
  龍天一卻微微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牌,上面寫著一個“龍”字,放在百里青釗面前,道:“今日相見,也是有緣。公子若有興致,可去書肆街的‘迷樓’,將此牌給樓主。那位樓主乃是當今第一大儒,公子若能聆聽教誨,應當收益匪淺。”說著站起來,向百里青釗道:“山高水長,期待再見。”說著帶著滕六出轉身下樓去了。
  百里青釗拿著那塊玉牌,還來不及道謝,就已見不到二人身影了。當下不由有些怔忡。
  “此人好生古怪……”百里青釗忍不住想。
  
  林笑和百里青鋒日夜兼程,漸漸的終於趕到了蕭地與大昊接壤的“安瀾”城。
  安瀾城是靠近蕭地的最後一個重鎮,此地瀕臨白練河支流“千途川”,是以地勢十分和緩。水汊道是分佈的十分密集。到了此地,便須乘舟渡河。
  當下人馬聚攏了,分批過河,林笑和百里在中間一撥,此時坐在船倉裏,看著兩岸風光,槳底白浪,百里青鋒忍不住歎道:“過了此河,就是蕭地了……”
  林笑不由也笑了,忽然看到船首立著一個大木雕,上面寫著“天師明主佑我舟渡川無虞波平水穩無風無浪”。
  “這是什麼神阿?河神麼?”林笑不由笑著指著那像問道。
  船老大立刻嚇得跪下,對著像不住叩頭,又念念叨叨了半天,才站起來斥林笑道:“此乃太平神君法身,能保行舟平安的,切不可無禮,用手指著神君法身,那是大不敬!會讓我們一船人遭災的!”
  “太平神君?”林笑一呆,百里青鋒面色一沉,一下子站起來,道:“你說的是不是太平教那個妖人李志宏?”
  “呀!將軍萬不可直呼神君之名阿……會遭雷劈的!”船老大當時變了臉色,急道。
  “什麼神君,裝神弄鬼,欺騙百姓!”百里青鋒沉著臉,一掌將那木像打落水中,怒道:“以後不許再擺這種東西!”
  “啊!小五小七,快下去撈神君阿!”船老大慘叫一聲,大聲叫著兩個水手,當時就有兩個人撲通兩聲跳下水去,船也停了,大家面面相覷,船老大撲通一下跪在百里青鋒面前,嚎啕道:“將軍,你害死我了,這沿河上下,都是太平神君的勢力,我花了一百兩銀子才請到了神君法身像,這要是撈不上來,我這船就再也別想在河上做生意了,太平教的神眾們會殺了我全家的……”指著那些水手道:“就是他們也會跟著倒楣,被太平道在家門上畫白圈,以後家裏人出門也好買東西也好,都要遭人恥笑歧視的!”
  “那群妖人怎敢如此囂張!”百里青鋒大怒,“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船老大眨巴著眼睛看著百里青鋒,道:“百里將軍,我知道您是百里青鋒大將軍,可是咱們蕭國都亡了,皇帝都死了,哪里還有王法?人家大昊的兵都在忙著殺人剿匪,出現了不過是要我們上繳軍糧……王法小的是沒聽說過,現在都是太平神教在為百姓作主。”
  “可惡”!百里青鋒忍不住恨道。“那群邪魔之人竟然趁亂渾水摸魚!”隨即轉念一想,“不對,他們怎麼可能傳播得如此迅速?原來不過是在下黨幾郡,現在居然發展到白練河沿岸了?”
  “人家太平神君確實是天神投胎沒錯。”船老大斜著眼道:“如今兵荒馬亂。瘟疫橫行,好多地方都人吃人了,可人家太平神教有糧發,有藥佈施,神君還能除疫呢!”船老大悻悻然道:“我親眼見過神君從天而降,散發聖水,那可不是假的!”
  “是呀,神教的四大天王還會火中取栗、油鍋裏洗澡、吞碳碎石……”一群水手這時候七嘴八舌地插嘴說。
  林笑等人一聽,簡直跟江湖雜耍一個套路。百里青鋒不由冷笑起來。
  這時船老大站起來,撲到船舷旁邊,對著水面叫道:“找到了麼?”
  兩個腦袋冒出來,其中一個手裏高高舉著那個木像,道:“找到了!”
  “快快,先把神君請上來!”船老大大叫著,一個水手解下紅布的褲腰帶,垂到水面上,綁了那木像的頸子拉上來。
  百里和林笑等人看得鬱悶,只見那船老大抱著破木像,也顧不得解開木像脖子上綁的褲腰帶,就立刻把木像放在甲板上,領著那幫水手一個勁磕頭道歉,那個奉獻了褲腰帶的水手手裏拎著褲子,也跟著跪拜磕頭。就是合掌作揖時動作難看,褲子差點掉下去。
  林笑和百里看得又好氣又好笑。
  那些龍衛和百里家的侍衛們看著這船丁們的舉動,也都竊竊私語,大感可笑。
  
  “王爺,陛下派了使者來,請您入宮去試大婚的禮服。”威烈王府的管家燕安進來通秉道。
  “知道了。”正在看著兵書的麒賢放下兵書,抬起頭來。
  大婚的禮服麼?
  書房的牆上懸著一幅麒賢幼時恩師寫給他的字:安徐正靜,虛心平意。
  那幅字中間卻是一幅畫,繪的是一隻斑斕猛虎,立在危岩之上,探首去嗅岩下的一朵薔薇。
  做此畫的正是那位題字的恩師。
  當時與麒賢分別時,那位兵法大師曾對麒賢寄語: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繁華如夢,終究寂寥。殺不能止戾,爾立身十年後,當明此意。
  麒賢看著面前的字畫,忍不住歎了口氣,曲靈煙,你可是我那朵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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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神君顯聖?

  船老大領著水手們拜完了,這才恭恭敬敬地找個塊紅布把那木頭像重新裹了,放進船倉,百里青鋒見他們如此慎重,也不好再發脾氣,當下叫了船老大和兩個水手過來問話。
  “將軍,您到底想知道什麼呀?”那船老大無奈地問,“我們一幫平頭百姓,所知有限,您要問,就去問那些當差的人吧!”
  “不問別的,就問點你們知道的事兒。”百里青鋒微笑著道。“你方才說,太平道在沿河上下皆有勢力,那麼,一會到了承平郡,想必也要與那太平道的人打交道了,你且說說,都有些什麼勢力在承平郡?”
  “這個……”船老大面上顯出一絲為難之色。百里青鋒一使眼色,回雪立刻從懷裏掏出一錠二十兩的銀子,對著船老大晃了晃,百里青鋒笑呵呵地看著船老大說:“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說來,這銀子就是你的。”
  船老大立刻笑顏逐開,百里青鋒又看著那兩個水手道:“誰說的最多,本將軍賞得越多。”回雪立刻又掏出一錠大銀,在手裏掂著。三人立刻眼睛冒光,一個水手搶先說:“回將軍的話兒,那些太平神教的人在承平郡有個大分舵,管事兒的人是四大天王中的東天王于善寶,以前那於善寶就是承平郡一個書寓的先生,後來說是天機星轉世的星君,現在不光是做了天王,還有生祠供奉他香火呢!”
  “承平郡郡守李富就是于天王的大弟子,現在整個承平郡水陸碼頭都是太平神教在管,教眾多得很,據說整個郡的百姓都是神眾!”另一個水手忙也說。
  “那太平道是如何分佈勢力的?”
  “太平神教最大的當然是神君啦,下面就是四大天王,三位大護法,然後是二十八位星君,還有七十二位分舵主,說也是星君,不過是小星君,是地煞星。我們這邊的都是東天王和北天王的勢力,往南去就是西天王和南天王的地盤了……”船老大也趕緊說。“我這神君像就是在東天王那請的,請個東王像要八十兩銀子,人家有錢的都請了神君像和天王像,全乎乎地擺在船首,這樣的都是走遍全河的大船戶,像我這個只有神君像的,一般都是在小河汊裏混生意的,嘿嘿。”
  “四大天王?”百里青鋒皺了一下眉頭,忍不住問道。“還有那什麼護法、星君的,都是什麼人,你們知道的都報上來。”
  “東天王是于善寶,北天王是陳貴祥,南天王是個女天王,叫做李珍娘,北天王叫劉奘,以前是個和尚。三大護法中左護法是陳永福,右護法是連國軫,中護法叫王遠圖,二十八位星君就不知道了。”船老大一氣說完,得意地看著百里青鋒。
  兩個水手苦著臉,過了一會一個水手說:“我只知道二十八星君裏有一個徐德祿,以前是我們苦水村人,小時候我還和他一起砍過柴呢。後來他跟著一個赤腳醫生學醫去了,現在才知道人家是星君啊!”
  “聽說還有一個向震,那個人是我們縣上的都頭,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就成了星君了。”另一個水手說,“那個向星君原來做都頭的時候打死了犯人,被縣官判了流放,後來他做了星君,把縣官全家都殺了,就留下人家老婆和閨女,給他當小妾……”說到這,急忙掩口,偷眼看著眾人,船老大和另一個水手也嚇得變了臉色,一起瞪著他。
  “你們放心,你們說的話,出你口,入我耳,不會外傳,你們就放心地說吧!”百里青鋒微微一笑,道。
  “那個,我聽說,以前東天王于善寶和一個姓劉的大戶家的小姐私通,被人家打斷了腿的,差點給趕出承平,現在作了天王,好像他把人家劉家搞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劉小姐都嫁人了,夫家也被逼得不得安寧,後來劉家小姐乾脆上吊了。”另一個水手說。
  “其實人家都說南天王和神君還有幾位天王護法都有一腿……”船老大小聲說,“那個南天王以前就是個在河上小花船裏接客的神女,以前外號叫做‘魚籃觀音’的就是她……”
  “那個承平郡下南城分舵的舵主就是那個開賭坊的張大肚子,現在據說也混上了分舵主,聽說他每月的奉獻極豐厚,南天王都認了他做乾兒子了,好像神君都打算收他做什麼‘天吃星’?……”
  這一下,三人越說越大膽,乾脆連神教都不叫了,對太平道的頭頭也一個個直呼其名,把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一個個扯出來,說得唾沫直噴,十分來勁。
  百里青鋒等人聽著,越聽越肯定一件事——太平道絕對是個黑社會性質的邪教,組織嚴密,既有愚民政策,又有高壓手段。教眾成分魚龍混雜,但是可以肯定地是都出身草莽,很多還屬於被社會拋棄的混子。
  “其實,聽說今天晚上東天王要尋幸郡內,為百姓做法祈福,而且,還要表演星君降臨。”船老大越說越興奮,“將軍你們要是有興致,不如去看看!”
  “好……好,很好……”百里青鋒笑了,他對百里回雪點點頭,百里回雪立刻把手裏的銀子放進船老大手裏,然後又給了兩個水手一人十兩銀子,三人興高采烈地去了。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道:“今晚上有熱鬧看了。”
  林笑不由笑著搖搖頭。
  
  百里青釗走在書肆街上,街上往來的皆是儒生,兩邊的商鋪也都是些賣字畫、文房四寶、奇古印章的,雖是繁華商街,卻無叫賣聲,只聞些之乎者也有禮久違的對話,是不是還有讚歎某詩某字的感慨聲從店鋪內飄出來。
  此街臨著護城河,河對岸就是弘文館的書庫,不少太學生在裏面進進出出,還有幾家學堂,裏面傳來琅琅的讀書聲。
  百里青釗已經走了半條街了,也沒見到“迷樓”。
  這時候實在是走得心焦,便向迎面走來的三個太學生深深一禮,三人急忙還禮,“請問學兄,迷樓在何處?”
  三人一驚,一起看著百里青釗,臉上的表情立刻熱絡起來,“啊,學兄竟然是要去迷樓啊!可有入門證?”
  “啊……算是吧。”百里青釗一笑道。
  “失敬失敬……”三個太學生立刻對著百里青釗重新見禮,執的竟是弟子之禮,百里青釗不由一愣。
  “請學兄由此街一直向前走,見了‘迷徑’,則立刻轉彎,或是向左,或是向右,能不能進門,全憑入門證,晚生們未曾進去聆聽過先生教誨,是以也不知究竟裏面如何,學兄能有此機緣,當珍重才是……”三人向百里青釗一個深禮,滿面羡慕地走了。
  “謝謝諸位學兄指點了。”百里青釗道。隨即加快腳步,果然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就在街心遇到一塊大白石,石頭上竟然有天然的青色紋路顯現出兩個篆體大字——迷徑。
  百里青釗立刻打量了一番四周,果見此石左右兩側皆有一道深巷,裏面掛著一模一樣的紅燈,但是紅燈上寫的字卻不同。左面的燈籠上寫著“天地不仁”,右面的燈籠上寫著“物競天擇”。
  百里青釗尋思了一會,舉步拐進了右面的巷子。
  巷子極深,而且越往深處走才越覺得深,而且,還是越走越低,百里青釗走了一身汗,可還是覺得和最深處那道朱紅色的大門距離沒變,仰起頭,卻見到頭頂的天空已經被兩側的窄牆夾得只剩下窄窄的一條,天光昏暗。不由心中大驚,暗道這裏莫非竟是什麼妖邪所在?
  不由握緊了龍天一給他的那塊牌子。
  誰知剛握住那塊牌子,忽地就發現自己到了那扇朱紅大門前!
  百里青釗大驚失色,看著黃燦燦的門環,猶豫了半晌才輕輕叩了下門扉。
  誰知剛一扣,門就茲嘎一聲自己打開了。
  滿院都是高大的柏木與梧桐,樹在頭頂交織,把陽光完全擋在了樹蔭外。最奇的是樹枝上垂掛著無數條白卷軸,上面都提著酣暢淋漓的墨寶,長長地垂在地面上,一道道把院子切割開來,造了一座紙迷宮。
  百里青釗仔細地看著那些書法作品,驚覺每一個作品都是一個不同的風格,有的煢煢孑立,有的通達順暢,有的虯勁有力,有的劍拔弩張,有的乾瘦奇崛……
  於是一路看下去,漸漸的忘了時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猛地發現前方一座高高的白色方塔,裏面燈火輝煌,門前的石階上立著兩個紮著丫髻面目十分秀美可愛的小童,正對著百里青釗甜笑,“百里公子,主人等您好久了,請進吧!”
  “失禮了……”百里青釗不由紅了臉。
  塔中一塵不染,雪白的磚地,似是某種玉石。
  空曠的大廳裏四壁燃著巨燭,正中央擺著一個巨大的紫檀木書桌,桌上一幅繪了一半的畫,上面是一株深山裏的幽蘭,靜靜地綻放著秀麗的顏色。
  雖未完成,卻意境幽遠,寥寥幾筆,便將幽蘭的美與幽繪了出來。而山谷的寂寥清靜,也傳達的十分到位。
  這時,一個渾厚的聲音遙遙地傳來,“百里公子,請上來。”
  聲音很悠遠,就如在空谷中傳來的一般。
  百里青釗聽到聲音,就像著了魔一般,循著聲音就上了樓梯。
  
  承平郡還算十分繁華,百里青鋒領著林笑一下船,等在岸邊的前面一撥龍衛和侍衛就迎了上來。眾人上馬行了一陣,只見一座城牆有些破損的中等城市出現在眼前,城門也有幾個穿著破舊的兵丁衣服的守門的,看到眾人,立刻卑躬屈膝地迎了出來,直接門也不守了,就把眾人領導了郡驛,不一會一個胖子就領著一大堆人坐著轎子趕過來,想來就是那個什麼郡守李富了。
  那李富一身白肉,坐著轎子居然也出了一身酸汗,身上還穿著大昊發的官府,衣服窄了,勒得身上一道一道的橫褶子。
  “下官承平郡守李富叩見百里大將軍、敏孝親王……”李富擦著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百里青鋒含著笑,親自將李富扶起來,親切地道:“李郡守不必多禮,本官與王爺只是路過此地,你們不必聲張,也不要緊張。”
  “是是是……”李富立刻受寵若驚,一迭聲地道,一雙綠豆小眼看著百里青鋒,“下官這就去安排酒飯,嘿嘿嘿,承平郡雖是小地方,但是也是知道禮節的,大將軍和親王殿下臨幸小地,實在是下官十世修來的福分,呵呵呵,”看著林笑,臉上又堆出滿臉笑容,吃吃笑著,“下官以前在獨孤太師家中做過清客,曾經見過殿下和大將軍呢……殿下丰采更勝往昔啊……”說著喉頭咕嚕一聲,吞了口口水。
  “原來還是鄴都古人,緣分,緣分呀!”百里青鋒笑眯眯地看著他,“你是什麼時候到承平做的郡守呀?”
  “去年十月份,呵呵,小人立了個小小功勞,太師便讓小人作了郡守了。”李富嘻嘻笑道,又擦了一把油汗。
  “哎呀,你的家人都還在上鄴麼?”百里青鋒立刻道:“可都遷過來了?”
  “提起此事下官就傷心呀,本來打算上任三月就把家人遷來,誰知太子和六殿下就把鄴都給圍了,可憐我的老娘和婆姨,困在城裏,後來去找得時候都找不到了……”李富哭喪著臉說,“沒奈何,小的這不今年又成了家,咳咳,心酸啊。”
  “家人只是失散了,以後還有機會相聚的,你也不要太傷心,要抱著希望才是。”百里青鋒假惺惺地勸道。
  “只可惜我那八十歲的老娘,剩下那黃臉婆姨和家裏兩個賠錢貨丫頭倒不可惜。”李富搖著腦袋歎道。
  林笑立刻皺了下眉頭,暗道這李富怎麼如此無情無義,老娘失散了他只說句可惜,自己妻子女兒他卻叫成“黃臉婆”和“賠錢貨”,還“毫不可惜”?!真真混球!
  百里青鋒笑眯眯地看著他,道:“看來你把這承平郡管理的不錯麼,你自己也吃的挺好,看來,你還是很有能力的。”
  李富立刻來了精神,道:“小人別的不敢說,說到管理一方百姓,那是甚有心得……”當下得吧得吧說了一堆廢話,眾人聽的直打呵欠,他還滿頭大汗地在自誇,百里青鋒倒是笑眯眯地,絲毫不顯厭倦。
  李富說了一大通,終於說累了,也沒詞了,這才滿面紅光地看著百里青鋒,就像看著自己主子的狗一樣,恨不得使勁搖尾巴舔鞋底。
  “我聽說,你和此地的神教關係也處得十分和睦。”百里青鋒笑眯眯地說。“不錯。不錯。”
  李富立刻又來了精神,道:“啊,東天王于善寶就在我們郡設法壇坐鎮,給我們郡裏百姓造了不少福啊!”
  “是麼?”
  “下官也入了教,居然還身有慧根,蒙天王青睞,還腆列門徒之首,呵呵呵……”李富笑嘻嘻地說著,十分得意。
  “甚好,甚好。”百里青鋒笑呵呵地拍拍李富的肩膀,道:“有機會本將軍也見識一下天王風采。”
  “哎呀,好巧啊,今晚上天王就要設壇,星君降臨俯身,給百姓驅邪消災呀!”李富立刻大喜,道。“一會我們用了酒飯,就去一同看看天王的神壇吧!也給您二位求些聖水神符,天王一定會樂意的!”、
  “甚好,甚好。”百里青鋒笑眯眯地道。
  林笑冷眼看著,心道好什麼好,李富你個蠢豬,招了煞星上門了還不自知呢。
  
  龍煊燁看著籠中的畫眉,面上顯出一絲寂寞。
  “主人,少君已經到了承平郡,看樣子,百里似乎想找太平道的麻煩。”六出張開眼睛,靜靜說。
  “知道了。”
  “百里青釗和白鼎嶽都到了迷境中了。”六出又說。
  “你猜,這二人誰會得到證心石?”龍煊燁微笑著側身道。
  “以臣看來,白鼎嶽似乎身上清奇之氣甚重,甚有慧根,想必文君對他會高看一眼。”六出笑眯眯地說。
  龍煊燁微微一笑,道:“朕卻要賭百里青釗會更受文君青睞呢……”
  六出一怔,道:“怎麼可能,此人胸懷不闊,凡事多思多慮多計較,心機稍嫌深沉了些。不是有仙根的人呀!”
  “你卻忘了,當年那人,卻不就和百里青釗一般……”龍煊燁微微一笑道,“文君愛的就是那類型呢!”
  六出聞言不由恍然大悟,道:“不錯,不錯……”
  龍煊燁笑眯眯地看著畫眉,輕輕嘬唇為哨,逗弄著鳥兒,“我們且耐心等待就是。”
  
  吃了豐盛的晚飯,百里和林笑等人就在李富的帶領下,出了驛站,向著城心走去。
  天也已擦黑,街上亮起了燈火。
  倒也別有一番繁榮景象。
  想來此地接壤大昊,又近水,交通發達,往來經貿繁榮,又沒有出現瘟疫,是以未受什麼打擊。
  街邊也不少小商小販叫賣著各種生活用品吃食玩器。
  這時候已經到了城中心,只見人們已經聚集起來,一個個圍著一個大臺子,拖家帶口,扶老攜幼,人聲鼎沸。
  李富一來,無數人都站起來行禮讓路,百姓們都把右拳抵住心口,低垂著頭,一幅恭敬模樣,此時李富換了個人一般,鼻孔朝天,看也不看眾人,當先進了場。
  林笑冷眼看著他的做派,暗道著李富不知死活,做了土皇帝還以為自己可以無法無天了。
  這時眾人都到了最前排,一溜穿著錦緞華服的人給李富讓著座,一個個油光滿面,腦滿腸肥,林笑暗道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是那些有錢人得利。
  就算是進了邪教,也是他們坐著,布衣百姓站著。
  這時候一陣鑼響。上臺來幾個人,說了一番什麼天君賜福,眾人納福的話,繞著場子走了一圈,接著就支上一口大油鍋,鍋裏注著油,鍋下燒著火,一個壯漢開始脫衣服,幾下就脫的只剩下一條犢鼻褲。
  林笑等人傻眼地看著他,接著就聽見此人大喝了幾聲,拉開架子打了一套拳,倒是虎虎生風,唬人得很。“這是我們五師弟,一身神功,水火不侵。”李富笑嘻嘻地跟眾人介紹著。
  百里青鋒面上顯出一絲詭異的笑,也不做聲。
  這時候鍋裏的油已經開始冒泡了,那大漢叱吒著喊了幾聲,就邁腿進了油鍋。眾人一陣咂舌,大漢在鍋裏又撩了撩油澆在身上,接著對著眾人團團抱拳,一下子跳出油鍋,百里青鋒微微一笑,這時候那個打鑼的趕緊用力敲鑼,於是只見百姓們轟然喊著“神君降臨,天佑世人”的口號,從懷裏掏出銅錢鋪天蓋地地扔向臺子,李富等人紛紛站起來,也掏出銀子仍上去。
  “誰撒的錢多,受的福越多啊!”李富一把扔出個銀元寶,林笑不由撇了撇嘴,暗道,你當這是戲臺子呢……真是,這人要是在街邊賣藝的話,這一套頂多收一點大錢。
  誰知百里青鋒卻拿出一錠五兩的大元寶,對著油鍋扔去,銀子在空中劃著一道銀亮的弧線,“啪”砸在油鍋上。
  “哢”,油鍋立刻碎了道口子,接著晃晃悠悠地“咣當”一下栽倒在臺子上,“噗”……鍋翻油傾,臺子周圍的人嚇得全跳了起來,孩子哭大人叫,不少人砰了一臉油,慘叫了幾聲,接著都狐疑地摸著臉,“呀,沒事!沒事!油不燙!”眾人歡呼著,臺上打鑼的和那洗澡的漢子都紅了臉,鍋裏的油沒了,卻露出厚厚的一層白膏。
  “果然是鋪了石灰的……”百里青鋒冷笑著道。
  這時候人群裏傳出來一個聲音道:“什麼天官賜福!這有油鍋裏不是石灰麼!騙人的!騙人的!”
  臺上的人立刻臉色發白,台下的人也都轟然,還有好奇的跑上去抓了一把石灰,道:“真是石灰呀!難怪油一點都不燙……”
  這下場面尷尬了,正亂著,忽聽一群人高叫著“東天王駕臨,神教教眾跪迎……”
  接著就見一道亮光由遠處慢慢移了過來,一排小童,在前面提著燈籠,後面一個人高冠道服,大袖飄飄,居然從天上飄了過來!
  百姓們一時間都靜下來,不知是誰先喊了聲“拜見神王”,就忽啦啦跪了一圈。
  百里青鋒等人站在不動,身邊所有人都跪下之後,眾人立刻顯得十分突兀,李富大急,扯著百里的衣襟,滿頭大汗地說:“將軍快下跪迎神王啊,不然神王怪罪下來就壞了……”
  百里青鋒冷笑著眯起眼睛,眼看那群人越來越近,手輕輕拔下林笑頭上的玉簪,啪地一聲射向天空,緊接著,眾人只聽見“嘣”地一聲巨響,接著就聽見天上小童與那道袍人一起尖叫,接著就見他們從天飛速落地,“咣”“乓”,慘呼聲響起,只見那大人已經是血流滿面,幾個小童嗷嗷哀號著,顯見的是骨折了。
  臺上剛才表演油鍋洗澡的大漢和敲鑼的人急匆匆奔下臺子,扶起那人,卻見那道袍人竟然胸口一個大血洞,眼見得已經死了!大漢登時大哭起來:“于大哥……”猛地站起來,狂呼道:“誰,誰下的黑手,打死了我于大哥?!”
  百姓大亂,議論紛紛,百里青鋒看著他們,冷笑起來:“神君降臨麼?哼哼……”
  
 


第七十四章 你的眼神出賣了你的心

  就在眾人都發愣的瞬間,百里青鋒微微擺了擺手,身邊的幾個侍衛猛地竄上臺去,幾下就將臺上那兩個人捏碎了喉頭,那個在油鍋裏洗澡的壯漢都沒來的及喊叫,就死於非命,接著台下在前排坐著的一群人也被百里家侍衛們包圍起來,李富嚇得跪在百里青鋒腳邊,渾身撲簌簌發抖。
  “李天王,上臺去吧!”百里青鋒對著回雪一使眼色,百里回雪一把提起李富的後脖領子,扯著他就飛身上了台。
  “各位鄉親,于善寶等人冒充天王,欺瞞信眾,委實罪大惡極,今日上天降罰,讓他死於非命,郡守李富才是真正的星君,奈何被於善寶以惡咒封印了靈台,今日神使解除李天王的封印,從此東天王重新確立,李富,接受神使的冊封!跪下受封!”百里回雪一把將頭暈腦脹的李富按趴在地上,百里青鋒輕輕一點足尖,使了個梯雲縱,身子直直從平地升起,穩穩落在臺上,百姓們不由一起驚歎了一聲,正自驚疑不定間,這時台下有機靈的已經跪下,大喊著“恭迎神使”,這麼一忽悠,百姓們立刻都跟著大喊起來,撲通撲通跪下。
  “神帝有詔,令爾為東王,號令一方,造福蒼生。威儀孔時,歲日雲吉,欽此。”百里青鋒手在李富頭頂一拍,隨即手在虛空一托,李富肥胖的身體竟然隨著百里青鋒手的動作慢慢升了起來,百姓們一起倒抽一口冷氣,李富嚇得僵在半空中一動不敢動,眼含一泡濁淚看著百里青鋒,顫聲說:“謝……謝恩……”
  百里輕輕按下手臂,李富也慢慢降落下來,站在臺上,腿腳一軟,差點再次癱倒在臺上,百里回雪一伸手抓住他腰帶,低聲說:“站穩了,笑!向下麵揮手!”
  李富哭喪著臉,做出一個難看無比的笑容,對著台下揮動手臂,“叩拜新天王!”不知到是誰宏亮地大喊一聲,百姓們立刻怦怦叩頭,口裏還大叫著“叩拜新天王”……
  百里青鋒冷笑著掃了台下第一排那些大戶們一眼,百里回雪立刻道:“新天王已冊封完畢,神使有話要問諸位貴人……請隨新天王一起去郡守府議事。”說著一揮手,台下的一眾侍衛把那些貴人全都押在一起,推搡著向郡守府走去。
  林笑看得心潮起伏,看著百里青鋒,暗道他到底使了什麼手段,瞬息間就把這太平道東王的人馬給一鍋燴了?
  “神使有命,神教教眾今日各自回家,明日接受神使令,重新接受賜福!”百里回雪高聲道。
  百姓們議論紛紛,不過最終都散去了。
  百里青鋒看著李富,目光冰冷。
  李富腿一軟,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顫抖著聲音對百里青鋒說:“將軍饒命……小人全……全聽您的吩咐……”
  “剛才那些人,就是太平道在你郡中的所有高層人物了麼?”百里青鋒冷冷地問道。
  “是,是,一個都不少,全都在……”李富擦著額頭的汗,一迭聲地說。“剛才死的兩個是於善寶的二徒弟和五徒弟,他們倆以前就跟著於善寶,我們都是他後招的弟子,其實都是湊數的,湊數的……”
  “一會你把所有人一個一個指給我看,我要挨個問話。”百里青鋒看著李富,面上露出一個陰沉的笑容來,輕輕拍拍李富的胖臉,和聲說:“別怕,我這是給你一個大榮華富貴,不是害你。”
  李富驚魂未定,看著百里青鋒恐怖的殺氣騰騰的笑容,嚇得又撲通一聲跪下了,連聲說:“將軍饒命阿,小人不要榮華富貴,只要您放過小人,小人做牛做馬都願意……”
  “我不缺牛馬。”百里青鋒看著他冷冷道。“你這身肥肉倒像頭豬。”說著面無表情地哼了一聲,“我知道你是獨孤老狐狸的人,但是今日起,你要改個主子了……”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紅色的瑪瑙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藥,一捏李富的下巴,就把藥丸送進了李富的嘴裏,李富面色剛變,百里青鋒對著他胸口就是一拳,“呃……”李富一下倒嗆一口氣,那粒藥咕嚕一聲就被吞下了肚子。
  “這……這是啥啊……”李富兩手捏住自己的喉頭,失聲尖叫。
  “知道獨孤家的‘舍心丹’麼?”百里青鋒微微一笑,李富立刻臉色如土,渾身篩糠似的顫抖起來,一下子癱軟在地,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這叫‘忠正丸’,‘舍心丹’當年就是參考忠正丸研製的,不過舍心丹的藥效溫和了些。”百里青鋒呵呵笑著,看著李富,“此藥每季發作一次,若無解藥,四日內心肝具被蠱蟲啃噬殆盡而亡,恩,死相難看。當然,死前的痛苦也不小。”林笑聽著百里青鋒的話,不由打了個寒顫。暗道他還真能唬人。
  “以後,你要好好為我辦事,若是稍有不盡心的,我可就要懲罰你了。”百里青鋒笑呵呵地看著李富,拍拍李富的大胖臉,道:“起來吧,只要你聽話,會長命百歲的。”
  李富哆嗦著,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臉色憔悴。
  “獨孤老鬼派在你身邊的人是誰,告訴我。”百里青鋒微笑著問。
  “是……是我新娶的那房婆娘和她家人。”李富顫聲說。
  “好,很好。”百里青鋒看著他笑了,“現在,我們去見你那些太平道的同僚吧!”
  “……是……是……”李富堆起僵笑,當先引路。腳下卻不住蹣跚。
  
  百里青釗一步一步走上鋪著白色長毛地毯的樓梯,樓梯是旋轉式的,螺旋向上。
  第九十九級的時候,他終於站在了一個比一層的大堂更開闊的廳堂裏。
  四面牆壁都是浮雕,浮雕的內容繁複,似乎在講一個古老的神話故事。
  室內沒有其餘的擺設,只有一排排烏木書架,堆滿了書,不見人。
  “有人麼?”百里青釗試探著叫了一聲。
  “請向裏面走。”那個低沉渾厚的聲音冒出來說。
  百里青釗走過幾排書架之後,忽然聽見那個聲音說:“右轉。”
  百里青釗一看,自己已經站在了兩排書架之間,當即轉向右方,誰知迎面居然是一面鏡子!
  鏡子裏站著個一身白衣,面色有些茫然失措又極力掩飾的青年人,百里青釗看著自己在鏡中的影像,不由猶豫了一下,朗聲道:“前輩,前方是塊鏡子,晚輩真的要從此處過麼?”
  “前方是何物?”那人微笑著問。
  “鏡子。”
  “非也。”那聲音含著笑意道。“並不是鏡子。”
  百里青鋒目光一動,也笑道:“不錯,不是鏡子,前方阻途的乃是在下自己。”
  “呵呵呵……”那人朗聲長笑,“既然知道前方阻途的不過是自己,還不快破去虛影,來見老夫?”
  百里青釗微微一笑,手裏握住那塊龍天一給的玉牌,向著鏡子直直走了進去。
  一片水紋蕩漾,百里青釗的身影完全沒入了牆中的鏡子裏,一陣銀光閃過,鏡子與百里青釗都不見了蹤跡!
  
  郡守府的花廳內。
  百里青鋒和林笑坐在上首,慢慢啜著茶。
  下麵跪著一幫太平道在承平郡的高層分子。
  李富一邊擦汗,一邊給百里青鋒一一介紹眾人。
  “這是神教總部派遣的西城分舵舵主,地窮星劉煥章。”李富沒精打采地指著一個穿一身朱袍的二十多歲的白臉漢子,道。
  百里青鋒抬了一下眼皮,嗯了一聲。
  那白臉漢子劉煥章額上青筋暴跳,忽地站起來,指著百里青鋒道:“你是哪位神王座下的神使?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百里青鋒看著他,目光冰冷,李富趕緊斥道:“休得無禮,神使乃是上天神帝派來的使者,就算是教主見了神使都要下拜叩頭的!你這狂徒怎敢質疑神使?”
  “教主乃是神帝之子,堂堂紫微星君,怎麼可以向他叩首!你糊塗了吧!”那劉煥章指著李富道。“我在教主身邊伺候多年,從沒見過此人!”
  “你才糊塗了!”李富一巴掌打在劉煥章臉上,撇著嘴道:“什麼神教神王的,你還敢拿出來唬人!今天於善寶從天上掉下來了你看不見?還想蒙誰?我告訴你,這屋裏都是明白人,可不是那些傻瓜百姓,你才給老子睜開眼瞧清楚,再敢拿什麼狗屁神教說事,老子現在就宰了你個混球!”
  劉煥章白臉漲得通紅,百里青鋒看著李富張牙舞爪,不由微微一笑,輕輕放下茶盞,好整以暇地整整衣擺,淡淡道:“什麼宰不宰的,說話那麼粗鄙。”眼睛看著百里回雪,微微一使眼色,百里回雪立刻掏出一個“忠正丸”的瓶子,從裏面倒出一粒藥丸,小心地剝掉了外面那層黑色藥皮,露出裏面黃色的內核,捏著劉煥章的下巴就把藥丸扔進了劉煥章嘴裏。
  “咳咳咳……”劉煥章白著臉乾咳,“你們……給老子吃的什麼……”
  “好東西。”百里青鋒笑眯眯地說。“來呀,給在場的每一位都發一粒吃。”
  百里回雪和幾個侍衛立刻都從懷裏掏出“忠正丸”的瓶子,挨個給在場的人灌藥。
  眾人連咳嗽帶流淚,一個個都知道這不是好事,可摳嗓子眼也吐不出來了。都悽惶地看著百里青鋒,心中惴惴。
  “這藥叫做‘忠正丸’,裏面有一條小小的蠱蟲,一被你們吃下去,就會進入你們的血脈中隨血遊走,四個月之後,若是沒有藥物壓制蠱蟲,它就會迅速長大,然後在幾日之內啃吃你們的內臟為食,呵呵呵。”百里青鋒笑眯眯地看著面色巨變的眾人,好整以暇地說:“我保證,那種死法很痛苦。”眨巴著眼睛,把臉轉向劉煥章,道:“這位劉兄弟,剛剛吃了一個剝離了藥物的蠱蟲卵。一會,估計會很痛苦……”面上忽然一冷,道:“你們就在這裏看著他怎麼死掉的,記住他的樣子,好好想想,你們該怎麼做。”
  然後看著人叢中一個身穿大紅福字衣的中年胖子說:“你就是南城分舵的張大有?”
  “是是是,小的正是張大有!”那胖子一下子跪在地上,不住向百里青鋒磕著頭,顫聲說:“小的家中世代經營賭坊,到小的這裏都是第三代了,小的早知道那個太平道是個裝神弄鬼的邪教,可是如今他們勢大,小的也想撈點好處,嘿嘿嘿,對他們是毫不忠誠的……”
  “你是怎麼巴結上那個什麼女天王的?”百里青鋒掃了他一眼,淡淡問。
  “那個魚籃觀音李珍娘是個騷貨,小的早年在白練河遊歷的時候還上過她的花船呢!也算她的老相好了,這次我和南天王地盤上的宋老六爭開賭坊,我就送了她五百兩黃金,還有幾匹綢緞,她就幫我跟那幾個假天王,假教主說了好話,還認了老子一個乾兒子,操,不要臉的很!”張大有立刻罵罵咧咧地說。“不過他們答應我以後給我排位,將來讓我的賭坊開到南天王地盤上去。也算幫了我一個忙。”
  百里青鋒不由哼了一聲,張大有趕緊趴在地上磕頭,道:“小的江湖路數熟,知道‘忠正丸’的利害,小的不敢有一點不忠,從此就是主人的一條狗,您讓小的咬誰小的就咬誰!只求您按時賜解藥給小的,小的就心滿意足了。”
  百里青鋒看著他,微微笑道:“你倒很機靈,不愧是開賭坊的。”
  旁人一見平日裏眼高於頂誰的帳都不買的張大有都這般模樣了,當下都怕了,一個個都跪下來,不住向百里青鋒磕頭,叫著“主子”。
  這時劉煥章忽然嚎叫起來,身子不住在地上翻滾,哀叫,兩個侍衛用腳踩著他身子,劉煥章拼命掙扎,也動不得分毫。
  百里冷冷看著他,面無表情,林笑又驚又疑,暗忖莫非這藥丸竟然真的是那種蠱藥?百里青鋒真的給眾人吃了這種藥以控制他們?
  眾人眼看著劉煥章好好一條漢子,忽地臉色青紫,眼神痛苦,口中呵呵哀嚎,不由都心下恐懼,一下子四散開來,把劉煥章露出來,全瞪大驚恐的眼睛看著他痛苦情狀。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劉煥章開始口鼻流血,口中的哀嚎聲也弱了,面色青紫,四肢抽搐,大小便流了一地,百里青鋒皺了皺眉頭,揮揮手:“髒,殺了。”,那兩個踩著劉煥章的侍衛得了暗示,立刻腳下用力,一個踩著劉煥章胸口,一個踩著劉煥章咽喉,一陣骨頭碎裂的喀喇聲過後,劉煥章一命嗚呼。
  廳中眾人立刻一起尖叫了一聲。有人嚇得直接尿了褲子。
  林笑蹭地一下站起來,憤怒地看著百里青鋒,怒道:“你……”
  百里青鋒微微一笑,道:“回頭我再跟你解釋……”
  林笑看著百里青鋒,心中惱怒,但是又無奈,只好砰地一聲重新坐下。
  百里青鋒掃視了廳中眾人一圈,慢慢道:“你們看到這個姓劉的下場了,別的廢話我也不多說,以後,你們好好輔助李富,把此地的勢力收攏了,我會留下人指揮你們,你們要完完全全地聽我留下的人的命令,否則,就和那個死人一個下場。”
  眾人立刻對這百里不住磕頭稱是。
  百里青鋒看著李富和張大有,道:“以後,我還有很多借重你二人的地方,今日就先賞你們一人一粒解藥吧,8個月之後,我會派人再送藥給你們的。你們好好表現,我很期待啊。”
  兩人顫抖著接過兩粒藥丸,心知如若有一點做錯,只怕就一命嗚呼了。
  百里青鋒看著眾人:“明日開始,你們各自收攏自己的勢力,宣告於善寶逆黨的罪行,召集百姓批判于善寶的惡行,然後頌揚李富的仁慈,收攏民心……”
  吩咐了一大堆,眾人全都點頭稱是。
  百里想來想去沒有什麼遺漏了,才滿意地帶著林笑等人離開。
  
  百里青釗眼前大亮,一陣刺眼的白光閃過之後,竟然到了一個鳥語花香的桃源勝地。
  太陽耀眼,天空湛藍,綠樹蔭蔭,阡陌縱橫。
  一條巨大的泛著碧光的大江在不遠處奔騰,一個身穿青衣,頭頂箬笠的釣者,正在江邊的矮崖上垂釣。
  百里青釗愣了一下,放輕了腳步走過去。
  向著釣者的背影深深一鞠躬,道:“拜見前輩。”
  “你來了?”那釣者揭下箬笠,微笑著看向百里。
  釣者面目清臒古雅,一雙眼睛碧若江水,悠遠深沉。
  百里青釗只看了一眼,心中就一震,直如被那雙眼睛看透了靈魂一般凜然生懼。
  “果然……”釣者看著百里青釗,歎了一聲,道:“是天一讓你來的,對麼?”
  百里青釗輕輕點點頭。“只是晚輩並不知道為何要來。”
  “你來,只因為,時機到了……”釣者淡淡道,隨即一指江水,道:“你看這江水像什麼?”
  “……”百里青釗一愣,看著江水,苦笑道:“這江水擾攘奔騰,就如喧囂浮世。”
  釣者微微笑了,“在我眼裏,這江水卻和緩安順,如時光般安靜地流逝。”
  百里無語。
  “你可知你們我看這同一條江水,為何感覺不同?”釣者微笑著問。
  “恕晚輩愚笨……”百里青釗尷尬地道。
  “只因心境不同。”釣者笑道。“你心躁動,我心安泰。同樣的東西,在心境不同者眼中,得到的感覺是不同的。”
  百里青釗不由深深點頭。
  “你用君主的眼光看一件事,和用臣子的眼光看一件事,得出的結論或許截然相反。”釣者道。“君子和小人,男人很女人。老人很孩子,出家人和在家人……每個人看待事物的角度立場都不同,所以,人的思想千變萬化,最難捉摸,也最難統一。但是有一點是不變的,”釣者看著百里青釗說:“當你的心放在比別人低的位置上時,你的見解永遠不會超過心放的高的那個人……”
  百里青釗一愣。
  “你想超過百里青鋒,只有站在比他高的位置上,用比他高的見解和眼光來看待問題,才能超越他。”釣者目光一閃,道。
  “……”百里青釗無言地看著他。
  “其實,這天下並無出你心外之物。”釣者微笑著道。
  “既然天下無出我心外之物,那麼方才入塔時,見前輩繪的一幅空谷幽蘭,在寂靜山谷中自開自落,此花開落皆不為我,於我心又何相關?”百里青釗眼神一動,問道。
  “你未見此花時,此花與你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釣者笑眯眯地道。
  “你這是詭辯。”百里青釗忍不住道。“我也不過和花一般存在,焉知我不是花心之物?又焉知我與花不是個不相關,皆為無心之物?”
  “你我花樹空谷此江……甚至整個宇宙,皆不過是鴻蒙心中一斷夢幻,花不在你心外,你我也不在鴻蒙心外。”釣者微笑著說。“你說我乃詭辯之學,我倒要告訴你,詭辯學才是你最需要的學問,才可助你實現你的野心。”
  “……”百里青釗默然無語。
  “我處有《鬼穀》三卷,傳授與你。”釣者說。“但能熟練運用,日後必為一代名臣。心中抱負,皆可達成。”看這百里青釗,“你回去時在第十五格書架處取一褐色方匣,內有書三卷,並一小石。書你自行留下,石你轉送天一。”
  “好。”百里青釗向釣者深深施禮。
  眼前光線猛地一閃,恢復視覺後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站在剛才的書架間了,一扭頭,果見一個褐色方匣放在書架上,當下打開,裏面三冊薄書,一塊七彩的小圓石壓在書頁上。
  書封皮上寫著《鬼穀方略》,當下忍不住翻開,只見第一頁上便寫著:捭闔篇第一。粵若稽古,聖人之在天地間也,為眾生之先,觀陰陽之開闔以命物,知存亡之門戶,籌策萬類之終始……
  百里青釗大喜,合上匣蓋,抱著匣子興沖沖地下樓。
  “真乃古今奇書也!”
  
  林笑一路默不作聲地走在百里身邊,進了驛站回到房間,忍不住發作開來。
  “你怎麼能隨便殺人?還是虐殺?!”林笑怒道。
  “不過是個邪教的教徒而已,那不過是恐嚇那些人、順便除掉釘子的手段罷了。”百里青峰微笑著說,“對那些奸佞邪徒不必心軟。”
  “邪教?我看你比邪教還邪!”林笑不由怒道。“簡直是不分青紅皂白就……”
  “我們不如打個賭,此人死的絕對不無辜,像那個於善寶一樣,那個劉煥章一定也作了不少惡。”百里青鋒看這林笑,正色道:“明日開那批鬥大會,正好可以讓你知道知道邪教的可恨之處,你就知道自己錯怪了我,不值得為他們可憐了。”
  “……”林笑不由不語,道:“油鍋那個我就不問了,那個於善寶從天而降是怎麼回事?”
  “呵呵呵,”百里青鋒不由笑了,討好地伸手過去摸摸林笑頭髮,“其實也很簡單,他們在臺子那不是立了好些高杆子麼,其實他們在台側和他的住處間掛了十幾條黑色的鐵索,然後再在腰間掛個鉤子,把自己吊起,由人控制著升起,慢慢滑到臺上。”百里青鋒解釋說。“我用你的玉簪打斷了中心處承力的鐵索,他們自然就全部掉下來了。”
  原來是威亞!林笑不由好笑,這幫傢伙還真是能裝神弄鬼,為了表演神跡,都鼓搗出威亞來了。
  “那個於善寶也是你殺的?”
  “啊,那個就純屬意外了,我沒想到玉簪打斷了鐵索之後會轉頭射在於善寶身上。”百里青鋒眨巴著眼睛說:“其實,本來我還想抓住於善寶,好好整治他一番,讓他透露些機密呢。”
  “你真的覺得很可惜?”林笑看著他,譏諷地問。
  “啊,真的很可惜呀……”百里青鋒攤開手,聳聳肩,嘻嘻一笑。“不過也好,李富好控制,這幫人裏也沒什麼需要我費神的人物。”
  “你為何要控制他們這群人?”
  “這個麼……”百里青鋒沉吟了一下,微微一笑說:“此地接壤大昊,貿易往來,消息流通皆十分發達,實為一處重鎮,不控制在我手裏,我還真不放心。”看這林笑,道:“你那父皇篤定了你半月即會返回,必是有所依仗。我控制的越多,保護你的力量就越大。”
  林笑不由默然。
  過了一會道:“那你也沒必要學那邪教,矇騙無知百姓吧?”
  “呵呵呵,你不懂,白鼎臣已經把那邪教拉攏了,我要想掌控白鼎臣的動向,就得從他最薄弱的環節下手——太平道乃是魚龍混雜,人員素質最差的一點,若能好好利用,必可成全大功!而且,此時分裂太平道勢力,一方面可以擴大我的勢力,另一方面也可打擊太平道,使其減慢擴張速度。他們發展的太快了,我現在就是要在他們內部點一把火,讓他們和李志宏分心眼,開始狗咬狗,那時候,就可以分頭擊破了。”百里青鋒冷笑著說。“不是只有白鼎臣才會利用人的,嘿。”
  林笑不語,過了一會,道:“你的勢力再擴張,就不怕更加令龍煊——我父皇忌憚麼?”
  “就是要他忌憚才好。”百里青鋒說。手輕輕撫摸著林笑得頭,“他很快就會逼著我去做他的炮灰先鋒,我不多給自己找點替死鬼,怎麼保存我真正的實力呢?”
  林笑看著百里青鋒,緩緩搖著頭,說:“你說謊。”
  百里青鋒一愣。
  “你的眼睛出賣了你的心。”林笑一字一字說。
  
 

第七十五章 深淵釣魚垂香餌(上)

  “我的眼睛出賣了我的心?”百里青鋒不由眯起眼睛,看著林笑,面色漸漸變得有些奇怪。“你為何要這麼說?”
  “你的話不盡不實。”林笑看著百里青鋒,慢慢說道。
  “……”百里青鋒沉默了一會,隨即一笑,道:“對你,我無須隱瞞。”
  “不,你為何不告訴我,你要收攏蕭地的所有勢力,你,打算借這個機會與大昊分疆而治?”林笑看著百里青鋒,說。“我才不相信你想永遠做大昊的安南侯。”
  “……”百里青鋒看這林笑,過了一會,才笑了一笑,道:“若是情勢逼人走,和大昊分疆而治也未嘗不可。只是,百里家族雖以我為族長,但卻並非什麼都由我說了算的,我的任何決策都要經過長老堂的決議,通不過的話,就算我一人有心行事,也是調不動百里家族的主力的。”
  林笑不由抬起頭來,看著百里青鋒。
  “不過你不必擔心,你我之事,是早已被長老們同意的,我們回到上鄴之後,我就請祖父為我主持一個過繼儀式,我已經選定了大哥家的四子福臨為嗣。只要我有了嗣子,我們的事,便不礙家族的勢力。而且,大哥乃是二伯之子,二伯會全力支持我們的。”百里青鋒對林笑柔聲說。
  林笑默然,過了一會才道:“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打算如何處置那些邪教的人?”
  “……”百里青鋒撫著林笑後背的手不由一頓,過了幾秒鐘才說:“這種事,我還沒什麼打算,若是他們冥頑不靈,自然消滅就是,若是都很知機,那麼留他們一命也無不可。走一步算一步唄,現在怎麼好下定論。”
  林笑不語。
  室內的油燈籠著昏黃的光暈,林笑忽然覺得很累很累。
  “你曾經對我說,你帶我回家。”林笑盯著油燈,癡癡地說。
  百里青鋒看著他,目中現出一絲愧疚之色。
  “可是現在我覺得,天地喜樂都在,唯獨沒有自我……”林笑歎了一聲,百里目中一痛,伸臂將林笑拉進懷裏,用吻堵住了林笑的話語。
  
  “想不到,文君竟然將鬼穀十三篇傳給了百里青釗。”六出歎了一口氣。
  “朕輸了呢……”龍煊燁也歎了口氣。
  “主人贏了,文君不是將證心石傳給百里青釗了麼?”六出微笑道。
  “可那並非因文君想將此石傳給他選擇的繼承人……他只是知道朕希望他將此石給百里青釗。”龍煊燁輕輕搖了搖頭,“文君真正選擇的繼承人是白鼎嶽,他不光將‘補心玉’給了白鼎岳,甚至連自己魂玉都剖了一半,加持在白鼎嶽靈海。”
  “啊……”六出不由歎了口氣,道:“想不到,這麼幾年,文君竟然想開了。”
  “本以為,百里青釗肖似那人,文君定會為此青睞,誰知文君竟然真的已放下塵緣,開釋萬物了。”龍煊燁搖搖頭,“倒是朕選了百里青釗去打擾他,行止有損天家風度了。”眯起眼睛笑著道:“不過,得到了證心石,這百里青釗會入魔還是入聖,就很讓人期待了。”
  六出也笑了。“不管是入魔還是入聖,都會成為百里青鋒的絆腳石,這是不會錯的。”
  龍煊燁悠然笑了,道:“百里青鋒阿,他現在做的事,讓寶寶開始怕他了呢……”
  六出看著龍煊燁,點頭說:“他太心急了。凡事操之過急,總不是好的。而且,他還以為少君是當初的麒光殿下,做事全然不避諱少君,這就是他自己的失誤了。”
  龍煊燁默然,輕輕閉了一下眼睛,歎道:“朕本想,讓寶寶冷靜一下,好好探索一番自己的心內真情也好,可是現在忽然很後悔,朕,是不是把他推到風口浪尖上去了呢……他貌似堅強,其實是個很脆弱的人。”
  “陛下放心吧,老奴倒覺得,少君貌似柔弱,其實綿裏藏針。他若被逼到無路可退,會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當初,”六出一笑,道:“能有勇氣面對鳳後,並有決斷,就可見少君為人並不柔弱。主人放心吧。”
  龍煊燁輕輕頷首,“但願吧。”
  “老奴現在擔心的倒是六殿下。”六出看著龍煊燁,說。“太子和那曲靈煙之事,早晚會刺傷殿下,他這段時間很恍惚,老奴怕白虎神君之體反而會影響他的精神走向。”
  “既是白虎轉世,必然會陷入殺伐,絕情斷欲,是他的歸宿。他是註定要走上毀滅殺道的人,與其讓他沉迷婦人之仁,不如讓他及早醒悟,走上自己真正該走的道路。”龍煊燁淡淡說道。“若是他連這小小情關都過不去,還做什麼白虎神尊的繼承人?”
  六出輕輕垂下眼簾。
  “朕知道,白虎神君是你心愛的弟子,你擔心他也是正常,可是他總要面對這些劫難,否則,怎能成為如白虎神尊那樣的至尊不滅之體?”龍煊燁看著六出,和聲說。
  “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可走,並不是一定要像自己的父輩一樣,走他們的老路。”六出看著龍煊燁,輕輕說。“主人,您也有些急功近利了。”
  龍煊燁一呆,隨即苦笑道:“也對……”
  “個人皆有自己的緣法,六殿下與那孔雀女的糾葛總是會有,避也避不開的。”六出說。“再說,若無此段緣,也不會出那些孽,事因前定,早晚要還。”微微一笑,道:“再說,也未必就全是劫難。”
  龍煊燁也笑了,道:“不錯。”
  轉過頭,微微一笑,看著殿內鎦金香爐上氤氳的輕煙,“緣由天定,同登彼岸……”
  
  麒賢一個人坐在一個深巷的小粥鋪裏。
  只是小小的攤子,一個大木粥桶放在板車上,幾張舊木桌,桌旁幾個條凳。
  老闆只賣皮蛋粥,碟子裏有香菜沫子和醬油醋,還有幾個諸如煮花生、毛豆、小泡菜之類的小菜,這種攤子只有那些貧困的腳夫苦力才會過來吃。
  碗碟勺子都缺了碴,筷子也都破舊磨損,有的還一長一短配不成雙了。
  麒賢鮮衣怒馬,氣質不凡,卻坐在這樣一個破粥鋪裏,頭頂上懸著一個聊齋裏才會出現的昏黃的白紙燈籠,就著一個缺碴的大大碗公喝粥,實在夠刺眼。
  而且,似乎因為他坐在那,別的人都不好意思坐在那張桌子了。不少剛收工的苦力腳夫都捧著粥碗沿著牆沿蹲了一地,唏哩呼嚕喝粥吃小鹹菜。
  麒賢愣愣地看著他們喝粥,漸漸放下碗,粥也不喝了,就在那愣神。
  “你又失戀了?”一個腦袋上掛著幾根雜草,好像剛從馬廄裏睡了一覺起來的老道士趿躂著一雙破草鞋,一屁股坐在麒賢對面,對粥攤的老頭喊了一聲:“一碗粥,一碟花生米,花生米多放醋!”
  麒賢看著老道士,過了一會說:“是你?”
  “嗯,你又失戀了?”道士唏哩呼嚕喝著粥,挾起一個“多放醋”的花生米,扔進麒賢碗裏,道:“吃顆花生米,補腦子,而且還有很多醋,絕對夠酸!”
  麒賢默默看著粥碗裏的花生米,“你在諷刺我吃醋?”
  “你想太多了!”老道唏哩呼嚕吃完粥,又把碗遞給粥鋪老闆,“再來一碗,貧道今兒餓狠了。”
  “你幹什麼了?”麒賢看著他,問。
  “在富貴賭坊呆了一下午,結果輸得翻不了身,只好把吃飯的鈴兒都押給賭坊了,咳咳,今兒手氣實在太不順了,又沒有那麼多失戀的人找我算卦改運,真是的。”老道嘀咕著,接過粥碗,繼續埋頭苦吃。
  麒賢看著他,道:“其實我不是失戀,因為我根本就是單相思;我也沒有吃醋,單相思的人不配吃醋。”
  垂下眼簾,哂然一笑,自嘲說:“本就是我自己做的美夢而已。”
  老道士舔著塞在牙縫裏的一根鹹菜絲,嘖嘖道:“可是你一副失戀的表情。”
  “……”麒賢哭笑不得地看著老道。
  “其實你還是有期待的。”老道眨巴著一對黃豆小眼,狡猾地看著麒賢,說:“你現在改運也不晚。”
  “你來幫我改運麼?”麒賢看著老道,苦笑道。
  “別信不過我呀!”老道嘿嘿笑道。“這種事我很拿手的。”
  “你那麼行,不如把你自己的賭運改改吧!”麒賢撲哧一聲笑道。
  “……”老道撓撓腦袋,嘿嘿一笑,“那是我不原意改罷了,呵呵。”
  “是嗎?”麒賢呵呵一笑。
  “你不信?”老道轉著眼珠子道,“不信就陪我一起去賭一次,我讓你贏一千兩黃金,你信不信?”
  麒賢不由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道:“你開什麼玩笑?”
  “嘿嘿嘿,老道說到做到,小子你敢不敢跟道爺走這一遭吧,你說?”老道斜著眼看著麒賢,咂巴著嘴,一副挑釁的模樣。
  麒賢眯起眼睛看著他,“你在激將我?”
  “那你受不受激阿?”老道笑吟吟地看著他,悠然道。
  “……”麒賢微微一笑,道:“好,我就跟你走這一趟!”
  扔下一塊銀窠子,站起來,老道立刻對粥鋪老闆說:“我的帳他結!不用找了!剩下的錢留給你當彩頭!一會我們贏了一千兩黃金,再過來吃你的粥!”
  麒賢好笑地看著他,不由搖了搖頭,老道一把拉起麒賢,歡天喜地地道:“快走快走,這時候正是富貴賭坊人最多的時候哇!”
  
  林笑躺在百里青鋒身邊,黑暗中眸子閃亮。
  百里青鋒的手搭在他腰上,睡得似乎很沉。
  一輪明月高懸在天上。
  透過蚊帳依舊見到月色清亮。
  林笑輕輕歎了口氣。
  人是這世上最善變的動物吧?人心難測。麒光說只有百里可以信任,可是現在林笑忽然覺得,連麒光都在騙自己。
  百里青鋒聽到林笑的歎息,眼睛悄悄張開一條線。
  月光透進來,室內景物模糊的輪廓在月色下很清晰。
  初生欲缺虛惆悵,未必圓時即有情。
  白鼎臣那日的詩陡然進入腦海中。
  未必圓時即有情……嗎?
  百里青鋒閉上眼睛,一滴淚,不期然地滾落眼角。
  


第七十五章 深淵釣魚垂香餌(中)

  富貴賭坊坐落在京城南端的四合坊,門首蹲著兩個巨大的漢白玉貔貅,朱紅的大門,足夠兩輛馬車並排進門。
  六層的高樓,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進了門是一個開闊的大廳,這都是些散戶,小賭徒,大的都在樓上,越是賭得大,越是在高層。
  大廳裏好多臺子,都圍滿了人,牌九骰子骨牌麻將……應有盡有。
  穿著單薄暴露的大姑娘托著茶盤果盤酒水在廳中穿梭似的過,給各個臺子點吃食酒水的客人送到臺子上。
  有些更加美豔的就站在一些賭客身邊,一邊被客人吃著豆腐,一邊從客人贏得籌碼裏拿一點,一般贏錢的客人這時候都不在意,打賞都很大方。
  青溟子一馬當先,直沖向換籌碼的臺子,道:“換一百兩的籌碼!”
  負責換籌碼的青年看著青溟子,忍不住苦笑道:“你這老道怎麼又來了,你的鈴都押在這了,你還賭阿?”
  “不是我賭,是他賭!”青溟子得意地一指身後,麒賢慢悠悠地走過來,從懷裏掏出一百兩的銀票,放在臺子上。
  “你又是打哪找來的冤大頭阿……”青年苦笑著,看著麒賢,慢慢點了籌碼出來。
  “你管我哪里找到的冤大頭,哈!”青溟子笑嘻嘻地,一把拉起麒賢胳膊,就沖向骰子台。“今兒咱們賭把爽的!哈哈哈哈……”
  麒賢微微一笑,道:“你是要賭單雙,還是要賭大小?”
  “就賭單雙吧!”青溟子笑嘻嘻地說,“就那張天字六號台,今晚上你就在那賭,嘿嘿嘿……”
  “好。”麒賢走到天字六號台邊,“我押雙,一百兩。”
  “雙賠率翻倍。”莊家頭部抬眼不睜地說。
  別的賭客也都下了注,麒賢微笑著,看著莊家搖動色子。
  “開!”
  “十二點,雙!”
  麒賢微微一笑。“還是押雙。剛才贏的籌碼全壓上。”
  青溟子笑嘻嘻地看著麒賢,“今晚你押什麼中什麼,你就放心吧!”
  
  百里青釗捧著匣子匆匆走在路上,忽然驚奇地見到文廟前面站著一個素衣的高大青年,不由一愣,站住。
  “小白!”百里青釗叫了一句,“你怎麼在這?”
  青年回過頭來,看著百里青釗一笑,笑容溫暖。“咦,你怎麼也在?”
  “啊”,百里青釗摸著自己懷裏的匣子,笑了,“剛才去了一個很有趣的地方,一個奇怪的書樓。”
  “好巧,我剛剛也去了一個很奇怪的書樓,居然叫‘迷境’。”白鼎嶽笑著搖搖頭,“真古怪阿。”
  百里青釗聞言,不由滯了一下,上下打量了白鼎嶽一眼,看他什麼也沒拿,忍不住說:“迷境主人沒有給你書什麼的?”
  “沒有啊……”白鼎嶽茫然地道,隨即說:“只是聊了一會天罷了。”
  “哦”……百里青釗立刻放下心來,笑呵呵地看著白鼎嶽,道:“你也是一位姓龍的人給了你入門的玉牌麼?”
  白鼎岳聞言一愣,看著百里青釗,搖搖頭說:“不是阿,只是自己隨便走找到的。”
  “阿……”百里青釗不由也一怔。
  “進去還需要玉牌麼?”白鼎嶽看著百里青釗,“那位前輩說讓我以後常去找他聊天呢,也不曾給我玉牌。”
  “……”百里青釗不由默然了。
  “你也是剛從迷境出來?我怎麼沒見到你?”
  “……我向右邊轉的。”百里青釗忍不住說。
  “啊,我向左邊轉的……”白鼎嶽呵呵笑道,“原來左右真的不通阿……”
  “咳咳……”百里青釗終於放心了,這下笑得開懷,道:“原來如此,看來我們遇上不是一樣的人啊。呵呵,我們能在炎都相逢,真是有緣,不如一起去喝一杯吧!”
  “好呀!”白鼎岳欣然答應。
  
  莊家已經額頭冒汗了。暗道今晚上真是邪了門了。連開三十六把,把把是雙。
  最可恨的是,自己明明搖得不是雙,可出來的就都是雙!
  有高人!
  絕對的高人!
  麒賢笑眯眯地看著莊家擦汗,青溟子興奮地站在一旁,得意地笑著。
  他已經贏了快捌千兩銀子了,再贏下去,真的要贏一千兩黃金了。
  這時候,一個身量高挑健美,穿著黑袍的女子走過來,拍了拍莊家的後背,莊家一回頭,立刻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四姐”。
  “你家裏娘子生了病,捎信讓你快回去呢。”女子笑著說。“我來替你照顧這張臺子吧。”
  “是!是!”莊家一邊擦汗,一邊迅速地溜了。
  麒賢等人一看著架勢,這個“四姐”准是個賭技超凡的頭目,看出這邊來了硬茬子,這才決定出手。
  那四姐身披黑袍,袍子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此刻在臺子前坐定,一抖袖,甩下半幅袍子,露出一身豔麗的花繡,氣勢迫人,直直看著麒賢,露出一個含有深意的笑容。“客官,下注吧!”
  “啊,黑牡丹!”人叢中立刻響起議論,“是骰王黑牡丹阿!”
  青溟子依舊笑嘻嘻地,麒賢看著黑牡丹,面上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看著桌子上的三顆骰子,麒賢說:“剛才所有贏到的籌碼都押雙。”
  黑牡丹靜靜盯著麒賢,露齒一笑,一口潔白整齊的貝齒在燈下閃動光澤。“公子想好了?”
  “想好了。”麒賢笑眯眯地說。
  “輸了可就什麼都沒了。”黑牡丹說。
  “輸了也沒什麼阿。”麒賢微微一笑道:“我一開始下的注不過是一百兩罷了,就算輸了,我也只是輸了一百兩。”
  黑牡丹瞳孔一縮,盯著麒賢,慢慢綻放出一個笑容:“好,好,你這人有意思!哈哈哈哈……”
  麒賢看著黑牡丹,慢悠悠地道:“更何況,這位道爺說了,我今晚絕對不會輸的。”
  “你信他?”黑牡丹看看青溟子,又看看麒賢,眯著眼睛問。
  “為什麼要不信?”麒賢反問。
  “……”黑牡丹看著麒賢,“信命的人,都太軟弱,不堪一擊,你明白麼?”
  “我不信命。”麒賢看著她,“今晚我信他。”
  青溟子摸著自己的鼻尖,嘿嘿笑了。
  黑牡丹看著青溟子,又看了看麒賢,哂然一笑。“好,那你就看看他值不值得你信!”猛地一揮骰盅將骰子瞬間收起,眾人只聽一陣劈哩啪啦的骰子撞擊聲,“砰”,骰盅扣在臺子上,看著麒賢,慢慢露出一個笑容。
  “開!”黑牡丹一下揭開骰盅。眾人一起探頭去看。
  “十二點。”青溟子慢悠悠地說。“雙。”
  黑牡丹的眼睛驀地睜大了,臉色雪白,看著骰子,目中現出怔怔之色。“怎麼可能……”
  “今天晚上,他運氣如山,你是擋不住他的……”青溟子笑嘻嘻地看著黑牡丹,“丫頭,偶爾相信一下命,也沒錯。”
  黑牡丹看著青溟子和麒賢,良久才又笑了,道:“小女子甘拜下風。還請問道長與公子貴號?”
  “貧道青溟子,這是我看上的冤大頭……你就叫他龍六吧!”青溟子瀟灑地道。
  麒賢不由笑了,但是心中暗暗警覺——這道士顯然不是一般人,甚至知道我的身分……他到底有何打算?
  黑牡丹看著二人,微笑著道:“小女子記住了。二位今晚還要繼續麼?樓上還有雅間,不如我們再玩點別的?”說著,對二人嫣然一笑,拋了個媚眼。
  “今晚就到這吧。”麒賢垂下眼簾道。
  老道笑嘻嘻地向黑牡丹擺擺手,脫下道袍將桌子上的籌碼堆在衣服裏,打了個大包,抗在肩上,嬉皮笑臉地說:“嘿嘿嘿,再見阿小丫頭……”
  黑牡丹也笑著向他揮揮手,“再見!”
  麒賢和老道兌換了籌碼,果然如老道士說的一樣,一萬六千兩銀子,整好一千兩黃金。
  “順便幫老道把鈴鐺贖了吧?”老道嘿嘿笑著說。
  麒賢看著老道,慢慢抽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收進懷裏,接著將剩餘的銀票放進老道手中,道:“你自己去吧,我要走了。”
  老道一愣,隨即道:“你走就走,幹嘛把銀子給我?”
  麒賢看著老道,說:“今天晚上玩得很痛快,謝謝你。”
  老道看著他,笑了,“你倒真是不貪財。不像老道我。”
  麒賢笑了,道:“你請我喝粥吧?”
  老道笑嘻嘻地數了數銀票,道:“你給了老道這麼多錢,老道可得給你改個好運呢!”一點都不客氣地放進懷裏,拉起麒賢的袖子,興沖沖地說:“走,我請你喝粥!”
  麒賢不由失笑。
  “情場失意,賭場得意,嘿嘿……”青溟子笑嘻嘻地看著麒賢,說:“老道今晚也跟自己打了個大賭,賭你這次情場倒血黴,果然……”
  麒賢聞言,一臉黑線的看著他。“你說什麼?”
  青溟子摸摸麒賢的頭,嘿嘿笑道:“小傢伙,你這段日子會很倒楣阿……”
  麒賢看著他,青溟子摸著鼻子,喃喃自語“贏了這麼多錢,不知道是多慘的失戀阿……難道,以後要綠雲罩頂?……”
  麒賢翻了個白眼,忽然覺得自己需要淡定,不然實在很想一巴掌抽死這個老雜毛!
  
  天濛濛亮的時候,百里青鋒就起床了。
  躡手躡腳,可還是驚動了林笑。
  看百里下床,林笑閉目繼續裝睡。
  他聽到百里回雪在外面小聲和百里青鋒說話,百里青鋒“噓”了一聲,然後就和百里回雪走開了。
  他是為了不驚醒林笑,還是為了不讓林笑知道他和回雪的談話內容?林笑在心中猜測著。
  “昨日已經控制了獨孤家的人,我們留幾個人在此地?”百里回雪問道。
  “把南斗七宿留下。”百里青鋒說。
  “主人,您昨日沒休息好麼?”百里回雪看著百里青鋒有點發黑的眼圈,關切地問。
  百里青鋒歎了口氣。“光兒不太理解……說我做的過了。他現在看不得殺人,唉。”
  “殿下真是變了個人呀!”百里回雪感歎著,“等回了上鄴,讓薛神醫好好給殿下看看吧!”
  百里青鋒搖頭,“不要說這種話,光兒聽到會傷心的。”
  “……”百里回雪無奈地看著百里青鋒,“主人,這段日子您過的一點都不快樂,您真的想這樣將就殿下一輩子麼?”
  “……”百里青鋒苦悶地歎了口氣,“光兒需要時間,回雪,我不能逼他,越著急越會起反效果……”小聲說,“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光兒也不全是那種陌生的樣子……我們親熱的時候,他就會突然恢復記憶……”
  “啊?”百里回雪一愣,隨即說:“……那樣看的話,殿下的身體應該是還記得您的,要不,您就和殿下……多多親熱,說不定,他就想起您來了。”
  百里青鋒歎息一聲,“可是他身體不好,不可過於縱欲。”
  “以前也沒少見殿下縱欲。”百里回雪撇撇嘴說。
  百里青鋒臉一紅,道:“現在他不一樣了。”
  
  林笑閉著眼睛,麒光坐在林笑對面,撅著嘴說:“你幹嘛那麼說百里?他這麼做都是為了我們好,你知不知道呀?”
  “……”林笑默然。
  “他的手段毒辣麼?你居然那麼懷疑他?你沒毛病吧?”麒光似乎很氣憤,“換成是我,比他還要手段毒辣呢!不過是殺了幾個小人物,你至不至於那麼大火氣?”
  林笑抬起頭,看著麒光,靜靜地說:“小人物的命就不是命麼?”
  麒光怒道:“是命,是賤命!爛命!是死有餘辜的命!好不好?你可不可以想開一點?你可不可以不要動不動就悲天憫人地可憐那些不值得可憐的人?大道理誰都懂,可是現在是生死關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手段不狠,怎麼對抗龍煊燁?手段不狠,怎麼保護自己?你以為你那個龍煊燁是吃素的麼?他是要吃人的!你別在那天真了!我告訴你,別因為你和他上了一次床,你就把他當好人了,他才不是好東西呢,這事要是換成他,他只會比百里做得更絕!你清醒點吧你!”
  林笑看著憤怒的麒光,心中一陣鬱悶。“你知道那天我被天一他……”
  “我當然知道!”麒光一下子打斷林笑,憤然道:“那個臭不要臉的,他好歹是我親爹吧!居然就這麼無所顧忌地上我的身子……老流氓!”
  林笑啞然。面紅耳赤。
  麒光斜了林笑一眼,繼續罵道:“那種畜牲有什麼好的,看你那樣,居然被他迷的顛三倒四,我就不覺得他做得比百里好!”
  林笑尷尬地紅著臉,不做聲。誰知麒光瞄了林笑一眼,說:“你倒說說,是不是百里的身子和我們更契合?他每次都能讓人欲仙欲死,哪像那條笨龍,就知道亂用蠻力,弄得人一身傷……”
  林笑實在忍不住了,說:“能不能換個話題?”
  麒光細細哼了一聲,道:“一會兒我要出去,你今天不要多事。”
  林笑看著他,點點頭,“你去吧。”
  麒光立時笑顏逐開,歡天喜地地消失了。
  林笑頹然靠在一棵桃花樹上。
  不是我的終究不是我的。
  百里,只有真正的麒光才配得上你的信任啊……
  
  百里青鋒剛一回屋,打算叫醒麒光,誰知臉剛貼在麒光耳邊,麒光的胳膊就纏住了他,小舌舔著百里的耳垂,吃吃笑道:“睡在我身邊還起的這麼早……我的床留不住你麼?”
  百里只覺一團火順著小腹蹭地竄上來,看著麒光大喜道:“光兒,你又醒了是麼?……”一把抱住麒光,激動地渾身都哆嗦了。
  麒光蛇一般環住百里的腰,呻吟著道:“我好想你啊……”手卻幾下扯開百里的腰帶,拉開百里衣襟。
  百里深深看著麒光,任他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摸索,目中卻現出濃濃的悲傷,道:“你會不會很快又消失了?我……”握住麒光的手,把手心貼在自己唇邊輕輕吻著,“昨日你讓我好絕望,我真怕你就那麼誤會我,到底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像以前一樣毫無掛礙地在一起?”
  麒光停下動作,默然看著百里,手輕輕撫摸著百里的臉,半天才說:“至少現在,我和你在一起,不是麼?”
  百里垂下頭,猛地把麒光緊緊摟在懷裏,顫聲說:“你不要再折磨我了,我真怕……真怕你再不變回來,我會忍不住掐死你……”
  “你敢!”麒光一下咬在百里下巴上,“你掐死我之前,我先咬死你!”舌頭輕輕舔著百里的喉頭,柔聲道:“一口一口嚼碎你的血肉,連骨頭渣都吃掉,讓你變成我身上的肉,再也不和我分開……百里……你是我的,永遠都不許你懷疑,知道嗎?”
  “光兒……”百里緊緊抱著麒光,面上不由現出一絲幸福的笑。“只要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林笑聽著二人的對話,身體猛地一晃當。
  天地喜樂都在,唯獨沒有自我……不,唯獨,我是多餘的阿!
  我占了他的身體,搶奪了他的愛人,讓他們之間有了那麼多挫折矛盾——他們之間所有的痛苦磨難其實都是我帶來的呀!
  林笑臉色一下子白了,貼著樹幹,緩緩坐倒在地。
  我為什麼還不死?
  我這個多餘的人……
  “我的孩子……”梵真一下子冒出來,一把抱住林笑,“你不要胡思亂想。”
  


第七十五章 深淵釣魚垂香餌(下)

  炎都。景清宮內。
  董美人痛苦地呻吟著,汗涔涔地落下來。手扶著肚子,喘息著,“怎麼會……這樣……還沒到……沒到日子呢……快去……快去……叫皇上……”
  老女官看著董美人身下被羊水和血打濕的被褥,臉色慘白,急急地指揮著宮人們去找皇上、叫太醫。
  “娘娘,你忍一忍呀……”老女官顫聲說,“怎麼會這樣呢……”
  董美人臉色蠟黃,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整個人就像一張白紙糊的紙人一樣,頭髮濕濕地貼在額上,“不要……不要阿……”董美人摸著自己的肚子,嗚咽著道:“我的孩子……我感覺不到他在動……我的孩子……皇上……快去叫皇上啊……”
  龍煊燁趕到景清宮的時候,董美人已經近乎昏迷,龍煊燁急急地用手按在董美人肚子上,貼耳去聽,臉色一下子變了。
  “燁兒,小柔怎麼樣了?!”太后這時候也匆匆趕來,一進門就問道,“太醫呢?太醫怎麼還不到!”
  “母后息怒……”龍煊燁抬起頭,看著太后,說:“母后,前幾日董柔見到的那個嬰靈蠱……”
  “……”太后臉色立刻一變,低聲說:“不是夜輝的那個……哀家……”眼睛看著龍煊燁,壓低聲音說:“那個已經處理掉了,這回這個不可能是夜輝閣那個……”
  “孩兒是說,那只蠱靈已經將柔兒腹中的孩子殺死了……沒有脈動了。”龍煊燁看著太后,沉聲說。“現在只能把孩子先取出來,柔兒她……”默默看著董美人,心中惻然。
  太后看著龍煊燁,這時候太醫終於匆匆趕來,擦著一頭汗,龍煊燁對太醫說:“董妃腹內的胎兒已死,你現在趕緊把胎兒取出來,保住董妃一命。”
  太醫一呆,然後趕緊領著助手把董妃圍起來。
  龍煊燁看著孤零零地懸在董美人頭頂的那只碧色的小麒麟,不由歎了口氣,六出一伸手,將小麒麟抓過來,抱在懷裏。
  “怎麼會這樣?”太后呐呐道。“那只嬰靈蠱已經處置掉了……”
  龍煊燁看著太后,說:“母后,此間污穢,您回宮去吧,孩兒會處理此事的。”
  太后站起來,茫然地點點頭,一臉失落地走了。
  “陛下,這絕對不可能是黑巫幹的!”六出抱著麒麟,小麒麟把頭靠在六出懷裏,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六出和龍煊燁。“此子乃是天生麒麟體,身受神佑,若無至尊之力,是絕對不可能打斷麒麟降生的!可是這次明顯連麒麟都不能投胎,保護不了母體和胎體,尋常巫咒怎麼可能做到?”
  龍煊燁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抬起頭,看著六出說:“你還記得當初那個巫空血吧?那個時候他受了默一道破滅神瞳的光照,本該形神俱散,可是突然冒出來的那個黑色的手,竟然能在破滅神光裏將巫空血的一半魂魄取走,那個時候,朕就懷疑,有哪位至尊插手……”
  “祖龍是不會的,輪回至尊更不可能……”六出默默道。“除非是……可是混沌至尊到現在還自身難保,所有的力量都用在重生少君了,斷然不會有精力做此事,我在混沌海看過,混沌海不但現在混亂無比,而且還時常出現雷暴……那是至尊體受創的徵兆。所以,……”
  “只有一個可能性了……”龍煊燁淡淡道。“母親大人,已經將本體降臨到這個世界了。”
  六出也默然。“但是我們竟然絲毫都沒發覺……”
  龍煊燁無語,眯起眼睛。“我去見輪回至尊!我們發現不了的,至尊一定能發現!”
  
  麒賢趴在粥鋪的桌子上,呼呼睡著。
  青溟子看著朝陽,微微一笑。
  摸摸麒賢的頭,輕聲笑道:“小老虎啊小老虎,你還是這麼可愛呢……”
  忽然眼睛裏一閃,瞳仁裏似乎開始有一團星河在盤旋。
  粥鋪的老闆背對著他在煮新粥,沒有看到青溟子對面忽然冒出一個黑袍的高大男子。
  “……”青溟子眯起眼睛看著龍煊燁,笑了。“你來找這只小老虎的麼?”
  “不。他和您在一起,不需我擔心。”龍煊燁微微一笑道。“我來是想問您一件事。”
  “哦?”
  “我的母親可在此界中?”
  青溟子一怔,隨即沉默了半天,搖搖頭,“我剛才用神識搜索了一下,沒有找到。”
  “……”龍煊燁不由皺起眉頭。
  “怎麼了?”青溟子問道。
  “本來定於下月投胎的麒麟兒斷了胎種。”龍煊燁說。“我懷疑有至尊插手。”
  青溟子不由也皺起了眉頭,過了一會斷然說:“不可能。沒有至尊降臨此界!”過了一會突然說:“不需至尊親臨,但有至尊之物,即可借用神力!”青溟子淡淡道:“你母親那滴眼中血形成的鳳釵,似乎流落到此界了。”
  龍煊燁面上顯出恍然大悟之色,“不錯,不錯……”忽又皺起眉頭道:“那麼,那只能破除破滅神光的黑手又是怎麼回事呢?……”
  青溟子聽了他的話,目中精光一閃,過了一會,道:“你父親還在混沌海呆著麼?”
  “是啊。”
  “呵呵呵……”青溟子忽然笑了,道,“他果然被耍了……”
  “至尊,您莫非是說……”龍煊燁目光閃動,有些驚異地問。
  “我只是猜測,一會我親自去混沌海看看,方好下結論。”青溟子看著龍煊燁,忽然說:“這只小虎,很對我脾氣。呵呵呵,我已經算過了他的運數,最近他的命格出現了巨星列陣的趨勢,那是無定數之象,不知是因何而起。不過,似乎是個吉兆。日後,他或許會有個完滿。”
  “可是,他終將走上毀滅殺道……”龍煊燁不由有些遲疑。
  “無情未必真豪傑。”青溟子淡淡道。“毀滅殺道的終極並非心如死灰。像老白虎那樣才是進了死胡同,再無進步的可能,反而這孩子,有超越老白虎的希望。”
  龍煊燁聞言,向青溟子深深施了一禮,“謝謝至尊指點迷津。”
  “天一,你要記住,你曾經答應過,要完成新宇宙,不要讓我們失望。”青溟子的目中巨大的星河瘋狂地旋轉起來,龍煊燁不由垂下頭去。
  “是,我永遠都會記住我的使命。”
  麒賢從桌上爬起來,揉揉眼睛,“道長……”
  眼前哪還有人影?
  只見面前一碗冒著熱氣的粥,面前還放著一碟泡了醋的花生米。粥攤的老闆笑呵呵地看著他說:“那位道長走的時候給你買的,他說多吃點醋好,長壽。”
  麒賢揉揉酸硬的脖子,端起粥碗,挾起一粒花生米,放進口中。
  味道還不錯。
  
  承平郡裏,百姓奔相走告,新任東天王率領眾多申君在散發糧食和藥物。
  百里青鋒和麒光領著人站在城心最高的酒樓裏,居高臨下看著李富等人賣力表演,聲嘶力竭地宣揚著於善寶等人的惡行,百姓們聚攏在城心,抱著領到的東西,高喊著太平道的口號,向李善磕頭。
  “有時候,百姓真的很盲從。”麒光微微一笑,偎進百里懷中。“你真壞啊,居然能想出這麼好的……壞主意!呵呵呵……”點了百里腦門一下,噗哧一笑。
  百里不由笑得得意,“不然豈不是給你丟臉?”
  麒光嘿嘿一笑,道:“這種勢力不利用就白瞎了。”撇撇嘴,道:“那個張大有,以後你要多多重用他,這種小人利用好了,會收到奇效。”
  百里輕輕親了麒光一下,道:“你總是這麼聰明,注意到我遺漏的地方。”
  “你直接說我比你還壞得了……”麒光呵呵笑道,“其實我有點擔心一點,白鼎臣很快就回來了,他壞主意不比你少,我怕他會對這邊動手。”麒光目色一沉,咬著手指頭,眯起眼睛說:“到時候他打著剿滅邪教的名號,借大昊的兵殺過來,指望這幫廢物怕是靠不住的,你的苦心籌謀就都白費了。”
  “……”百里聞言不由默然。
  “百里,”麒光回身抱住百里的腰,抬起小臉看著他,柔聲說:“不如先下手為強……不給白鼎臣先動手的機會,你說呢?”
  百里看著麒光,目中慢慢現出一絲喜色,道:“好光兒,你說該怎麼做?”看著麒光的目光簡直有點陶醉了,就像看著什麼寶貝似的。
  “禍水東移。”麒光眼中現出一絲狠色,“把他推進造反的漩渦裏,讓他先濕了鞋……”
  “……”百里不由一皺眉,道:“若能避免龍煊燁借白大呆子之手引起蕭地世家分裂,儘量還是不要把他推下水的好。”
  “傻瓜,你也不想想,他若是成了招撫使,有錢有糧有人地回來了,那些牆頭草還不都跑到他那邊去?”麒光狠狠道:“就是要趁他還沒把人都拉攏了,勢單力孤,咱們才好下手。勝算也大,付出的代價自然也最小。”
  百里看著麒光,笑了,摸著他的臉蛋,說:“你這小蠍子,真下得去手啊!”
  “怎麼,你捨不得?”麒光瞪了他一眼。
  “怎麼會……”百里微微一笑,溫柔地撫摸著麒光的頭髮,愛憐地說:“為了你,我還有什麼舍不下的?”
  麒光看著他,目光溫柔下來。
  那邊廣場上,很多百姓已經在激憤地批判於善寶等人的惡行惡狀了,最後決議把於善寶等人的屍體懸掛在城中高杆上示眾三日……
  “他們還真善變……”麒光嗤笑一聲。“這麼快就把於善寶他們從神人變成大惡人了,還要曝屍……”
  
  林笑表情頹唐地坐在梵真懷裏。
  梵真輕輕撫摸著林笑的頭頂。
  “好孩子,你不要嚇我,你這樣,我心都要碎了……”梵真柔聲說。“你想要什麼,我都能想辦法幫你達成心願,就算你想要那個百里馬上愛上你,我也可以辦到……”
  林笑緩緩搖頭,“不是的,您不明白……”
  “你是不是因為他對麒光更好,你傷心了?”梵真看著林笑,柔聲試探。
  “不是的。”林笑搖著頭,垂下眼簾。“他本來就不屬於我的。這種事,強求不得。”
  “那,你是不是想念天一了?”
  “……也不是……我現在只希望不想起他來。”
  “……那,是不是天一那天的舉動,讓你不開心了?”
  “不是……”林笑紅著臉,心道怎麼誰都知道那天的事了?
  “孩子,你為什麼這麼不開心?”梵真憂傷地看著他,“告訴我吧,我好著急啊。”
  林笑不由感動地看著梵真,心中一陣難過,把頭伏在梵真懷裏,悶聲說:“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會陷進這麼多事情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可以給別人帶來什麼,我覺得……我覺得,我是個沒有任何價值的人,我的存在不但不能幫助別人得到快樂和幸福,反而……給一些人增添了煩惱和痛苦。”林笑抬起頭,望著梵真,“我到底該怎麼做?”
  梵真看著他,恍惚間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小小熒惑那一年也是這樣被自己抱在懷裏,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自己,問:“父親,我們到底是為什麼存在的?”
  心一下子柔和了,摸著林笑的頭,笑了,“孩子,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啊……”看著林笑說:“孩子,每個人、每個存在,都有自己的意義。不要被眼前的一點事情蒙蔽。不要懷疑自己的力量,更不要認為自己的存在對別人來說是無意義的。”梵真寵溺地看著林笑,說:“我們的存在就是這個世界存在的基礎,沒有我們,他們才是真的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呵呵,孩子,種子只有在適合的土地上才會開花,你現在之所以覺得自己沒有給別人帶來幸福,那是因為,你還沒有找到真正適合你的土地。當你找到了,你就會發現自己力量和能力……你知道麼,你,會長成一棵參天大樹,蔭蔽無數生靈……”梵真慈祥地看著他。“其實,你能有挖掘自身力量,造福于人的心意,就已經超越了很多存在了,孩子,你會成為一個比我更強大的神的……”
  林笑不由紅著臉,垂下頭去。“那,怎麼樣才算是找到適合我的土地了?”抬起臉,充滿希冀地問。
  “呵呵呵,讓你心安之地……即是你歸處。”梵真愛憐地看著林笑。“能令你心安之人,便是你真愛之人。”
  “父親。”林笑不由把頭放在梵真肩頭,說:“父親,謝謝你。”
  梵真慈愛地摸著林笑得臉,父子二人依偎在一起。
  過了不知多久,梵真忽然驚疑一聲:“那老雜毛……怎麼來了……”林笑一驚,抬起頭。
  “沒事……”梵真拍拍林笑得臉,安慰說。“我去看一下,你自己好好待著。”
  “父親……”林笑急急叫了一聲,梵真趕緊轉身看著林笑道:“怎麼了?”
  “小心啊……”林笑不好意思地說。
  “好……”梵真看著林笑,臉上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足令天地失色。
  
  “咳,混沌……”青溟子站在一塊禿禿的山岩上,笑嘻嘻地看著梵真。
  “你來了?”梵真皺眉道。
  “混沌海被你自己弄得挺難看啊?”青溟子嘿嘿笑道。“把老龍都騙過去了。”
  梵真看著青溟子,忽然展顏一笑道:“他活該。”
  青溟子不由苦笑一下,說:“你這又是何必?”
  梵真橫了他一眼,道:“當年要不是幫你修復輪回道,我的孩兒也不會出事……哼,記住你欠我這個情。”
  青溟子老臉一紅,道:“你放心,我記得呢。”
  “這件事,不許你透漏出去,否則,我就親手毀掉你的輪回盤!看你還找誰修復!”梵真看著青溟子,淡淡說。“你怎麼發現我沒事的?”
  “你,是不是偷偷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啊?”青溟子看著梵真,笑道。“破滅神光那一次……”
  “原來是那條小龍發現了我……”梵真不由一笑,“他的本事倒是不錯,至少比那條老笨龍強,哼。”
  “你也不說小心點。”青溟子嘿嘿笑道:“我說,你是不是打算坑坑老龍啊?”
  “坑他?”梵真一笑,“我只是,要回他們欠我和熒惑的罷了。”
  “那個……”青溟子眯起眼睛看著他,“你不會是想傷害小天一吧?那可不成啊,他若出事,新宇宙就玩了,那你家熒惑怎麼辦?你打算讓他再死一次麼?”
  “反正就算他和熒惑融合了,也未必就能成功開創新宇宙。”梵真冷冷道。
  “……”青溟子這時臉色才變了,“你是在說氣話吧?”
  梵真看著青溟子,道:“你放心吧,我不會拿我兒子的氣運開玩笑的。”掃了青溟子一眼,道:“一切都看他自己表現了,他若是讓我的孩子傷心,像他老子那樣沒用,我就毀掉他。哼,留著他也不過是讓熒惑像我一樣難過,還不如毀了他,大家都毀掉算了。”
  “喂,你不要自作主張好不好?”青溟子覺得自己頭都大了。“憑什麼你說毀滅就毀滅呀?”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負我。”梵真冷笑道:“凡人不都知道這個道理麼?我就算任性了,又怎樣?”
  青溟子不由搖搖頭,歎道:“混沌啊,你糊塗了。”
  “我以前才糊塗,現在我是終於看清楚了……”梵真歎了口氣。“道愆,我累了。”
  青溟子看著他,半天才說:“算了,隨便你吧!”仰頭看著混沌海上空的霹靂,說:“我走了,你保重。”
  梵真看著他化成一道光弧消失,面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嘿嘿,老雜毛。上當了吧!”
  








第七十六章 愛情如鳶,誰來執線

  離開承平的時候,正是清晨。
  迎著朝陽趕路,道路兩旁樹叢山石間的野草山花都頂著晶瑩的露水,在璀璨晨光中綻放著一天中最美的晨姿。
  林笑坐在馬車裏,挑著簾子,清涼的晨風流入車廂,帶來令人心情振奮的舒適感。
  百里青鋒今日騎著馬和眾人一起走,林笑獨自坐在車裏,他感覺得到百里對自己和對麒光明顯的差異,頻繁的與麒光交換出現已經使百里鍛煉出了敏銳的直覺,每次林笑剛一一出現,百里立刻就露出一種失落與無奈。
  今日早晨起床時,百里親熱地摟著林笑得腰,貼著林笑得耳朵輕輕說:“小懶貓,起床了……”
  林笑張開眼睛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百里立刻放開手,看著林笑說:“起床吧……”那一刻,百里的目中現出了難以掩飾的痛苦。
  林笑看到了,也感覺到了。所以什麼也沒說,乖乖地穿衣洗漱,上路時百里牽著馬韁,看著林笑說:“今日我騎馬,你在車裏煩了的話就叫我一聲。”
  林笑默默地點點頭。
  上了馬車。
  沉重的車門在身後關起,發出一聲沉悶的砰響。
  林笑知道。百里也知道。
  ——他不會叫百里進來陪他的,就算他真的很煩很孤單,也不會呼喚百里。
  心裏有著一層抗拒,一種抵觸的情緒,漸漸地在百里和自己之間豎起了一面無形的牆。
  隔絕了彼此之間親近得可能。
  他不是我的。林笑反復對自己說。
  看著草葉上的露珠,林笑忍不住想起龍煊燁,“他現在在幹什麼呢?有沒有想起我?……”
  一株小小的草嫩綠嫩綠地長在一塊大青石縫間,高高地,與林笑對望。
  柔軟纖細,卻充滿生機。
  林笑忍不住讚歎,生命如此堅韌,看似柔弱的東西竟可以破碎岩石!
  這就是生命最美麗的一面吧?
  忽然想起麒光,他與這株草是何等相似?貌似柔弱易折,一旦得到了愛的力量卻可以無比堅韌,百折不回。
  自己呢?
  放目四顧,卻看不到一種生命可以拿來自比。
  想了一會,釋然一笑,“其實,我就是那路邊最普通最常見的一株雜草,平凡至斯,全無特點可言。只是在路邊無知無覺地生長著,然後枯萎。只不過一時間被錯擺在了別的位置上,於是有了以為自己和以往不同的錯覺——其實,我還是一棵路邊上普普通通的雜草。經風曆雨,自生自滅。即不是花,也不是樹,只是一棵草。”
  看著百里青鋒騎在馬背上英挺的身姿,暗道:“如果麒光是那株長在石縫中的草的話,那麼他就是那塊石頭吧?世界上最堅硬的石頭,卻被那株草鑽進了心裏,裂開了一道縫隙。”
  龍煊燁呢?……
  龍煊燁是太陽,自己離不開太陽,但是離近了就會被炙烤得焦枯。
  林笑歎了口氣,百里立刻回過頭來看著林笑說:“怎麼了?要不要我進去陪你?”
  林笑一笑,道:“沒事,只是看到沿途風景,有些感慨。”
  “離開蕭境時,未曾想過會如此快便回來吧?”百里不由一笑。道。
  “恩,那時候,以為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林笑看著百里青鋒,靜靜說。隨即放下了車簾。
  百里青鋒默然。
  臨近傍晚,眾人才停下來打尖生火,爨鍋造飯。
  一片荒郊野外,林深草密,偏偏卻有一座小小的山神廟,歪歪斜斜地倚山而建。
  廟裏灰積很厚,神像身上的彩漆也都風化脫落,一片片斑駁地貼在泥胎上,格外難看。一張供臺上擺著也不知哪一年上供的食物,已經幹硬得如同石頭,根本看不出本是何物了。或者,那就是石頭吧。
  林笑在廟裏走了一圈,回到廟門口。
  門外已經天光昏暗,唯獨太陽西沉處還有一小片雲層透出明亮如火的光亮,紅豔,耀眼,在漆黑的天色裏,格外令人心動。
  幾隻飛鳥遠遠地掠過天空,落在高高的樹冠裏。也成了黑色背景的一部分。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不期然地想起陶淵明的詩,林笑扶著廟門,看著遠處最後一絲天光也消失,緩緩歎了口氣。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告訴自己要克制。
  他是光兒。他也是光兒。不一樣的光兒……無法讓自己愛上卻也絕不能拋下得光兒……
  百里清清喉嚨,說:“光兒,過來吃飯吧!”
  
  冰雪鑄成的異界裏。
  龍煊燁的面前有一潭安靜的青色池水。
  水準如鏡。
  水鏡中顯現出林笑站在廟門前歎氣的情景。
  龍煊燁看著林笑寂寞地皺起眉得模樣,不由也幽幽歎了口氣。
  揮袖一拂,水面起了一陣波紋,一切場景瞬間消散。
  “寶寶,你快回來吧……”龍煊燁輕輕說。“快點明白你的心意吧!”
  六出坐在一塊巨大的冰上,“主人,您不想去看看少君麼?”
  龍煊燁搖頭,歎息一聲:“罷了……他不想見我,我又何必去迫他?”
  “不如入夢。”六出沉吟了一下,微微一笑說。
  龍煊燁目中光芒一閃,笑了。
  
  躺在漆黑的馬車裏,林笑聽到身邊的百里青鋒已經發出了悠長綿密的呼吸。
  他失眠了。
  閉著眼睛也不知過了多久,不停告訴自己必須睡必須睡,數了無數隻綿羊,眼皮才開始漸漸沉重。
  可剛一睡著,就看到龍煊燁,站在似乎是御花園的柳樹下,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
  兩人對視,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林笑轉身,慢慢走向相反的方向。
  龍煊燁在他身後歎了口氣。“你就那麼想逃走麼?”
  林笑站住,“我沒有逃避。只是現在不想見到你。”
  “寶寶……”龍煊燁忽然柔聲叫了一句。“我好想你……”
  林笑渾身一震,龍煊燁得語氣很溫柔,而那句“寶寶”,竟與梵真如出一轍地深情真切,令林笑的腳步遲滯。
  “為何總是叫我寶寶?”林笑忍不住問。
  “因為你是我的寶貝,唯一的寶貝。”龍煊燁走到林笑身後,慢慢伸出手抱住林笑,下巴貼在林笑頭頂,柔聲說。“全世界唯一的寶……”
  林笑靠在他懷裏,閉上眼睛,忽然開始感覺心安。
  “為什麼想我?”林笑閉著眼睛,靜靜問。
  “因為我愛你。”龍煊燁說。“我愛你……”
  “那天,為什麼要那樣對我?”林笑紅著臉,輕輕抱住龍煊燁。
  “因為我愛你。”龍煊燁輕輕舔著林笑得耳垂,低聲說。“我可不可以再抱你一回?”
  林笑輕輕轉過身來,愣愣地看著龍煊燁:“為什麼每次夢見你都是在做這種事?”隨即苦笑一下,道:“難道我就那麼饑渴?總是做這種猥褻不堪的夢?”面上漸漸泛起怒色,看著龍煊燁說:“我就知道夢見你就沒好事!該死!”憤憤然推開龍煊燁得胳膊,惱火不已。
  “寶寶……”龍煊燁看著林笑,面上泛起一絲笑意,“原來你經常夢到我?”
  “……”林笑臉一紅,龍煊燁拉起林笑的手,笑眯眯地說:“你若不想,我自然不會抱你,寶寶,我不會做讓你困擾的事。”
  林笑不由垂下頭,耳朵都紅了。“可是每次夢見你都是這樣……每次都……”歎了口氣,龍煊燁的手掌寬厚溫暖,被他的手掌握住的時候,心裏是暖暖的,似乎,還有一絲騷動。
  “其實就這樣和你呆在一起,也很舒服。”林笑歎了口氣,輕輕把臉貼在龍煊燁懷裏,龍煊燁溫柔地把林笑攬進懷中,撫著他的頭髮,“那,就這麼和我在一起吧……”
  林笑不回答,卻伸出手臂回抱住龍煊燁。
  長長呼出一口氣,龍煊燁的目中現出一絲滿足。
  互相抱了一會,林笑抬起頭,看著龍煊燁,伸手輕輕摸了摸龍煊燁的喉結,龍煊燁一愣,隨即笑了。林笑看著他的笑容,忍不住也笑了,輕輕踮起腳尖,親了他的下巴一下。下巴上有些胡茬,微有些紮人。
  龍煊燁得瞳孔一下子收縮了,看著林笑,不由吞了下口水。
  林笑噗嗤一笑,龍煊燁也笑起來,隨即湊過唇去輕輕吻住林笑。
  龍煊燁得唇有一絲甜香,像是剛剛吃了什麼甜東西。
  和以前不一樣的是,這一次他的吻並不霸道,反而像個少年一樣,輕輕地吻著林笑,溫柔地舔舐著林笑的唇。靈巧的舌頭與林笑得舌糾纏著,然後如同挑逗一般舔了林笑得上顎一下。
  “唔……”林笑感覺到癢,不由笑著呻吟了一下。
  龍煊燁輕輕放開林笑,看著林笑道:“我可以一直等著你……直到你改變主意,回到我身邊。”
  林笑看著他,垂下眼簾。
  
  百里青鋒聽到身邊的林笑發出一聲似乎是痛苦的呻吟,不由張開眼睛,輕輕握住林笑的手。
  “唔……”林笑呻吟了一聲,百里青鋒趕緊推推他,道:“光兒,光兒……”
  “恩?”林笑一下子清醒過來,猛地張開眼睛。“我……”
  “做噩夢了麼?”
  “……哦……”林笑遲疑著應了一聲,翻了個身,背對著百里。
  百里青鋒聽到他翻身,沉默了一會,頹然躺下,手輕輕撫摸著林笑的腿,然後也側過身來,伸臂將林笑摟進懷裏,低聲說:“不怕,我抱著你睡。”
  林笑默然。
  臉上的紅潮還未退去,心中被夢裏那個吻撩起得春情還在湧動。人卻躺在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裏,實在難堪。
  百里的手搭在林笑腰上,忽然輕輕撫上了林笑得分 身。
  “呀……”林笑嚇得立刻全身一僵,整個人都緊張得弓起。“別……”
  “別什麼?”百里青鋒得聲音裏有一絲冷漠和憤怒。“現在我連碰碰你都不可以了麼?”
  林笑默然,任他抱住自己,緩緩欺身壓上來。
  灼燙得唇蓋在林笑唇上,沉重的體重壓得林笑忍不住呻吟了一聲,“不要這樣,百里……求求你……”
  “你剛才夢見誰了?”百里一邊狠狠親著林笑,一邊有些惱火地問。“告訴我。”
  林笑側過臉去,百里一把捏住林笑得下巴,將林笑得臉正對著自己,黑暗中百里的眸子閃著一絲野獸般的冷光。
  “告訴我!”
  “百里,你不要這樣……”林笑得臉頰被他捏得生疼,忍不住伸臂去推他。
  百里猛地一把抓住林笑得手腕,將林笑的雙臂扣在頭頂。
  “你不想告訴我。”百里的聲音低低的,有一絲威脅得意味透出來。
  “……”林笑咬著唇。不說話。
  百里瞪了他一會,鬆開他,從他身上翻下去,躺在黑暗中呼呼喘著粗氣。
  林笑想了一會,剛想說話,百里青鋒一骨碌坐起來,披衣下了馬車。
  砰地一聲關上車門,漆黑的車廂裏,林笑一個人躺在黑暗中,淚水洶湧地順著眼角流下來。
  
  龍煊燁失落地站在雪地裏,苦著臉說:“該死的百里青鋒,又攪了朕的好事!”
  六出微微一笑,道:“可是少君心裏,明顯是有您的。這才是真正的好事啊!”
  龍煊燁不由也展顏笑了,“不錯,原本我還擔心他抗拒,沒想到他會如此順從……”
  “少君心裏一定很孤苦,不然不會如此……”六出眯起眼睛,目中閃過一絲笑意,“那個百里青鋒和麒光,看來把少君刺激得不輕。”
  龍煊燁忍不住笑起來,道:“就是如此,百里青鋒對光兒和寶寶分得越清,對寶寶越是疏遠打擊,朕便越受益……”
  
  “董柔那個賤人居然還活著……”賀蘭端凝冷冷地說。
  纖指在一顆黑色的水晶球上劃了幾下,面上露出一絲恨意。
  “不過那個麒麟兒已經死了。”一道青煙般的黑影立在她身後說。“現在就看陛下願不願意用龍珠救那只小麒麟了。”
  “若是陛下不願意,我們的籌畫就落空了。”賀蘭端凝斜了那黑影一眼,聲音更冷地說。
  “他會拿出來的。”黑影淡淡說。
  “就算拿出來,也未必就能威脅他改立太子。”賀蘭端凝慢慢說。
  “可是你除了這一條路,還有別的路可走麼?”黑影嘲諷地笑了,聲音中有一絲愉快。
  賀蘭端凝狠狠瞪了黑影一眼,冷笑說:“是,我的確是沒有別的選擇,也沒有退路了。”
  “知道就好……”黑影笑著說:“我喜歡聰明人。”
  
  寂靜的夜裏,只聞蛙聲。
  馬車停留的山神廟後有一條小小的溪流。
  百里青鋒坐在溪邊,將腳泡在溪水裏。
  溪水冰涼。
  幾隻蚊子繞著百里青鋒飛,卻無法沖進他護體的真氣在皮膚表面形成的氣罩,徒然嗡嗡鳴叫。
  心頭的火氣和悶氣都散了。
  看著溪邊長草中飛舞的螢火蟲,百里青鋒忍不住歎了口氣。
  愛情如鳶,誰人執線?
  明明那人已在身邊,可是為何還要受此折磨?經此考驗?
  老天,你對我太不公平!





第七十七章 愛比死更難

  百里青鋒攜著一身涼意回到馬車裏,輕輕坐在林笑身邊,低聲說:“我知道你沒睡。”
  林笑靜靜躺著,聽他說話。
  “這些日子,我已經知道了,你有時候會突然恢復記憶,變回以前的你,然後又會突然消失記憶,變成現在的你。”百里青鋒的聲音中透著一絲蒼涼,“每次看到你從以前的你變成一個陌生人,我都要極力控制自己不要發狂,光兒,我以為我是可以忍受的,我以為我的耐心足夠等待你完全復原,可是我可能真的高估自己了。每一次,我都要深呼吸,清空腦中的所有想法,才能讓自己不崩潰。”
  一串滾燙的淚沖出眼眶,林笑伸手抹了一把。
  “我可以容忍你忘記我,可以容忍你對我猜疑,我可以像以前一樣,讓你重新愛上我,可是我不能容忍你心裏有別人。光兒,那一天早上你來找我,帶著一身歡好的痕跡,帶著龍煊燁身上的味道……雖然你說不是我想的那樣,可是你不肯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不在乎他對你做的事,可是我希望你告訴我,你不是自願的!你心裏沒有他,你,能發誓麼?”百里青鋒看著林笑,靜靜地說。聲音卻透出決絕。
  林笑哽咽了一下,深深吐出一口氣。
  “百里,那天,確實是龍煊燁,我和他……”林笑抽噎了一下,緩緩吐出一口氣,“我不想騙你,可是,那天發生的事,我說不清楚,我到底是情願,還是不情願……”平順了一下呼吸,林笑啞著嗓子說:“我中了藍血蝶的毒,我一開始,的確是在抗拒的,可是後來……”
  百里青鋒輕輕握住了林笑的手。
  “我……”林笑哽咽了一下,“我剛才夢見他了,夢裏面他還……說他愛我……”
  百里輕輕舒了一口氣,道:“小傻瓜,就是因為這些,你才這樣古怪?你是不是擔心我會因為這種事不再愛你?你呀……就是敏感脆弱這一點和以前一樣,一點沒變。”溫柔地躺下來,摟住林笑,柔聲安慰著:“你放心吧,只要你對我說了,我就不生氣了,你把我當外人,我才難過。”
  “不是的……”林笑艱難地說:“你愛的不是我。”
  “……”
  “你愛的是以前的麒光。我,只是個陌生人。只不過是因為我在這個身子裏,你才愛屋及烏。你愛的人不是我。百里。”林笑平靜地說。“你已經見過了以前的麒光,你知道的沒,我們之間有多大的區別。我說了我是奪舍重生的,我根本不是麒光,也不是你們這個世界的人,可是你不肯相信。你見過了麒光,應該相信了。我和他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嗯,我知道,麒光說了。”百里安慰地撫摸著林笑得脊背,柔聲說,“他告訴我了,你們是一個人,可是你總是不願意承認。”林笑不由苦笑。暗道百里青鋒估計是把林笑和麒光當成一個人的兩個人格了,自己在他眼裏已經變成精神分裂症患者了。
  “沒事的,只要你肯正視自己就是麒光的事實,總有一天,你是會想起一切,完全恢復的。”百里青鋒拍拍林笑得臉蛋,說。“不要總是跟自己說你不是光兒,那樣對你恢復沒有好處的。”
  林笑歎了口氣,過了半天說:“我覺得,我對龍煊燁不是沒有感覺的。”
  百里青鋒一滯,隨即道:“什麼感覺?”
  “……一種……一種欲望。”林笑咬咬牙,說。“每次夢見他,我都很心動……”
  “看來他床上功夫不錯。”百里青鋒聲音一下子冷下來,“雖然你說你精神已經不是光兒了,可你這副身子,還真是忠於自己,始終這麼熱衷於追逐享受。”手沿著林笑的小腹劃下去,扯開林笑得紗衣,抓住林笑柔軟的分 身,握住,哼了一聲說:“那我現在就幫你回憶起我給你帶來的感覺吧!”
  林笑渾身一顫,忍不住掙扎起來,兩手抓住百里青鋒的手腕,低聲哀求道:“百里,求求你了,不要這樣,我今天真的不想……”
  “你不是不想,你是不想要我……”百里青鋒猛地一翻身,壓在了林笑身上,手用力一捏林笑的下 身,一陣劇痛,林笑渾身都冒出冷汗,所有的力氣都散了,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百里青鋒幾下扯掉林笑得睡衣,坐起來,粗暴地將林笑得身體翻過來。
  臉蹭著粗糙的涼席面,林笑得臉蹭得火辣辣的。一聲沉悶的痛呼,百里將林笑的兩手反剪在背後,扯過睡衣,幾下裹住了林笑得手,“不要……百里,求求你……”林笑嚇得身體發軟,可才求了幾聲,百里又扯過一團布,就那樣塞進了林笑嘴裏。
  “唔唔唔唔唔……嗚嗚嗚……”林笑的眼淚刷地就掉下來,百里青鋒這次似乎動了真怒,他這是打算強 奸他啊!
  林笑拼命夾緊雙腿,百里青鋒在林笑尾椎處的穴道運氣一按,“嗚……”林笑一聲痛呼,腿就軟了,百里青鋒拉住林笑的雙腿,猛地用力掰開!抬起林笑的腰,啪一聲拍在林笑臀上,“跪好!”
  抬起林笑得腰肢,手輕輕探到林笑得小 穴 口,毫無前戲,一下子就插了進去。
  “唔……”林笑痛的猛地向前一躲,腦袋“咚”一聲撞在了馬車的車廂壁上。
  百里青鋒也不說話,手指在小 穴中不斷打著圈,慢慢做著擴張,火辣辣的疼痛和粗糙的摩擦從下 體傳來,林笑痛苦地呻吟了一聲,一根手指已經變成了兩根,接著就變成了三根……
  劇烈的痛,讓林笑全身都僵硬了,“放鬆,不然你只會更疼!”百里青鋒的聲音裏有一絲憤怒。“如果龍煊燁這樣對你,你都有感覺,還對他念念不忘,那我還真該考慮考慮以後我們之間的親熱是不是也該換換花樣,你似乎很喜歡別人這樣對你!”
  不是的!不是的!林笑悲慘地拼命搖著頭,卻忘了,在這黑暗之中,百里青鋒是看不見他在搖頭的。
  已經勃 起的分 身抵在了穴口,百里青鋒一咬牙,一下子捅進了林笑的身體!
  “唔!!!!”林笑慘呼一聲,上身緊緊貼著馬車的廂壁,一動都不敢動了。下身傳來撕裂的疼痛,如同一根滾燙的鐵杵,燒燙了插進了身體。疼死了!
  百里青鋒在林笑得身體裏停留了一會,緩緩抽出,聽著林笑壓抑的啜泣,猛地用力一頂,再次進入!剛剛松了一口氣的林笑一下子疼得一身汗,連氣都喘不出了,百里青鋒感受著林笑因劇痛而導致的劇烈收縮,一種奇異的施虐的快感升起,前所未有地刺激!
  百里青鋒不由舔了下乾澀的嘴唇,啞聲說:“光兒,放鬆,不然,你會傷得更嚴重……”
  林笑深深呼出一口氣,顫抖著身體努力放鬆,劇烈的戰抖在體內傳導著刺激的收縮,百里青鋒忍不住憋住一口氣,不然,真要射了。
  感覺到林笑已經放鬆,百里青鋒緩緩地開始抽 送,林笑痛苦地感受到那根肉 棒刮肉刀一般摩擦自己腸壁帶來的劇烈疼痛,被縛的雙手因為劇痛而絞在一起,“唔唔……嗚嗚嗚……”淚水嘩嘩地流下來,簡直是天底下第一酷刑!林笑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被一個男人強 奸,而且,自己還哭得如此慫包!
  百里青鋒感受著林笑體內的緊 窒灼熱,強烈的快感讓他忍不住加大了抽 送的力度,如同被燒紅的鐵棒一下一下捅穿了身體,林笑疼得緊緊貼著車廂壁,身子在百里青鋒的撞擊下劇烈地搖晃著,疼痛已經達到了極限,林笑的意識都開始模糊了。
  粘滑的液體順著大腿流下,林笑感受到了血順著皮膚流淌,逐漸涼掉的感覺。
  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慶倖,血潤滑了體內的甬道,漸漸的減低了摩擦的痛苦。
  百里青鋒加快了衝刺的頻率,在血的潤滑下迅速找到了林笑體內那敏感的一點,“哦”……林笑猛地渾身一顫,一道電流從下 體倏地沖進大腦,異樣的感覺充盈了身體,癢麻隨著百里的動作升起,百里感受到了林笑的異樣,用力抬高林笑的腰,大力戳刺。
  “嗯哼……唔……”林笑隨著百里的動作,漸漸感受到了滅頂的快感,小 穴不知厭足地拼命收縮著,分不清是痛苦還是快樂的酥麻讓他渾身一陣一陣出汗,前面的分 身已經昂揚,百里青鋒一邊猛烈地衝擊著後 庭,一邊抓住了林笑的玉柱,極富技巧地擼弄。
  “啊……”林笑渾身一陣劇烈的戰慄,分 身在百里手中一陣顫抖,熱熱的液體噴射在百里手中,小 穴強烈收縮,夾得百里忍不住也悶哼一聲,低喘著道:“寶貝,想讓我也射麼?……”頓了一下,狠狠一頂,竟然進入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哦”……林笑呻吟著,腰肢擺動了一下,百里輕輕退了一下,接著又是一次深入的推進!
  前所未有的快感讓林笑得腳趾都扭動起來,拼命喘息著,想退縮,卻被百里青鋒牢牢鉗制住,只能清醒地感受著他一下比一下有力的衝撞,迅速地衝破了林笑的堤防,猛烈地攻向欲望的最高點!
  “唔~~~~~~”林笑猛地仰起頭,用力咬住堵嘴的衣物,淚順著臉滑下,百里猛地一次衝刺後,緊緊抱住林笑,兩具滿是汗水和血腥的身體緊緊貼合在一起,車廂內混合著汗的鹹與血的腥,還有新鮮精 液濃烈的麝香味。
  “對不起……”百里的唇貼著林笑得耳朵,輕輕說。
  林笑無力地貼著車廂壁,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牙關也在顫抖,急速分泌的唾液順著唇角流下。
  百里喘息了一會,慢慢直起身子,放開了林笑。
  
  天明的時候,林笑無力地躺在百里的臂彎裏。
  天光漸漸透過車窗的簾子,照進了馬車。
  身下是狼藉的床褥,林笑雪白的大腿上粘著斑駁變幹的血。腰上背上印滿了青紫的指痕。
  林笑直勾勾地看著馬車車廂,眼中全是紅色的血絲。
  百裏手一動,林笑就忍不住一哆嗦。
  百里看著林笑的身體,臉上滿是愧疚自責之色。
  “光兒……我錯了……”
  林笑沒回頭,也沒說話,反而緊緊閉上了眼睛。顫抖的睫毛卻出賣了他內心劇烈的恐懼。
  百里輕輕撫摸著林笑被勒得紫紅的手腕,慚愧地說:“對不起……我……我這就去叫回雪來服侍你……”
  林笑哆嗦了一下,也沒做聲。
  
  百里回雪面無表情地端著水盆走進來,“殿下……”
  林笑不做聲。
  百里回雪猶豫了一下,翻過林笑的身體,看了上面的痕跡,不由也一愣,目中現出震駭之色。
  林笑看著百里回雪,“你出去吧,把藥留下,我自己來。”呆滯的目光看的百里回雪一愣,隨即默默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放在林笑手邊,施了一禮,轉身下了馬車。
  林笑強撐起身子,忍受著身體內劇烈的疼痛,慢慢在盆子上蹲下,撩起水擦洗著自己的□。
  如同再次承受酷刑一樣,林笑咬著牙,卻仍然冷汗涔涔。
  手指蘸了藥膏,探入下 體。
  閉上眼睛,忍住痛呼。
  終於一切都完成了,林笑咚地一聲倒在馬車裏,昏了過去。
  
  “主人,您瘋了麼?”百里回雪和百里青鋒一起站在馬車裏,看著昏迷不醒的林笑。
  “我……我不知道……”百里青鋒喃喃道。“只是突然……突然……”
  “殿下這個樣子,您不能再碰他了!”百里回雪說。“不然,只會讓他更不接受您!”
  “……”百里青鋒苦澀地看著林笑,手顫抖著撫摸著林笑得臉,說:“我太絕望了……我昨晚,真的快要瘋了……”
  “主人,您自己不是說要對待殿下要有耐心麼,現在怎麼能……”百里回雪歎了口氣,“這下,不知道要怎樣,殿下才會原諒您。”
  “光兒……我錯了……你醒醒……”百里青鋒憂鬱地握著林笑的手,慢慢輸著真氣。
  林笑的睫毛一顫,緩緩張開眼睛。
  “水……”
  林笑無力地呻吟了一聲。
  喝了幾口水之後,林笑疲憊地合上雙眼。
  似曾相識的感覺。
  第一次降臨到麒光身體的感覺……那時候……就是這樣的痛苦……身心俱疲……
  最後看了百里青鋒一眼,眼前金星亂冒。
  “百里,我把麒光……還給你……”林笑無意識地說。

第七十八章 裁決之門

  沒有聲音。
  沒有人。
  沒有繽紛下落的桃花。
  沒有寂寞的碧水。
  什麼都沒有了。
  林笑站在一條蜿蜒的小路上,天空是古怪的灰黃色,沒有太陽,一輪似月又似蛋黃的星掛在頭頂,沒有風。
  眼淚掉在地上也不會發出聲音。
  一切都被灰濛濛的黃沙覆蓋,林笑沿著那條蜿蜒的小路向前。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扇高聳入雲的巨大石門出現在視線中,阻住去路。
  門前豎著一個黑色的石碑,上面刻著門的名字:裁決之門。
  “凡進門的,將你的希望留在門外。”石門上,刻著巨大的字跡。
  林笑看著門上的字,伸出手,輕輕去推門。
  門沒有想像中的沉重。
  林笑的手幾乎是剛一觸碰到門的表面,門就像開始融化一般,林笑得手慢慢陷入了門中,接著,整個人都被門吞沒。
  一片混沌之中,林笑得身體盤旋著向上升去,風挾著呼呼的響,在林笑得耳邊掠過。從未體驗過的感覺,如同一枚火箭,穿越大氣層,升入太空。
  頭頂是一層美麗的白光,林笑正向著那白光沖去。
  “唰……”一陣耀眼的光線四射,林笑進入了白光中。
  腳下踩著白色的雲層,四周一片白色。寂靜。
  林笑試著在雲上走路,居然沒有掉下來,反而一步一步很穩地前進。
  如果願意,自己似乎還可以飛。
  林笑剛這樣想著,身體就已經自己飄了起來,慢慢向前飛去。
  我死了麼?林笑想。為什麼,我似乎無所不能似的?這裏是什麼地方?
  “這裏是鴻蒙之初的鴻蒙海。”一個聲音,溫和地響起。——在林笑的腦中響起!
  “你是誰?”林笑立刻追問。
  “我是你們的祖先,鴻蒙。”那道聲音說。
  “我為什麼會來到這裏?”林笑茫然地追問,“我死了,是麼?”
  “你是自己來到這裏的,不過,你沒死。死人到不了這裏。”鴻蒙說。
  “……我自己怎麼會到這裏來?”林笑忍不住問。“我究竟是誰?”
  “你是我的孩子混沌之子,你也是我的孩子。”鴻蒙說。“至於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裏,你要問你自己的心。”
  “我想……把身體還給麒光。”林笑說。“然後我就到了這裏。”
  “你打算放棄你的一切麼?”鴻蒙說。
  “……”林笑默然。
  “你還沒想好,呵呵呵……”鴻蒙笑了起來,“你沒有想清楚,就進門了。難道你沒看到,裁決之門上刻的字?進門的人,要放下一切。”
  “我看到了……”
  “但是你沒有理解,甚至沒有深思。”鴻蒙說。“給你一個機會,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呆在這裏。”
  林笑來不及說話,身體忽然急速下墜,一團團淩亂的光斑從身邊急速地掠過,身子猛地停住,居然已經站在一片草地上。
  天空很藍,有風吹過。
  碧綠的草,刷刷地發著響聲,一道白色的光一閃而過,接著,梵真穿這雪白的衣袍,站在林笑面前,輕輕撫著林笑得頭說:“寶寶,在想什麼?”
  “父親,為什麼我在這裏?”林笑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小了,看看自己手腳的大小,似乎只有七八歲孩童的樣子。
  “你又迷路了?”梵真彎下腰,笑著將林笑抱起來,林笑看著梵真,忽然覺得,梵真的笑容美得令人心顫。
  “父親……”林笑忍不住摸摸梵真的臉,那張臉上的笑容甜美的有些不真實,和林笑記憶中不同,他從沒見過梵真這樣眼神純淨無憂無慮的笑容。他的印象中,梵真總是憂傷而心事重重的。即使笑的時候,眼中也滿是憂鬱。
  “父親,您的笑容真美。”林笑輕輕說。
  梵真一愣,隨即又笑了,“你今日話好多呢。”
  “那是因為……”林笑還沒說完,一隻兔子就從二人身邊跑過去,梵真立刻被兔子吸引了目光,笑道:“寶寶你新造出來的小東西好可愛,呵呵呵,還會跳呢。”
  林笑看著梵真沒說話,輕輕把頭擱在梵真肩頭,看著遠處那株美麗的向日葵。
  風很輕很輕,梵真抱著林笑,慢慢走回家。
  當林笑趴在梵真肩膀上的時候,看到遠處站著一個穿綠袍的男人,靜靜地看著父子二人,當林笑看他的時候,他輕輕向林笑揮揮手,笑了。
  男人長著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金色的眼睛閃動著溫暖的光澤。笑起來的時候,薄薄的唇角上翹,有著優美的弧度。
  “父親,那個人在等你回頭。”林笑輕輕說。
  梵真站住,接著轉過身子,看著綠袍男子。目中現出的是複雜的眼神。似驚似喜,似嗔似怨。
  綠袍人一下子就到了父子面前,伸臂將父子一起抱在懷裏。
  “你終於回頭了。”綠袍人說。“我等了你這麼久,本來以為你永遠不會回頭看我了。”
  “……”梵真歎了口氣。“那是因為,寶寶發現了你。”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在看你麼。”
  “是,我知道。”梵真輕輕一笑,說:“可是,寶寶從來不知道。他沒見過外人,你或許會讓他開心一下。”
  “……就算你是為了這個,我也很開心……”綠袍人輕輕摸了摸林笑的頭,柔聲說。“寶寶,謝謝你。”
  林笑看著綠袍人眼中由衷地欣慰,心中不由一動,“你是不是禪天?”
  梵真和禪天一起一愣,禪天隨即笑問:“你怎麼知道?”
  “因為……”林笑看著禪天,忽然說:“因為,你和天一長得好像……”
  
  一團迷茫的光閃過,林笑發現,自己居然坐在桃靨山上,抱著一個大大的粉色海螺,貼在耳朵上聽著。
  桃花落滿肩頭。
  海螺發出幽咽的嘯聲,似乎是某種古老的咒語一般,令人遐思不已。
  自己比剛才長得大了一些,身上穿著和梵真一模一樣的白色袍子,質料柔軟。
  天邊忽然一團碧光沖過來,挾著雨,降落在自己面前。
  碧光散去,露出一個穿著和禪天一樣衣服的碧袍少年,額頭上生著兩隻小小的丫字角,五官俊秀,靈氣逼人。
  “寶寶!”少年一見到林笑,立刻眉開眼笑,撲上來揉著林笑的臉蛋,“我就知道你一定在等我!”揉揉林笑得臉,隨即用力在林笑左右臉蛋上都親了親,“好寶寶,我都想死你了!你想沒想我啊?”
  林笑看著他,半天才猶豫著試探地叫了一聲:“天一?”
  “哎!”少年立刻痛快地答應了一聲,刷地解下身後背的袋子,飛快地打開紮袋子的繩結,從袋子裏拿出幾個大桃子。
  “喏,給你帶的桃子!”天一笑嘻嘻地在衣襟上擦擦桃子,遞給林笑。“吃吧!”
  桃子皮薄水足,甘甜至極。
  林笑吃著桃子,看著天一,他小的時候,居然是這樣一副樣子的呢……
  “上次我跟你說的那個邪鬼大王,已經被我收服了,嘿嘿嘿,我也受了點傷,所以這段時間都沒過來看你,明兒不是就去參加鴻蒙之戰麼,我想怎麼也得過來看你一眼,省得你擔心。”天一看著林笑吃桃子,手輕輕摸著林笑的頭。
  “你受傷了?”林笑看著他,忍不住問道。
  “嗯,那個邪鬼大王很狡猾,居然假意投降,結果他還有兩個古怪的分神,趁我鬆懈下來的時候,他那倆分神就一左一右施展神心滅,險些傷了我的真靈,好在我們鴻蒙後代都有混沌元靈,這才化險為夷。”天一得意地說。“現在那個邪鬼大王是我座下的龍使之一,他還挺有用的呢。”
  “那就好。”林笑不由看著天一說,“你要參加的那個什麼鴻蒙之戰,是不是很危險?”
  “危險是必然會有的,不過我不怕,我一定能贏!”天一意氣風發地說。“放心吧,九元之後,我一定帶著鴻蒙至寶來見你!”拍拍林笑的臉,輕輕在林笑額上親了一下。“好好等著我啊……”
  林笑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天一,說:“你不許輸阿……”
  “我怎麼可能輸!”天一滿不在乎地大笑起來。
  嗯,這個樣子的天一,和龍煊燁才是如出一轍。林笑暗暗想。
  
  又是一團混亂的光閃過,林笑發現自己站在一片波蘭詭譎的混沌海面上。
  一個碧袍青年看著林笑。
  “寶寶……”青年抱住林笑,輕輕親了親林笑的臉蛋,“我來帶你走。”
  “好。”林笑發現自己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好。
  他認出來,這青年就是天一。
  因為,那張臉和現在的龍煊燁相比幾乎沒有什麼區別。
  只是看著年輕些,眼神單純些。
  “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麼?”青年看著林笑,充滿希望地說。
  “好。”林笑不由自主地回答。
  天一緊緊抱住林笑,低下頭深深嗅著林笑的發,“我們永遠在一起……”
  林笑的心中一片溫暖的歡喜,忍不住立刻用力回抱住他。“天一,你走之後,我好像明白了什麼叫思念,什麼是寂寞……”
  林笑閉上眼睛,忽然發現,自己流淚了。
  
  劇烈的疼痛。
  痛入靈魂。
  眼前是一個朱衣美婦含著殺氣的笑容。
  低下頭,看到她的手插在林笑的丹田處,緩緩翻攪了一下。
  血四射,林笑感覺到身體瞬間沉重起來,極力地轉過頭去尋找天一,還好,他就在不遠處,化成了龍形,一身血地在掙扎著,極力撲騰著,眼中滿是絕望。
  我要死了麼?林笑想。對了,這個女人是天一的母親,她是來殺我的。
  戀戀不捨地看著天一,林笑忽然叫了一聲:“天一……”
  我愛你!
  什麼都看不見了,只剩下一團黑暗。林笑不知道自己在哪。
  似乎,重新回到了母親的子宮裏。
  耳邊隱約傳來梵真充滿絕望的聲音,“寶寶,我一定會復活你,我一定會讓他們全都付出代價……”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我要父親,我要天一……我答應了天一永遠和他在一起的……
  一個強烈的念頭沖進林笑腦海,讓林笑幾乎忍不住尖叫。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林笑發現自己躺在龍煊燁懷裏。
  他溫柔地看著自己,笑得燦爛無比。“寶寶,你是寶寶……我不會認錯的……你就是寶寶……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自己似乎成了一個嬰兒,被他抱在懷中逗弄。
  眼皮很沉。
  自己享受著他懷抱裏的溫暖,忍不住就伸手握住他一縷黑髮,安心地睡去。
  醒來已經深夜,龍煊燁居然側躺著就那麼看著自己,笑得陶醉無比。
  “寶寶,你睡著的樣子好可愛……沒想到我還能看到你如此幼小可愛的樣子……”說著親了林笑一下。“以後,我時刻都和你在一起……每時每刻,都不分開……”
  林笑張大眼睛骨碌骨碌看著他,原來,他一開始,對麒光便是這樣子的……
  
  又是混亂的光團,林笑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虛空中,龍煊燁跪在一個白須白髮的老者面前,痛苦地哀求著:“老祖,求求您告訴我吧,寶寶去了哪里……我不能沒有寶寶……”
  “他在他該在的地方。”老者說。“你們現在還不到相見之時,不要問了。安心做好你該做的事,十年之後,你們自會相見……”
  “真的要把麒光送去蕭國麼?”龍煊燁看著老者,有些悲傷地問。“他是寶寶的靈軀,寶寶回來了還是要和他融合的,萬一在蕭國受了什麼傷害,我怎麼對寶寶交待?”
  “這些你無須考慮。”老者閉上了眼睛。“上天自有安排。”
  龍煊燁向著老者磕了幾個頭,無奈地站起來。
  龍煊燁走後,老者睜開眼睛,看著虛空中的林笑,說:“我送你去一個地方,在那裏,你將度過安靜的時光,然後,回到這裏。這是我答應混沌的。也是讓你避開鳳爻最好的方法。”
  林笑看著老者,忽然覺得他的聲音似乎和鴻蒙的聲音很像。
  但是還未來得及發問,就已經再次陷入一團混亂的光裏。
  
  這一次,林笑站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房間的四壁都天花板甚至是腳底的地板,都是一格一格如同閉路電視的小畫面,裏面閃動著林笑生命中的每一個瞬間……身為熒惑的畫面,身為麒光的畫面,身為林笑的畫面……
  林笑站在巨大空曠的房間裏,聽著四處傳來的自己的聲音,看著自己的臉充斥在自己的周圍,頭暈腦脹。
  “我到底是誰?”他的腦中一片空白,最終只剩下這一個念頭在腦中跳動。
  “你說你是誰?”鴻蒙的聲音傳來。
  林笑站在地上,看著滿世界的自己一會變成熒惑一會變成麒光一會變成林笑,不由傻眼了。
  “我不知道……”林笑說。
  “你知道。”鴻蒙說。“你很清楚,其實他們都是你。”
  “……”林笑默然,過了一會,苦笑一聲,“是的,他們都是我,也都不是我……”仰起頭看著天花板,“現在的我,並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鴻蒙笑了。“那麼,你是誰?”
  “我只是我。”林笑輕輕說。“隨時在變化的我。”
  “你已知生命並無常態,便算你已悟了。”鴻蒙說。
  “我還有迷惑。”林笑說。“我怎麼樣才能和麒光分開?”
  “你既已知道麒光也是你,為何還有此問?”鴻蒙嗤笑一聲。“分開之道,休要問我,問你自己的命運吧!”
  刺眼的白光裏,林笑捂住眼睛,再抬頭的時候,發現自己再一次站在了裁決之門前面,似乎從未進去過。
  “去吧,你,還未到進門的時候。”鴻蒙的聲音隱隱地傳來,裁決之門忽然被一大片閃電籠罩,瞬間消失了蹤跡。
  林笑發現自己躺在梵真腿上,梵真正憂鬱地看著自己的臉,說:“你回來了?”
  桃花滿天。
  麒光卻不在。
  “我剛才去了一個叫裁決之門的地方,有個叫鴻蒙的人讓我認清自己。”林笑對梵真說。
  “我知道。”梵真說。“那是我們鴻蒙一族的源頭,我們的誕生之地。”
  “父親。”林笑看著梵真,說:“我忽然發現,原來,我以前一直錯了。”
  “哦?”梵真不由挑起了眉毛,驚訝地看著林笑。
  
  百里青鋒和百里回雪焦慮地看著林笑。
  “怎麼辦,都三天了,殿下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百里回雪看著百里青鋒,面上顯出踟躕之色。“大夫也說不清楚怎麼回事,主人,我們怎麼辦啊?……”
  百里青鋒面容憔悴,鬍子拉碴,頹然坐在林笑身邊,半天才歎了一口氣說:“我不知道。”
  “……”百里回雪看著百里青鋒,心裏一軟,說:“主人您也不要太難過,我想,說不定這次殿下醒了,就會有大的變化,說不定會徹底變回以前的樣子呢……”
  “不必寬慰我。”百里青鋒淡淡道。
  “主人……”百里回雪垂下眼簾,說不出話來。
  百里青鋒輕輕撫摸著林笑的手,慢慢說:“他若醒來,完全不記得我了,我就放他自由,讓他回龍煊燁身邊去;若是他永遠醒不來,我就守著這樣一個他過一輩子……我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了,我能想開。”看著林笑,慢慢說:“光兒,是我對不起你,我活該如此。”
  





第七十九章 驚鴻照影

  六出拿著一把柔嫩的葉芽喂給幼小的麒麟,麒麟圓圓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六出,伸頭去吃葉芽。
  六出輕輕摸摸麒麟的頭,在六出的冰雪界裏,小麒麟的身體開始實體化,雖然一開始打了幾個噴嚏,流了點鼻涕,但是現在已經適應了寒冷的雪界,對著雪界裏神奇的冰燕十分好奇,眼巴巴地追著雪燕看了一上午;接著不小心遇上出來散步的白虎兄弟又嚇了一跳,一跤摔進了雪堆裏,笑得白虎兄弟直打跌;最後趴在影照池邊發現了住在裏面的雪螭,兩個小傢伙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雪螭一甩尾巴拍了小傢伙一臉冰水。
  六出一回來,小傢伙立刻委屈地撲過去,挨挨蹭蹭,像小小嬰孩一般發出嗚嗚的聲音。六出趕緊抱起小麒麟,哄了半天小傢伙才不抱怨了。乖乖地吃著六出帶來的嫩葉芽。頭還不時蹭著六出的手心撒嬌,雖是神獸,到底年幼。
  龍煊燁也出現了,看小麒麟吃完東西,不由笑著說:“小傢伙倒是活潑得很。”愛憐地摸摸麒麟的腦瓜,小麒麟立刻跳起來,兩隻小小的圓蹄兒搭在龍煊燁掌心,眼珠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好可愛……”龍煊燁和六出一起歎道。“難怪都說麒麟是瑞獸也是仁獸,億萬年才誕生一個,珍稀無比,果然可愛得緊……”龍煊燁抱起小麒麟,小麒麟立刻乖巧地把頭靠在他肩上,像小孩子一樣,小臉兒緊緊貼著龍煊燁的脖子。
  “主人,小麒麟既然已經被老祖投入此界,若是不能投胎,只怕會傷害了麒麟的靈魄,雪界雖可保其元神不散,但是還需儘快令其投胎才能保護小麒麟阿!”六出不斷撫摸著小麒麟的身體,將靈力輸入小麒麟體內,小麒麟享受地眯著眼睛,唔唔地用臉蹭著龍煊燁。
  龍煊燁點點頭,也將靈力輸入小麒麟體內。
  “不如,就用曲靈煙腹中的胎兒做胎種吧?”六出看著龍煊燁,試探著說。“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小麒麟頂多也就在此界生活6個月,又須母體本身為七靈之身,身邊又須有至陽之神護佑,曲靈煙本身符合要求,麒賢殿下以後必然要養育其後代,也符合了至陽之神這要求,實在找不出比他們倆更合適的投胎之所了。”
  龍煊燁看看六出,笑道:“也好,就讓他們儘快大婚吧!”
  六出立刻笑顏逐開,摸摸小麒麟,道:“小傢伙,很快你就不用在這裏受凍了,乖啊!現在先忍耐一下吧!”
  小麒麟像聽懂了二人的話一般,眨巴著大眼睛點了點頭,立刻逗得六出和龍煊燁一陣大笑。
  六出對小孩子毫無辦法——這就是龍煊燁得出的結論。
  前幾日六出還為麒賢鳴不平,現在為了小麒麟,他居然主動催促龍煊燁讓麒賢與曲靈煙大婚。唉。
  龍煊燁忍不住低下頭細看了小麒麟幾眼,果然可愛之極。
  小麒麟現在需要吸收靈氣,是以緊緊貼著龍煊燁,一副親密乖巧的模樣,龍煊燁雖然知道小麒麟是出於本能選擇靈力最強大的人依附,可還是忍不住覺得小麒麟可愛。
  拍拍小麒麟的腦袋,把小麒麟放進六出懷裏,龍煊燁坐在影照池邊,捏起法咒,看著池面。
  池面一陣水波蕩漾之後,顯出百里青鋒憔悴的臉來。
  “少君還沒清醒麼?”六出抱著小麒麟,也探頭過來看。
  “奇怪了,都這麼多天了……”龍煊燁皺著眉頭,“也不知道寶寶去了什麼地方。那天讓礫岩他們探測寶寶去向,他們也毫無所獲。”
  “要不……再去問問輪回至尊?”六出小聲說。
  龍煊燁搖著頭說:“自從我和寶寶融合了之後,我能感覺到寶寶的靈體與魂魄,我可以肯定他沒事,只是和小麒麟一樣,被隔斷在一個結界裏。那個結界應是一處高層空間,所以我無法探知。”
  “能讓你無法探知的,不是至尊結界,就是……就是鴻蒙界了。”六出說。“若是這兩處,那麼不外乎混沌海和鴻蒙海。”
  龍煊燁點點頭,贊許地說:“自從上次我們發現有可能是混沌至尊插手黑巫之事之後,我一直在懷疑一件事——混沌至尊無恙,混沌海那巨變只怕是混沌至尊用來欺騙我父親的。至於他有什麼圖謀,就不是我能猜測的了。”
  “輪回至尊上次說要去混沌海查探,他到底發現了什麼沒有?”六出忍不住說。“輪回至尊一向正直公平,從不偏袒也不欺瞞,這次居然一去就沒了消息,實在令人不安。”
  “只怕,輪回至尊就是發現了混沌至尊的秘密,所以才緘口不語了。他不好其騙我們,估計混沌至尊又說了什麼讓他不能洩露的話,所以他左右為難,乾脆就對我們避而不見了。”龍煊燁微微一笑,道:“這倒更肯定了我們一開始的推測,混沌之尊,確實有問題!”
  六出趕緊點點頭,說:“關鍵問題就是這點,若是鳳後並無所察,那麼一切就都是混沌至尊搞的鬼了,老奴現在很擔心,混沌之尊不知道打得什麼鬼主意,會不會對您不利。”
  “若是混沌至尊在背後搗鬼,我反而不擔心了。”龍煊燁笑著說。“他再怎麼樣也都是心疼寶寶的,絕對不會做的太過分,也決不會傷害寶寶,我想,他可能是想讓我付出些什麼代價吧……或者,是想考驗考驗我,讓我永遠忠誠于寶寶之類的,他被我父親傷了心,又差點失去寶寶,心境想必有了許多變化,難免會有些反常舉動。”
  “……”六出默然,忽道:“我覺得,此事還是通知一下祖龍的好,免得以後出了什麼狀況,我們措手不及。”
  “不要,父親和母親元神相通,父親若知道此事,難免就此沖入混沌海,去見混沌至尊,母后感應到父親下落,必然再次惱怒,現在一發怒就後果難料的人不是混沌至尊,反而是我母親!”龍煊燁趕緊搖著頭說。“我不能拿寶寶的未來冒險。”
  “那也不能拿您的未來冒險呀!”六出立刻說。“混沌至尊萬一是想要您的命呢?”
  “……”龍煊燁一呆,隨即一笑,斷然說:“不會的,寶寶不會讓他那麼做的。”
  “但願如此……”六出皺著眉頭,有些不甘地說。小麒麟趕緊舔舔他的眉頭,六出不由一樂,面上愁容頓時消散。
  
  麒賢站在北朔驛館的院子裏,禮部的一堆官員在和北朔的使節交割著聘禮。
  期間曲靈煙的侍女出來過幾次,看見麒賢便都轉身飛奔回去。
  “我是洪水猛獸麼?”麒賢憤怒地想,其中一個侍女看見麒賢時面上竟然露出駭然嫌惡之色,麒賢的心一哆嗦,被她看得低下頭去。後來轉念一想,我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我幹嗎低頭阿?!於是下一個侍女看見他時,他故意昂著臉,狠狠瞪了那侍女一眼。
  聘禮整整清點了一上午,太子和禮部侍郎跟著奪思多等人絮絮叨叨說了半天,麒賢自顧自冷著臉站在一旁,禮部的官員和北朔人從他身邊走來走去,誰都不敢看他。
  “六弟,我們去裏面根公主說幾句話,就回去了。”太子領著禮部侍郎衡通走過來,麒賢點了點頭,跟著他們走進內院。奪思多當前帶路,笑顏逐開地領著眾人向裏走。
  到了內院,幾個侍女正在院子裏遊戲,看到眾人過來,很有默契地奔進屋裏。
  過了一會,曲靈驗頭覆輕紗,一身白衣地在眾女環繞下走出來,向著太子與麒賢深深一福,“靈煙拜見太子殿下,威烈親王。”
  麒賢看著曲靈煙,忍不住面色一動。
  太子趕緊扶起曲靈煙,連聲說:“不必多禮,不必多禮,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曲靈煙站起來,深深看了太子一眼,雖然隔著一層紗,太子也感到了那猶如刀子的目光,不由生了一脊背冷汗。
  麒賢看著曲靈煙,默默不語。
  曲靈煙卻已轉過頭看著麒賢,說:“好久不見,你瘦了?”
  麒賢看著她,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只是含糊地答了一句:“哦。”
  他怎麼也想不到,曲靈煙會先和他說話,而且會說這麼一句。
  “我聽他們說,你這些日子總在驛館外面站著?”曲靈煙看著麒賢,繼續說。
  “……”麒賢覺得自己臉紅了。“只有兩次而已。”
  “你怎麼不進來?”
  “……”麒賢有些無語,看著曲靈煙:“你希望我進來麼?”
  曲靈煙看著麒賢,似乎笑了笑,說:“你不主動進來,是期望我主動了?”
  麒賢垂下眼簾。“我沒有。”
  “你不戴我編的相思結了呢。”曲靈煙看著他,繼續說。
  “啊……那個……”麒賢紅了臉,想要解釋,但是想起那個相思結已經被自己扯爛,實在不好說出口,只得撒謊說:“那個阿,我喝醉了酒,丟了……對不起。”
  “你心情不好麼?”曲靈煙看著麒賢,伸出手輕輕摸了摸麒賢的臉,麒賢的腦中哄一聲,血全湧到了臉上,只覺整個人如在雲端,飄飄然不知今夕何夕。
  曲靈煙掃了太子一眼,只見太子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眼神中滿是複雜之色。
  當下拉起麒賢的手,道:“你是不是因為我才喝醉的?”
  麒賢看著曲靈煙,實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愣愣看著她,半天才憋出來一句:“啊,那個阿……也差不多……其實也不是……我沒怪你,只怪我自己不好,配不上你……”
  曲靈煙看著麒賢,說:“其實,是我配不上你。”
  麒賢趕緊笑笑,說:“不是的,我知道,我那天的樣子很嚇人,嚇著你了,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那樣了……”
  曲靈煙看著麒賢,過了一會才說:“和我在一起,你不要後悔。”
  麒賢腦中亂七八糟的,也顧不得琢磨曲靈煙話中的真義,便道:“我怎麼會後悔,我只怕你後悔。”
  曲靈煙看著麒賢,輕輕撫摸著麒賢英俊的臉,忍不住歎了口氣,說:“你這樣子,真的很讓人心疼。”
  麒賢只覺她小小的手軟乎乎地摸在自己臉上,說不出的舒服,心中早已把所有煩惱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去了,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激動地脫口而出:“靈煙,我……我這些日子,一直都很矛盾,我真怕你不要我了……”
  曲靈煙看著他,面上慢慢露出一個蒼涼的笑容:“我怎麼能不要你?……麒賢,所有的人都那麼希望我們在一起,你不知道麼?”
  麒賢一呆,心中的熱意稍減,看著曲靈煙,目中顯出疑惑之色。“你……不是自己想嫁給我?”
  曲靈煙看著麒賢,輕輕拍拍他的臉,說:“你真的很想娶我麼?”
  麒賢看著曲靈煙,心中瞬間轉了幾千百個念頭,終於下了決心,道:“我想娶你,可是你若不願意嫁給我,我決不會勉強你……靈煙,我以後會對你好的……我,我……”咬咬牙,雙手握住曲靈煙的手,說:“只求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愛你。”
  這話說完,心裏一陣輕鬆,就如放下了萬斤巨石一般。
  曲靈煙看著麒賢,身子搖晃了一下,目中慢慢盈滿了淚水,“麒賢,但願……以後,你不要恨我……”
  麒賢看著曲靈煙,熱切地望著她:“靈煙,你願意嫁給我麼?”說著,慢慢單膝下跪,抓著她的手,緊張地看著她。
  禮部官員都倒抽一口氣,好多人都震駭與冷冰冰的麒賢居然會做這麼激烈的告白,北朔人卻都沉默地看著,目中都顯出古怪的神色,奪思多忍不住偷眼看了太子一眼,果見太子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目中顯出一股強烈的妒嫉與不甘。
  曲靈煙看了太子一眼,太子立刻垂下眼簾,隔斷了自己的一切情緒。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表情。就像給自己扣了一層鐵皮殼子。
  “我願意。”曲靈煙冷冽的聲音響在麒賢耳中,卻似七八個小天使吹著號角唱歌一般動聽,全然忽略了裏面的寒意,一下子跳起來,抱住曲靈煙,“靈煙……”
  太子看著相擁在一起的二人,忍不住攥緊了拳頭,隨即對眾人使了個眼色,趕著眾人一起退了出去。
  麒賢的心裏現在滿滿當當的全是快樂,這段時間愁苦到了極點的心境一下子全明朗了,只覺天也藍得可愛,太陽也暖的人舒服,鼻中嗅著曲靈煙身上幽幽的香氣,覺得人生最幸福的莫過此刻!
  “莫非,真是青溟子給我改了運了?要不然,靈煙怎麼前後變化判若兩人?啊……青溟子真是個神人阿!”麒賢抱住曲靈煙,胡思亂想。
  曲靈煙面無表情,下巴擱在麒賢肩頭,輕輕說:“龍麒賢,想不到,你真的愛我。”
  
  “傻瓜。”龍煊燁看著水面上麒賢傻乎乎的笑臉,忍不住罵了一句。
  六出抱著小麒麟也看著水面,指著水面上相擁的麒賢與曲靈煙,柔聲說:“小傢伙,他們做你的父母好不好?”
  小麒麟貼著六出,圓圓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池面。
  “這是媽媽……這是爸爸……你喜不喜歡阿?”六出笑眯眯地指著曲靈煙和麒賢,像對小孩子說話一般,挨個指給小麒麟看。
  小麒麟側了側頭,看了曲靈煙一會,過了一會,又把眼睛轉向麒賢,忽然掙了掙,似乎想下地,六出趕緊把它放下,只見它把頭湊到麒賢臉上,仔細看了一會,隨即抬起頭,向六出和龍煊燁點了點頭,一副甚是滿意的表情,一下子跳進了六出懷裏。
  龍煊燁搖著頭笑了,“這孩子,這麼小就這麼有心計,居然隔著影照池試探賢兒的靈力呢!”
  六出笑眯眯地愛撫著小麒麟的腦瓜,寵溺地說:“我們小寶是最聰明的哦……”
  龍煊燁滿臉黑線地看著六出,暗道什麼時候出了個“小寶”,還“哦”!?
  看著六出被小麒麟迷得兩隻眼睛都直了的樣子,龍煊燁無奈地歎著氣,六出,你這母愛氾濫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阿?!你可是雪神啊!崩潰。
  不過想想自己小時候仗著長得可愛,也沒少跟六出撒嬌耍賴,現在也不好說別的了。
  想當初,叫自己“小天”叫得最來勁的,不就是六出麼?
  咳咳,龍煊燁忍不住乾咳幾聲,看著六出眨巴了幾下眼睛,六出抬抬眼皮看了龍煊燁一眼,慢悠悠地說:“小寶比主人你小時候還招人疼愛……厚厚厚厚……”
  嘩啦,什麼東西碎了的樣子。龍煊燁悲憤地看著影照池,拼命地在心裏喊著六出你偏心你偏心我小時候你明明說我最可愛啊怎麼這麼快就喜新厭舊了……
  天上飛過一隻白烏鴉,刮刮地叫著。
  
  百里青鋒苦悶地坐在馬車裏,呆呆看著林笑蒼白瘦削得臉。
  “光兒,你醒過來吧……”百里青鋒喃喃說著。
  “光兒,我不能沒有你啊……”
  “光兒,求求你了……”
  躺著的人眼珠忽然動了一下,長長的睫毛抖了抖,百里青鋒蹭地站起來,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光兒,光兒,你醒醒啊……”
  緊闔的眼睛慢慢張開,“百……裏……”
  “光兒!”百里青鋒激動地一把握住少年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小手,臉埋在少年胸口,“哇”地一聲哭出來。
  “你……壓到……我……了!”少年掙扎著,斷斷續續地蹦出幾個字,眼珠子一轉,又一副要翻白眼的模樣。
  “嚇!”百里青鋒一下子把哭聲憋回去,一臉驚慌地看著少年。
  
 


第八十章 雪泥鴻爪

  殘蟬,暮鴉,山寺。
  晚鐘在夕陽裏悠揚地響著。
  百里青鋒站在寺廟的院子裏,看著眼前昏迷了五天的少年捧著粥碗慢悠悠地喝著小米粥粥吃著鹹菜。
  “你想不想吃肉?”百里青鋒小心翼翼地問。“你五天沒吃東西了,很餓吧?”
  少年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說:“你覺得,餓了五天的人消化得了肉麼?”接著垂下眼簾,端起粥碗小口地喝了一口粥,說:“就是小米粥,也得慢慢喝,並且不能多喝。”
  百里青鋒點點頭,看著他。
  少年歎了口氣,“若是去災區散發糧食解救饑民,最怕的就是一下子不注意,給災民吃多了,真的會撐死,唉。”
  百里青鋒看著他,愣愣地說:“你知道的真多啊……”
  “那是你知道得太少了……”少年說,“你這種大少爺,從來沒挨過餓吧?”
  “……小時候在山上練武的時候,也常挨餓的,不過那時候是覺得吃不飽,沒有餓這麼久過……”百里青鋒老老實實地說。“那個,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現在……到底記不記得我??”
  “你叫百里青鋒,你是個斷袖,你說沒有我你就活不下去……”少年看著百里青鋒,揶揄地說。“你還強 奸了我。”
  “啊……”百里青鋒看著少年,隨即一臉沮喪地說:“對不起,光兒,我……”
  “你小的時候吃了一粒我給你的藥丸,從此對我死心塌地。其實那個藥丸是我的魂魄分出的一部分,專門用來纏你的魂的,所以,你這輩子都不會對我變心的。”少年看著百里青鋒,快速說道:“其實你不是愛我,你是被我纏住了。”低下頭去,繼續喝粥。“如果你求我,我現在就幫你解除那個法術,你就自由了。”
  百里青鋒臉色一變,看著少年。“你說什麼?”
  “我說,你以為你是愛上了我,其實你是中了一個巫術,被我糾纏住了。你的愛只是個錯覺而已。”少年抬起頭,看著他,“現在我不想纏著你了,我可以幫你解除那個術法,還你自由,你不樂意麼?”
  百里青鋒看著他,百里回雪和礫岩等人的眼中全現出訝然之色,礫岩和鷹鋒迅速對視一眼,百里回雪已經一下子拉住百里青鋒的袖子,說:“主人,殿下說的難道是真的?您是中了巫術?那麼,您不是斷袖了?我們不用對長老堂那幫人讓步了,對嗎?”
  百里青鋒一下子甩開百里回雪,一把抓住少年的手,沉聲說:“你在騙我,是不是?光兒,你在試探我?”
  少年好笑地看著他,說:“你這人怎麼連真話假話都分不清?”
  “……”百里青鋒看著少年,目中漸漸現出一絲絕望:“光兒,你是不是在試探我?”
  “不是。”少年斷然說。
  “……”百里青鋒的目中已經慢慢充滿了絕望。“若是我對你是因為那顆藥丸,是因為我中了巫術,可是,你呢?難道一直以來,你對我也是假的麼?……”
  少年沉默了。
  “我若不想解除你的巫術,你還會不會呆在我身邊?”百里青鋒看著他,慢慢問。
  “難道你不想要自由嗎?”少年勸說著誘哄著。“從此你就自由了,不是斷袖,也不用擔心龍煊燁會來找你的麻煩,太太平平地做你的百里家族少族長,妻妾成群,兒女繞膝,多好啊!”
  百里青鋒看著他,目光漸漸變得淩厲:“你想讓我離開你,是麼?”
  少年看著百里青鋒,緩緩說:“我只是想給你自由而已。”
  “你難道不知道,我不需要你放我自由!”百里青鋒一把抓住少年的肩膀,沉聲說。“我知道了,你還沒有恢復記憶,你因為我對你那樣做,所以你恨我怕我了,想要擺脫我了……”
  “不是的。”少年看著百里青鋒,目中現出一絲憐憫,“我現在知道自己是誰,我只是想正視這段感情。我這樣對你不公平。我必須放你自由。百里青鋒,你其實,是不愛我的。”
  百里青鋒看著少年,拼命搖搖頭,“光兒,我愛你,雖然我那樣子對你,可是那是因為我太愛你了的緣故,我不是故意想要傷害你!”
  “我知道。”少年輕輕說。“百里青鋒,你現在還被巫術迷著心智,你不知道你其實並不愛我。”
  “不要這麼跟我說話!”百里青鋒一下子站起來,憤怒地看著少年,“不要再對我這樣胡扯!”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少年陡地也提高了聲音,毫不退縮地看著百里青鋒大聲說。“你是不是怕我解除了那個術法之後,你就再也不愛我了?你不敢面對那個結果吧?膽小鬼!”
  百里青鋒看著少年,目眥欲裂。眼珠都紅了,狠狠瞪著少年。少年也不甘示弱,用力回瞪他。
  二人對著瞪了半天眼睛,百里青鋒咬著牙說:“若是你解除了那個術,我還愛著你,怎麼辦?”
  少年看著百里青鋒,慢慢說:“這就是我要賭的,若是解除了那個術,你就立刻忘了我,那麼,我就離開你,若是解除了那個術,你並未忘記我,那麼,我就把你要的那個麒光還給你,如何?”
  百里青鋒看著少年,良久良久才咬著牙說:“好,我們就賭一把!”
  少年的目中閃過一絲笑意,百里青鋒平靜地說:“如果,我贏了,你就要留在我身邊!”
  少年痛快地回答:“好。”
  “我賭我還會記得你……”百里青鋒握緊拳頭,看著少年說。“我一定會記得你!”
  少年看著百里青鋒,目中現出一絲悲憫。“希望你能贏……”
  百里青鋒看著少年,忽然一把將少年攬進懷裏,緊緊抱住,“光兒……光兒……”
  少年任他抱住,目中現出複雜的目光,忍不住也緊緊回抱著他,“百里……我真希望,你不要忘記麒光……我真希望……”
  “我不會輸的……”百里青鋒呐呐說道。
  少年看著百里青鋒,伸出手輕輕在百里的眉心處一點。
  一道白色的細線順著少年的指尖輕輕纏繞著少年的臂,慢慢鑽入少年的身體。
  百里青鋒渾身劇烈地顫抖著,面色赤紅如血,百里回雪大急,忍不住想要衝出去,准提和鷹鋒一下子攔住他,說:“殿下在收回星魂,你不可過去打擾他,不然,殿下會魂飛魄散的……”
  百里回雪急道:“可是我家將軍他面色不對……”
  “已經沒事了……”礫岩看著百里青鋒和少年,緩緩吐出一口氣,說。
  百里回雪一把推開准提二人,沖到百里青鋒身邊。
  百里青鋒閉著眼睛,面色漸漸恢復了正常。
  少年看著百里青鋒,眼角緩緩流出兩滴淚水。
  “主人,您怎麼樣啊?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百里回雪急急地抱住百里青鋒,百里青鋒慢慢張開眼睛,看著眾人,隨即盯著少年,訝然問道:“你是誰?”
  少年全身一顫,隨即說:“我叫龍麒光,你不記得我了?”
  百里青鋒皺著眉頭想了一會,說:“你是十四殿下?”接著捧著頭,過了一會說:“對了,祖父生了病,陛下派您來給祖父診病……”隨即看著少年,笑著說:“我剛才腦子一陣糊塗,險些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少年看著百里青鋒,微微一笑,說:“啊,您忘了,我們剛才打了一個賭。”
  “什麼賭?”百里青鋒看著少年,訝然問道。
  “賭您會忘了我。”
  “……”百里青鋒愣了一下,隨即說:“我記得您啊,您以前在蕭國的時候經常和我一起玩呢,嗯……後來您回了大昊,是神醫,我都記得啊!”
  “嗯,沒錯,您都記得。”少年看著百里青鋒,笑了。“您贏了。”
  “賭注是什麼?”百里青鋒忍不住看著少年笑了,問道。“贏了的人總有些獎勵吧?”
  “啊,您的獎勵就是……”少年看著百里回雪,慢慢說:“我幫您的祖父治好病,您就送我去疫區,還要給我派醫官和藥品、糧食。”
  “啊……”百里青鋒轉了下眼珠,大笑道:“好好好,可以!完全可以!”
  “你倒真是個爽快人!”少年看著百里青鋒,目中現出一絲落寞。
  “殿下!”鷹鋒一把扶住少年搖搖欲墜的身體,少年轉過臉來,臉色慘白,看著礫岩說:“百里將軍贏了呢。”
  “是呀……”礫岩看著少年,眾人的面上都現出一絲不忍之色。
  百里青鋒卻笑著對少年說:“我忽然想起來,以前我們曾經來過這寺院,那時候這寺院的智顗禪師不是給我們講玄學麼?”指著遠處的塔說:“那時候我跟白大呆子還在那邊爭論風動幡動的,結果吵到禪師那邊,禪師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任者心動。呵呵呵,你當時還跟蕭衍在那邊題了詩……我們不如去看看吧?”
  “好啊……”少年看著百里青鋒,微笑著回答。
  
  桃靨山上,林笑和麒光面對面站著,桃花落滿衣襟。
  “他忘了……他全忘了……”麒光仰頭看著滿天花瓣,淚流滿面。
  林笑看著麒光,目中現出深深的哀憫。
  “我不後悔,也不難過……至少……他曾經……愛過我……”麒光笑著,淚洶湧地落下,慢慢伸出雙手,一步一步走向林笑,慢慢沒入林笑身體。
  林笑閉上眼睛,渾身一震。
  “父親,你贏了……”林笑對著虛空,一笑。
  “孩子,我這就把身體還給你……”梵真的聲音裏帶著笑意,從悠遠的天際傳來。
  少年的身體猛地一陣哆嗦,林笑看著面前的百里青鋒,面上現出一絲憂傷。
  
  “哈哈哈哈……”龍煊燁指著影照池中百里青鋒笑嘻嘻的樣子,忍不住放聲大笑。“他真是個傻瓜!”
  “呵呵呵,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六出也一臉激動地恭賀著龍煊燁。
  “走吧!這下朕就放心了!”龍煊燁站起來,抱抱小麒麟,心滿意足地說:“我們去主持麒賢的和親大典吧!”
  
  “想不到,智顗禪師竟然已經坐化了……”百里青鋒看著面前一個小小的靈塔,悲歎一聲。
  林笑看著他,也跟著歎了口氣。
  百里青鋒在智顗靈塔前跪下磕了幾個頭,站起來,看著對面山石壁上雕鑿的浮屠,說:“那一年,我們就在這裏聽禪師講經呢……”
  林笑看著山壁上大大小小的石窟,端坐在石窟裏的大大小小的菩薩面帶莊重的笑容,沉靜地看著他們。
  “那裏,還有你們的題詩……”百里青鋒當先而行,走過不遠,果見一處白山壁上有不少題詩。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蕭衍大勵二十二年題壁。”百里青鋒讀著上面的詩,歎道:“這是蕭衍當日觀了月後題的……他這人,每每做此種哀婉之辭,現在想來,那些都十分不吉利阿……總發亡國之音,難免成了亡國之君。噫,左邊這首是你作的……”
  “肩輿任所適,遇勝轍留戀。焚香引幽步,酌茗開淨筵。微雨止還作,小窗幽更研。盆山不見日,草木自蒼然。忽登最高塔,眼界窮大千……道人亦未寢,孤燈同夜禪。好詩,好詩,你的胸襟筆觸總是強過蕭衍的……對了,你那句道人亦未寢,是不是說我們那晚秉燭談經那回?”百里青鋒看著林笑,笑問。
  “嗯。”林笑看著百里青鋒,麒光的記憶泛起,那句詩,是那日和百里青鋒偷情後所作,所謂“道人亦未寢”,恰是道了他們二人那日的幽情。誰知梵真作了手腳之後,百里青鋒居然記成了秉燭談經?!本來百里青鋒入住此山寺,為的就是此地曾記錄了二人的情意,可是現在,全都變了味走了樣,他還記得要來此地看舊日題詩,卻已不再記得自己執著的目的。
  林笑歎了口氣,命人拿來筆墨,重新在壁上題了一首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複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看著百里青鋒,暗道人生真似雪泥鴻爪,從此鴻飛東西,再無瓜葛!
  
  高燒的紅燭照著曲靈煙輝煌的妝容。
  映著滿室喜氣洋洋的紅,美的恍若天上謫仙,令人心旌搖動。
  麒賢顫抖著手,深深吸了一口氣,用玉尺緩緩挑開曲靈煙鳳冠上覆面的珍珠簾。
  曲靈煙的眼中漾著如水的光芒。
  嬌豔的紅唇殷紅一點。
  眉如新月,眼似碧玉。在紅燭的光線裏閃動著貓一般嫵媚誘惑的光澤。
  “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妻……”麒賢看著曲靈煙,柔聲說著,緩緩吻住了她的唇。
  一滴淚,在曲靈煙闔上雙眼的瞬間流下腮邊。
  
  龍煊燁看著影照池的水面,輕輕伸手抱住小麒麟。
  小麒麟乖乖地貼著龍煊燁的臉,也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水面上麒賢和曲靈煙的親密。
  “陛下!”六出大驚失色,一把將小麒麟搶回懷中,蓋住眼睛,責備道“:陛下你怎麼能讓小寶看這種事情呢?!會長針眼的!”
  “噗……這麼小的東西,怎麼會看懂?”龍煊燁滿不在乎地嗤笑,“再說他馬上就投胎了不是麼?”
  “那也不能看!”六出抱著小麒麟,憤憤地走開,從懷裏掏出幾個朱果,喂給小麒麟。“乖寶寶,不可以學壞哦……你以後才可以看這種事情呢……不對……以後也不許看……”
  “不用看,就會做了……”龍煊燁在一旁插嘴說。一臉痞痞的笑。壞壞地沖小麒麟一擠咕眼。
  六出一把捂住小麒麟的耳朵,大叫道:“陛下,你自覺一點!”
  龍煊燁吐了下舌頭,笑著一揮袖,池面變成了林笑和百里青鋒。
  龍煊燁托著下巴癡癡看這林笑,說:“這下寶寶是我的了……”
  “您別高興得太早了!”六出猛地冒出來插嘴說,“混沌至尊剛才那下只是取出了星魂,然後用了點障魂之術篡改了百里青鋒的記憶,可是百里青鋒本來的記憶還會慢慢出來的,那時候他就不是現在這樣子傻呆呆的了……”六出搖著頭說:“要是輪回至尊出手就好了,保證能讓百里青鋒這輩子都啥也想不起來!可是混沌至尊,咳咳……”
  龍煊燁一呆,道:“那怎麼辦?”
  六出皺著眉頭,想了半天說:“其實也沒啥,等他全想起來了,若是他已經不愛少君了,自然就會繼續裝作不認識少君,若是他還對少君有感情,那時候少君估計已經回大昊了,他就是後悔也晚了!”
  “沒錯……”龍煊燁皺著眉頭,忽然展顏一笑,道;“而且那時候,他也活不久了,嘿嘿嘿……”手指著水面上的百里青鋒,陰險地笑道:“百里青鋒阿百里青鋒,朕很快就送你轉世投胎去啦……”
  六出看這龍煊燁,滿臉黑線。“陛下,注意形象!”
  “咳咳咳咳……”龍煊燁劇烈地咳嗽,剛才太高興了一不小心就被自己口水嗆著了……果然樂極生悲……
  六出看著龍煊燁,忍不住摸摸小麒麟的頭,說:“小寶,你以後長大了可千萬要善良,你看想欺負別人的都沒好下場……”
  小麒麟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鄭重地點點頭。
  龍煊燁悲憤地看著那一大一小,天上無數隻白鴉刮刮叫著飛過……


第八十一章 大江東去浪千疊

  這一日行至南渡江,眾人坐了船,沿江向南,一路上江風勁急,船行甚速。
  “大江東去浪千疊,趁西風駕著這小舟一葉。才離了九重龍鳳闕,早來到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烈……依舊的水湧山疊……不覺的灰飛煙滅……只這鏖兵江水猶然熱,好教俺心慘切……”看著滔滔江水,林笑忍不住哼起了《單刀會》,百里青鋒側著頭聽著林笑哼昆曲,忍不住問:“你在唱什麼?”
  “呵呵呵……”林笑看著他一笑,說:“這是以前我聽說的一個故事……”當下將《單刀會》的故事跟眾人講解了一番,眾人聽得十分來勁,連連追問其他的三國背景,,林笑一一解釋完畢,百里青鋒忍不住說:“這故事我居然從來沒聽說過!真真奇也!以後有時間,殿下好好給我講講!”
  “好。”林笑看著百里一笑,“有時間的話,自然可以。”
  “那關公真真英雄!”百里青鋒眼睛裏冒著光,熱切地道。
  “呵呵呵呵……”林笑看著他,隨即轉過身去,趴在船欄杆上,看著江水說:“關公吩咐水手風帆不必扯緊,把船緩緩而行……然後說,這不是江水,這是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雄血……”
  百里青鋒等人一起一愣,隨即擊節讚歎,“好一句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雄血!”
  垂首看著江水,百里青鋒的眼中慢慢升起一片悵然之色,道:“這江水,真如千百年流不盡的英雄之血,縱使今朝……”話到嘴邊,驀地咽了回去,展顏一笑,道:“今日天氣不錯,托了殿下的福,順風順水。想必很快就到上鄴了。”
  眾人情知百里青鋒剛才觸動心事,想說今朝也是兵連禍結,血流漂櫓,放在平日裏,只怕早就無所顧忌地說了,現在驀地將林笑當作了外人,說話也開始小心翼翼。
  林笑面色如常,似乎毫無所覺。看著江岸兩邊風景,江風將他衣袍吹起,飄飄然直如羽化之仙,百里青鋒轉頭看到他俊逸脫俗模樣,不由一呆。
  林笑看著蒼茫水面,忽然忍不住一陣苦笑,自己此時這心境不像是單刀赴會的關公,到好似夜奔的林沖,眼前雲迷霧罩,心中好似油煎,前途茫茫兩眼黑,好像一下子和誰都沒了關係,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此時才終於一個人飄飄蕩蕩,站在來路也站在去路,回首四顧,闃靜無人。
  “殿下,您的樣子和以前不同了……”百里青鋒看著林笑,眯起眼睛,慢慢說。
  “哦,有什麼不同的?”林笑淡然道。
  “……”百里青鋒默然,忽然覺得自己很唐突,其實剛才那句話似乎像是自己從嘴裏蹦出來的,仔細思索一番,竟然不知道自己為何冒出這樣一句話來!眨巴著眼睛,暗道總不能說您和以前那個男寵的妖媚模樣不同了吧,沉吟著字斟句酌地說:“您現在,越來越似陛下了。”
  “……是麼……”林笑看著百里青鋒一笑,心裏卻暗暗疑惑,這百里青鋒從來不是話多之人,可是今日卻總是不斷對林笑沒話找話,而且眼睛總有意無意地瞟著林笑,臉上露出若有所思地表情來,甚是奇怪啊!
  難道他開始想起什麼了?林笑心中驚疑,忍不住看著百里青鋒,道:“是否因為快至上鄴的關係,將軍今日情緒不錯呢。”
  “呵呵呵呵,是呀,很快就能見到祖父了,我心中有些激動。”百里青鋒看著林笑,臉紅了紅,“請殿下一定治好我祖父的病啊……”
  “但若可醫,怎可不盡力?”林笑淡淡說。“將軍放心就是。”
  “謝謝殿下。”百里青鋒趕緊說。眼睛卻繼續看著林笑,若有所思。
  礫岩等人也開始互相使眼色。
  百里回雪看著百里青鋒古怪的舉動,心中也大急,暗道莫非主人想起了什麼,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清晨的陽光灑在麒賢臉上,帶著一絲酣甜的笑容,麒賢睡夢中似乎都能笑出來。
  曲靈煙已經起床,坐在妝鏡邊,慢慢梳著頭髮,侍女一邊服侍她,一邊用北朔語和曲靈煙小聲說話。
  掃了床帳一眼,曲靈煙緩緩搖了搖頭。
  幾個侍女面上都顯出焦急之色,繼續低聲勸說著曲靈煙什麼,曲靈煙繼續搖搖頭。
  麒賢醒的時候正好聽見她們在說“趁著他睡著,趕緊弄好……”“都準備好了,公主你不要固執”“若是被他發現就壞了……”
  麒賢常年在對北朔前線,自然是會說北朔話的。此時聽了眾女的對話,不由一愣。心道她們想幹什麼?
  “說了不要了!你們就不要再說了!”曲靈煙聲音提高了一些,語氣裏帶著怒意,,眾女立刻都不語了。麒賢聽著曲靈煙哼了一聲說:“就算知道了又怎樣?我就是要他知道!”
  說著轉身出去了。那幾個女子似乎也跟了出去。
  過了一會,一陣腳步匆匆向這邊走來,麒賢趕緊閉著眼睛裝睡,只覺一陣香氣撲鼻,一個女子走過來,扯了一下床褥,隨即小聲說:“被他壓住了……”
  另一個女子小聲說,“別扯了,小心把他弄醒。”
  “公主也是的……”一個女子說。“這樣非壞事不可……”
  “算了,公主若執意如此,咱們也沒辦法,快走吧,一會公主又對咱們發脾氣了……”
  耳聽得二女腳步遠去,麒賢慢慢張開眼睛,一看自己身下壓得是一張白緞方帕,抽出來看看,白白的,沒有什麼異狀,只是昨日被二人壓出了幾道皺痕,也沒什麼特別的。
  坐了一會之後,麒賢的臉色慢慢變了,一下子抓起白緞帕,焦急地看著。
  看了半晌,目中現出茫然之色,過了一會,咬咬牙,扯過掛紗帳的鉤子在自己指上一劃,殷紅的血流了出來,麒賢看著白緞,將流血的手指在緞上輕輕抹了一道。
  握起拳頭,心中亂亂的。
  一會,這緞子是要送去後宮裏給皇太后她們看的,自己這樣,不知道是幫了曲靈煙還是害了曲靈煙……鬱鬱地看著緞子上漸漸開始變幹的血痕,麒賢忍不住歎了口氣。
  或許,自己只是不想丟臉所以才急於遮醜吧?其實,我不是想幫她掩蓋那齷齪的真相吧?……
  麒賢目中現出一絲痛苦之色,昨日的幸福與快樂此刻如同兜頭被人潑了一盆冷水,頓時煙消雲散。
  “她連偽裝一下都不願意,她是故意讓我知道她不是處子之身,讓我知道我做了個王八……”麒賢慢慢咬緊牙關,“她是故意在折磨我……”但是轉念又想“她若想瞞我,自然可以,她是不願意隱瞞這事,若是她不願意欺騙自己的丈夫還叫罪過的話,我也太沒有心胸了……我也曾與別的女人有染,總不成我自己都做不到還來要求她?只要她以後一心一意地跟著我,這一段就揭過去又如何?……”
  腦中亂紛紛地,心裏也一片混亂。
  正想著,曲靈煙忽然走過來,看著麒賢手裏抓著白緞子,坐在床上發愣,不由道:“太后派她身邊的辛公公來了,你快起來吧。”
  “哦……”麒賢應了一聲,站起來,曲靈煙陡地看到他抓在手裏的白緞子上有血跡,不由一驚,看著他,說:“你……”
  “我……”麒賢也一愣,隨即一下把手裏的緞子扔在床上,二人默默對視半晌,一起轉過頭去。
  “你何苦如此?”曲靈煙說。
  “……”麒賢默然,過了一會說:“不如此,又如何?”
  曲靈煙看著麒賢,忽覺眼中熱意上湧,轉過頭去,輕輕說:“你這樣,我該怎麼辦?”
  “以後,我們好好在一起,行麼?”麒賢下了床,輕輕把曲靈煙攬進懷裏,說:“我是真心要和你一生相守,只求你明白我的心意。”
  “我以前都不知道,原來你是這麼傻的男人……”曲靈煙忍不住歎了口氣。
  “遇到你之前,我也不知道我竟是這麼傻這麼懦弱的男人……”麒賢也歎了口氣。
  一個侍女這時候匆匆跑進來,乍見二人相擁在一起,不由一愣,隨即看到床上那染了血痕的白緞,面上現出大喜之色,看著麒賢的目光也頓時充滿了感激。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說:“王爺,公主,太后命你們進宮去呢……”
  二人分開,麒賢看著曲靈煙,微笑著輕輕撫了她的臉一下,“我去洗漱。”
  看著麒賢背影,曲靈煙的眼中現出動搖之色。
  輕輕握住項上的玉墜,面上泛起怔忡之色。
  
  “賢兒竟然為她做到此等地步……”龍煊燁搖頭歎息。
  懷裏的小麒麟似懂非懂地看著池面,對著麒賢的影像咩咩地叫著。
  “你以後,可不要像他一般傻……”龍煊燁摸摸小麒麟的頭,小麒麟往龍煊燁懷裏一仰,靠著龍煊燁,一副大爺樣。小小的圓蹄刨了刨龍煊燁大腿,隨即指指水面,原來水面上的影像已經轉到了威烈王府的管家臉上,龍煊燁不由失笑,輕輕一抹水面,上面又顯出了麒賢,小麒麟立刻抻著小腦瓜,大眼睛水汪汪地看著麒賢。
  “你這麼喜歡賢兒呀……”龍煊燁忍不住摸了小傢伙一把,“果然是有緣份。”
  六出慢悠悠地拿著一枝紫晶果走過來,把小麒麟從龍煊燁懷裏抱起來,悠然道:“白虎身有煞氣,與麒麟的生氣相輔相成,正是一陽一陰,正反相合,最是相吸。”一邊喂著小麒麟,一邊說:“就像當初祖龍和混沌至尊一樣,越是相異的秉性天賦,越是互相吸引。”
  龍煊燁立刻看看小麒麟,忍不住說:“那這孩子以後豈非也是個斷袖?”
  “去!”六出立刻狠狠瞪了龍煊燁一眼。
  龍煊燁悻悻然看著小麒麟,笑道:“看你好像很想斷袖的小樣兒?”
  小麒麟不屑地瞥了龍煊燁一眼,表情竟然和六出如出一轍。龍煊燁看著小傢伙那小死樣兒,鬱悶得差點一頭栽進水裏。
  
  雲心坐在太后身邊,一臉鬱悶地拿著扇子搖啊搖。
  “你今兒怎麼這麼躁?”太后看了雲心一眼,道:“誰又得罪你這小祖宗了?”
  雲心嘿嘿一笑,趕緊討好地說:“祖母,我想出宮去玩兒……”
  “不許。”太后斷然拒絕。“女孩子家家的,這麼大了,老跑到宮外去做什麼?萬一被壞人拐了去,再說,被那些大臣知道你總跑出宮去,又該跟你父皇羅囉嗦嗦嚼舌頭根子了。還不夠煩的呢。”
  “祖母……”雲心苦著一張小臉,哀求道:“我會很小心的,不會讓他們知道我出宮的……就讓我出去玩玩吧……”
  “宮外亂糟糟的,又髒,老往外面跑什麼跑,傻丫頭。”太后不由歎了口氣,“你是金枝玉葉,和那些尋常百姓是不一樣的!”
  雲心不由垂下眼簾,說:“還不如做個小老百姓呢……”
  “說什麼糊塗話!”太后皺起眉頭,道。“多少世才能修來你這福分,投生在帝王之家,不知道這天下多少羡慕你的,你還嫌不自由!身在福中不知福。”
  雲心默然不語。
  “母后就別訓她了,像她這般年紀的小姑娘,哪個願意圈在深宮裏不見人的。呵呵呵。”賀蘭端凝在一旁笑咪咪地說。“心兒莫不是看上誰了,一個勁地想出宮去?”
  “才沒有!”雲心立刻說。
  賀蘭端凝掩唇一笑,說:“那天聽人說起,越州白二公子人品十分出眾,這次恩科又有望中狀元,母后,不如,我們就去求了皇上,將狀元郎招贅駙馬,您看如何?”
  太后微微一笑,看著雲心滿面紅雲,不由道:“心兒,你看這安排可好?”
  雲心羞紅了臉,道:“我才不要!”
  “那心兒想要誰呀?”賀蘭端凝笑笑地看著雲心,打趣道。“不要才子,難道還要淳於煌那種莽夫?”
  “……”雲心這下臉更紅了,“和……和他什麼關係……”
  “呵呵呵呵……”皇太后大笑。
  “威烈親王攜王妃在外叩見!”一聲高喝,宮中眾人全都肅眉斂容,正襟危坐,太后咳嗽了一聲,說:“宣他們進來吧!”
  
  上鄴地處大昊西南端,因為百里青鋒早早投靠了大昊,是以此地全未被戰火摧殘,處處繁華安泰,秩序井然。
  林笑等人下了船,剛一踏上上鄴的土地,就有百里家的三千精兵等在岸邊,直接接了眾人,浩浩蕩蕩地向上鄴的重鎮——武陽行去。
  百里青鋒騎在一匹黑駿馬上,意氣風發,林笑坐在馬車裏,一路看著沿途風物人情。
  從蕭國回大昊時是從鄴都出發,經巴嶺、過鳳郡,一路繞過了上鄴回的炎都。
  那一路上滿是饑民災民,在離亂的戰火中拖兒帶女地逃荒,因為那是大昊軍隊打進鄴都的路,所以回去時觸目所及皆是戰火遺跡。破敗的家宅,荒無人煙的村鎮,到處是烏鴉禿鷹聚集在一起啄食路上腐爛的屍體……
  全然是一片末日般令人絕望的景象。
  當時猛地進入大昊境內,看到處處歌舞昇平的富足安樂景象,幾乎令人產生了做夢般的感覺——那種美好與和平幾乎像是假的,夢一般一觸就會碎。
  如今看到上鄴的景象,林笑幾乎懷疑自己還在大昊,這個曾經的蕭國北方最重要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竟然一點都沒有遭到破壞,反而似乎因為戰爭,得到了不小的發展,更加繁榮了。
  走了大約半日,遙遙的地平線上露出一座巨大的白色城池。
  越走近,林笑等人越是驚訝!
  那城絲毫不比炎都的規模小,那城牆的厚度與高度,都足以與炎都媲美!更要命的是,那城似乎比炎都還大!
  “武陽是騰龍太祖所建,當初也是雙都之一,曾經與炎都並稱南北二京。”百里青鋒看著林笑震撼的表情,不由說道。“當初蕭太祖之所以未建都此地,完全是因為此地距離昊地邊境過近,蕭太祖無奈之下才遷都至鄴陵。”
  林笑看著百里青鋒,暗道難怪百里家族號稱蕭國的影子皇族,他們確實有這個實力,光看他們把武陽經營得這般規模,就知百里家族其志不小!
  驀地裏忽然有些擔心,看著百里青鋒,那張臉那樣年輕,年輕的甚至看不到一絲陰影。
  他真的能撐起這個龐大的家族的期望麼?
  轉頭看著遠處那龐然大物的巨城,越看越覺得那城如同一座巨大的蟻穴,巍巍然矗立在視線的盡頭,投下滿地陰影。
  想起那一日百里青鋒給太平道的人吃下的“忠正丸”,不覺一陣頭皮發麻。每個深遠龐大的勢力背後,都有著無數的陰暗和秘密,這個百里家族就如同一隻巨獸,張著血盆大口,吞吃著家族中一代代年輕英傑的骨血精力,直到他們的骨頭都被嚼碎成了渣,徹底地被這巨獸消化,這只巨獸就再次長大,越來越龐大,越來越不可動搖……
  百里青鋒,你也是這巨獸面前的一個犧牲,總有一天,你,也會被抬上祭台,成為那巨獸的養料吧!
  林笑看著百里青鋒,忽然忍不住一陣心酸。
  那是麒光的心意。林笑摸著自己的胸口,這段日子,林笑還是可以感覺到麒光的悲傷,時不時地,看到百里便有種想要落淚的感覺。
  難道,麒光還在?林笑不由有些遲疑。
  “主人!長老們率領家族各部領在前面迎候您呢!”一個黑甲騎士聲音洪亮地稟報道。
  “殿下,我們馬上就到了。”百里青鋒拍馬行到林笑車窗下,朗聲說。“您累了吧?”
  撩起車簾對著百里青鋒一笑,林笑淡淡說:“不累。我只想儘快為老族長診病。”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目中現出感激之色:“謝謝殿下……人說醫者父母心,在殿下身上,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您的仁心與慈悲……不管殿下能不能治好家祖,百里青鋒都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林笑看著百里青鋒,輕輕歎了口氣:“將軍不必客氣。你這樣我怎麼承受的起?”
  心中卻暗歎,百里青鋒啊百里青鋒,我只是想早點離開你而已……


第八十二章 難得糊塗?

  百里家族的排場很大。
  大得甚至超過了皇家。
  或許這就是一個家族為了自己不能稱為真正的皇帝而做的補償?
  成為一個土皇帝,並且一切儀具規格都超越真正的皇帝?
  難怪百里青鋒去炎都坐的那輛超級豪華大馬車整個炎都都找不到,現在看來,人家百里青鋒坐那輛馬車還是自降身價了,按照人家平日裏的排場,這麼一輛大馬車著實夠低調的。
  看著排了足足二百里的歡迎隊伍,再看那整齊的儀仗,還有那下馬登輦的派頭,這哪里是家族族長,簡直就是皇帝巡幸。
  長老堂的長老之首就是百里青鋒的二伯百里蓋世,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白麵長髯,笑笑的一看就是大權在握的實權人物。
  林笑被扶上了一個輝煌的車輦,百里家的人都看著林笑,雖然臉上都掛滿了笑容,目色卻各異。很多人看著林笑的眼神都有一絲複雜。
  麒光的記憶裏面,這些人很多都和他打過交道。
  有的人當初曾經當面指著麒光說:“禍國妖孽。”
  那人叫百里溪,是百里家族最老的長老之一。
  現在老頭看著林笑,卻沉著臉,一言不發,只是不斷縷著自己的白鬍子。
  林笑看著老頭手裏的龍頭拐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現在四下無人,老爺子會不會揮起拐杖砸林笑個頭破血流生活不能自理?
  在所有人百味雜陳的注視裏,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著武陽城的最中心進發——和炎都有個昊天城一樣,武陽也有個鼎天城。
  像回到王宮裏一樣,進了無數的門無數的宮殿,最後在“顯慶宮”停下。
  百里青鋒下了輦,扶林笑下來,不知道是不是林笑的錯覺,他覺得百里青鋒趁著扶他的機會捏了捏他的手。
  ……應該是錯覺吧……
  
  顯慶宮前種著不少參天大樹,林笑仰頭看著樹蔭,一陣暈眩。
  “殿下這邊走。”百里青鋒微笑著對林笑說。
  回首一看,天色竟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掛在天邊,彤雲四起。
  林笑走上顯慶宮的臺階,回首看了夕陽一眼,“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什麼?”百里青鋒忍不住問。
  “沒什麼。”林笑一笑,當先進了門。
  幽深空蕩的大廳,鋪著厚厚的郴州毯,走上去一點都不會發出聲音。
  進了內殿,看到一面巨大的螺鈿鑲嵌的紫檀八寶屏風,隔斷了內外。
  百里青鋒在屏風前跪下,大聲說:“啟稟祖父,孫兒百里青鋒叩見祖父!大昊皇帝陛下聽聞祖父抱恙,特派遣敏孝親王前來為祖父診病!”
  “快……快……進來……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傳入眾人耳中,百里青鋒一下子站起來,匆匆走了進去。
  林笑慢慢繞過屏風,慢慢走進室內。
  裏面是一間佈置得極其簡單卻古雅的宮室,巨大的扶步床,巨大的紫檀書案,巨大的紫檀博古架,白玉棋枰,花梨木琴台,室內飄著一股檀香和龍涎香混合的味道,再有就是濃濃的墨香。
  幾個面貌美豔的女子穿著暴露的衣服在服侍扶步床上的老人,林笑看著老人——說他老似乎很不合適,他的面貌似乎只有四十八九歲,但是眼神卻似有一百多歲,仔細一看,又覺得他面貌似乎就有幾百歲,但是眼神卻如一個孩童般赤誠。
  林笑看著他,林笑從來沒見過如此一個外貌上就如此矛盾的人。
  只能說,是老的成了精了吧?
  不過仔細看的話,似乎可以在他的眉眼間尋找到百里青鋒的影子,百里青鋒身上那種霸道的氣質,似乎就秉承自面前這個人,雖然這個人在努力地控制自己不使威壓外露,可是聛睨間還是給人一股壓迫感。
  “祖父……”百里青鋒看著他,目中一愣,隨即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似的,道:“聽聞祖父染恙,孫兒片刻不敢耽誤,晝夜兼程趕回來。幸喜祖父已經大見好轉。”
  “嗯,是薛神醫給我診治了,幸虧他在這裏,呵呵呵……”百里旌風微微一笑,看著林笑,道:“倒是讓陛下費心,還勞動千歲風塵僕僕趕過來。”
  林笑微微一笑,道:“老族長無事就好,誰治的都一樣。”
  百里旌風掩著口,咳嗽了一陣,說:“聽說殿下是《濟世方》的傳人,薛神醫說,老朽的病症他只能治標,不能治本,但若是《濟世方》傳人,當有治本之方。”
  林笑看著百里旌風,一笑,“老族長,麒光若有辦法,自當盡力施展所能。”說著走過去,“老族長,可否讓麒光診一下脈?”
  百里旌風笑眯眯地看著他,緩緩伸出了腕子。
  林笑將手指搭在百里旌風腕口,默然不語,接著拿出太醫院特意趕制的聽診器,對百里旌風道:“請老族長除下上衣。”
  百里旌風有些驚訝,但是也照做了。
  脫下外袍,露出健壯的上身來。
  據說,百里旌風已經快八十歲了。可是看他的身體,說他只有二十歲也不過分。
  林笑仔細聽著百里旌風的心肺音,面無表情。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面上卻漸漸有些緊張。
  百里旌風倒是笑眯眯的,神情自然。
  林笑全部檢查完了,微笑著將衣服遞給百里旌風,說:“請老族長穿上衣服吧。”
  百里旌風笑著接過袍子,笑眯眯地問道:“請問殿下,老朽得的病可還有救?”
  林笑看著百里旌風的笑臉,心中暗罵了一句老狐狸,他根本就沒有病!比一頭牛還健康!但是臉上卻笑著,說:“有救。”
  “哦……殿下,老朽這病不知道叫做什麼?”百里旌風看著林笑,笑咪咪地繼續說。
  “這病十分罕見,名字卻是有趣,喚做‘狐惑’。”林笑看著百里旌風,也笑咪咪地說。“老族長年輕時想必曾經有過夜宿荒山的經歷?”
  百里旌風看著林笑,緩緩綻出一絲笑容來,“是啊,年青時喜歡到處遊俠,經常夜宿野外。”
  “嗯,您身上的陽氣傷了修煉的狐仙,於是狐仙在您身上施了一個咒。”林笑看著百里旌風說,“目的嗎,其實就是想吸收您身上的純陽之氣。此症雖然不常發作,但是一旦那個施術的狐仙察覺到您心中的願望,就會開始施法,加快吸收您的精陽之氣。”
  “哦,原來是這樣啊……”百里旌風看著林笑,面上顯出一絲古怪的神色,笑了笑,說,“那麼不知道怎麼醫治為好呢?”
  “修身養性,柔養靜心,自然可以除根。”林笑微微一笑,道。“有一篇法咒,喚做《般若多羅密多心經》,以後您每日誦讀百遍,自可解此症。”
  百里旌風看著林笑,慢慢說:“有勞千歲殿下了。”
  林笑微微一笑,走到書案前,提筆寫下:《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寂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棰。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縟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莎婆訶。
  百里青鋒恭敬地將《心經》奉給百里旌風,百里旌風拿著經咒看了一會,抬起頭來看著林笑說:“殿下長大了,人品越發出眾了。老臣記得殿下小時候,最不喜歡讀經,每每還有些出人意表之辭,想不到如今殿下都開始背經了。”
  “人長大了,漸漸的心境就會平和沉靜下來。”林笑看著百里旌風,微笑著說。“以前覺得枯燥乏味的東西,看著也會有所思索,漸漸的也會有所收穫。”
  百里旌風看著林笑,淡淡笑道:“小鋒素來不夠沉穩,殿下以後倒可好好教導他這番煉心凝氣之法。”
  “只怕要令您失望了,等您有所好轉之後,麒光便去疫區,要離開上鄴了。”林笑看著百里裏旌風,靜靜說道。
  “嗯?”百里旌風一怔,隨即見到百里回雪在林笑和百里青鋒身後對自己猛做眼色,便不多問,只是笑著點點頭,含糊地說:“如此,也好,也好。”
  “老族長此病不宜過多被打擾,還需多多靜養才是,麒光就不打擾老族長休息,這便告退了。”林笑向百里旌風行了一禮,轉身走了。
  百里旌風看著林笑得背影,眼睛不由眯了起來。掃了一眼百里青鋒,道:“你去陪殿下吧,這裏不需你照顧了。”
  “是,孫兒告退。”百里青鋒一愣,隨即跪下叩了頭,轉身去追林笑。
  “回雪,你留一下,我有話問你。”百里旌風看著百里回雪,慢慢道。
  
  “殿下,謝謝您了。”百里青鋒看著林笑,面上泛起一絲尷尬。
  “不用謝我。”林笑淡然說。“令祖父福厚之人,就算沒有麒光,也可憑自身福緣自行解除惡症。”
  百里青鋒自打見了百里旌風,便明白此中別有隱情,室內一點藥味也無,完全不是病人所居之地,而且一看那幾個美姬,都是祖父平日裏寵愛的姬妾,顯見並未戒除女色,一個病重之人怎麼可能有此精力?這所謂“怪疾”恐怕就是個子虛烏有。但是林笑和百里旌風的對話,卻顯然林笑給了百里旌風一個臺階下,並未拆穿他。
  “殿下,明人不說暗話,這次,謝謝殿下了。”百里青鋒看著林笑,誠懇地說。
  “將軍不需客氣,”林笑轉過頭去,看著遠處的一叢竹子說:“以前有個喜歡畫竹子的清官說過,難得糊塗。”
  “……”百里青鋒一呆,接著便向林笑深深一揖,道:“殿下,多謝!”
  林笑看著百里青鋒,慢慢說:“將軍,其實,糊塗不難,難的是一直糊塗下去……”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似乎沒有明白他的意思,林笑看著百里青鋒,深深道:“有些人一直太清醒,其實,活得糊塗點,未必不是件幸福的事情。”
  百里笑著點點頭,林笑卻在心裏暗歎一聲,看來,百里青鋒還是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殿下,一會休息一下,晚上有個小小的宴會,還請殿下賞臉。”百里青鋒看著林笑,目中現出一絲光芒。
  林笑點點頭,“好。”
  
  百里旌風沉吟著,回雪跪在他面前,說:“就是這樣,所以現在小主人把那些和麒光殿下在一起的事都忘了,只把殿下當個欽差,連以前的一些事都記得和原本有出入。”
  “那個麒光,該不是對鋒兒施了什麼巫咒吧?”百里旌風皺著眉頭說。
  “奴才不那麼認為。他若是施咒,定要對自己有好處才是,可是他讓小主人忘記了他,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而且,奴才當時在場,看到少主子忘記他之後,他整個人都很受打擊,一直在強顏歡笑罷了。”百里回雪說。“不過這幾日不知道怎麼回事,少主子總盯著麒光殿下看,若有所思地,奴才懷疑少主子還是記得那些事的,正在一點一點回復記憶……主子,少主子要是恢復了真實的記憶,萬一還是對麒光殿下癡心不改,就壞了。”
  百里旌風不由皺著眉頭,緩緩點點頭。“這一招,還真讓人猜不透……剛才那個麒光明明可以拆穿我,卻故意幫我遮掩,他到底打得什麼鬼主意?”
  “老主子,其實,從麒光殿下回鄴都之後,就失憶了,變了個人一般,又是會刑修勘驗之學,又是做大夫,開義診救人,而且還會因為少主子殺了幾個人就大怒,和主子吵架,以前那位麒光殿下可不是那樣的,要說心狠手辣,誰比得上他?”百里回雪看著百里旌風,小心翼翼地說。“依奴才看,現在這個麒光殿下和炎都那個麒光殿下一般無二,和以前那個麒光殿下完全是兩個人!”
  “鋒兒和他那般親密,難道還未發覺他不對?”百里旌風眯起眼睛,追問道。
  “這就是古怪之處了!”百里回雪說。“少主子說,麒光殿下在他們二人親密是表現得和以前無二致,而且就在幾天前,那位舊的麒光殿下還突然冒了出來,把奴才都嚇了一跳,那簡直就是以前那個麒光殿下,那眼神那氣質那狠毒……咳咳,可是後來不知道怎麼的一覺起來這位好的麒光殿下就又冒出來了,然後小主子就心情沮喪,後來兩個人就鬧了起來,最後就出了那種事。”
  百里旌風聽著,沉吟良久,看著屋裏的地面,慢慢說:“那麼只有一種可能,現在這位殿下,因為鋒兒對他施暴,所以決心擺脫鋒兒了。”
  看著百里回雪,說:“你先下去吧,記住此事先不可對鋒兒挑明。我們先觀察鋒兒一陣再說。”
  “是!”
  百里旌風眯起眼睛,忽然笑了,道:“新的麒光?……嘿,有趣,有趣……龍煊燁,你到底送了個什麼東西到我這裏來了?嘿嘿,不過,不管你送的是誰,你打得算盤,只怕都要落空了!”
  手裏捏著兩枚鐵膽,微一用力,竟然將兩枚鐵膽捏在了一起!
  一雙淩厲的豹眼射出一縷寒光,身上的殺氣一下子籠罩了整個房間,百里回雪在他的威壓下簌簌發抖,渾身都軟了。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的背影遠去,忽地腦中一陣迷糊。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一看見林笑心裏就有一種衝動,讓他恨不得狠狠咬自己一口。
  剛才扶林笑下輦時觸及林笑滑嫩的肌膚,心中竟然一陣詭異的衝動,只想將他摟進懷裏狠狠愛撫……於是忍不住捏了林笑的手腕一把。隨即心中一陣警醒。
  “這麒光以前就號稱妖孽,將蕭氏父子迷的神魂顛倒連江山都不要了,前車之鑒不遠,我卻對這妖精動了心?……”百里青鋒咽了口唾沫,一拳砸在廊柱上,狠狠地想:“百里青鋒,你忘了你立下的誓言了麼?你忘記你的責任了麼?……我要帶著百里家君臨天下……這才是我該做的!怎麼可以現在就止步於美色前面呢?!”
  “美人有的是,我還擔心自己再找不到他那般的美色麼?”百里青鋒一邊走,一邊想,“只是,為什麼心裏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我怎麼了?”
  林笑站在回廊的轉角裏,看著百里青鋒失魂落魄地走了,心裏暗暗祈禱:“百里,希望你能明白,有時候,忘記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難得糊塗。
  人真的很奇怪,因為清醒而感覺疲憊的時候,會希望自己糊塗一回,可真的糊塗了,又會無比失落,不斷地去尋找曾讓自己疲憊不堪的清醒……
  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一輪明月,升上了樹梢。灑下銀色的光輝。
  “殿下,我們走吧。”礫岩對林笑說。


第八十三章 瞽 叟

  天策垂拱殿內,百官肅穆。
  “白愛卿,今日起,你便要去南方,為朕解救受災百姓,親臨疫癘之地,朕代天下萬民感謝白卿。白卿此去,山窮水遠,無限險途,但願白卿仁感天地,不負使命。”龍煊燁看著百鼎臣,諄諄教導。
  “臣奉聖明君皇旨意,自有上天庇佑,縱有險遇,亦當可遇難呈祥,有驚無險。招撫之事體大,鼎臣不敢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只求可以不負皇恩浩蕩,勝利完成使命。”白鼎臣當廷下跪,對龍煊燁信誓旦旦。
  “卿定然不會辜負朕與萬民的期待,呵呵呵。”龍煊燁看著白鼎臣,笑得十分開心。
  太子看著白鼎臣,面上現出一絲笑意。
  麒賢卻橫了白鼎臣一眼,目光十分冰冷。
  “啟稟父皇,這幾日京中太學生十分關注蕭地的疫情,有不少學生已經開始在太醫院旁聽控制疫情、簡單急救之法,不少太學生盛讚十四弟普及急救之術、刊印生活醫療常識、為醫學分科之舉,還有不少醫官現在在太醫院學習外科技術,以前一些疑難雜症現在通過外科均成了小病,兒臣懇請父皇獎勵太醫院,並設立專門的太醫院官學,以利培養醫官。”麒泰步出朝臣之列,恭敬地稟奏道。
  不少大臣也紛紛點頭,羅振綱第一個站出來附議,接著就有無數臣子站出來附議。
  龍煊燁微笑著點點頭,隨即看著太子說:“浩兒,你看此議如何?”
  “啟稟父皇,兒臣認為睿仁親王此議乃是大利天下之議,當從速執行,而且,兒臣認為,這次的恩科就應當設立標準的醫官考試,以後每年進行醫官的科考,並將醫士的認證標準化,此後醫士也能如士子參加考試般獲得官方的教育與認證。這樣我國的醫療水準必將有突破性的發展!”太子立刻恭謹地說。“不過此事尚有許多細則,比如出臺官方教材、制定醫官守則等等,兒臣認為此事需要等十四弟從蕭地回來,親自主抓落實。”
  龍煊燁笑眯眯地點點頭,說:“沒錯。皇兒看的十分清楚。朕也是這樣想的。這樣吧,麒泰,現在就由你和浩兒一起督導辦太醫官學的事吧,這次恩科增設醫官一科,凡考中者皆授七品銜,諸般細節問題,雖然光兒不在,你們也可與太醫院諸官員共同商議辦理。”
  “是!”太子和麒泰一起領旨。
  白鼎臣看了看二人,目中現出一絲思索。
  
  林笑穿著一身淡淡青衫,和百里青鋒錯開一肩,走在武陽的大街上。
  礫岩等人跟在二人身後,看著武陽繁華不下炎都的街市,面上都現出驚訝之色。
  但是要說武陽和炎都有什麼區別的話,那就是繁華的街市裏不時出現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的饑民,攔住路人討飯。
  很多繁華的鬧市牆腳都有逃荒者歇坐。
  有的甚至扶老攜幼,拖家帶口。
  “武陽城沒有設立饑民救濟點麼?”林笑忍不住問道。
  百里青鋒回頭看了林笑一眼,說:“救濟點?”
  “就是把逃荒來的災民集中起來,分發食物、藥品,這樣可以減少他們的死亡和患病率,而且便於管理,不然,這樣子散處城中,很容易造成治安混亂。”林笑解釋說。
  “其實本來是不該讓這些災民進城的,不知道哪個混蛋長老發了善心,趁我不在的時候把這些人都放了進來,結果你看看,這些人亂糟糟的,又影響市容又打擾正常百姓的生活,萬一一個不注意,還會引起騷亂。”百里青鋒皺著眉頭說。“現在他們餓得半死不活的還只能當當乞丐,要是吃飽了,只怕就去當罪犯了。”
  林笑默然,隨即說:“所以才建議你設立災民救濟點,把他們集中起來,一一登記,又便於管理,又可救助他們,而且還可以挑裏面健壯的民丁出去做些零工,出出力氣賺些錢,這樣他們漸漸就能擺脫饑民身份,重新開始有秩序地生活,自然就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百姓了。若是不把人逼上絕路,這些人都是些善良百姓,怎麼可能會鋌而走險呢?”
  百里青鋒不由看著林笑,目中現出驚奇之色,隨即贊道:“殿下好聰明呀!”笑著看著林笑,道:“你說的沒錯!一會我就去見祖父,跟他商量商量此事!”
  林笑微微一笑,道:“此事需要抓緊落實,將軍還是去忙正事吧,麒光不需要你陪的,在街上隨便走走,就回去了。”
  百里青鋒也知道自己這樣陪著林笑其實也沒必要,很多正事等著他辦呢,可是他就是想跟林笑在一起,一想到要有一會見不到他,心裏就有些煩悶。
  “這事其實也沒什麼,只要我下個命令,一會就能完成。”百里青鋒看著林笑說。“殿下難得來一次,我還是多陪陪殿下好了。”
  “既然如此,那麒光還是回宮去吧。”林笑微一沉吟,道。
  “別,別……”百里青鋒大急,看著林笑,道:“此事也不差這一會兒功夫,就算我和祖父都同意了,也還得召集眾位長老商討,沒個一天兩天也出不來決議。”
  林笑忍不住歎了口氣,暗道有時候民主制度也不好。
  “咦,那家茶樓怎麼那麼多人?”百里青鋒轉著眼珠,指著前面一家茶樓道。
  林笑一看那家茶樓的幌子上寫著“一笑茶樓”,門臉不小,足有三層,可是竟然連窗口和門口都擠滿了人,天氣如此炎熱,眾人竟然願意忍著暑熱擠在一起,真真令人驚奇!
  “這是怎麼回事?”百里青鋒立刻問一個黑甲侍衛。
  “屬下這就去打探!”
  等了一會,那黑甲衛滿頭大汗地從人叢中擠出來,道:“啟稟主人,這家茶樓新來了一位彈詞高手,每日都有些新鮮曲目彈唱,和平日裏民間聽到的曲子都不同,據說他以前是鄴都皇宮裏的樂人,流落到這邊,唱得都是宮中曲度,十分新鮮,所以這幾日茶樓裏聞名趕來的聽客甚眾。”
  百里青鋒不由道:“那人現在在裏面麼?”
  “現在還是別人在暖場,正主還在後面歇著呢!”
  “去,讓那茶樓掌櫃立刻給我們找個好座,我們也去聽聽!”百里青鋒吩咐道。
  林笑看了他一眼,暗道他還真不嫌熱,還挺愛湊熱鬧的。
  但是也真不愧是土皇帝,一聲令下,茶樓的掌櫃就顛顛跑出來跪迎,老百姓也自覺地讓道,眾人昂然進了茶樓,在最好的位置上坐下。林笑跟在百里青鋒身後,暗笑自己好似那狐假虎威的狐狸,沾著他的光,居然還要蹭一場彈詞聽聽。想起在炎都時,就是龍煊燁只怕也沒這份威風,走到哪都有人賣面子。麒玉他們一幫皇子出了門也都謹言慎行,一個個深怕遭了人議論。沒想到在武陽自己反而享受一回特殊待遇。
  坐定之後,只見臺上站著個穿短衣的中年藝人,鼻樑上點著塊白斑,正在做鬼臉逗大家笑。
  他的面前有個案子,上面一塊醒木,跟說相聲的擺設差不多,看眾人進來坐定,臺上的藝人立刻來了精神,一拍醒木,嘴皮子利索地說著:“紙扇長,醒木方,穿小褂,站桌旁。祖師爺留下說學逗唱,灑向人間笑一場!梅花雪,綠茶湯,金牌匾,粉皮牆。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一笑樓裏心舒暢,一壺熱茶慨而慷!東西南北客盈門,不管世態炎與涼!……今日小的就說一段父子騎驢的笑話,大夥笑一陣,喝盞茶,瞽爺就出來了!”
  團團一抱拳,大扇子刷地一打,擺了個造型,眾人哄堂大笑,接著那藝人就說起了父子牽著驢進城,怎麼怎麼樣,遇上好事的三姑,三姑說了什麼,接著又遇上賣馬的販子,販子笑話了什麼。後遇上教書的先生,先生教訓了父子什麼,最後遇上大昊的士兵,士兵們又責備二人了什麼……講到三姑,立刻捏著嗓子做扭捏女態,蘭花指一翹,手一掐腰,逗得眾人大笑,然後又是北方來的馬販子的粗鄙,教書先生的迂酸,說話時之乎者也,頻捋鬍鬚吧噠嘴,而大昊士兵的嚴厲與霸道之態也學得十分生動,逗得眾人前仰後合,笑得頭上都冒汗了。
  林笑雖然早就知道這個笑話,可是看到他的精彩表演,還是忍不住笑個不住。
  百里青鋒也不住笑,瞥眼看見林笑展顏,面上不由露出一絲得意。
  
  麒賢剛走進王府內院,管家就迎出來小聲說:“爺,王妃剛才領著侍婢們出門去了,說是去買胭脂,可又不讓人跟著,這都去了快兩個時辰了。”
  麒賢一愣,說:“她們北朔民風素來開放,女子慣於上街,現在又是在炎都,也都貪圖繁華熱鬧,想必是出去玩了吧。”
  “出去玩不是該走南邊?”管家小聲說,“我讓小暉跟著伺候,結果小暉回來說她們奔東城去了,進了個都沒啥人的茶館,也不知道在幹嗎。”
  麒賢一呆,看著管家,忍不住說:“她現在還在東城?”
  “是呀。”管家看著麒賢,拿出個紙條,說:“這不是小暉剛讓鴿子送回來的條。”
  麒賢府中全是軍人出身,這管家龍十三就是麒賢手下的探作首腦。
  “爺,那北朔公主嫁來的蹊蹺,老奴總覺得她不把握,每次看見她那笑臉,就覺得後面像藏著什麼似的,爺你千萬留個心眼,別太實了。”龍十三看著麒賢,說。
  麒賢默然,輕輕點點頭,說,“我去東城看看!”
  “爺,您自己去看看也好。”龍十三趕緊說。
  麒賢轉身走了幾步,忽然又踱回來,慢慢說:“算了,隨她去吧。”
  “爺!”龍十三看著麒賢,目中露出焦急之色。
  “等小暉回來,問問她都見了誰就是。”麒賢淡淡道。“這種事,不宜鬧大。”
  龍十三沉下臉,鬱鬱道:“是。”
  
  熱鬧的茶館裏,那說笑話的藝人講完,沖眾人一揖,道:“正主兒馬上就出來了,小的這就下場,不礙眾位爺的眼了,哈哈哈!”
  幾個小廝上臺去將桌子挪到一邊,又在台正中擺了個雕花木椅,接著就走上來一個抱著琵琶,用一根黃竹杆探道的瞽叟來。
  “李鬱!”百里青鋒和林笑一起叫了一聲,接著對視一眼。
  本來還以為是假託宮內樂人之名混水摸魚的,誰知竟然真的是故人!
  當年鄴宮之中,蕭慕華最喜聽李鬱的琵琶,後來麒光曾經特意跟從李鬱學了3年琵琶。蕭氏父子皆喜好音律,又極善譜曲做詞賦,才華極高,品味也雅致,所以皇宮中特意在民間搜羅了不少出色樂工,以供玩樂。蕭氏父子甚至在宮中設了“傲世苑”,專門供養樂人,其中李郁便是樂人中的佼佼者,號稱“百樂長”。
  當年在皇宮之中,麒光與百里青鋒是沒少聽李鬱的琵琶的。
  只是不知為何,李鬱竟然流落到此,還一副落拓之相。
  李郁幼年被執著樂音的父親刺瞎雙眼,為的就是讓其專心於音樂,不受外物干擾,所以李鬱的音樂總是直指人心,全無一絲雜塵。蕭慕華在世時曾經讚歎李郁是“樂神”。
  今日再見,林笑不由感歎世事無常,如李鬱這般人物竟然也落拓天涯,賣唱為生。好在李鬱琵琶還在,倒也不慮生計。
  李鬱雖然落拓,但是身上的一衫依舊整潔素雅。
  抱著琵琶坐在椅上,靜靜地如淵凝峙,四下裏人聲瞬間消散,一個個屏息凝氣,靜待李鬱開唱。
  李鬱沉吟了一會,手指陡地一拂弦,琵琶發出鏘然之音,眾人心頭不由一震。
  “不提防餘年值亂離,逼拶得歧路遭窮敗。受奔波風塵顏面黑,歎凋殘霜雪鬢須白。今日個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揣羞臉上長街,又過短街。花動遊人眼,春傷故國心。霓裳人去後,無複有知音。”李鬱悠悠地唱著,嗓音蒼涼,曲調幽婉,道不盡腹內滄桑辛酸,聽得人忍不住一齊悽楚。
  “唱不盡,興亡夢幻,彈不盡,悲傷感歎。抵多少淒涼滿眼對江山!俺瞽叟只待撥繁弦、傳幽怨,翻別調、寫愁煩,慢慢的把大曆當年遺事彈。”李鬱撥著琵琶弦,唱著蕭慕華的平生,贊他年少高志,也曾指點豪傑,給蕭國一片繁華盛世,聽眾不由都跟著點頭讚歎,隨即李鬱便說起蕭慕華皇后之死,眾人紛紛歎息,歎皇后命薄,皇帝癡心,這時李鬱琵琶弦一轉,唱道蕭慕華心情抑鬱,卻在宴會上驚見面貌與皇后酷肖的大昊質子,從此君心被迷,不事朝政,揮霍奢靡,無有忌極。蕭國之敗象由此而始。眾人聞言紛紛點頭贊同。
  林笑聽他形容麒光時,講到麒光之美,又是贊“似仙姿佚貌,說不盡幽嫻窈窕,花輸雙頰柳輸腰,似天仙飛來海橋,恍嫦娥偷離碧霄。更春情韻繞,春酣態嬌,春眠夢悄,抵多少百樣娉婷也難畫描”,忍不住一陣苦笑。
  百里青鋒聽得卻是眉飛色舞,偷眼看著林笑暗想贊的還不夠,這些也沒道出殿下真正的美來。
  一些百姓卻看著百里青鋒與林笑互相使眼色,有些人趕緊悄悄溜走了。
  他們看出來,百里青鋒身邊的就是那個昨日才進城來的麒光,這瞽叟唱什麼不好唱蕭國兩代帝王和麒光的秘事,那麒光惡名在外,據說心狠手辣,整治起人來花樣極多。像這般的人,誰知道他一怒起來會出什麼亂子?而且大家都知道自己主子沖冠一怒為紅顏,就是為了這個狠主兒背叛了蕭國,投向了大昊。如今大昊的皇帝都把麒光送到武陽了,以後武陽城的第二個主子就是眼前這個貌似淡薄的青衫少年,這種是非之地,聰明人自然是離的越遠越好。
  於是呼啦啦一堆人都結帳走人,剛才還擠得滿滿登登的茶樓一下子就剩下有數的聽客,茶樓老闆臉都綠了,站在牆角裏哭喪著臉篩糠。而李鬱聽得眾人退場結帳,卻不為所動,繼續唱著麒光如何在蕭慕華死後投入新君懷抱,蠱惑新君,迷惑聖心,又是如何與大昊暗通款曲,敗亡蕭國。唱到“鄴宮裏喜孜孜霓裳美人忙歌舞,不提防撲嗵嗵邊地傳戰鼓。劃地裏惶惶急急、紛紛亂亂奏邊書,送的個九重內心惶懼……”
  林笑聽得津津有味,渾不覺是在說自己的事。而百里青鋒聽到李鬱唱到自己勾結大昊,為麒光不惜賣國時,臉就黑了下來。身上冒出濃濃的殺氣。
  李鬱卻似已經豁了出去,長長地一大段唱,說麒光與百里青鋒如何偷情,如何計畫消滅蕭國,如何引來戰火,如何如何在蕭國滅亡後纏綿燕好。其中對麒光狠毒的指責一大堆,甚至是麒光當年想出的殘忍的整治人的法子,還有那些蠱惑君王的言論,都一一唱來。而百里青鋒為了麒光不顧一切的做法,也大加批判。而對麒光轉身就忘了兩代蕭國君主的恩寵,投入百里懷抱,“從此恩義兩相絕,從來只聞新人笑”—……
  待李鬱唱到:“一代少君從此絕,千秋遺恨滴羅巾血。半行字是薄命的碑碣,一抔土石斷腸的墓穴,在無人過荒涼野!噯莽天涯阿,誰吊鄴都花榭!可憐那抱悲怨的孤魂,只伴著嗚咽咽的鵑聲冷涕月……”
  還在聽他唱的人很多都流下淚來。
  百里青鋒不由也默然不語。
  林笑看著李鬱,心中長歎,李鬱定是感念蕭氏父子恩遇之情,是以一路坎坷,賣唱到武陽,為的就是唱出心中塊壘,為蕭氏父子出一口氣。
  琵琶弦激越,最終寂靜。
  李鬱站起來,瞽目正對著林笑和百里青鋒,緩緩道:“百里將軍,麒光殿下,老朽這曲子,可還唱得入耳?”
  百里青鋒看著李鬱,慢慢說:“唱得不錯,可是你沒必要往我和殿下身上潑這種髒水!”
  看著李鬱,面上現出一絲冷笑,道:“我知道你心思單純,感念蕭氏父子對你的知遇之恩,為他們亡國而不忿,但是你也不必故意說我和殿下有染,來把亡國之罪推卸到殿下和我的身上!說我們黑不能顯出蕭氏父子白!李鬱,你真是讓我失望得很!”
  “百里將軍,你和麒光殿下的私情,天下皆知,你如此掩飾,才讓老朽失望了。您當年在山寺裏被白相爺撞上與殿下私會,還有膽量說不怕天下人知道,怎麼如今蕭國都亡了,您倒畏首畏尾了?!”李鬱冷笑起來。“麒光殿下,不過幾個月不見,您就轉了性了?放在以往,您早就跺著腳大叫‘拖下去喂惡蛟’了,如今竟然能忍著火氣聽我唱完,真真令老朽驚訝。啊,我知道了,您是在想什麼有趣的新法子折磨我吧?”
  林笑不由一笑,道:“李先生,您想多了。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麒光早已是死過一次的人,和先生一樣,坎坷至此,能有緣相見亦是不易,何苦還要為難?”
  李郁聞言大笑,道:“怎麼,您洗心革面,要重新做人了?聽說你在炎都還是著名的醫生,看來,你是虧心事做多了,打算積點陰功,以免日後下了地獄被萬鬼糾纏,對吧?”放聲大笑,指著林笑說:“再不然,是要裝扮好人,邀買人心,以後本分地做百里夫人?”
  林笑一震,默然不語。
  百里青鋒大怒,道:“來呀,把這個瘋瞎子給我押起來!堵上嘴不許他再胡言亂語!”
  “不要!”林笑猛地抓住百里青鋒的胳膊,艱難地一笑說:“求你,不要……放過他吧!”
  “……”百里青鋒訝然看著林笑,“殿下,此人心底齷齪,破壞您的聲名,您居然還……”
  “他是個可憐人……”林笑微微一笑,說:“何況,有些事,他也沒說錯。至少,以前的麒光,確實做了不少事情是對不起天下人的。”
  “殿下?”
  “放了他吧……”林笑說。“蕭氏父子也是對可憐之人,死後終究還有一人憐憫他們,為他們鳴不平,他們在泉下也該含笑了,至少,他們也有一個人,是記得他們的恩情,念著他們的好的。”
  “你們今日放了我,他日我行遍天下,走到哪里就把你們的壞事散播到哪里!你們不怕麼?”李鬱恨恨道。“不要以為你們今日放過我,我就會寬恕你們!”
  “誰需要別人寬恕?”林笑看著李鬱,淡淡一笑,“誰又有資格寬恕別人?……李先生,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時候,我們不需要為別人的眼光和議論而自苦。因為別人怎麼看自己其實並不重要,自己看的起自己才能給我們生活下去的勇氣。”慢慢轉過身,輕輕撥了一下士兵剛自李鬱手中奪下的琵琶弦,崢然一聲,餘音嫋嫋。
  看著百里青鋒,微微一笑,道:“每個人都行走在自己的深淵邊上。我們能做的只是不讓自己掉下去。所以,不要回頭,只要向前走,就是了。”
  “放了他吧。”林笑輕輕對百里青鋒說。
  百里青鋒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向抓住李郁的士兵輕輕點了一下頭,說:“李鬱,你眼睛瞎了不要緊,不要連心都瞎了。殿下既然說了,我也不為難你,隨你去吧!”
  “百里將軍,你今日放了我,他日定會後悔的!”李鬱微微一笑,摸索著從士兵處接過琵琶。
  “哼,你一個賣唱的瞎子,我跟你計較什麼!”百里青鋒縱聲大笑道。一拂袖,對林笑道:“對不起殿下了,讓您平白汙了耳朵!我們回去吧!”
  林笑輕輕點點頭,最後看了李鬱一眼,見他滿頭斑白的頭髮,落拓卻傲岸地站在臺上,如同疾風中一株勁草,不由歎了口氣。
  
  麒賢看著小暉飛鴿傳來的紙條,面無表情。
  紙條上只有一行小字:“午時招討使白之車隊經過東城茶樓,主母換男裝策馬與其半途共行,裏半方回。”
  麒賢緩緩將紙條捏成小小紙團,目中金光一閃,紙團忽然竄出一股火苗,隨即在他掌心中化成一團灰燼。
  “爺?……”龍十三看著麒賢,面上顯出探詢之色。“怎麼辦?”
  “靜觀其變。”麒賢靜靜地說。。
  屋簷上的風鈴一陣脆響。
  麒賢抬起頭,看著轉動的鈴鐺,神情裏一片冰冷。
  曲靈煙帶著使女們帶著一堆衣服胭脂笑眯眯地回來,一進門就看到麒賢,曲靈煙微微一笑,說:“你回來了?”
  “你去哪了?”麒賢看著她,慢慢問道。
  “去了素芳齋,買了些東西。”曲靈煙立刻說道。“奪思多他們快回去了,我買些大昊的胭脂,給母妃捎回去。”
  “你想要什麼,以後不必自己上街去買了,我會通知禮部準備出來的。”麒賢看著曲靈煙,忽然一笑,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曲靈煙的臉,柔聲說:“外面太熱,容易中暑。”
  曲靈煙聽見中暑兩個字,臉色不由一變,強笑道:“呵呵,是阿……是太熱了。”
  麒賢縮回手,看著曲靈煙,說:“再說,你容色非常,我怕你遇上不開眼的愣頭青,被他們非禮了。”
  曲靈煙一笑,道:“憑我的武功,誰敢來動我?”
  麒賢看著她,面上現出一絲嘲諷的笑意,說:“是呀,你不動別人就不錯了。”
  曲靈煙笑著向麒賢拋了個媚眼,“出了一身汗,我去洗個澡。”帶著眾女走了。
  麒賢臉上的笑容陡地消失了,轉身看著曲靈煙的背影,面無表情。
  深黯的眸子一片漆黑。如同一口深不見底的井。沉澱了所有情緒。
  
  “每個人,都行走在自己深淵邊上……嗎?”百里旌風走到窗下,看著窗外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面上顯出一絲沉思。
  “他就是這樣說的。”一個灰衣人跪在百里旌風身後,恭敬地說。
  “看來,我們要重新認識一下這個龍麒光了……”百里旌風眯起眼睛,轉過頭來看著灰衣人一笑,道。
  “那個李鬱怎麼處置?”灰衣人問道。
  “既然他已經變成了一個瞎子,就再讓他做個啞巴,也無大礙。”百里旌風冷冷一笑,說。“雖然我也很喜歡他的曲子,可惜……有時候真的覺得,有些糊塗人長了舌頭實在太多餘。他還剩下手可以彈琵琶,就夠了。”
  “是!”灰衣人立刻應著。
  百里旌風走到書案前,揮毫寫下四個霸氣縱橫的大字:如臨深淵。
  自己垂著頭看了看,將字幾下撕碎。
  重新提筆寫下:誰與爭鋒?我主沉浮!


第八十四章 一朝相思枕上看

  龍煊燁覺得自己最近的生活非常有規律,除了上朝,就是呆在影照池邊。
  小麒麟現在沒事就和龍煊燁一起看著影照池的水面,對於小傢伙來說,影照池現在就是個大螢幕,隨時顯現出它想看到的人。
  龍煊燁為了照顧小傢伙,把影照池都開發出畫中畫功能了,這面顯示著林笑,那面顯示著麒賢,那天龍煊燁把麒賢的畫面弄得小了一點點,小傢伙立刻憤怒了,四隻小蹄一起刨著地面,拼命地搖晃著腦瓜,逼得龍煊燁趕緊把麒賢的畫面調大,小傢伙這才心滿意足地消停了。
  一大一小整日蹲在一起看著池面,六出看著這兩個,沒有辦法地搖頭歎氣。
  最近連紫晶朱果都吸引不了小麒麟了,麒賢得魅力太大了……六出走過去,看到池面上麒賢正在和麒玉說話,小麒麟水汪汪的眼睛立刻又追著麒玉看,小小的角觸了觸水面,隨即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著天,六出忍不住笑了,將小傢伙抱起來,道:“不要誰都試探……有些你是試不出來的。”
  小麒麟疑惑地看著六出,把臉貼在六出臉上一個勁眨巴大眼睛,六出看的高興,立刻說:“只有本尊投胎此界的才有靈力顯示,僅僅是分魂投胎的人你是試探不出來靈力的,厚厚厚……”愛憐地撫摸著小麒麟,“傻孩子……”
  小麒麟立刻貼著六出的脖子蹭了蹭,一副乖巧柔順的模樣,六出刷地從懷裏拿出一個大大的蟠桃,小麒麟的眼睛立刻冒了光,“小寶,來嘗嘗桃子吧!”
  龍煊燁刷地抬起頭,鼻子在空氣中嗅嗅,訝然道:“這不是母后園子裏的桃子麼?……”
  “嗯,我托騰蛇去討的,厚厚厚……”六出得意地道。
  “有沒有我的份阿?……”龍煊燁看著桃子,咽了下口水,眼巴巴地問。
  六出瞥了他一眼,說:“主子,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龍煊燁默然,“那……小寶吃剩下的桃核給我,我去種在花園裏……”
  六出撲哧一笑,從袖子裏又拿出來一個桃子,說:“那倒也不用,您吃吧……”
  龍煊燁立刻大喜,接過桃子擦了擦,一口咬下去。
  小麒麟鬱悶地看著龍煊燁大啃桃子,小嘴一撇,甚是不屑地翻了下白眼,就著六出的手,慢悠悠地咬著大桃。
  一看就是出身名門,注意儀錶風度的好孩子。
  
  “災民救濟點?”百里旌風眯起眼睛,看著百里青鋒。
  “沒錯。把那些逃荒來的難民集中在城郊或者特別在城中劃出的區域裏,統一管理,逐漸使之回歸到正常的生活中去,這樣可以減少很多潛在的問題。”百里青鋒說。“那些人現在實在是隱患,走投無路就會挺而走險,既然已經開城門放他們進來了,就不能不考慮照顧他們的生活,現在這樣任他們在城中乞討,時間長了必然會滋生一堆問題和麻煩,那些人聚集起來也容易形成黑惡勢力,不得不防。”
  “可是你想沒想過,把他們安置下來就是給我們增添了一個包袱。又要管他們的吃喝拉撒,又要分散人力物力去管理他們,而且,一旦我們開了收容難民的先例,那些難民只怕都會跑到我們武陽來了!”百里蓋世搖著頭說。“這個口子絕對不能開!”
  “不然。這些難民原本只是尋常百姓,一旦安定下來,必然會尋求重新謀生之道。這時候我們將他們安置到各處,提供一些勞工的工作給他們做,他們一定會很樂意。”百里青鋒說。“這樣不但可以使城中的勞動力更加充足,對未來那些大計亦有無限好處。此時付出一些人力物力的犧牲,換來的卻是天下歸心,這不是大大有利於我們百里家族的舉動麼?”
  看著百里旌風,百里青鋒慢慢說:“白鼎臣已經帶著大昊的錢糧醫藥往回趕了,難道,這收買天下人心的機會我們要讓給白鼎臣和龍煊燁麼?”
  百里旌風驀地大笑起來,道:“不錯!不錯!”拍著百里青鋒的肩膀,朗聲說道:“正是如此!這樣的好機會,絕對不可以讓給大昊和白家!”
  百里蓋世默然不語。
  “蓋世,你去安排一下,召集長老們,抓緊落實此事!一定要趕在大昊前面完成這件事!嘿嘿嘿,災民救濟點,好,好主意!”百里旌風看著百里青鋒,說:“你親自去督導此事!就把城北從和樂坊到易鎮的區域都劃做救濟點!嗯,馬上調派精幹人手,去辦這事!”
  百里旌風目中現出一絲精光,看著百里青鋒的時候也十分贊許,道:“鋒兒今年越來越有長進了,以前你可想不出這麼好的主意。”看著百里青鋒,臉上全是笑意:“嗯,百里家交到你手裏,我就是百年之後也能放心了!”
  “你是怎麼想到這些的?”百里旌風慈愛地看著百里青鋒,問道。
  “其實,孫兒一開始和二伯想得差不多,但是剛才和麒光殿下出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那些難民在街市上聚集乞討,是殿下提醒了孫兒,此事換個角度思考,或許會得到不一樣的結論。”百里青鋒立刻回道。
  “嗯?……麒光提醒你的?……”百里旌風一愣,百里蓋世立刻抬起頭來掃了百里青鋒一眼,嘴一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又硬生生地憋回去了。
  “我覺得殿下說的很對,其實此事若是處理的好,真的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百里青鋒看著百里旌風說。“孫兒知道,麒光殿下是大昊皇子,我們對他要有些提防,但是孫兒這些日子接觸殿下,發現他已經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尤其是對各種事情的思考,非常的細緻周到,而且能兼顧各方利益,所以孫兒今日才斗膽跟祖父建議此事。祖父,雖然這是麒光殿下提出來的,但是孫兒認為也是對我們有利的提議。”
  百里旌風的臉上掛著不變的笑容,淡淡道:“你說的很對,我也是這麼認為的。而且,麒光殿下也不能算是外人,不管怎麼樣,他都不會出主意坑你。”
  “……”百里青鋒一愣,隨即笑道:“孫兒和麒光殿下小時候確實有些淵源,殿下對孫兒也一直不錯,不過他畢竟是大昊的皇子,孫兒也不會感情用事的。”
  百里旌風盯著百里青鋒的臉一陣看,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來,說:“嗯,這一點我對你也是放心的。”
  百里蓋世聽得越來越糊塗,看看百里青鋒,又看看百里旌風,表情古怪之極。
  “鋒兒,若是有一天,麒光殿下和我們成了敵人,情勢所迫,需要你殺他,你,下得去手麼?”百里旌風笑容一斂,目中陡地射出一道寒光,看著百里青鋒,狠狠地問道。
  “……”百里青鋒一滯,面上不由顯出一絲掙扎與茫然,過了半晌才說:“若是情勢逼人,孫兒自問不會猶豫的……”
  百里蓋世這下真是下巴砸到腳面上了,瞠目結舌地看著百里青鋒,訝然道:“什麼?”
  “若是不得不如此,我會親手斬下麒光殿下的頭顱!”百里青鋒面上也沒了表情,目中現出一股決絕的寒光,道。
  “我不需要你真的對麒光殿下下手,但是,希望你記住今日在我面前說的話。”百里旌風看著他,慢慢說。“等日後遇上了白鼎臣,你也不要手軟。”
  “孫兒謹遵祖父教誨!”百里青鋒肅然道。
  “你下去吧,趕緊去抓緊辦救濟點那個事!”百里旌風坐回大椅子,舒展四肢,靠著椅背,閉上眼睛。
  百里青鋒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待百里青鋒一離開,百里蓋世就看著百里旌風的臉,小心翼翼地說:“父親,鋒兒這是怎麼了?以前還為了麒光殿下命都不要了,現在怎麼跟說陌生人一樣,還說可以親自殺麒光?”
  “嗯,此中有些緣故的……”百里旌風閉著眼睛,慢慢講了從百里回雪那聽到的事情經過。
  百里蓋世聽的越來越吃驚,最後臉色沉下來,道:“若是麒光和鋒兒不能在一起了,那就沒必要給他過繼孩子了吧?”
  百里旌風默然不語,過了一會說:“看看情況再說吧!”
  百里蓋世看著百里旌風,緩緩道:“青釗前日捎書回來說遇到了白家那小子,看意思,白鼎岳無意功名,留在炎都不過是個人質而已。”
  “要說白家還有一個不糊塗的人的話,也就白櫟那個壞小子了。”百里旌風面上泛起一絲微笑,道:“也就是他,還算個人物。”
  “白鼎臣此番,定要惹一堆麻煩。”百里蓋世微笑著說。
  “他們白家的大小子不是鋒兒的對手,就不知道,咱們家的青釗,是不是白二小子的對手了!”百里旌風筆者眼睛,手指輕輕叩著椅子的扶手,面上顯出一絲笑意,悠然道。
  百里蓋世面色微動,嘿嘿一笑,道:“能被父親看重的人,能耐想必是不小的。”
  百里旌風哼了一聲,說:“不管怎麼說,其實我不是很看好釗兒,和鋒兒想比,他缺了霸氣。白櫟那小子和鋒兒倒是很像,一樣的非池中之物。就不知道,這白家小子有沒有那個運氣,破雲化龍!”
  百里蓋世面色一陣不自然,但是嘴上還是笑道:“父親說的是,青釗還欠缺不少。好在他年紀青,總有進步的空間。”
  “就怕他太年輕了,容易被人利用……”百里旌風淡淡道。“說實話,我要是龍煊燁,看到青釗,一定會好好使用他這個棋子。”
  “父親,您的意思莫非是說……”百里蓋世試探著問。
  “我沒什麼意思,只是有些擔心,釗兒過於年輕了些,有時候又過於天真。這一點易受利用。”百里旌風說。“你提醒他一下。”
  “是。”百里蓋世恭恭敬敬地答應著。偷眼看著百里旌風閉著眼睛陷入假寐,便悄悄退了下去。
  待他退下,百里旌風才睜開眼睛,面上露出一絲笑容。“龍煊燁,你將麒光送到武陽,或許是你這局棋裏最大的失誤……”
  
  麒玉和雲心一起坐在涼亭裏,一個幫蘭若撐著絲線,一個在一旁幫著描花樣,蘭若笑呵呵地拿著線繞成線團,三個人有說有笑。
  “總算是出宮來了,可是又憋在這秀樓裏,咳咳,真是無聊。”雲心轉著眼睛說。“難道我們就這樣繞一天線團麼?”面上露出一絲失望之色,可憐巴巴地看著二人。
  “拿去哪啊?”麒玉不在意地問。“哪都熱得要命,哪有家裏呆著舒服?”
  “切!”雲心小嘴一噘,不滿地說:“你可以帶我和姐姐去逛逛街麼,天熱正好去買涼瓜,挑扇子,我倆還可以看看絲綢鋪子裏都有什麼好料子。”
  “哪里的絲綢鋪子會比宮裏更好啊?”麒玉哈了一聲,笑道:“你就是想出去亂轉罷了,小瘋丫頭!”
  “那……我們去買吃的?”雲心嘿嘿一笑說。“或者去看看小十四他們太醫院的義診,雖然他現在不在,可是去看看也蠻有意思的麼。”
  “你想光兒了吧?”蘭若看著雲心,柔聲問。
  “啊……”雲心的小臉不由一皺,道:“有一點點吧,真是的,走的時候讓我送送他也好啊……”說著垂下頭。
  蘭若看的心疼,忍不住過去摸摸她的頭,說:“我們去禾芳齋,買點點心吧。正好也沒點心了。”
  “好啊!”蘭若一聽說買點心,立刻來了精神。整張小臉都開始冒光。看得麒玉撲哧一笑,暗道真是個小孩子。
  
  午後曲靈煙躺在床上,不住地打著扇。身上僅著一套短短的紗衣,她外衣總是白色,可穿的抹胸卻是十分嬌豔的桃紅色。上面還繡著大朵的牡丹。
  麒賢進屋看到她的樣子,臉不由一紅,隨即走出去吩咐下人抬了一大銅盆的冰塊來,冰一放在屋裏,整個室內的溫度立刻就降下來不少,曲靈煙精神一振,道:“喲,哪來的冰啊?”
  “每年冬天的時候,都會從河裏挖不少冰磚放在地窖裏,夏天裏用來降暑解熱。”麒賢說。“在四城都有大的冰窖,每年夏天出售冰磚,這樣家裏沒有深窖藏冰的百姓家夏日裏也可以花費低廉的價錢買到冰磚。喝清涼的冰鎮酸梅湯。”麒賢笑著坐到榻邊,輕輕握住曲靈煙的手。
  “你一說酸梅湯,我忽然又想喝了。。”曲靈煙看著麒賢,笑眯眯地說。“酸酸的,想起來就饞。”
  麒賢一愣,又笑道:“你倒和五哥一樣,喜歡喝酸的。”站起來吩咐了一聲,不一刻下人便送來一大壺冰的正好的酸梅湯。
  曲靈煙喝了兩大碗,這才心滿意足地躺下,說:“你們這邊的人真是會享受,還懂得冬天把冰藏在窖裏,夏天用,我們那邊是用不到這些的,整年都不熱。嗯,酸梅湯也好喝。”看著麒賢,說:“你常年呆在北邊,很懷念你們這邊的東西吧?”
  “還好。”麒賢淡淡說。“大丈夫四海為家,我在哪里都是一樣的,怎麼都能習慣。”
  曲靈煙看著麒賢,忽然說:“可是我剛離開家,現在就想家了。”
  麒賢看著她,默然。過了一會說:“以後我陪你一起去北朔看你母親。”
  曲靈煙看著麒賢,有些失神。手輕輕搭在麒賢腿上,慢慢說:“我回不去了,我知道。”
  麒賢看著她,目中現出一絲疑惑,隨即說:“等我們有了孩子,你若想回去,我稟明父皇,父皇不會不同意的。”
  “麒賢。”曲靈煙看著麒賢,一笑,說:“你對我真好。”
  麒賢目光一轉,看著她桃紅抹胸裏白膩的胸脯,深深地乳溝勾勒著誘惑的線條,不由一陣失神。
  曲靈煙側躺著,看著麒賢的模樣不由一笑,麒賢紅著臉,道:“靈煙,你真美。”
  曲靈煙手指輕輕在麒賢手背上劃著,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
  麒賢深呼吸了一下,俯身吻住她。
  
  小麒麟現在已經學會了在“兒童不宜”時舉起小前蹄兒擋住眼睛,一看到它擋眼睛,龍煊燁就大樂,趕緊去把麒賢的畫面放大些,一臉猥瑣地看著。
  六出發現他這樣之後狠狠數落了他一番,於是這個偷窺自己兒子閨房事的無良皇帝蔫頭耷腦地坐在池邊,繼續捧著臉看著林笑讀書睡覺的無聊畫面。
  這回一見小麒麟舉蹄兒,龍煊燁迅速地撲過去,看著畫面傻樂了一會之後,在六出剛剛乾咳一聲時及時地關掉了畫面,然後一臉無辜地看著六出,說:“我只是過來把影像關掉而已,咳咳咳……”
  六出一下抱起小麒麟,看著龍煊燁說:“陛下,不要當著小寶撒謊!”
  龍煊燁立刻悲哀地垂下頭,哭喪著臉說:“朕錯了,朕再也不這樣了……”
  小麒麟眨巴著大眼睛看著龍煊燁,隨即小鼻子細細地“哼”了一聲。
  “你看你看!小寶都受不了你這樣了!”六出立刻來了精神,摸著小麒麟不住說:“小寶乖,咱們不跟他學哈……”
  龍煊燁一下子撲到池子邊,鬱悶地看著林笑的臉,深情地呼喚著:“寶寶,你快回來吧……快回來吧……我想死你了……”
  
  正在午睡的林笑翻了個身。
  很奇怪的夢境,夢裏面龍煊燁抱著個小小的寵物,綠綠的身體,大大的眼睛,不知道怎麼回事看著和龍煊燁有點像。
  “你的私生子?”林笑上來就指著小麒麟問。
  “不是。”龍煊燁立刻猛烈地搖頭,“這是麒麟,剛生出來沒多久,麒麟胎果落地之後被老祖投入這一界來了。”
  “長得跟你好像。”林笑忍不住摸摸小麒麟的腦瓜,涼涼的,滑滑的,摸著很舒服。
  “喜歡麼?”龍煊燁立刻把小麒麟舉起來,獻寶地遞到林笑面前,“以後這孩子要投胎的,你要不要?”
  林笑正摸著小麒麟的手一下子頓在了空中,看著龍煊燁,面上泛起一絲僵笑:“你開什麼玩笑?”
  “你說他和我長得像?”龍煊燁笑嘻嘻地說:“不如我們來生它阿?”
  “你覺得,男人身上有這功能麼?又不是人妖!人妖也生不了孩子呀!”林笑眯起眼睛,忽地一笑,上下打量了龍煊燁一眼,揶揄道:“啊,我忘了,你不能算是人,嘿,怎麼,你打算跟男人生孩子了?”
  龍煊燁臉頰一陣抖動,看著林笑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才說:“我當然不能生,可是你……”
  “你給我去死!”林笑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生什麼生,做夢去吧你!”
  龍煊燁抱住小麒麟,可憐兮兮地看著林笑,“只是隨口說說麼……那麼認真幹嘛?”
  林笑看著龍煊燁那模樣,人不住一陣好笑,瞪了他一眼說:“你越來越不像話了!”
  龍煊燁看著林笑,涎著臉笑道:“寶寶,我想你了,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林笑看著他,不由一笑,說:“快了。”
  龍煊燁看著林笑,一下子欺身上前,猛地親住林笑的嘴。
  小麒麟“哦”了一聲,一下子舉起前蹄兒,蓋住眼睛。
  深深地一吻之後,龍煊燁才放開林笑。滿足地看著林笑紅著臉站著,嘿嘿笑起來。小麒麟也放下蹄兒,看著林笑,噢噢地叫著,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喂,你這樣好討厭。”林笑看著龍煊燁說。
  “嘿嘿嘿,”龍煊燁心滿意足地看著林笑,笑著說:“快點回來吧,我好想你。”
  林笑垂下眼簾,說:“哦。”
  “難道你不想我麼?”龍煊燁看著林笑,試探著問。
  “想你幹嘛?”林笑瞪了他一眼。
  “……”龍煊燁笑了,“那個百里小子不是已經對麒光死心了麼?你在那呆著還有什麼意思?再說,我不放心百里旌風那個老狐狸,我怕他在打你什麼主意。他可不是百里青鋒,心狠手辣著呢,而且現在百里青鋒忘了麒光的事,也不會特別護著你了。你在那裏多耽擱一天,就多一份危險。”
  “我馬上就去疫區了。”林笑看著龍煊燁說。“你不用擔心。”
  龍煊燁沉默了一會,說:“白鼎臣馬上就回去了,你若是去疫區,就跟白鼎臣呆在一起吧……雖然白鼎臣也不把握,但是只要你在救人,他不會動你的……”
  “你怎麼誰都不信呢?”林笑看著龍煊燁,忍不住說。
  “……小心些總不為過……”龍煊燁苦笑了一下。“記住,萬一出事了趕緊用我上次給你的那片逆鱗召喚我。”
  “……好吧。”林笑看著龍煊燁,見他深情款款的模樣,不由也一陣心動,道:“你不用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龍煊燁忍不住抱了林笑一下,說:“我愛你。”
  “……”林笑心頭一震,忍不住抬起頭來看著龍煊燁。
  “噢!”小麒麟驀地在二人中間叫喚起來,原來是二人剛才那一下擁抱太突然,它的小臉撞在了龍煊燁胸口上,現在不住舉著蹄兒揉著鼻頭,大眼睛含著淚,委屈又有些抱怨地看著二人。
  林笑和龍煊燁看著小傢伙的模樣,忍不住一起笑出來。
  林笑摸摸小傢伙的腦瓜,說:“我走了,你們好好照顧自己吧!”
  龍煊燁戀戀不捨地看著林笑,道:“快點回來。我等著你。”
  林笑回首望了一眼,見龍煊燁抱著小麒麟,一起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心中不由也一陣悵然。
  醒來之後坐在床上,翻來覆去。
  歎了口氣。
  忽聽見百里青鋒站在院子裏揚聲問道:“殿下,您醒了麼?”
  
  麒賢伏在曲靈煙身上,微微喘著氣。
  曲靈煙渾身肌膚都泛著粉紅的光澤,牙齒輕磨,似還在回味剛才□的餘韻。
  麒賢的視線向下,驀地看到曲靈煙頸上掛著的玉牌。那玉牌正好垂在雙乳之間,柔潤地散發著如同肌膚的光澤。
  麒賢忍不住輕輕拿起玉牌,道:“檀?”
  曲靈煙驀地張開眼睛,一下子將玉牌從麒賢手中搶過來,說:“我娘給的。”
  麒賢“哦”了一聲,翻身倒在一邊,曲靈煙握著玉牌,忽然一下子伏在榻邊,“哇”地一聲吐出來。
  “靈煙!”麒賢嚇了一跳,趕緊坐起來拍著她的後背。
  “嘔……”曲靈煙連吐了五六口,把剛才喝的酸梅湯全吐了出來。
  “這是怎麼了?”
  曲靈煙滿頭是汗,搖了搖頭,說:“沒……事。”
  麒賢擔心地拍著她的後背,“我去叫御醫來給你看看。”
  “不用了……”曲靈煙猛烈地搖頭。“可能剛才喝涼湯,胃受激了。”
  麒賢看著她,皺起眉頭。
  
  麒玉和蘭若還在挑選點心,雲心卻已經拈著一塊花生酥,吃起來了。
  “咦,你怎麼不吃千層糕了?”麒玉驚訝了一聲。
  “這個更好吃,不信你吃!”雲心笑眯眯地遞給麒玉一塊花生酥。
  麒玉咬了一口,“是好吃。可是你以前不是最愛吃千層糕了麼?”
  “啊……”雲心鬱悶地啊了一聲,說:“可是千層糕越吃越傷心,想想還是不吃的好。”
  “……”麒玉瞪著眼睛看著她,大惑不解。
  兄妹倆正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著,門外竹簾子一動,一個白衣青年走進來。
  “啊!”雲心立刻驚喜地看著那人,大叫一聲:“白梨!”


第八十五章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上)

  “是你啊!”白鼎嶽看著雲心笑了,“都說了我不叫白梨了。”
  “啊……呵呵,”雲心臉一紅,道:“上次在父皇面前你沒拆穿我,謝謝你了哈!”
  白鼎嶽撲哧一笑,說:“那日公主也嚇了草民一跳呢。”
  麒玉和蘭若面面相覷,麒玉忍不住問:“心兒,這位是?”
  “啊,他叫白櫟,呵呵呵,上次他讓給我一斤千層糕,還送了我一包花生酥。”雲心立刻說。
  白鼎嶽看著麒玉,微微一笑,一揖:“草民越州白櫟白鼎嶽,見過七殿下。”
  “……”麒玉一愣,隨即也還了一禮。“原來是越州白家的二公子。久聞大名,幸會幸會。”
  “上次機緣巧合,遇上了公主殿下,當時眼拙,也未認出來,後來去宮中赴宴,這才知道公主身份,失禮,失禮。”白鼎嶽看著麒玉,不卑不亢地解釋說。
  麒玉一看白鼎嶽氣度沉凝,言語周到,人也儀錶堂堂,不由看了雲心一眼,見雲心小臉放光,大眼睛撲閃撲閃看著白鼎嶽放電,心說難怪不吃千層糕,改吃花生酥了,這花生酥果然不錯。
  當下對白鼎岳也立刻高看一眼,格外熱情。
  “你又來買點心呀?”雲心看著白鼎嶽,笑眯眯地問道。
  “嗯,公主也是?”
  “是呀!你推薦的花生酥真的很好吃呀!”雲心笑呵呵地看著白鼎嶽,一副欣喜模樣。
  “其實這裏的山楂膏也很不錯,今天換山楂膏嘗嘗?”白鼎嶽笑嘻嘻地說。
  “呵呵,沒想到你居然也喜歡吃點心。”雲心看著白鼎嶽,一副遇到知音的感慨。
  蘭若和麒玉在一旁看著二人互相討論吃點心的心得體會,不由相視一笑,暗道這回好像遇到正主兒了。
  當下麒玉更是全神貫注地觀察白鼎嶽,準備去跟太子麒泰他們說這事。
  雲心和白鼎岳聊得高興,兩個人都買了一大堆點心,抱著點心匣子,還意猶未盡,當下麒玉見機趕緊對白鼎嶽發出邀請,請他一起去獅子樓小坐,那邊卻打發人去叫麒泰和麒惠他們。
  
  “明兒就是中秋了,殿下想不想家?”百里青鋒坐在春波亭裏,一邊給林笑斟茶,一邊問道。
  “剛才離開炎都,談什麼想家。”林笑淡淡說。
  “也是,殿下在這邊呆了這麼多年,應該還是對這邊的人物環境更適應一些。”百里青鋒說道。“不知道殿下打算在這邊呆多久?”
  “父皇的意思是半月便回去,但是我還想去疫區看看,所以可能要多耽擱一陣了。”林笑說。“百里老族長已經無恙,我看看情況,過幾日便走了。”
  “……殿下何必這麼急呢,呵呵呵……”百里青鋒一愣,臉上的表情開始有些不自然了,“您說的那個災民救濟點的事我已經稟明祖父,祖父很高興,現在已經派人去辦了,殿下何不等這些事都落到實處之後,再走呢?”
  看著林笑得臉色,繼續說:“此事既然是殿下最先提出來的,想必殿下也有很多想法,我只是聽了殿下的一點點撥,想的難免還有很多不細緻的地方,不如殿下你幫幫我,等這個救濟點的管理都上了正軌,您再離開不遲。您為百姓著想,就幫忙幫到底麼,也省得我哪里做差了,與您的初衷有誤。”
  “這樣啊……”林笑皺了皺眉頭,說,“我也只是個大略的想法,並未有何經驗能指導於你,真正如何去做,還是需要將軍自行摸索。所以,恐怕幫不上您什麼忙,留在這裏也沒什麼用處。”
  “那您把您那些急救之法、控疫之法教給武陽的醫官也好啊!”百里青鋒趕緊說。“您不是需要去疫區的人手麼?正好趁著現在培養一些醫官,不好麼?”
  林笑沉吟了一下,說:“也好。”
  “呵呵呵……”百里青鋒這才舒了一口氣,面色緩和了不少,看著林笑說:“殿下您急著走,可是我這邊答應您的支援疫區的錢糧藥物還沒準備好呢,總得等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再去疫區吧?如果光是您自己去疫區,那又能幫助百姓什麼呢?您說對不對?”
  林笑臉一紅,點了點頭。
  百里回雪看著百里青鋒,暗道他哪是急著去疫區,根本是急著躲開您啊主子……
  看著林笑清逸的模樣,百里青鋒心情甚好,親自剝了涼荔枝放在林笑面前的白瓷碟裏。
  
  龍煊燁看著影照池裏林笑的模樣,不由歎了口氣。
  抬頭一看小麒麟卻正看著林笑碟子裏的荔枝大流口水,一副很想吃的模樣。當下忍不住噗哧一笑。轉身出了雪境,取了一把荔枝進來,看著小麒麟,慢慢地剝著荔枝殼。
  小麒麟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龍煊燁手裏白嫩晶瑩的荔枝肉,眼巴巴地流口水了。
  “嘿嘿嘿……”龍煊燁看著小麒麟,壞笑著拿起荔枝肉在小麒麟面前晃了晃,“想不想吃?”
  小麒麟立刻雀躍地點點頭。大眼睛討好地眨巴眨巴。
  “那,以後不許在六出面前……嗯,這個,總之,不許取笑我了,直到麼?”看著小麒麟,龍煊燁抓住時機以食物要脅它。
  小麒麟歪著頭看著龍煊燁,眼神有點疑惑。過了一會才猶豫地點點頭。
  龍煊燁立刻將剝好的荔枝喂到小麒麟嘴裏,看小麒麟吃的來勁,就摸摸小麒麟的腦瓜,得意地想以後這小傢伙就不敢再嘲笑我了,嘿嘿。
  果然對付小孩子就是要用食物收買他呀!
  “我好不好啊?”看著小麒麟,粲然一笑,小麒麟趕緊點點頭,星星眼地看著龍煊燁。
  “厚厚厚厚……”龍煊燁得意地笑著。兩眼冒出猥瑣的光。
  
  麒賢和麒泰走上獅子樓的時候,麒惠和麒玉正興高采烈地爭論喝什麼酒。
  “介紹一下哈,這位是越州白二公子,呵呵,九妹的朋友。”麒玉一見麒賢麒泰,立刻幫他們介紹白鼎嶽,說話間還沖著二人一擠咕眼睛。
  “哦……”二人立刻現出恍然大悟之色,看著白鼎嶽的眼光立刻不一樣了,一付打量妹夫的眼神,從頭到腳把白櫟看了個仔細。
  “我們正商量喝什麼酒呢!”麒惠趕緊說,“六哥九哥,你們說喝什麼?我覺得‘北府瑤池’最好,可七哥要喝‘一壺春’,人家白二公子難得來炎都,怎麼能不嘗嘗獅子樓最好的酒呢?”
  “他們樓裏不是有三十年陳的‘女兒紅’麼?”麒泰眼珠子一轉,立刻道:“上那個就是!”
  這三個人心裏打著一樣的鬼主意,就是想點烈酒,一下子把白鼎嶽灌醉,然後他們好開始套話。於是淨往烈酒上點。
  白鼎嶽始終笑咪咪地,也不說話,剛才麒玉問他的時候,他說來炎都之後還沒怎麼喝過酒,而且酒量甚是有限,對這些著實不懂,麒玉做東,還是由他作主吧。是以此時看著幾人爭論喝什麼酒,便也不說話,只是笑咪咪地坐在一旁,搖著摺扇。、
  “你看看,我說不問九弟,你還偏偏問他,這下好了,他要女兒紅,如何是好?”麒玉看著麒惠,一攤手,道:“算了,六哥,你最年長,你來作主,你說喝啥吧?”
  麒賢面無表情,卡巴一下眼睛,斷然說:“北府瑤池、一壺春、三十年的女兒紅,一樣一壇!”
  “咚”一聲,麒玉差點掉在地上,乾咳了幾聲,看著獅子樓的跑堂道:“聽見沒有,六爺發話了,一樣一壇!”
  跑堂的臉都綠了,看著幾人愣了一下,說:“幾位爺,這酒是不是多了……”
  “不多,不多……”麒泰轉著眼珠子說:“喝不了我們拿回府裏去。”
  “是……”跑堂的立刻奔下樓去取酒了。
  幾個人一起嘿嘿奸笑著,落了座。
  麒賢看著白鼎嶽,陡地一笑,說:“白二公子是等著參加恩科呢吧?”
  “正是。”白鼎嶽立刻微笑著回道。
  “啊,聽說京中最近不少打賭坊都開始押恩科的狀元了……”麒玉一下子插嘴說,“白二公子還是熱門的候選人呢,聽說賠率是一賠三阿。還有專門設局押白二公子和百里四公子誰名次更好的呢。”
  “哦?”麒賢不由眼光一動,道:“哪個賭坊在設這種局子?”
  “富貴賭坊、泰豐賭坊、全興賭坊,都開了這個。”麒惠說。“前兒我的伴讀還押了一百兩老婆本在白二公子身上呢。”轉臉看著白鼎嶽說:“白二公子,你可得考在百里四公子前面阿,不然,我那伴讀就討不上老婆了!”
  “哈哈哈哈……”眾人一起大笑起來。
  “切,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的傢伙,就算是輸掉了,也沒資格抱怨吧!”雲心小嘴一噘,道。“白梨你不用理他們這幾個壞傢伙說的話。你參加恩科為的是為國為民效力,又不是為了幫他們贏錢呢!”
  白鼎嶽呵呵笑著,道:“若是又可為國效力,又可幫幾位殿下贏錢,白櫟自是榮幸之至,只是若能力有限,只怕就沒有幫人發家致富的榮幸了,哈哈哈!”
  “那也有警惕世人的榮幸麼!”雲心眼珠一轉,笑道。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麒賢卻心中一怔。對了,白鼎岳叫白櫟……那個白鼎臣似乎名檀字鼎臣……心中驀地一沉,看著白鼎嶽,說:“在下記得不錯的話,令兄單名檀,看來令尊對你們兄弟給予的希望很深切。”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家父一生致力於教授學生,傳播儒學,給我們兄弟皆取了樹名為名,希望我們能有所做為。”白鼎嶽回道。
  “呵呵呵。”麒賢笑了笑,說:“白家乃是千年書香世家,代出英傑,你們兄弟皆是人中龍鳳,令尊亦足以驕傲了。”
  “不敢。”白鼎岳淡然一笑。
  這時酒都拿了上來,麒玉和麒惠忙著給眾人分酒,麒泰則點了一大堆菜,現在還在吩咐什麼菜用什麼料,雲心無聊地坐在一邊,和蘭若看著幾個男人胡鬧。
  麒賢心中卻轉了一堆念頭,暗想為什麼曲靈煙特意去看白鼎臣?為什麼頸上掛著有“檀”字的玉牌?一切真的是巧合麼?不可能的……莫非那玉牌是白鼎臣勾結北朔的信物?……
  
  “原來心兒喜歡上這個白二了。”龍煊燁看著池面,對六出說。“難怪那天我看他倆人神氣不對,原來早就認識。”
  六出抱著小麒麟,鬱鬱地應了一聲。
  小麒麟蔫頭耷腦地靠在六出懷裏,小臉苦兮兮地,腦瓜搭在六出肩膀上,四隻小蹄也蜷縮著,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小團。
  “陛下,以後絕對不可以背著我再喂小寶荔枝了!”六出再次說。“荔枝火大,不宜多食!大人吃多了還不行呢,小寶這麼小的孩子,本來就不知道節制,你還不知道控制地任他吃!你到底喂了它多少啊?這都三個時辰了,小寶怎麼還在拉稀呢?”
  龍煊燁不敢看六出,小心翼翼地說:“朕只喂了它一串……再說它那麼能吃,我怎麼知道它不能吃多?剛才拉肚子之前它還沒吃夠,還跟朕要,想吃呢。”
  “以後你不要給他吃荔枝了。”六出直直瞪著龍煊燁,命令道。“再也不許給他吃了!他要也不許給!”
  “……我知道了啦……”
  六出把臉貼在小麒麟額頭上,擔心地說:“有點發燒呢……今天不能讓它在雪界呆著了……我得給他吃點藥……唉,可憐的小寶,我就不該離開你,剛一不注意,你就生病了……我怎麼這麼糊塗,居然把你放在根本靠不住的人身邊……唉……可憐的孩子……”一邊說,一邊責備地斜了龍煊燁一眼。
  龍煊燁很想為自己爭辯一下,但是臉頰抽搐了一會,還是低下頭,任命地默不作聲了。
  小麒麟“哦哦”地貼著六出,用小腦瓜蹭蹭他。拉得有氣無力地還不忘撒嬌。
  “我帶小寶出去了。”六出看了龍煊燁的背影一眼,說。
  “哦……”龍煊燁趕緊沖他揮揮手。“快走吧!”
  六出咳了一聲翻了個白眼。龍煊燁趕緊補充一句:“小寶好像很冷的樣子,真的不能再呆在雪界了……”
  等只剩下龍煊燁一個人的時候,龍煊燁對著池面的林笑歎了口氣,說:“你看誰都可以欺負朕了……嗯,我怎麼知道小寶不能多吃荔枝阿,要是你在我身邊一定就會提醒我了,唉……我們要是有寶寶的話我一定不會讓他吃拉肚子……”看著池面悠悠歎了口氣,“真想抱你呀……”
  悉悉索索從懷裏掏出一件蠶絲內衣,貼在鼻端一陣嗅,陶醉地說:“你的味道真好聞……”原來是林笑走那日脫下的內衣,他居然偷著留起來揣在懷裏。
  看著池面發了一會呆,龍煊燁把那件蠶絲衣裳鋪在身下,躺上去歎了口氣,看著雪界湛藍的天空發起呆來。
  

第八十五章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

  麒玉一向認為,酒桌上只有四種人:有酒量,沒酒膽;有酒膽,沒酒量;既有酒量,又有酒膽;既沒酒量,又沒酒膽。
  從下午喝到傍晚,三壇酒喝得只剩下一個底,麒玉終於認識到,那個他們一開始以為是酒桌上的第四種人的白鼎岳,其實是第一種人。
  他有酒量,但是沒酒膽,所以從來不主動張羅喝酒。
  而一向自認為是又有酒量又有酒膽的龍家人,這回發現哥幾個車輪大戰,居然還沒把那個不聲不響的白梨喝趴……到了這個時候,各自都有點掛不住臉了。
  麒賢的臉色最正常,但是坐在他身邊的麒泰知道,麒賢每次喝完一碗垂下衣袖,那剛剛喝下去的酒都順著他的某根手指頭流到了地上,現在他身邊的地上已經全是酒漿;而不住擦汗的麒玉身上蒸騰的濃濃酒氣,,也是和麒賢差不多的原因,看著是汗,其實是酒;麒泰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衣服就像剛從酒缸裏撈出來的,後背全濕透了。
  這哥三個運起內功,各自作弊,可看著不動聲色的白鼎嶽,一碗一碗喝得不比他們少,卻也沒見人家喝醉,似乎也沒作弊,可就是喝不倒,連肚子都沒說喝鼓起來。
  一心想喝倒白梨的三兄弟越喝越沒底,互相看了一眼,這邊麒惠已經跑出去上了四趟茅廁了,誰都知道麒惠應付酒一向只有一招——吐。他沒有幾個哥哥功夫好,沒那不動聲色作弊的本事,只好明著作弊了。
  最可憐的倒是雲心,她最有酒膽,可是酒量最差,現在已經小臉紅撲撲,栽歪在蘭若懷裏,呼呼大睡了。
  再喝下去也沒意思了。
  麒賢一下子站起來,仰頭自己幹了一碗,隨即放下酒碗,看著白櫟豪氣幹雲地道:“白兄弟,我龍麒賢對妳是甘拜下風了!我們兄弟今日本來是故意要試試妳酒量,看看妳酒品如何,哈哈哈,可是到了這時候,我們幾個也沒把白兄弟妳灌醉阿!哈哈哈哈哈,佩服,佩服!”
  白鼎嶽也笑了,站起來,提過酒壇,也給自己滿上一碗,笑道:“六殿下太謙了,小弟愧不敢當。”
  “哈哈哈,我們是真的服氣了,呵呵,多少年了,都沒遇上像妳這麼厲害的對手,”麒泰搖著頭笑道:“只是我們都運了氣功將酒逼出來了,白兄弟居然毫不作弊,全憑酒量大,這可是真讓人佩服!”
  說著也站起來,到了一碗酒,這時候麒玉哈哈哈大笑著,“啪”拍了白鼎嶽一把,道:“白兄弟,妳強!他娘的,我這渾身蒸出來的酒氣熏得自己都頭暈眼花了,妳還沒事!”
  “我吐得也快死了……”麒惠也哈哈哈笑著,給自己倒了碗酒,一仰脖子喝下去,“奶奶的,白大哥妳酒量真不是蓋的!”
  白鼎嶽忍不住笑了,說:“其實,我也不行了。”說著一彎腰,脫下腳上的短靴,“嘩”倒出一靴子酒,接著又脫下另一隻靴子,笑著說:“奶奶的,腳都快泡脫皮了!”眾人看的直了眼,接著全都捧腹大笑,一起舉起碗,“幹!”
  這小子,是個人物!
  龍家的四兄弟一起想道。
  “九妹該回宮了,我們也散了吧!”麒賢說。看著白鼎嶽,笑問:“白兄弟,妳尚未婚配,看我家九妹如何?”
  眾人聞言,一起看著白鼎岳,白鼎嶽驀地紅了臉,忍不住看了雲心一眼,卻見她躺在蘭若懷裏睡得正香,小小的臉蛋紅撲撲的,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兩道陰影,天真無邪的模樣,完全還是個孩子,當即忍不住噗哧一笑,眾人順著他的眼光看去,見了雲心這般小樣,也都忍不住笑,隨即都想,心兒還小,談這些確實有些早。
  “九公主天真爛漫,十分可愛。”白鼎嶽微微笑著說。“白櫟身份低微,恐怕配不上公主。”
  麒賢一笑,說:“白兄弟太自謙了。不過婚姻之事,確實需要緣分。日後若是真的有緣,自然會在一起。”說著對白鼎嶽一抱拳,“我們就在此預祝白兄弟金榜題名,高中魁首!”
  白鼎嶽忙還禮,眾人紛紛祝願了一番,就此分手。
  麒賢抱著雲心上了馬車,麒玉和蘭若一道走了。
  麒泰和麒惠回了戶部。
  白鼎嶽趁著街上的燈火尚亮,沿著河岸散著步走回家去。
  
  看著白鼎嶽的背影,麒賢垂頭看了懷裏的雲心一眼,歎了口氣,說:“丫頭啊,那人似乎對妳無心呢……唉……只怕又是個淳於煌……”
  雲心夢裏發出一聲哼唧,晃了晃腦瓜。
  麒賢撩起車簾看著窗外,忽然看到了富貴賭坊輝煌的燈火。“停!”
  一招手,一個黑甲校尉趕緊騎著馬到了車窗下,“王爺有何吩咐?”
  “拿著我的權杖,叫他們賭坊裏的黑牡丹過來見我。”麒賢從懷裏掏出一個黑鐵權杖交給黑甲校尉。
  等了一會,只見高挑的黑牡丹穿著和那天一樣的衣服,一臉疑惑地走出來,站在馬車底下。
  “啟稟王爺,黑牡丹帶到。”
  “草民黑牡丹,拜見威烈王爺!”黑牡丹在馬車外揚聲說。
  “進來吧!”麒賢淡淡說。
  黑甲校尉打開馬車車門,對黑牡丹做了個“請”的手勢,黑牡丹猶豫了一下,上了馬車,猛地見到麒賢,大吃一驚“:原來是妳!”
  麒賢笑了,說:“妳還記得我?”
  黑牡丹沉默了一下,隨即說:“請王爺贖罪,草民那日多有冒犯,還請王爺饒恕草民不敬之罪!”
  “妳不必拘泥那些俗禮。”麒賢笑著說。“今日找妳來,別有他事。”
  “王爺請講,不論何事,但請吩咐。”
  “聽說妳們賭坊裏現在有押今年恩科的局子?”
  “是。”
  “我要押一萬兩在百里青釗身上。”麒賢慢慢說道。
  “嗯?”黑牡丹一愣,隨即說:“王爺,真押一萬兩?”
  “沒錯。”
  “……”黑牡丹看著麒賢,心說看來皇帝今年是意屬百里青釗了。
  “然後,恩科當天,押十萬兩在白鼎嶽身上。”麒賢慢悠悠地說道。黑牡丹這回真的大吃一驚了,看著龍麒賢,小心翼翼地說:“王爺的意思是,要把百里青釗的身價抬起來麼?”
  “我的意思,妳難道還不明白?”看著黑牡丹,麒賢悠然笑了。
  “是,我這就把您的意思傳出去……”黑牡丹微笑著看著麒賢。
  “嗯,該怎麼做,妳們應該清楚。”麒賢看著黑牡丹,“銀票我一會派人送過來。妳回去吧!”
  “是。”黑牡丹恭敬地點了下頭,眼睛卻忍不住看了躺在麒賢懷裏的雲心一眼,麒賢看著她,說:“這是我九妹,妳不用猜了。”
  黑牡丹的俏臉立刻紅了,道:“草民不敢。”
  麒賢看著她,微微一笑,說:“我不怪妳。”
  黑牡丹垂下眼簾,輕聲說:“王爺新近大婚,草民還未恭喜王爺。”
  麒賢看著黑牡丹,慢慢說:“謝謝妳。”
  “草民告退。”黑牡丹看著麒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有些黑的馬車裏閃閃發亮。
  “再會。”麒賢看著她,說。
  黑牡丹跳下車,柔軟靈活的身體很像貓,黑貓。
  麒賢忽然覺得黑牡丹不知道哪里和曲靈煙很像。
  或許是因為兩個人都很像貓。
  不過曲靈煙像一隻名貴高傲的貴族貓,而黑牡丹卻像一隻流浪的小野貓。
  深深注視著黑牡丹的背影,麒賢忍不住想笑。
  沒錯,就是一隻小野貓。
  很傲慢,很張狂,很狡猾,趁妳不備就會狠狠給妳一爪子。
  但是也很可愛。
  懷裏的雲心咕噥了一句,麒賢摸摸雲心的臉蛋,歎了口氣,“妳卻是個被保護的太好,連老鼠都不會抓的小笨貓……”
  
  林笑坐在院裏的梧桐樹下,仰頭看著滿天繁星。
  “殿下,我們真的要在武陽多耽擱麼?”礫岩忽然說。“陛下只給了您半個月時間,既然百里旌風無事,我們還是及早回炎都為是。”
  “是呀,您千金之體,在此地不宜多呆。”准提趕緊說。
  “過幾日,等把那些醫官都培訓好了,百里青鋒把藥品和糧食都給我了,咱們就走。”;林笑說。
  “可是萬一他故意留您,辦事拖拉呢?”准提忍不住說。“屬下認為,您應該先走,屬下留下督促他們儘快發派糧食藥品好了。”
  “是呀,殿下,屬下也覺得武陽城不宜久留。”很少說話的鷹鋒忽然也說。
  “妳們在擔心什麼,能不能直接對我說?”林笑看著他們,慢慢說。“我知道,妳們都是天一身邊的人,很多事情我也不想瞞妳們。但是妳們可不可以也對我說實話?”
  礫岩等人沉默了一下,互相看看,然後礫岩說:“殿下,屬下們確實是天一主子派來保護您的,屬下不敢對少君您有任何隱瞞。其實,那日您更改百里將軍的記憶,屬下等就察覺了,但是這幾日看來,百里將軍對您的感情太深,那些篡改記憶的法術只怕不足以封鎖他的感情。您在此地耽擱越久,百里將軍恢復記憶的時間就越短,到時候我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是以屬下勸您儘快離開武陽。”
  “而且據屬下查探,這個百里家族勢力龐大,野心不小,各種勢力盤根錯節,這幾日屬下十分擔憂那個百里旌風,只怕百里青鋒不再護著您之後,這個百里旌風就會肆無忌憚地對付您。”鷹鋒說。“不管從哪一方面看,我們都是越快離開此地越好!”
  林笑默然,輕輕點點頭。“三天,給我三天時間,培訓一下醫官,我們就走!”
  “是”!四人聞言大喜過望,一起低聲向林笑說了聲是。面上都露出喜色。
  “礫岩,妳們辛苦了。”看著他們,林笑微笑著說。
  
  百里青鋒看著百里回雪,半天才說:“回雪,我覺得妳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百里回雪一哆嗦,隨即說:“主子,奴才怎麼敢瞞著妳什麼?”
  “……”百里青鋒看著他,眼神裏閃過一絲疑惑,說:“妳最近表現的很怪異。”抬起頭看著天,搖搖頭說:“我不會看錯的,妳絕對是有什麼心事,而且還是和我有關的……”想了想,說:“為什麼每次我和殿下說話,妳就緊張的要死?妳在怕什麼?”
  “……”百里回雪汗流浹背,“主子,奴才……奴才是覺得,主子對麒光殿下太親熱了,主子,奴才是擔心您被那個麒光殿下迷惑了,像蕭氏父子那樣,到時候後悔就晚了!”
  百里青鋒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強笑著:“我什麼時候對他親熱了,笑話。妳太多心了。”
  “對不起,主子,可是那個麒光殿下確實令人擔心,他一向就是心機深沉,以色惑人,蕭國都亡在他手裏了,您可不能大意阿!”百里回雪低聲說。“老主子還指望您帶領百里家稱霸天下呢……”
  百里青鋒默然良久,才說;“我知道了,妳起來吧。”
  “謝主子。”百里回雪擦擦汗,偷著看百里青鋒。
  百里青鋒面無表情,揮揮手,“妳下去吧。”
  
  夜風裏已經有一些清涼。
  看著將圓的月亮,百里青鋒歎了口氣。
  “未必圓時即有情……”他喃喃說道。忽然眼中一陣迷茫,隨即清醒,驚訝地自言自語道:“咦?我說了什麼?……為什麼……腦子裏好像有什麼……”眯起眼睛。看著月亮,“我剛才好像記起了什麼,可是轉眼又忘了,怎麼會這樣?我從來不忘事啊……”苦惱地敲了敲腦袋,“怎麼回事,最近怎麼總覺得處處都不對勁呢……”
  站起來,走進屋裏。
  幾個小宮女過來服侍他更衣沐浴。
  看著一個小宮女,百里青鋒忽然說:“妳今晚侍寢吧!”
  幾個宮女嚇了一跳,那個小宮女看著百里青鋒,一下子尖叫起來。
  倒把百里青鋒嚇了一跳,“妳叫什麼?”
  小宮女捂著嘴跪在地上,簌簌發抖。話都說不清了。
  其餘的幾個宮女也全都跪下,一個個不敢抬頭,過了能有一刻鐘,一個似乎是年齡最大的宮女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臉看著百里青鋒說:“主子,您不是一向只招西苑的幾位少爺侍寢麼?”
  百里青鋒眯起眼睛看著她:“西苑的少爺?”
  那個宮女立刻低下頭去,百里青鋒看著她,半天才說:“妳去叫西苑的少爺過來……我怎麼不記得他們呢?”
  “您已經好久不招他們了,難怪忘了……”宮女小心翼翼地說。
  “那……”百里青鋒沉吟了片刻,說:“西苑有幾個少爺?”
  “回主子,兩個。”
  “兩個?”百里青鋒又是一陣迷糊,眨巴了半天眼睛說:“我沒有侍妾麼?”
  “……”幾個宮女互相看了一眼,另一個宮女小聲說:“您沒有侍妾。”
  百里青鋒看著她們,一下子捧住頭,喃喃自語:“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這是為什麼……為什麼沒有女人?”
  幾個宮女面面相覷,那個年齡大一些的宮女趕緊站起來,說:“主人,我去招西苑公子過來!”
  
  龍煊燁好奇地看著那兩個匆匆跟在宮女身後小碎步跑過來的“西苑少爺”,“原來是這樣……”
  撇著嘴嘖了一聲,“看來,他也不怎麼老實麼。還裝的一副癡情種子的模樣。還不是背著麒光偷嘴。”
  
  百里青鋒看著那兩個氣喘吁吁的“西苑公子”,心中一沉。
  那兩個人乍一看簡直像對雙胞胎,一模一樣的打扮,一模一樣的髮型,甚至連模樣都有九分相似。
  “明光叩見主人。”
  “雪麒叩見主人。”兩個人一起笑著向百里青鋒下拜。
  那一笑更是十足十地相似,而且,還給百里青鋒一種異樣的熟悉感。
  “明光……雪麒……”百里青鋒看著二人,緩緩說。
  二人一左一右偎入百里青鋒懷中,嬌聲說:“主人,您好狠心,這麼久才招我們侍候您……果然正主兒來了,您就把我們拋到腦後去了……”
  百里青鋒看著他們,慢慢說:“什麼正主兒?”
  “麒光殿下呀!”明光噘起小嘴,不滿地道。
  “啊……”百里青鋒看著二人,目中猛地現出恍然大悟之色,一下站起來,看著二人說:“不錯,不錯,我就說妳們長的像誰……原來是像他!”


第八十五章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下)

  淳於煌眼看著麒賢抱著雲心走進宮門,眼神裏顯出一絲陰沉。
  “見過六王爺。”淳于煌向麒賢一禮。“公主醉了?”
  “是呀。”麒賢掃了淳於煌一眼,淡淡說。“淳于少將軍,妳還沒休息?”
  “陛下最近經常半夜才就寢,所以這些日子我們歇得晚。”淳於煌看著雲心,說。
  “父皇為國操勞,一向廢寢忘食。苦了將軍妳們了,還要跟著父皇熬夜。”
  “這本就是我們份內之事,無所謂辛苦。”淳於煌看著麒賢,說:“看皇上這樣子,倒和上次攻打蕭國前差不多。說不定我們很快又有仗打了。”說完微微一笑。
  麒賢不由也笑了,說:“若是如此倒不錯。”看看淳於煌,說:“淳于少將軍,咱們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我就不跟妳遮遮掩掩了,妳對雲心,到底有沒有什麼打算?”
  “……”淳於煌沒想到麒賢會有此一問,當時一滯,隨即說:“下官不敢對公主有非份之想。”
  麒賢看著他,面無表情,說:“哦,看來,是我誤會妳了。”深深看著淳於煌,淡淡說道:“對不起少將軍了。”
  淳于煌默然,接著對麒賢一禮,道:“王爺送公主回宮,下官就不打擾您了。”
  走出幾步,麒賢忽然發覺懷裏的雲心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衣襟,眼淚順著緊閉的眼角流了下來。
  麒賢無奈地歎了口氣,把雲心的臉往自己懷裏攏了攏。
  “不要哭。那些會讓妳哭泣的男人,都不值得妳為他哭。”麒賢一邊走,一邊說。
  
  人生有無數種可能,但是似乎人們將要面對的總是最壞的那一種。
  回去的路上,麒賢不斷思索著今天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離真相還有多遠,同樣的,他也不敢去想像一切究竟糟糕到了哪一步。
  他只是覺得,他正向著一個不能回頭的深淵走去。
  他能做的選擇只是跳下去,淒慘地,或者無畏地,面對慘澹的現實。
  是的,他現在已經開始預料到那個真相會是慘澹的。
  會想到這個首先因為他本來就是個悲觀主義的人,其次是因為他看到的一切讓他沒辦法有幻想。
  曲靈煙已經睡了。
  幾個北朔女人看到麒賢都低下頭不說話,行了個禮就都退下去了。
  麒賢自己解下腰帶,掛在屏風上。
  曲靈煙現在似乎很怕熱,屋子裏放了幾大盆冰,還穿著又薄又短的紗衣。
  麒賢看著她也不蓋被就睡,於是扯下絲被給她蓋著肚子。
  她好像胖了。
  小肚子居然有點肉肉的。
  麒賢不由笑了笑。
  從見到曲靈煙到現在,時間不長,可是麒賢卻總有一種經歷了漫長時光的折磨的感覺。一開始是猜疑,見到之後莫名其妙地就愛上了。然後經歷了短暫的幸福時光,接著就開始經受漫長的痛苦,讓他越來越失落,越來越自卑,逐漸退縮,打算放棄,可是後來卻突然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她嫁給了他,還是自願的。
  那一刻他終於松了一口氣。
  可是現在那口氣又提了起來。
  因為她奇怪的舉動,因為那塊刻著“檀”字的玉牌。
  麒賢的直覺感覺到自己的心頭又壓上了石頭,墜得難受。
  可是又不能問,她都說了是她娘給的了。
  麒賢看著她,輕輕拂了一下她額上的發,歎了口氣。
  “靈煙阿靈煙,我該拿妳怎麼辦?”麒賢看著曲靈煙,靜靜說。
  真是沒想到,他也會有如此英雄氣短的一天!
  
  夜很深了麒正還站在院子裏。
  明日是中秋。
  每年這個時候,身為皇長子的他都在準備過節的一應事務。忙得要命。
  今年卻不需要了,一切都交給了太子和麒泰、麒玉,他們表現得也很出色。而且聽說太后對麒玉處處考慮到太后的需要,周到細緻的準備讚不絕口,一個勁地誇他孝順。
  前段時間,太后最信賴的孫子還是麒正,現在就變成了那個不久前在太后嘴裏還是“小畜牲”的麒玉。
  麒正抬起頭看了看月亮,月亮並不怎麼圓。就算是渾圓的月亮看在他眼裏也一樣難看。
  他瘦了許多。
  到今天為止,他還沒有等到龍煊燁召他入宮參加仲秋夜宴的旨意。反而等來了一個他不怎麼想聽到的消息。
  ——白鼎臣回蕭國了。
  麒正初聞這個消息時差點昏倒。
  這個白鼎臣真的走了,一聲不吭地,就這麼把麒正晾到了一邊,走了。
  雖然一開始把白鼎臣攆去王府外住的人是麒正自己,可是在麒正心目中,這個白鼎臣不該如此傲慢勢力,居然就這麼一走了之,一句話不說,連個消息也不遞給麒正。
  他這是打算撇開麒正了,估計他是攀上了高枝!想到這,麒正恨恨地握起拳頭,“沒錯,有消息說他和太子有過來往,想必他是被老三給忽悠住了!”
  眯起眼睛,陰沉地看著院牆,“妳以為離開妳我就聯絡不了蕭乾他們了麼?哼……”麒正轉著眼珠子,“我自然有辦法擺脫現在的狀況,妳以為我被父皇軟禁在府中就失勢了,以為我沒用了,哼……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算周文達他們全都栽了,我還有沒動用的力量呢!”
  腦中急速地思索著,臉色陰晴不定。
  “爺,北朔的傳書。”一個黑色勁裝的漢子忽然從陰影裏閃出來,恭恭敬敬地遞給麒正一個小小的紙條。
  麒正打開看完,臉上慢慢現出一絲笑意。“太好了……真是個好消息。”
  轉著眼珠子看了看那黑衣漢子,道:“現在就是想辦法把麒賢弄出京城去,嘿嘿嘿……”
  “恭喜王爺……”漢子向麒正行了一個禮,退下了。
  麒正開始在院子裏踱步,臉上全是凝重之色。“怎麼才能讓父皇把麒賢派出京呢……除非……”抬起頭,目中閃過一絲決絕之色,“除非哪里出大事……”
  疾步走到書房,招呼管家進來。
  “主子,您有吩咐?”管家小心翼翼地看著忽然重振雄風的麒正問道。
  “韋奧這顆棋子,可以用了。”麒正嘿嘿一笑,說:“妳馬上傳書給他,讓他把淳于敬和盧淦的運兵計畫洩露給蕭乾與太平道。馬上在百里青峰的屁股後麵點一把火!”
  “是!”
  注視著院子裏白色的月光,麒正笑得很舒心了。“現在,我的心情好多了……呵呵”
  
  雲心卻躺在被窩裏,不斷流著眼淚。
  商大宮坐在雲心榻邊,給雲心擦著淚。
  “公主,別哭了。有些事強求不得的。”商大宮面上現出一絲悲涼,淡淡道。“那個淳於煌不是良人,就算嫁給他,以後也難免傷心。不如現在看清他,離他遠遠的。”
  “我明兒想問問他……或許他今日是礙著六哥,不好意思說實話呢?”雲心抽抽噎噎地說。“要是他心裏沒有我,當初那樣對我好又是什麼意思?和我交換信物又是什麼意思?現在這麼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還說不敢對我有非份之想……這個騙子!”
  “他變心了。”商大宮看著雲心,說。“老身雖然沒經歷過情愛,可自問看人不差。這個淳於煌,准是心裏有別人了,這才一直畏畏縮縮,躲躲藏藏的。要不是心裏有鬼,他才不至於如此。”歎了口氣,“而且,他看上那人,一定是真情實意,所以連陛下俄太后甚至是威烈親王他都不惜得罪!我看,他只怕是看上了什麼小家小戶的人家的閨女,生怕人家嫁給他之後受皇家的氣,這才乾脆就舍了您這頭,從此和皇家沒有瓜葛,就能過他的好日子去了!”商大宮乾脆地說。“倒是您,公主,這天下多少好男子,哪個不想娶了妳,一步登天呀!只要陛下一個旨意,就是娶了老婆的也得給妳讓地方!幹嗎光盯著淳於煌一個,說實話,老身是沒覺得那個人哪里好。又是個武將,現在這局勢又不穩,指不定能不能活長久呢,別再像老先帝那位姐姐一樣,剛成親一個月就守寡,十七八歲的活活守到九十歲去……”
  雲心不由撲哧一笑,眼淚倒收起來了。
  商大宮笑著給她倒了杯水,用絲帕擦擦她的臉,心疼地說:“我前兒跟太后也說了這事,太后心裏也不願意妳跟他,但是看妳這麼一門心思地撲在他身上,太后不忍心讓妳難受。所以一直也沒說。如今那個淳於煌自己讓人堵心,咱們就不遮掩了,其實咱們闔宮上下每一個看好那個武夫的,他根本配不上妳。妳只是一直在宮裏,接觸的人太少了,才看他好,以後讓陛下多招些青年才俊進宮來認識認識,您保證能發現一大堆比他強百倍的!”
  雲心默然,想了一會說:“其實我知道淳於他不是多出色的人,可是就是覺得他和別人不一樣……”
  “不就是小時候那次他把妳從牆根地下救了麼。有什麼不一樣的。”商大宮笑了,說。“那本就是他們那些侍衛分內的事,他就您也是應該。您何苦這麼念念不忘。再說,就算他救了您,咱們賞他些金銀錢財甚至是官位,也就罷了,犯得著以身相許??”
  雲心默然。良久歎了口氣,幽幽道:“那是不同的阿!”
  商大宮看著雲心,憐憫地說:“傻孩子。”
  
  “鋒兒招了西苑那兩個侍寢?!”百里旌風一下子坐起來,懷裏的姬人哎喲一聲被他推開。“怎麼回事?”
  “奴才也是剛知道,少主子剛才想招人侍寢,他身邊伺候的婢子就按慣例找了西苑的人過去伺候,結果少主子好像很吃驚,而且還好像想起了什麼來。”一個中年人匆匆說。
  “壞了……”百里旌風轉著眼珠,眯起眼睛看著中年人。“隨風,妳去叫他過來,就說我有事找他!”
  “主子,我看少主子只怕開始恢復原狀了。”那個叫隨風的中年人看著百里旌風說。“您這時候找他,不讓少主子知道您在監視他?”
  百里旌風沉吟了一下,皺著眉頭不語。過了一會說:“也是,那孩子現在疑神疑鬼的,萬一他要是沒想起什麼來,這一叫他來的,倒打草驚蛇了。”目中現出一抹懊悔之色,“早知道把西苑那兩個處理掉好了,真是的,都把他們兩個小奴才給忘了……”
  “少主子早都不碰他們了,這次純屬意外……”那中年人苦笑著說。“連奴才都把他們給忘得死死的了。”
  百里旌風歎了口氣,說:“算了,就算他想起來也沒什麼,我估計他也沒想起來多少。說不定現在正為了自己是個斷袖苦惱呢。”
  隨風點點頭,“那,奴才就告退了。”
  “嗯,繼續盯著他,發現他有什麼不對頭的趕緊告訴我!”
  “是!”
  “唉……”過了半天,百里旌風長歎一口氣。“是得趕緊把那個禍水弄走了……”
  
  百里青鋒看著兩個男寵,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苦笑。“原來,我竟然真的對殿下他有那種齷齪心思……”隨即看著二人,暗道:“莫非我這些陰暗想法已經盡人皆知?而且我養著這兩個人,家裏應該都知道的,可是居然誰也不提,連祖父都沒有任何表示?”
  坐在那沉吟了良久,越想越亂,越想越覺得不對。
  “怎麼回事?為什麼一想到這些腦子就一片空白,無法集中精神呢?到底是怎麼回事?”百里青鋒狠狠敲著自己太陽穴,他現在覺得自己腦子裏就像被塞進了什麼,隔斷了他的一部分記憶。而且,他覺得,還是很重要的記憶!
  “從那天在寺廟裏開始,我就不對勁了……那一路上大家的態度也怪怪的……回雪也不對了……”他抬起頭,忽然聽到院子裏響起幾聲貓叫,臉色不由一動,“怪了,怎麼會有暗衛在監視我?……祖父派來的?……”
  當即走到窗下,看著院子裏的樹,目光閃爍。
  “祖父在擔心什麼?”百里青鋒在心中想著。“一切都是有緣故的——而且說不定,是有聯繫的!
  握緊拳頭,看著窗外的梧桐,暗下決心,“我一定要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林笑躺在榻上猛地打了個哆嗦。
  翻了個身,頭有點疼。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得早點離開百里青鋒。
  想起那天遇上的李鬱,心裏一陣發緊。回到蕭地之後,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將麒光食肉寢皮,自己這樣子去疫區,真的會順利嗎?
  一想到那天的情景,就知道麒光在蕭地做了多少惡,害苦了多少人。
  這就是現實。
  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呆在大昊的人馬身邊,看到了蕭地的戰禍慘狀卻不知道自身的罪孽,如今到了蕭地,離開了大昊人馬的保護,真正接觸蕭國人民,才知道自己也不是無辜。反而,作惡甚多。
  “好好補救吧!”林笑歎了口氣。“能做到多少,就盡全力去做。不管能彌補多少,總比什麼都不作要好。”
  想起龍煊燁在夢裏不斷叫自己回去時可憐巴巴的模樣,心裏又一陣揪,“算了,那終究是夢罷了,誰知道他現在在炎都怎麼樣,是不是過的正滋潤著呢!”一陣心煩,又翻了個身,長出口氣。“他那麼多妻妾子女,現在指不定過的多瀟灑快活,我自己胡思亂想些什麼。他怎麼可能可憐巴巴,那個壞蛋,就愛欺負人,他怎麼可能像夢裏那樣?都是我自己在安慰自己罷了!”
  但是又知道自己這樣想也是沒道理的。
  “他是龍啊,他想進我的夢裏來,應該不難吧?”林笑轉著眼睛想。“他上次給我那片鱗片,想必就是和我心意連通之物……那麼難道夢裏的他就是真的他?”
  想起他抱著那個小麒麟可憐兮兮的模樣,林笑忍不住噗哧一笑,“要是真的可有意思了!”
  
  大昊的兵營裏。
  篝火漸漸暗了。
  巡營的士兵忍著困意,在營房內巡視。
  岑寂的夜色中忽地出現了一隻黑鴿子,落在管營的窗口,咕咕地叫著。
  站崗的士兵剛想將鴿子趕走,管營韋奧的手就從窗戶裏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鴿子。
  士兵嚇了一跳,隨即聽見韋奧說:“這鴿子是我養的,今早上掉了隊。”
  士兵撓撓腦袋,暗想妳養的那幾隻破鴿子十天半月的回來一次,誰還記得它們長什麼樣?大半夜的倒知道回來了……不如我們宰了燉湯。
  但是表面上卻十分恭謹地向韋奧行了個禮,退了回去。
  韋奧關上窗戶,將鴿子抓到燈下,把鴿子項下掛著的那個小小的竹枝筒拆下來,把一端放在燈上烤了一會,幾滴蠟油滴下來,然後在那一端擰了擰,拔下個塞子。露出裏面的紙卷來。
  韋奧看著紙卷上的內容,面上不由現出一絲沉吟。過了半天,他把紙條扔進嘴裏,咽下肚去。
  盯著燈光愣了會神,他快速走到桌前,伏案在一張紙上用蠅頭小楷寫了半晌,細心地把紙條折了幾折,又塞進小竹筒,塞上塞子拿蠟封好,把那只黑鴿子塞進室內的一個小竹籠裏,又從籠子裏取出另一隻鴿子來,把竹筒套在鴿子項上。
  耳朵貼在門口聽了一會,開門對站崗的士兵說:“去給我打點酒去,睡不著,喝幾盅。”
  士兵立刻樂了,趕緊答了聲是,轉身跑了。
  看著士兵離開,韋奧把鴿子從身後拿出來,摸了摸,放上天去。
  灰色的鴿子一下子沖進黑暗的夜色裏,幾下便不見了蹤影。
  
  白鼎臣站在驛館的院子裏。
  明天就是中秋了。
  以前這個時候,鄴都都很熱鬧,每一戶人家都團圓了,一家人吃著豐盛的酒菜,晚上一起出門去賞月,到河邊放燈。
  到處是歡笑的人群。
  孩子們跑來跑去地嬉鬧。
  小姑娘們頭上戴著桂花,一身香氣地沿著河岸散步。
  小夥子們也都在襟口掛一串桂花,三五成群地閒逛。
  鼎嶽每年都會在這一日買上許多口味的月餅,坐在院子裏每個味道切下一小塊,細細地品嘗。他從小就嗜吃甜食,小時候家裏的孩子每個都立下大志要做名垂青史的人物,鼎嶽卻與眾不同,三歲時全家一起聚會(席間還有好多祖父、父親的學生),問起每個人的志向時,輪到鼎嶽,他皺著小眉頭想了半天,最後鄭重地說:“我以後一定要成為最好的點心店老闆!”
  想到這,白鼎臣面上忍不住現出一絲笑容。隨即歎了口氣。
  他不知道鼎嶽現在一個人在炎都過的怎麼樣,而他更擔心的是曲靈煙。
  她那麼固執,又那麼脆弱。
  在那個恐怖的麒賢身邊可怎麼過?……還有他們倆的孩子,未出世的孩子……可憐的孩子……
  白鼎臣在院子裏踱著步,此刻的他和麒正踱步的模樣有些相似。
  人生如此無奈。
  深深的無力感牢牢地束縛了白鼎臣。
  原來從沒想過自己的生活會變成現在這樣一團糟。
  一直都以為,自己這輩子不過就是像祖父他們一樣,忙碌工作,平淡生活。娶妻生子,延續香火。
  不需太多心機,只求問心無愧。
  可是一切都不同了。
  蕭國亂了,皇帝死了,一切都變了,自己成了亡國宰相,不知道何去何從。
  無數人在等著他的態度,他們需要知道,他到底要領導他們走向哪里。
  白鼎臣仰起頭,看著月亮,又低下頭,看著自己投在青磚地上那道長長的影子。
  好累。
  四周一片闃靜。一點人聲都聽不到了。
  在以往,中秋前夜也是很熱鬧的。
  會有很多人去廟裏燒香拜佛,許下心願。
  市街之上也張燈結綵披紅掛綠,人們都抓緊在節日前購買月餅和時新水果。
  可是現在一片安靜。
  甚至,白鼎臣覺得整個天地間都沒有一個人了。只剩下了他自己。
  如此的死寂。
  缺乏生氣。
  都是戰亂和災荒帶來的。
  蕭國到處都在死人。
  團圓節,可是整個蕭國還有幾個沒有死人的人家?!
  白鼎臣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心中充滿了悲痛。
  一切為何變成了這個樣子?
  為什麼,上天要給這樣一個國家的百姓如許多的災難?……
  看著月亮,白鼎臣的目光漸漸變得堅定。“我不可以猶疑。我沒有時間猶疑不定。既然我還沒有死,有些事,就必須要做!”
  手伸進衣領,拉出一條紅線,線上系著一個白玉牌,和曲靈煙戴的一模一樣。只是上面刻著一個“靈”字。
  一用力,扯斷繩子。
  白鼎臣咬咬牙,將玉牌扔進了驛站院子裏的荷花池中。
  “撲通”一聲輕響。玉牌就沒入了水面,連泡都沒冒。
  白鼎臣看著荷花池,緩緩說:“靈煙,別了。下輩子我們好好做夫妻。”
  轉過身,決然地走進屋裏。

第八十六章 仲秋驚變

  屠龍關。
  自古雄關如鐵。
  屠龍關地處峽江口,兩側群山環抱,傳為當年騰龍太祖斬惡龍後惡龍屍身留下的遺跡,西為龍首,東為龍身,是以山以斷龍峰、首龍峰名之。而峽江從兩山中過,據傳此江為惡龍身上之血,龍血流幹之日,即為江涸之時。
  屠龍關內,蕭乾與東門家族、孫氏家族、賀氏家族等據守此處已經近四個月,大昊西南路軍統帥向沖、徐福明的大軍盤踞峽江對岸與屠龍關內最後的蕭國勢力對峙著。
  仲秋之日,屠龍關內外一片肅靜。
  時有江鳥掠過天空,一聲清唳,穿過兩岸,隱隱得透出一股肅殺。
  向沖站在土夯搭建的塔樓之上,遙遙望著屠龍關高高的關口。江風勁急,吹動他身上的大氅,獵獵地響。
  手扶在腰刀柄上,濃眉緊鎖。
  “元帥,今晨東門澧對桐城發動了攻勢,桐門守將派人急報,請求立即支援。”一個軍官對向沖説。
  向沖聞訊不語,過了一會説:“桐城守將是許攸吧?”
  “是!”
  “去,派人告訴他,讓他堅持三日,三日後東門澧必撤。若是東門澧不撤軍,本帥再給他支援!讓他無論如何,堅持三日!”向沖沉聲説。
  “是!”
  “元帥,東門澧有兩萬人馬,許攸只有五千兵馬,支持三日只怕不可能阿……而且桐城被我軍收復不過一個月不到,民心尚未收攏,此時萬一有人裏應外合,只怕一日之內便會城破阿!”向沖的軍師革素文不由進言道。
  “許攸當年靠二百人就守住了丹江口,現在有五千人,怎麼可能守不住一個小小的桐城?”向沖冷然説。“不是我見死不救,只是現在形勢緊急,屠龍關不可有失,而現在我們缺糧!”瞪著屠龍關的大門,向沖狠狠地説,“再給我三天,等糧草到了,兒郎們吃飽了,老夫定要攻下屠龍關!到那時,小小的桐城之圍,頃刻可解!”
  “元帥,淳于大帥和盧副帥的人馬現在還駐紮在泗水關,皇上也沒什麼動靜,我們現在和蕭乾東門戟對峙了幾個月了,皇上又不説戰,又不派人,這麼僵著也不是辦法。”先鋒官陳泰説。“糧道現在也不是太安穩,總有土匪出沒。不如……”
  “妳立刻帶五千人馬去接應糧草!”向沖斷然説。“這些糧草非常重要,絕對不能有失!”
  “是!”
  
  屠龍關內。
  身披重鎧的東門戟站在關頭,遙望著對岸大昊得軍營。
  “果然有人馬調集……”站在東門戟身邊的東門琛説。“不過頂多調了三千人,不應該是去解許攸之圍的。”靜靜看著江面,説:“那個消息看來是真的,十七日有大批糧草走小夏口,而且向沖軍中缺糧,為了保護糧草不失,不得不增派人手去保護糧道……”
  “馬上傳書小夏口附近十處垛口,務必將這批糧劫下!”東門戟目中現出一絲決絕的寒光,看著向沖得軍營,一字一字道:“向沖老兒,三日之內,我們這幾個月的對峙就該結束了……到時候,妳這顆釘在我們門前的大釘子就消失吧!”一拍牆垛,大笑起來。
  東門戟身旁的蕭國兵士全都現出喜悅之色。
  蕭乾看著滾滾而去的大江,面上現出一絲期待:“阿戟,丞相快回來了……”
  “唔!”眾人全都遠遠望著北方,面上流露出期待。“丞相回來就好了!”
  
  武陽城內張燈結綵,家家歡騰。
  彩燈早早地掛在了各家門口。
  沿街到處是叫賣聲。
  挎著籃子的小姑娘脆甜地喊著“賣花”,不少小販沿河販賣著盆景、花石、彩畫、漂在河裏的紙燈,家家戶戶都提著點心匣子,買了月餅回家去一同吃。
  繁鬧市街上的各種商鋪都鋪設貨物,大肆吆喝賤售絨線、絹紗、蜜餞、香料,誇多競好。
  連藥店都抓緊時機在賣月棠樹。
  很有節日氣氛。
  而林笑和礫岩等人則剛剛在百里青鋒得陪伴下去了災民聚居點,分發了食物和藥品。
  林笑看著災民們衣不蔽體、滿身塵垢的樣子,忙讓人去準備大鍋,燒水,加入醋和青蒿煮開,然後讓登記過得災民一一沐浴、將衣物在沸水中煮了。
  之後林笑又列了一大堆殺虱、熏蚊、除惡噦的藥物,讓百里青鋒著人去準備,隨後又走了幾個聚居地,看了幾個患病的小兒。百里青鋒按照林笑得指示,一一準備各項東西。
  隨後林笑指出必須在這個聚居地裏建立一套完善的衛生準則,不可隨地便溺,垃圾每日頃倒,不能隨地吐痰,以免疾疫傳染。分發餐具,每十人中設一十夫長,負責一切事務的傳達、人員的管理。每百人設一百夫長……百里青鋒聽得津津有味,插嘴説:“這和軍隊的人員管理差不多麼!”
  林笑説:“就是如此!”
  “殿下真是厲害。”百里青鋒由衷地説。連百里回雪看著林笑得目光都開始充滿了欽佩與好奇。
  “這些盲目流動的災民離開故土之後,長期處於不受管制的狀態,各種社會性制約的觀念在他們身上都已經十分淡薄,現在首先要做得就是快速恢復他們的紀律感,讓他們重新習慣被各種社會秩序約束。”林笑解釋説。“這樣才能讓他們更快地恢復生活得信心,重新振奮精神,投入到新的環境中去開始生活得重建。”
  “沒錯。”百里青鋒連連點頭。
  “除了管理之外,最好還要建立相應的社會關懷制度。”林笑説。“比如設置醫官義務為他們治病,鼓勵城中善良得百姓來此慰問,給災民營的人捐獻錢款衣藥等等,最好招收一些老婦做志願者,為營中的災民排憂解難,多一些人道關懷……”林笑滔滔不絕地説。
  “志願者?人道關懷?……”百里青鋒茫然地聽著一個又一個新鮮的辭彙從林笑口中冒出來,越來越懵。
  “唔……”林笑趕緊解釋了志願者和人道關懷的含義,接著闡述自己的人道主義救援計畫……
  出災民點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百里青鋒和林笑等人跟災民一起在大鍋裏吃了兩頓粥,切身地體驗了一下聚居點的伙食,百里青鋒陪著林笑深入瞭解了災民的情況,林笑和百里青鋒一起走了大半日,和不少災民圍坐在一起懇談,林笑問到了不少災區的情況,又瞭解了災民們的想法,甚至側面瞭解了不少蕭國各地的現實情況,收穫頗豐。百里青鋒跟著林笑訪談災民,漸漸的也沒了煩厭之心,很快和災民們也打成一片,談笑甚歡。
  災民們知道百里青鋒和林笑身份,對二人關懷眾人的表現十分感動。因為在蕭國,上下階級之間的隔膜是極深的,任何一個貴族都不會與下層人對談,更何況是百里和林笑這樣的大貴族,居然對百姓中最低一級的災民如此態度平和親切,很多災民聞風聚集過來,大膽地和他們説話,講自己一路上看到的景象,表述了對和平和安穩生活得渴望。
  一天下來,百里青鋒覺得自己好像換了一個人一般,他從沒想到,接近了最底層百姓的生活,居然能給他帶來這麼大的收穫。
  臨近傍晚時分,眾人才意猶未盡地離開災民點,往城中走。
  陡然間由破敗的災民中間走進繁華熱鬧的市街,看著眼前輝煌的燈火、摩肩接踵的人群,所有人一瞬間都產生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教坊裏的樂聲傳到了街上,排擋攤子沿街排滿,夜還未闌,河裏已經開始飄了一些彩色的紙燈。
  “還沒吃月餅呢。”百里青鋒看著林笑,忍不住説。“一會回了宮中,殿下吃點月餅吧!”隨即添了一句,“有妳最愛吃的蓮蓉月餅。”
  “嗯?”林笑一愣,百里青鋒卻面無異狀,看著街市的燈火,十分平靜。
  林笑得心裏卻開始打鼓,麒光就是愛吃蓮蓉月餅,這一點知道得人不多。以前的百里青鋒自然是知道的,可是現在的百里居然記起了這個,難道?……
  看著百里青鋒騎在馬上軒昂的姿態,彩燈映得他的臉色十分動人。林笑歎了口氣,慢慢放下車簾。
  不管他想沒想起一切,自己的決定都不會改變。而他現在,才是那個需要面對抉擇的人吧?
  ——是做個斷袖,還是從此成為正常的男人。
  天色終於完全黑了。
  一輪明月升上天際,璀璨的月華照亮了人間的歡騰。
  無數等待著這一刻的老老少少紛紛將手裏的“一點紅”羊皮紙小水燈放到河面上,一時間數十萬盞水燈浮滿水面,爛如繁星。
  河邊的眾人都站在岸上,望著遠去的紙燈,各自合掌,默默祝禱。
  林笑等人也停了下來,駐足觀望這難得一見的美景。
  “為何要放這些燈?”林笑看著眼前的美景,忍不住問道。
  “這是送給河神的。”百里青鋒看著燈,癡癡道。“人們在這一天放燈,祈禱河神保佑家宅平安,讓一家人下一年還能團圓。也有年輕人放燈,祈求姻緣圓滿,心上人與自己幸福和諧的。”説到這裏,轉頭看著林笑,説:“殿下,妳不去放一盞麼?”
  林笑看著鋪滿河面的紅燈,半晌不語,過了一會才説:“我不愛湊這些熱鬧。”轉過頭,淡淡説:“再説,河神怎麼可能滿足這麼多人的心願。求人終不如求己。”
  “……説得好。求人終不如求己!”百里青鋒笑了起來,看著林笑説:“殿下這些日子讓我驚喜不斷呢。”
  林笑看著他,微微一笑説:“那或許是因為,將軍以前對我的誤解太深了。”
  “或許,我以前,根本就沒有好好認識過真正的殿下……”百里青鋒深深看了林笑一眼。
  “明日是既望之日,會有很大的觀潮儀式,屆時還有水軍操演,殿下,明日可願一同前往?”看著沉默的林笑,百里青鋒笑著問道。
  “好呀。”林笑看著越漂越遠的水燈,漫不經心地回答。
  
  有時候,一樣的月亮,在不同的環境裏不同人的眼中看,心裏的感受是不一樣的。
  武陽城的月亮圓得喜氣洋洋,圓得人人滿意,可在被圍的鐵桶般的桐城人眼裏,那輪月亮映照出的是死亡與恐怖。
  白慘慘的月光照在荒涼的城下,早上廝殺過後的血跡還未幹,屍體正在城下慢慢腐爛。那不是敵人的屍體,那是守城的士兵被射落城下的屍體。
  有的人當時只是受了重傷,還在哀號,希望獲救,可是到了下午,漸漸的就沒了聲音。
  到了晚上,城上城下都已經是一片死寂。
  許攸身上的鎧甲在行動間發出沉重得撞擊聲,摘下頭盔抱在懷裏,擦了一把汗,夜風吹來的不是涼意,而是殺氣。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月亮,許攸忽然覺得自己像在做夢。
  一個瘋狂而絕望得夢。
  小小的孤城,伍千守軍——不,經歷過今天早上的廝殺過後,五千人馬已經只剩下了四千七百九十七個。
  向沖説,要桐城堅持三天。
  許攸咬緊牙關,三天。他心裏沒有底。
  許攸很年輕,只有二十六歲。
  可他是員名將。在他二十歲的時候,他用二百人守住了丹江口。當時他面對的也是二萬大軍。所以向沖説,妳守得住。
  但是許攸知道,他這次,不光不一定守得住三天,還很可能丟了五千兒郎的性命。
  ——在丹江口,他有險可據,身後是一城支持他的老百姓;可是在這裏,只有殘敗的城牆,已經被攻破過一次的城門,一城麻木不堪或者仇恨著大昊的百姓……
  可是桐城不能丟!
  桐城是大昊糧道上一個重要的城鎮,沒有了桐城,向沖的二十萬部隊就吃不上補給。
  所以就算是死,也得守住桐城,就算把牙咬出血,桐城也不能丟!
  打到最後一個人,也得守住!!!死守!!!
  許攸看著月亮,想起家裏呀呀學語的一對兒女。眼眶裏熱意上湧。
  是的,敵人要過去,就得踏著我的屍體過去!
  可是,我不會給妳們這個機會得!我要活!
  帶著剩下的四千七百九十七個人,活到最後!!!
  “將軍!敵人有動靜!”
  許攸扣上頭盔,城頭所有經歷了一天廝殺、疲憊不堪的士兵都警醒地趴伏在垛口裏,盾舉起護住身體,露出一隻眼睛看著夜色裏敵人的動靜。
  
  俗話説,千軍萬馬。
  其實僅僅五千人,一個大操場也是站不下的。
  而一萬人馬,看在眼中簡直就像一幫蝗蟲一樣,鋪天蓋地。
  二萬人在桐城城外的荒原上,看著就多得像星星。
  一起行動的時候,發出巨大的聲音。呼啦啦如同潮水。
  他們白天的進攻並不猛烈。甚至就像做了個樣子。但是許攸知道,夜晚的敵襲才要命。自己的四千七百人不眠不休枕戈待旦,時刻被敵人騷擾,體力和精神最後都會降到最差,而敵人只要每天派五百人日夜騷擾,最後就可以把五千人拖垮,然後二萬人一擁齊上,把五千個疲憊得眼皮子都睜不開的士兵打爛。
  現在,對面的人馬開始動作了,但是奇怪的是,他們沒有生火,還把住的營地裏的鍋灶營房都拆了。
  “他們想幹什麼?”許攸的手心裏開始冒汗,每當遇上他看不透的敵人時,他就會冒汗。
  腦中急速地思索著,這些敵人似乎是在撤退?可是他們根本沒有與桐城兵馬陷入持久戰,也沒有任何大的損失,沒有道理圍而不打,沒有道理迅速撤兵……迷惑我麼?不對……他們不可能這樣做……他們的兵力佔優勢,他們的人馬比我強,他們只要強攻幾次,就能拿下桐城……可是為什麼不打了?……為什麼突然趁夜色撤退?……
  趁夜色撤退?!!!!
  許攸的心咯噔一聲,一個可能性突然竄入腦海!
  他們是偽裝攻打桐城!他們的真實目的是破壞糧道,襲擊運送糧草的部隊!
  “快給向大帥傳書!東門澧的真實目的是劫糧道,快派兵去增援!!!”許攸大喊著,奔下城頭。
  
  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麼叵測。
  上一刻危急的還是桐城,下一刻倒楣的可能就是二十萬西南軍。
  向沖的大營裏圍著火堆的士兵吹著竹笛,悠揚的笛聲在月光下的江面回蕩,每個人都想起了家鄉。
  還有自己那個動人的姑娘。
  沒有姑娘的,也都會想起爹娘。
  向沖拿著剛送來的急書,看著上面許攸的結論,向沖得臉色變了。
  “陳泰走了多久了?!”
  “稟大帥,已經快到風波渡了!”
  “完了……”向沖臉色慘白,“快給他傳書,讓他小心埋伏!”
  “大帥?”
  “快,叫徐福順、潘壽光立刻點齊一萬兵馬,前去接應陳泰!”
  “是!”
  傳令官飛快地跑了。
  向沖站在大帳門口,慘白的月光下他的臉色白得像一張紙。
  “不可能……不可以……陛下……老臣難道要辜負您了麼?……”
  
  陳泰領著五千人馬,站在風波渡口。看著滿眼狼藉的屍體與被砸爛的運糧船。
  江風夾著腥鹹的血味。煙熏著人們的眼睛。
  船上的火夾著濃煙,照得江面一片紅。
  全死了,也全沒了……八千運糧兵馬,十萬石糧食……不知道是沉進了江,還是沒到江邊就被人全毀了……
  人都傻眼了,呆看著江面,馬也不發一聲。
  天地間一片寂靜。
  只有一輪光禿禿的月亮映照在他們頭頂。
  陳泰的心怦怦跳著,他感覺到了殺機。
  握緊馬韁繩,陳泰慢慢抓起馬鞍上的流星錘的把柄。
  “列陣,緩慢撤退!”陳泰終於下了命令,夜色裏他的眼睛閃著冰冷的寒光。
  “前方可能有敵人的埋伏,我們現在必須馬上撤往桐城!”陳泰沉聲説。
  陳泰今年二十八歲,他的家門世代武官,他的高祖父曾經官居太師,陳泰能做到西南大軍的先鋒官,不是全憑家門蔭蔽,他一直是個聰明的指揮官,用兵謹慎,但是,武力強大!
  他喜歡用流星錘。
  他的士兵喜歡用狼牙棒和短斧。
  他們以前是鎮守北朔邊境的士兵。他們的武器很沉重,殺傷力驚人。
  陳泰預料到,今天早晨保衛桐城的兵馬一定是疑兵,而那二萬人,現在一定守在他回去得路上,打算竟一個全功,滅掉西南軍的先鋒官——著名的重騎兵部隊!
  東門澧是個老將,他用兵喜歡用計。
  並且,屠龍關內的兵馬實在是不多了,死一個就少一個。
  東門澧一定會保存實力,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
  所以,就算他有兩萬人馬,他也一定會採用埋伏戰術。
  ——面對著名的陳泰重騎兵團,任何一個擁有兩萬人的將領都不敢説必勝無疑。
  對於步兵而言,伍千重騎兵相當於一萬五千的戰鬥力。
  尤其還是恐怖得陳泰的重騎兵!
  所以,陳泰在腦中急速地推斷出,東門澧一定會選擇在陳泰的後面截斷退路,而他們佯裝圍攻桐城的目的就是讓桐城不能分兵救援糧道,又迷惑了大營裏的向沖。所以東門澧一定是趁著夜色撤退,以他們的行軍速度,此時必然守在了地勢險峻的接天崖!
  陳泰咬住牙關,接天崖兩側懸崖陡峭,下面只有一條僅供三騎並行的窄道,那裏重騎兵不光不能保持隊形,也無法衝鋒,若是被堵住了前後開口,一把火就能把伍千重騎兵燒成烤雞。
  所以,往回走就是送死。
  陳泰看著月亮,下了一個後來名垂青史的決定——轉道奔桐城!
  
  陳泰是勇將,也是智將。
  可是匆匆帶著人馬去接應他的徐福順與潘壽光卻沒有想得像陳泰和許攸那麼周詳。
  東門澧沒有等來陳泰的重騎兵,卻等來了一萬輕騎兵。
  東門澧從來不和人客氣,就算對自己老婆,他都不客氣。更何況是敵人!
  
  “蕭乾他們奪了西南軍的糧食!還把徐福順與潘光壽的人馬殺了一半?!”正躺在“倚紅閣”得軟榻上聽著歌姬彈琴的百里旌風一下子坐起來,臉色大變。
  “他們怎麼得到了西南軍運糧草的消息?”百里旌風一把推開身邊的女人,怒目看著面前報信的黑甲軍士。
  “據説是得到了內部情報。”
  百里旌風在地上來回地踱著步,眼睛不住轉動。“該死!”
  “爹,出了這麼大的事,明日的水軍操演,還要不要繼續??”百里蓋世看著百里旌風,小心翼翼地問道
  “要!為什麼不要?不光要辦,還要辦得聲勢更大!更懾人!”百里旌風咬著牙,看著面前的百里蓋世,皺了皺眉頭説:“鋒兒絕對不會像妳這麼問!”
  “是。”百里蓋世趕緊垂下頭,看著地面,恭謹地答著是。
  “去叫鋒兒來!”百里旌風大聲説。“我有事和他商量!”
  “少主子還沒回來呢……”
  “他在哪里?”
  “和麒光殿下去那個災民救濟點了……”
  “該死的!派人去叫!快!”百里旌風大怒道。
  
 
第八十七章 大江潮湧

  百里青鋒坐在百里旌風對面,面色凝重。
  “情況已經有了變化,只怕蕭乾等人很快就會出屠龍關,與向沖決壹死戰。”百里青鋒説。“就算是他們不出來,向沖也坐不住了,他等不到糧草,堅持不了多久,而且,他也壹定忍不下糧草被劫、徐福順潘壽光戰敗的恥辱,想來定會在日內出兵,進攻屠龍關。”百里青鋒沉吟著説。“以我對蕭乾和東門戟的瞭解,他們定會讓東門澧據守峽江西口,阻攔西邊徐福明的五萬兵馬,而且峽江西口地勢險峻,水汊河道眾多,方便小舟行駛,附近的小船他們定然已經全部爭用了。”
  百里青鋒看著面前的沙盤,垂首沉思了壹會,繼續説:“而這壹路兵馬進退皆易,駕著小舟順江而上,進可支援屠龍關,退可散入夾觜峽,退守江夏郡。而徐福明縱有五萬優勢兵馬,對他們這兩萬人也無可奈何。”
  看著沙盤,百里青鋒繼續分析著:“蕭乾和東門戟奪了向沖軍糧,又殺了他們五千人馬,定然不會就此收手。我猜,就在他們派東門澧去桐城時,應該就已經派了關內兵丁趁夜色駕小舟分散入了屠龍關東西各個險峰,埋伏起來,等著偷襲向沖……”抬起頭,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説:“只怕,糧草被劫、徐福順潘壽光拜逃的消息壹傳到西南軍大營,屠龍關對西南軍大營的總攻就開始了!”
  百里旌風看著百里青鋒,目中充滿嘉許。點頭説:“不錯!你分析的非常對!就是老夫定計,也是這般考量!”
  百里青鋒面色肅穆地微笑了壹下,目光中閃過壹絲精光,看著百里旌風説:“祖父,孫兒覺得,這件事裏透著些陰謀發動的味道。”
  指著沙盤上的峽江糧道,説:“大昊後勤補給的糧道有三條,這附近也有無數條旁支路線可走,不管是水道還是陸路,大昊壹向走亳州的旱路,這次走水路不光是因為水路快,而且避人耳目,可以掩蓋西南軍中極缺糧草的緊急軍情,而且還可保證糧草安全,那條線路上基本上除了小股的江匪,沒有任何武裝勢力。可是這次劫糧,卻透漏了三個資訊:壹,蕭乾等人知道了西南軍缺糧,二,他們還知道糧草的運送路線,三,既然埋伏的是東門澧,那麼劫糧的就另有其人,因為糧草被劫時東門澧應該還在桐城佯攻。從這三點推斷,蕭乾他們在大昊的大本營裏安插了細作,而且,已經有很久了,這個細作甚至可以知道大昊軍隊最隱秘的情報。並且,在大昊部隊的運糧通道上劫了數量那麼龐大的糧草卻還能無聲無息,運作迅速,還不是屠龍關內的部隊,那就説明,是當地沿途的小股武裝勢力。這樣的勢力只有壹個可能——江匪。我們所知道的沿江土匪的勢力有十三個。以前只知道有六個是東門家控制,現在基本上可以斷定,那十三個大的江匪勢力應該都是東門家的人馬。或者,已經都被東門家收服,為其所用。”百里青鋒看著百里旌風,説:“白鼎臣帶著龍煊燁給的錢糧物資已經回來了,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蕭乾他們發動了壹切力量打算拔掉門口的西南軍。這壹切,定然是早有預謀的!接下來的發展只怕會出乎我們預料地快速。而龍煊燁若是不能儘快拔掉他不對裏面那個暗樁,只怕將要出事的不光是西南軍壹路軍隊!”
  百里旌風連連點頭,説:“依你看,那個暗樁會是什麼人呢?”
  “依孫看,那個暗樁應該是與太子敵對的勢力裏的人安排的。”百里青鋒沉思了壹下,説,“大昊的部隊裏基本上都是六殿下麒賢的勢力,尤其是在蕭地的部隊,多是以前的北部軍,不是效忠麒賢的,也是效忠麒賢母親家族勢力的。不會有任何外部勢力安插進去,可以保證絕對忠心。而大營總指揮部更加是大昊武官世家的勢力範圍,幾乎不會出現壹個外來勢力。所以,這部分人可以排除嫌疑。而大營下屬的中轉機構卻是聚集了不少下層貴族勢力的,他們有的出身平民,依仗軍功升遷,但是最終也不可能進入高層,打入權利的最中心。即使有些大貴族在其中,可也全都是落魄了失勢的貴族,也都是漸漸被排擠出權力中心的壹幫,這些人裏,最容易出現叛變者。”看著百里旌風,百里青鋒的面色十分端凝,“依我看,能接觸到這種核心消息的只有這兩個權力階層,而大昊的軍隊裏對軍人身份的審核十分嚴密。不可能是蕭乾他們的勢力可以打進的,只能是收買了大昊的人。而大昊軍人自視極高,骨子裏就都和龍煊燁龍麒賢壹樣傲慢,不可能被蕭乾他們收買。他們攻打蕭國時太輕鬆了,所以從骨子裏他們就沒把蕭國的軍事力量放在心上。在他們眼裏,被圍在屠龍關只能依據險要地勢死守不出的蕭乾他們和土匪或者滅亡的蕭國壹樣,都只是些小螻蟻,苟延殘喘罷了。對於根本看不上眼的勢力,他們才不會效力。而能夠説服他們出賣情報的只能是另壹個原因——他們效忠的是太子之外的勢力,為了奪嫡,他們需要利用蕭乾東門戟的力量打擊支持太子的麒賢的勢力。而且,我懷疑,就是在蕭國武將集團內部,那些常年被壓抑無法升遷的人當中,也有極其高層的人物背地裏是反太子的。”
  “沒錯!”百里旌風擊掌讚歎。“和老夫想到壹塊去了!”
  “麒賢和太子党最信任的人自然就是母舅家,以及和他們有各種盤根錯節的姻親關係、利益關係的那幾個大世家,淳于家、陳家、端木家、杜家、嚴家、徐家、向家、車遲家……”百里青鋒眯起眼睛説,“他們這些年大力提拔了這幾家的人馬,整個軍隊現在幾乎全是這家把持著權力,而以前那些老牌武將家族比如李家、崔家、西門家、高辛氏、許由氏……現在漸漸都被排擠出了權力中心。我懷疑,這幾家中有某家甚至某幾家的族長暗地裏投靠了賀蘭端凝和麒正的勢力,指靠麒正奪嫡成功,他們重奪軍權。現在最希望西南軍和淳於淨吃癟的就是他們這夥人,壹切龐大勢力的垮塌壹定是始自內部的分崩離析。現在大昊軍隊因為太子與大皇子的爭奪,矛盾已經漸漸露出端倪了。”
  百里旌風無比欣賞地看著百里青鋒,面上顯出壹個大大的笑容:“沒錯!”
  “而我們,正好趁著這個時候,渾水摸魚!”百里青鋒面上顯出果斷的神色,看著百里旌風,沉著地説:“龍煊燁現在還沒反應過來,他還在夢想著統壹天下,現在我們就讓他在自以為征服了蕭國的幻覺裏,給他沉重的壹擊,讓他從快樂的巔峰跌下來,摔個粉身碎骨!”百里青鋒攥起拳頭,砸在沙盤上,目中跳躍著野心的火焰。
  “他現在正好焦頭爛額,蕭地的瘟疫,流動的災民,蕭乾和東門戟對大昊的打擊,白鼎臣即將對他的背叛……”百里青鋒嘿嘿笑了,“然後,在他最頭疼的時候,我們將給與他們致命的壹擊!”
  “射雕與北朔還有西燕都已經聯絡好了,尤其北朔上下這次沒有遇到壹點阻力,可能和白鼎臣還有那個曲靈煙的關係有關係,金璋帝連自己最心愛的公主都送進虎口了,他是打算豁出去了。”百里青鋒看著百里旌風,靜靜説道:“只等那最關鍵的時刻到來,大昊,和蕭國壹樣,全都要滅亡了……而這天下,註定會統壹在我們百里家的手裏!”
  百里旌風聽著百里青鋒描述的輝煌前景,眼中似有火焰開始熊熊燃燒,越燃越烈!看著百里青鋒,百里旌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説:“鋒兒,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就像當年神算子預測的那樣,註定要帶領百里家族君臨天下,稱雄於世!”深深地看著百里青鋒,説:“我們百里世家幾千年的積累,為的就是這壹個完美的時刻!而你,正是要帶著百里家逐鹿天下的霸主!”
  百里青鋒看著百里旌風,面色沉凝。“祖父放心,孫兒絕對不會讓您失望!”
  “鋒兒,你若是喜歡那個麒光,就把他留下吧。”百里旌風忽然笑著對百里青鋒説。“壹個男人而已,又不礙著什麼。雖説他以前和蕭氏父子有些不清不楚,可是還算能幹。人長得也還過得去。你惦記了他那麼久,總要沾壹沾他身子才能隨了心願。”親密地拍了拍百里青鋒,説:“祖父看你這些日子跟他形影不離的,十分留戀,也很心疼你。與其讓你自己耗神在他身上,不如我直接跟你挑明瞭。辦大事者不拘小節。男子漢大丈夫,喜歡美色沒什麼不妥。喜歡就要了他,全當收個孌寵。”笑眯眯地看著百里青鋒,“你不用擔心,不會有人敢對你説三道四的!”
  百里青鋒慢慢紅了臉,説:“孫兒知道了。”
  
  林笑看著面前的壹盤蓮蓉月餅,忍不住想起了龍煊燁。
  不知道他現在幹什麼呢?是不是也在吃月餅?他喜歡吃什麼餡?
  忍不住粲然壹笑。
  想起他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的模樣,可憐巴巴的,真是好笑。那天夢裏面他抱著小麒麟,兩個壹起用那種無辜又可憐的眼神看著自己,就跟倆松鼠似的,想起來都有趣。
  看著他們那個樣子,就忍不住想多欺負他們壹下……林笑壹下子笑出聲來,心説我怎麼能冒出這種念頭了?還想欺負欺負人?……
  “殿下心情不錯啊!”百里青鋒穿著壹身白色月袍,搖著扇子靠在門上,笑笑地看著林笑説。
  林笑大驚回頭,看著百里青鋒,壹時間有些怔忡。“將軍,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月餅合不合殿下口味?”百里青鋒不回答,卻走到桌邊,拿起壹塊切好的月餅,遞到林笑嘴邊説:“殿下還沒嘗麼?”
  “呃,謝謝將軍,我自己來。”林笑趕緊退後壹步,自己拿起壹塊月餅,咬了壹小口。
  “味道如何?”百里青鋒看著林笑,目中閃過壹絲貪婪之色,盯著林笑的唇瓣,忍不住喉頭翻動,吞了口口水。
  “唔,有些太甜了。”林笑垂下眼簾,放下月餅。“留著明兒吃吧。今兒天晚了,我想早點休息,明日還有很多事情要辦,將軍明日也有不少事忙,早點回去歇息吧!”
  百里青鋒看著他,目光炯炯。唇邊帶著壹絲笑意,説:“古之賢人待友經常同榻抵足而眠,記得小時候,也曾有過和殿下同住壹榻的經歷,今日在災民點裏我有不少心得,想跟殿下分享,而且,也有很多事情,想和殿下談談,不如今日我們也仿效壹下古人,抵足同眠,光兒,你意下如何?”
  “我累了,實在沒力氣夜談了。”林笑不由有些尷尬地説。看著百里青鋒,心中不斷打鼓。
  “看來殿下是討厭我呢……”百里青鋒幽幽歎了口氣,説:“我就那麼讓你討厭麼?光兒?……”壹邊説,壹邊慢慢欺身靠過來,垂首深情地看著林笑。
  林笑連連後退,漸漸被他逼到了牆角。
  “百里青鋒,請你自重!”林笑猛地壹咬牙,壹把推開他,“就算我曾經是被眾人欺負的質子,也不能容你如此輕薄與我!”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臉色壹沉,過了壹會,鬆開林笑,説:“我只是想和你壹起呆壹會,又沒想對你怎麼樣……你想太多了……”轉了轉眼珠,説:“我有很多事想跟你商量。”
  “現在天晚了,明天你早點過來吧!”林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催促道。“麒光以前以色事人,名聲不佳,將軍還是早點離去,以免瓜田李下之嫌!”
  決然轉過頭去,不再理百里青鋒。
  百里青鋒看著他決絕地站在牆邊,單薄的身影映在牆上,胸中壹瞬間充滿了愛憐之情。忍不住壹下子沖上前去抱住林笑,緊緊地把林笑摟進懷中,林笑猝不及防,被他摟得死死的,當下心裏咯噔壹聲,渾身都僵住了。
  “光兒,我不嫌棄你……我只怕你不要我……”百里青鋒喃喃説著。“我夢裏都是你……我才知道,我居然都喜歡你那麼多年了……光兒,我不怕瓜田李下,我不怕名聲不佳,我只想和你在壹起……光兒,你就從了我吧?”
  “不要!”林笑嚇的臉都綠了,拼命掙扎著,苦苦哀求道:“百里青鋒,你放過我吧!”咬著牙關,狠心説道:“我不想和你在壹起!以前的麒光早就死了!你就讓我重新做人,別再為難我了!”
  百里青鋒聞言,懷抱壹松,林笑壹下子掙脫出來,氣喘吁吁地看著他,滿頭冷汗,慢慢説:“我們不可能的,你糊塗了。你快走吧!今日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你説的話,除了這個門我們就全忘了吧!”
  百里青鋒看著他,不由苦笑了壹聲:“殿下,我不會強迫你的。我是真心愛你,想和你在壹起。你現在不能接受我,我也不勉強你。可是我不會放棄的。殿下,你可以當今日的事沒發生過,可是我不會忘記的。”看著林笑,面上泛起壹絲微笑,柔聲説:“天晚了,殿下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殿下了。”深深看著林笑,輕輕伸出手,摸了摸林笑的唇,啞聲説:“我等你回心轉意。”
  走出門,看見回雪正失神地看著自己,不由笑了笑,傲然説:“我看上的人,沒有壹個能逃脫我的手心!”
  百里回雪悲哀地垂下眼簾,壹言不發。
  礫岩和准提等人互相看了壹眼,誰都沒説話。
  林笑站在牆邊,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臟怦怦大跳。
  “殿下,百里將軍這是又看上您了。”准提走進來,嗤笑壹聲。
  “……”林笑苦笑壹聲,説:“過了明日,咱們就趕緊走吧!”
  “……只怕明日就走不成了—”礫岩搖著頭説。
  “那我們現在走吧?”林笑立刻説。
  “現在也走不了……”鷹鋒有些鬱悶地説。“他派了重兵把咱們住的宮週邊了。就是防著咱們趁夜逃跑呢!”
  林笑傻眼地看著他們,忍不住苦笑起來。“這下熱鬧了……”
  
  “陛下阿,所有的人都開始蠢蠢欲動了呢……”六出抱著小麒麟,壹邊往小麒麟嘴裏喂竹芽,壹邊悠然説道。
  “嗯,雖然都按照計畫開始運作了,不過也有了幾個變數……”龍煊燁哼了壹聲,“百里老兒野心不小,那個百里小子,居然想把朕的天下吞了……他也不怕撐死!”説著瞥了小麒麟壹眼,小麒麟正塞了滿嘴吃的,被他壹説又壹瞪,壹下子噎了,嗝嗝開始打嗝,六出趕緊壹邊給小麒麟喂水,壹邊緊著拍小麒麟的後背,連連寬慰它:“小寶,你別多心,他不是在説你!”隨即看著龍煊燁,責備地説:“陛下,你把小寶都嚇著了!”
  龍煊燁嘿嘿笑了壹下,看著小麒麟,説:“小寶,我是在説百里青鋒那小子,不是説你!你繼續吃!吃得胖胖的……就象小肥豬壹樣……”
  小麒麟立刻眼淚汪汪悲憤地看著龍煊燁,大眼睛裏充滿了委屈。壹邊打著嗝壹邊把腦袋蹭著六出的脖子,噢噢叫喚著。似乎在跟六出發洩自己的不滿。
  龍煊燁笑著轉過頭去,繼續看著影照池的水面,悠然説:“朕就先順著他們的意思,給他們點甜頭嘗嘗吧!”
  “那,老奴這就去大殿下那傳旨,結束他的禁足了?”六出看著龍煊燁説。
  “去吧!”龍煊燁笑眯眯地説。“明兒就是恩科了,六出,你説,賢兒押在白二身上的寶,押中了麼?”
  六出呵呵壹笑,説:“這還不是全看陛下的意思?”
  龍煊燁悠然地笑了,説:“他最近很倒楣,朕還真不忍心讓他失落呢……情場失意,賭場得意,朕就成全他壹次吧!”
  
  既望之日。
  清晨。
  極好的陽光。
  林笑在床上輾轉反側,壹夜都未睡踏實。
  頂著壹對熊貓眼起了床,剛壹出門就碰上百里青鋒坐在院子裏,神清氣爽地看著他。
  “殿下,今日是既望之日,江潮在此日最盛。”百里青鋒笑吟吟地看著林笑説。“今日不光可以賞江潮,還有水軍操演、健兒弄潮,家祖父特意命我在此等候殿下,壹同前往觀禮。”
  “哦……好。”林笑頭大地看著他的笑臉,忽然覺得晨光真的很刺眼。
  而百里青鋒那毫無負擔的笑臉,給了他巨大的負擔感……
  
  吃了早飯來到江邊的時候,百里家族已經在江邊上用巨木搭建了壹片高臺。
  無數貴族都已登上高臺,不少城中的百姓也都聚攏在高臺附近,又是敲鑼打鼓,又是呼喊口號,不少男子都只穿著兜襠褲,赤著滿身花繡的身子,聚在壹起呼喊著口號。加油打氣。
  而江邊排列著無數戰船,每艘船附近也有無數穿著輕甲的士兵。
  百里旌風和百里家族的長老們在最中心、最高的臺子上,見到林笑和百里青鋒到來,百里旌風首先迎上來,大笑著拉著百里青風和林笑的手,説:“就等著殿下來了!殿下,今日乃是江潮最大的日子,每年這壹天我們武陽城都有個傳統,就是要操演水軍,並且要有無數健兒在江中弄潮。端的是我們這壹城的盛事阿!哈哈哈哈!”
  引著林笑和百里青鋒在他身邊站定,林笑微笑著看著面前那浩浩湯湯的江面,這江水此時微有些平靜,據説往東邊是入海之門,所以每年此時傳聞都有海龍出穴,於是江上便會興起巨潮。
  果然,等了不過半個時辰左右,就見遠遠的水面上漸漸升起壹條細細的銀線,既而越來越近,如同玉城雪嶺壹般,自天際而來!聲如巨雷,震撼天地,浩瀚激蕩,吞天沃日!聲勢之雄豪,端得如壹詩人所述:“海湧銀為郭,江橫玉系帶”!
  這時候,江邊的百姓和戰船上的軍士壹起擂動牛皮大鼓,“起潮兮……江神現……”壹邊敲著鼓,壹邊都大聲地喊著,不管男女老少,全都扯起嗓子大聲叫著。
  百里青鋒和百里旌風他們也大吼著,被他們倆夾在中間的林笑冷不丁地被他們嚇了壹跳,接著百里青鋒示意他捂住耳朵,果然潮來的聲音巨大之極,如同海嘯壹般,壹片足有七八米高的水牆攜著巨大的奔雷之聲,快速地奔向岸邊,高臺在腳下都開始不斷振顫,如同地震壹般,所有人都大聲地喊著,捂住耳朵……
  “乓……”如同幾噸tnt炸藥爆炸的聲音,江潮終於拍在了岸上,壹時間岸邊的地面全是水,這時江邊眾人壹起歡呼著,有時敲鑼又是大鼓,不少百姓還纏著滿臂彩帶,繞著江邊跳舞,絲竹陣陣,悅耳之極。
  接著就有壹排站在高臺上舉著巨大的海螺殼的兵士,和戰船上站在船首的兵士壹起,舉起了海螺殼,“嗚——嗚——嗚——”地吹響。壹時間,全都寂靜下來,只見每艘戰船上都跳下無數士兵,摔脫身上甲胄,赤著膊,露出滿身的紋身花繡,有的連腿上臉上都是美豔的圖繡,看的林笑眼睛都直了。
  這些士兵跳下船之後,就圍著船壹起喊著號子,整齊地把遠離江岸的船隻推入江中。接著船上都升起了帆,號令聲此起彼伏,幾千艨艟巨艦,分列岸邊,繼而分成紅白兩陣,盡成奔騰分合五陣之勢,接著又有三千多黑甲騎兵,縱馬躍入江水,揮舞著旗杆,舞弄標槍長刀,在水面上來回廝殺,倏忽間有船放出黃煙,水爆聲此起彼伏,聲如裂山,濃煙滾滾……小股江潮襲來,只見眾船在水濤中忽上忽下,顛簸起伏,待到煙消波靜,居然壹條船都不見了,只剩下幾艘象徵著“敵船”的艦船為大火所焚,在浪濤中壹起壹伏,漸漸的燒得露出龍骨,沒入江中。
  接著那些消失不見的艨艟戰船都從遠遠的水面聚攏過來,揮著旗,吹著螺,敲著大鼓,浩浩蕩蕩地駛過江面。
  百里旌風和百里青鋒向著江面的戰艦揮著手。面上都露出滿意之色。
  林笑默然看著。
  這場表演就像是壹場軍事演習,顯現了百里家族強大的水軍實力。
  這時待軍艦都散去,岸邊俄百姓們又壹起歡聲雷動,只見剛才那些站在岸邊人叢裏赤著身子滿身紋身,披散著頭髮喊著口號的漢子,壹起聚成幾十個方陣,各有壹人舉著壹幅大旗,爭先恐後地沖進江中,壹個個鳧水泅渡江面,迎著江上的浪潮沖去,壹個個出沒在鯨波萬仞之中,騰身百變,各顯其能,而那些舉起的大旗竟然始終出沒在波濤中,旗尾都未沾濕。爭相誇能。
  此時林笑身邊的豪民貴族都在爭搶著投注,百里青鋒和百里旌風看著林笑笑道:“此是健兒弄潮之賽,哪壹隊堅持的最久、經的浪最多、大旗始終不倒,就是最終的勝利者。能得到壹百兩金子的獎勵。很多隊伍都是久經考驗的隊伍,每次都能奪魁。武陽城每年最大的賭事就是此時。殿下看好哪壹隊,不妨也去投壹注,哈哈哈。”百里旌風大笑著。
  “鋒兒,去年我輸給你,今年,不知道你還有沒有那個運氣,再次押中阿!哈哈哈哈!”百里旌風拍著百里青鋒的肩膀,豪邁地笑道。
  “祖父今年打算押哪壹支隊伍阿?”百里青鋒笑問。
  “當然是紅旗老五他們那壹隊啦!”百里旌風大笑著,“去年他害我輸給你壹萬兩,我逼著他操練了壹年,今日定然奪魁!”
  “哈哈哈哈……”百里青鋒大笑,説:“那孫兒押哪壹隊都輸定了,哈哈哈……”眯起眼睛看著江面上的彩旗,笑説:“麒光殿下,你喜歡哪個顏色?你選哪個顏色,我就押哪個顏色吧!反正都是要輸給祖父壹萬兩,押哪個都壹樣啊!”
  林笑微微壹笑,看著江面上壹個遙遙欲墜的青色旗幟,説:“就那壹隊吧!”
  高臺上的眾人都在注意著林笑三人,此時聽見三人對話,見林笑選了顏色,壹起看向江中,百里青鋒笑説:“好,就是那個青色的旗了!”心中卻暗暗叫苦,這青旗乃是號稱“萬年沉底”的壹隊,不光奪不了魁,連頭三甲都進不去。
  這時還沒什麼大浪,那青旗隊都已經有些不支。但是看著林笑臉上淡淡的笑容,心中又是壹陣開心,暗想只要是他選的,輸贏都好。
  此時沿江上下十餘裏地,到處是人,於是無數商家也見機,珠翠羅綺溢目,車馬塞途,飲食小吃,叫賣不絕,且都高於平日市價,不少人還在江邊支了帳篷,開起了燒烤排擋。裏面坐滿了人,席地不容間隙,劃拳、喝酒、唱歌……熱鬧極了。
  就在這時,忽然壹陣巨浪霍地竄起,堪堪地就把除了青旗之外的所有隊伍壓在了浪底……
  在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注視裏,莫名其妙被浪拋起的青旗隊成了僅存的壹支隊伍……“啪嗒”,百里旌風手裏的玉石膽掉在了高臺的地面上,砸出“咚咚”兩聲。
  看著百里青鋒和林笑,所有人都傻眼了,百里旌風瞪著他們,半天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看來,今年鋒兒的運氣是無人能敵阿!連江神都助你!真是天意!天意呀!!!”
  百里旌風笑的痛快,百里青鋒卻忍不住欣喜地看著林笑,説:“光兒,都是你幫我贏了呢!”
  林笑尷尬地笑著,心説:怎麼會這樣?誰在搗鬼?……
  
  “哼,什麼百里小子的運氣……呸!”龍煊燁鬱悶地看著影照池,手上還有壹圈水漬,“朕是要幫寶寶贏你個百里老兒!怎麼就成了百里小子有運氣了?不要臉!”
  六出看著他,笑了,説:“這不是正好,讓他們以為自己運勢通天,才會膨脹到頂點……才更有利於我們啊!”
  懷裏的小麒麟也舉著小蹄,跟著六出的話音有節奏地“哦——噢噢——咩——呐呐”。
  龍煊燁滿臉黑線地看著小麒麟,逗它:“小東西,你到底想説啥呀?”
  小麒麟鬱悶地嘟起腮幫,看著龍煊燁邪惡的笑臉,憤憤地把臉壹扭,“哼……”
  ——這壹聲“哼”倒是哼得字正腔圓,和六出壹模壹樣!
  
  百里青釗坐在恩科考場上,面對著面前的考題,笑了。
  “時策?嘿……”百里青釗提起筆,洋洋灑灑開始書寫。
  白鼎嶽看著面前的試卷,打了個呵欠,慢慢研了墨,慢慢蘸了筆,壹筆壹劃地開始寫。
  看著考監院子裏四方的天空,白鼎嶽搖著頭,歎了口氣。
  “無聊。”瞥了天空壹下,白鼎嶽壹副無趣的表情慢慢在紙上寫著。
  前來視察的主考官工部尚書陳國正訝然看著白鼎嶽,不由露出壹絲欣賞之色。
  此子必非池中物!陳國正暗暗想。



第八十八章 蝴蝶飛不過滄海

  早朝時分,麒正站在久違的大殿裏,看著龍煊燁。
  “正兒,妳清減了許多。”龍煊燁看著麒正,眼神中有些憐憫地說。
  “謝父皇關心,兒臣這些日子靜思參禪,每日茹素,去了不少紅塵濁穢,看著便消減了不少。”麒正微微一笑,向龍煊燁躬身行禮。
  “那就好。”龍煊燁看著麒正,端然地笑了,“妳這樣說,朕心甚悅。”
  太子等人皆默默不語。
  龍煊燁把軍情急書拍在岸上,威嚴地掃視了朝中眾人一圈,說:“前日西南大軍糧草被劫,兩元戰將被伏擊,戰死的兵士達到五千,西南大軍先鋒官陳泰不得已退至桐城,而就在昨夜,向沖徐福明的大營也遭到襲營,死傷過萬人,不得已,連夜退出峽江口,撤至雙鯉郡。”看著眾人,緩緩道:“朕決定,儘快出兵,剿滅屠龍關內反賊!麒賢!”
  麒賢立刻出列,恭聲道:“兒臣在!”
  “朕命妳立刻接掌虎符,率領二十萬將士,在五日內出發,抵達峽江附近,與向沖等人匯合,速速克敵,將一切敢於抵抗和反叛的勢力盡數剿滅!”龍煊燁看著麒賢,說:“凡與叛軍勾結者,殺無赦!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冷冷地看著麒賢說:“麒賢,大昊將士鐵蹄踏處,就是只剩一片焦土,也不許有反叛勢力存留!”
  “是!”麒賢立刻單膝跪地,大聲應道。“孩兒定不負父皇之命!”
  滿殿朝臣聞言都忍不住心內一顫,看著龍煊燁冰冷的目光掃過來,一個個全低下頭,噤若寒蟬。
  龍煊燁看著麒正,微微一笑,道:“正兒,朕看妳似乎有話要說?”
  麒正被龍煊燁的眼睛盯得一顫,硬著頭皮說:“啟稟父皇,兒臣確實有些話想說,但又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龍煊燁淡淡命令道。
  “兒臣以為,西南軍糧草被劫之事絕對不是小事,這麼重大的軍情都能被蕭乾等叛軍刺探到,可見我軍中必被安插了細作。這就說明軍隊管理不嚴,人事上任命有誤,這和主帥淳于敬、盧淦的疏失脫不開干係!如今西南軍出事,難保其他幾路大軍的機密軍情不被洩漏,這都要我大昊的將士付出血和生命的代價!父皇,兒臣懇請父皇下旨徹查此事,並追究各級將官的責任!”麒正大聲說道。
  龍煊燁看著麒正,緩緩露出一個笑容,說:“正兒妳說的不錯,朕就是這麼想的。淳于敬和盧淦太大意了,是該問個疏失之過!”
  太子和麒賢面上均露出一絲暗淡,但是也沒說什麼,只是默默無語。
  “啟奏父皇!”麒泰忽然站出來,大聲說:“父皇,兒臣以為,此次細作之事,難保是有心人故意為之,企圖破壞我軍內部的團結,所以,兒臣懇請父皇,不要過於苛責主帥,而要大力敦促主帥小心提防那些心懷不軌,妄圖破壞軍隊安定團結的勢力!”
  龍煊燁微微一笑,道:“泰兒,妳的話雖然有道理,但是打擊面就大了!”看著麒泰,諄諄教導說:“細作之事只是個別人的行為,不能一而蔽之,什麼反動分裂勢力,這話說得就過了,我大昊軍人全是忠於皇室的,怎麼會出現反動分裂勢力呢?就算個別人對某些主帥不滿,可也不能上升到一個群體的高度麼,咳咳,妳這樣一定性,倒要搞得人心惶惶了。有些人之間若是互有私怨,利用這種機會互相打壓,豈不是要在軍隊裏搞出白色恐怖?弄得人人自危?那整個軍隊還有什麼戰鬥力?”
  看著麒泰,緩緩搖了搖頭,說:“泰兒,妳想什麼都過於誇張了。”
  麒泰臉色變了變,低聲說:“父皇教訓的是,兒臣知錯了。”
  龍煊燁看著麒泰,目中現出思索之色,隨即說:“泰兒,妳現在主管戶部,大軍糧草被劫,急需補充糧草,妳這即日抓緊辦理此事,麒賢動身前,務必將此事辦妥!”
  “兒臣遵旨!”麒泰沉聲應道。答得雖響亮,心中卻打鼓。
  太子深深皺著眉頭,看著麒賢和麒泰,忍不住歎了口氣。
  “恩科已開,陳國正,妳乃主考官,這幾日抓緊批閱考生卷子,後日之前務必將大榜排出!殿試要儘快舉行!消滅屠龍關叛軍之後,這批中榜生必須馬上到任!”龍煊燁看著陳國正,面色嚴肅地道。
  “臣遵旨,不敢有誤!”陳國正立刻響亮地應道。
  “正兒,這幾日,妳就在宮中好好陪陪妳皇祖母和母親吧!”龍煊燁看著麒正,淡淡說。“她們這些日子為妳擔了不少心呐。”
  “謝父皇恩典!”麒正恭謹地接旨,可袖中的手卻忍不住緊緊地握起了拳頭。
  
  “屠龍關內的蕭乾和東門草把西南軍打到了雙鯉和桐城,殿下,妳現在最好不要離開武陽,以免遇上叛軍,被抓去當了人質。”百里青鋒看著林笑,悠然說。“雙鯉離武陽雖遠,可是離您想去的疫區卻很近阿,殿下,誰也不能保證,西南軍不會退敗,到那時,您的安全真的是無法保障啊!”
  礫岩的臉色不由一沉,剛要說話,百里青鋒就已經看著礫岩說:“礫岩大哥,妳們只有一百龍衛,難道遇上蕭乾的千軍萬馬也有把握保護殿下的安全麼?現在殿下在我武陽,蕭乾他們是不敢動殿下的,可一旦殿下離開了上鄴,我就不敢保證殿下的安全了……”仰臉看著天空,微笑著說:“東門俊馳當年把殿下掛在城頭為質,妄圖阻擋大昊軍隊,結果功虧一簣,城破身死,據說他死前最遺憾的事情就是當時聽了蕭衍的話,放過了殿下,連說書的都知道,他最後仰天大喊得就是‘妖孽敗亡大蕭,吾死做鬼,定要糾纏妖孽至泉下’,咳咳,那東門戟兄弟在東門俊馳靈位前發下誓願,定要將殿下和六殿下碎屍萬段,以祭父靈呢。”笑笑地看著林笑,說:“前段日子那個東門草,不是不顧一切地混進皇宮,差點把殿下給殺了麼?殿下難道都忘記了?”
  林笑聽得一臉苦笑,默然不語。雖知他所言不虛,並非恫嚇,但是看著他那副可惡的笑臉,還真是讓人無語的很。
  “所以呢,殿下現在還是老老實實呆在武陽吧,您有一點閃失,我都沒法對皇帝陛下交待啊!”百里青鋒假惺惺地說。“再說,只要我們武陽城多收容些災民,殿下不是一樣可以救助那些百姓麼?”
  林笑沉默地看著百里青鋒,清澈的眼睛看得百里青鋒漸漸有些發毛了,才開口說:“百里將軍既然已經如此說了,我也就不好固執了。形勢迫人,非我所能左右。若是定要勉強上路,倒讓將軍為難。光雖不才可也不願將軍為此事分神顧慮。”
  “那就好!”百里青鋒立刻喜動顏色。看著林笑由衷地說:“殿下能想通此事,真是太好了!”
  林笑淡淡一笑,端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茶。暗道我不答應也不行,怎麼樣都走不了了。
  正在這時,百里回雪匆匆走進來,說:“主子,老主子有事叫您去呢!”
  “唔!”百里青鋒立刻站起來,向林笑微笑著說:“那我就不打擾殿下了。”
  “將軍好走。”林笑吹著盞中的茶葉,淡淡敷衍一句。
  百里青鋒忍不住留戀地看了他一眼,苦笑一下轉身走了。
  “殿下,您需要儘快離開蕭地,回到大昊。”礫岩看著林笑,沉聲說:“一有機會,我們就必須快走!”
  林笑歎了口氣,站起身子,望著高高的宮牆,“談何容易……”
  “現在蕭國的緊張局勢一觸即發,表面上看是只有蕭乾他們一股反抗勢力,其實暗潮之下波濤洶湧,從蕭國亡國前各種勢力便已經各自囤積實力,招兵買馬,準備在亂世裏爭奪一片自己的天下,如今屠龍關內那一夥只是做了出頭的椽子,他們一勝利,就會有更多的勢力蜂擁而起,加入他們的隊伍。”礫岩沉聲說。“這個時候,就是百里家也不會閑著,看昨日那場水軍表演,便知道他們家族這千百年來的積累,其實力已經足以與一國對抗,而且,那百里旌風根本就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從他裝病招百里青鋒回來到現在,局勢一天天惡化,明顯可見他們百里家是有些別的打算,不能冒險讓百里青鋒這個家族之長滯留在炎都為質,為此他們連百里青釗和百里青銳都舍了,一下子派了兩個核心子弟去了炎都,換回了百里青鋒和您……”礫岩歎了口氣,說:“雖說百里青鋒與您的瓜葛似乎斷了,但是現在看來,我們的處境更危險了。”
  “沒錯。”准提也沉聲說道。“殿下阿,您若是不能成為百里青鋒的人,他們很可能就要把您扣留在此作人質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們若不離開,陛下就會始終投鼠忌器,給與百里家喘息之機!”鷹鋒也跟著說。“殿下,據我們估計,這幾日,陛下就會派出六殿下親征,到時,陛下一定會想出辦法,給咱們找到機會與六殿下會合!”
  “嗯,我知道了!”林笑點點頭,看著他們四個,慢慢說:“只要妳們覺得時機到了,我們就逃走!”
  “是!”四人全都露出大喜之色。齊聲答是。
  
  “龍煊燁讓我們支援西南軍和桐城糧草人馬?”百里青鋒一把將手中的聖旨扔到書案上,嗤笑一聲,“他好高明的算計。”
  “我們得給阿……”百里旌風冷笑著說,“不光要給,還要多給呢……”眯起眼睛,“這樣他對咱們才能放心點。”
  “龍麒賢應該很快就到了,他的命令居然是即使把蕭國變成焦土,也要征服,嘿嘿,看來龍煊燁是真的急了哪!”百里青鋒也冷笑著說。“龍麒賢以前在北朔邊境就曾經幹過屠城的事,現在北朔人最恨的還是龍麒賢,叫他‘戰鬼’,現在他得到了龍煊燁的命令,還不再次製造屠城慘劇,把蕭地的百姓逼上絕路?”
  “是呀……”百里旌風搖著頭,說:“龍煊燁這次出了個昏招呢!”
  “果然太想要什麼東西,就會急於求成,製造恐怖,最終被逼入絕境的百姓會瘋狂地反撲,以求得生存的權利……”百里青鋒淡淡說道。“龍麒賢會讓那些本來散亂的勢力團結起來對抗他們呢……”
  “這是件好事啊!”百里旌風微笑著說。“天下越亂越好……越亂越好啊!”
  百里青鋒也笑了,說:“渾水才好捉魚。”站起來看著沙盤,面上現出沉凝之色。“最好蕭乾他們攻破桐城,這樣大昊控制的整個西方一片就都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唔……”百里旌風也站起來,走到沙盤前面,和百里青鋒一起看著沙盤,凝神思索。
  “稟告主人,白鼎臣到了清風鎮,現在似乎打算向我們武陽來了!”百里回雪匆匆拿著一封傳書奔進來。
  “什麼?”百里旌風一愣,站起來接過百里回雪手中的傳書,面色一沉。將手中的傳書遞給百里青鋒,說:“看來白家那小子來者不善,必是有些打算的!”
  百里青鋒垂首看完傳書,隨手把傳書捏成一個紙團,扔進了筆洗裏。
  “哼,他的目的無非是兩個,一,刺探我們的動向;二,想辦法把麒光殿下騙走。”百里青鋒冷笑一聲,“就他那點鬼主意,還想瞞過我?”
  百里旌風看著百里青鋒,微微一笑,說:“妳能看透就好。”
  “他不足為慮。”百里青鋒淡淡說。“但是我擔心他拖殿下下水。”
  “妳放心吧,我會派人專門保護麒光的,妳專心對付大昊的人就是!”百里旌風拍拍百里青鋒肩膀,微笑著說。
  “謝謝祖父!”
  
  “父皇又把大皇兄放出來了……”麒玉忍不住歎了口氣。“父皇的心思還真是難測。”
  “我猜,父皇是對我有些不滿。”太子搖頭歎了口氣。
  “我覺得太子哥妳多慮了。”麒泰看著太子說。“父皇此舉不似有這般簡單。”
  “不管怎樣,父皇到底沒有過多責備淳于大帥和盧大帥,而且,還是委派了六哥出征,大皇兄自己雖然不被禁足了,但是他的人馬全都在大理寺的監牢裏押著呢,一個都不會被羅大卿放過,他指靠的只能是軍中那少數幾個支援他的人,想要翻身,幾乎是不可能的!”麒泰繼續說。“太子哥妳不必多想,父皇或許只是迷惑一下那些人罷了。”
  眾人聞言都點了點頭。
  麒賢忍不住歎了口氣,說:“看父皇的意思,此戰必須速戰速決,而且不可考慮其餘,僅僅追求勝利。”目中現出一絲寒意,冷聲說:“我現在已經不能考慮過多了。九弟,妳這幾日辛苦些,儘快備齊糧草,戰機稍縱即逝,快一天就多一份勝算,就能少死一些人!”
  “我知道,妳放心吧六哥!”麒泰看著麒賢,輕輕頷首。
  “唔!”麒賢看著麒泰,點點頭。
  “不要屠城。”太子忽然說。“屠城只會讓百姓倒向叛軍。”
  “我沒有時間收買民心了!”麒賢皺著眉頭說,“只要反抗不是太厲害,我儘量吧!”
  “父皇最善戰謀,他都認為此時不可拖遝,不可懷仁,六哥也不能不盡力而為。”麒玉忍不住插嘴說。“反正又不可能把人全殺了,只是殺雞儆猴,太子哥妳不用太為難。”
  太子看著他們,苦笑一聲,“不是我婦人之仁,只是我擔心物極必反,屠城會造成更堅決地抵抗。”
  “我同意太子哥的話!”麒泰趕緊說。“六哥,屠城不是辦法,太子哥的擔心和我一樣。”
  麒賢看著他們,忍不住說:“妳們怎麼就認定了我會屠城呢?都說了上次那回是因為我失控了,我都跟師傅保證再也不會犯了。”說著面上現出一絲鬱鬱之色。眾人看著他臉色,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龍煊燁看著麒正和賀蘭端凝母子在太后面前有說有笑,逗得太后很開心,面上也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母后,孩兒還有些緊急的政務要處理,就不陪伴母后了,呵呵呵。”龍煊燁向太后告了罪,看著賀蘭端凝和麒正說:“妳們母子在此替朕好好陪陪母后吧!”
  出了慈明宮,六出說:“陛下,白鼎臣去了武陽。”
  “……”龍煊燁沉下臉,說:“他還真是不死心……”
  “他現在是能抓住多少就抓住多少,一定不會放過殿下在武陽這個機會的!”六出說。“礫岩他們現在都很小心,會好好保護殿下的。”
  “這個我倒是不擔心,他們這麼多人要是連寶寶都保護不了,就全都死了算了。”龍煊燁不高興地說。“白白修煉了這麼久,居然一個個的束手縛腳。”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六出歎了口氣,“連您都束手束腳,就不能怪他們了。”
  “真是的……”龍煊燁憤憤呼出一口氣。
  “小寶自己在雪界一定呆煩了,我們快點回去吧!”六出已經開始焦急地催促龍煊燁了,龍煊燁看著六出,暗暗悲歎,六出現在心裏只有小麒麟,什麼都不在意了。
  二人剛進雪界,就見小麒麟興奮地奔過來,一頭撞進六出懷裏。
  “哦,小寶……乖小寶……自己呆煩了吧?是不是很寂寞啊?我給造幾個小夥伴一起玩兒好不好?以後我們不在,妳們好好玩兒啊……”六出抱著小麒麟,樂顛顛地哄著。
  龍煊燁匆匆走到影照池邊,看著影照池,忽然驚叫了一聲:“壞了”!
  
  沈廷芳和孟安良坐在麒賢面前,面色都有些不自在。
  “王妃情況怎樣了?”麒賢關切地說。“怎麼就這麼一會功夫就連續吐了十幾次?她最近都這樣,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習慣我們這邊的飲食,還是水土不服,傷了腸胃……”
  “啟稟王爺,王妃這病……”孟安良沉吟了一下,選擇了一下措辭,看了沈廷芳一眼,見沈廷芳面色矛盾,不由滯了一下。“這個……”
  “到底是什麼病啊?”麒賢忍不住皺起眉頭,說,“有話就說吧!別吞吞吐吐的!”
  “王爺,那老朽就直言相告了!請您不要怪罪老朽!說實話,王妃根本就沒病!”孟安良大聲說,“她……”
  “咳咳咳咳咳……”沈廷芳一陣劇烈的咳嗽,把孟安良的話堵在了口中。
  “王爺,王妃這病要說不是病也不對,咳……”沈廷芳淡淡說道,“其實王妃呢,是得了一種罕見的疾病,叫做‘胎瘤’,她肚子裏有鬱積的戾氣糾結成團,漸漸化成了毒瘤,就在她腹中慢慢長大,要想根除此瘤,必須吃藥!”
  “沈兄,妳是說……”孟安良面色大變,看著沈廷芳,沈廷芳卻沖他使了個眼色,說:“孟兄,妳不要擔心此事會影響六王爺出征的心情,只要照單抓藥,定會將毒瘤打下去的,咱們見這種病雖然不多,可也不是沒有經驗,還是實話實說,讓王爺放心才是!”
  孟安良閉上嘴,訕訕地笑道:“是,是,我糊塗了。沈兄說的對。”
  麒賢聽著二人的對話,臉上漸漸沒了表情,默然不語。
  過了一會,麒賢驀地一笑,站起來對二人說:“那就有勞二位了!”
  “不客氣,不客氣……”二人一起站起來還禮,臉上卻都現出苦澀笑意。
  麒賢命人封了銀封送二人走了,管家龍十三忍不住說:“爺,這二位沒說實情。”
  “去,到街上找個盲醫過來給王妃診病!”麒賢淡淡地說。
  “是。”龍十三立刻應道。
  
  曲靈煙躺在榻上,疲憊地歪著頭。
  不一會,龍十三又領著個大夫走了進來。
  “主母,您再忍忍,讓這位大夫給您看看……”龍十三恭敬地說。
  曲靈煙閉上眼睛,慢慢把手腕伸出紗幔。
  盲醫把手指搭在曲靈煙手腕上,不住地翻著眼白。
  過了一會,縮回手去。
  “奴才告退,請主母好好休息。”龍十三拉著瞎子,慢慢退出了屋子。
  曲靈煙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等她睜開眼睛時已經是深夜。
  麒賢滿身酒氣地站在床邊,看著曲靈煙,眼珠泛紅。
  “妳回來了?”曲靈煙輕輕把身子往裏挪了挪。
  麒賢一把撈住她的手腕,一陣劇痛從手腕上傳來,曲靈煙忍不住痛呼一聲,“妳抓疼我了!”
  麒賢瞪著她,眼睛裏幾乎都要冒出火來了。
  “妳……妳醉了……”曲靈煙忍不住往後縮了縮。
  麒賢盯著她的小腹,猛地把她拉近自己,緩緩把手按在她的小腹上……一團紅色的光聚攏在麒賢掌底,麒賢看著曲靈煙,咬著牙,一字一字說:“妳懷了誰的孽種?說!”
  曲靈煙看著他,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小腹,顫聲說:“不要……妳不要……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麒賢瞪著她,目中神色變幻,一時悲憤一時傷心一時矛盾一時溫柔一時又是絕望,但是掌底的紅光卻漸漸散了。
  “麒賢……”曲靈煙看著麒賢,慢慢流下淚來,“對不起……”
  伸出手想要觸摸麒賢的臉,麒賢卻猛地退後,直直地盯著她,說:“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這樣還要嫁給我?……妳真讓我噁心……”
  一步步退後,眼中裝滿的卻是深深被傷害的表情。
  “麒賢……”淚洶湧地順著曲靈煙的臉滑落,顫聲嬌了一句,麒賢卻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乓”地一聲被麒賢關上,曲靈煙坐在榻上,怔怔地流著淚。
  紅燭畢剝一聲,爆出一個燭花。
  
  富貴賭坊的人看著一個高大的黑衣青年提著一壇酒,一邊走一邊喝,搖搖晃晃地走進門,所有想要攔截住他的人都被他一巴掌抽到一邊去。
  黑牡丹站在賭臺上,看著麒賢跌跌撞撞走向自己,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黑牡丹覺得心臟隨著他越來越接近,跳得越來越快!
  終於,他站在她面前,把酒罎子墩在賭臺上,看著黑牡丹,嘿嘿一笑,“嘿,我想要妳……”說著,一把將黑牡丹扯進懷裏,一下子吻住她的唇。
  四周的人倒抽一口涼氣,全都傻眼地看著他們二人。
  很久之後,麒賢放開黑牡丹,隨即一把將黑牡丹抗在肩頭,跌跌撞撞地走向門外。
  “那人好像……威烈王爺……”眾人切切私語。
  黑牡丹被麒賢扔在馬車內,看著麒賢一頭栽在坐椅上,黑牡丹忍不住說:“妳怎麼了?”
  “她……懷了……別人的孩子……”麒賢呐呐道,“她……還嫁給我……”
  話剛說完,麒賢就一頭歪在坐椅上,呼呼打起了呼嚕。
  黑牡丹忍不住歎了口氣,坐到他那一邊,將他的頭抬起來放在自己腿上,又幫他把領口解開一些,麒賢咕噥了一聲,繼續睡著。
  黑牡丹輕輕摸著他的臉,靜靜說:“她對妳不公平……可是妳這樣子來找我,對我也不公平呢……妳知道麼?……可是我沒法拒絕妳……因為我喜歡妳。”
  輕輕撫摸著麒賢的唇,“先在愛情裏繳械的那個,就沒有保全自己的餘地了……所以,就算妳對我不公平,我也只好接受。妳是傻子。我比妳還傻。”
  附在他唇上輕輕一吻。
  “龍麒賢,妳也是個渾蛋。”黑牡丹輕聲說。
  


第八十九章 荊棘王冠

  他看到自己在幽暗的曲徑中回到久違的秘境。終年覆蓋皚皚白雪的高山,咆哮的北風裹挾著粗礪的雪打在臉上。滿川碎石,被大風吹著翻滾。高大的青松被雪壓得垂下枝條,時不時傳來一兩聲枝條斷裂的脆響。他在風雪中跋涉,雪沒過膝蓋。朔風刀子一般割著臉,生疼。鼻子被凍得發紅麻木,他看到高高的山頭出現在視線中。此時才想起自己攀登的目的——僅僅是登上山頂。
  山的另一邊有什麼?他不知道。
  於是他手足並用,艱難地爬上山頂。山頂的風更勁急。他的大氅在風中呼啦啦作響。
  山的那一頭沒有別的。
  只有一座被大雪掩埋的大城。
  高高的城牆用青石搭建,巨大的城門用粗重的松木製成,他認得那座城——那座城的名字叫白山城。
  那一年他用了整整六個月攻打這座孤立無援的城市,這座城市的抵抗那樣堅決而瘋狂。他們每天三次發動進攻,射向城中的箭足以將這個城市中最大的廣場堆滿。當他們攻下這座城市的時候,看到的是滿目瘡痍的一座城,每一家的門板都被拆下做了工事,每一家的房頂、牆壁都有無數被箭射穿的孔洞。沒有一粒糧食。街上甚至能看到餓死的老鼠倒地斃命的屍體。
  死在這座城下的士兵的屍體高高地堆積在城外,城內也挖了不少大坑,城中的士兵的屍體也鋪滿了那個坑。
  那天進城的時候,他的副將董躍悲傷地看著這個城市,說:“就為了這麼一座城,我們打了六個月,死了這麼多人……最後只剩下一片殘破的廢墟。”
  他沒有說話。自顧自騎著馬走在滿目瘡痍之中。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
  看到的一切讓他想要嘔吐。於是他下了馬,站在一戶無人的房屋前面,驀地透過無遮無擋得木窗看到屋內的炕上躺著一排乾枯的屍體。有大人有孩子。大團大團因腐爛而掉落的頭髮堆積在地上,他再也忍不住,扶著牆開始劇烈地嘔吐。
  這時候傳來一聲尖銳的刺響,那是報警的警哨,有士兵遇到了抵抗,這座城裏還有人在反擊!
  他跳上馬背帶著人奔向警哨傳來的方向,看不到任何人,地上只留下了剛剛還在悲歎的董躍的屍體。董躍的眼睛還大睜著,看著頭頂那陰霾得似乎立刻便要刮起暴雪的天空。幾個年輕士兵的屍體橫七豎八倒在董躍身邊。
  他跳下馬,輕輕伸出手,幫董躍合上眼皮。
  站起來,看著遠方的城牆,很久很久沒有說話。
  沒有人敢打擾他。所有人都看著他,等他下命令。
  “屠城。”當他轉過頭來的時候,眼裏只剩下一片不見底的灰暗。
  “毀掉吧……全都毀掉吧……”聽著城中各處傳來的哭喊與廝殺聲,看著升騰起來的火光,他喃喃自語。
  “全都毀滅吧……”他孤獨地騎著馬,走過城門。
  全部毀滅了。
  這座城死掉了。在那麼激烈地活過之後,這座城徹底滅亡了。
  屠殺過後的士兵臉上帶著麻木而瘋狂的表情。注視著熊熊燃燒的大火,他忽然覺得身上不那麼冷了。
  這座城市成了一堆巨大的篝火,給屠殺者帶來了溫暖。
  
  他看到自己在滂沱的雨水中行走。跌跌撞撞。腳下是泥濘和裸 露出地表的山石。不斷地妄圖把他摔倒。
  冰冷的泥水早已濕透了褲腳,灌進了靴子。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身體已經產生了肌肉麻痹的感覺。如同被掏空的瓶子,力量隨著雨水一絲絲流逝。鎧甲外是冰冷的雨水,鎧甲內是蒸騰的汗水。不能停下來,停□溫就會迅速地流失,讓人冷的渾身哆嗦。終年被潮濕浸染的原始森林,霧氣濛濛地蔓延蒸騰,即使在大雨中,也不讓人的視線看到更遠。枝葉遮蓋著天空,沒有一絲光亮透入。滿耳是雨打樹葉的聲音……劈啪不絕。
  雨水順著他的眼睛,流過整張臉。
  他如同困獸一樣在陰森的樹林中前進,前方有巨大的水聲,指引著他向前。
  那是一條江!
  一條奔騰的大江!
  江水湍急,繞過他站立的山崖,洶湧地奔向大海。
  他站在空寂的山崖邊,身後就是那片巨大的原始森林。
  大雨嘩嘩地下著,江對面可以看見一道雄偉的關卡。
  不計算代價,不計較後果,一定要攻下!
  心中有個聲音這樣說著。
  那座關卡那樣雄偉地矗立在面前。
  將他與那道關卡分隔開來的江水歡快地在腳下奔淌。
  可在他眼裏,那不是江水,那是年輕的將士們血管裏湧出的鮮血……通向那座關卡的路上,鋪滿了骸骨。
  他的心中滿是絕望,他伸出手,但觸手可及的全是荊棘。
  
  黑牡丹看著麒賢。
  他在睡夢中仍舊皺著眉頭,臉上的表情似是痛苦又似是絕望。
  天已大亮。
  打開窗戶,街上已經有人在叫賣早點。
  
  他睡著的時候會把身體蜷縮起來,如同一個躲在母親子宮裏的孩子。
  即使睡著了他的眉也緊緊地皺著,任她怎麼抹也抹不開。
  他的胸口有幾處刀傷。
  揪結出猙獰的傷疤。
  她的手指在疤痕上輕輕劃著,感受到那曾遭到傷害的皮膚下血脈的搏動。
  他的臉上有著輪廓剛硬的五官,醒著的時候總顯得警醒而冷酷,似乎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人進入他的內心。抵達他心靈的途徑絕對不會是一片坦途,因為那深藏在冰冷下的心路過於曲折和崎嶇。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進他心中的。正如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接受了這個男人。
  或許上天註定他們互相吸引,見到他的第一面,她就忘不掉他眼睛裏那抹淡淡嘲弄似的笑意。她知道他沒在笑別人,他在笑自己。
  笑自己那宛若困獸的命運。
  
  麒賢睜開了雙眼,看著眼前有些刺眼的陽光。
  伸手擋住了眼睛。
  漸漸適應了之後,他看到黑牡丹坐在窗前,用一把紅色的大木梳慢慢梳理著長髮。她的發很黑很密很長,垂下來如同一匹黑亮的絲緞。
  呆呆注視了她很久,他慢慢想起自己昨日吻了她——在眾目睽睽之下。
  但她沒有拒絕,並且跟他來到了這處外宅。
  而他不覺得自己犯了錯。看著她的時候他覺得她才應該是他的妻子。
  所以,不想說對不起。不想解釋。
  只是站起來,穿上衣服,洗漱。
  她走過來幫他整理腰帶。自然而然。如同所有平凡普通的夫妻早上起來會做的那樣。
  他看著她,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臉頰。
  她的發已經盤成了光滑的髮髻,用一根雪白的牛骨簪別住。
  他看著她,慢慢解下腰間懸著的一個小小繡囊。
  繡囊已經很舊,上面繡著的是一個小小的麒麟,墜著兩顆指甲大的珍珠。
  把繡囊遞在她手裏,他輕輕抱了她一下,說:“等我回來,我們成親。”
  她點點頭,沒有多說。
  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說,等他從蕭國回來,他們就成親。
  他走之後,她坐在視窗打開繡囊,看到裏面一小簇嬰兒的胎髮,還有一小張已經很破舊的黃色平安符。
  淚水忽然就衝破眼眶,止也止不住了。
  
  小麒麟把頭耷在龍煊燁懷抱裏,眼睛裏有些失落。
  龍煊燁和六出看著影照池,各自歎了口氣。
  “賢兒這孩子……”龍煊燁搖搖頭,“好歹得讓曲靈煙把小寶生出來才成。”
  “嗯,沒錯。”六出皺著眉頭說,“沒想到六殿下這麼快就發現了。這下曲靈煙就危險了,不過看他昨日既然已經放過了她,今後應該就不會再對她下手了吧?”
  “……”龍煊燁皺著眉思索了一番,說:“還是得保護一下曲靈煙才成。賢兒馬上就離開炎都了,生產之前絕對不可讓他回來……”
  小麒麟在龍煊燁懷裏換了個姿勢,又歪向另一邊,自從昨日麒賢差點把曲靈煙腹中的胎兒打掉之後,小麒麟就一直情緒低落,垂著頭耷拉著耳朵,大眼睛裏全是憂鬱。
  六出和龍煊燁察覺到它低落的情緒,也十分心疼。
  龍煊燁抱著小麒麟,又是摸腦瓜,又是貼臉,又是不斷放麒賢的畫面給小麒麟看,六出也拿著各種新鮮的零食給小麒麟吃,可小麒麟就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懨懨地靠在龍煊燁懷裏,什麼也吃不下。
  “這可怎麼辦啊?小寶好像受打擊了。”六出從龍煊燁懷裏把小麒麟抱過來,一個勁地哄著。
  龍煊燁無奈地看著他倆,轉頭看著影照池,心說它連話都不會說呢,一個勁就會顧著它那點小傷心,倒要把我們倆大人給折騰死了。
  
  太子和麒玉剛從戶部出來,一個北朔人就迎上來,恭謹地遞給太子的隨從一張繪著蘭草的便箋。太子接過來看了,默然將便箋揣進懷裏,隨後對麒玉說:“老七妳先去兵部吧,我等下過去。”
  麒玉訝然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說:“那妳快點過來啊。”
  太子點點頭。
  看著麒玉一行人去遠了,他才上了馬車,說:“去東城隍巷。”
  
  林笑在災民點裏指導著幾個醫官給百姓治病,忙得滿頭大汗。
  不少災民因為一路逃難,都生了足瘡,還有一些人因為饑餓嚴重地營養不良。
  很多孩子都存在著各種各樣的病狀,少有活蹦亂跳一點事都沒有的。
  而且昨日還有一個老婦因為患了瘧疾去世。
  今日整個災民點都緊張起來,林笑開始給眾人派發蚊帳蚊香,同時又派人通知百里青鋒等人在武陽居民裏普及防疫知識,分發蚊香蚊帳等物。
  一時間,整座城都忙亂起來,眾人爭相採購蚊香蚊帳,還有許多商人開始囤積這些物資。
  而林笑這一路上發現沿江分佈著豐茂的黃花蒿,此時便讓百里家族的人去收割蒿草、並請百里旌風出面,劃出一大濕地專門用於種植黃花蒿。百里旌風十分痛快地答應了,不到一會功夫就派人來通知林笑去看那塊特別開闢出來的濕地。林笑帶著礫岩等人專程去了一趟,驚奇地發現那片濕地足有兩個大型城鎮那麼大,種出來的黃花蒿只怕供應整個蕭地都夠了。
  上鄴上下都開始開展轟轟烈烈的滅蚊行動,林笑這一日忙得腳不沾地,又要給病人看病,又要指導醫官,又要普及防疫知識,又要視察各處控疫設施的準備情況。
  而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來,又發現了四個人出現打擺子的症狀,其中一個八歲左右的兒童還出現了典型的惡性瘧症狀。發病長達一夜,再次發作的中間間隔幾乎只有一刻鐘,劇烈嘔吐頭痛,抽搐不止,嗜睡,高熱……林笑看著那個孩子,幾乎可以肯定他得的是腦型瘧疾。到了下午之後那個孩子幾乎已經全身出現血點,黃疸症狀明顯。肝脾應該已經腫大。看著孩子父母悲慘的眼神乞求地看著自己,林笑低下頭,無力地吩咐礫岩:“再給孩子灌一碗藥吧……”
  那藥是黃花蒿煮制的,對別的類型的瘧疾還有很明顯的效果,可是對腦型幾乎已經無效。若是此刻可以給孩子輸液,或許還能有救,可是現在手邊什麼都沒有,林笑只能呆看著小孩掙扎著滿滿死去。
  “殿下……”礫岩看著面色蒼白的林笑,輕輕說:“您還沒吃飯呢,趕緊去吃點飯,休息一下吧。”
  林笑點點頭,慢慢走出門去。
  從昏暗的室內陡然走到外面,耀眼的陽光晃得林笑一趔趄,差點摔倒,要不是鷹鋒扶了他一下,他可能會摔個大跟頭。
  鷹鋒和准提扶著林笑坐在路邊的臺階上,准提打開腰上掛的水壺,遞給林笑:“殿下,喝點蜂蜜水吧。”
  “嗯……”林笑接過水壺,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隨即嗆得咳嗽起來。
  “殿下,急也不是辦法,現在我們缺藥缺人手,您現在不能光顧著救人,您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就算不眠不休,也救不來所有人啊!您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多培養點人手幫您吧!”
  林笑無奈地點點頭。費力地笑了一下說:“好。”
  
  百里青鋒看著白鼎臣,二人坐在馬上,各自一抱拳,面上全都露出模式化的笑容。
  “真沒想到,白大人居然會大駕光臨我們小小的武陽,難得啊難得,下官榮幸之至。”百里青鋒笑嘻嘻地看著白鼎臣,說。“白大人可是奉陛下之命,前來督導武陽抵禦叛軍的?”
  “哪里哪里,下官奉皇命出任招討使,主要任務不過是安撫百姓,救濟災民,並無一絲一毫督導軍務的職責。百里將軍不要多心才是。”白鼎臣笑眯眯地說。
  “哦,既然是安撫百姓,救濟災民,白大人應該直接渡江去西南啊,怎麼倒轉路專程到我們上鄴這種小地方來了?”百里青鋒眨巴著眼睛,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說。
  “我還以為將軍大人已經知道了屠龍關的事情呢,如今西南軍被蕭乾的軍隊劫了糧草,只能退至雙鯉郡。因此上去往西南的路途也被截斷,我想渡江去也不可能了,只有托庇百里將軍蔭下,從上鄴轉路去災區了。”白鼎臣看著百里青鋒,笑笑地搖著摺扇說。“而且下官也聽說,百里將軍建成了一個災民聚居點,現在收容了近萬災民在城中,不光管吃管住還管控疫,十四殿下還親自任職醫生,在災民點中為災民看病?”
  百里青鋒笑笑地看著白鼎臣,一言不發。
  “我帶了不少大昊的醫官,大家聽說十四殿下在此很辛苦,一致同意來此地幫殿下分憂,而下官也想好好參觀一下百里將軍的偉大創舉,取取經,以後好照樣去做。”白鼎臣笑呵呵地看著百里青鋒,悠然說道:“今日賤足踏貴地,不知百里將軍歡迎否?”
  百里青鋒看著他,驀地仰天大笑起來,半天才擦擦笑出來的眼淚,看著白鼎臣說:“白大人蒞臨指教,武陽舉城歡迎!請!”一提馬韁,讓開道來。
  白鼎臣笑著一拉馬頭,緩緩行至百里青鋒身邊,“百里兄,這些日子要叨饒了!”
  “不客氣,不客氣!”百里青鋒堆著滿臉笑容,看著白鼎臣笑答。
  
  麒賢縱馬在禦馬監空曠的草場上賓士,麒玉騎著一匹棗紅馬,看著麒賢策馬狂奔的桀驁身影,臉上顯出一絲矛盾。
  “王爺都換了三匹馬了……”麒賢的貼身護衛坎虯喃喃道。“看來王爺心中是有決斷不下的事啊……”
  麒玉歎了口氣。
  這時太子匆匆趕來,麒玉回頭看著太子,“妳總算來了,六哥都換了三匹馬了,也不知道又犯了什麼心病了。”
  太子被麒玉明亮的眼睛看得心裏一緊,臉上不由顯出一絲狼狽,“是嗎?是不是在想作戰計畫阿?”
  麒玉搖搖頭。“不像。”
  這時候麒賢忽然慢慢放緩速度,停了下來。
  接著慢慢向眾人行來,看著太子,說:“三哥妳來了?”
  太子點點頭,說:“剛來。”
  麒賢微微一笑,風吹起太子的衣袂,正在微笑的麒賢臉色忽然一變,過了一會才恢復原狀。看著太子說:“今兒怎麼遲到了?”
  “突然有個約會,不得不去。”太子看著麒賢,面色不變地道。
  “難怪。”麒賢看著太子,面上顯出一絲古怪的笑容。
  “禦馬監裏現有的馬匹不足十萬,而且還多為輜重馬。”麒賢轉過臉去,不再看太子,指著草場上散放的馬群說。“看來還要從各地徵集馬匹。只能從東大營軍馬場調馬了。”
  太子點點頭,“我這就派人去向父皇討權杖。”
  麒賢望著面前起伏的草浪,緩緩說:“馬倒不是關鍵,關鍵的問題是渡江的舟楫,現造船明顯是不趕趟了,只能從當地徵用調集,可是經歷了這半年的戰火,能倖存下來的渡江船隻一定很少了,而且我們的人又不熟悉峽江的水道……所以,我需要百里家的水軍加入進攻。”
  太子和麒玉全都一愣,隨即說:“那,我們去跟父皇商議一下吧!”
  “三哥妳和七弟一起去見父皇,把我這個意思跟父皇說一下,我還要視察幾個軍營。就不去面見父皇了。”麒賢淡淡說。
  “好。”太子立刻痛快地答應下來,和麒玉一起走了。
  看著太子的背影,麒賢的目中閃動起激烈而複雜的情緒。良久才平息。
  這時一個穿著土黃色短打的青年走過來,對麒賢單膝跪下。“奴才夏暉叩見主人!”
  麒賢掃了他一眼,“什麼事?”
  “十三大人命小的送信來給主子!”說著低頭呈上一封信。
  麒賢打開看完,默然不語。
  過了一會說:“知道了。”將信揣進懷裏。揮了揮手。
  眺望著遠處的天空,麒賢平靜地說:“回去告訴十三,把太醫開的藥倒了。王妃不需要吃藥。”
  “……是。”
  遠處天藍草碧。一片美好的景象。
  麒賢卻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冷。
  他在太子身上聞到了曲靈煙特製的蘭花香油的味道。
  龍十三告訴他,曲靈煙儘早去了東城隍巷一處隱秘的宅子,而她見的人居然就是太子!整整三個時辰……他們在一起談了什麼?他們有什麼話需要談三個時辰?
  麒賢慢慢握緊拳頭。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信任誰。
  玉兒知道太子去見曲靈煙麼?他一直跟在太子身邊,不可能不知道吧?為什麼連他都瞞著我?麒賢緩緩閉上眼睛,驀地裏仰天大叫。
  “啊~~~~~~~~~~~~~~~”
  瘋狂的吼聲在草場上回蕩。
  麒賢的眼珠慢慢泛紅,“想不到,居然是妳……”
  揚起鞭子狠狠抽了□的馬一鞭,馬吃痛,立刻狂奔起來。
  耳邊的風聲讓麒賢的怒火漸漸冷卻,他的目中射出一股瘋狂而殘虐的凶光,“王座,有能者居之!麒正,麒浩,妳們都不配坐大統!”
  
  林笑淚流滿面地站在路邊,剛才,那個感染了瘧疾的孩子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模糊的視線裏出現了很多人。
  “殿下,您看誰來了?”百里青鋒的聲音老遠地傳過來。
  林笑抬起臉,木然地看著他們。
  他看不清。
  眼淚模糊了一切,所有人的五官都成了白乎乎的一片。
  “殿下,您怎麼了?”百里青鋒看清他的模樣,惶急地跳下馬背,跑到林笑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沒事。”林笑面無表情地搖搖頭,一顆淚珠跌落塵土。
  白鼎臣看著林笑,目光中閃過一絲驚訝。僅僅幾日不見,林笑就已十分消瘦,穿著有些粗糙的麻布衣服,形容憔悴。
  “殿下,下官給您帶醫官們來了!”白鼎臣下了馬,看著林笑,柔聲說。
  “啊……”林笑一下子把臉轉向白鼎臣,熱切地說:“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百里青鋒看著林笑臉上驚喜的表情,不由沉下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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