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伍文武
受:伍三思(青古)
番外八 唯一的光

我為什麼會把從前記得那麼清楚?清楚得就像是剛才才發生的?也許,因為這些回憶,我才能慢慢理解快樂這東西罷。快樂是什麼?是能讓我由心底感到一切都很美好的東西。
  九歲九個月二十八天。
  風清,月明。
  夜裏尿急,於是起來上茅廁。
  聽到義父房裏發出什麼細細的幾乎讓我以為是錯覺的聲音來。
  難道有賊?
  再凝神靜聽,果然有聲音。
  不可能啊,我家裏雖然是縣衙當差的,卻明明窮得打臘屁,何況義父身手了得,怎麼可能有人不長眼睛摸上我家來?
  於是屏了氣,在心裏念個躡身術。
  又在廚房門邊上摸了燒火棍子。
  我弓著身子摸到窗戶底下。
  伸出手,小心捅破窗戶紙。
  湊上眼,就著灑進房裏的月光一瞧。
  噗!
  師父,師父的師父,道爺爺,我不是有意的。
  義父竟然在很低聲的念著誰的名字,一面弓著身子手握著自己的陽物上下急速滑動。
  我被火燒了屁股一樣,沒尿了,趕緊回房躺著睡覺。
  結果。
  “三思,你到底怎了?”
  “沒……啥也沒……”
  “真的?”
  “真的……”
  “為何我覺得你躲躲躲閃閃藏了什麼?”
  “……沒有……”
  “難道背著我又犯病了?”
  “不是……”
  “那到底怎了?”
  “我……我……我,我夜裏沒憋住,尿在床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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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歲十一個月。
  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滿地的死傷當中,我被打劫的強盜抓住了。
  “把刀放下,叫你那些手下離遠點,否則,老子宰了這小鬼。”
  “放了他。”
  “他媽的,沒聽到老子的話?”
  我脖子突然就涼涼的痛。
  “三思!”
  “三思!”
  “好,我們放。”
  “伍頭,你還楞著幹什麼?三思在他手裏,你先放下刀。”
  義父不動。然後臉皺起來。
  眼裏有精光,竟然有扭曲的猙獰感。
  “別……你再過來,我就宰了他!”
  脖子更痛了。
  “你……”
  眼前白光一閃,我脖子上涼涼的刀就掉在了地上。
  身後有重物倒在地上的悶響。
  “三思,你沒事吧?”
  “我沒事。”
  義父突然死命抱住我。
  “哇,伍頭,看不出你這會真情流露了。”
  “三思,你把你義父給擔心的。”
  “正是,我們都快被嚇死了。”
  “好了好了,伍頭,你還是快鬆手吧,三思脖子上的傷還要包紮呢。”
  “伍頭,伍頭?”
  “伍頭!你還不鬆手,三思就要沒氣了!”
  我看到義父快速鬆開的手,竟然有些顫抖。
  我轉身就跑。
  身子一輕,就被只大手拎住脖子提了起來。
  “義父……我再也不敢偷偷跟來了……”
  “伍頭,算了,不要和三思計較了。他脖子上還在流血呢。”
  “正是。算了算了,伍頭,三思已經知錯了。”
  “伍頭,你就饒了三思吧。”
  然後。
  義父誰也不理,鐵青著臉,拎著我回家上藥,足足五天沒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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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歡回想三思,每天都想起他的點點滴滴,是件多麼美好的,讓我心裏漲得滿滿的痛得發抖卻又甜蜜的事。
  十歲一個月又二十八天。
  夜時起來給三思蓋被。
  還未出門,便聽到他房裏有聲音。
  於是我提了氣,用上輕功。
  偷偷把窗戶點破了一點。
  三思點了燈,把三面燈罩塗成了黑色,只有自己面對的一面仍是白的,透出不大的燭光。
  三思的手裏,拿著針和線,還有獐毛皮子。
  連了幾針,三思便很小聲的叫了一聲:“喲喲喲。”
  然後把手放到嘴裏吸。
  我又悄悄離開。
  於是我留心三思的手,每天都會添上一些紅點的針眼。
  過了三天。
  夜裏吃過飯,我去洗碗。
  擦淨手後,轉身就看到三思站在面前。
  手裏,捧著我那晚看到的獐毛皮子。
  “義父生辰快樂。”
  三思把毛皮遞到我面前。
  打開來一看,是件皮毛背心,針線縫得結實工整。
  一試,正好一身。
  後來。
  三思有天問我:爹,我記得給你做了件毛皮背心,是不是穿不得了?我再給你做件。
  我點頭。
  其實那件背心,我捨不得穿,都很小心的疊在枕頭邊,白天用被子掩了,晚上,拿出來放在懷裏摟了。
  三思,我何其有幸,能有你在我身邊……
  三思,三思,我的……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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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思十歲三個月又八天。
  去給三思的湯水里加藥。
  三思懶洋洋的坐在木桶裏,手支在桶兩邊,腳架在桶邊邊上一搖一晃,嘴裏在唱:人生路,美夢似路長,路裏風霜,風霜撲面上……
  我咳了一聲,三思馬上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得水花四濺,在桶裏站直了低下頭去。
  我心裏好笑,提著藥罐走近去,眼睛卻離不開三思的身體。
  瘦瘦的,被藥水泡得有些黑的皮膚很光滑,胸口上,兩點小小的淡紅的乳頭嬌小潤澤。雖然隱隱顯出了胸口的骨頭,但卻看得我突然有些口幹。
  再往下些,腰很細,有些類似女子的彎曲。腿中間,暗黑的,表面皺皺的陽物正乖巧的垂著頭,小巧可愛,讓人想好好握在手裏把玩。
  我的心裏突然燃起了一把火。
  倒了藥,我跟三思說一聲,就施了輕功去萬錦樓。
  身下的女人呻吟著,我聽得恍惚,有些以為是三思。
  怎麼會是三思?
  我突然發覺自己竟然在想著三思而身體更熱得厲害。
  怎麼可能?
  我突然被人淋了盆冷水一樣清醒。
  然而一想到三思,身體裏又熱得更厲害了。
  於是,我掙紮了半天。
  還是在心裏叫著三思的名字,在要釋放時抽出那個長相都不記得的女人身體,泄在自己手裏。
  回到家,三思趴在桌上睡著。
  頭髮亂散的披著,遮了小半邊臉。
  我才一走近,三思就睜開了眼,有些不清楚似的揉著眼站起來。
  我抱了他回房睡覺。
  懷裏,三思小小的身子很輕,像羽毛一樣,卻很有彈性。
  三思,三思……
  我的……三思……
  我不能告訴你,如果你知道了,會怎樣鄙視我?會怎樣羞怒?會不會離開我?會不會再也不在我身邊?
  三思,我對你,竟然是這樣的感覺了?
  我怎麼能失去你?
  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我會好好的看著你,愛護你,所以,請你不要離開我,不要在給了我溫暖與光芒後讓我的世界變成一片黑暗……
  三思……


卷十三:正壯士、悲歌示徹。

第六十一章 戰火燎原

因為受傷太重,又經歷一番生死,我的身子經不起與漆漆黑這番痛哭,因此哭過便又昏了過去。
  待醒來,已經是兩天后,此後便不見郎青身影,只有漆漆黑日夜跟在我身邊照顧我。
  郎青住處現下細看,竟是個洞穴。
  像是被神力開鑿出來的光滑平整的黑亮石壁,被嚴實的鑲了一層柚木架,一直順著洞子延伸向洞外。
  架子上擺了不少奇怪的東西。諸如人的頭骨、像是殘破的書卷,還有生銹或殘缺的刀劍等。頂上的木頭裏,隔著一定的距離便嵌了一顆拳頭大小的一到夜裏便放出銀銀毫光的黑圓石頭。
  據漆漆黑介紹,竟是夜明珠。
  也正是痛苦都哭出來好許多了,我才看清,漆漆黑渾身漆黑的身上,竟傷痕累累,尖利的傷口在身上縱橫交錯著,沒有包紮,有些地方被黑毛遮了,伸手扒開一看,竟是傷到可見骨頭,可見是新傷。有些,則開始結疤了,像是日子早些的傷。而漆漆黑的尾巴,也被從尾巴根處截斷了,只留下一個剛剛結了黑痂的傷痕。
  漆漆黑,你的身體與心裏,到底受了多大的傷?
  這日精神好些了,我靠在床頭吃著漆漆黑端來的粥,突然想起來向他打聽如何與郎青結上關係的,那魈到底什麼來頭?
  漆漆黑自那日起,便不再嘴多喜言,像變了只鼠似的不太愛作聲。見我問了,垂了眼。我以為他並不想說,於是張開嘴想繼續吃粥,卻意外聽到他的聲音。
  “我受了尊上所托,招攬天下的妖怪,又安排他們藏身于宋宮裏,郎青便是應了召前來的。那魈,三思大人可知它為何能突然控制住尊上與您?只因它並不是應了召前來投靠的妖怪,而是尊上抽了自己的一半影子用法力揉合了皇陵裏的瘴氣化虛為實,因而有了自己的想法,卻是相當於尊上的影子分身的一種魔物了。比起我們,要不知要高級多少倍。”
  “漆漆黑,”我聽得眉頭一皺,奪了漆漆黑手裏的小勺,伸手把漆漆黑托起,放在膝上坐好。“我記得當時曾聽到他說你被青青叫去宮裏,然後便沒了蹤影。難道……”
  漆漆黑顯然不明白我的意思,直直的看著我問道:“三思大人,難道什麼?”
  “沒什麼,你繼續說。”有些地方,我還不是很明白,因此捺下性子,示意漆漆黑往下繼續。
  漆漆黑疑惑的看著我,頓了頓便又往下說去:“我接到尊上的信,說要和三思大人來宋宮,於是我便依了尊上的意思,把尊上要遣散眾妖的消息公佈了,那些妖怪便鬧得不可開交。我正要向尊上回信時,青青突然叫我去,說有要事要說與我,再稟與尊上。”
  “我一聽,便立馬去了。可見到青青,她卻只問我:三思大人為人如何?我不疑有他,當然老實告訴她說:三思大人不太愛作聲,人秀秀氣氣的,卻也從來不拿捏自己的身份,從未像其他妖怪一樣的輕視的眼神看過我。然後青青又問:尊上這次來,是與他一起的麼?我應了是。青青臉便突然青了,又變成白的,然後變成紅的,氣得像要把我撕碎一樣的看著我。我不知她怎的了,卻突然聽到那個魈的聲音在房裏響起。雖然只見過一兩次,可魈的聲音很奇怪,好像隔了很遠很遠說話似的,因此我對它的印象很是深刻。魈當時說:你看,我都這般說了,你還不信,現在有這老鼠親口印證,你恐怕還不知,尊上爭這天下,也只想與那伍三思長相廝守,不想爭這天下,也只因為伍三思說不要。在尊上心裏,你算得什麼?你不過是個過去罷了。”
  我把漆漆黑移到了手上,手艱難的支在膝上,與漆漆黑面對面聽它講那日的情形。
  “我一聽魈這話便怒了。我原本不過是只小老鼠,被其他老鼠欺負了往那床底下躲命,卻遇到尊上,不但給了我妖力,還讓我抬頭挺胸真正做了我連想都不敢想的的老鼠王,尊上的大恩大德,我便是死,也報不完的。因此尊上在我心裏,是神,是我全心全力要維護的神。我當時就氣得對著空氣就破口大駡起魈來。那青青與魈卻突然出手,把我制住了,吸了我身上的妖氣。青青本欲殺我,可魈卻道:慢著,這老鼠還有用處,先留著罷。你的事,我自有辦法。青青便住了手,施了捆妖術把我關在鳥籠裏,我這才知道,原來青青與魈竟然互相勾結的。聽魈說話的口氣,竟好像要對尊上不利罷?顯然這青青還是聽命於他。我當下急得不得了,想把這情況報之尊上讓您們小心提防,可沒了妖術,又被捆著動彈不得,只能幹著急。”
  我只聽得心驚,原來那魈竟對爹懷有異心。如此說來,難道爹會變成這樣,也是他害的?
  許是感到我的異狀,漆漆黑停了說話伸出小小的肥鼠手,像是安慰我似的輕輕拍著我掌心,紅色的豆眼裏,分外的擔心。道:“三思大人,您沒事吧?”
  “沒事,”我用顫抖的手指理了理漆漆黑的背上的毛,裂開嘴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你說,你接著往下說罷,我在聽。”
  見我堅持,漆漆黑便又接著道:“我以為我必要落入那魈手裏不知受什麼折磨,卻等了好久都沒人理我,像是被人忘在了角落般。到了夜裏,我又凍又餓,全身都沒了力氣,卻突然聽得宮裏好像有人尖叫驚呼,然後便聽得殿門“嘩”的一聲被大力衝開了,然後就有很凶很大的水流了進來。我以為自己必死,已經在心裏留了遺言,閉上眼等死時,卻突然聽到有人說:你死了?我趕緊睜開眼來看,是郎青,郎恩人。借著那夜裏宮裏一片混亂,郎恩人便悄悄把我解了術,轉了自身一些妖力給我,還把我放在袖子裏偷偷帶回了他住的地方。”
  其餘的,漆漆黑不說,我想我也猜得出來了。
  當下苦笑著對漆漆黑道:“接著郎青便對你說發現了魈與青青不知從哪弄來了清冷石與重妖華夫人做的五彩玄晶鏈,只怕是要對爹與我不利罷?現在時間緊迫,他便道他來給我們報信,讓你召使手下趕夜挖了一條密室通往城外的路,說是萬一我與爹真中了圈套便好救我們出去罷。”
  漆漆黑的眼陡的睜大了,張大嘴問:“三思大人,您怎麼知道的?我還沒說出來呢,我明明還沒說……”
  “我猜的。”我笑著想敲敲他腦袋,卻不想手一點也不受控制,敲得漆漆黑哎喲哎喲的就倒在我手板心裏抱著頭叫痛。
  我看著自己顫抖不止的手。
  郎青啊郎青,好一招借刀殺人,好一招螳螂捕蟬。
  魈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青青,而你明明和他們勾結,卻自己打著小算盤,利用魈的計謀給自己輔好路。如果青青依約,你可以得到爹的內丹與修為;如果青青不依約,你便拿我做盾牌,脫身而去。
  漆漆黑雖然只是只小小的鼠精,卻重情重義,有恩必報。想必你私底下早已打了爹的主意因此對爹指派的妖精鬼怪分外留神,分外注意從漆漆黑日常的言行及其他人嘴裏旁敲側擊,只怕是已經摸清了漆漆黑的性子,這才用我與爹誘他上了當為你生死賣命。
  只是,我實在想不通,魈對爹,到底有什麼圖謀?
  從他利用青青來誘捕我又以我為餌讓爹飲下忘情忘性的清冷水來看,只怕,他的最終目的,就是要爹沒有牽掛,冷酷無情的一統天下罷?
  可是為什麼一定要爹一統天下?
  為什麼?
  我努力的想,想到頭都痛了,都猜不出魈為何這麼做的原因。
  原來,我還真沒有聰明絕頂。
  隱約聽到有什麼在喊我般,我回過神來一瞧,卻是漆漆黑揉著被我敲痛的頭,疑惑的看著我,叫:“三思大人,三思大人?”
  “漆漆黑,我們走罷。”
  我捧起漆漆黑,放低聲音道。
  “我們想辦法離開這裏。”
  漆漆黑不解的看著我,正要點頭,郎青突然走了進來。
  “三思,我們走。”
  哎?
  我一呆,郎青已經有些焦急的走近來抱起我便往床頭一格架子走去。架子上擺著一個雙龍戲珠硯臺。
  我著實猜不透郎青怎突然說要走。只把眼看了他,等他解釋。
  郎青一邊在左邊的龍尾上一按,石壁上無聲無息的出現一道暗門,一邊冷聲道:“魈追來了。”
  我懷裏的漆漆黑聞言,不禁身子抖了抖,紅色的小眼睛突然綻放出駭人的光芒。
  我伸手蓋住漆漆黑,張嘴問郎青:“怎會這般快?”
  “自然快,我們竟然能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脫,不止他便是伍文武都不舒服罷?”
  暗門後,是條黑得不見手指的密道。郎青一進入密道裏,兩眼便泛出幽幽的青光,十足十的在黑夜裏行進的狼的兇悍模樣。
  我心裏不禁打了個突。突然發現郎青的手很有力,卻很小心的拉著我手腳的鏈子,不讓它們發出響聲來。
  “我去引開他罷?”漆漆黑奮力扭動著,掙開我的手道。郎青馬上橫了他一眼。
  那眼神,冷冰冰的,像是要把漆漆黑生吞活剝一樣的看獵物的眼神。漆漆黑身子一抖,便不敢出聲了。
  沒人再出聲,一片漆黑的密道裏,只聽得到我砰砰的心跳聲。看到郎青泛著幽眼的眼,以及漆漆黑紅寶石一樣的眼睛。
  不知走了多久,隱隱聞到了泥土味。
  郎青突然一矮身,向上一竄。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我一下子眯起了眼。
  等適應了能睜開眼了,才看清我們正身處在一條黃土的山裏小路邊,兩側,是密密麻麻的半人高的草。
  漆漆黑從我手中跳下,像是有些急促的吱吱叫了兩聲,便聽得有嘩嘩聲音響起,像是波浪一樣由遠至近,由小到大。
  然後數不清的老鼠從草裏鑽出來,鑽進我們出來的那個密道口。
  不待一會兒,腳下便有些震動起來。郎青把我小心放在地上,對漆漆黑說了一聲:“小心看著他。”便縱身又跳入了洞口去。
  地面震動得更劇烈了。
  我欲張嘴叫漆漆黑走,眼前卻突然有黑影沖天而起。
  郎青竟這麼快就回來了。
  把一個東西往地上用力一丟,對我道:“還以為是魈,原來是鬼猴子。”
  我順著他的手看向那東西。
  光禿禿的身上沒有長一根毛,嘴血紅血紅,眼睛處像骷髏,空空的黑洞一樣的眼眶裏,只有一點,就一點的白光。臉像猴子,然而牙齒卻像獠牙般尖銳鋒利。身子極瘦小,四腳長,長著人一樣的五指,卻全是骨,指甲呈黑色而且尖,約摸有五分長。
  正弓著身子在地上一彈一彈的,嘴裏發出狺狺的聲音。
  郎青的臉色很凝重。狠狠一腳踩在鬼猴子頭上。只見得從他腳下發出哢嚓的聲音,然後大量的黑血流擴著。等郎青抬起腳,那鬼猴子已經頭碎成了粉末了。
  郎青抱起我就跑。漆漆黑亦皺起了臉,順著衣擺爬到我懷裏坐好。
  “我們現在去哪?”
  我忍不住問,只看到那只猴子陰狠的眼睛,我便心裏不舒服。
  郎青邊飛似的跑著,邊答我話:“去遼極。就在我們離開宋宮時,伍文武已經遣了一隊妖怪與幽國軍隊一起,向狄夷宣戰了。而這一邊,則有一千六百個也在他的授意下,與宋國軍隊一塊,開始進攻洛京。”
  “棄洛京的話,豈不是丟了防守的城門?”
  “洛京不過十三萬眾,可前來侵略的不是凡人之軀而是一千六百個妖怪,而且後面還有宋國十五萬大軍壓陣,你以為多少人能擋得住?螳臂擋車,又能擋得住多久?在此前,我已經用貓頭鷹知會過了蘇摩部的阿格勒,告訴他事態緊急,必須聯合遼極二十四部眾。相信現在,遼極草原上的十萬鐵騎,能擋上他們一擋了。”
  我尚未張嘴,漆漆黑也接嘴道:“狄夷那邊傳來的消息,楚國也宣戰了,昨天一早,便有二十萬大軍向幽國邊境壓去。依我所有的情報,幽國與宋國、西元已經在尊上的控制之下,不久之後,洛京也定會是尊上掌控。繁衛因西元歸順尊上,不得已迫於形式因此亦對尊上俯首稱臣。眼下,狄夷與夜分雖然苦苦支撐,卻戰事越來越艱,已呈敗象。”
  我已經不能說什麼了,只在郎青懷裏用力抬起頭看著天。
  原來有些明亮的天邊,開始有烏雲聚集了。
  變天了。


第六十二章 連合縱橫

我在路上,拜託了漆漆黑一件事:尋訪假道士和寶印的下落。
  我並不認為在突然巨變的宋國,師父和寶印能安然脫身而去。
  雖然心裏放不下爹,放不下假道士,可現在自己都自身難保,只能先靜觀其變,再慢慢想出法子來。
  郎青腳程極快,便是下著滂沱大雨也抱了我趕路,竟是一點也不見吃力。漆漆黑被我捂在胸口的衣服裏,窩著動也不動。越是近了邊關,草便慢慢由半人高到枯黃的一人高。地勢也越來越平坦。天像是已經要壓到了地面一般低沉,放眼過去便是黑壓壓的天,與呈一線的枯黃遼闊的草原。我看在眼裏,心裏只越來越像被什麼壓得喘不過氣來似的煩悶。
  而漆漆黑,每兩個時辰便收到一次傳信,從宋軍入侵洛京,到一日屠滅兩座城池,再以極速向洛京之都豐都推進。所經處老殘病弱皆殺,婦女皆淫,男子充軍,小孩子則集在了一塊圈住,不知如何處理。
  而戰事方面,爹派出了大量的妖怪與幽軍鐵騎一起出征狄夷,西元與繁衛則兩翼包抄,夜分大將莫當然指揮有度,散軍成股,利用地勢不時偷襲、劫糧草毀橋路,倒暫時讓西元與繁衛絆在戰場上氣得直跳腳。花家則對幽國用了控屍對陣,雖勉強支持了住,卻元氣大傷,死了好幾十花家子弟。而楚國與幽國已經在邊關上擺陣對戰,雙方有輸有贏,一時倒也僵持不下。
  隨著這些消息的頻繁,郎青的臉色亦由青轉白,由白轉黑,再到沒有表情眼神深沉。漆漆黑話越來越少,到得後來,只出聲告訴消息,便一直窩在我懷裏不動。
  這一路上,我們亦不時遇到跟蹤突襲,對手由鬼猴子到喜歡偷襲的暗鬼,接著是九頭蛇,再後來便是地精。這些,都被郎青與漆漆黑一一打發了。
  爹。
  爹……
  我只要一想到這火燒似的讓我心痛的消息都和爹有莫大關係,便痛得出不了聲,只能在心裏一聲聲的叫著爹,只這樣就好像能讓我更相信爹一些。
  漆漆黑曾問郎青:三思大人身上的鏈子能弄下來麼?郎青只是一笑,回他道:這五彩玄晶鏈只與人皮肉骨頭接上,便像生在裏面般,哪能取得下?除非它吸完鎖住這人的真元與內丹,才會自動離開罷。
  我見他笑,自知必是騙漆漆黑而一番胡言亂語,然而每天倒真有感覺丹田裏有氣慢慢如絲般流向四肢百骸流進那玄晶鏈裏去。自己也曾試了好些次,竟是一點靈力與真元不能用,反倒一用氣,便四肢被穿透的地方椎心似的火燒著的痛。
  漆漆黑本不是郎青對手,若讓他得知我這四肢是讓郎青所廢,只怕反害得他找郎青麻煩不成,倒去了性命。郎青,只見著便知是個心狠手辣且心機深沉的妖怪。我還是不能害了漆漆黑罷。
  於是,我什麼都不說,便是郎青極有深意的說著那番話有意無意的看我,我也只把頭輕輕扭動著,顫抖的捶捏仍動一下就痛的手腳。
  我們便是在這像是止不住的大雨裏趕到了絆馬關。
  絆馬關,是洛京與遼極之間的一坐重要關卡。像是這茫茫天與地的一道分界線般,雖不雄偉,卻很有一種孤獨堅定的令人驚心動魄的氣勢。
  城不大,城牆卻拉得極長,像一條線,兩端看不到頭。城門由黃銅澆鑄,高三米半,寬二米,上面佈滿了銅刺。城上,不時有身著重鎧的士兵列隊巡視走動,城垛子間,亦站著動也不動眼直直看著前方的拿著紅纓長槍的士兵。
  顯見已經有人看見我們,不待近處,便已有士兵遠遠在城牆上大聲向我們喊道:“來者何人?進關城有何事?”
  郎青鼻子裏冷哼一聲,抱起我便突然用力一蹬。
  隔了三四十米,只見城牆上的士兵們都掩不住眼睛睜得極大,面上露出驚恐之色看著郎青與我突然隔了這麼遠竟飛身上了城牆,就站在自己眼前!
  郎青一身黑衣立在急劇大雨中的牆垛子上,我只看著面前那個仰著看著我們的士兵年輕的臉上露出的驚恐、害怕與敬佩的神情便可知郎青這招當場已極有效的威嚇住這些守城的士兵了。
  “叫你們將軍出來見我。”
  郎青手上抱著我揚聲道。一身黑衣已經被雨淋得濕透,卻仍是昂首緩緩看了看城牆兩側,才慢慢抱著我像是在看不見的階梯上走下來似的,走下城牆,走到廊簷下,把我放開任我站直了。
  早有士兵飛快的跑著去報信了。路上,因為太過激動,腳下還踉蹌了一下,差點絆倒。其餘的士兵雖是被郎青剛才表現所震懾,但卻馬上恢復警戒神情,嘩啦啦的自動圍成了半圓的水泄不通,手裏,明晃晃的刀槍劍不離我們三寸遠。
  不愧是些時常征戰沙場的英雄。看他們整齊有序的動作,我在心裏不由讚歎一聲。便是那些動作,都顯出與眾不同的嚴格與沉穩來。
  郎青難道想煽動這絆馬關叛出洛京,在這裏與草原鐵騎彙集用這絆馬關擋下那些妖軍與宋軍?
  我暗自尋思:郎青即不放我亦不殺我,可見必是要在最後關頭拿我做擋箭牌擋上爹一擋的,自己這段時間裏必是暫無性命之憂罷。而爹現在已經魔性大發,連我也不再記得。我便是能逃脫回到爹身邊,只怕爹不認我,亦只會看著魈把我殺了。眼下這天下風雲動盪,戰火燎原,百姓流離失所,妖怪趁機橫行,人力所及不過螳臂擋車,若一味膽小或躲事,只怕這天下遲早便是妖怪居所,人類哪還有地方立足?雖然我是伍三思,雖然我放不下爹,可是,我是道士,我能眼睜睜看著而自顧性命在一旁袖手旁觀麼?
  想想,我只覺心裏極是愧疚:這番劇變,一切,不過都由我和爹,由那個什麼狗屁的青龍圖開始。而爹,更是因此落入魔道,只手翻雲覆手為雨,讓這天下民不聊生,黎民百姓亦要生活在腥風血雨中……
  不過思量一時間,便聽得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奔在雨中分外清晰,約有十來騎的樣子。
  待馬蹄聲近,便被拉著長聲嘶鳴一聲,竟不停,又得得的踩著石板上城樓來了。
  郎青仍是不動,我渾身濕透,鼻子裏有些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漆漆黑亦鑽出個頭來,看著馬蹄聲來處。
  平坦坦的城樓階梯處,首先出現的,是一匹神俊之極的黃馬。拉著便看到馬背上的人:紅纓飛翅銀頭甲,頭甲下的面容不過五十模樣,國字臉,雙眉如刀倒豎,眉間成川,挺直的鼻,面色較黑,留著短短的胡渣,看向郎青的眼神如電般淩厲。
  再上前來些,便看到身上著了銀亮軟蝟鏈子甲,當心一塊雪亮的護心鏡,內裏是黃色長衫,腰間纏著烏絲軟鞭,還別了一把墜穗黃絡暗青大刀,腳上,亦蹬著一雙飛翅銀靴。
  這人騎馬當先上了城牆。圍在我們面前的士兵自動分成兩半讓他步在我們面前十步左右停下。然後一個翻身下馬,動作俐落。
  步向郎青,來人朗聲道:“絆馬關鎮關將軍宇文定。你是何人?”
  聲音不大,卻聽在我耳裏像洪鐘般,如寶印說話,卻又比及寶印多了份像是與天生成的煞氣與威嚴。
  郎青微微一笑,拱手道:“狼妖郎青。”
  四個字,不大,卻讓周圍一片倒抽氣,接著,那些士兵手裏的刀槍劍又嘩啦啦的連響不斷,指向我與郎青周身致命要害處。
  這宇文定聞言面上神色不變,只眼裏有一絲精光閃過,腳下卻仍自向我們靠近。
  “好膽量。在下佩服。”走到我們面前停下,宇文定向郎青與我一拱手,眼神在看見我肩胛與腳踝的晶鏈裏震動了一下,馬上又鎖在郎青身上不動。“郎郎乾坤,本以為鬼怪妖魔不過是世人胡說,倒想不到竟有人敢自承認自己是妖怪了。本將軍出入沙場二十一年,生死看透,妖怪又有何懼?”
  這話裏,即道出不相信郎青真面目,亦擺明自己大無畏。
  真真是個好膽色的好漢子。
  我心裏一聲喝彩,不禁看這將軍有些佩服起來。
  宇文定眼神掃了四周不動大氣也不敢出的士兵一眼,大聲道:“你們是誰?”
  “鎮關兵!”
  “怕不怕妖怪?”
  “生死無懼!”
  整齊而大聲的應答,像重錘一樣敲在我心上,我看看郎青,眉眼間有絲不惹人查覺的殺氣掠過,又眨眼消失。
  “將軍信與不信,于郎青而言並不重要。在下前來此地,不過是想與將軍聯手抗敵罷。”
  郎青哼笑一聲,即使身上濕漉漉的狼狽不堪,但仍是直直的站著,渾身竟有股迫人的威嚴散發出來,眼神也銳利得不敢讓人逼視。
  那宇文定倒好生膽色,眼裏倒有些興奮的直對上郎青的眼,道:“聯手?你倒說說,我洛京有何敵手?”
  “哦,難道將軍不知宋國十萬大軍壓境,所經之處戰不無利,戰無不摧?洛京各處節節敗退,血流成河,豐都即將失守?”
  郎青老神在在,負了手反問宇文定。
  宇文及的面上終是變了色。眉間的川字更深更緊。
  “竟敢拿國事玩笑,來人,給我拿下!”
  “堂堂鎮關將軍竟對這等大事無知無曉,我便讓你看看。”不待那些士兵沖上前來,郎青退後一步,手按在了城樓墨青的石壁上。
  石壁一陣扭曲,慢慢現出一面諾大的黑金篆體宋字的旗幟,再接著,便聽到慘厲的尖叫聲,求饒聲還有救命聲、哭泣聲,戰馬四下奔竄的聲音,以及刀劍利刃刺入肉體的噗噗聲。
  穿了黃甲的宋軍正四下裏奔走著,捕殺自己面前的洛京百姓,滿天大雨裏,宋軍士兵的臉,因為濺血殺戮的恣意撻靼,許多竟是眼都紅了,嘴角裂開笑著,面目極是扭曲猙獰。
  宇文定及一干士兵看得目瞪口呆,一時間,整個城門上無人說話。便是我,都看不下去,只把頭低下去。
  “三思大人,莫難過罷。這些事,不是我們現在能阻止的。”漆漆黑站直了身體安慰我道。小肥手輕輕的拍著我的拇指。
  便聽到周圍一片抽氣,我與漆漆黑抬起頭一看,見所有人都盯著漆漆黑看。想是被漆漆黑一隻小老鼠竟然說人話嚇到罷。
  我不想開口,只退後一步,與郎青並肩站好。
  慘叫聲仍是接連不斷,突然有一個像是利器劃過銅鏡面的聲音陰惻惻的響起:“咦?居然有人窺探?”
  然後便聽得郎青悶哼一聲,往前蹌了兩步,站直身體,嘴角有血絲慢慢流下。牆上的鏡術已經消失,仍是一片墨青的石壁。
  宇文定看著郎青,不動。
  雨還是下得很大,天邊,黑鴉鴉的烏雲層裏,隱隱有雷聲滾過。
  “好,好,好!”半晌,宇文定才似拼盡全身氣力說出這三個好字,每一個字都說得鋼牙崩響,目眥欲裂。
  上前半步,宇文定雙眼上雨水流個不停卻仍是眨也不眨,直直看進郎青眼裏,道:“妖怪言語,有何可信?”
  “有。”郎青亦不退縮,上前,幾乎鼻尖碰上宇文定鼻尖,應道:“豐都即將失守,宋國十五萬大軍不日便會揮師北上,破絆馬、狼關、三道岔子口與梁河這些邊關,再北征遼極。所隨軍隊裏,有妖怪一千六百名。只這些妖怪,要破你等自以為是銅牆鐵壁的關卡簡直易如反掌。但若有我與遼極十萬大軍支援,大家還可拼上一拼。若不成,我亦不過和你們一塊死罷了。”
  揪住宇文定的衣領,郎青突然張嘴,四顆犬牙慢慢變尖長長,直長到五分長一顆。白晃晃的,分外陰森恐怖。
  “我已通知遼極蘇摩部的阿格勒,讓他聯手其他部落,再分別與各處邊關聯手,相信不勝亦能緊守住這邊關不退半步罷。”
  宇文定揮開郎青的手,轉身看著城樓上的士兵。
  沒人說話,每個人的呼吸都很急促。
  每個人的眼裏,有害怕,卻沒有退縮。
  都定定的看著宇文定。
  遠遠的,天邊的雲層裏,雷還是沒有忍住,拖著長長的音,直奔頭頂,在城樓的天空上炸開來。然後一道亮紫的閃電,直沖而下,打在天邊的盡頭。
  雨,下得很急,冷冰冰的打在皮膚上,就像冬天的雪一樣浸人。
  每個人都看著宇文定。
  不知什麼時候,漆漆黑也站直了身體定定的看著他。
  每個人,都在等宇文定的決定。
  宇文定在眾人的視線裏,慢慢轉過身面對郎青。
  “稟將軍,遼極那邊,有大批人馬過來了!”
  突然而來的一個驚惶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被雨水淋得透濕的士兵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飛快的跑到宇文定面前半跪道:“據目測,應有三萬人眾。”
  “看來阿格勒已經說服其他部落的汗了。”
  郎青上前,越過宇文定,向遼極那邊的城垛子走去,然後指著城外,回道向宇文定道,臉上,是自信的笑。
  “將軍,你要的證明,現在已經來了。”
  雨下得更急,風吹在臉上隱隱生痛。
  怒雷,又轟隆隆的滾滾而來,在城樓上空炸開,然後一道青紫的閃電從雲霄直劈而下。
  打在城樓上插著的那杆黃色大旗。
  伴隨著一陣卡卡的瓦片碎裂的聲音,繡著麒麟的代表洛京的大旗開始著火燃燒起來。
  然後,化成了灰,慢慢倒下。


第六十三章 不怕一萬

來的人是阿格勒。
  我一見到眼前這個很高,眼睛像天一樣的藍色,頭髮有些彎曲,沒有綁起來,皮膚黝黑,脖子上圍了一圈白色的狼毛,三十歲的年紀,腰間別了彎彎的刀、背了弓與箭壺的男人,腦海裏便浮出阿格勒這個名字與當日他強自杏兒身邊帶我走的情形了。
  杏兒,我,我,我……竟好久,沒想到她了……
  杏兒……
  你是不是,現在像其他的妖怪一樣,被幽喬知派遣,去了那征戰狄夷的戰場上?
  我們,是不是總有天,會在戰場上為了自己的生死向對方伸出殺手?
  腦子裏突然浮現的是當日,杏兒說不要再見我的臉。也許,她就是知道有今天,所以才不想見我罷?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我的心神只想到這裏,便讓阿格勒轉移了回來。
  眼前這個人與當時我記憶裏的蠻橫霸道的男人區別極大,眼神冷冷的,卻又像是燃起了兩團藍色的火焰,嘴巴彎笑著,竟有種要捕殺獵物的殘忍興奮。渾身,像是讓一種嗜血的殺氣包圍了。
  雨打在瓦片上,啪啪作響,倒更襯得房裏的氣氛更沉重了。阿格勒輕輕揮手,門口的侍從便拎著一個黑布袋走上前來。
  “宇文將軍,這是我蘇摩部代表整個草原與你結盟的誠意。”
  布袋應著阿格勒的話打開來,然後侍從放在地上把口子扯開。
  鐵銹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袋子裏赫然是五顆被雨沖得已經發白的人頭。
  “天下大亂,群魔當道。宇文將軍,若不聯手只怕兩月不到,我們便要慘遭屠戮。難道當時當事,宇文將軍還要像這些老頑固般死不相信大難臨頭?”
  宇文定看著地上那些草原部落首領的頭顱,臉幾乎要擰成了一團。
  “還是怕我趁火打劫借機攻取你洛京?”
  阿格勒放聲大笑起來,有些輕蔑的起身看著宇文定。“如果是這樣,那便沒其他辦法了。為了我遼極眾生,這些邊關,我也誓在必得了。”
  著了鎧甲的洛京將領聞言,都拍著椅子站了起來。堂裏聽得一片刀劍出鞘的“鏘鏘”聲。
  “激將法對我不見得有用罷。”宇文定一甩衣擺,慢慢站起來身來,眼裏竟是兩道實在的像要把人燒出洞來的精光,手裏亦慢慢抽出佩刀。“我一向知蘇摩部的阿格勒為人沉雄磊落,最不喜暗箭傷人。好,我便一人作主把這絆馬關上下一萬五千將士性命與你遼極結成此盟,若有違此盟,定平了你遼極。”
  言畢,白光一閃,竟是在自己手上劃出一條大血口子,然後把裝茶的杯子倒乾淨,接了血,遞給阿格勒。
  阿格勒笑得更大聲,抽出彎刀來便是往自己手上用力一劃。
  歃血為盟。
  這兩個人,倒真是漢子。
  郎青見此,轉過頭來看定我。
  “三思,你當如何?”
  我看著宇文定。
  “我是道士。”
  這話倒有些意外,宇文定等一干人有些驚異的看著我,再看看郎青。
  郎青亦眼睜大了些,然後像是忍不住般倒在椅子裏放聲大笑起來。那聲音,竟快樂得很。也莫明其妙得很。
  雨似是沒有停下的打算,仍是下得很大,亦很急。邊關近了冬,風就像刀子一樣刮得臉手生痛。
  絆馬關上狼煙因為雨,全都不能點起來,我是個傷殘,並不能有所作為,只能在旁看這些因為戰事而熱血沸騰的男人們點了馬燈徹夜研究地形,戰術,以及安排任務。
  爹,你現在,是不是也在聽著戰報然後想著安排如何戰場計謀的呢?
  真奇怪,想到爹,心就有些痛,然後像是缺了個什麼似的,冷嗖嗖的直往裏灌風。
  爹,我什麼時候,竟對你這麼放不開了?
  眼前的燈漸漸恍惚起來,然後突然又亮了。
  竟是爹,正半倚在明黃的黃金龍椅上,懷裏抱著一個隻著了透明輕紗的黑髮如絲的美人,面前跪著魈。
  魈在說話。
  我知道,他一定在說有關戰事的事情。可是,我卻聽不到他的聲音。
  我看到爹的眉有些皺起來,然後懷裏那個美人張大了嘴,像是尖叫,頭飛速的轉動著,然後飛上了半空。
  爹接住美上的頭,把噴湧的血用很大的金樽接住,慢慢的啜飲。失去了頭的美人的身子,血像噴泉一樣高高的從脖子裏噴出,扭動著,滾下了龍椅的階梯。然後軟綿綿的倒在魈面前。
  爹……
  肩頭突然劇烈痛了起來,我眼前一黑。哪有爹,明明是郎青那張要笑不笑,像是在謀劃著什麼似的的眼。
  那夜裏,我被郎青背了人拖著玄晶鏈又扯開了傷口,痛得心都發顫,最後忍不住暈了過去。待醒來,已經過了兩天了。
  雨沒有停,其中竟挾雜了豆大的雪冰。整個絆馬關仍是像原來那般,似是一點也未有臨戰的緊張與壓抑。但我卻發現人似是少了些,而阿格勒也不見了,帶來的那三萬騎兵也不見了。
  而再見到漆漆黑,矮肥的黑身子上,竟不知從哪弄了套極小號的,穿著剛好一身的紅纓雪銀鏈子鎧,沒有腰身的腰間兩邊別了兩把牙籤一樣長短的刀與劍。
  郎青抱著我走到窗前,刀一樣的風吹得我忍不住發抖。郎青笑了笑,叫漆漆黑給我拿了件白狐皮裘給裹上。
  “三思,豐都已破,宋軍已經直壓邊關而來,一路上勢如破竹,逢人必殺,只留小孩。探子回報,以此勢頭來看,還有三日便能到距絆馬關百里之處罷。”
  我實在摸不透這妖怪在想什麼,一會兒像是以折磨我為樂,一會兒卻又像是很體貼的人物般。
  不待我細想,郎青又道:“漆漆黑那裏得來的消息,天下妖怪幾乎傾巢而出,已經有萬餘名投入伍文武麾下。其中五千被派上幽國戰場,與幽軍共伐狄夷、夜分與楚國。他三國已經不支開始節節慘敗而退。而另外五千,也與宋軍會合,向我們這來了。”
  “你怕麼?”
  “我比較怕你。”我很想這樣說,不過話在心裏打轉,就是沒說出來。
  這天我不太出聲,因為痛得一動便冷汗直冒,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讓郎青抱著四下去巡視城樓。
  夜裏,郎青突然離了絆馬關。我謝過送我回房的參將穆懷遠,確定房外再無人,這才叫聲叫漆漆黑。
  漆漆黑像道幽魂一樣飛速爬上我枕頭,趴在我鼻尖前行個禮,問道:“三思大人,傷口又痛了麼?我給你上藥。”
  “不是。”出聲制止漆漆黑動作,我稍稍動一下身子,汗就直痛得冒了出來。“漆漆黑,查到我師父和寶印的下落了麼?”
  “小的查到他二人被魈抓了去,關在宋國天牢裏。不過夜裏似乎有一批刺客夜探宋宮,其中有人趁亂想入天牢,卻反被擒了去下了牢。”
  “有探到對方是什麼人?”
  “是個斷了手的少年。”
  花七?
  我心裏有些吃驚,一時忘了身上的傷,便想坐起身來,結果一動,便隱隱聽到肉被扯開的聲音。不用想,也知道傷必是又裂了。鑽心的痛直痛得我又倒回床上。
  漆漆黑被我突然這麼一來嚇得半死,急得尖叫招了三四十只老鼠來給我上藥。
  待痛楚緩了些,又讓漆漆黑給我擦了汗,我才抖著嘴問漆漆黑:“戰事布各如何了?”
  “已經布屬好了。郎恩人也回遼極去再招援手了。”
  “漆漆黑,你……想走還是想留下和我一起?”
  聞言,漆漆黑停了手,看著我。
  “三思大人……”
  “我知道這一路,你心裏不好過。你對爹忠心耿耿,自是想站在他那邊建功立業,為他鞍前馬後死而後已的。可是,你心裏,卻也萬分恨著魈是不是?還記著郎青的救命之恩,所以你便猶豫不決,不知如何取捨?”
  漆漆黑陡的睜大眼,看著我不動。
  “不要去。”我吃力的想捏住漆漆黑的手。可手根本不聽指揮。漆漆黑見狀,趕緊伸出來手來,抓住我的手。“你回去,只怕仇報不了,爹的面也見不到,那個魈便又會對你痛下毒手。漆漆黑,不要回去,我保證,有一天,我定會帶你回到爹身邊。保證,有一定定和你收拾魈,給灰溜溜還有那些為我們死去的老鼠報仇。”
  “所以,請你幫我做一件事,好嗎?”
  我看著漆漆黑。
  漆漆黑很慢但很堅定的點點頭。烏黑的豆子眼裏,是對我的信任。
  漆漆黑,你的恩,我報答不了,所以,我只能儘量用這個殘破之軀來保全你……
  爹……
  爹,快點想起我,想起三思,不要再打戰,不要再有戰爭了,我只想和你安靜的地一起……
  真想,我對你的思念,能通過小指上的那個快淡得沒影的戒指,越過這千里之遠,告訴你聽……
  第二日的清晨,漆漆黑手下就傳來了宋軍已經離絆馬關不過五百里的消息。
  然而,其他關口,卻沒有一點消息傳來。
  郎青,也失去了蹤影。
  阿格勒,也沒有消息。
  第三日,便是漆漆黑的手下,也是非常艱難的傳來宋軍竟以一個時辰四十裏的速度逼近絆馬關。
  郎青仍沒有消息。
  阿格勒,也還是沒有消息。
  風呼呼的吹著,沒有雨,卻下起了很大的冰雹。然後是漫天的鵝毛大雪,才一個時辰,便把整個草原蓋得一片白雪茫茫,天與地,連界限也看不到了。
  所有的人都穿著冷冰冰且沉重的鎧甲,一邊巡視城樓加強戒備,一邊焦急的等著斥候傳回消息。
  情況,似乎有些不妙……
  我看著宇文定在地圖前不停的思考,不停的來回走動,本就明亮的鏈子甲被窗外的雪映襯著,更顯刺眼。
  “不錯,本將軍確實在想這個。如果真是這樣,我們……”
  “宇文將軍,相信我。”我頷首。“就算郎青能找來其他妖怪援手,可對方畢竟有五千之眾,再加上之前一千六百個妖怪,我們這些凡人之軀還是難以抵擋。雖然戰線拉得較長,也讓他們分散了些,但這個天氣,只加重了戰事艱難。”
  “我們必需頂住,如果讓他們攻入遼極,就完了。狄夷、夜分與楚國,已經累敗,死傷無數,城破國亡是遲早的事情。我們不能全輸,我們要守住這裏。相信我。我是個道士,是個降妖除魔的道士。”
  “你現在什麼都做不了。” 宇文定精光灼灼的雙眼像要把我看出兩個洞來。
  “可你的手下能做。”
  “為什麼要信你?”
  “不怕一萬”我避開他的眼,定定的看著窗外昏黃的天邊。“只怕萬一。”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宇文定反復念著這兩句,猛一抬頭,大刀一樣的眉豎得更直,眼更亮,堅定的說道:“好,我姑且信你一信。”
  “穆參將。”
  “屬下在。”
  “去叫百來個寫字快的人來!”
  “得令!”
  遠處,風呼嘯著吹倒大片的草,然後掠向遠方,雪,紛紛揚揚,又急又烈,竟讓我生出看不清的錯覺。
  爹,很快,我想很快,我們,就要在戰場上再見了……
  杏兒,不知道你在宋國的軍隊裏,還是在幽國的戰場上?
  花七,師父,寶印,對不起,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


第六十四章 血染雄關

戰事,從一更時分開始。
  壓沉沉的整個絆馬關,所有的人,被那一聲扭曲的劃破天空的慘叫所驚醒。然後人聲鼎沸,火把忽啦啦的燃了起來。
  夜襲!
  這是我唯一的念頭。相信也是所有人的念頭罷。
  城樓上一片亂哄哄,然後是兵器交接的響聲絡繹不絕。還有很多人來回跑動的聲音,以及有人倒地的慘叫聲。
  城門被什麼重物撞得乒乒作響,每一聲都像沉重的雷一樣砸在我心上。
  “韓進,韓進。”費力起了身,我顧不得痛,借著窗外的雪反射的光沖著門口叫喚那個宇文定派來我身邊照顧我的士兵。
  “敵軍夜襲,現在城樓上正在擋著。伍先生,我帶你去避一避。”
  這個濃眉大眼的二十六七歲的士兵聞聲推了門進來,抱起我便往外沖。
  “帶我去看看。”
  “……這個,好。”
  韓進抱著我改了方向,向城樓快速沖去。
  街上人頭攢動,百姓店鋪因為早幾日都已經被疏散去了遼極腹地,因此亂的也都是那些自願留下抗宋的身強力壯的男人們與正在街道與店鋪裏準備對敵馬刺、勾刺與陷井的士兵們。
  韓進身手極好,腳下不停還抱著我,竟未撞上一個人,便奔近了城樓。遠遠便聽到上面慘烈的廝殺聲,不用抬頭,也能聽到頭頂上有箭流星般劃過天空的咻咻聲。
  我的心像是懸在半空,緊張焦急但又無力得想張嘴罵人。只能催韓進再快些再快些。便是那些揪打成一團的分不出敵我的軍士擋在面前,我明知這樣不對也還是一再催促他加快腳步。
  我要快些找到宇文定。
  堪堪避開了幾把砍向我們的刀,韓進很是吃力的上著城樓的階梯。
  身邊,有穿著洛京軍服的士兵與一個全身黑衣的宋兵互相揪著對方的衣撕打著滾下樓去。
  我扯開喉嚨在亂軍裏喊:“宇文定,宇文定!”
  乒乒震得耳朵作響的兵器碰撞聲比我這叫聲還大,我想再叫幾聲,便聽得有得得聲從城樓上往這邊過來,一路還伴著慘叫聲。
  韓進手上用力,抱緊我發力上竄,嘴裏道:“伍先生莫叫,將軍已經聽到了。”
  果然上到城樓,便見到宇文定一團銀光般正在舞著刀不斷砍翻那些黑衣的宋兵,慢慢向我接近。
  “小心。”
  眼前銀光一閃,韓進把我一推,向著劈向我們的宋兵沖去。也不見他眼往兩邊看,便劈手帶了插在經過的一個洛京士兵心口的刀。
  “鏘!”
  兩刀相交,濺起了一溜紅色的火星。然後倒手,轉刀,韓進一個矮身,刀便砍進了宋兵的脖子裏。
  這宋兵睜著雙眼像是不相信般慢慢倒下去。
  韓進停也不停,往我這裏沖來。
  腦後兩道刀風正向我當頭砍下。我心道糟了,這回給他們拖後腿了。卻眼前青影一閃,然後聽得兩聲悶哼,轉過頭去,只見那兩個偷襲我的宋兵一個胸口插著韓進擲出的刀,一個額正中插著支翎箭已經歪倒在地上。
  這偷襲,實在有古怪。
  正想著快些被團團圍攻的宇文定會合,被火映紅了小半邊的天空突然“砰”的一聲,綻放了一朵血紅的煙花。
  城樓上以及交戰的兩國士兵皆被這一聲一驚,不約而同向天空看去。
  然後不待反應過來,那些宋軍便呼啦啦的向城樓上架著的登城梯沖去。
  大力撞擊城門的聲音也停了下來。
  我顧不得痛,跌跌撞撞的奔向宇文定:“快點傳令,拿符出來!”
  濺了血的銀亮鏈子甲在火光裏分外耀眼,宇文定手裏大刀向地面一指,猛吸一口氣,然後道:“貼符——!”
  這聲音,渾雄沉厚,像高山鐘聲,在皓雪狂飄風吹得獵獵作響的夜裏,如一道醍醐之音沖進每個人耳裏。
  所有的士兵,包括那些受傷的士兵全都開始從懷裏摸我叫人抄畫的符咒。
  城下,遠遠的,像有什麼嗚嗚的淒慘的鬼哭聲在半空裏集結成團快速向我們逼來。
  便是風,都開始打轉了。速度越轉越快。
  “漆漆黑,快來幫忙!”
  我知道漆漆黑必在不遠處,一聲喊後,果然便見一道黑影像閃電般直奔進我懷裏。
  “三思大人,您真要這麼做?”
  漆漆黑身上的毛髮許多都粘在了一塊,牙籤大小的刀和劍上全是血,顯見剛才也在奮力殺敵。只是這麼小的武器真殺得死個人?我心裏有懷疑,卻也沒時間來問他,只很嚴肅的點頭。
  漆漆黑,我現在什麼做不了,但我想守住這裏,為我們,為人類。我們只要堅守這個城關,身後那塊草很高風很輕雲很濃的美麗草原就還是屬於人類的。
  鬼哭聲已經越來越響,尖銳、刺耳,聽在耳裏,像是腦袋裏長出了什麼銳利的東西在四處亂竄一般,只想把頭剖開來才能停下這痛苦似的。不少士兵臉上扭曲得很厲害,或青或白或雙眼怒睜或雙目緊閉,只聽得一片刀槍掉在地上的清脆響聲,然後雙手扶著頭慢慢萎倒在地不停痛苦的呻吟著打著滾,想減輕這鬼嘯帶來的痛苦。
  “漆漆黑,動手!”
  腦袋裏,像有什麼被扯來扯去,痛得我真想放聲大叫想用力去撞上那厚實的牆石。
  忍住。
  忍住。
  你給我忍住!
  我是伍三思!我是道士!我不會倒下去沒出息的死!我不會敗給這些妖魔鬼怪!
  漆漆黑,你快動手啊!
  ——
  我以為自己快要受不了時,四肢,被五彩玄晶鏈穿過的地方,像突然點起了四把大火,雄雄燃燒得我開始有些不清楚的神智又清明起來。
  漆漆黑,就是這樣。去吧,我們一起去對付那些敵人。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丹田裏,那已經不大的內丹開始旋轉起來,然後分成四股氣流流向四肢百骸,流向與我骨肉相連了的玄晶鏈。
  四根鏈子慢慢亮起五色的柔和的光芒,漆漆黑的四肢扣住鏈子頂端,著著銀甲的身子慢慢被五色光芒包圍。
  而漆漆黑,則開始不停念起我教給他的壁空咒。
  “天神有鑒,鬼神有明,借我神力,助我壁空。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咒一念完,所有士兵手裏的黃符都直直飛向天空,然後在整個城樓頂上聚成一朵黃色的大花,慢慢張開淡黃的但不刺眼的光,把整個絆馬關包圍起來。
  一把絆馬關圍定,那個奪人魂魄的鬼嘯便突然消失了,連風聲也聽不到,只能聽到所有人急促的粗重呼吸聲。
  雪,也被擋在了黃色的咒障外。
  隨著漆漆黑這咒,我只覺得體內的內丹快得像要從我丹田沖出來似的不受控制了。
  突然,那鬼嘯又響起了,然後紅色的骷髏頭像下急雨一般撞在了壁空障上。
  每一撞,都是“卡卡”的鬼笑聲,壁空障也隨著這一波比一波還密集的撞擊光芒變暗又漸亮。
  所有人都不敢出聲,我看到面前的士兵,緊握著大刀的手在克制不住的顫抖。
  “漆漆黑,再多吸我些內丹,一定要堅持住。”
  我輕聲對漆漆黑道,心裏難受得很,五臟六腑被攪在了一塊似的往嘴裏湧。
  堅持住。我是伍三思!
  一定要堅持住!
  漆漆黑看著我,只是低下頭去,然後又飛快的抬起頭來,重重點一下。
  玄晶鏈的光芒更漲大了些。
  我死命咬住嘴,連氣也不敢出的任內丹更快從四肢流出,生怕一個控制不住,身體就要爆炸開來。
  鬼骷髏還在一波一波的更用力的撞著壁空障,火把不時的跳動著,把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長長的肅殺與恐怖。
  突然。
  “三思大人,小心!”
  我眼前一陣顛倒,身子被大力扯了出去,骨頭撞上地面劇痛時同時聽到自己原來站著的地方傳來“轟”的一聲巨響。
  然後就是一片害怕的抽氣聲。
  我扭過頭,想看清是什麼,卻看到很多士兵腳下被拉長的影子開始撥動,然後慢慢升起。
  漆漆黑尖聲叫道:“夜鬼魈!”
  不過一聲,已經有很多影子伸出觸手一樣的手用力抓住士兵的腿然後向下一拖。
  只聽得絡繹不絕的士兵們慘叫著,然後砰砰砰的一聲聲一個個像是硬生生被拉著穿過了某個看不見的一條縫的門,只噗的飛濺了一大灘血,然後從地面消失不見。
  許多士兵尖叫著爭先恐後的往城樓下跑去。
  我急得只能拼盡全身力氣大叫:“用火!快用火!”
  然後感到兩條腿鑽心似的痛起來。低頭一看,一隻沒有臉孔卻裂開嘴在笑的烏黑的夜鬼魈正用兩隻骨頭一樣的細長的手死死抓住我的小腿。十個黑色的骨手指,全都插進了肉裏,甚至能感到它的手指還在用力想刺穿我的骨頭。
  我大驚,用力往後倒去,可這夜鬼魈死扣住我動彈不得,只能任它舛舛笑著把我慢慢拖向地下。漆漆黑亦被只與它一樣大小的夜鬼魈拖著正往地下沒去。一雙眼看著我,漆漆黑死也不鬆開勾住玄晶鏈頂頭的手腳,只急得大叫:“三思大人,三思大人!”
  “乖乖把命納來罷。”
  見我動彈不得,這夜鬼魈竟裂開嘴,唆唆的跟我說話。
  我心裏更是大驚,難道,這個竟是魈的分身?
  “天地五行,鬼神俱分。以氣為神,借火攻心。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漆漆黑!”
  “呼”的一聲。從我與漆漆黑身上燃起了像血一樣紅的火焰。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燒向那兩隻夜鬼魈。
  “啊啊——!”
  只聽得兩聲慘叫,兩隻夜鬼魈松了手捂著燃燒起來的頭沒入影子裏不見了。
  我顧不上看自己的腿,叫漆漆黑:“快吸我內丹,助他們脫困!”
  漆漆黑聞言馬上照辦。我聽他念著我剛念完的三昧真火咒,眼前一片搖晃。腹內,體內,四肢,所有的氣、力、丹再不受控制向玄晶鏈流去。
  一片慘叫聲裏,一片紅紅的模糊的火光裏,我再忍將不住,嘴一張,腥甜的心血噴出,然後失去了知覺。


第六十五章 生死度外

  “爹?”
  奇怪,眼前居然看到爹了。管弦絲樂仿佛仙樂飄飄,著了十重輕紗的舞姬們都在旋轉著扭動蛇一般的柔軟無骨的腰身,跳著妙曼的舞。爹就半倚在軟榻上,像是懶洋洋的看著這美麗的舞,吃著葡萄。
  爹?我竟然看到爹了。
  “誰?”
  爹別過臉來看著我這邊,手裏晃著夜光杯,眼黑沉沉的看不到底。薄薄的嘴角略上彎著,似笑非笑。
  這張臉,我竟是記得這般清楚?爹,我竟然記你記得這般清楚。不見你時,我心裏會痛,可見到你了,為什麼我心裏,還是很痛?
  “過來。”
  爹,不要皺眉,我過來。只是分開了這些天,我竟是想你想到見你便有要哭的酸楚與安心。
  看著爹的臉在面前放大,我伸出手,想撫平他眉間的不高興。
  手腕一陣劇痛,感覺像要斷了般。為什麼夢裏,爹竟這麼陌生的對我?是了,爹喝了清冷水,已經不認識我了。可是,這觸感怎會這麼真實?
  爹的臉靠近了來,黑得沒有光亮的無底的眼睛看著我不動。面上,能感覺到爹的鼻息撲上來的熱。
  “爹,我是三思,爹……”
  爹的眉皺緊了。
  “三思……!?三思……”
  爹眼裏,有一絲動搖有一絲迷惑。
  是不是只要我這麼一直說,爹就能想起我了?
  我心裏喜極,張嘴欲再說話,兩肩琵琶骨與腳踝處傳來扯著心都撕裂的劇痛。
  然後眼前一黑。
  額頭上感覺有只大手正拿了濕濕的臉巾給我在拭汗,身上、四肢像被鋸開了似的痛,便是想要有動彈一下的念頭都痛得好像沒有空氣似的。我努力把眼睜開一線,卻只看到模糊的人影,不真切。
  “痛麼?”那人似是知我醒來,開口有些擔心的問道。
  是郎青。
  “我已經施了術給你止了血,還喂你吃了幾顆妖怪內丹。呆會兒就不會那麼難受了罷。”我話也說不出,動也動不了,只聽他自己在一旁似是說給我聽般自言自語:“三思,你倒真有膽子,竟想出這般奇怪的法子來利用五彩玄晶鏈。好,真是好極。若我趕不回,只怕你也就不用看見我,也不用再受這手足被廢的苦了罷?”
  臉上突然火辣辣的痛,頭被突如其來的大力抽得倒向了一邊。我眼前又黑得什麼也看不見了,耳裏嗡嗡作響,喉嚨裏有腥甜的液體湧上來,湧到嘴邊,然後感覺到下巴溫濕。
  我努力喘著氣,然而身上突然被重物壓住,動也動不得,肺裏的空氣都被擠出胸腔似的痛苦起來。
  臉上,郎青的手細細摸著肌膚的觸感讓我很不舒服。
  “三思,你心思用得險,卻也管用。讓我不得不給你解了鏈子回復自由身。真想不到你竟是個這般心思玲瓏的妙人,你的計用得好,用得妙。”
  “……承……蒙……誇獎……了……”
  “你實在是讓我不得不誇獎。別人不過做到了一箭雙雕,可你心思縝密,心細如發。知我用你對付伍文武,竟趁我不在煽動宇文定給你機會用咒,又借著玄晶鏈吸你真元再傳給漆漆黑。這麼一來,算盤還真打得妙啊。要是我不回來,你死了不用受制於我,一個又能暫時保住絆馬關。如果我時機趕得好,我便不得不救你,救你,就只得把這玄晶鏈從你身上拿下來。好,果然想得好,算得更好。”
  郎青的聲音裏,有些惱,卻更多些我不明白的東西。是什麼?我正心裏尋思,嘴上卻突然一熱,有個溫軟的東西壓了上來。
  待郎青牙齒咬上嘴巴,我才反應過來郎青竟在親我。當下閉緊了嘴死也不敢張嘴說話,只怕一個不小心便讓他鑽了空子侵入我嘴裏去。
  郎青放開我些,然後鼻息噴得我耳朵有些癢,在我耳邊道:“你這人,初看只有雙眼睛吸引人,可近了,就越讓人陷得深。鏈子我現在已經依你所願給你解了,那你就得乖乖聽話,大敵當前,你明白了?”
  我感覺自己費力的點了點頭。
  郎青話裏認真的危險我還是聽得出的,我的目的既已達到,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不懂分寸的。
  身上一輕,郎青放開我,把我往裏推了推,然後悉索著在身邊躺下,向著我道:“現在外面有漆漆黑拿著你那些符在死頂,過會子你舒服些了我便帶你上城牆。”
  我的耳朵裏還在嗡嗡作響,努力想聽,卻聽不到半點外面的動靜。身上偏又痛得很厲害,汗不停的冒。可眼下不是關心自己的時候。
  “為什麼……拿……宇文定……他們……作餌……?”
  “他們只是螳臂罷了。”郎青回答得雲淡風輕,聽在我心裏,卻突然有種苦澀的憤怒在心裏滋生。“狼關、三道岔子口與梁河,阿格勒分派三萬一路各前去支援,我接到的消息,狼關已經失守,守軍一萬二千人加上阿格勒的三萬援兵全軍覆沒。三道岔子口現在根本沒有消息傳來,探子都是有去無回。而梁河則有阿格勒親自領兵前去,目前還在苦戰僵持不下,不過傷亡極是慘重,他帶去的三萬兵,已經折了一萬四千多。就是這裏,有宇文定、你還有漆漆黑頂著,也損了七千八百名士兵。”
  “你……如何……打……算……?”
  “狼關的宋軍已經急行軍分兩路向絆馬關與梁河趕去支援。我亦在草原上找了援手來。不多,只得千來個,有鷹族、狐族、麅子。都是些中下等的妖怪,雖然不成器,但已經讓他們分成兩路,一路去了梁河,一路則跟我回來這裏。”
  我自是明白他意思。
  三道岔子口若是沒有消息傳回,只怕已經是凶多吉少了,梁河現下戰況還有迴旋餘地,能挽救就挽救,畢竟我們多個關卡也就多份希望。郎青既然回絆馬關,想必是與我一樣,就算其他關口失守,也要堅守住這裏罷。
  “去城……樓……罷。”
  我這般說。郎青不說話,刺一樣的眼神死死盯著我,然後坐起身來,抱了我就走。
  路上,我想著郎青的計謀。
  這個妖怪雖然讓我害怕,但卻奇怪得很,我與他的想法竟不謀而合,想必他也知道我的下一步,才什麼都不說。如果我們能好好相處,說不定,我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罷?
  把我交給了韓進,郎青便走了。
  黃色的壁空障已經小了許多,只堪堪的壓在城樓頂上兩米高了。
  那些鬼骷髏,仍在源源不斷的撞著壁障砰砰作響。
  宇文定滿臉是血,身上的鎧甲上一片紅一片黑,有些血是新鮮的,有些則已經凝固了。而這些,不知是敵人的多還是自己的多?整個城樓上一片哀嚎,斷臂殘肢四處都是,濃濃的血腥味,在空氣裏飄蕩著散不去。城牆,有些地方已經打爛了,缺了或大或小的口子,有些地方,著了火。
  地面上,滿地鮮血的殘肢斷骸裏,還有些滿嘴利牙皮上長青鱗雙眼突出的像鱷魚一樣的妖怪屍體。看來我昏迷的時間不長,而這段時間裏,宋軍又發動了一次突襲,被漆漆黑他們頂住了。
  漆漆黑亦好不到哪去,身上的鏈子甲已經不見蹤影,渾身濕淋淋的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般。見了我,竟像是脫了口氣般極費力的才爬上我手心,中途還一個沒抓穩,滑下去了兩次。
  “三思大人,你的鏈子?幸好郎恩人把你救回來了。呼呼——你教的……那個咒,我快頂不住了……呼……”
  不待我說話,漆漆黑又放炮一樣的說道:“三思大人,這裏就交給你了。我去了。”
  然後便軟軟的從我身上滑下去,幾隻老鼠從角落裏竄了出來,正堪堪的接住漆漆黑,轉身便向著角落一溜煙跑去了。
  漆漆黑,真對不起,你一定要活著回來!一定要!
  宇文定橫了不出聲的我一眼,站在死一般寂靜的城樓上,對著那些萎靡疲累以及受傷或躺或半坐的士兵及傷患大聲道:“有誰不能再戰了?”
  “我們誓死守關!”
  所有舉刀劍槍的手,都在顫抖,所有的士兵都慢慢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沉重的寂靜裏,只聽到粗重的呼吸聲,火把燃燒得啪啪作響的聲音。沒人退後,每個人的眼裏,都在燃燒著堅定的,視死如歸的火焰。
  我的心在絞痛,我的眼很酸,我的骨頭都在燃燒,我的血在沸騰。
  我要站起來,我要和他們站在一起,面對這個黑夜,面對這個漫長的艱巨的黑夜。
  我要站直,我要挺起我的臉膛,與他們站在一起。
  韓進看著我推開他的手,張嘴想說話,又閉上。迅速與我並排站好了,一起看著那些他的一起出生入死一起的兄弟。
  “好,”宇文定舉起了手中的大刀。雪亮的刀鋒直直指向黃色的壁障,指向頭頂的蒼穹。握著刀的手,也在輕輕的顫抖。“為我們已經死去的親人為我們洛京,為我們的兄弟!誓死守關!”
  “誓死守關!”
  “誓死守關!”
  “誓死守關!”
  這一聲比一聲宏亮的聲音,一句比一句堅定的磐石般的誓言,衝破了壁空障,沖出我們的胸膛,像雄鷹張開了翅膀,直直的沖向那九天雲霄。
  越來越低,色澤越來越暗的壁空障外,砰砰的鬼骷髏撞擊的聲音裏,開始多了一種尖銳的利器抓撓的聲音。
  腳下的牆磚,好像有些晃動起來。
  所有人舉起了手裏的兵器。
  韓進默默的靠了過來,幫我舉起了我的右手。
  火焰照在每個人臉上,我唯一能看到的是,每個人,都在看著我與宇文定。
  然後宇文定一揮手。
  “殺!”


卷十四: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

第六十六章 悲歌示徹(一)

隨著這一聲驚雷般的“殺”,頭頂的壁空障再承受不住的開始發出了淡淡的弱芒慢慢往正中的紙符大花收攏。
  我抓住韓進的手,用他手中的刀劃破自己手腕,手中沾了血在空中飛快的畫符,嘴裏亦不停的念著壁空咒。丹田裏,應著咒術,有紅有黃有綠色的丹順著時針開始旋轉,真元之氣直沖上丹田然後順著手臂流進指尖的血中。
  郎青果真喂了我妖怪內丹給我保命。只一用咒,我便感覺自身像是輕盈許多,身體裏極是充實,這三顆內丹,比及原來的那兩顆,還要強上一些。
  郎青,若你知道,我並未想過要一死解脫,不過是賭了你已經回來躲在某處不現身而已,或許你要氣得殺了我罷?你想借此機估算我的底細,我又如何不算計你?還好,這回,是我僥倖算計贏了。
  收攏收思加快念咒,已經收得快攏的壁空障又開始光芒大亮慢慢張開,但仍是有許多鬼骷髏頭與暗紅色的細長銳利的東西迅速沖入障內向我們襲來。
  越近便越能看清那些鬼骷髏兩眼像是燈一樣放著光,嘴也張開露出一口長滿了參差不齊的利牙向我們卡卡笑著逼近。而那個暗紅色張長尖銳的東西,赫然是一隻直挺挺的像標槍一樣的頭上長了三隻眼的有獠牙有四足的蛇。
  城樓上響起一片當當當的刀劍劈向怪蛇與鬼骷髏的碰撞聲,然後間雜了撕心裂肺讓我聽得心都發顫的痛苦扭曲的慘叫聲。顧不及看有多少人被這動作如迅雷般快的鬼怪咬住,我錯身讓過一個鬼骷髏,嘴裏念著咒手上的血則迅速甩向撲至我胸口的鬼骷髏。
  四周慘叫聲接二連三響起,我頭頂上,有急促甚至帶著嘯聲的細銳的風一樣的東西正壓下。
  “天地兩儀,乾坤八卦。五行生克,化土為盾。叱!”
  身邊的地面隨著我這聲咒術,嘩的突然像雨後長出了破土而出的春筍,又如長劍般突破了限制直直長向天空。半空裏,一陣黑色的水一樣的東西撲簌著直掉到了我臉上,還伴著“噓噓”以及物體用力抽打著這些突然長出的石劍的聲音。
  地面,真的開始震動了。而且有速度越來越急之勢。
  頭上,身上粘乎乎的,用手一抹,那些怪蛇與鬼骷髏流出的黑色的血一陣陣散發出令我五臟翻騰噁心欲吐的腐臭。
  “大家快拿出寫了兵字的符貼在心口。”我運氣丹田,大聲道。
  並手。
  食指中指向眉心。
  雙腳開三尺。
  身動,腳尖點地。
  遊走八卦兩儀。
  “天為鑒,地為憑,速退妖魔借神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城樓上,我眼所能及的士兵們心口開始有柔和的黃明火焰開始燃燒,細小的風旋轉著,從腳下升起,然後爭前恐後的包圍住了他們的身子。
  還以為會失敗,沒想到竟然成功了。
  可神兵咒同時使用在這麼多人身上,我只覺體內真元流失極快,一陣氣血上浮,腳下不穩。能清楚的感到兩隻腿正在微微發顫。
  借了手中的神兵,士兵們都用力消滅著那些還活著的鬼骷髏與蛇怪。
  在神兵面前,鬼骷髏與蛇怪只一碰便變成了一堆黑色的粉末,然後“啵”的一聲在空中爆開來,不留半點蹤影。
  五行土刺咒造成的石劍土劍被越來越強烈的震動震得有些開始斷裂倒下了。雖然借了神兵咒,可我卻仍覺得自己像在巨浪淘天的大海上般,左搖右晃身形見紂的努力穩住身形以免突然摔倒。
  “大家盡力靠在一起,來的,可能是大傢夥!”宇文定的聲音仍像洪鐘般沒有一點動搖。奇怪的,在聽到他說話,我心裏倒平穩了下來。這將軍好生厲害,難怪遇到這等可怖之事手下的士兵都能毫無畏懼。若能活到動亂之後,必是一代明臣罷?
  石劍土劍斷裂得更多,大小不等的石塊與泥土簌簌的從半空掉落,打在頭上、肩上,身上。然而有著神兵甲護身倒也不覺得痛,只是沒人說話,三五個人緊緊背靠在一起圍成一個小圓,每個人都緊張的雙眼紅得像野獸般死死盯住自己腳下。
  韓進亦緊緊貼靠著我,手裏的刀已經缺了好些口子,但仍穩穩的握著,全身繃得硬得像塊石頭。
  地面,開始龜裂。
  裂隙越來越大,由指粗到碗口寬。
  從裂縫裏,從深深的地下,隱隱傳來一聲聲要揪得人心和魂都停止跳動停止思想的撕咬打鬥的慘叫。
  地面突然像波浪一樣開始一波波劇烈起伏。
  受了傷的士兵有些支持不住,開始摔倒在地上,手裏的兵器撞在地上的石板上清脆作響。
  我沒有抬頭。
  我也抬不起頭來。
  裂縫下,濃濃的血腥夾雜著生腐的腥臭越來越濃烈撲出地面,沖進鼻子裏。
  “小的們,給我上!就算死也不能讓他們上地面!死也要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作個英雄去死!”
  開了天眼的我能聽見能看見,在那深深的黑得看不見的地下,漆漆黑正渾身是血的揮著他肥肥的小手聲嘶力竭的叫著,那些老鼠們都紅著眼前僕後繼的踩著同伴殘缺的屍體向著那一隻只長滿了尖刺嘴巴又尖又長噴著青氣的像野豬一樣的怪物潮水般湧去。
  有老鼠被咬掉了半個身子,可是只要頭還在,還有一隻爪子,就仍努力蠕動著拖著內臟向那怪物爬去。每只老鼠都不怕身體被那刺刺穿,撲上前張開小小的嘴就用力咬下去。哪怕只要一點點希望,哪怕用生命只換來一點點怪物的皮肉!
  血,在只有我,只有漆漆黑看得到的地裏四下飛濺,濺進我心裏,濺得我雙眼被什麼模糊。
  慘叫,在只有我,只有漆漆黑聽得到的心裏久久不散。
  有誰會知道?這場慘烈的,看不到的戰爭?有誰會知道,這地下,將會埋葬多少生是豪傑、死亦鬼雄的渺小戰士?
  我想起了嶽飛。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遠遠的,壁空障外傳來一聲狼嚎。
  轉身抹了不知是妖血還是眼淚的水,我對宇文定大聲道:“下麵漆漆黑在頂著,我們上,打開城門,內外夾攻!”
  是的,我們要在宋兵的援軍趕來前,一舉把他們消滅!
  戰馬已經不多,讓給了那些腿腳受傷的士兵們騎。韓進遞了把劍給我,然後帶著我跟在宇文定身後,混在洛京的佇列裏一齊向城門沖去。
  吱呀的顫抖著,已經變形的黃銅大門被三十個士兵用力向兩邊拉開。
  宇文定大刀向前一指。
  “給我殺——!”
  城外白茫茫的大地上,拉成一條和城牆一樣長看不到心頭的直線的黑衣宋軍騎兵正潮水般向我們湧來。他們的後面,有陣陣的瀕死的慘叫,有東西在天上呼嘯著爭鬥廝殺,有東西被撞上或挑了半空發出恐懼的慘嚎。
  然而這些宋軍,個個的眼,是紅的,向我們裂開已經扭曲的嘴笑著沖來。顯然,已經被什麼控制了心神。
  “韓進,用命護住三思先生。”
  宇文定像道突然的光芒,一夾馬肚沖離城門十米開外勒住韁繩不動。
  耳邊,只留下他這句話。
  我身體貼住冰冷的牆,嘴裏又開始加強神兵咒。
  宋軍在逼近。
  驀地聽到一聲怒喝:“拉。”
  被風吹得東搖西晃得厲害的火光下,我看到奔在前面的宋軍來不及收住騎勢,紛紛被雪下面突然彈起的絆馬索絆倒,滾作了一團。
  戰馬嘶鳴著,有些搖搖晃晃著站了起來,繼續拖著那些宋兵亂跑。而有些,則哀鳴著只能徒勞掙紮著想站起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後面的宋軍沒有停,到了面前便拉著韁繩從受了困的戰馬與宋兵上空騰身越過。
  “拉!”
  這次我看清了,發出這個聲音的,是阿格勒帶來的某個侍從。彎彎的大刀上已經缺口斑駁,頭髮散亂著,身上全是血污,七零八落的傷口皮肉翻著,在這寒冷的夜裏竟已結起了一層薄薄的白冰。
  隨著這一聲,突然很多宋軍連人帶馬驚叫著陷入雪裏,然後倏的消失了蹤影,只傳來此起彼落的慘叫聲與嘶鳴聲。
  宋軍那邊,有個陰惻惻的聲音劃破了天空,像夜梟一樣尖叫道:“上,給我上。用馬和人把陷井填平了!給我上!”
  “放箭!”
  應對著對方冷酷無情的命令,洛京兵裏,也有人大聲下令道。
  在搖晃的火光中,漫天的黑色帶著紅色光芒的流矢劃破了天空,與紅著眼瘋了一樣湧過來的宋軍,竟構成了一副驚心動魄的畫面。
  宋軍的後面,我的天眼看到,天空裏,百多隻的雄鷹正與黑色的,長了骨翅的蛇一樣的東西上下忽飛鬥纏在一塊。宋軍的身後,那茫茫的大地裏,不時傳出短促的狼嚎與狐叫,還有奇怪的嘖鳴聲。
  然後,當當的響聲響起,宇文定一馬當先,正式與宋兵交上手了。


第六十六章 悲歌示徹(二)

戰馬嘶鳴,風很急,吹得臉火燒一樣的痛。
  我嘴裏不停念著神兵咒,只有鎧甲泛著金光的士兵,才是我們這方洛京兵與草原兵。
  場上只聽得響不絕耳的兵器碰撞聲,還有重物落地聲與慘叫聲,戰馬嘶鳴聲。
  對面,宋兵中,那個陰惻惻的聲音也開始像是噫語般念起奇怪的咒來。
  宋兵的腳下,連馬帶人,開始被一股濃濃的黑煙包圍,煙散得極快,我心知不妙,嘴裏“快後退”都不及說出來,便只見得宇文定等一干沖在最前的已經被濃濃黑煙所吞沒了身影。然後便只聽得裏面傳來慘不絕耳的厲叫聲。
  對方,亦是個道中之人。用的竟是鬼道的迷魂煙。
  身邊的士兵們個個聞著慘叫聲眼都紅得要迸裂出來了,然後都像約好般高舉著刀向那迷魂煙沖進去。
  對面,黑衣的宋軍亦怪笑著沖進迷魂煙裏。
  我看著韓進一笑,道:“你壓陣。”然後不待他出聲,也向著迷魂煙裏沖去。
  我要戰鬥!
  雖然我是個道士,可現在,我是個男人!我是個戰士!我與那些遼極兵、洛京兵,共同站在生死線上,我不能棄同伴于不顧!
  我是伍三思!
  眼前突然黑了下來,沒有一絲亮,耳邊,像是隔了一個空間般聽物,只聽到那些慘叫聲在身邊又好像在遙遠的地方傳來。伸出手,什麼也看不到抓不到。肩上突然一沉,一隻有力的手已經抓住了我。
  回身,手裏燃起了一個火球向那人砸去。卻不想竟是韓進。
  韓進見到火球急將身子往一邊側去,堪堪躲過我一擊。
  “穆參將領了三千士兵守城。我的職責是保護你。”
  火球閃過的一瞬間,我只看到韓進雙眼定定的看著我。這個漢子,已經渾身是血,鎧甲已經破損,嘴唇裂開了好些口子。卻仍只是定定的看著我。
  突然揚起手中的刀向我身後劈去。
  “撲”的一聲,像是砍入了什麼東西。
  “快退!”
  韓進反身便揚起一片清幽的刀光,嘴裏亦對我大叫,然後消失了蹤影,只聽到撲撲撲的聲音在黑暗裏傳來。
  “天地為憑,鬼神有鑒。九天雷動,光耀四方。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血已幹,我對著已經凝血的傷口狠狠咬下去,手裏飛快的在一點也看不見的黑暗裏畫著九天火符。
  “破!”
  紅色的火,從手指尖燃起,我向空一指,火劃開了黑暗一道口子,沖向天空。濃濃的黑煙馬上像遇到什麼可怕的東西般鑽入了地下消失不見。
  四周,已經可以視物了。
  我倒抽一口涼氣。遠遠的,城樓上也傳來一聲聲抽氣聲。
  四周,白茫茫的大地上全是紅的與黑的血,斷肢以及內臟四處散落,戰馬多數倒在地上不住哀鳴,宋兵和洛京兵與遼極兵都已經殺紅了眼,很多都失了兵器乾脆抱在一塊或滾在一塊用手撕,用腳踢,更甚者,不顧自己手斷腳斷用嘴死死咬住對方露在鎧甲外的臉、頭髮、脖子、手、腳。許多,被活活扯下一塊血淋淋的肉來,因而痛得捂著直流血的傷處尖聲嚎叫。
  這就是戰爭!
  這就是戰爭!
  我的心絞痛著,血很熱,心裏想吐,卻像燃起一把雄雄大火似的,有什麼想沖出胸膛。
  背後,突然有東西襲來。
  我往前一趴,那東西從頭頂尖嘯而過。像道長長的濃煙,然後有細風從背上直插而下。
  我側身一滾,滾到一個捂著流出大半腸子傷處的不時抽一聲氣的宋兵身邊,隨手撿起掉在他身邊的劍,一格,“叮”的一聲,正擋住刺向胸膛的劍。
  是那個鬼道眾的宋軍。
  我不能死,我現在,是這裏唯一的道士。
  我不能死。
  我要活著去見爹,我要和爹在一起。
  頭頂,那東西筆直朝我沖來。
  對面,這個眼角下垂,面容臘黃的三十來歲男子手上用力一撩,我幾乎吃不住,劍差點脫手而去。
  “天地有識,萬物歸行。風生水起,物歸我……”咒未念完,便聽得一聲尖叫由遠至近,然後撞上了頭上的東西飛出老遠。
  我不敢慢,當下手裏劍一挑,一個鶴點頭向那人喉嚨刺去。
  “冥有冥路,鬼開鬼道。借冥道鬼,血刹四方!四面八方羅刹來。令!”
  “天地有鑒,鬼神為憑。以氣借神,降妖除魔。三界九天神龍降,敕!”
  劍揚起一道幽藍的光,一道金紅的光碰在一起,我的另一隻手與他一隻泛著藍光的手對碰在一起。只覺一股大力從掌與劍上傳來,不由自主的往後飛了出去。
  直撞到了七八個人,才跌在地上,喉嚨裏一甜,一口血忍不住從嘴角流了出來。
  看對方,亦好不到哪去,嘴裏也流下血來。
  我急急起身向他沖去。他亦向我沖來。
  揚手,我把咒血加在劍上,用盡全身力氣向他擲去。
  他亦揚手,把藍光大作的劍向我擲來。
  “砰!”
  金紅的光與藍光撞在一起,激起了巨大的氣流,血雪,碰的濺起了三四米高。我忍不住又往後退了五步,才勉強站穩,周圍慘叫,仍是不絕於耳,而且越來越多。
  雪,又開始下起來。
  我再往前沖,背上突然火一樣的痛,有尖銳的利牙深深的紮進了肉裏。
  糟了。
  我快速念著神兵咒,想甩開身上那死死咬扯著我皮肉的怪物,卻聽到那鬼道眾的道士突然慘叫一聲,抬眼一看,韓進正從他心窩裏抽出自己的刀。血,嘩的噴了出來,是藍色的。
  然後韓進像道風一般挾著風雪向我沖來。
  耳邊,頭頂,很多東西吱吱的叫著向韓進與他身後的士兵沖去。
  是長著利牙與骨翅的蛇。
  “小心!”我背上劇痛,感覺一塊皮肉已經生生給扯了去,趕緊回身一個土縛術丟向正吞咽我巴掌大小的肉的背上長了一排尖利骨刺的虎一樣的怪物,一邊大聲叫。
  身後,傳來砍殺的聲音還有淒厲的尖叫。
  草瘋狂的長出來縛住了那老虎的身子,這虎雙眼放著紅光,張開滴著血與涎水的大嘴,仰首一聲長嘯,身上的草便全都斷了。然後這虎向我猛撲過來。
  我一個矮身,眼角驀的有道黑影從半空竄來,咬上虎身,把虎往橫裏撞出了老遠,然後滾在一塊撕咬起來。
  我定睛一看,是只豺狗。然後更多的豺狗從四下竄出來,撲上去團團咬扯那只虎。
  看不到虎的豺狗圈裏,只聽到老虎的嗷嗷尖叫,血,帶著毛,皮肉不時飛上半空。
  我正欲轉身去支援韓進,卻只見幾道閃電般的黑影從天空俯衝而下。然後便只見那些豺狗慘叫著散開了去。有幾隻,則掙紮著被抓上了半空。然後被一丟,十來道黑影便沖了過來一番搶奪。
  血,漫天濺下。
  那些黑影竟是長著人頭,嘴裏卻一口參差的利牙,腿像鷹抓的東西。
  天空的另一邊,亦有幾道黑影唰的沖向這些人頭怪物,用力撕、啄。
  原來是些強壯的灰褐色雄鷹。
  一時間,隨著紛紛揚揚的雪落下的,便是漫天的血與毛。
  我顧不得再看這天空裏的戰況,正欲回身,卻聽得身前一聲“噗”的響聲,有熱熱的東西,濺了我一身。
  韓進站在我身前,背心上,露出一小截尖尖的,很明亮的劍尖。
  “韓進!”
  韓進回身對我扯了扯嘴唇:“任務……完成了……”
  看著韓進胸口插著劍慢慢倒在地上,我無法言語了。
  我能作什麼?我除了愧疚除了心裏絞痛,我什麼也不能為你做。
  我能做的,就是多殺幾個敵人,像你一樣為其他兄弟拼命,像你一樣作為一個戰士為自己的信仰死去!
  咬著嘴,我努力讓自己不掉一滴淚。
  抬起腿,我想越過韓進的身體。
  然而,我卻動也不能動了。
  眼角轉向左邊,雪地上,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然而裏面卻像有什麼東西在慢慢探出頭來。
  魈。
  “伍三思,好久不見了。”仍是那個唆唆的聲音。只不過,這次,什麼都沒有的臉上,有了一隻紅色的細長的眼睛與一張裂到臉兩側的大嘴。“想不到你還有些能耐,能迫得我親自動手。”
  很想回他一句承蒙誇獎,可惜我的嘴像是被什麼粘得死死的,根本動也動不了。
  “你還真是個禍害,一天不除,尊上便一天不能睡好。既然你心裏時時記掛著尊上,那便為了尊上,把命交出來罷。”
  四周,仍是慘叫聲與兵器碰撞的聲音此起彼落。
  我不能死,我死了,這些兄弟怎麼辦?他們怎麼應付那些妖魔?
  我不想死。
  我還要見爹,我還要與爹在一起。
  看著魈的觸手一樣的手突然化成爪,我小腹劇痛,感覺這爪子撕裂了小腹的肉,伸進了肚子裏。
  會死了罷?
  爹,這次,我還是會死了罷?
  兩眼已經開始發黑,痛偏生都悶在了心裏說不出來。驀地聽到一聲大喝:“三思!”
  閉了一半的眼突然一花,感覺肚子裏的爪子收了出去,然後自己背上靠上了一個結實的溫熱的胸膛。
  然後,魈突然發出要刺破耳膜一樣的唆唆尖叫,咻的沒入了影子裏不見了。我身上突然一輕,能動了。
  雖然身受了重傷,但魈是主將這點,卻沒有算錯。我心裏松了口氣。
  “穆定遠,倒油放火!”
  郎青一隻長滿了黑毛,爪近三寸長,泛著一閃而過的白光,捂住我肚子上的傷口,一邊大聲向城樓上叫道。
  便聽得呼拉拉的倒油聲,然後丟火把與燃火的聲音。
  冰冷的空氣,馬上就變熱了。
  “我們撒!”
  “其他人呢?”
  “已經傳了暗消息早開始撒了。”
  我放下心來,聽到郎青說放火,我還以為他定不顧這些人類生死,要把他們與宋兵一起活活燒死。
  “抱緊了。”郎青轉過我的身子,我才看清他面容。全身油光發亮的黑毛已經粘成了一撮撮,腰上胸上和腿上翻著四五條血淋淋的長口子,身子比我高出近一半,兩顆長長的獠牙還滴著血水。頭,是顆巨大的狼頭。
  “等一下。”
  我掙開郎青的手,痛得差點站不穩,郎青急又上前來抓住我肩膀。
  “我墊後。”
  郎青看著我。道:“我在你旁邊。”
  傷殘的,渾身是血的宋兵、遼極兵,和那些狼、狐、麅子還有鷹之類的妖怪紛紛越過我們向城門撒去。
  他們的後面,是那些仍紅著眼怪叫著追上來的宋兵,與骨翅蛇、虎、獅、裂嘴歪臉腳板很大的醜人怪物。地上,有還未斷氣的還不時呻吟的士兵們。
  你們再忍一下。等我使出最後的招術,消滅了眼前的敵人後。
  以郎青為中心,我忍著痛與眼前發黑,在開始漸厚的雪地上踩出一個大圈,然後在他身邊站定。
  “天地兩儀,乾坤八卦。天乾網開,地坤網起。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城門一個角,城西邊一個角,城東邊一個角,再往前推,越過我與郎青前面五十米的兩個角,連線呈五角星形的雪地下開始泛起淡淡的黃色的光。
  八卦天羅地網困妖陣。
  看著淡黃的光直沖上去霄,衝破那黑鴉鴉的天空,在這天地間像擎天一柱般屹立著,聽著那些宋兵與妖魔鬼怪在黃光裏尖叫著用力撞著想沖出來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我終於松了口氣,然後軟軟的再也忍不住痛,倒在郎青身上。
  滿目所及,血與殘肢斷臂,屍體與內臟開始披上了雪,漸漸被掩埋了起來。
  我們,終是僥倖勝了。然而這勝利,付出了多少血與淚?後面,又有多慘烈的戰事在逼近?我們,我們還能守得住嗎?
  熱熱的眼淚滴在手上,馬上就結成了冰。
  郎青與我並排著,一起默默的看向遠方。雪花飄飛、狂風開始怒嘯的遠方,那天與地的盡頭,雲開始灰了。
  漫長的一夜,已經過去了。


第六十七章 何人三思?

以為我閉著眼,就能暗算我麼?
  真是不自量力。
  我看著跪在地上像條狗一樣的狼妖與披頭散髮的半妖的女人,把玩著半顆狼妖的內丹,覺得極是有趣。
  魈跪著問道:“尊上,這兩個叛徒要如何處置?”
  我罷手,不急。這麼有趣的事情,久玩些個罷。我未說出來,我看著那個一直哭叫我伍郎的女人,不知怎的,心裏竟有些恨。
  郎青道:這女人用他珍貴的東西脅他助手的。
  看他的眼,真假半摻。我用神思探他的魂,竟只探到一個名字:三思。
  三思?
  三思……
  我的心裏,突然有些空。像是失去了什麼,被掏空了什麼重要的東西。然而我卻想不起來。
  我看那女人,更恨了。
  真想把她剝了皮剔了骨挫成灰永世不得超生!
  也許,這女人把郎青珍貴的東西放在她以為我不知道的那個地牢裏罷?真是蠢,那石頭,散發出強烈的靈氣,外面,還有天妖陣,只修為極高的妖魔便自會感知到。蠢,蠢,太蠢了。
  揮手,當著她的面把她說是與我生下的兒子賞了眾妖分食而吃,她尖叫痛哭,她斷然不信,卻仍叫著伍郎、伍郎。我看著女人,心裏更煩,卻也有了計較。
  我去了地牢。同時叫魈帶上了他們兩個。
  地牢裏,只鎖了一個人。四肢被五彩的靈力比石壁還強上好幾倍的鏈子穿了,頭髮淩亂,渾身又腥又粘,看不清臉。
  然而只一眼,我的小指,那個奇怪的淡紅色的地方就突然痛起來,並往心裏一直燒去,扯著心都發痛。
  我討厭這感覺,竟有人能讓我有痛的感覺!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這念頭在我心裏只瞬間已打了千百個轉,然而我竟半分也動彈不得。我花了氣神讓自己轉過身去不理會他,果然,心裏便好過了些,卻有些梗。
  郎青道他是他心愛的情人。
  我從他眼裏魂裏看到他說起時有種甜蜜與高興的情緒。
  這讓我很不悅。非常不悅。
  我看著那個哭泣尖叫的女人,突然心裏就殺氣直湧。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恨她,但卻明白自己用了死咒術讓她活著,每天被那些蟲吃光身子再慢慢長出來,再被蟲吃,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然後折了郎青的四肢。
  我不在乎那個什麼青龍圖,雖然聽起來很重要,可是我是魔,我能號令天下主宰這世上所有妖魔!有誰能與我抗衡?沒有!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讓我流出一滴血,掉下一根頭髮!不過,若是以此為契入主戰事,攪得血雨腥風,聽四方哀號慘叫倒也是件趣事。
  我也很想殺郎青,然而背上,突然感覺到兩道目光,動也不動的在看著我。動也不動、眨也不眨的在看著……我……
  我突然就下不了手,只是折了郎青的四肢。
  關上地牢門時,我看了他一眼。
  他仍在看著我。這讓我手和心痛得更厲害了。
  回宮的路上,魈大氣也不敢出,我心裏悶得看見一個士兵或妖怪便出手把他們撕成碎塊。
  坐在龍椅上,我竟一直想著那個被鎖住的渾身血污的男子。我的心痛竟停不下來,痛得更厲害。
  去把他弄來吧。也許瞧著他,這痛就會消去些。
  可是魈傳來的消息,郎青竟帶著他逃跑了。
  生氣,很生氣。
  我吃了魈半個身子。以此為戒,命他把那人給我找回來。
  同時,讓投附與我的幽國那個半魔與宋國那個活死屍皇帝出兵北征南伐。
  一天,兩天……
  魈竟一直沒有消息,難道想惹我氣極廢了他?
  宋王送來了美人,身披薄紗,黑髮如絲,眉如柳葉,雙眸似水,絳唇略啟,聲如黃鶯,腰似無骨,膚如凝脂。
  我看著那雙眼,不期然想起那個渾身血污的男子。
  痛,手上那小指的紅色不過幾天,竟淡得只有殘影,然而卻一直痛,扯得心要裂開似的痛。而小腹,卻熱得我痛,全身的骨和肉都痛。
  分開她的腿,只一個挺身,我便眼前揮不去那男子的身影用力抽動。只有這樣,那痛和熱好像才能減輕些。
  呻吟聲裏,我突然聽到很細小很細小的唆唆聲。
  魈回來了。
  魈帶來了南方戰事的新況,與北邊再過幾日便可攻入遼極的消息,說起郎青,很惶恐的低著頭顫抖道:屬下辦事不利,本已查到狼妖行蹤,卻不想對方失了一半內丹修為,卻仍狡猾無比,在洛京裏匿失了蹤影,任他如何動用妖怪尋訪追查,都沒有辦法把他們找出來。
  真該死!
  我看著魈,雖然懷有異心,但現在殺了他還不必,他還有利用餘地。況且,他所說也不假,我的眼,搜遍了天上地下,竟找不到那人的行蹤。如此想來,必是那鏈子作怪。青青,倒真是個人材,竟能弄來那般寶物,只是,竟用在那人身上。
  我擰下了在我懷裏蹭動的女人的頭,新鮮的血液入喉便感到有人在看著我。
  一雙像是茫茫蒼穹與遼闊大地都容納在裏面的深邃的要把我吸進去沒頂的沒有一點兒雜物的純淨的眼。
  竟是他!
  是他!
  小指熱了起來,心又開始痛。
  然而只一眼,他就消失了影子。
  我怎能讓你消失?
  我要把你找出來!
  我給了魈一顆獨眼與一張裂嘴。
  魈自動請纓要攻下遼極將功折罪。
  我想想,同意了。
  我亦去了洛京,那人,興許還在洛京。
  剛至洛京的王都豐都,宋王殷勤的不斷送美女來給我解悶。
  我又看到了他。
  臉色蒼白,他的眼裏有著激動的光芒,叫我“爹”。
  什麼?
  我怎會是你爹?
  我不是你爹!
  我是……我是你的……?
  我皺起眉,叫他過來身邊。他很聽話,慢慢的,像是勉強著要散架的身子般顫抖著走到我身邊。我抓住他的手腕,仔細看他。
  他的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
  有正道的,獨有的使了法術的味道。
  還有淡淡的藥香。
  他的元神卻很弱,很弱,好像馬上要飛散般。
  我的心,又開始痛。為什麼?為什麼我只想著你,見著你就會痛?為什麼?
  他略偏著頭叫我爹,說我是三思,爹……
  三思?
  是誰跟我說過三思?
  三思……
  三思…………
  回過神,他已消失了蹤影。
  三思……
  三思…………
  一遍一遍的念著這個名字,我的心空了,好痛,小指扯得我的魂魄都要被那紅蓮業火燒為灰燼似的痛。
  三思……
  三思……
  三思……!
  三思————————!


第六十八章 正氣長存

清點了傷亡,一萬五千洛京官兵與三萬遼極士兵,四萬五千人,在這一役中,死了約三萬四千眾,而輕重傷者,亦有五千餘人。宇文定身傷極重,斷了骨,身上亦多處十來寸長的皮肉翻開的深可見骨的口子,右邊大腿上,被扯去了一塊碗口大小的肉。但所幸,還活著,因此自包紮後睜開眼便馬上支起身子聽取傷亡報告,倒也穩住了幾要崩潰的軍心。
  推開郎青,我跪在城樓的裂縫邊,向下拼起力氣大叫:“漆漆黑!漆漆黑!”
  現在的我全憑了一口氣在支撐著,便是有三顆內丹,都只覺得體內元氣流失極快。一人寬的裂縫下,已經被雪掩成了白色,哪有漆漆黑的蹤影?
  我心裏身子只覺得冰涼,趕緊屏氣開了天眼再細細搜。
  郎青到了身邊抓著我的手道:“三思,莫急,他不會有事。”我只甩開他手,不理會他,仍焦急的在地下四處尋著漆漆黑的影子。
  “漆漆黑!”
  “漆漆黑,你說話,你應我啊。”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被風吹得都有些飄忽發抖了。
  漆漆黑,你不要有事。我給自己發過誓,定要護你周全的。漆漆黑,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著,和你一塊去見爹。
  郎青突然用力拍我肩頭,手指著地下一處說道:“三思,你看那邊。”
  我忙收神去看。
  在離裂口約三米處的偏西的地下,四處散著老鼠的屍體還有野豬般怪物的屍體。這其中,有一個竟是老鼠屍體堆成的小山。透過這些鼠屍,下麵若隱若現的散發出一點點細碎的淡黃光芒。在那烏黑的深地裏,分外刺眼。
  漆漆黑,定是漆漆黑!
  我喜極,死命扯著破啞的喉嚨對著地下叫:“漆漆黑,你沒事罷?”
  那屍堆動了動,然後停下了。
  難道漆漆黑受傷極重?
  我胡亂猜測,心不斷下沉。這當兒,那屍堆又動了一下大的,好些老鼠的屍體滑到了一邊去。接著那些鼠屍便被大力衝開了來。
  眼裏,一道挾著金光的黑色光芒從地下沖上來,然後在面前站定。我定睛一看,果然是漆漆黑。
  渾身滑粘是血的漆漆黑,並未看我,而是面對向著地下,跪在雪地上,重重的,磕了九個響頭。
  然後,漆漆黑身子一歪,倒地雪地裏。
  “受傷很重,一條腿已經斷了,內腑受了損,有內出血跡象。”我一驚,伸手抓住漆漆黑查看,不想竟是受了極重的傷。
  如若不是妙手回春,只怕漆漆黑……
  我看向郎青。
  “我不懂醫術。”郎青解釋道,不理解我意思。
  我點點頭。“我知道,不過,你有妖怪的內丹。我知道,這戰事裏,你應該混水摸魚弄了不少妖怪內丹,以助你修為恢復,更甚從前。”
  郎青眼睛一亮,若大一顆狼頭竟裂著嘴像哭一樣的笑了起來。“三思啊三思,你這個人真是越來是個藥,惹不得。沾了,早點動手殺了你便好了。”
  郎青邊說邊自嘴裏吐出一顆小小的只有米粒大小的透體通亮的紅色內丹。這丹半懸在空中,竟有種熟悉的我記憶裏曾聞到過的香。
  單純的桅子花香與草香混雜的香氣。
  好像……好像……非無是!?
  “你這般盯著看,莫不是懷疑這丹是極低下的妖怪修煉出來的?”郎青的臉突然放大,嚇得我往後一退,跌坐在雪地上。“三思,我沖你面子,怎可能給出那種我都不會要的東西?這可是個好東西,已經算是中級的屍丹了,再吸些精元,就能化成妖丹。”
  看郎青冷笑著把這丹硬塞進漆漆黑嘴裏,我忍不住問道:“這丹,是不是自個紅衣女人身上取來的?”
  “不,是個沒了皮肉的鬼骷髏體內。”
  喂了漆漆黑內丹,狼青一隻手把它捏著然後催動那紅色的丹慢慢從嘴裏往丹田化下,在漆漆黑抹黑的胸口肚子上拖出一條詭異的紅光。等到了丹田,紅光大閃了一下,然後消失不見。
  “三思你認識這骷髏?”
  我看著漆漆黑呻吟了一聲,身子動了動。聞言,心裏突然想起非無是拉著我的手說:我的衣服,只能給我夫君脫的。那聲音與表情,卻極模糊。對她,我竟全無半點慨歎。無意識的沖郎青搖了搖頭。
  漆漆黑睜開了眼。
  我伸出手指制止他起身,道:“我們走罷。只怕魈會趁了我們以為勝利放鬆的這一刻,再來個突然襲擊,那可就麻煩了。”
  上了藥,把腿與背的傷口草草包紮了,便急急趕到了宇文定帳前。
  見到我們,宇文定把地圖掛了便開始商議軍事佈防情況。
  漆漆黑的手下,已經傳過來消息:三道岔子口與梁河都已經淪陷,三道岔子口一萬六千守軍包括三萬遼極兵全軍覆沒。而梁河,守軍一萬二千官兵,及阿格勒親自帥領的三萬援軍、五百妖精鬼怪亦全歿,無一生還。
  阿格勒,那個看著很聰明,果決,搶過我,又因為輸給花七而再見我便再不纏繞的眼裏只有戰爭與征霸的男人,死了麼?果然,人,還是爭不過比自己強大的妖魔鬼怪。
  我聽著,心裏沉重,卻不自主的問了漆漆黑一個問題:“為了這個消息,有多少探子送了命?”
  漆漆黑沉默了一陣,才慢慢抬起頭來看著地圖。我順著他的眼光看去,他在看的,是三道岔子口與梁河的地方。
  “死了十一萬三千六百隻老鼠。”
  “消息是一刻前傳來的,狼關的宋軍在這樣惡劣的風雪天裏,已經趕到了勒桑河,如果速度夠快,過了河再花上一個時辰就能趕到我們這裏。而梁河與三道岔子口的宋兵也正在向這裏全速挺進,那速度,一點也不受風雪的影響,我算了一下,如果速度一保持不變的話,到這裏,不過七個時辰。”
  這麼快?
  想來是因為已經神志受到控制,才能這般超出常人極限罷?
  宇文定聞言眉幾乎擰在了一塊,看著與絆馬關幾乎拉成功一條直線的那三個關口,手輕輕的握住刀柄,把刀抽出一點然後又用力插回鞘。
  狼關,在梁河的更西邊,而勒桑河,則在遼極草原上流過,有七個彎道,第一個彎道北處正是狼關。而到了第四個彎道,南方靠勒桑河四十裏便是絆馬關了。
  “城牆兩頭通向梁河與三道岔子口,如果不差的話,這次宋軍想前後包抄,再從左右夾擊,我們已經損兵折將極是慘重,要守住這裏,看來……”
  郎青已經化成了人形,身上仍著著滾金邊的青衣。大步上前與宇文定並排道:“如若不差,估計魈會等梁河與三道岔子口的宋兵到集才發動總攻一舉摧毀這裏,以出他被我用玄晶鏈抽化半邊腦袋的恨。這麼計較的話,我們便還有六個時辰。”
  我點頭,原來魈會突然跑掉,竟是郎青使了殺手。“不錯,我本以為我們守住這裏,便能守住遼極,卻原來我們是大錯特錯了。這關,根本就是守不住的。可是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就不能放棄。”
  “就是死,”我看了他們幾個一眼。“也要作個漢子戰死罷。”
  “三思大人,小的倒有些想法。”
  漆漆黑看著城牆兩端突然開口。
  “這風高雪急,不如兩端用氊子淋了油鋪在城牆兩端上,等他們大軍踏上氊子,我們便放火。這樣,城牆便會因冷熱交加而崩裂,到時可阻到梁河與三道岔子口的宋軍。接下來我們便只要想法再阻止前面與後面狼關的宋軍了。”
  我眼睛一亮,漆漆黑這計竟與我想法不謀而合。看宇文定與郎青,亦都有些吃驚的看著漆漆黑。
  “好計。”宇文定重重點頭道。“城關前後,我看氊子與油可能不夠,就借著這大雪,下套子,絆馬繩,埋馬刺,挖陷井。總之,不讓他們死完,亦能讓他們死一小撮。”
  再想,也實在想不出什麼高招來,只有能拼一個是一個,死,也要死得其所。
  士兵們皆因這晚一戰,受傷的受傷,困頓的困頓,便連那些郎青從草原上覓來的妖怪,都神情不振的縮在地上養精蓄銳。聽得宇文定與郎青下令,又個個努力撐起身來,組成小隊去拿氊子、油,絆馬繩、下馬刺、挖陷井等。
  看著郎青與漆漆黑他們亦在指揮著,我看准了穆定遠,把他悄悄拉到一邊。
  正說了幾句,突然天空裏響起陰森森的唆唆聲。
  “伍三思,我帶人來跟你敍舊了。”
  是魈。
  我顧不得與穆定遠的說話,急忙跑到城牆處向下看去。
  遠遠的,隔了近百米的距離,我在急烈的風雪裏,隱約看到三個人站在那些殘肢斷臂已經被雪掩埋了去的只剩下一堆高一堆低的像小丘一樣的戰地上。
  我努力睜大眼想看清眼睛這幾人模樣,魈又唆唆的發出笑聲來。
  “伍三思,你瞧瞧,這三個,你可認得?風雪太大,怕是看不清罷?那我好點心,說與你聽罷。一個,是個穿補丁道衣的老鬼道士;一個是個大個兒光頭和尚;還有一個,唆唆,真可憐,是個斷了手的少年。”
  師父、寶印和花七!
  我心頭劇震,心突然就跳得極快。肩上一暖,郎青的手已經按住了我。
  “哦,對了。這個,你看看這個。這只貓想來伍三思你也認得罷?”
  魈的身影模模糊糊的出現在寶印身前,似是手裏提了個東西向我揚了揚。
  難道是杏兒?
  想不到,想不到他竟拿了師父與寶印、花七,還有杏兒來對付我。
  好。
  果然想得好。
  果然陰險得很。
  我只覺一股熱氣從心裏直沖上頭去,有什麼東西在翻滾著想從喉嚨裏沖出來。
  “三思,小心中計。”
  “三思大人,您別信他!魈全是一派胡言,想誘您上當。”
  穆定遠亦沖上前來,從後死扯住我腰帶,我這才發現,自己竟攀著牆頭想翻身跳下去。
  “放開我。”
  我看著郎青的眼,然後看著漆漆黑,再看著穆定遠。
  “我要出去。”
  “伍三思,我與你做個交換,你若殺了郎青,我便放了這老道士與這只貓,如何?”
  郎青看著我,道:“三思,別聽他的話,你千萬莫要上當。”
  “我不聽他的話殺你,可是你們讓開,讓我出去。”我再向著攔在我面前的郎青道。
  我要去見師父,去見花七,去見寶印,去見杏兒。
  你們,通通都不要擋著我。
  我沒有激動,沒有失去理智。你們,都不要擋著我去。
  我聽不到任何聲音,在漆漆黑與郎青的眼裏,看到自己竟然奇怪的鎮定、堅決,很高,我從來沒發現自己竟有那麼高,高到在他們眼裏,好像頂到了天一樣的從容。
  沒有人再攔我,郎青與漆漆黑默默讓開了身子。
  穆定遠與宇文定也讓開了身子。
  那些士兵與妖怪紛紛放下手裏的東西也退後讓出了路來。
  我一步一步的走,走到黃銅城門前,看著門被緩緩打開。
  風很大,打得臉都痛,雪很急,落得頭上肩上很快就冰冷。
  我看著魈的身影越來越大,師父他們越來越清楚,才慢慢收住勢,站定了看著他們。
  師父仍是只著了他萬年不變的補丁道袍。臉上鬍子上肩上全是白得刺眼的雪。動也不能動的發著抖。。
  花七站在他的右手處,眼眨也不眨的看著我,然後勉力扯動著嘴角,像是想笑卻笑不出來,身子亦抖得厲害。
  寶印亦好不到哪去。眼睛卻不看著我,只往魈手上提的杏兒瞟去。
  小小的身子在魈手裏,動也不動,頭垂著,像是死了般。
  “我叫你殺了郎青,你竟然走出來。也好,你這命,比及郎青來,我更想要。”
  魈把杏兒拎在我眼前晃了晃,詭笑道:“伍三思,若你想我放了你師父,就跪下來求我罷。”
  假道士說過: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能沒有骨氣的跪地求饒。我長成二十多年便是這世,死過、被抓了穿琵琶骨鎖腳踝,我都沒有開口求饒過。因為我一直記得假道士這句話。
  可是現在,我願意跪,願意低下頭去像條狗似的。就是讓我給他舔鞋底,我也會做。
  我看到假道士眼裏,有眼淚流下來,變成兩道冰痕掛在臉上。
  我看到花七的眼裏,有心痛,有殺氣,有憤怒。
  我看到寶印,看著我,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求求你,放了我師父,放了寶印他們。”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平靜。我的心裏,也平靜得很,一片空明。
  我聽到魈的聲音要刺破這風雪似的大。
  等他笑夠了,這才說道:“你這麼求沒一點誠意,真讓我心裏不舒服。”
  然後手上一用力,杏兒突然抬起頭來瘋狂的掙紮,身子,卻仍是動也不動。嘴張得老大,像在尖叫,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然後,我看到杏兒的尾巴,被魈一隻手抓著,用力一扯。
  血噴薄而出。貓尾被丟得遠遠的,沒入了風雪再看不見。
  “這貓,尊上嫌討厭,讓幽喬知拔了她的舌頭,剔了骨。日裏關在死魂屋子裏,夜裏,就做人形去妓院裏通霄接客。”
  什麼?
  怎麼可能?
  魈繼續說。聲音裏透著得意。
  “這貓我知道喜歡你喜歡得緊,既然你讓我不開心,我便拿她來消消氣罷。”
  杏兒!
  嘴裏,很甜。
  眼裏,全是鮮豔的紅色。就像她曾經最喜歡穿的大紅衣裙。
  然後。
  在呼呼作響的大風大雪裏,我像是聽到了一個悲憤的聲音。
  “俺殺了你——!”
  是寶印。
  不知怎的,寶印竟能動了。死死的抱著魈,用力一口向他頸彎裏咬下去。
  然而沒用,魈一甩觸手一樣的手,把寶印甩出了老遠,砰的掉在地上。然後魈缺了一小半的臉扭曲著,轉身向師父抓去。
  我躍起來向魈撲去。
  然而有人比我更快,擋在了師父面前。
  聽得一聲悶哼,魈如鬼魅般甩動著手,把花七亦甩出老遠,然後一個轉彎,像是腦後長了眼睛般,兩隻觸手急電分襲我腦、胸。
  “波若波羅密。大日如來,佛光普照。”
  “天地無極,乾坤萬化。禦氣為神,化指為劍。叱!”
  “陰道敞、鬼門開。死魂死靈,皆聽我命!”
  我嘴裏,咒術尚未念完,已有三道咒法念出,挾著風劍與明黃的佛光還有那些紛紛從地下伸出來的鬼手,纏上了魈。
  魈冷笑一聲,身子突然消失。那些風劍黃色的佛光撞在一起,激了巨大的氣流,一時間我眼裏失去了師父與花七他們的蹤影。
  是了,他本就是爹的影子與瘴氣結合而成,自是可無形的妖魔。
  我的身子尚未落下,便胸口一陣巨痛,低頭一看,魈的觸手已經穿透我胸,血正泊泊流出來,然後凝成了冰。
  眼前一陣黑,耳裏巨大的呼嘯聲,然後感覺自己狠狠的掉在了地上,聽到骨頭哢嚓斷的聲音。
  應是斷了手骨與兩根肋骨罷。
  眼前仍是黑得看不見,卻聽到師父與花七怒吼道:“寶印,退回來!”
  怎麼了?
  寶印出什麼事了?
  我努力支起身子,用力搖頭。
  一片模糊的黃光裏,好像看到寶印抱住了魈。
  “老道士,”寶印的聲音在這風雪裏聽起來分外的平靜與清晰。“你說:浩然天地,正氣長存。俺舍不下人世的情愛,雖然認識只是很短時間,但俺真的喜歡上她了。俺這麼做,只是為了她。什麼狗屁正氣,來世,俺不要再當和尚道士,俺只想,能和她,和杏兒在一起。”
  這話說完,黃光突然大作,蓋住了半個天空。刺得我又閉上了眼。
  等感覺光漸漸消了下去,我把眼睜開來,寶印站的地方,已經出現了一個兩米深的大坑。
  寶印!
  你竟用自己的生命真元抱著魈一塊死麼?
  寶印,你與杏兒,不過認識了只短短幾天罷了。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情是愛?到底是什麼你竟能這般願死也要為她報仇?是不是,願意為一個人死,願意為一個人生,願意被那個人嗔著罵著便是情是愛?
  如果是這樣,那我時刻掛著爹,時刻想著爹,願意為他死,願意為他生,只想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也就是喜歡他?
  寶印,原來你竟是這般真正的喜歡杏兒。
  原來我,也是喜歡爹的……
  我動了動,胸口便痛得厲害,痛得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
  然後那坑底,響起了那個我以為已經消失的唆唆聲。
  “尊上!”


第六十九章 不離不棄

我的心,緊緊的縮成了一團。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捏住,不能呼吸。
  因為魈這句話。
  爹來了麼?
  爹來了麼?
  我用力撐著身子想爬到那坑邊去大聲責問魈:爹來了麼?爹是真的來了麼?
  然而眼前卻閃過呼嘯的風,和雪,手腳被抓著眼睜睜看著那坑底慢慢升起一道似蛇、長了鹿角的怪獸似的絲毫不受狂風暴雪影響的濃得化不開的黑煙。
  果然是爹!
  眼睛突然就酸了,然後便聽得“哐”的一聲沉重的響聲,黃銅城門在我面前慢慢關上了。
  我想見爹!我想知道就算是做個夢,有沒有夢到過我?他好不好?手上那個長戒指的地方是不是會扯得心要撕裂的痛?
  我想!我真的好想……
  “青古,青古!”臉頰突然火辣辣的痛,我抬起頭,眼淚模糊的看到高高俯看著我的,是師父。“青古,你給我冷靜點!”
  “師父……”
  “你怎可動手打三思?”
  我張著嘴,只叫得出師父兩個字,心裏便沒來由的軟弱,想站起來抱著師父放聲大哭,然而卻被花七與一隻粗大的黑色長臂給摟住了。
  “三思,你痛不痛?”
  誰問我這樣的話?痛?當然痛,我痛得快要不能呼吸,我痛得全身和整個魂魄都想沖進這風雪裏去抱住那個是我爹的男人。我怎麼不痛?我好痛……
  驀地,一聲撕心裂肺的唆唆聲音吸引了我們的思緒。然後呼呼作響的風雪裏,冷清的天與地之間,我聽到了那個我思念得渾身都痛的人的聲音。
  不顧一切的掙脫抓住我的手,不顧那些被雪掩蓋的石板的滑溜,我沖上頂樓。
  風和雪都不見了,我只看到爹。一身青衣的筆直站立在一片白色當中,那麼耀眼那麼熟悉的爹。
  我的爹。
  很遠,但我分明的能看清,是爹。冷峭的臉龐,像在笑似的上鉤的嘴,眼睛看著自己腳下。在這茫茫天地裏,像個君王,唯我獨尊的君王。
  爹。
  “魈,原來你一直想代替我?嗯?這便是你報我造你為魔的方式?”
  雪地上,好像雪在動,然而我抹了淚再看,卻只是白茫茫一片。
  那奇怪的唆唆聲扭曲的響徹了整個天空。
  “你是魔,可我是你,我怎麼不可以成為這世上的王?讓那些螻蟻跪在我腳下膜拜?”
  “幽家列代先祖————”
  話未完,爹的腳下,升起一陣吱吱作響的黑煙。然後那些黑煙掙紮著,化成了數百道人頭一樣的東西向四下逃竄,卻像是被風雪所阻隔似的,吱吱的尖叫著,被爹身上化出的黑煙吞噬。
  爹!
  “爹……”
  我哽咽,身子被師父和花七死死抓住。
  “三思,他是魔,是魔……是魔!你的心裏,便是這樣還是只有他一個麼……”
  “青古,以前的你哪去了?冷靜,你給我冷靜!”
  臉上又一片火燒一樣的痛,師父的手舉在半空,然後“哼”的別過臉重重一錘砸在牆上。
  “都是師父的錯,師父不該把你弄來這種地方,讓你拿起這樣的事,你現在怎麼去放下?怎麼放得下了?”
  我無語,只覺得眼裏,眼淚像是沉睡了許多突然爆發一般,止也止不住。
  師父,我對不起你……
  “我心情不好,你們這些低賤的人類還是自了罷。”
  爹的聲音,沒有一點溫度。
  耳邊,遠遠的像是聽到穆定遠和郎青的聲音傳來。
  “各將聽令,列隊,迎敵!戰到最後一人!”
  “眾妖聽令,只要殺了那魔分食他魔氣噬他魔身,我們便能修為突升,修得正果之日不遠矣。”
  只聽得,浩浩浩蕩蕩的應聲“是!”
  然後,聽到城門被打開的聲音。
  “小兄弟,你好生看住青古。”
  我的手被放到某個溫暖的手裏,然後我看著師父縱身躍下城樓。
  師父?
  師父——!
  心裏突然激蕩得厲害,被什麼蒙住一般的神志突然就清明了起來。我高聲叫著,想伸手拉住師父的衣襟,然而,手裏,卻只抓住了幾片潔白的雪花。
  身上突然一麻,不能動彈了。花七慢慢放下點我穴道的手,然後溫柔的給我捋著沾在嘴角上的發絲。
  “花七,你帶我去阻止他們!去,你帶我去啊!”
  我拖著哭腔看著花七。花七沒有笑,眼睛亮亮的看著我,然後像天上的雪一樣飄忽的,問我:“三思,我如果比他還早遇上你,你……是不是就會喜歡我?”
  “我當初只是鬧著大哥出來玩的,沒想到會遇上你,三思,你為什麼一點也不看我?我便是一點也不在你心裏面麼?三思,我看著你死,我想了很多,很多。每天都會在黃泉路上找你的魂魄,可是沒有你。我想,你必還活著罷,於是我就有希望的活著,等著與你再見。三思,我知道你心裏不會有我,你只當我是個孩子,可我是真心的。我的心,一點,也不會比他差。”
  花七……
  “我從傷了你之後,想了很久很久,終於想通了一件事。三思,我想過很多次我們再見面,也許你不理會我,不為我所動,我會氣,我會恨,我會嫉妒,但我再捨不得傷你,我,只要能看著你活著就說話會笑會呆呆的想事就好,所以那些氣那些恨我都能忍。所以我才一直追著你從遼極到宋,再到幽國,再到宋國。這世上,有什麼比你還重要?你比我的家人,你比我爺爺說的拿到青龍圖一統天下都重要,在我眼裏,你就是天下。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都可以,所以三思,你的心裏,能不能有一點我的影子?對我有一點愛或恨或其他什麼的感情?三思,三思……”
  嘴唇上冰冰的,被小心的觸碰著。
  這個孩子,我傷害了他……
  眼淚又開始往下流,我忍不住張開了嘴,輕輕咬住花七的唇。
  一個清清的淡淡的苦澀的吻,花七放開我,解了我的穴,然後抱著我縱身跳下城去。
  爹,我來了。
  風雪裏,只聽得戰馬嘶鳴聲。眼裏,爹的身影慢慢放大。
  爹的臉上在冷冷的笑著,像是看著已經死去的東西般的,有著憐憫。
  “快退後!你們快退後!”
  回身,我伸出手,想擋住向我湧來的大軍。
  然而沒人理我,每個人,每個妖都迅速的越過我身邊向爹沖去。
  “青古,你給我回去好好呆著!”
  “三思,我來想辦法。”
  假道士伸手一抓,把我向後推去。
  花七亦念起驅屍咒。
  我勉力使出纏身術死抓住假道士破得像塊抹布的道袍,然後在假道士動手向我施術前,我先念出一個禦風術飛身越向大軍前面。
  爹,仍是一派自如的站在原地,看著我們逼近,再逼近。衣袖裏,突然有東西竄出來,快得,讓我根本沒看清。
  地面上,那些死人死妖死獸的殘骸在花七的指揮下,都伸出了雪面然後站了起來,抱著那些一味向前沖的官兵妖怪向後跑去。
  一片馬驚人仰的亂叫聲。
  前方,亦傳來劃破天空的慘叫聲。
  “花七,師父,你們想辦法多救一個是一個。”
  “那你呢?”
  手上一緊,我回頭看著花七。
  “相信我,爹……總是記得我的。”
  我看著擔心的花七,竟覺得這孩子竟是這般可愛,與歉疚。
  如果,我還活著,我不會再傷害你。因為,我開始明白愛、恨,明白相思,明白歉疚……
  我已開始明白人世間的這些情感……
  “我同你一起,三思。”
  花七手覆上我的手。
  “如果死,我想為三思死。”
  不待我反應,花七拉著我直沖上前。
  前邊,只見到有水一樣的氣流一波一波在空氣裏撲過來。然後是兩聲清脆的笑聲。眼裏,只有兩道如鬼魅般的像是黃色與紅色的光芒不時交叉閃過。然後便聽到慘呼聲,死去的士兵們頭向後仰著,眼裏不敢置信的睜大著,最後滾落在地,脖子裏濺起丈高的血。
  是紅鸞黃鳳!
  “花七,用屍……”
  話未完,便聽得一聲狼嚎,然後一團團黑影嗖的從我們身邊越過,向紅鸞黃鳳,還有站在五六十米開外的爹。
  沒有人停下來,沒被死屍骸抓住的士兵們仍在奮力向前沖去。
  五十米。
  四十米。
  三十米。
  爹的嘴角,我已經看得清清楚楚。爹的眼裏,明明白白的變成了金紅色。像跳動的火焰。
  然後爹垂在身側的左手扣成了爪形。
  最前面的士兵、妖怪們發出了震天吼的慘叫,倒在地上開始痙攣。一片啵啵的鎧甲爆裂的聲音。接著,頭、臉、發裏、嘴裏、身上、四肢,像被什麼大力外吸著,血管和筋高高的賁脹起來,越脹越高,最終,承受不住吸力似的爆開了,爆成了占滿了我眼的漫天血霧。
  便是連屍體都漸漸化成了塵埃大小的小粒,飛上了天空。
  爹!
  “伍文武,我等你已經很久了!這天下,不是你就是最強!我倒要看看,誰才是睥睨天下的強者!”
  郎青的聲音突然響徹天空,然後便聽得幾聲慘鳴,郎青越出眾人,手裏抓著幾顆黃紅藍紫閃爍著光芒的內丹仰頭吞下肚,然後化回人身,張嘴,一道紅色的怒火向爹奔湧而去。
  空氣裏的波浪被映得金黃,與郎青這火焰一碰撞,便向四下裏消散,無蹤。
  爹冷笑一聲。兩眼突然一眯,眼神突然就變得深得看不見底讓人嚎叫讓人絕望想死的恐怖。
  “不自量力。把他交出來!”
  不過一聲冷笑,郎青的火便生生的被停在爹身前一寸再進不得。
  “你說三思?三思已經是我的人了!”
  郎青退後了一步,手中成爪虛空一抓,便聽得幾道風刃尖嘯著沖向爹。
  然後,碰的一聲響,向後倒彈回來。
  “小心!”
  隨著這話,亦響起了許多聲慘叫。
  我沒有回頭,只用力向前,向郎青與爹靠近。郎青的手亦不停,化成了兩把漆黑的泛著白光寒氣的大刀,矮身一撲,自半空向爹襲去。
  爹的眼,已經紅透了,燃燒著像是來自地獄深處的火焰。
  然後仰起頭,一聲怒吼。
  憤怒,天與地都為之顫抖的憤怒。
  天上的雲,開始黑。
  大地,開始顫抖。
  郎青的身子,定在了半空,不動。
  半晌。
  嘭的一聲,化成了數十塊爆裂。
  “三思——!”
  “三思————!”
  “三思——————————!”
  隨著爹一聲比一聲瘋狂的像要把胸膛都叫破的高叫,地劇烈的抖動,然後哢嚓的發出破裂的聲音。
  戰馬與人都在痛苦驚恐的尖叫,還有摔倒的聲音,掉入什麼深處的聲音。
  “快上空!”
  我開始念咒向前沖去。假道士亦在念著咒與我並肩。花七也緊靠著我念起咒。
  “碰——!”
  伴著一聲巨響,地下,開始急噴出激烈的水流。浪花,濺起了十丈高。伴隨著數不清的厲嘯的鬼嚎聲,然後快速向周圍怒湧而來。
  風,仍很急,雪仍很怒,天已經黑得看不到一點亮。人們的慘叫聲此起彼伏,然後被巨浪濤天的急流吞沒。
  “把三思還給我————————!”
  紅著眼的爹飄在半空,衣袍被狂風吹得張開來,表情極是猙獰的看著我與師父,還有花七。
  然後花成一道黑色的張開大嘴的怒蛇向我們撲來。
  我想撲上前去,然而身邊兩道影子已經越我而上。
  假道士!
  花七!
  你們不要死!
  感覺到自己眼前一黑。我不由得閉上了眼,身後,聽到師父和花七的絕望的叫聲。
  然後,胸口,那個被刺穿的地方,又劇痛了起來。
  爹,你原來記得我的。
  雖然,只是記得我的名字。但是,我很高興……
  你的心裏,沒有忘記……
  我伸手,摸著已經變回爹的這個我應該是愛著的男人的臉。
  他的眼裏,流出兩道血紅的眼淚。看得我心都很痛。
  爹怔怔的看著我,動也不動。
  “爹,我是三思。”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現在我明白了,所以要告訴你聽。你知道麼?我覺得這世上,這天地,這一刻,只有我們,只有我們存在著。
  我想抱著你,爹。
  然後,我也靠過去了。
  “爹,我很笨,我想了很久很久,我才有點想明白,我在乎你,我想見到你,在你身邊,就很溫暖,很安全。我想,這也許就是愛罷?就是喜歡罷?不管你還認不認得我,我這般的心情,我都想告訴你聽。”
  爹的手突然從我胸口裏抽出,把我抱得緊了。
  是了,這世上,我在乎的,有假道士,有花七,有杏兒,還有那些百姓,可是,我最在乎的,卻是這個男人。
  “三思……三思……你是……我的三思……”
  “我也終於明白,我的道,或許就是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說罷,我捧著這個嘴唇都開始顫抖的男人,輕輕的靠上去,吻上他的唇。
  是的,爹,不管是仙道也好,魔道也罷,我的道,也許就是陪著你,一直到天荒到地老……
  閉著眼,腳下,身邊,似乎有什麼,在變化……


第七十章 只是傳說

  “然後呢?”
  “然後?”
  “然後,有一條長長的巨大的黑色的龍從這緊緊相擁的兩人身上突然出現,張開嘴,長嘯一聲直沖上雲霄。衝破了那個黑得看不見光的雲層,把光引到了地上。龍在那束光裏飛騰著,慢慢蛻了黑色的鱗甲,變成了一條威武而莊嚴的金龍。”
  “哇,好厲害哦!”
  “好想看那個場面。龍,是龍!真是想都不敢想!”
  “是啊……”說書的年輕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眯得像兩彎月亮一樣的眼看向茶肆外的天空。
  “被那些光照到的大地,死去的草地都慢慢變青長高,雪也慢慢化去,花星星點點的開遍了整個草原。只有被洪水吞沒的絆馬關,變成了一個方圓百里的大湖,就是今天的青龍湖。”
  “隨著青龍一現世,這光,就在整個大陸慢慢普照開了,那些被光照到的士兵們,都放下了兵器,那些妖怪都遁形或在光裏叫著化成了五色的光芒被龍鱗吸了去。而死去的人們,則在光芒裏分散四地重新輪回。活在這世上的人,則不約而同的很虔誠的看著神龍跪在了地上進行膜拜。後來,在青龍化身的兩個人的幫助下,七個國家再無國界之分,選定了三位賢王共同登位,我們開始重建這個受戰火洗禮的大地。這就是一百一十年後我們這個神龍大陸的來由。”
  “那後來神龍呢?他們去哪里了?”
  說書人收回眼光,看著圍住自己的孩子,輕聲笑了起來,臉上,眼裏,全是落寞滄桑。
  “大陸重回生機後,他們去了哪里,再沒人知道。有人說,他們去了神龍大陸外尋找新的大陸,也有人說,在極北極北,看到他們往清冷之地走去再沒有出來。還有人說,他們的使命完成,已經回到了天上。”
  “那其中一個神龍的師父呢?還有那只老鼠,好勇敢啊。”
  “在夜分有個很有名的傳說。據說在夜分的莽山深處,有樵夫上山砍柴時突然遇上大雨,於是四處尋找躲雨的地方。走著走著,竟看到山裏有處峭壁的大樹下竟有個茅屋,於是便上前敲門借避。等進了屋,就有兩個穿了紅衣與黃衣垂著發的漂亮童子給他熱情的端茶倒水,而屋裏正中,則有一穿著黑衣身材矮胖的面容很和藹的青年男子與一個穿著破舊道袍的仙風道骨的老人在下棋。大雨只一陣,馬上就停了。樵夫於是起身告辭。等他走出門外轉身想再道謝,卻發現,哪有房子?只有那大樹立在雲霧繚繞的懸崖峭壁邊。這樵夫下山說起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有聽說過神龍傳說的人,便說,這山裏遇到的仙人,就是神龍的師父,那穿黑衣的男子就是那只老鼠精。而那一紅一黃兩個小童,想必就是另外一個神龍曾經帶在過身邊的紅鸞黃鳳童子了。”
  “好好聽的故事。大哥哥,你再跟我們說一次吧。”
  “等等,那個斷了手的少年呢?還有,那個被控制的幽國的皇帝呢?”
  “嗯嗯,還有那個少年的哥哥呢?他不是搶了青龍圖跑了嗎?是個大壞蛋。”
  說書的少年被一群毛頭小鬼爭著發問,倒也極有耐心。手裏再喝一口茶道:“青龍圖裏,其實什麼也沒有。也許有,但是在路上,就回到了真正的神龍身邊。而那個斷了臂的少年花七,他的心裏,只有那個修道的神龍,有人傳說,偶爾會看到一個斷臂的少年四處向人打聽神龍的下落,想再見他一面。關於這個斷臂的少年的哥哥,最後和幽國的那個皇帝一樣死在了戰場上。為了爭奪那個什麼也沒有的青龍圖。”
  “其實這世上,人會成魔,人會成龍,都是因為自己的欲望。伍三思,他的師父說,他是在純潔的光裏出生的,而那個人卻在黑暗的皇家出生。因為愛得深,所以他們成道、成魔,本是正邪不兩立,卻又因為愛,而成了神龍。也正是因為欲望,人們才會為了自己的私欲發動了戰爭,血流成河。這世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過是因為人類的欲望是無止境的。也許,只有戰爭過,失去過,人們才會在自己的生命裏學會珍惜。”
  少年抬起頭,再次出神的看著那藍得純淨,白雲朵朵的天空。
  “大哥哥,你這些話我們聽不懂啦。不過你和那個少年好像哦,你的手也是……”
  “去去去,你們女孩子家家知道什麼,男孩子大丈夫,要在活著的時候做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才不枉此生啦。大哥哥的手,肯定是作大事才沒有的。”
  “就是,你們女孩家知道什麼。”
  “你們男孩子才什麼都不懂,只知道欺負我們女孩子,成天打打殺殺。”
  “哼,不理你們。”
  “好男不和女鬥,我們走!”
  男孩子和女孩子們一邊爭執著一邊打鬧著離去。
  目送著他們消失在街的人潮中,少年收回神思,看著手裏的茶杯淡淡一笑。
  “三思,還有七天。我就可以再見你啦。也許,我坐在這裏等著,不定你會經過,我便可以提早見到你了,三思……”
  
  “三思,你幹嘛起身?”
  “爹,你拉著我做什麼?我只是撿個筷子。”
  “真的?”
  “真的。”
  “你不是見到他這麼說就心軟了,便想著反正七天后也是見面,不如現在見算了罷?”
  “那個……怎麼會……”
  “不行,我不准。說好是每年八月十五見一次的,不許你破了規定。若是你現在上前去,我就讓他永遠在世間消失。”
  “……”
  “爹,都已經一百年了,你就別再計較花七這件事了。快吃飯罷,不然,便趕不及上到荷塘看花燈節了。”
  “三思,你讓我如何不計較?嗯?我不要你看我以外的人,喜歡我以外的人。三思,我愛你。”
  花七沒看到自己身後,隔了三個桌,那個十八九的青衫年輕人一隻手扶著頭,無可奈何的瞪了緊緊抓著自己左手不放的臉如刀削的男子,然後,在那男子一臉幸福的微笑話語裏紅了臉。
  那男子對花七苦苦愛戀的三思說:“三思,夜裏,莫睡了陪我,我就會不去想著和他計較了。”
  花七的眼,不時的看看天空,不時的看著街裏走動的人群。
  在他心裏,說不定,三思和他最討厭的那個人就會突然手牽著手出現在視線裏。
  在他心裏,也在想著那曾經的一幕幕,就像是昨天才發生過,愛戀的心,竟是那般分明。
  一切,現在都成了傳說,可是那有什麼關係,只要他們存在過,只要他們知道這一切真的發生了,就行了。
  
  *************************************************************
  終於完結了。

卷一:小人物與英雄們
番外九 痛
對我來說,三思的每一天,我都記得像是昨天才發生過般的清晰。
  三思十一歲。
  我給他把了脈,總算在我精心調理下他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卻還是留下了後遺。
  說話許不能開嗓開得好,只能保留少年的清爽了。
  身子骨長不會高,而且會較單薄。
  氣力,不會如常人般有力,只能做些巧力的事。
  也許,身體的部位也會不正常罷?
  可是,只要保住了性命,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三思活著,其他的算什麼?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三思終於對我表白了自己的身世出處。
  我聽得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這孩子,原來受過這般的苦,原來是因為這樣才總是冷靜而客氣。
  原來,他不是我救回的孩子的魂魄……
  不!他明明就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三思!
  小小的身子第一次跪在我面前,第一次細小的顫抖,仿佛我只要一開口,他就會碎掉,會消失。
  三思!
  “不管如何,你現在都只是我伍文武的孩兒,你姓伍,名三思。”
  我每每想起,都無比慶倖自己當時這樣對三思說。因為這句話,三思,終於放下過往,終於叫我爹,終於,不再客氣的把我放在他的心外頭。
  三思,我的三思……
  既然你是我的孩子,那麼,我就不會再讓你離開這個世界,我會當你是自己的真正的兒子。
  三思,相信我,我會努力讓自己不再對你有邪思,我會……努力去做一個你認為的好父親……
  我會努力……
  只是,我真控制得了自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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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歲九個月零十天。
  夜裏下起大雨。三思不會踢被罷?
  我起身。
  三思果然踢被了。還在說夢話。
  三思說:“假道士,我遲早回來找你算帳……”
  我的心,揪著似的痛。我寧願自己的功力低微,我寧願自己沒有聽到他的夢話。
  可是,我聽到了。聽得這般清楚。
  伸出手給三思掖好被子,順手,點了他的睡穴。
  油燈下,三思的臉還很稚氣,大眼乖巧的閉著,嘴那麼小,那麼甜,可為什麼叫的,不是我這個爹?是那個遙遠的根本就看不到影子的師父?
  為什麼?
  三思?為什麼你的夢裏,不是我?
  我低下頭去。
  我的眼,不能從三思的臉上,嘴上移開。
  然後,等我回過神來,我竟然在親三思!
  三思!
  我想放開三思,可是,我卻半分不能動彈。
  有人對我說:快推開三思,你難道忘了自己立下的誓要遠離三思只當他的親爹麼?
  有人對我說:好甜,再親,不夠,再親多些,再深些。
  三思。
  三思……
  我掙扎了許久,我睜著眼看著三思的睫毛,我還是聽從了那人的話,反復咬著三思的嘴,來回舔著,吸著,然後用舌頭撬開他小小的整齊的牙縫,鑽入三思的嘴裏。
  三思,你怎麼會這般甜?你甜得我心裏沒來由的酥麻,甜得我四肢百骸都沒了力氣。
  三思,你的舌好小,這般可愛,這般像滑滑的卻又像抹了世上最甜的毒,吸得我根本就不想放開……
  三思……
  為什麼?
  為什麼我放不開你?為什麼只是親著你,我還不滿足?我還想要你的更多?想到我心裏一邊是快要脹爆的充實滿足,一邊卻是恐懼的害怕?
  三思……
  **************************************************************
  十四歲六個月零兩天。
  傍晚的天邊,火燒一樣的紅,又豔紫。
  我正欲沐浴。
  突然聽到三思的腳步聲向這邊走來。
  “爹,天氣熱,你先沖個涼,我熬了花生粥放在桌上,你洗了再吃。”
  我看著三思滿頭大汗的笑得明亮的端了粥進來,然後出去。
  再低頭看自己。
  下體已經有些硬了。
  明明已經快五十的人,為何自明白對三思的邪念後便時時衝動得不安?
  三思……
  只要想到三思,心裏就痛得不能自己,然後下身更痛,全身想要三思的痛都往那裏湧。
  三思,爹……好想要你……
  好想……
  匆匆把身上抹了兩下,我端起粥一氣喝完,便留給三思一句:“三思,我想起馬七爺請吃酒,你自己在家吃了,我晚些個再回來。”
  然後易容施了輕功,去了一百二十裏地外臨縣的大溪橋。
  那裏,有我安置的一個女人,我給她取名叫思思。
  剛極笄,眉清,目秀,眼大大的,鼻子小巧而挺直。
  有些像三思。
  是我半年前從千裏外的八裏坡買回來的青樓的女子。
  照例看到她歡喜的眼神,照例在她身上好好發洩了番。
  我正穿衣,思思從後面抱住我,有些期待有些高興的對我道:爺,我……有孩子了……我,我……想生下來……
  我轉身看著她。
  這個女子低著頭,手裏不停絞著被角,不時拿眼偷瞧我。
  我笑。
  倒是我想三思太入神,回回都泄在她身體裏,忘了作防範了。
  “那就生下來罷。到時,我納你入門。”
  她的眼頓時亮了,笑起來竟有些像三思在看我般。
  可惜,你再如何像三思,你也不是我要的人。
  三天后,我看著她喝下我調的藥湯。
  我看著被我點了啞穴的她捂著肚子流著大滴的汗倒在地上。
  我看著血從她下身如放閘的洪水般奔流不止。
  我看著她驚恐的看著我伸出手想抓住我的衣角。
  我滿意的看著她沒有氣息。
  我的孩子只有三思一個。
  我只要三思,為了三思,我不會娶任何人,我也不會再有自己的骨肉。
  三思,就是我的親生骨肉。
  三思,就是我的全部。
  **************************************************************
  十五歲零一個月。
  三思總算從住了近半個月的道觀裏回來了。
  瘦了些,下巴尖了,眼也圓了,凹下去了些。嘴有些乾裂。身子更顯單薄了些。
  然而三思神采飛揚。
  嘴裏,與我不停的說起那些作法事的趣事,還有遇到了什麼人,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
  手上,不時給我挾些菜。
  真可愛。
  真想把你摟在懷裏,親你那張笑著的嘴,舔你的牙齒,然後吸住你的小小的舌頭告訴你我有多想你……
  我努力壓下自己的欲望。我怕讓三思看到腿間已經硬直的醜陋的我。
  可是這樣的三思,這麼耀眼。
  我不想離開,我想在他身邊多呆久點。一直呆著,不離開……
  於是我強自鎮定的點頭,說些虛假的話。
  我沖了幾次冷水。
  我自己手扶著陽物在心裏叫著三思的名字解決了好幾次。
  可是心裏還是揪著痛。
  只要想到三思就痛。
  我不能再在有三思的地方呆下去。
  我起身,天已經有些藍了。快天亮了。
  然而站在門前,我的眼,就管不住的往三思房裏飄去。
  ……只去看一眼……
  是的,只看一眼就好……
  我終是沒抵住心裏這個聲音,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三思房裏走去。
  三思正睡得香甜。
  然後,我伸手點了他的穴。
  自三思十三歲九個月零十天的那天夜裏,我第一次親他,我便時常管不住自己這般夜裏點了他穴道偷偷親他的行為。越來越頻,我不得不四處安置些有一點他神采的女人來分散自己日漸加重的對他的邪念。
  什麼時候?
  從嘴,再貪婪的到臉?再從臉,到脖子?再到胸,到胸前那小小的花苞一樣的粉紅?然後還想親到三思的腹,到三思的下身?到三思的全身?連頭髮都不要錯過?
  感受著三思帶給我的魂魄都酥掉的甘美與顫慄,我小心的不在三思身上留下痕跡。
  身上熱得不行。
  越這樣肌膚上接近三思,我便越熱得不行。
  三思……
  我看著三思的手。
  正安靜的被我五指交叉放在頭頂上。
  我又聽到那個聲音,說:做吧,三思不會知道的。
  然後另外一個聲音說:不行,不能再越過尺寸了。伍文武,你怎麼能這麼做?你的羞恥呢?如果三思知道了,他會怎麼看你?會怎麼想你?他一定會看不起你,離你遠去,永不再見的!
  我知道我應該遵從這個聲音,斷絕掉自己的歪念,我知道自己應該克制自己。
  從前,授我殺人本事的師父對我最滿意的,便是我的自製、隱忍與無情。
  可是,我為什麼遇到三思就管不住自己?
  我想管住自己,可是,我管不住。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會有這般的激情,自己竟有這麼多的感覺,自己竟斬不斷這樣的痛!
  很久以前,我似乎愛過一個人,可是,三思,為什麼看著你,我竟覺得從前那份根本就不是愛?一點也沒有這般心痛,一點也沒有這般中毒般自甘沉淪不原離開?一點也沒有痛得想把你揉進身體裏的渴望?
  三思……
  我竟然為你,第一次流淚了。
  這快五十年的歲月裏,我第一次流淚了。
  只為我明明知道你在身邊,卻不能告訴你,我的心情……
  只為我,不要看到你唾棄的眼神……
  我不要,不要你離開我……
  褪下裏褲,我坐在床邊,親著三思,然後在自己手裏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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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歲八個月又三天。
  三思突然竄個子了,夜裏睡著睡著便聽到他用力抖腳,筋脈因為這突然的骨頭伸長老是收縮得厲害。
  我心裏痛得很,恨自己怎麼沒給他多補些身體。讓三思這般吃著長個子的虧。
  三思卻笑著說:沒事,爹,我沒事。長個子就是這回事麼。我都已經經歷過一次了,就別為我這點小事操心了。
  我怎能不操心?
  我的三思,在長成大人。
  長成一個越來越亮眼的男人。
  我只要一想著,心裏就蜜似的甜,又絞著似的痛。
  我開始規定三思每天要喝我熬的藥。
  我知道,三思當面應得極好,然而背著我,卻看著天或看著花草嘴裏小聲念著:我都這麼大個人了,爹還這麼操心,我已經不是三歲小孩啦~
  我知道我反應過了頭,可是三思,我見不得你受半點兒苦,你是我的寶貝。我覺得只有揉進身體裏,放在心裏頭住著才安全的寶貝……
  過了五天。
  我剛到衙門。劉書才與那些衙役便圍過來了。
  “伍頭,你……最近有事?”
  “嗯?”
  “伍頭,看你心事重重,最近又沒什麼案子,莫不是……有了相好不知怎麼跟三思說?”
  “去去去,伍頭這麼多年我看著本兒正得很,還相好呢。上次就是誤會,這次你又瞎猜。”
  “我看,八成是三思又怎麼了。”
  “倒是,怎麼這幾天都沒看到三思影子?”
  “奇了,這小子不是平時來也跟在伍頭你屁股後頭,回也跟著你回的麼?”
  “難道……三思出了什麼……小事了?”
  “三思病了。”
  我這樣回道,然後散了眾人作事。
  劉書才卻看著我不動。然後拉了我去麻子酒館。
  “文武,你越來越奇怪了。”
  他給我滿了酒,這樣說。
  “嗯?”
  “你……是否把三思……看得太重了?”
  我不出聲。
  “他們都是些大性子,平時只覺得因為三思小時候身子骨弱你便極是寵溺他。我一開始也這般認為,可越看越覺著不對。”
  “你的眼,總是看著三思。若是三思不見,你便有些不安。越這些年,便越露骨明顯。你那眼神,總是離不開三思,三思對著他人說話的時候,你眼睛就有藏得極好的殺氣。而三思對你說話時,你便眼睛裏溫柔到了骨子裏去。若不是我與你相識這麼多年,只怕也一點也看不出來。”
  我從不知,這個同門的師兄弟,竟看出來一些端倪了。我一直以為我掩飾得很好。
  若是說給三思聽了……
  也許,該殺了他……
  “你便是從前與青青相好時,也不曾這般看過她,眼裏純粹在看漂亮的花一樣的看她,真想不到你竟有這面。你知道麼,你看三思,別人或許未看出,可我卻清楚,竟然有想要撲倒三思的欲望。可是,卻還有死死克制自己的壓抑。”
  不能留他!
  “我知道我這番話,你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已對我起了殺機。”
  “你放心罷。我這般說出來,只是提點你,你想過三思若是知道會如何反應麼?這世上,從未有男子愛上男子的事情,更況且,三思,是你的兒子。而你,卻是我唯一的兄弟。我不想你痛,亦不想你傷害三思,這才說給你聽。”
  我把酒一飲而盡,道:“我知道。”
  “所以,你最好,去找些女人,疏離三思罷。”
  “我已經做了。”
  “……我已言盡於此,你想殺我,便殺罷。記得,千萬莫讓三思和世上知曉此事。若你不想害了三思的話。”
  我看著劉書才。
  殺意退了下去。
  我知他必不會與人說起這件事。
  因為這個人言必行,說我們是唯一的兄弟。
  ……便等他真起心時,再殺也不遲罷。況且,我現在需要個人在旁邊時刻提點我,克制自己對三思的醜陋不堪的邪念。
  三思……
  不知你在家,是不是有喝藥湯,有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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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歲零十四天。
  我正整理著解屍筆錄,便有人沖進來說:“伍頭,剛才十八彎那裏有人掉下水,你家三思沒顧得天氣跳下去救人了。”
  天寒地凍的大雪天,他竟敢下水救人?
  我聽著腳下風響,只恨自己怎麼還沒趕到三思身邊。
  到時,遠遠便看到三思渾身濕透的跪在岸邊給那個落了水的人在心口雙手壓著用力。
  三思!
  三思,還好你沒事……
  我全身的痛在看到三思時,便散了去,一口氣在胸口裏散了開來,血氣直湧上喉。
  因為記掛著三思,竟差點走火入魔了。
  一路上,我緊緊抱著三思心底,有種這孩子突然會消失的恐懼。回到家,我趕緊給三思熱水洗澡。
  喂他喝姜湯,用厚厚的被子給他捂身子。
  然而便這樣,三思還是半夜裏渾身發熱開始說胡話了。
  我死死抱緊三思瘦小的身子,不停的親三思,不停的對三思說:“三思,沒事,有爹在,沒事,爹在這裏,爹在這裏。”
  三思勉強睜開了眼,不知道看清我了沒有,然後輕聲問了句:“爹?”接著便抱著我,窩在我懷裏不再亂動了。
  三思!我的三思!
  你明知自己身體不好,還要去救什麼人?還要去逞什麼能?你知不知道,你若有什麼事,爹怎麼辦?
  爹怎麼活得下去?
  我不要你對別人善良,我不要你菩薩心腸,別人怎麼樣,我不管,我只要你快快樂樂,活得健康。我不要你有事!我不要……
  三思的身子,越來越燙,胡話,不講了,我心裏卻開始不安。
  三思,你醒醒,你跟爹說話。你快說話!
  三思不動。胸口起伏得厲害。
  我脫了三思的衣給他用酒擦身。
  三思只是呻吟幾句又不動了。
  三思……!
  我急得眼淚就突然流了下來。模糊了三思的身影。
  胸口突然一痛,一口血竟控制不住的噴在了三思的胸口。
  三思!
  我想起劉書才說的話。
  我不管,我只要我的三思能健康的對我笑,對我說話。
  退了自己的衣,我吻三思,吻我肖想已久的三思的胸,三思的腹,三思的下身。
  三思的一切是這麼美好,這麼讓我一次又一次,卻還是不夠還是想更多。
  三思,別怕,爹不傷害你。爹只是想讓你快些好起來。
  給三思服下了麝香與虎鞭,我一點一點看著三思在我的手裏硬直,看到三思開始喘著粗氣。
  三思,三思……
  加快手上的動作,我的心裏亦燃起了一團火。
  不管明天,不管三思睜開眼,是不是會指著我輕蔑的罵:你這個敗類,你這個無恥之徒。三思,我要你好好的活著,活著……
  折騰了一夜,三思總算恢復了正常的紅潤。
  顧不得自己下身撕裂的痛,我給三思把脈。
  脈象已經趨向平穩。
  忍不住,我抱緊了昏睡的三思。
  三思,你終於熬過來了。
  爹,為了你,什麼都願意,只要你好好的。
  好好的……
  三思,爹會努力保護你,不會再對你起邪念,爹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不離開爹,好好的活著,爹什麼都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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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歲三個月。
  我看著眼前的女人,突然覺得心裏空蕩蕩的,一點也著不著地,渾身提不起一點力。
  從三思那次救人死裏逃生,我便努力克制自己再靠近三思。
  我害怕去想那夜,去想三思的身子,去想三思的溫度,去想他美麗紅潤喘息的眼、鼻、嘴,去想他的歎息,去想他的那一聲聲:“爹?我好熱……”
  三思明明都不記得,所以我也不能再記得。
  那夜裏,什麼都沒有。是的,什麼都沒有……
  我揮手,永遠的告別這個一點也不像三思的女人。
  我突然覺得好累。
  劉書才說:武兄,三思已經十八歲了。合該得安定一下了。
  是了。三思是得安定了。
  道士?
  這是我死也不准的。我不要三思離我遠去最終到我遠法到達的高處,然後飛升成仙。
  功名?
  我不要三思出名,出了名,三思就要遠奔他方就要身邊圍著許多人,就要和我在一起越來越短暫。
  武學?
  三思的身子骨,只適合不太走路,不太用力的事情。
  三思,怎麼辦?
  我拿你怎麼辦?
  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突然覺得心裏空了。
  三思,我不想你長大。你長大了,卻好像離我遠些了。
  不要離開我,三思。爹什麼都不求,只求你,不要離開爹……
  於是我跟三思說:“三思,爹已經老了。你就接了爹的手,當忤作罷?”
  三思歪著頭笑著說:“好。不過爹一點也不老。我覺得爹要到了八十歲,才會老。”
  明明是虛假的話,可是我聽著,心裏竟酸酸的甜。
  三思,如果我還年輕,該多好?我就能一直保護你,一直愛著你,一直在你身邊……
  三思,爹不會先死的。
  爹就算死了,也要在你身邊陪著你,直到你死,再和你一起手拉著手,進入輪回。
  但願來世,我能告訴你,我對你的這卑微醜陋的情、愛。
  三思……


番外十 執子之手
“三思……”
  “三思……”
  “三思,你醒醒……”
  臉上,有什麼東西在拍打的輕觸感,我勉強眼睛睜開一條線。
  背著光,看得不甚分明的,是爹。
  “做惡夢了?睡得這麼不踏實,叫了半天才醒。”
  爹笑著低頭,親了我一下。
  經過了一百年,我總算習慣了這樣的親熱。但還是放不開自己,只偶爾突然想要那般,便會主動拉了爹親他。
  “三思,”爹的手,在我頭髮裏輕輕梳著,眼睛卻不離我。“要贖罪,我們已經贖了,現在,人類自己都只有時候會像說故事一樣提起當年發生的事。你便不要再想著那些事,現在得好好想我們的將來才是,不是麼?”
  我明白,爹這話,是想我放下心裏的負罪感,再者,便是要我把他放在心裏的最前頭。
  也是,我和爹,這一百年裏,應該已經把那麼深重的罪贖了罷?可是,這一切卻會像個鮮明的印,不時會從回憶裏跳出來,讓我突然不能原諒自己的陷入低谷。
  假道士曾說:青古,你拿起了,又放下了,道,你已經開悟並選擇了。所以將來,你也要這般堅強的學著放下,不要自己縛了自己手腳啊。
  摸著爹的臉,我突然覺得,自己是應該珍惜自己身邊的人,而不是一味陷在過去出不來了。
  “爹,沒事,以後,我心裏,就只把你擺最前頭。從前的事,便都是回憶了。”
  也不待爹反應,我拉下爹的頭,開始親他。
  我從不知道,自己與爹親吻,竟會有這般的反應。
  酥軟、甜得心裏都痛、渾身顫慄著,不管親哪里都只覺得不夠……待覺得沒有氣眼睛都發黑了,我才感覺爹的手滑過胸口的那種燥熱。
  用力推開爹,我趕緊翻身下床。
  “三思!”
  “師父他們說了今天來給我過生。爹,我可不要錯過這一年才得一聚的好機會。”
  閃身躲過爹伸來抓我的手,我胡亂裹著衣向後快步退出房去。
  掩了門的房裏,聽得到爹恨恨的聲音:“三思,你明明說就只把我擺在最前頭的。”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天還是暗藍的。屋外的小院裏,雪鋪了一地,白白的地面偶爾露出一角假石。牆邊的那株梅花,也開得星星點點的紅豔。寒冷的空氣裏,有著絲絲的清香。
  一切,真的都已經過去了。
  ************************************************************
  龍曆一一三年。
  七月初七月份。
  宜,祭祀,嫁娶。
  忌,取魚,安葬,畋獵。
  我看著爹備好的衣,有些遲疑。
  “爹,不能換套麼?”
  爹一邊在腰間系著錦絲雙龍玉,一邊笑道:“三思,你穿就是了。”
  我再看床頭那套衣,還是不太想動手。
  我長這般大,活了這麼長,從未想過會有天穿這樣鮮豔的衣服。
  “爹,這個……漆漆黑大喜之日,我們穿成這樣,好像不妥吧?”
  “有何不妥?我便算得他家裏長輩,這衣顏色也是給他圖個喜慶麼。”
  爹的臉上,喜慶倒是真的。可我怎麼總覺著,他似乎在算計著什麼。可任我想破了頭,也找不出半點破綻看出爹要算計什麼。
  腰上突然一緊,我回神。爹已經穿好了衣正摟著我給我套外衣。嘴,靠在我耳朵邊輕聲道:“三思,你平日裏總喜歡穿些素色的衣,今日這亮色上身,倒有些嫵媚。記得小時,你曾穿著女孩兒的衣喝醉了大唱什麼‘妹妹妹你真美,可不可以與你交個朋友’。當真聽得我心裏就悶,現在才知,原來是不想三思的樣子都給別人看了去,聽了去。”
  我聽得,臉上驀地的熱了。
  我可不記得自己小時候有穿女孩兒的衣服還喝醉了唱些亂七八糟的歌來。
  不過,假道士倒常一喝醉就喜歡爬上樹然後對著天唱什麼“我沒那個命呀,為何沒人愛上我……”
  當下把臉別到一旁,道:“隨你了。我……便穿這一次罷。以後可莫想我穿這麼女氣的衣。”
  “好好好,就穿這一次。”爹的聲音裏,竟是喜得不得了。
  我突然覺得不安起來。
  漆漆黑自那次戰事後,竟與師父及紅鸞黃鳳極為投機,還拜了假道士為記名師父,這些年更是常住一塊,且在夜分的莽山裏建了屋,平日修道參乾坤之真理,納天地之精華。自灰溜溜過後,漆漆黑並不曾動過半分娶妻念頭,卻不想在莽山裏修煉,因為碰巧救了只小兔兒精巧巧,被那巧巧一眼看上,日日上門來幫著家務,縫補衣服,掃地灑水,日復一日堅持不懈,倒也經過了這七八十年,終是打動了漆漆黑的心,前十日裏親自給我和爹送來了喜貼,要在今日取巧巧入門。
  穿上衣,再梳好頭,與爹相互仔細打量了番,一切妥當了,這才攜了手施術往漆漆黑處趕去。
  還好,在吉時前趕到。
  遠遠的,便見假道士竟萬年難得一見的脫了他寶貝得命似的破道袍,穿了身嶄新的青衣道袍,頭上別了支鶴玉簪,手裏挽了銀絲拂塵,突然有些仙風道骨模樣的高聲對我們叫道:“青古,姓伍的,快些,就等你們來了。”
  我心裏,不安越來越強。
  不容我發問,假道士便拖了我急急往屋裏去。
  茅屋已經煥然一新,上座貼了大紅喜字,一個香爐,三碟瓜果。再下,八仙桌邊是張太師椅。兩側,則站了一臉興奮的紅鸞與黃鳳。
  再下手左邊,化成矮實個頭的笑得很溫和的二十六七左右的男子模樣的漆漆黑,著了一身大紅的喜袍正與披了喜蓋頭,身上同樣著了身喜袍的巧巧看到我們馬上行過禮。
  為什麼只有一張太師椅?
  我心裏疑惑得很,想找個人問,可爹卻自進了門便死死牽住我的手不松,漆漆黑他們只嘻嘻笑著,都不說話。
  假道士裝模作樣的咳嗽兩聲,喚回我的神智,然後手裏點了對尺來長的大龍鳳喜燭插好,又點了三支香,一邊對著高堂上的大喜字作揖,一邊道:“我錦道今日雙喜臨門,還請各位先輩多多保佑他兩個後人。”
  插好香,假道士在太師椅上落了座。
  “三思大人,尊上,快行禮啦。”
  “尊上,三思大人,行禮,行禮。”
  漆漆黑和紅鸞黃鳳在一旁大叫,便連巧巧都掀了喜帕子的一角看著我們抿著嘴笑。
  行什麼禮?
  我才想著,爹卻突然把我拉到堂正中站好了。
  “一拜天地——!”
  隨著漆漆黑這一聲叫,爹拉著我的手,突然用心語叫我:“三思,快作揖。”
  “哦。”
  我下意識的作揖。
  “二拜高堂——!”
  然後又是稀裏糊塗的聽爹的指揮作了個揖。
  “夫妻對拜——!”
  這次,則是被爹轉過身對著他,然後互相作揖。
  夫妻對拜。
  夫妻對拜?
  瞎米?
  瞎米哩?
  “禮成——!”
  我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跳了起來。
  “你你你——”我話都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只能抖著手指著師父,又指著爹,然後指著漆漆黑。最後又指向爹。
  師父嘿嘿笑著,聲音裏竟有些幸災樂禍。
  “還杵在中間作什麼?想擋著漆漆黑成親嗎你?”
  哎?
  我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經乖乖被爹牽著站一邊了。心裏的不安,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
  漆漆黑成親,怎麼就成了我和爹拜了堂了?
  無心漆漆黑行禮,我苦思這個問題。
  從來,假道士和爹就不對盤,不是想著法兒氣爹,便是拉著我說道修身閉關半個月一個月的不放。因此爹極是討厭假道士,若不是礙於我情面,只怕早把他拆了骨打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了。
  好不容易等到漆漆黑禮成,爹拉著我在一干人的恭喜聲裏趕緊退出堂屋,去佈置好的新房。
  把門關上,爹不容我開口,便先道:“三思,今天是我們的大喜之日,有什麼事,明天,明天我再告訴你。好麼?”
  然後倒了兩杯酒,一杯遞與我。
  白底藍花的杯,清清的透明的酒。酒,竟有些奇異的喝下去便再不會分開的神聖。
  我突然有些感動,亦有些……不好意思……
  “好……”
  總覺得,爹有些不一樣。明明是已經看慣了的眉眼,明明是熟到不能再熟的氣息,我竟然,竟然只靠近一點兒爹,心便跳得很快,臉也開始熱。
  有些顫抖的舉起杯子,與爹手挽著手,喝了酒。
  然後眼前一陣眩,背上撞上了軟軟的舒服的床鋪。
  “三思,三思,你總算是我的了。”爹激動得不住親著我,這話裏,有著大石落了地般的放心。
  然後,親上我的唇。
  張開嘴,迎接爹的舌,然後交纏。
  臉、手,腳,身上,無處不熱,無處不在爹的手下變得火燒似的,渴望更多的撫摸觸碰。
  我伸手,在激烈的吻裏扯著爹的衣物。爹,亦急得似是嫌麻煩似的,用力扯開我的衣。
  爹的胸膛好結實,好溫暖,我想再多感受些,我想再貼近些。
  爹,我想與你,沒有一點兒東西阻隔,我想,我們之間沒有一點距離……
  “三思,”爹的聲音有些沙啞,眼裏,是沉沉的兩團火,要把我燒成灰燼似的火。“三思,三思……”
  應著爹叫我的名字,下身突然被溫暖的柔軟的口腔包裹住,然後是用力一吸。
  “爹!不要……我……”
  我的眼前突然花了,什麼也看不清,心跳得要跳出胸腔似的快而急,渾身的血突然沸騰了起來。除了緊緊抱著爹的頭,張大了嘴呼吸外,我快要連聲音都找不到。
  下身,時而被輕輕的一咬,咬得我全身都要麻掉。時而被用力的吮吸著,吸得我覺得魂魄都要飛散掉的甘美。
  爹……
  爹……!
  我終是忍不住,全身的熱都湧向下身,然後迸發。
  張大了嘴,我用力呼吸。漸漸的,我能看清上方,爹舔著嘴唇的火燃燒得更旺的眼臉。
  一隻手,拉下爹親著,一隻手在爹強健的胸膛上感受爹的溫暖,然後慢慢向下。
  這是爹的乳……
  這是爹的腹……
  這是爹的肚臍……
  這是爹的濃密毛髮……
  這是爹的……
  爹的呼吸突然急促粗重,在我嘴上用力一咬。
  我悶哼一聲,手上亦不自覺的加重力道。
  “三思,你個害人的……妖……精……”爹瞪大了眼,咬牙切齒。氣息噴在我臉上,熱,癢。“你……”
  我再用力。爹便說不出話了,像只野獸一樣重重壓在我身上,狠狠的親我。
  然後抬起我的腰。
  我知道爹要做什麼,我看著有些瘋狂但仍隱忍的爹的英俊的泛紅且開始流下汗水的臉,突然有些害怕,卻又內心深處裏有些期待。
  左手的小指上,本是帶淡黃的皮膚下慢慢浮起一個小小的紅色的圈。
  腰下,被墊了厚厚的錦被。
  爹手上用力。我只覺得腿要被扯開似的痛。
  “輕……點……”
  “昨夜裏做了幾次,這回應該不會那麼痛。”
  爹的眼開始有些紅光在閃過,眉都皺在一塊了,還是咬破了手腕。
  感覺自己後面被那粘滑的血液抹擦著,我只覺得臉已經熱得不行。爹的手,粗而有力,奇怪的摩擦感,從那裏的皮膚一直傳到我腦裏,引得我心裏一陣麻軟。
  “爹,你還是快點進來……”
  “三思,忍著點兒。”
  我伸出手,使勁摟住爹的脖子。
  巨大的像小孩臂粗的,火熱堅硬的陽物,突然打進了我身體裏,埋進了我身體的最深處,埋進了我靈魂的最深處。
  “爹——!”
  我高聲叫了出來,然後抱著爹的脖子,再忍不住眼淚,輕聲的哭了起來。
  
  等張開眼,室內已經一片白。
  想翻個身,卻發現身子麻得像是不存在似的沒半點反應。
  “三思,你醒了?要不要喝點水?”
  這才發現自己枕著爹的手。爹半撐著身子在看我。
  “好。”
  聲音像鴨公一樣。
  喂我吃過水,又給我穿了衣喂了粥,爹便帶了我告辭師父他們。
  臨別時,師父笑得賊兮兮的竟對著爹道:“徒婿崽,我這個寶貝徒弟就正式轉手給你啦。別忘了你答應的事。”
  “爹,你怎麼讓師父接受你了?”
  窩在爹懷裏,我記起拜堂的事。
  “三思,一百一十三年的誠心,你說,還不夠打動他麼?還不夠讓他相信我對你的真心麼?”
  “我等了一百一十三年,三思,他終於相信我,肯把你交給我了。三思,我愛你,三思,我們,永遠都不離不棄……”
  聽著耳邊風聲呼響,我笑著把頭再窩緊些爹的胸口。
  “好。”
  管他用什麼辦法打動了師父,我,只要能與他在一起便是最好了。


番外十一 怒放的生命(上)

我出生在三月。
  上頭有三個哥哥,我是最小的。
  娘給我起名叫漆漆黑,因為我渾身烏黑,和哥哥們的灰黑毛很不一樣。據說,是長得最像父親的一個。
  事實上我並沒見過我父親,娘也極少提及它。每天只忙著找食物還有如何維護我們的地盤不被其他老鼠侵佔。
  三個哥哥的食量都很大,而且比我凶。每次吃奶時,他們便身手靈活的沖上前去團團圍住了,不留一點空隙給我。便是我想努力找出個縫來插進去,他們也都約好了用腿蹬,用牙咬,有時,能把我踢翻出幾個筋斗。便是到了娘開始找食物給我們吃,他們亦是同樣兇狠,而我,只能吃些他們吃剩的殘茶剩飯養活著命而已。
  我總是餓,然而又不敢跟娘說。因為哥哥們說只要我去告狀,他們就要揍死我。
  我不知道死是什麼東西,但我卻能感覺,絕不是好東西。
  所以我只有常常躲在小雜旮堆裏一個人掉眼淚。
  我也聽到娘偷偷歎過氣:漆漆黑這孩子,個頭這麼小,瘦得很,又不會找吃,只怕哪天便要餓死罷?我怎麼就生了個這麼沒出息的兒子呢?
  在娘心裏,長得強壯的,已經開始能和別的老鼠搶奪食物,爭地盤打架打贏的,才是她的兒子。
  於是我在家裏,更被他們唾棄。
  到了四個月大,哥哥們都已經毛皮油光發亮,身強力壯,眼睛只消看我一眼,我就覺得身上,被它們眼神接觸到的地方痛了起來。而晚上出去找吃的,他們也厲害得很,總是能從其他老鼠嘴裏把吃的都搶下來,然後趾高氣揚的帶回家。
  再看看我的個頭,一身毛都結成了團,只有它們的一半大。被哥哥們沒事拳打腳踢已經是家常便飯,用飯,我是不能與它們一塊的,只能等著它們吃完了,再小心的給它們鋪好窩睡上一睡。若是哥哥們不高興了,那些殘餘飯渣便都會被它們弄去扔進家旁邊的那條黑得不見底又腥臭的暗溝裏。如果心情好,三個哥哥就會給點兒打賞:“漆漆黑,過來,這個雞骨頭上還有一絲肉,賞你了。”
  我知道自己沒出息,也知道自己膽小怕事,可是出了這個家門,我能去哪里?我能做什麼?我怎麼活下去?
  所以我寧願低頭哈腰跟在哥哥們的屁股後頭轉悠做個跟屁股的,寧願被哥哥們整天呼來打去,寧願忍著口水把那些雞魚肉等好吃的恭敬的送給哥哥們看上的母老鼠,寧願別的老鼠們看到我就吐口水,寧願我喜歡的灰溜溜也拿瞧不起的眼神看我……我,我只要能活著就行了……
  記得那天夜裏,我心裏有些不安。
  我們家,是安在一個大院的廚房房梁頂上的。平時好吃的多得數不清,沒事還能在院子裏找些草根樹籽做零食。還不怕貓,就是那只肥得走路都直喘氣的黃貓,平時也懶得理我們。
  哥哥們也不像平時一樣很神氣的出去找吃的或是找其他老鼠打架,而是窩在一塊不知說些什麼。
  然後三哥回頭瞟著我,說:“黑鬼,過來。今晚我們心情好,帶你出去遠點兒玩玩。免得你老是窩在這院裏足不出戶,什麼都不懂,出我們的醜。”
  帶我出去玩?
  我下意識的抽抽鼻子,背上突然有些冷。
  “怎麼?你不想去?”
  大哥的聲音陰沉沉的,嚇得我開始哆嗦起來。我拼命的搖頭,叫:“我去,我去。”
  於是,我跟著他們去了。
  七拐八彎的跟著哥哥們走了好長的路,四周全是我沒見過的景色,在我越來越害怕的時候,哥哥們終於停下了腳步。
  “嘿嘿,咱們到了。”
  我抬頭一看,是個巷子裏的一戶人家的後門。
  門角,有一個極小極小的洞子。
  “漆漆黑。”二哥突然說話了,笑得很溫和,鬍子也一抖一抖的。“咱們也大了,許過不了多久,便要自己成家分開了罷?我們倒還好,吃住都找得到。可是你這般弱小,將來沒了我們可怎麼辦?別看哥哥們平時只會欺負你,可咱們畢竟是兄弟,我們總是關心你的。現在,就是帶你出來試煉試煉,好讓你快些長成個男子漢,能獨當一面活下去。小東西不算,去偷個大點的好吃的點心出來,我們便算你有能力獨立啦,我們也就能放心了。”
  我看著那個小洞,總覺得裏面有什麼東西很可怕很可怕,怕得我覺得只要進去就會死的樣子,身子不聽使喚就想往後縮。
  “你去是不去?”
  三哥咧開了嘴。嗖的撲了上來,我的脖子上,便馬上感覺到它的牙已經刺入皮膚的刺痛。
  我嚇得魂飛魄散,只聞到一陣屎臭,不停的點頭,尖叫:“去,我馬上就去。”
  然後,我在哥哥們要殺了我的眼光裏,艱難的向那個小洞子爬去。
  眼淚,從眼睛裏,一直流到了我有些鈍的爪子上。
  為什麼要這麼欺負我?
  為什麼總是仗著比我厲害就叫我做這做那?
  為什麼總是搶我的食物?
  為什麼總是罵我是“黑鬼”、“跟屁蟲”、“孬種”、“軟骨頭”、“沒種的”?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我進了院子。裏面一片寂靜,空氣裏,似乎有什麼奇怪的味道,是我從來都沒有聞過的味道。很怪異,不是雞肉香,也不是稻米的味道,我說不出是什麼味道,總之,總之,就是不是食物的味道。
  我用力抽動鼻子。
  然後四下搜索那個似有似無的味道。等味道變濃時,才發現面前,是扇關著的門。
  進不進去?
  我猶豫了。
  如果現在轉回去……
  不行。
  要是哥哥們看到我空著手回去的話,一定會把我打個半死,然後像上次一樣咬斷我的腿的。
  一想到那種可怕的痛,我渾身都開始發抖。
  那樣的可怕,我才不想經歷第二次。
  還是進去找找看吧。興許找到了,哥哥他們還會誇我能幹不定,就不會老是罵我“孬種”、“軟骨頭”什麼了,說不定,灰溜溜也不會看不起我了……
  想到灰溜溜那雙像是會說話的眼睛,漂亮的鬍鬚,多肉的身材、泛著光芒的毛髮,我心裏沒來由一熱。
  進去。
  我漆漆黑,你的理想是什麼?你一直以來的理想不就是做個男子漢,要證明自己,不是孬種麼?要證明自己也有強健的體魄,有鋒利的牙齒,總有天,活得堂堂正正的,告訴所有看不起我的老鼠,你有本事麼?
  努力找著進房的路,我四處奔跑著,終於從半開著門的隔壁房裏開出了一個小洞,嘴裏一片火辣辣的痛。
  我撲簌著流眼淚,真想轉身不幹了。
  可是,一想到灰溜溜的眼會多情的看著我……我咬牙,忍著洞卡著身子的痛,鑽了進去。
  房子裏什麼食物也沒有。我四下望了個清楚,再用力抽動鼻子。那味道,是從房裏靠床的地上發出來的。
  我趕緊跑過去想看個清楚。
  地上,還是什麼都沒有。
  突然,有什麼東西來了。
  我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好可怕,我會死。我會死!
  我不曉得為什麼,我就是有這個念頭,只急得不得了四下打轉轉。
  有了。
  我看到了床底下。
  去那裏躲一躲,說不定,那個很可怕很可怕的東西不會找到我。
  於是我鑽到了床底,縮在牆角緊緊貼著床柱子動也不敢動,連氣,也不敢出了。
  空氣,開始動了起來。
  然後就聽到一個很好聽的男人說話的聲音:“三思,我回來了,我帶藥回來了。你快……”
  “三思?”
  “三思!”
  這個人突然就怒吼了起來,整個房子卡卡的開始響,凳和桌子破裂亂飛的“哢嚓”聲和“哐當”聲像是尖利的刀子紮進了我腦子裏一樣的劇烈的痛。
  好可怕。
  好可怕。
  我還是死了算了。
  等我身上一輕能動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竟用力在床柱子上撞著頭。腥腥的甜味沾滿了我一身。
  我看向外面,那個很恐怖很恐怖的男人不見了。
  快走。要不,他回來就要殺死我了。
  我哆嗦著,想沿著牆角爬走。然而才爬了幾步,突然就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自己控制的離開了地面。
  我嚇得尖叫。
  然後腰胸被什麼東西要捏碎一樣的抓住了。
  “老鼠?老鼠麼……”
  是那個男人,身上有讓我很害怕的那種氣味,但卻沒有之前讓我真的自殺的重,而是一種更可怕的好像自己已經死了,分成了很多快卻還有意識的恐怖。
  我緊閉著眼,動也不敢動。
  嘴裏突然一甜,被塞進了什麼很大很大的肉,然後身上劇痛,被這個男人用力丟在了地上。
  “吃了,然後聽我的命令行事罷。”
  我拼命的點著頭。求求你,別殺了我……
  也不管嘴巴是不是塞得下,用力吃著他給的那塊很大的肉。
  “你倒聽話。”
  空氣裏,突然有種奇怪的氣流味道出現,然後這男的叫我抬起頭。
  我一抬頭,額頭突然痛了起來,眼裏鼻子裏突然就變黑了。
  等再睜開眼,我只覺得腦袋裏一片清明,動了動四肢,只覺得渾身輕盈有勁。
  感覺好像,好像換了個身體,又像是做了個夢一般。
  眼睛四下一看,竟然從淩亂不堪的房裏,能看到房外的花花草草,居然還能看到它們在發抖,在細聲的哭。再往外看,那些草和牆突然就不見了,眼裏出現的是巷子。
  好像是我來時的巷子?
  我再看,巷子那一側的牆便沒有了,到了另外一個小院子裏了。
  有個六七十的老頭子,滿臉是坑坑皺皺的,穿著布衣提著燈在黑暗裏打哈欠。
  再遠處……
  再遠處……
  我不知道自己看到了多遠,總之,只要我想看,眼前的東西就突然開闊了起來。然後只要我想聽,就是地下,不知多深的地方,有蟲在鑽動的聲音我都能聽到。
  太神奇了。
  好像做夢一樣。
  說不定,我就是在做個奇怪的夢。
  “我給你注了些我的魔力,從今往後這世上的老鼠,都受你支配。那些孤魂野鬼,小妖精怪的亦不足為懼。記住,你現在既然成了我的手下便不能有二心。我能讓你脫胎換骨,你若有二心,我必也能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世上的老鼠全都受我支配?
  我、我、我竟成了鼠王?
  真的?
  身上突然一輕,然後發現自己又浮在了半空。
  一雙黑得像是沒有底的沒有一點生氣的很沉靜但讓我更恐懼更害怕的眼睛正在看著我。
  “我……我……我……發誓……永不背叛……”
  “好,去給我找一隻叫杏兒的貓妖,還有一個叫三思的人。”
  我的腦子裏,突然就出現了一個很美麗的眼睛杏圓鼻子小小的,嘴也小小的紅豔豔的好像是夏天開的石榴花一樣的女人的臉。還有一張眼睛像是要把我吸進去似的,又好像我突然就置身在世界,甚至天上那無窮的佈滿了星星的天空裏一樣,嘴角有點兒笑,清清瘦瘦的十八九歲的男子的樣子。
  “記住,快些給我把人找到。尤其是三思!”
  “是,尊上。”
  我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流下了眼淚,然後跪在地上,對這個男子磕了九個響頭。
  也不知怎的,看著這個像是從地獄深處出來的高高的像尊頂天立地的魔神一樣的男人,我就是覺得他比這世上任何人都要尊貴都要強大。嘴裏就很自然的尊他尊上。
  他的每一句話,都讓我從骨頭從心裏結成冰似的絕對真實。
  我相信他的話,我沒來由的知道,自己已經不是普通老鼠,真的是一只有法力的鼠妖了。
  這本是個讓我怕得極點想以死躲過的人,然而我卻突然分外感激今夜我能遇上他。
  我的心底,清楚的聽到自己的聲音:漆漆黑,你脫胎換骨了,已經不是從前的漆漆黑了,從前的你已經死了。而你從前一直想要的理想,不久的將來,肯定會實現。肯定會實現。
  尊上,如果沒有你給我魔力把我從個混沌的普通老鼠開竅築基入道成為妖魔,我只怕,我還是只普通的,只會找吃只會害怕畏縮的老鼠,不久便會餓死在某個地方,然後轉入輪回,說不定,做人被人欺,做鬼被鬼欺罷?
  所以尊上,你的大恩大德,我漆漆黑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
  我漆漆黑,誓死追隨您左右,若有違背,定天打雷劈,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番外十二 怒放的生命(中)

我找到了三思。
  看到真人時,竟比尊上給我看到的那個影像還來得更漂亮些。微微笑著,看到我也不驚,一雙眼睛,好像把我要吸進去似的深,像是世上所有的東西,都在這個眼睛裏頭。再仔細看,就有種自己竟然處身在很神秘的星空裏的感覺。又好像,自己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念頭都被看得一清二楚的可怕,然後突然變成了一種奇異的靈動,與懶散,純真。
  尊上像是突然找回了心愛的寶貝一樣緊緊摟著他。
  我突然就明白了,這個叫三思的青年,是尊上的全部。
  我眼前出現了灰溜溜的眼,灰溜溜小巧可愛的鼻子,肥肥的有光滑皮毛的身子。
  該回家去見見哥哥們還有娘,還有灰溜溜了。
  這次,我要讓它們大吃一驚。
  我激動的往家裏走。
  遠遠的,便已經聞到了家的氣息,聞到了哥哥們的味道。
  我加快身形。
  然而哥哥們的說話聲傳到了我耳裏,我頓下了腳步。
  “唉唉唉,沒有漆漆黑那個軟骨頭給侍候,還真有些不習慣啊。”
  “老二,可是你看他不順眼,出主意騙他去那個院子的。”
  “老三你不也早就想把那種軟骨頭永遠趕出門,不用每次讓別的老鼠說我們有個這樣的弟弟笑得你抬不起頭來麼。”
  “二哥,我是這麼想,你不也一樣?大哥更巴不得那孬種早死早投胎,免得臭了咱們的名聲麼?好歹咱三兄弟在這城裏有些名氣了,可有那軟骨頭在,咱們總是讓別的老鼠要諷不諷的,還不如除了它,咱們也好過些逍遙日子。再說了,既然是兄弟,為了兄弟著想讓咱們過得舒舒泰泰也是給它機會體現咱們的兄弟之情嘛。”
  如果可以,我真想,我沒有聽到這些話。
  “不過也怪它命不好,其實我也給了它機會的。”
  “大哥,你少裝好人了你。”
  “怎麼不是?全城的老鼠都知道那院子裏的人是從地獄最深的地方來的,我想它再閉塞也應該知道吧。我當時是想,若是它知道了,還像平時那般膽小自個兒又跑出來給我們求饒,我就罷手算了。可它進去就楞沒出來,當然是自己找死了,所以說是個命。它生來就是個賤命,死也是個賤命。”
  “這麼說來,倒也是啊。還好咱們立馬就回來了,聽說,咱們才走不久,那房子就全裂開了,裏面的樹啊什麼的都死光光了,全變成了灰白的,一碰就成了灰。”
  “好,慶祝咱們擺脫了個臭包袱和命大福大,來,吃塊肉。”
  “好!”
  “好!”
  聽著哥哥們的嘻叫聲,大口的啖肉聲,我突然一點也不想進那個我所謂的家。
  家人。
  這就是所謂的家人。
  直到感到臉上溫熱的,我伸出爪子抹一把,才知道自己居然流了眼淚。
  也許,我早就明白會有這麼天,可自己還要裝,還要假裝自己活在一個溫暖的家庭。
  漆漆黑,是時候放開了。
  你已經長大了,你不能再沉溺於從前的懦弱,從前的卑乞從前的幻想活著了,你已經脫了胎換了骨,你的人生,不再在別人手上,而是在自己手上了。
  去吧,永遠離開這虛假的過去,去找自己的將來罷。
  不再看前方,那透過黑暗出現在我眼裏的家一眼,我轉過身邁開大步向灰溜溜家走去。
  我要告訴灰溜溜,我喜歡它。
  不管它是否接受,我想這種心情,我要告訴它。然後,我才能走得了無牽掛。
  灰溜溜不出聲,只是看著我。
  是了,像我這樣的從前活得低下的傢伙怎麼配喜歡它?怎麼有可能會讓它喜歡我?
  轉身我便要走,然而卻聽到灰溜溜說:“漆漆黑,你現在終於像個男子漢了。也許,從前我並未看清你,我應該多瞭解你一點,你難道不要給我這個機會,也給你自己這個機會?”
  灰溜溜的聲音,突然就像仙樂一樣美妙動聽,聽得我心裏像狂風暴雨一樣的激動,聽得我渾身血液都在沸騰。
  灰溜溜給我機會了。
  不管是不是看上我現在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懦弱的軟骨頭,不管是不是看上我現在擁有強大的力量,我都不在意,我的心裏,只剩下欣喜若狂。
  我與灰溜溜徹夜長談。彼此沒有半點保留。
  我坦誠我的膽小我的害怕我的理想我的渴望。
  灰溜溜的眼神一直在變化,最後很堅定的抬起頭。
  “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現在變強了,而是漆漆黑,你其實一直都很堅強。我理想中的伴侶,我想就是你這樣的。”
  於是,我帶著灰溜溜走了,到了尊上的手下做事。
  尊上叫我好生守著三思。
  透過半敞的床簾,我能清楚的看到,三思大人露在錦被外面的皮膚上青的紫的紅的,四處都是,像是被人狠狠打過一次,卻又有種奇特的美麗,很撓心,很誘人上前去摸摸看。而房間裏,則有股很濃烈的味道散不去。
  我知道三思大人什麼都知道,可是他什麼也不問,眼睛清亮得像是早晨花瓣上的露水,總是透過我的身體落在遙遠的地方。
  灰溜溜小心的問我:“三思大人的眼睛好漂亮,是不是這世間什麼事都瞞不過他?總覺得他一眼就什麼都曉得了似的。”
  我點頭。
  雖然沒有叫過我的名字,可是喂粥時,三思大人卻對我說謝謝。
  我從未想過,會有人對自己說謝謝。
  可是三思大人竟然對我這樣一隻老鼠,一隻就算有了妖力的老鼠但仍是只老鼠的鼠精說謝謝。
  吃完粥收拾的時候,三思大人對我喚來的那些老鼠們同樣說了謝謝。
  我的眼睛,馬上就酸了。
  三思大人的聲音不大,有些疲倦,但像清水滴在石頭一樣,清脆,純潔。
  三思大人,是真的在謝我,謝我們這些最低賤最下等的族類。
  借著看戲,我抱著灰溜溜流出了心裏忍不住的眼淚。
  我知道,我的心裏,從此只有三個人。尊上,三思大人,還有灰溜溜。
  尊上很疼愛三思大人,就像自己的命一樣寶貝著珍惜著,捨不得讓他受半點兒傷害,每天都想著法兒弄些新鮮的東西給三思大人解乏,又不時帶三思大人去看些有趣的事物。我一邊羡慕著尊上的這般癡情,一邊努力學著,如何去做個好情人,好丈夫。我想像尊上對三思大人那樣,毫無保留的去愛,讓灰溜溜幸福。
  記得那天天氣很好,尊上說:三思,我們出去走走,順便去食味齋用個膳。你口味清淡,那裏偏是些小菜色極有味道,想來你定喜歡的罷。
  尊上帶著三思大人出去了,我得了空子,於是拉著灰溜溜說:小灰,我們也出去罷。
  灰溜溜很溫柔的靠在我身上,小聲應道:嗯。
  我帶著灰溜溜去了我們的新家。我一直想給它一個驚喜,挖空了心思弄了這個築在院子假山裏的鼠窩。
  裏面,像三思大人的房子一樣,弄了張紅錦金絲團雲的床,掛了白紗帳,如意盤龍蚊帳鉤,房裏正中擺一張紅木八仙桌,四個小方張紅木凳,房頭邊是個漆金描蘭的置物櫃,邊上,則上雕花飛蟲的花座,上面擺了我從院子里弄來的小雛菊。對面則是張紅漆鴛鴦紅木桌,上面放了上好的胭脂水粉,一個足金八寶首飾盒,正中,則是黃銅鏡,然後邊上放著梳妝盒。梳妝桌邊,我又讓老鼠給立了個漢玉鶴回頭的燈掛座。
  “小灰,咱們成親吧。等尊上與三思大人回來,我便請他們給我們主婚。”
  灰溜溜被我取了眼紗看著我精心佈置的我們的新房,突然抱著我便親了一下,然後臉通紅的低下頭去。
  “好……。”
  “以後咱們要生很多很多像你還像我的孩子,然後你教女兒繡花做飯,我教兒子習武讀書。”
  “嗯……”
  我看著灰溜溜,紅著臉垂著頭不時拿眼偷看我的模樣,那般嬌羞,分外迷人。
  灰溜溜……
  身上突然劇痛,我的眼裏,灰溜溜的臉突然消失了,我止不住在地上痛得打滾。
  “漆漆黑!你……你怎麼了?”
  我說不出話來,很想伸出手去抹去灰溜溜急得直流的眼淚,告訴它我沒事,馬上就好。可是我的手卻痛得根本就抬不起來。
  尊上,尊上竟然受傷了!
  突然一陣撕心裂肺的,像是魂魄強行被從身體剝離的痛苦席捲而來,我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再醒來,眼前是陰森森的地道。牆壁上的火把不時搖曳著,像是那些孤魂野鬼。
  尊上坐在火照不到的黑暗的深處,聲音,像是從地獄裏傳出來般,聽得我身上一抖,便跪在了地上。
  “漆漆黑,你立即潛入宋宮,把這半顆妖丹想法兒讓清妃吞了,讓她聽我命行事。然後你擬份文書,替我招覽天下的妖怪,全都放在宋宮裏安置了,日後我另有他用。”
  我領命而去。我不明白,為什麼尊上突然像是變了個人,沒有了讓我當初身不由己自殺的強大氣勢,卻更讓我從心底從骨子裏不能反抗的恐懼。
  而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三思大人,不在尊上身邊。
  我只隱約感到,尊上,正要做一件大事。
  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我的血突然流得很快,心跳也在加速。尊上要做的,必定是件很英雄的事。我是男兒,我自是想立番功業名垂千秋的。而尊上,我發現只得我一個助力的,這感覺,許是尊上對我極大的信任罷。我又怎能負了尊上這片信任?
  我盡心力的做著尊上交待我的事情。然而我卻極討厭那個叫青青的女人,總有種說不出的討厭在心裏梗著,尤其我每每見到她拿了糖水小點心嘴裏親熱的叫著灰溜溜妹子,有時則有意無意對我說她的孩兒是尊上的骨肉時。
  我也沒想到,突然有天,一個像霧一樣的東西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是魈,是尊上的影子。
  我心裏有些失落,然而我亦自己說給自己聽:尊上要做大事,自是要多些臣下為他擔當事物的。
  然後,有幾個修為相當不錯的妖怪被尊上叫去了幽國。
  我突然很想回幽國,我想起我和灰溜溜尚未來得及成親尚未來得及住上一天的新家,想回到三思大人身邊,看他與尊上依偎在一起,便就會有更幸福的感覺。
  沒等我等到尊上召我的命令,我卻接到了尊上要來宋國的決定。
  然後我被青青請了去。
  在魈的聲音響起後,我明白了一件事:這個壞蛋,背叛了尊上,正在策劃著很大的陰謀。
  我被困,然後被郎青救出。
  郎青,這個我一直沒怎麼說過話的妖怪交給我個白瓷瓶,只對我說:我不是聖人,所以你要還恩,我會接受,我亦選好了時間。你現在,便去開條地道,通到魈弄出的那個石室裏,你看,便是在這裏,這個青青的宮殿的最底下層。然後等我消息。
  我囑了手下的老鼠,拼盡全力挖了那個地道。
  等我挖好地道,正聽到郎青叫我,我從石角落裏沖出來,卻沒想到竟然看到了青青那個女人,不,也許該叫半個活死人骷髏,正極其慘烈的哀戾著,身上已經被蟲吃掉了大半邊,腸子內臟流了一地。而在她身後,我居然看到了三思大人。
  渾身是血,衣裳也破爛不堪,可怕的是,肩的琵琶骨處,被人用鏈子生生的穿了,腳踝,也同樣被鏈子穿了。已經呈黑色的血斑斑的粘住了鏈子穿過的地方,傷口處,許是用力掙扎,竟又流出了鮮紅的泊泊的血。
  三思大人,你怎會成了這樣子?
  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一件事,便是拼了命也要救三思大人出去!
  我從來沒瞞過灰溜溜一件事,便是這次,也是一樣。灰溜溜只很堅定的對我說:漆漆黑,我和你生死共進退。
  我本想把它送出宋國去,可是灰溜溜便是被其他的老鼠帶著走了,也只流著眼淚一直說著這句話。直到快看不到它,我聽到它說:漆漆黑,我不要苟活於世,我是你妻子,你若送我走,我便死。
  灰溜溜。
  我何其有幸,得到你做我妻子?
  我把郎青與三思放進了璃木丸,然後掛在灰溜溜脖子下。
  我早已與它約定好,我帶大隊的老鼠從這個地道逃走引開追兵,而它,則讓小隊的精悍的鼠兵護衛著從另外一個很隱蔽的小道逃走。
  然而才動身不久,魈就追來了。
  黑暗裏,我只聽到魈那個冷得讓我骨子裏都要結成冰的笑聲:漆漆黑,你以為你逃得了?還是快把那條死狗和伍三思交出來,我便饒你一條賤命。
  我下令所有的老鼠都回身,便是死,也要拖住魈。
  灰溜溜,快點,你快點跑,快點出了地道,把郎恩人與三思大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快,你不要死!
  不知怎的,我指揮著小的們不停的上沖的同時,心裏又好像聽到灰溜溜那邊的地道裏也同樣在傳來慘叫。
  魈的聲音陰惻惻的,讓我想起它的來歷。
  它,是尊上用自己的影子,與幽國皇陵裏的瘴厲氣揉合而成的。
  皇陵裏,全是地道……
  糟了!灰溜溜!
  我無比的痛恨自己,竟如此疏忽大意。生於地道皇陵家的魈,想當然,對我這招調虎離山早就看透了,必是猜到我會親身引開他,而三思大人他們卻被灰溜溜帶走了。難怪我手下這些小的們,雖然被殺卻總是只見他立在那裏並不上前來取我性命。
  我借著小的們的屍身,向灰溜溜處急急趕去。
  眾多的鼠裏,我只聽到我的同伴們不時慘叫,空氣裏,是新鮮的血肉的味道,然而卻看不到灰溜溜的影子。
  “灰溜溜在哪?”
  “大嫂在前頭,有三十只精衛正護著它。”
  已經斷了一隻腿的老鼠奮力的向我行個禮,回了話便又向著後方爬去。
  我顧不得再看後方,只向前拼命趕。
  然而正奔著,卻突然脖子上一痛,被只老鼠咬住拖進了旁邊一個黑色小石塊的後面。
  這小石塊上,全是粘粘乎乎的血和細小的肉塊,還有一個殘腿。大小,剛剛好掩住我和那只一身泥巴與血的老鼠。
  “大王,恕小的無禮。”
  “事態緊急,你這是想做什麼?”
  “大王,我們……敵不過對方,王后已經受了傷,托我保管這個珠子,並叫我躲在這後面等機會出去。若是被發現,便裝死。大王,這裏便是王后托我保管的珠子。”
  “什麼?”
  我心一片透涼。
  我看著那架勢,其實也是明白的,我們,遲早都會被魈抓住。然而我卻還抱著一絲希望,希望灰溜溜可以逃出生天,帶著郎恩人,帶著三思大人。
  我呆呆的接過那顆暗紅的珠子。
  “大王,王后有話要我轉給您聽。”
  “快說!”
  我提起它的脖子,這才發現,它的肚子,已經被開了一個大口子,腸子流出了一堆,而它,只用手用力捂著,一句疼也沒有叫出來。
  “大王,王后說:也許我這次,會死罷。但是只要一想到你,我就一點也不怕。漆漆黑,你是天下老鼠的王,我是你的王后,我怎麼會怕呢?只是,也許不能嫁給你,為你生孩子,但你不要傷心,去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樣忍住痛苦,去做一番大事業!我的心裏,你是個英雄,你不要讓我失望。來世,我也要嫁給你。但願,我們的緣,來世再續。”
  我不管是不是很醜,是不是有手下在看,我只想痛快的哭出來。
  然而,我現在怎能哭?
  我不哭,灰溜溜,我要帶著你逃出去。
  珠子,我一口吞下肚去。正欲起身向外沖,卻沒注意那只老鼠卻突然站起身來,然後撲向我。
  等醒來,頭上痛得很厲害,身上,被很重的東西死死壓住,周圍,一片死般的寂靜。
  灰溜溜!
  我用力從山一樣的重物裏掙脫出來,才看清,這壓住我的,是二三十隻身首不全的老鼠的殘軀。
  難道……難道……他們用自己的身軀性命埋住我不讓魈發現?
  我他媽怎麼配當你們的大王?
  我竟然連你們都保護不了!
  不,我要為你們報仇,我要為自己的無能所犯下的錯提起責任,我要變得強大!
  我從來不知道眼淚是這麼的咸,我從來不知道我這麼無能。
  重重的磕著頭,我一點也不覺得痛。
  小小的地道裏,全是碎肉。泥,全被我的同胞們的血染紅。
  魈,不報此仇,我不得好死!
  然後在濃濃的血肉味裏,我努力的搜索著灰溜溜的身影。
  這裏沒有。
  那裏沒有。
  灰溜溜,你在哪里?
  我答應過你,要娶你,然後生很多孩子,可是現在做不到了。我以為自己給你幸福,可是卻沒想到反是害你。灰溜溜,你在哪里……
  灰溜溜?
  眼睛,突然看到一個灰色的皮毛,我不顧身上全是血的粘糊,踉蹌著爬過屍堆,爬到那個灰色的身影旁邊。
  原本油亮的毛髮,已經血糊了一大片。依稀可辯的,原本是可愛的小爪子的地方,已經空空一片,原本是烏黑的眼睛的地方,徒留的是兩個森森的小洞。
  怎會這樣?
  灰溜溜,你遭到了什麼樣的慘遇?
  我僵硬的移動著自己的腳,走近這曾經裹在灰溜溜身上的它柔軟的皮毛,抬起頭,聞著那曾經無比熟悉的氣味,腳,碰到了東西。
  不要看。
  不要看!
  我在心裏狂叫著,眼睛卻不受控制。
  腳下,躺著的,是血紅的血紅的,被剝了皮的老鼠的屍身。那麼熟悉的爪子,都在告訴我,是灰溜溜。
  肚子被剖開了,內臟被拖出一邊,踩得稀爛,已經分不出哪是心哪是肝哪是肚子哪是腸子。
  “灰溜溜——!”
  我想大聲把這要淹沒我的痛苦叫出來,然而我卻只能無力的倒在血泊裏,跪在灰溜溜的遺體前,無聲的哭起來。
  然後起身,像平時那樣,很輕的,很輕的,用我全部的溫柔,給它一個親吻。
  灰溜溜,我走了。
  你說,我是英雄,你要我不要傷心。我怎會不傷心?我的心已經跟你一起死了,可我的魂魄卻在燃燒,我要為你、為這些死去的兄弟們報仇,然後我要找到你,永遠與你在一起,再也沒有人能分開!

番外十三 怒放的生命(下)

魈果然又轉回來了。
  我用力的跑,跑得心臟都要從嘴裏跳出來似的快。幸好我突然覺得不妥,又躺在地上裝死。魈果然反復回來了三次,這才不再突然轉身搜索。
  終於逃出生天,三思大人只用他那雙可以洞悉世間一切的眼悲傷的看著我說:對不起……
  我突然就知道,三思大人是真的什麼都知道的。我的痛,我的苦,我的恨。
  郎青在走前,用貓頭鷹與遼極草原上的妖怪聯繫。
  郎青這種俊朗人物,只怕野心也不小罷。竟會投入尊上麾下,必也和魈一般,有所圖謀。保不定,我被他所救,也是縝密策劃過的?
  我突然覺得可笑,原來的自己,其實蠢鈍不堪,什麼事都不去想,所以才害了那些兄弟的性命,所以才害了灰溜溜。如果我肯多想些,是不是就能看透一些事物,就能想出相應對的計策?
  不管如何,你給的恩情,我已經還了。現在,我要全心全意相信的人,只有三思大人一個。
  我要保護好尊上很愛的,灰溜溜很喜歡的,我也很喜歡的三思大人。
  逃命的路上,我不時收到下面傳來的消息。
  情況越來越糟,而派去聯繫尊上的老鼠們,卻沒有一隻回來過。我一路都在想:許是我派出的老鼠,才讓魈一次次找到我們的行蹤。這是我的失策,果然,我還是太天真。
  然而我們還是撐到了絆馬關。也許是因為進攻洛京的原因,也許是認為攻下洛京後絆馬關與遼極如探囊取物般盡在掌握,魈不再前來追擊。這讓我們有了機會喘口氣,然後商量對策。
  郎青並未准我去參加軍議,然而三思大人卻偷偷的囑了我與手下在地裏偷聽。
  會上,郎青幾個商定了計策,我總覺得不妥,卻偏不知哪里不妥。待聽得腳步散去,我正欲離開,卻聽得郎青問那阿格勒:你從前不是要搶了三思做你的人麼?怎麼今日見了,卻又似不識得般。
  那叫阿格勒的道:從前是從前,可他自小師叔搶了去,我又輸與小師叔,自是認輸。草原的男兒當得起便放得下,再講了,比及美人,江山豈不更重要?
  我倒不曾想三思大人竟認得這個遼極人。不過三思大人不提的事,便不是重要的事罷。
  在戰事越來越近,而絆馬關越來越平靜,只是呼吸一下都覺得很沉重的時候,三思大人突然對我說:
  漆漆黑,拜託你一件事。
  我點頭。
  雖然敵人裏,不知會有什麼樣的妖怪,但我想得出的,除了天上飛的,必定還有地上跑的。漆漆黑,也許說不定,就有會鑽地洞的。
  你是只老鼠,可是我相信你這麼小的身體裏,有著很強大的力量。也許你平時並沒用過,也許你自己還不知道,但我知道,能為自己的子民為自己的愛人流淚的人必是一個好君王,好戰士,所以漆漆黑,這地下的世界,我就交給你了。但是請你無論如何都要活著,若是實在扛不住,請一定後退。我這樣說,是不是在逼你給出一個不可能的承諾?
  我要為灰溜溜報仇,要為我的兄弟們報仇!三思大人,我還要替尊上守護好你。所以你放心,我會活著,一定會活下去。
  三思大人突然就笑了,那笑,像是冬天裏突然開出的一朵很純潔的花,讓低沉沉的天空突然在我眼裏消失。而三思大人,卻像是要消失般。
  三思大人只對我說:漆漆黑,我還有一個請求。
  說這話,三思大人慢慢的跪在我面前。
  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偏又拉不起三思大人,只得拼命點頭。
  三思大人這才笑著又站起來,說:好,你答應了,便不能後悔。我要你在我叫你的時候,過來手腳纏住我身上這些五彩玄晶鏈的頂端,然後念我教你的咒。
  我以為我聽錯了,然而三思大人卻沒有停,眼直直的看著我:這鏈子,其實真如郎青所言,在吸我真元精氣。既然有吸,想來,也必是做個儲介等吸完我真元後,便會讓他人再吸納去。這是我個人猜測,不過我倒是很相信必是這般用處。眼下我們並不能保住性命死守住這裏,但若有你借我真元再加上玄晶鏈本身的靈力,施我道家法術,必還可以支援一時。郎青雖走,但我卻能感到他的氣已經回來了,想來必是等我們與宋軍打得天昏地暗時再來個背後襲擊。我也想借這法子逼他早點現身,許能少些傷亡。漆漆黑,你應了我,就要用命來答應我。
  我對修道並不瞭解,然而卻自然而然的感覺到真元被吸食完後三思大人必是死路一條。三思大人竟逼我做到這步。難道,三思大人,自己的性命並沒有放在自己心上麼?
  漆漆黑,你男子漢大丈夫,說到便要做到。
  三思大人的聲音,不大,卻突然有種壓得我不得不低頭的氣勢。
  噙了淚,我慎重的點頭。
  三思大人最後看向天空,輕輕的,不知說給我聽,還是說給自己聽,亦或是說給遠方的尊上聽。三思大人說:
  嶺表長風咽夕陽,濤聲淘洗舊刀槍。
  江山如畫猶無奈,只與英雄作戰場。
  死……又有何可怕呢?死得其所便好,死得其所便好……
  從前,只當三思大人只是個靈動的讓人喜歡的少年,然而這是我頭次看到三思大人的另一面。堅強、隱忍,生死置之度外,而且聰明,悲天憫人。然而骨子裏,卻傲氣,有種要為著自己選定的路拼死堅持的眩目的美麗。
  這樣的三思大人,讓我移不開眼睛。
  我以為我已經做好了戰爭的準備,我也以為,我不會怕死,在面對灰溜溜的死還有兄弟們的死後。然而我沒想到戰爭卻是如此的殘酷。
  我也以為,臉色很差,眼神很純真的三思大人,並沒有經歷過戰爭,看到那血肉橫飛的場面會嚇得身子發抖,有些站不住腳。
  然而三思大人卻只是站在那裏,從容不迫。便是血濺到了身上,也未眨過眼一下。
  敵人果然如三思大人所料從地下進攻了。
  我看著比我大了幾百倍的地甲精,沒來由的在心裏升起恐懼時,同時想起三思大人的話:江山如畫猶無奈,只與英雄作戰場……死得其所便好……死得其所便好……
  血熱了起來,開始沸騰,心跳得急烈,像戰鼓在擂動。
  地下,是三思大人交與我的戰場,我是這裏的皇帝!我要帶著我的子民帶著我的兄弟們堅守住這裏!
  “小的們,給我上!就算死也不能讓他們上地面!死也要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作個英雄去死!”
  兄弟們都紅著眼前仆後繼的踩著同伴殘缺的屍體向著那一隻只長滿了尖刺嘴巴又尖又長噴著青氣的像野豬一樣的怪物潮水般湧去。
  有的被咬掉了半個身子,可是只要頭還在,還有一隻爪子,就仍努力蠕動著拖著內臟向那怪物爬去。每個兄弟都不怕身體被那刺刺穿,撲上前張開小小的嘴就用力咬下去。哪怕只要一點點希望,哪怕用生命只換來一點點怪物的皮肉!
  血,在只有我看得到的地底飛濺,濺得我雙眼被模糊。
  慘叫,在只有我聽得到的心裏迴旋,久久不能散去。
  我們也許是低賤,我們也許是永背了駡名的小偷,也許世人永遠都不會曉得,可是我知道,我們老鼠也有英雄,我們也不畏生死,我們也能為了忠於自己的使命像個真正的戰士一樣勇猛直前。
  謝謝你們,我的兄弟,謝謝你們義無反顧的信任我這個無能的所謂的鼠王。謝謝你們用行動證明自己並不是人人唾棄的種族!你們是真正的英雄!
  雖然這英雄,只有我,才知道……
  只有我……才知道……
  灰溜溜,你在我身邊看著我麼?你看到麼,我也要像其他的兄弟一樣沖上前奮力殺敵。我也要像你說過的男子漢那樣英雄的沒有回頭望過一眼的沖上前去。我的血在燃燒,我只有一個念頭了,就是殺敵,死守!灰溜溜,看著吧,我絕不讓你失望……
  兄弟們,我來了!
  ……
  再看到三思大人與尊上相擁在一起,我有種恍若重生的感覺。我以為自己死了,然而身上突然痛得要命,像是被人踩在了腳下。
  “哎呀呀,我果然是老了,眼都看不清了,踩到了老鼠都會摔跤了。”
  勉強睜開眼,我才看清踩自己的,是個穿著破爛道袍的老道士。留著三須長鬍子,眼眯眯的像睜不開,臉也皺巴巴的。
  然後三思大人上前來急忙用手捧起我。
  “漆漆黑,你沒事罷?假道士——”
  “這老鼠自己往我腳板下竄,莫不是想自殺罷?”
  “假道士,你踩到他賠禮不賠,竟辯出這種爛理由?服了你了,我怎麼認你這人做了師父?”
  ……
  我其實一直都想過的,如果有一天,我死去了,便能快些見到灰溜溜了。然而沒死,我便等所有的事情完了,去找個安靜的地方,等著灰溜溜的轉世。
  我是絕不會自殺的。那麼多兄弟的信任那麼多兄弟的性命都扛在我肩頭,我怎麼會自殺?再痛苦再悲傷我都要為了這些兄弟苟活在這世上。我絕不會自殺。
  雖然這個見面有些不是愉快,然而這老道士的一番話卻讓我突然覺得他很理解自己,比三思大人還理解自己。
  他說:“你個屁大的東西,不要自己給自己找包袱,記住,有些事,是命運,我們擺脫不了,便要努力去面對。這就是道,你要學著拿起,然後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如何去放下。你現在拿起了,正在慢慢尋找著如何放下,就像青古,哦,就是你的三思大人一樣。不如,跟我學道吧?”
  我像三思大人嗎?
  許是看出我疑惑,老道士笑了笑,喝一口酒。
  “形不似而神似,這世上,有多少人,有多少有思想有靈魂的東西不都是這樣?學著拿起,再學著放下。這就是長大啊……”
  這話,讓我腦袋裏突然一片清明。
  於是我做出了後來讓自己後悔莫及的決定。
  拜這個老道士為師,和他,還有紅鸞黃鳳一起走遍天下,尋找一處可以讓自己安生的地方。
  老道士走時,尊上臉色鐵青的送了他一盒東西。在路上時,老道士得意的打開分給我與紅鸞黃鳳,我們才知道尊上竟是送了一百零八顆中、上等的妖丹與他。而老道士亦不藏私,我與紅鸞黃鳳三個一妖各得了十八顆。正因分食了這些妖丹,妖力大長,我亦終能化成人形。
  一路上,我們見識美麗沁人的風景,看過險山的雲海日出,也聽過各種極有風味的地方言語,而這一路上,我就算走遍了已經統一的七國,都沒有感受到半絲灰溜溜的氣息。
  灰溜溜,你在哪里?
  然後在這十一年的時間將盡時,我們走到了位於夜分境內的莽山。山如其名,莽莽延綿,高峻林森,遠遠,便有一種高高在上,而我們卻何其渺小的氣勢撲頂直壓而來。
  老道士說:好,好,就是這裏了。
  我們進了莽山。
  我本不想進山的,然而心底卻突然有個聲音對自己說:去吧,進去吧。
  老道士看好了風水,選好了址,於是便是蓋房子的事了。
  沒事種個小菜,閑來打兩把牌,練練老道士教的道法,再就是跟著老道士進山裏采些藥,趕趕山什麼的,日子倒也實在。
  這神仙日子不知過了多久,到了這日。
  因為老道士的開導,我對當年的事總算能心平氣和的去面對了。照例打坐後開了心眼四下裏探查了灰溜溜的氣息,然後被老道士叫著去打牌。
  “老雜毛,小爺我今天定要你好看。”
  “臭道士,本小姐今天非得報仇不可。”
  不理紅鸞與黃鳳的惡狠狠,假道士轉過頭來問我:“你呢?”
  我搖頭。
  沒什麼好說的,自是手下見真章。
  於是四個人一人一向,開始洗牌,碼莊。
  第一局,假道士吊東風,大碰對自摸。
  第二局,我開了個杠,卻放了個杠上花,放給了對家黃鳳。
  第三局,還是黃鳳自摸。
  第四局,假道士自摸。
  打了十一圈的麻將,結果,我一算,我已經貼了十張白紙條。看來,這個月的家務全都是我做了。
  想到要給假道士洗那件破得不能再破的道袍和臭得不能再臭的襪子,我就頭開始疼。於是藉口不舒服想去透個氣趕緊溜了。
  身後,是紅鸞黃鳳松了口氣的聲音,假道士只唉呀呀的叫“哎,他不來咱們再來幾把字牌吧。”
  然後紅鸞黃鳳齊齊叫好。
  我隨處亂逛著,也不知該上哪去。
  去看看那幾個夾子罷。
  突然想起我們幾個在山裏頭放了夾子,於是一下來了勁,拔腿便往山裏走去。
  一隻竹鼠,一隻獐子。然後是一隻……灰色的,像老鼠的兔子……?
  灰色的,光滑的皮毛,個頭不是很大,一雙眼很害怕的看著我。恍惚間,竟讓我以為是夾住了灰溜溜。
  灰溜溜!
  我顧不得手裏的東西,急上前去把夾子小心取了,仔細看它的腿。
  血淋淋的,一截骨頭已經戳出了皮毛。
  “別怕,我不傷害你。你看,腿已經斷了,我要給你接上。”
  我的眼,在看到那血,那傷,竟絞痛起來。然而還是勉強自己鎮定下來儘量用最溫柔的聲音安慰那只想掙脫我的驚恐的灰兔子。
  我一點也不掩飾的用上了法術。
  看著這兔子的腿在我手上慢慢接好,如果當時我能有現在這般的法力,灰溜溜與那些兄弟,或許就不用白白犧牲罷?
  拉回心神,這兔子在我手裏,已經不再掙扎,黑豆般的眼定定的看著我。我亦仔細看它。
  不是灰溜溜。雖然那瞬間,讓我以為是灰溜溜回來了。可是灰溜溜怎會長得這般大呢?灰溜溜是老鼠,不過它一個腳大罷了,怎麼會是灰溜溜?怎麼會……
  “走罷,這洞子已經不能住了,你以後要小心些。”
  我囑了這兔子幾句,鬆手讓它走。
  它很彆扭的跳了幾步,又回頭來看著我。
  如果,是灰溜溜該多好。
  我忍著突然而來的心酸,道:“走罷。”
  它不動。
  “快些走。”
  我突然害怕看到這兔子,更怕看到這兔子的眼。這讓我不能自己的想起灰溜溜,想到讓我心裏突然痛突然煩躁得不行。
  “還不走?等我吃了你麼?”
  凶完,我便悔得直想抽自己嘴巴。
  我這是怎麼了?
  正自惱怒間,驀的一陣白煙,然後一個著了灰衣,頭上別了支青木飛雲如意簪的年輕女子出現在我面前。
  “謝謝恩人救命治傷之恩。我叫巧巧,我……”
  這話未完,似是不支的倒在地上又化作了一隻兔子。
  原來是剛剛修得道行的小精怪,作人形,還是極為難。難怪一隻夾子也逃脫不了。
  不過,她的模樣真好看……如果灰溜溜在世,許也長得如它般罷?
  我依稀,聽到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問我名字,問我住處,我依稀聽到自己一一作了答。
  然後在它一句:“我以後來找你”中,呆呆的目送它離去。
  巧巧自那日後便常來找我了。
  然後說要嫁與我。
  我的心,一邊因跟她在一起而雀躍著,一邊因跟她在一起而對灰溜溜愧疚著。
  巧巧什麼都不知道。
  在我第七十六次拒絕她後,她紅著眼看著我。
  然後對我說:“漆漆黑,你真的要活在過去裏而不面對我麼?為什麼?為什麼我們生離死別這麼多年,你竟然一點也感覺不出我,而只活在過去裏?你其實,並不愛我,並不愛我前世還是只叫灰溜溜的老鼠罷?”
  什麼?
  “師父與我曾打了次賭,說你定不會認出我來。我卻很堅定的說,你定認得我。我以為我會贏,然而我卻輸了。輸了,從師父找到我帶我到你面前時就輸了。我以為,只要我勇敢的向你表白,你就會知道,然而你卻什麼都不知道。我輸了,是我輸了……”
  巧巧的眼淚晶瑩剔透,每一滴都滴在我心上。
  你在說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
  巧巧,你說什麼?
  你說的是什麼?
  眼裏,那個灰色的婀娜的身影越行越遠。
  我像是被雷劈中般動也不能動的看著巧巧慢慢走出我視線。
  然後,我突然跳了起來。
  巧巧,你別走,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好不好?你再說一次,再對我說一次!
  “巧巧!巧巧!你不要走!我,我,我愛你——”
  灰色的身影不動了。我激動得趕緊上前去緊緊抱住她。
  “巧巧,你剛才說的,是真的麼?是不是?”
  “我等了一百一十年,前世裏,你總是說不出口這話來,而現在,我總算等到了……等到了……”
  巧巧不理我,在我懷裏哭了起來。
  我低下頭,輕輕抬起巧巧的臉,給她精緻的臉上擦去那讓我心疼的眼淚,然後輕輕的親上她柔軟的唇……
  然後我聽到不遠的樹叢裏,假道士和紅鸞黃鳳他們壓低但仍因得意而沒有全壓下去的聲音。
  “哪,我就賭漆漆黑肯定會追上來再親下去。我贏,兩小鬼要願意賭服輸,把寶貝交出來吧。”
  “靠,算你狗運。要不是你讓尊上窮天上地下把灰溜溜的轉世弄來這裏,你以為你能看到這出戲?要輸,我也是輸給我最崇拜最喜歡最佩服的尊上,才不是你這個老無賴。”
  “就是!可憐漆漆黑大叔,本來早就可以跟灰溜溜大團圓的,都是你扣了灰溜溜轉世七十年讓漆漆黑急得四處找你還在一邊瞧著樂。哼,你這種棒打鴛鴦的傢伙,真要遭天譴。”
  “哎呀!你兩死小鬼,熱鬧你們沒看?藏灰溜溜的時候,地方可還是你們選的!再說了,灰溜溜的魂魄都不全,我這不是花了七十年才給她找齊重生,又用道家正法渡她修真麼。瞧瞧,像我這種世上僅有的老好人,除了你們眼前這個,還能上哪找去?”
  “哼,老好人世上可多了。沒看到那個天天來擔柴的劉樵夫就是個老好人?反正我們不認輸。”
  “對,要輸也是輸給尊上。”
  “你們兩個小王八蛋——”
  “老道士——”
  我氣得怒吼一聲,然後放開巧巧,向假道士藏身的地方沖去。
  雖然我氣得不得了,但是看在他幫我把灰溜溜找回來的份上,我……就輕點力道再輕打他幾拳算了……這樣,應該是最好的結局罷?
  這樣,也許真是最好的結局不定。


番外卷二:每個人的記憶
番外十四 家
我叫紅鸞。
  我叫黃鳳。
  我們是對雙生鳥。我們並沒有爹娘。
  在出生睜眼的同時,就只聽到他們那清脆得像最美妙的聲音:居然是鸞鳳?為什麼?明明應該是鳳凰!
  然後他們展開了火一樣的翅膀,三根長長的尾羽像劃破天邊的火焰一樣,消失在我們眼裏、生命裏,再也沒有出現。
  哥哥的身子,是紅的,像爹娘劃破天邊的那幾道長長的火,於是我叫他:紅鸞。
  妹妹的身子,是金黃的,像劃破天邊的那火的金邊,於是我叫她:黃鳳。
  我們對著對方說:不要相信我以外的人。我們,只有彼此。
  我們天生就會一種本能,即使爹娘遺棄,我們都不曾被遺棄的本能:火。於是我們在冷時發現自己竟然身上著了火,然後偎在一起取暖。餓了,身上的火會突然燃起,然後把樹,草,以及來不及逃跑的其他動物等,凡是我們呆著的地方事物都化為灰燼,我們就吃這些灰燼填飽肚子。
  我們沒有朋友,我們只有彼此。
  是的,我們生來,便只有彼此。
  我們一直以為,我們會這樣平靜的到老到死,只有彼此。
  三歲零兩天時。
  我們正準備吃平時一樣的化成了灰的野狗骨灰做早餐。
  一落地,便聽到嗖的一聲。然後一陣天眩地轉。
  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翅膀上便傳來了劇烈的痛。
  “快快快,趁它們身上火還未起,快淋水。”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我們倒著的視線裏,只看到奇怪的兩隻樹幹一樣的東西在跑來跑去,然後拎著圓圓的東西便往我們身上一甩。
  好難受。
  我聽到了吱吱聲,身上的火被冰冷的東西給潑得沒有了,然後那冰冷的水的感覺從所有的毛髮皮膚裏一直侵入到骨頭裏,到心裏。
  我們只能哀哀叫著,互相大聲念著彼此的名字,然後用力掙著,想努力靠近對方的身體取暖。
  “這下大功告成啦。快,快帶回去,師叔祖見了定會好生誇讚我們一番。”
  翅膀,被勒得極痛,腳,也被沉沉的冰冷的鏈子捆了起來,然後眼前一黑,被裝進了一個軟得根本使不上力的東西裏。
  黃鳳嚇得哭了起來,直往紅鸞懷裏鑽。
  “哥哥,我好怕,我好怕……”
  紅鸞努力貼近黃鳳,聲音發著抖。
  “妹妹莫怕,我們在一起,不怕。”
  一起顫抖著,我們的心裏,越來越恐懼。
  也許,會死罷?
  死……
  這個很多動物都有說過的字,突然就出現在我們心裏。
  也許,現在輪到我們了……
  然而就這此時,突然聽到外面有刺耳的尖叫聲,然後是下墜的感覺,接著便是身子重重摔到了地上的感覺。
  “哥哥,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黃鳳,你看,那裏有一點光。我們往那裏去。”
  掙扎著往那點點光的地方拱去,然後伸長了嘴來回撐,光,便大了許多。然後我們湊在一起,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有很多兩條腿的東西纏在一起,手上拿著長條的或是很圓很大的還有木頭做的長長的奇怪的東西互相打擊著,然後便有一個被那些奇怪東西打到身體慘叫著倒在地上,身上,流出紅紅的血。
  我們只看了一會兒,便突然聽到遠處一陣長嘯。嘯聲不斷,竟是極快的接近我們這裏,然後等聲音沒有了,我們只看到一陣風沙突然狂起,吹得我們眼睛都睜不開來。耳朵裏,聽到很多很可怕的叫聲,然後又全都停了下來。
  一片寂靜。
  我們緊緊的靠在一起,往後退。
  外面,有個很大的傢伙很可怕的傢伙。
  我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是很害怕很害怕。
  然後感覺到關我們的東西被打開了。
  是個很低沉的聲音。
  “雖然感覺是與自己同樣的妖族,沒想到居然是鸞鳳?這般小,看來,是被遺棄了罷?”
  我們偷偷睜開一絲眼縫。眼裏,出現的是一雙金黃的,眼仁呈一條線的眼睛。
  好可怕。
  “能生存到現在也還算不錯,有沒有興趣跟我走?”
  於是我們跟著這個叫山守的老虎走了。拜他為師,在宋國的青城山裏學著各種山守會的本事。
  三歲一個月那時,我們懂了,那抓我們的兩個樹枝一樣走路的東西,是人。
  十歲那年,我們也懂了,我們是鳳凰一族的,然而,卻不是鳳凰,是低級的鸞鳳。
  五十歲那年,我們開始想明白自己會什麼會被遺棄。
  五十一歲那年,我們也慢慢學會了書寫人類的語言。
  二百歲那年,我們已經會隱身,會自由控制自己的火焰,然後在生辰那天幻化成了人形。
  山守那時,已經有四百歲了。
  它開始不太想動,開始不想進食。開始經常一睡便是一年半載。
  我們從未想過離開山守,它就像我們的爹娘,給了我們很滿足,全身都很舒服的感覺。我們一點也不想離開它。
  兩百零二歲那年,山守睡了兩年後,醒了。因為天上突然下起了血雨,刮起了狂大的腥味陣陣的陰風。
  我們激動的告訴它我們的火能有多大,我們的羽毛油亮亮的會幻出五彩的光了,我們會跳比松鼠還要好看的舞了……
  山守只是睜著好像隨時要閉上的眼,微笑著趴在那塊它最喜歡的大石上看著我們。
  然後說:“紅鸞黃鳳,你們知道的不是麼?我就要走了。”
  我們的眼很酸,因為聽到山守這句話。
  “傻孩子們,有什麼好哭的?這不是死亡,這是兵解,是任何一個修道的妖或人都要經歷的過程。我沒有經歷天遣,但卻自然走到了這最後的一步,你們要為我高興才是。”
  我們只覺得,兵解,就是死,就是永不再見。
  “所謂兵解,不過是魂魄已經修煉得強大,然而肉身卻無法載滿這魂魄了,所以我的魂魄要去找一個強大的身體來裝載自己。怎麼可能不會再見?”山守,總是如往常一樣,看透了我們的心。“你們也長大了,將來,要面臨很多事情,然後經歷你們的劫,最終走到我這一步。我不過是先行,然後在這世上的某處等著與你們再見一面罷。”
  我們知道,山守其實說得很對,然而為什麼眼淚就是控制不住?
  在山守的要求下,我們聽它的話,封住了自己體內的火焰,然後在它兵解前先下了山。
  山守說,去人類的地方吧,那裏更適合隱藏自己,能更快的學到好用的東西,也更能保護自己。
  山守還說,要小心不要受到傷害,如果覺得危險,就快點躲。我不在了,你們要去找強大的人做你們生存的靠山。
  我們知道,山守,說這些是為我們好,而它也不想我們看見它兵解的樣子更難過。
  山守,你總說,我們適合開心的笑,我們不適合煩惱,所以我們一定會快樂的活著,一定不去煩惱什麼,然後等到與你再見的那天,告訴你,我們一直都記得你的話,一直都做到你的要求。所以,我們相信你的話,我們會再相遇,等到那時候,我們要在一起,重新回到青城山過只有我們三個的快樂而簡單的生活。
  我們來到了人類的地方。
  石頭砌的很大很雄偉的城牆,還有山守說過的那些小攤小店,各種吃的、玩的,四處都是新奇的東西。
  我們身上,有山守給的三百兩銀子。
  可是,我們上哪里找強大的靠山?我們怎麼去再遇到山守?於是我們一路玩,一路找。一路,遇到了奇奇怪怪的和尚、道士,妖精鬼怪。
  然後我們躲過了無故的追殺,聽到了宋宮在招妖怪的事情。
  我們以為,能見到很高很威武的上等妖怪,像山守那樣的。然而,招賢官卻只是只黑不溜秋的肥老鼠。
  “哥哥,你看,它這麼小,都不夠我塞牙縫的。”
  “就是,妹妹,你看它的身子,這麼小這麼滾,臉上還長了鬍子,莫該是個老老鼠精罷?”
  “大叔。”
  “大叔。”
  於是我們便叫漆漆黑大叔了。山守曾說,要尊重那些看起來很小沒有什麼力氣的前輩。我們就這樣做了。雖然很久後才明白為什麼我們這麼一叫,它就鬍子氣得一顫一顫的。
  我們被安排著住進了宋宮。本以為很快能見到漆漆黑和那些妖怪們說起的尊上,然而第一天夜裏,我們正雖得半熟,突然間卻聽到了細小的嗤嗤聲,有妖怪來偷襲了。
  我們並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妖怪來偷襲,也不管是不是會把其他的妖怪與人類吵醒,我們儘量的不動用被封住的火焰,艱難的殺了前來偷襲的妖怪。幸虧我們是雙生子,我們能心有靈犀。
  白天,大家都在說夜裏受了什麼樣的攻擊,而第二日夜裏,我們又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第三天,活著的妖怪們帶著夜裏殺掉了妖怪的頭顱,去質問漆漆黑大叔這是什麼意思。那些身上有著強大氣息的妖怪卻都只是抱著胸,一臉看蠢貨的樣子,要麼輕笑幾聲,要麼轉身離去。
  漆漆黑大叔說,這是實力的測試。
  於是沒有任何妖怪有異議。這世上,誰不想強大?誰不想被別人認為強大?我們一想到如果自己能站在高高的地方,受著眾妖的崇拜,便也熱血沸騰起來。
  於是我們一直都互相倚賴著,渡過了一波又一波的關卡。
  等到十天的白天黑夜的偷襲與正式的比武,前來應賢的妖怪已經消失了近半,而就這時,青青突然來找我們。
  青青一直都說:她的兒子便是尊上的兒子。
  雖然不知這話是真假,然而一個只有凡人的血統,身體裏只有一點兒龍氣的傢伙怎可能是魔的兒子?
  雖然其他的妖怪並不太喜歡她,但她卻對我們極好,有時會呆呆的看著我們,說:若是她與尊上小時便識得,必是我們這樣子罷?
  她的好,讓我們想起山守,那只死守著青城山,不願離去的老虎,總是很嚴肅的老虎。
  她對我們說:尊上要人手,你們去罷。你們這麼可愛,我一直都喜歡得緊,所以這次尊上要人,我硬托了魈大人好話,讓你兩個去見見尊上,我知你們在這宮裏也呆不住,去了那裏,要老實些個。其他的,我只求你們能定時告訴我尊上與他身邊那個叫伍三思的男子的行動就行了。
  我們並沒想到竟會突然有機會見那個謎一樣的尊上,然而心裏,好好奇心正因為見之不得而日累月積,倒真有些不耐了。想不到她竟給了我們大好的機會。
  我們對望了一眼,在心裏通了氣:去吧。不定這個魔真的厲害,便能幫我們找到山守了。
  於是跟著郎青、水見月和妖裏妖氣的葉青竹青青青青去了幽國。
  路上,許是無聊,青青青青總是不時拿蛇來嚇我們,郎青只在一邊當作沒看見般,水見月只拿眼瞧了,走近來教我們把蛇凍成了冰,然後夜裏塞回青青青青的被窩裏去。
  然後青青青青氣得不行,又變了法兒整我們給我們吃假死的活物,給我們下毒……
  她說:“你們兩個小鬼頭,這般可愛,若是不欺負,長大便沒趣味啦。”
  真是個討厭的女人。若不是不能用火,我們定早把她燒成灰吃下肚去,讓她不得翻身。
  我們如願見到了尊上。只是坐在那裏,我們的心裏便有種要跪下向他膜拜的衝動。
  這就是強者,真正的強者。
  山守曾說過,強,分氣,和勢兩種。一個人很強的時候,他的強便會從自身的氣上表現出來,像那些高手或是高等妖怪,只遠遠看著,便讓人發顫,然後遠遠避開。而真正的強,卻是氣息內殮,像平常人一樣,只有他想要外放了,便把氣放出來,讓你們從心裏有不能反抗的自覺。
  尊上,便是這後者,是真正的強者。
  尊上把我們留在了那個小伍三思的妖怪身邊侍候。
  為什麼這樣?不把我們留在身邊,卻留在這個妖力低下的傢伙身邊,我們怎麼才能去找山守?
  然而這個人很溫柔。一點也不介意聽到我們說他是只低下的妖怪,反而帶著笑帶著我們去看了宴會。
  我們說給他唱歌,他便拿了酒要我們跳,然後又說看操演罷,便弄了涼涼的西瓜一邊吃一邊與我們點評。
  我們竟覺得這個妖怪其實很不錯。於是在心裏互相問道:你覺得他怎麼樣?那麼便喜歡他罷。
  這樣的人,被那個強大的尊上很小心的保護著,然而夜裏,卻總是發出像是忍不住什麼似的痛苦的呻吟,總是青青紫紫的很晚才睡醒。
  帶著一身的青紫勉強坐著讓我們給他洗臉還要對我們道謝的這個三思大人,竟有種與平時與我們在一起完全不同的感覺。不是女人的那種,是一種像美麗的火一樣,讓人心裏會有想法的那種,又有些移不開眼睛的感覺。
  我們把這些,都如實的用千里傳音術告訴了青青。
  然而,我們並沒想到,青青,竟然對尊上與他出了手。
  等到看到魈那得意的笑,我們才知道,我們,被利用了。
  魈說:現在這個無情無心的尊上,才是真正可以君臨天下的天地間最強大的君王。它瘋狂的唆唆的笑著道:這最強大的身軀,也很快就要是我的了。
  “哥哥,怎麼辦?我們要是不聽話,它是不是就要殺了我們?”
  “它是尊上的影子,我們根本就打不過它。算了,我們先保住自己要緊。”
  “可是……”
  “尊上是魔。黃鳳,我們只要跟著這個強大的魔,興許就能讓他高興之下幫我們找到山守。到那時,我們就離開,我們就和山守回青城山過我們的平靜的日子。”
  “……嗯。”
  戰事,結束了,本想趁著尊上為想伍三思想得失去控制時佔據尊上身軀的魈被尊上反噬了去,再無殘餘。
  然後尊上與三思大人重遇了。
  那個穿得破破爛爛的老道士對我們說:你兩個小鬼,在找什麼呢?跟我走罷,我也正要遊山玩水找處好地方安生,不定在這路上,你們就能遇到你們要找的傢伙了。
  我們想了想,這也算是個不錯的辦法。尊上有了三思大人,便再看不到我們的,還不如,我們慢慢去走遍這天下,親自把山守找出來。
  老道士給了我們一人十八顆很好的妖丹,說是助我們修行。
  漆漆黑大叔也和我們一起。平時愛激動的樣子已經全然不見,很沉穩的坐在那裏,身子比之前還要瘦了許多,卻出奇的,給我們一個他已經變成了一座山的感覺。
  一路上,我們不停的找,漆漆黑大叔也在找。我們在找山守,漆漆黑大叔在找它的心上人。
  可是,卻找不到。
  我們一路找著,走到了莽山下。雖然沒說,但我們能知道,我們,還有漆漆黑大叔,已經有些絕望了,但卻不死心的每天還抱著一線希望。
  我們在莽山裏安了家。看著漆漆黑去菜地裏拔菜,老道士突然拿出三思大人送給他的一個小八寶盒,問我們:把灰溜溜的轉世藏哪最安全?
  我們想了想,指了指房子的地下。
  漆漆黑大叔,我們這般,其實是嫉妒你。為什麼你還是找到了你心上人的轉世,而我們,卻一點消息都沒有。為什麼?為什麼?
  藏好了灰溜溜,老道士又拿出一顆黃豆來。然後剖成了兩半,分給我們。
  說:“這可是寶貝,是特意送給你們兩個的。先吃了罷,等以後,你們莫要忘了謝我這大恩大德。”
  我們疑惑的對望一眼,在老道士的再三催促下,還是把豆子吃了下去。
  一點感覺也沒有。
  到了第十年,有天夜裏,做夢,夢到了青城山。醒來一問,我們都做了這個夢。
  到了第五十年,有天夜裏,做夢,夢到了青城山。山守最愛的那塊石頭邊上發了一個小小的黃色的芽。醒來一問,我們都做了這個夢。
  到了第七十年,灰溜溜開始築好了根基,開始學道。
  到了第一百年,有天夜裏,做夢,夢到青城山,山守最愛的那塊石頭邊上的小芽已經成了小樹。醒來一問,我們都做了這個夢。
  到了第一百一十年,漆漆黑大叔與灰溜溜成了親,還有尊上和三思大人。
  他們都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可是我們的歸宿在哪里?
  那天,我們兩個跑去了深深的山裏哭了一夜。
  到了第一百五十年,有天夜裏,做夢,夢到青城山,山守最愛的那塊石頭邊上的小樹已經長大了,鬱鬱鬱蔥蔥,有個聲音,像山守的聲音在若有若無:紅鸞,黃鳳,你們在哪里?
  醒來一問,我們還是做了這個同樣的夢。
  老道士把牌一推,突然進屋拿了三個包袱出來。
  說:“好了,我們都該回各自的家了。”
  家?
  原來,我們想和山守在一起不再分開的地方叫家麼?
  真是個很讓我們心裏擠得滿滿的字眼。
  於是,我們因為這個家,而迫不及待的想最快的速度趕回青城山。
  山上,那塊山守最愛的石頭,已經長滿了青苔,邊邊上,果真長了一顆鬱鬱蔥蔥的大樹。陽光照在葉子上,亮亮的,沒有風,可是樹枝卻在輕輕的搖動。
  “哪,還不去?那個妖怪在叫你們哪。”
  背上突然被人一推,我們不由自主向前邁去。
  是山守,山守。
  山守,你兵解了,卻沒有化成人,沒有化成妖,也沒有化成其他什麼,卻化成了一棵我們一看便覺得是家的樹。
  遠遠的,空氣裏,聽到那個老道士的笑聲。
  “兩個小王八蛋,那是梧桐,它對你們情意深至,寧願放棄修為化成梧桐與你們一起永遠做個家人。”
  坐在舒服的樹幹上,枝葉間隙裏,已經看不到老道士的蹤影。只聽到悉悉索索的山守在說:
  “歡迎回家。”


番外十五 昨天的明天是今天

我不太習慣爹拉著我的手。
  在家裏,無所謂,可是在大街上,便很彆扭了。
  “爹,你先放開我一下。”
  “為什麼?”
  “別人都在看呢。”
  “那就讓他們看去。”
  “不行。”
  “三思!”
  “這裏是青陽。”
  “……,三思,莫不是怕熟識的看到?已經四十年了,再加上那些戰事,故人只怕都已經……”
  “爹!你到是放不放?”
  “不放,三思生氣的樣子倒真可愛。以前老是見你眯眯笑的,極少在我面前露出真心來。”
  “我記得有。”
  “很少。”
  “我記得十七歲那年就有。”
  “哦——三思,你老實告訴我,你那次,……為什麼生氣?”
  是為什麼呢?
  我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青石街,吆喝的人群,意外的發現,自己只是一想,便很清楚的記起當時的事來。
  十七歲九個月一十三天。
  吃了夜飯,天還半黑,風裏頭粘呼呼的不舒服得很。
  劉允來叫去河裏洗澡,我見爹不在,高興的應了。
  洗完了穿衣,劉允壓低了聲對我說帶我去個好去處。一問,原來是去吃花酒。
  這小子,長了毛便皮得很,我聽得只一笑,想推掉。
  不料劉允這小子不死心,跟在我屁股後面緊緊追來,臉上神神秘秘的,見我停腳看他,又欲言又止。
  “你小子,有話就說,有屁快放,整個娘們似的。”
  “三思哥……去吧,我求你了。”
  “不去。”
  “那,我拿個秘密換你去?”
  “不去。”
  “有關你爹的你也不換?”
  爹?
  爹不是被其他縣借去辦案子了嗎?平時也就家裏衙門或是辦案子的地方,能有什麼秘密可言?
  “三思哥,我敢對天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
  “那你先說來聽聽。”
  “好。”
  “三思哥,你爹這次不是去了四放縣嗎?前天夜裏,我聽到我爹房裏有點兒聲響,便起身開了門望,看到我爹端了水拿了藥往房裏去,門打開的時候,我敢肯定,我看到的那個人側背就是你爹。昨天我假裝問我爹伍頭啥時候回來,三思哥都等心急了,我爹卻說那案子不好辦,估計還要個十來八天的罷。然後我一留心,發現我娘竟和我姐去擠了一個間。你說,這是不是有問題?”
  “你倒越大越會誑人了。”
  “不信?要不,去我家看看。”
  我其實心裏有些不放心了,跟著劉允上他家。
  悄悄用了躡身術,兩個人貓著身子從柴房那邊翻了牆進去,看四下無人便再躲到劉夫子房門外偷聽。
  “好啦,上完了。估計再過得四五天便要落痂了。”
  是劉夫子的聲音。然後聽到我爹“嗯”了一聲。
  “你也真是,竟去莫河商家偷這寶貝,若是三思知道,必是死也不肯吃的。”
  “不用你管。”
  “那孩子……你可想清楚了?”
  “嗯……你還是操心你家劉允罷。整天去纏了我家三思,要不,便去街裏胡鬧生事。”
  聽到這裏,劉允輕聲在我耳邊說了句:“我哪有。”
  “誰?”
  拉著劉允便往後退,眼前一片白光,再定睛,一把森亮的劍正從劉允剛才貼身的門板上由內刺出來,劍尖堪堪劃破他衣襟停在他胸前一分處。
  好險。
  我尚不及鬆口氣,便聽到門打開了,爹和劉夫子走了出來。
  “三思!”
  “允兒!”
  “爹。”
  劉允倒是應得快,趕緊甜著嘴喊一聲,然後沖我爹說:“三思哥上家來玩,正好我們過,聽到有聲音以為是賊呢,不想是叔叔回來了。”
  我看著爹。
  爹也在看著我。
  我也不知心裏到底怎麼了,就是有東西梗著,悶得慌,看著爹的臉便有些生氣了,然後不理爹轉身就走。
  聽到劉允在身後叫:“三思哥,三思哥。”接著是他被劉夫子拎著耳朵責駡叫疼的聲音,身後,有很輕很輕的腳步聲不緊不慢的跟著我。
  到家,點了燈。
  我燒水,燒洗澡水。
  爹看我進進出出,我不想理。爹突然伸手拉住我。
  “三思,你……生氣?”
  “沒有。”
  “你可從未這般不笑的。”
  “我不想笑。”
  “三思……是爹不好……”
  “爹好得很。”
  “爹不該回來也不進家來。”
  “那有啥,我醫術不高,你自是不敢讓我治了。”
  “沒有……”
  “夫子人好,倒不想還會醫術。”
  “我……我……”
  “沒事便莫攔我了,你先趕緊泡了身子再上床好生休息。傷還是要靜養才好得快。”
  “三思……!”
  這之後的三天,我都看到爹就莫名的心煩,不想說話不想理會他。
  “我現在想起來,三思,你當時是氣我受了傷竟不告訴你罷?”爹突然轉過我身,把我拉到街角笑著道。
  “才不是……”
  我臉上一熱,有種被看穿的突然而來的不好意思。
  “我那時是借了公去徇私的。聽說莫河商家有家傳的九元聚氣定心丹,乃世間極為稀世之物,想著若是你吃了,便能大補元氣,沒想商家人倒也厲害,拼死也用毒針傷了我右臂。我不是故意瞞了三思,我怕你知道心裏又急又氣,往後便不再理我。我只想著你不理我的樣子,我便怕得很……三思,你現在……不會還氣罷?”
  我哪會氣?
  我氣的,不過是你竟為我受傷,氣的,是自己竟這般讓你花心思,卻處處拖你後腿。
  我氣的,是不爭氣的自己。
  爹突然抱住我,嘴湊到我耳邊來,氣息噴得我有些癢。
  “三思,從今往後,你莫生他人的氣,要生,便也生我的罷。你生氣的表情,我實在不想讓他人看了去。”
  “你!”
  我突然無力,無可奈何的看著爹。本想說“你怎這般小心眼,我不是都已經與你在一起了麼?”,然而這話,在看到爹緊張不安,像是刑場上的囚犯般的神情,消失在了嘴裏,只能長歎一聲氣,道:“知道了。”
  我自是不會告訴你,對他人,我竟是一點氣也未生過,便是面臨生死,我先想著的,都是你。我的那些人類應有的感情,都只動在你身上。
  這麼丟臉的事,我才不要讓你知道。
  ***********************************************************
  雖然時刻把三思抱在懷裏,牽在手裏,可我每天都睡得不踏實,總是夜裏做夢,怕三思與我在一起,不過是個夢,然後夢一醒,身邊便是空的,三思根本消失了去。
  我想擺脫這夢魘,於是想了個辦法,對三思說:我們回青陽吧,這些年,天下也已經安定了,毀壞的城池家園也已重建,百姓都安居樂業了,我們回青陽去看看吧。
  我知道三思的心裏,必是想著那方土的。
  如果順了三思的意,他的心思便會在我身上再多用一分,再喜歡我一分。
  三思果然就想著小時候的事笑開了。
  到的那天,正是七月初七。
  四處熱鬧得很,尤其是紮花燈賣的、胭脂水粉的,青陽竟是比從前還要繁華與大些了。
  想起三思從前生氣的事,我抱緊了他,聞不夠的一再用力聞著他身上清爽的淡淡的藥香,想起自己的那些卑鄙齷齪的勾當。
  劉書才雖然給我提了醒,我也知道自己這麼下去,遲早是要出問題的。可是我不能看三思,只要看到他,看到他的眉,眼,鼻,唇,看到他的眼神,看到他的各種表情,我就忍不住心裏的欲望。
  十八歲五個月。
  王二家的和張木匠家的突然請了媒婆上門來向三思提親了。
  我心裏就像被人用刀狠狠劃了兩口子,血流不止的痛。
  是了,三思,已經是大人了,又接了我的班做了忤作,長相也清秀俊俏,在這青陽縣,自是有不少姑娘家看中的。
  我託辭要問三思的意願,打發走了他們。然後在家裏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看著滿地的藥等三思回來。
  三思沒說要成家,眼裏的意思很明顯,是想當道士。
  我心裏,突然就有火被點燃了。聽到自己用自己平時都未有過的冷靜與狡詐騙著三思去了窯子。
  我以為,三思被這塵世玷污,被污染,我就能掌握著他。我以為,我這痛就能輕些。
  可是每天夜裏,只要躺在床上,我就會不自覺的想著三思被那骯髒的女人挑逗引導的情形,心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恨,恨那女子為何能得到我的三思。一半是火,眼裏能出現三思即痛苦又快樂的表情,我的身體我的心裏我的魂魄裏就被烈火燒得痛不欲生。
  三思。
  三思!
  我時刻去想著劉書才的話,拼命壓制自己體內不知何時產生的有些不受控制的欲望。
  借著贖身為名,我易了容,把那夜裏服侍三思的女子轉賣到了四放縣的窯子裏。沒拿銀錢,只要老鴇讓她第一夜接了三十個客。聽著她的叫聲由驚恐求饒到斷續的要死不活,我這才滿意。
  然後我急速回家,三思,不知道在家裏睡得好不好?有沒有蓋好被子?有沒有女子上門來給他東西的?
  到家,三思不在。我的心,就像突然被放到了冷水裏,冷得直囉嗦。
  三思,我的三思哪去了?
  三思,你在哪?
  心裏突然一痛,血就噴了出來。竟是氣血攻心岔氣了。
  顧不得這許多,我急急滿城去找。
  酒館裏沒有,衙門裏沒有,河邊也沒有,就連劉書才家的劉允房裏,我也去看了看,空空的,別說三思,便連劉允也同樣沒有。
  三思,你好端端到哪去了?
  我越找越覺得眼前一片黑,黑得身上已經沒有任何感覺,黑得我看不見眼前的一切。
  三思,你快出來……
  突然聽到有人說話,從一處門洞子裏慢慢往外。
  有三思的聲音。
  有劉允的聲音。
  “三……思哥,你也特……有定性了吧?美女……在……在懷,竟然還只是……淡……笑吃酒。嗝……真君……君子是……也……”
  我的眼前亮了。
  我看到我的三思了。
  手裏攙著還有些不穩的劉允,面上一慣的淡淡的笑。然後像是有些無奈有些好笑的用手敲了敲那小子的頭,說著安撫的話,兩人漸行漸遠。
  我走到三思剛才站的地方,抬眼。
  萬錦樓。
  三思!
  你竟然上窯子了!!!
  你竟然上窯子!!!!!!
  等回神,胸口劇痛,全身經脈裏氣有些不受控制的亂竄。嘴裏腥甜,粘滑的血正從嘴裏往外流。
  三思,是我的錯,是我……
  我怎麼這般愚蠢?我怎麼這般蠢得透頂?
  我怎麼忘了,只要嘗過女人的身子,男人都不會忘了那自己的重要部位被柔軟溫暖的肉壁緊緊包裹住的暢快感覺的。
  三思……
  我踉蹌著,在這茫茫的天地裏,竟找不到路了。
  好半天,才回神去了劉書才家裏,把衣給換了。劉書才一臉憂色,看我想走,才開口道:“你竟岔了氣,莫不是為著三思罷?難道你還不放手?當真要害死你兩個才心甘?”
  我不出聲,繞了他走。
  你不是我,你怎能明白我的心?你怎能明白我日夜裏身處在痛與恨的火裏燒著的苦?
  你怎能明白?
  到家,三思在自家的涼板床上睡得正香,眼下有著淡青的眼圈。房裏,傳出劉允極大的鼾聲。
  我覺得我回到了從前,做殺手的從前。先進屋點了劉允的睡穴,然後站在涼板床前看著三思。
  這樣俯看三思,已經不知多少次了。
  三思有著長長的睫毛,像兩把扇子。鼻子小巧直挺,嘴不厚也不薄,有些紅,像三月桃花的顏色。嘴邊,有一些淡淡的茸毛鬍子的影子,臉許是因為喝酒,泛著豔麗的紅潤。
  三思是和著衣睡著的,一隻手吊在涼板床的外面,一隻手放在小腹上。手細細的,皮膚有點兒黑,身上,是酒香與藥香混雜著。鞋被亂踢到了一邊,右腳架在左腳上,衣服有些淩亂。
  很冷靜的伸出手,點了三思的黑甜穴。我知道自己手上的力道,比從前要重了三分,這會讓三思一天起不了身。
  三思輕輕的抖了抖,然後繼續熟睡。
  三思。
  伸手,我看到自己的手抖得厲害,心跳得也極快,像要跳出胸膛似的急,血也流得像咆哮的洪水般。
  我怕自己不小心弄傷了三思,還好,手雖然抖著,但卻很安全的把三思放到了自己床上。
  我親三思的額頭,三思的鼻子,三思的眼,三思的唇,吸咬三思的舌,然後褪去三思身上的衣。
  瘦瘦的身子,修長的手腳,胸前淡紅的像是青澀得剛結苞的花蕾,還有胯間那軟軟的躺著的器具。一切,都在喚著我:快些去,快些撲上去。
  三思。
  我親著三思的身子,用力吸著他的胸前的澀蕾,身上開始止不住的熱與痛,全身像是有百萬隻螞蟻在鑽咬似的酥麻,麻得我心裏發顫,麻得我下身熱得要炸開似的痛。
  三思。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像曾捕捉獵物的受傷的奔跑了很久的野獸,急、粗、重,而且迫不及待。
  我伸手揉搓著三思的陽物,總覺著不夠似的,看著那小巧的東西慢慢硬起來,直起來,慢慢聽到三思皺著眉低聲若有似無的呻吟,我心裏的火,被這一切撩成了雄雄大火,要把我魂魄都吞沒的劇烈。
  三思,不要女人,我不要你有女人!
  我要你,三思,我只要你……
  我看著三思瘦瘦的,骨感的手,像瓷一樣的滑順的皮膚,那麼的吸引人。我輕輕的拿起,然後放在自己已經漲得筋脈都賁張的張牙舞爪的陽物上。然後自己的手,握緊了三思的手,用力一捏。
  “啊——!”
  多麼痛快的爆發,多麼美妙的解放。我甚至聽到自己的魂魄都在歡喜。是的,我的三思,你終於和我這麼貼近了,像夫妻般,像情人般。
  我的三思!
  跪在三思身上,我的眼模糊了,嘴裏,鹹鹹的。
  都是我,我讓你有了女人,自以為你在我的掌握,可是,卻是讓你越行越遠。
  三思,我恨,我恨我自己,為什麼會犯這樣的錯誤?為什麼在努力讓你遠離我的時候,卻讓自己更離不開你?
  三思,我恨,我恨你。
  為什麼要讓我這般愛著你?三思,你說,你說!
  隱隱的,我聽到門外,劉書才的歎息,然後走過來用力拖走我,給三思蓋好被子,給我披上衣。
  “我已經不能說什麼了,你……自己好自為之,若是你不想傷害三思的話。”
  “爹,你在想什麼呢?想這麼久?還不放開我?呆會讓人看見可不好了。”
  耳邊突然響起三思的聲音,我回神,這才發現自己還緊抱著三思靠在無人的街角後頭。
  手裏溫暖的體溫,實在的緊貼感。三思真的在我懷裏。
  我心裏突然滿滿的,覺得全是甜得不得了的蜜。
  “想起從前一些事了。若是沒有那些,也許,咱們就不會有今天了。”
  我低下頭,親上我親了無數次都還不夠的三思的臉,三思的眼,三思的鼻子,三思的唇,三思的一切我都親不夠,我都要不夠。
  這幸福,總讓我害怕著是虛幻。
  三思這次倒沒像往常那般推開我,若有所思的看看街角的石牌,然後抬頭對我一笑,比太陽還要燦爛的笑道:“正是,若是沒有昨天,我們便沒有明天。”
  “爹,昨天的明天,是今天呢。你看,我們在一起,將來也會在一起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七月初七,三思,我們終是做成了情人在一起了。
  小心的與三思的手交叉纏綿在一起,我的心裏,有聲音在說:“不離不棄,永遠在一起。”


番外十六 幸福之道

雖然對爹說了不離不棄這樣的話,但有的時候我非常後悔。
  並不是後悔選擇了與他在一起,而是後悔自己的初心大意把自己推上了沒有退路不能反抗的地步。
  比如,男性最常見的問題。
  雖然我身高不是很高,長相也定了格再不能長成什麼威風凜凜的英雄人物模樣,但每每被爹抱了,我便會想起件事來。
  可惜每次我都沒時間與爹打商量。要麼是渾身無力腦袋一片糊,要麼就是想說了,卻累得只想睡,於是在心裏對自己說:下次說,下次再說罷。於是這麼一拖再拖,拖得我都覺得不說已經不行了。
  許是面上表情洩露了我的想法,爹比往日親得更凶,脫我衣服撫摸我的動作也更熱切。
  我覺得身上一片熱,卻在衣服被脫光了後的一絲冷意喚回了神志。
  說,今晚一定得說。
  “爹,我有話……啊……”
  爹突然狠狠咬了我胸前一下。身體裏的更深處,又是一股熱浪湧上來,我慌忙兩手用力扶住爹的頭,拉開些兩人間的距離。
  “三思,”爹的聲音有些沙啞,黑得不見底的雙眼像要把我吸進去般,又像是要把我燒成灰般,熱切的看著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爹,你……那你是存心的不是?”
  “三思其實你已經抱過爹了。”
  “哎?”
  “爹,你誑我罷?”
  “……你不記得那年下河救人?你自己身子骨不好,爹帶你回家後就燒得睜不開眼了。爹想讓你退溫,於是便讓你抱了。”
  “怎……怎可能……”
  “三思,爹不是不讓你抱,而是你身子雖然現在已經是妖身,但還是弱得很,再加上先天根基損傷嚴重。要不,爹為什麼每天抱你都讓你吸收了精氣才睡下?三思,還是你覺得被爹壓在身下是件有損顏面的事?非要抱爹一次才心甘?”
  我無言,瞠目聽著爹突然說起的那件事。心裏拼命回想著,卻是一點記憶也沒有,然而卻清楚的記起自己醒來後,爹一臉憔悴蒼白,走路與坐都很吃力似是受了重傷般的樣子。
  爹,難道你竟為我這般犧牲麼?那日,我必是不知節制,傷爹傷得極重……
  我眼裏突然就酸,只知道搖頭了。
  “不是……不是……是……有點……不心甘……”
  “那三思便抱罷。爹只是捨不得你抱了爹後身體受不住那麼激烈的情事,腰骨痛得又得補上好些天。”
  爹的眼,分明的火裏,還有著一點也不隱藏的喜歡、溺愛。
  我對這樣的爹,難道就真的要這般任性麼?要傷害他麼?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三思,想抱便來抱爹……嗯……”
  唇上,輕輕柔柔的。其實我一直知道這個人把自己小心的愛護著,捨不得半點受傷害。
  難道我就為了自己那點兒小小虛榮,卻傷害這個我也捨不得傷害的男人?
  “……爹,算了,我不抱你……”
  “……那三思以後想抱的時候就跟爹說……好麼……”
  “以後也不抱了……”
  “那三思可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嗯。”
  ……
  三天后。
  我突然想起這次的對話,氣得跳了起來。
  “爹!”抖著手抓緊了爹的衣領,我大聲質問:“你竟然騙我!”
  “我哪騙三思了?”
  爹好似有點吃驚,卻馬上又是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
  “你竟詐我!用那事讓我先分神,然後就稀裏糊塗的被你溜過去。明明我被你抱了後每天也是腰骨酸痛起不了身!”
  “咳!”
  “咳咳~!”
  “啊?那件事??”
  “咳咳~!”
  周圍一片寂靜,然後不約而同咳了起來。
  眼睛四下迅速一看,師父鐵青了臉,漆漆黑被水嗆到了,而紅鸞黃鳳則笑得臉通紅眼淚都出來了。
  道爺爺,我怎麼就沒看場合說出這樣的話了?臉上和身上一片火燒,而且越燒越大。
  爹眼神四下一掃,然後拉著我的手便跑出屋。
  “三思,我怎麼騙你了?難道我說的不是真的麼?我不過是沒把那一半說出來罷。”
  爹笑得有些得意,緊緊摟住我。
  “況且,你自己已經應了我,以後都不再想抱我的。”
  我想起了自己當時很壯士的言語。
  事實證明,我果然是個腦袋裏全是漿糊的道士,就這麼蠢的把幸福都送給了眼前的這個男人,永世不得翻身了。
  而此後半年,師父見也不肯見我和爹一面。
  ***********************************************************
  我和三思,已經不再會有肉體與外貌上的變化,因此為了避免別人說閒話,我們只得在一個地方住上兩三年,便又搬走。
  這年,是我們在馬家村住上的第三年。
  馬家村的風水極好,背後是群巒起伏的白馬山脈,下雨時,便會有雲霧繚繞,山裏各種珍奇野獸與花草極是多,樹也高大青蔥。
  這裏的人亦純樸,總是三天兩頭的給我們送雞蛋送些時下新摘的菜。因為喜著三思教那些小童們習字作文章不收錢,喜著三思不時與我給他們看個病,不時上山找了草藥拿給他們。
  只是看了這白馬山與白馬村一眼,三思便止不住臉上喜愛的表情,拿了閃閃發亮的眼看我。
  三思喜歡哪里,我便喜歡哪里。
  於是我們在這裏安了家搭了兩間茅屋再用竹籬笆圍了。本想養狗,可卻怕走時帶著不便又怕生了感情不帶又心裏掛牽,於是三思想了半天,還是決定不養。
  那為難的模樣,真是說不出來的讓我心裏酥軟。
  “三思,你莫再歎氣了。或是不理會我。你這般樣子,看得我心裏難受。”
  “爹,我……捨不得走……”
  是了,三思這般重情義的孩子,自是每一次走,都要這般難過,看得我亦心裏難過。
  我怎麼捨得我的三思受半點兒委屈?
  可是,不走亦不行。
  “三思,我知道你捨不得,爹也捨不得。”放下手裏的包袱,我抱著三思,盡力用最溫柔的聲音安慰他。“可是爹不是捨不得這裏,爹是捨不得三思難過。三思若難過,我這裏,我這心裏就也痛得厲害。”
  三思的手,還是瘦,因為挑食不大吃有肉的菜,因此總不見長胖些。我心裏愈發痛。
  “我知道……爹,我們……什麼時候,才能不用這般搬來搬去?”
  “我也想要與三思有個穩定的家。可是三思的心裏,還掛著那個花七罷?還掛著師父罷?”
  “……爹,不如,我們與師父一塊隱居罷?”
  我看看三思,三思正有些緊張的看我。雖然那個老道士把三思許給我了,可我怎生也不喜歡他。
  三思還是不眨眼的看著我。
  我歎口氣,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讓他這看看得沒了去。
  “……好,那我們就去與你師父商量商量。”
  三思這才笑起來,然後有些得意的說:“我明白了。若是這般看著爹,爹便沒轍了。以後若是遇著了事,我便這樣看你啦。”
  這孩子。
  真是可愛得緊。
  我手上用力,讓兩人緊緊貼在一起,然後對著那張笑得比花還燦爛的嘴親下去。
  三思,寵你愛你,我便覺得幸福。
  幸福是什麼?
  是你對我抱你的忍讓,是我把你捧在手心裏怕化了,含在嘴裏怕融了的呵護。
  三思,我們要永遠這般幸福下去。


番外十七 孟飛揚日記

孟飛揚兩歲入道,三歲與鬼啊妖的打交道,三歲一個月開始夜裏偷屍解剖,五歲則開始會想:為什麼我的人生會是這樣?的深刻問題。
  會想這樣深刻的人生哲學的問題的孟飛揚,於是開始寫日記,記錄自己的所見,記錄自己因為這些而迷惑的心思。
  真是個不得了的小屁孩。
  1995年4月12日,晴。
  昨天夜裏,我起來上廁所,聽到小師父師兄的房裏有聲音。我以為有賊,於是拿了根掃帚悄悄走到窗戶下往裏看。
  原來是大師父在欺負小師父師兄。他把我最喜歡的小師父師兄壓在身下面動啊動的,小師父師兄就痛得一下子哼一下子抽氣。
  小師父師兄,我來救你。
  我舉起掃帚想沖進去,可是卻發現自己動不了了。大師父的眼睛突然就在黑夜裏看著我閃著紅光。
  結果,我沒救到小師父師兄,卻被大師父用定身術定在門外頭吹了一夜的風。
  還害我現在都躺在床上咳死了,每天要吃世界上最苦的藥。
  大師父你是個大壞蛋,全世界最壞的大壞蛋!
  
  1995年7月3號,大太陽。
  昨天站了樁,小師父師兄說要帶我去三十裏地外的麻家塘做法事。一大早就熱死了,小師父師兄好厲害,好像聽到我心裏叫熱,就停下來說休息一下再走。
  我終於有機會跟小師父師兄說:小師父師兄,我們逃走吧。
  小師父師兄有點嚇一跳,問我:逃走?為什麼逃?
  我說:大師父晚上都把你壓在下麵動來動去的欺負,還老是叫我吃最苦的藥,還定我的身罰我。我明明就不是偷看。
  小師父師兄的臉就紅了。比路邊開的花還漂亮,比我們身後面的山還漂亮,嗯,比頭上那個藍藍的天和很白的雲還漂亮。
  小師父師兄的眼睛閃閃的發亮,然後摸我的頭,他的手好舒服,溫溫的,我最喜歡了。
  小師父師兄說:大師父不是在欺負我呢。小笨蛋,那樣的事,等你大了,你就知道了。
  後來回到家,小師父師兄吃飯的時候對大師父說:從今晚開始,不准和我一起睡啦。免得帶壞小孩子。
  然後,大師父夜裏到我房裏,又把我定了身,然後帶我到剛挖回來的有一點爛有一點臭的屍房裏,把我丟到屍體上面,說:死小子,你敢跟小師父師兄告狀,好,從今晚起,你就和屍體一起睡吧。
  嗚嗚,大師父果然是全世界最壞的大壞蛋。
  嗚嗚,臭死我了……
  
  1997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陰有小雨。
  我突然覺得人生一點也沒有味道。
  也許是天氣的原因。
  小師父師兄問我怎麼了,我說覺得活著一點意思也沒有。
  小師父師兄就笑,拍我的頭說:年紀小小就早熟了。
  前些天在孟花溪那只花孔雀房裏看到的書上說什麼愛情,我一下子想起來了,趕緊問小師父師兄。
  小師父師兄說:愛麼,愛我也不是很懂,不過我喜歡他,便老是想著他的立場,寧願痛的苦的事自己來背,也想著不管什麼事都要和他在一起,這就是愛罷。
  是這樣子的麼?那小師父師兄每天晚上都在大師父身下皺著臉哭是因為愛?
  於是我去問大師父,大師父說:愛麼,是想得到對方的所有一切,然後只自己看得到,捧在手裏怕摔了,放在嘴裏怕化了,只有放在心裏頭就覺得最安全。是要全心全意死也要保護的。
  我覺得我糊塗了,問大師父:那大師父晚上都要壓在小師父師兄身上欺負他,就是愛?
  大師父就笑,說:等你大了,你愛一個人了,就覺得總是想要他,想要確定他和自己是沒有距離的。確定他一直在自己的身邊。
  我還是不懂。
  不過,我覺得,小師父師兄每天都願意被大師父壓在身下面欺負,是自己願意的罷?
  那我天天想看見小師父師兄對我笑,用手摸我的頭,做我最喜歡的牙籤牛肉給我吃,是不是也是愛?
  愛可真是個怎麼想也想不通的問題啊。
  
  1999年二月初一。小雪。
  今天我的師父來了。
  我和大師父一進家門,就看到屋正中坐著一個賊眉賊眼的糟老頭在和我的小師父師兄說話。
  小師父師兄說他是我的師父。
  切,我師父才不是他呢,我師父是討厭的大師父和我最喜歡的小師父師兄。
  那個賊老頭子呼的一下就閃到我面前死命擰我耳朵,說話就像電影裏看過的太監或漢奸似的:死小子,什麼態度?叫師父!
  我氣死了。叫他:老雜毛。
  這個死老頭另外一隻手就捏上我可愛的臉蛋了。瞪起眼叫我:小雜毛。
  呸!
  我才不是小雜毛!
  你賊眉鼠眼,眼珠亂轉,皮笑肉不笑,幹得像柴火棍,明明才是個老雜毛!
  老雜毛!老雜毛!老雜毛!老雜毛!老雜毛!老雜毛!老雜毛!老雜毛!老雜毛!老雜毛!老雜毛!老雜毛!
  以為讓小爺我罰站一下午就整得倒我?
  老雜毛,你等著瞧!等小爺本事厲害了,一定讓你站三天三夜學老鼠叫。
  
  2000年三月初三,陰有雷陣雨。
  今天我過生日,正好十歲。小師父師兄不僅給我煮了地菜蛋,還給我做了一大桌的好菜,有豬肚墨魚湯、指椒粉絲魚、榨菜扣肉、宮保雞丁、清蒸老鴨子,還有我最喜歡的牙籤牛肉。
  晚上,大師父到房裏來說送我生日禮物。
  大師父會有禮物送給我?
  肯定是小師父師兄要他送給我的。哼。
  是個小瓷瓶。白底藍花,宋青瓷。
  大師父叫我打開。
  我本來不想打開,算了,看在小師父師兄的面子上,我賣個人情給你算了。
  我打開,裏面黑乎乎的。
  難道不是送我靈丹妙藥?
  我再聞一下。
  也沒味道。
  然後身上就突然熱了。
  大師父說:你十歲啦,鬼得很,已經是長大成人了。哪,免得你夜裏來破壞我和三思的恩愛,師父就送你瓶合歡散,希望你也能早日成為個好男人找到自己喜歡的人。
  然後大師父走出去把我用術關在房裏。
  大師父,你是天底下最壞的大壞蛋!陰險、惡毒、恐怖、小氣、報復心強……總之,你是天底下最壞的大壞蛋!!!
  小師父師兄,我要熱死了,你在哪里,快來救我啊——!
  
  2003年九月初九。晴。
  回家探親。
  孟花溪這個八婆花孔雀竟然沒去上課,坐在家裏正看著本雜誌喝著可樂。然後陰著臉把雜誌丟到茶几上,叫我過去。
  靠,我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事。不就是拿你電腦上了些網站看了些黃片嘛,一個女人家竟然這麼小氣那些網費錢,將來肯定嫁不掉。
  唉,回家真無聊,逗了一下子孟花溪這個花孔雀,於是用個從墓里弄來的翡翠珍珠戒指換了一下午的上網權,我去開了某站看小說。
  自從去年中了大師父的合歡散,我也真蠢得可以,竟然暈了頭沒向小師父師兄打小報告,而是直接拿回去報復,結果害得小師父師兄三天沒下床,樂了大師父,還害自己被小師父師兄三個月不理不睬當隱形。
  大師父,你厲害!給老子記著,老子這仇遲早報回來!
  上過網看過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開始有些明白了,原來小師父師兄和大師父是同性戀哪。不過沒啥,我倒覺得為什麼小師父師兄當初遇上的人不是我而是大師父呢?
  切,難道我也有同志傾向?
  這可不能讓孟花溪和大師父知道,否則兩個人都會剝了我的皮。
  
  2004年五月一號。晴天。
  今天是全國的五一勞動節。爽啊,我死磨硬纏,大師父總算在小師父師兄的幫腔下准我一天假。
  嘿嘿,好,老子今天的目標就是去做個真正的男人。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同志,為了證明自己會比大師父還勇猛,我早就想好了今天要去過個節給自己找個女的甩了處男名號。
  不過,為什麼一邊興奮的同時,一邊在心裏想起的,會是小師父師兄的臉呢?
  寒,難道我喜歡小師父師兄?
  不行,還是快去找女人要緊。
  
  2005年九月初九,陰天,有小雨。
  老媽問我,學得怎麼樣了,要不要讀大學什麼的。畢竟我們家還是個軍人世家,到時候我也肯定是當兵一途,總不能拿著些道士的玩意過日子。
  前途?
  我壓根就沒想過。現在這日子過得還不錯,前幾天老雜毛來了,我弄了五六個老鼠夾拔了他一撮鬍子毛,哈哈,瞧他痛得那衰樣。再說了,每天沒事跟小師父師兄去做個法事,偷個小菜捉些野味趕趕山,要再不去給山下的人家看個小病什麼的我日子過得挺滋潤的。
  回家讀書?搞屁呀。
  媽可沒見同區的何越馬星河他們幾個,成幫結隊的當什麼太子党,在學校在地方上牛哄哄的,到我面前一樣得弓著背點頭哈腰的叫我老大?
  再說了,字我學得還少?甲骨文我都看得懂一部分。學問還少?醫術、武術、道法,大師父都說我闖天下也快沒問題了。還有科技,你當我每次回家探親真玩兒的呀?那電腦拆了幾十部都是拆著好看的?二哥和大哥帶去做的那些什麼特種兵訓都做假的?
  不是我吹,就現在我這樣,幹什麼都容易,所以啥也不想幹。還是在小師父師兄身邊窩著舒服。
  唉,還是想個辦法應付了媽再說吧。
  真要不,去跟二哥當特種兵算了。
  當然,這是最後關頭的選擇,現在可不能讓他們知道。
  
  2006年大年初四,陰,雨。
  今年老雜毛被小師父師兄接來過年。
  老雜毛說我已經從築基到了元嬰初期,不過十六年的時候就能修得如此境地,實在是大大的不錯,可以滾回家去了。
  我靠!你以為我想這麼快修到元嬰期的麼?要不是大師父揠苗助長,隔五年喂我吃什麼妖丹助我修行,我能這麼神速到達肚子裏練出個三寸長的不穿衣服的小個兒自己來麼?
  我一點也不想和小師父師兄分開!
  算了,還是走了比較好。媽的,上女人都會想小師父師兄的臉,要是呆下去只怕以後也會做出什麼小師父師兄不恥我的事來。趁著現在自己還沒那麼捨不得,還是走了算了。
  小師父師兄,真想叫你一聲:三思,像大師父那樣……
  三思……
  三思……
  原來你的名字叫起來,真的很好聽,好像心裏頭就這麼一直軟了一樣……
  三思……


番外十八 我的兄弟的師父們

孟飛揚八歲的時候回家探親。天剛亮不久,才進社區就遇到了軍區馬政委家的馬星河這小子。
  小屁孩樣放,爛著個臉像是出喪事的正要去學校。
  孟飛揚走過去一拍他的肩,學著自己二哥的德性故作深沉的說:“兄弟,咋了?”
  馬星河立馬就要來眼淚了。講了半天孟飛揚才弄清楚,原來老師給布了作業了,寫作文。馬星河數學是不錯,可語文,靠,比幼稚園水準稍強了一點。而這作文,是今天就要交上去的。馬星河寫了好幾次,就兩三句話,估計又會讓老師給當著全班面批了。
  不就一作文嘛?孟飛揚拍著胸很豪氣的給包下了。
  上面那頁寫著:作文一篇,題目:我的爸爸媽媽或我的兄弟姐妹。
  兩人看看時間還能趕得上,於是就上了個別墅區的偏僻角落裏開工寫這文章。孟飛揚手一揮,筆一舞,就寫成了——
  《我的兄弟的師父們》
  我的兄弟是孟飛揚,他有兩個師父,他最喜歡他的小師父師兄了。他最討厭他的大師父了。因為大師父老是欺負他和小師父師兄。
  先說說我兄弟的小師父師兄吧。
  他長著一張很漂亮的臉,可是最好看的是他的眼睛。初看一眼,就像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在裏面一樣。再看一眼,卻會發現裏面什麼東西也沒有,裏面只有自己,好像自己就是整個世界的感覺。
  小師父師兄個頭不高,也比較瘦(因為大師父經常這樣說他),身上常常有有時濃有時淡的好聞的藥香,平時我的兄弟就最喜歡抱著他的手聞他身上的香了。
  小師父師兄是個道士,他教我的兄弟如何整辦喪事,如何打坐冥(瞑?)想,如何吸納天地精華,引氣為神氣沉丹田,還教會了我的兄弟如何用羅盤看風水,如何用三個銅錢算卦,分辨紫微九宮。有一次,小師父師兄帶我的兄弟去給一戶人家辦喪事時,看到了一個地,說,這個地兩山這間,前後無靠,周圍寸草無樹,土黑無黃,有風無水,凶。結果晚上小師父師兄帶著我的兄弟去開了墳一看,棺材爛了,裏面的人是個白臉的中年叔叔,翻開嘴皮子,牙就像狗牙一樣長了。然後眼一睜,就想沖我兄弟和小師父師兄臉上吐綠色的屍氣,小師父師兄手裏早捏了一道化屍符比這僵屍還要快的貼在他的腦門上。然後僵屍就慢慢變成了一具骷髏。你說我小師父師兄厲不厲害?
  最重要的是,小師父師兄總是很有耐心,不會打我的兄弟孟飛揚,也不會罵他,還經常給他做好吃的。
  他真是個多才又溫柔的人呀。
  大師父就一點也不溫柔了。長得凶巴巴的,眼睛比我見過的破廟裏的神像還要瞪得大。總是動不動就凶我的兄弟孟飛揚,眼睛鼓起來的時候,就會讓人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但是還沒死透,一定要死透了大師父就不會瞪眼了。
  大師父負責教我的兄弟醫術,常常每天吃了晚飯後就帶他去墳地裏教他分辨哪個墳是新埋的,屍體就挖出來做解剖學習人體構造用。解剖完屍體後,就要用烏黑的藥水給孟飛揚洗澡,還在他的身上插滿了針,等在藥水裏打坐坐滿了三個小時才可以出來。還說小師父師兄小時候也是這樣子鍛煉的。
  然後大清早雞開叫的時候,我的兄弟孟飛揚從藥水裏出來就要學站樁、拳法、劍術、輕功、暗器。大師父總是不如意就會劈頭給我的兄弟打一下,說他重心不穩或者是姿勢歪斜,要不就是氣運不當,要不就是力道太小。
  為了學輕功,他曾經把我的兄弟提到很高的樹上,然後丟下去叫他用千斤墜著地,如果做得不好,就要挨他的打。
  不過如果小師父師兄幫我的兄弟求情的話,大師父就不會打我的兄弟了,在山上,他只聽小師父師兄的話。小師父師兄如果不高興了,大師父就更難過,總是想著辦法逗小師父師兄開心。但是到了晚上,他總是趁我的兄弟泡藥水的時候偷偷跑去壓在小師父師兄的身上欺負他。
  哼,我的兄弟說他長大了,一定要打大師父這個壞蛋,保護他最喜歡的小師父師兄。
  總之,我兄弟的小師父師兄是個最最善良最最溫柔的人,而大師父是個最最陰險最最狡詐最最兇狠的人。
  
  作文被將就著交上去了,結果——
  “你說,你這寫的是作文嗎你?你你,老子堂堂個集團軍的政委,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你找誰寫不好,居然找孟家那小子!”
  劈裏啪啦一陣打罵哭叫,馬政委被氣得要死。
  “你還好意思交上去?老子的臉全讓你給丟光了!打死你這個小兔崽子,找死你這個沒出息的!”
  “他爸算了,不就一篇作文嗎?你就為這個小事要打死咱們的孩子了?我,那你也打我,這不爭氣的是我生的……”
  “你讓開,就是你平時太寵著他了!”
  “我不讓!”
  馬家傳出的,是馬星河驚天動地的淒慘的哭聲和他媽的哭聲。
  這邊馬家打得熱鬧非凡,那邊,孟飛揚在自個兒床上抱著被子睡得正香,不時還嘟嚷兩句:“小師父師兄,我還要吃牙籤牛肉……”
  
  孟飛揚十三歲的時候,小師父師兄被老雜毛找去了,得四天才回來。於是乎,大師父肯定是跟著去,而自己只能乖乖看家了,誰讓本事奈哪一個都奈不何呢?
  第一天,在無聊中渡過。
  第二天,在無聊中漫長渡過。
  第三天,在很無聊很無聊中,孟飛揚突然想起自己曾幫馬星河這小
  子寫過作文,好像就是寫自己的師父們。
  於是孟飛揚來了點勁了,找好毛筆,翻出黃紙,弄好朱砂,開始在心裏想自己師父們的形象。
  小師父師兄總是很年輕,臉上帶著笑,仔細看又好像沒笑,最勾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睛。好像世界上最美的,最想要的全在裏面,再看,卻發現裏面好像廣闊無垠的宇宙,而自己,則是這宇宙唯一的存在,自己擁有這全宇宙的奇妙。有時候又像是突然發光一樣,等細看的時候,就只剩下一點點餘韻,一點點碎光片,好像太陽落山前的湖面。
  小師父師兄做的菜挺好吃的,每個星期都會給自己做牙籤牛肉吃,可他自己不怎麼吃肉。油犖類的菜基本很少沾,只愛清淡的菜。平時說話速度不快不慢,只有對上大師父時,才偶爾會聽到很激動的樣子。聽起來像是沒有語氣變化的那種,然而再聽第二次,就又覺得高低起伏有種水打在石頭上的那種韻味。
  小師父師兄像個仙人。但是他自己說自己是個妖怪。原來是修道的道士,後來變成了妖怪。
  不太看電視,喜歡睡到九十點鐘起來,然後是弄菜吃早飯,再然後看有沒法事要做,不要做法事就去山裏頭散步什麼的。看的書全是些周易八卦道家修真之類的。
  總之小師父師兄是個很有規律的人。有一次遇到二哥請來的和尚,說他再修道也是只妖怪,小師父師兄也只是笑著說:殊途同歸,大家其實都是殊途同歸,道友悟道,怎麼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再說,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這是佛祖說的。妖有好壞,人亦有好壞。大師若這個不分明,足見慧根不深。
  話講得很慢,但是那個和尚臉都紅了,然後又白了,又紅了。最後還向小師父師兄作了揖走了。
  小師父師兄其實應該很愛大師父的。有時候冬天我晚上起來解手偷看,小師父師兄在大師父睡了以後都起身再給大師父那邊蓋被子,而自己這邊就虛了很多。
  不過大師父也很愛小師父師兄,每次小師父師兄拉了被子後睡著,大師父就會睜開眼一個人看著小師父師兄傻笑,然後又把小師父師兄抱得緊緊的,把被子兩個人都裹好。
  大師父對小師父師兄說話很輕很柔和,不像對自己,板得很。長得帥是帥,不過很陰險。每次看到自己死賴在小師父師兄身上,眼睛就會有紅色的光閃過,很恐怖。然後就會變著法子整自己,如果敢跟小師父師兄告狀,那就更下手兇狠。
  但是小師父師兄講的話他都願意聽,小師父做什麼菜他都喜歡吃,還常常講小師父師兄太瘦要好好補。小師父師兄的腳有時候不太好,大師父就會給小師父師兄按摩,一整天也不累,看也不看我一眼,有時候真覺得自己在這裏是多餘的人。
  不管是吃飯或法事做完了回來,只要是見面,大師父總喜歡拉著小師父師兄的手不放。
  說起來,自己竟然記得最深的,就是兩個師父拉著手坐在院子裏看自己練劍微笑的樣子。
  很平和,兩個人就像是一個人了一樣。
  
  孟飛揚把畫攤好,看著畫裏的人,突然就想:自己老了的時候,是不是就會忘記這個畫面了?這樣想著的同時,眼淚就流出來了。然後靈機一動,念起了生死印符。等畫被火燒得精光,化成一堆灰末,孟飛揚一氣吃下肚子,一邊打著嗝罵一句“難吃得要死”,一邊抹了眼淚笑著想:這樣,就是再輪回,也會記得師父們了。就會一直記得他們手拉著手坐在院子裏看自己練劍的樣子了。


番外卷三: 道

番外十九 你會記得我嗎?
我姓花,名七,字錦。
  其實我出生的時候,是被只母親與奶媽叫錦的,沒有姓,也沒有見過她們以外的人。
  一直到五歲,我才明白,我們花家人,是與眾不同的。
  五歲生日那天,我被帶到了一個破舊的黑漆漆的祠堂。然後有個很破很沙像是渴了很多天快說不出話來的聲音在祠堂裏響起,叫我伸出手。
  手上一陣冰冷,感覺,就像摸到了一個死人的手。
  我很沒本事的嚇暈了去。
  我活了下來。正因為通過了這個所謂的根基的測驗,我第一次知道自己還有哥哥,有姐姐,知道我們花家的奇異的控屍術。
  花家不要沒有用的人,因此儘管我已經獲得了花的姓,但仍然要讓自己不受欺負不被其他家族的同伴暗算掉而努力學著生存的本事。
  大哥叫花哥哥,他最喜歡搶我辛辛苦苦得到以為可以守住的東西。
  他說:花七,喜歡的東西你就要不擇手段得到手喲,要不然,有些就會趁你猶豫的當兒一溜煙的跑啦,你想再找也找不到啦。
  他還說:花七,你還是太小孩子心性了,犯了好幾次同樣的錯了,難道還沒學乖麼?若自己得不到,便死也要把喜歡的那物毀去,不讓別人得到。我們花家人就是這樣,就要這樣。
  自從他搶了我最喜歡的丫環怡然拿去喂了他的僵屍,我就牢牢記住了他這句話。
  我也開始明白,很多東西,不會一直在自己身邊,會突然消失掉。
  世上,沒有永恆。
  然後去遼極,我們花家最出色的養蠱人花非花那裏學藝。
  花非花很會養蠱,其實也不是這樣。因為他不是所有蠱都會養,他只會養一種蠱:人蠱。
  他把撿來的孫女非無是養成了只會是我一人的死士的人蠱。
  我學得很快,我學會的,是如何拿蠱養屍。
  正當我學會這個時,家裏的老頭子突然來信要我們去楚國拿青龍圖。
  我其實一點也不想回那個冷冷的死了的家,於是聽到這個消息,我高興得很,帶了非無是便權當是去遊玩般去了楚國。
  沒想到花哥哥竟然在楚王身上下了夢蠱,於是非無是很順利的便當了禁軍統領。
  我以為萬無一失之事,卻沒有想到有了變故。圖竟然被幽國的九王爺偷了。非無是很生氣,我也很生氣,第一次出手,竟有人讓我這般難堪!於是責了她就是追到幽都也要把圖給我追回來。
  在路上,我遇到了三思。
  他靜靜的坐在那裏,就像一副丹青。我突然就想知道這個人睜開眼看到周圍物是人非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什麼樣的眼神。
  他果然睜開眼了。
  一雙我見過很多人,但卻第一次才看見的不是清得透底的眼神,卻是世界全在他眼裏的眼神。然後不小心細看了一眼,久看了一眼,就發現,他的眼,很深很廣,仿佛一個我正想要的世界,裏面只有我自己。
  我在他眼裏,得到了天下。
  絕世的眼睛。卻絕對的讓我安心。
  我突然就喜歡了這個人。
  懶懶的,靜靜的,要笑不笑的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這個叫伍三思的人。
  我以為,用從前那些手段那些方法我就能讓他喜歡我,就不會離開我。然而他的眼只一流轉,就成了另一個奇異的,沒有我的世界。
  我生平第一次這般不敢確定自己真的得到了這個自己每一日都要喜歡更深些的人。
  我也生平第一次發現,若是發現他不看自己,心便空得慌。
  見到他看他爹的眼神,我恍然,其實我一直沒都有得到他。
  他的眼裏,沒有我,只有那個和他有親情的人。
  伍三思。
  伍三思!
  你太無情,你怎可以比我花家的人還要無情?你怎可以讓我安心讓我放心的時候那麼無情?
  你怎可以不看我?
  我又怎麼會讓你代他死去???
  我看著他飛出,臉上是抹放心的笑,那眼,沒有我。
  三思……
  三思……
  從前,我以為為花家做任何事就是我的人生,可是我想了很多,自遇到你,我覺得我原來可以為你活。
  我拒絕花家的任何消息,我不理會花家的死活,我從這裏走到那裏,我只想確定你還活著。我想為我為你活著。
  你果然是活著的,我想了很多很久的話,卻一句也對你說不出來,等臉上熱了,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眼淚。
  我不想再失去你,不想失去我第一次這麼心痛的愛著的你。
  我知道你愛的人是他,但你還不明白自己愛他而已。
  三思,我知道我不在你的心裏。
  但是,請你看我一眼好嗎?就看我一眼,只看我一個。
  請你只親我一次。
  請讓我親親你,一次。
  我就不遺憾了。
  三思……
  三思!
  老道士對我說:花七,一命還一命,我欠你一個情,若有想要了結的事,就來找我罷。
  我說好,心裏空蕩蕩的,連痛也沒有了。有一點希望,就是三思你給我的,我們一年見一面,聊一聊。
  有人說相見不如不見。
  可是三思,我想見你,儘管見著你和他在一起,我會痛。可至少,我見著了你。
  三思,你知道嗎?只是靜靜的聽我說,只是笑著的看著我,我便覺得到了世上最安心的地方,所以即使死了,我也不停的換身體不停止的等著見你。
  三姐突然來找我,說花家已經要絕根了,現在只有她和我還有她肚子裏的孩子了。
  我去找了老道士,說:等三思要離開了,我就魂飛魄散再也沒有輪回,請你把我花家的一個孩子收做徒弟帶在身邊,那麼,總是有天,三思就算想不起我的模樣,至少還會記得我。
  三思,我若真的魂飛魄散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三思,你果然走了,我也果然不再輪回了,三思。我化作了這曾是絆馬關的湖邊的點點星花,在這個世界裏每年都叫著你的名字。
  三思……
  三思……
  你知道麼?你終於親了我,在這裏,所以我要一直守護著這裏……
  你知道麼?原來永恆在我心裏,只要這樣叫著你,便是永恆……
  三思……
  三思……
  三思……


番外二十 一眼
這世上,原來真的有一眼的緣份。
  我只見了她一眼,眼裏,世界裏,天地裏,就只剩了她一個。
  她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像天上的星星。火紅的衣擺被風吹得有些晃動,有種要燃燒殆盡的決絕與美麗。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一眼的緣份。
  這是我的劫數。
  我可以斬斷,我可以不想,我也可以義無反顧。
  我打坐了一整夜,我想了一整夜。
  我突然看著破空而出的第一縷陽光了悟:
  我為何不能為自己活一次?
  於是,我從化外,重回了紅塵。
  她不喜歡我,我知道。
  她很討厭我,我知道。
  她與我並不會有緣,我知道。
  可是這世上,就是有著這一眼。
  只這一眼,我突然明白為何飛蛾為什麼要撲火。
  只這一眼,我才知道我也想如飛蛾般撲向那火。
  她不會記得我,我知道。
  她不會看著我,我知道。
  她不會與我有緣,我知道。
  一眼,緣自由我,便可。
  我已為自己活過。
  
  這世上,原來真的有一眼的緣份。
  我只見了他一眼,眼裏,世界裏,天地裏,就只剩了他一個。
  他的眼睛幽幽遠遠,裏面是全世界。藏青的衣襟被夜風吹得有些晃動,有種天與地便這樣虛幻的接近與遙遠。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一眼的緣份。
  這是我的劫數。
  我可以斬斷,我可以不想,我也可以義無反顧。
  我奔跑了一整夜,我想了一整夜。
  我突然看著破空而出的第一縷陽光了悟:
  我為何不能為自己活一次?
  於是,我從妖道,墜入了紅塵。
  他不喜歡我,我知道。
  他不討厭我,我知道。
  他與我並不會有緣,我知道。
  可是這世上,就是有著這一眼。
  只這一眼,我突然明白為何飛蛾為什麼要撲火。
  只這一眼,我才知道我也想如飛蛾般撲向那火。
  他不會記得我,我知道。
  他不會看著我,我知道。
  他不會與我有緣,我知道。
  一眼,緣自由我,便可。
  我已為自己活過


番外二十一 捨得捨不得

人生在世,總是有許多捨得與捨不得的東西。
  比如說事、物,或是人。
  可惜我是青松,是道門裏連師父都讚歎不已的不世出的天才道士,這些捨得捨不得於我,並沒太大區別。
  所有該拿起的,我拿起了。所以該放下的,我也雲淡風輕間放下了。悟道並得道時,我不過三十有七。
  於是我承了師父的衣缽,在這三清山裏當著日益破敗的錦道掌門人。
  師父兵解前,曾說:我們錦道,將有個世間最純的徒弟,我們錦道,將因這個徒弟而慢慢發展起來。道,不會消失,會因為這個人而存在很多人心裏,會一直傳承下去。
  這樣的命卦,我每年都算。
  算到我四十二歲那年,命卦終於動了。
  我在三清山的最高峰,在清晨升起的陽光裏,撿到了青古。
  一個師父和我都算出的,這世上,從最純的光裏出生的孩子。天是父,地是母,而我,則是他的師父。
  我以為這樣的小孩應該是很嚴肅很古板甚至很有些威嚴的。可惜,這小鬼怎麼看都是個天資聰穎人小鬼大什麼都尊就是不尊我愛師的朽木。
  然而這孩子偏偏又強。只要是自己覺得還能支持的地步,不管再苦再痛都會自己忍受著一聲不吭。長得不是很帥,個頭也不咋地,但這孩子有總世上別人都不會有的高傲的美麗。
  第一次與我去擺攤時,青古說:臭道士,你看,沒人理咱們哪。都是你,長得一臉老鼠相,一看就是個江湖騙子。不如去弄點兒假東西戴戴,有點仙風道骨的話,應該就騙得很多人來了。
  那年才五歲,腦瓜子動得很快,對於我讓他忍受著別人的冷眼與嘲笑沒有生氣。
  第一次做菜給我吃,鹽多得我都快忍不住流眼淚了。他自己淚汪汪的一邊哭一邊死命給我夾菜,說:假道士,師父,您可要多吃點,這可是徒兒第一次孝順您老人家。
  那年才七歲,很輕易就看穿我打算把家務讓給他做的用心,然後就這樣報復我。
  第一次看到小學一年級的課本,是在垃圾堆裏撿到的。他翻了翻,哼一聲說:路山小學啊,很遠的樣子,去年的書了吧?早學過萬把年了。然而手上卻很小心的撫平了放進破包裏,和那些符一樣珍寶著。
  那年他八歲,天天夜裏看這本書,然而卻死也不肯同意我送他進學校讀書,因為知道我們窮得打屁都要濾渣渣。
  第一次看電視,在算命攤子的街對面的商店窗裏。他一邊打哈欠一邊說:人世間的感情,可真複雜。算了,跟我沒關係。
  那年他十一歲,對電視裏的感情情節嗤之以鼻,對人類應有的喜歡與討厭全都漠然處之。
  第一次收妖,在南方的廣州市。被毒牙咬到的同時,亦手下不留情的斬飛了銀環蛇的半個頭。他一邊眉皺都不皺的放著血一邊對還在蠕動的蛇精說:我管你是什麼妖,害人就收你,不害人就任你去。下輩子,記得做個本份的妖精。
  那年他十三歲,生死就像生來便可以淡然處置般的與己無關。
  第一次看黃色雜誌,是我從舊書攤上偷偷“借”的。他一邊看一邊說:假道士,我第一次知道你原來喜歡看別人的身體過幹癮。
  那年他十四歲,只這一句話就讓我顏面無存,還好是在山裏頭,不怕別人看到。
  第一次學習禦劍術,他白天夜裏不睡的面著山裏的石壁崖整整七天,然後對我說:我餓了,假道士,去打只野物回來祭牙吧。
  那年他二十歲,說話時劍已起身離地三尺高,然後慢慢飛向丈外的老松樹,砍了幾下才掉到地上。
  第一次做好事送個昏倒的老太進醫院,她家人卻硬賴他是肇事者,要求賠償七八萬塊。
  那年他二十有三,一句話也不說便用了神行遁地術回來,然後跟我說:人,是世上最不可理解的東西。
  第一次重傷,是我疏忽大意讓他獨自去收妖。他一邊咳著血一邊說:“假道士,你他媽念的不是還魂咒,是往生咒啊——”
  那年他二十七,只是這樣一句話,讓我自己知道竟慌亂得生平第一次犯了錯,不可彌補的錯,第一次知道,自己竟待他,有了無法割捨的痛與愛。
  青古,我是你的師父,但我自己卻覺得自己已經入了世,是你的父親了。
  所以,我怎麼可以讓我的孩子這樣死去?因為自己的過失?
  
  我對這個男人一點好感也沒有。
  第一次看到青古的眼裏有著小小的羞澀有著喜悅,是因為這個完全化成真魔的男人。
  他已不叫青古,跟這個男人姓,姓伍,名三思。
  他一如既往的叫我:假道士,師父。
  我一如既往的叫他:青古。
  想到我的孩子心裏我不是第一了,我便有種酸楚的感覺。怎麼能輕易就讓他得到我的孩子去?
  嗯,腰酸背疼,讓自己的徒弟捶個背什麼的不為過罷?
  嗯,拿些妖丹什麼的以助修為不為過罷?
  嗯,我欠人家命,叫徒弟還個人情總不為過罷?
  嗯,突然想敘敍舊,半夜來叫青古與自己一同喝酒聊天不為過罷?
  嗯,突然想幫那幾個小鬼頭妖怪,徒弟出出力不為過罷?
  嗯,修道講業找徒弟來幫忙授課總不為過罷?
  嗯,風寒漸重,老骨頭受不得風,叫徒弟來煎藥煮飯個幾天不為過罷?
  嗯,種菜鋤草,叫徒弟來打援手不為過罷?
  嗯,看在他心疼我這寶貝的徒弟把以上的事都搶了去做,做得還勉強過關的份上,算了,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不做棒打鴛鴦的天譴之人算了……
  嗯,至於聘禮嘛,我們都是得道之人,有的是時間,就慢慢想吧,想到一件再要一件了。
  大紅的喜字,大紅的燭花,大紅的新衣,我第一次高高在上看著青古茫然的表情,然後行禮,然後成為了別人的人。
  青古,我的徒弟,我的兒子。
  我第一次喝世上最甜亦最酸的酒,我第一次知道,自己還有眼淚。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捨得與捨不得。
  原來,我還在道中。
  原來,我捨不得的捨得了。
  原來,凡人是這樣的痛並幸福。


番外二十二 活著

我生來就是一個天妖。
  什麼叫天妖?這個問題其實我活了兩百多年後才從一個道士的嘴裏聽到解釋。
  這個道士說:天妖,是與生俱來吸收了天地靈氣因此超脫了獸身而先天便擁有了法力與頭腦的生命,可是他們本身卻還是動物的原形,因為這樣的存在,只能叫做天妖。
  不過三天授業與阿爾格汗,我亦小心匿了氣息偷聽了三天。
  這三天,我明白了天妖並不是最大,這世上還有魔,還有高人,有道士有佛家和尚。
  這三天,讓我一直渾渾噩噩每天只知無趣之極的我如醍醐灌頂。
  直到這道士離去,我業亦覺得自己已經脫了胎換了骨。
  人類,實在是個有趣的東西。
  這三天,我亦明白,自己不是最厲害,世上還有比我更厲害的魔或妖。
  我要成為這世上最強大的。
  這三天的過去,我這樣告訴自己。亦為了這個發現而渾身血液沸騰不已。
  我要成為這世上最強大的,我要統領這世上所有妖、魔、人類,我要站在這世上的最頂端。
  於是我去了人類的世界。
  怎麼變強大?三天的聽道,我明白一個道理,便是學,學習自己不知道的一切,就這樣慢慢充實自己讓自己強大。
  人類的世界很有趣,看著不同地方不同衣著的人類與不同語言的各種表情的樣子,我為自己做的決定的正確感到興奮。人類的世界,果然是個學習的好地方。
  無論是自相殘殺,無論是熱情待客,人的心,是那麼的難以琢磨,欲望是那麼的複雜與深沉,難怪人類可以佔據著世上最繁華的地方,繁衍得比妖、魔、鬼、怪都要快。
  越與人類相處,我越感歎這沒有任何力量,遇到最低下的妖怪都會輕易散失生命的人類卻竟有著這般的頑強而且靈活的頭腦。即使剖開了成百上千的人想看看他們的腦子裏為何裝著這麼多的想法與欲望,我卻都只是失望。
  於是我努力學習人類的一切,不管是喜,是怒,還是算計還是言語,甚至是人類的愛。
  然後我給自己起了一個名字:郎青。
  因為我是狼,是將要睥睨天下眾生的渾身墨黑的狼妖,所以我叫郎青。
  我是高級的妖,我是天妖,所以我輕易的便弄懂了人類的勾心鬥角以及口蜜腹劍,也明白了笑的各種含義。然而愛,我卻一點感覺也沒有。儘管有眾多的女子對我說愛我,為我生,為我死,為我不顧一切的毅然決然,我卻還是不懂愛。
  這樣就是愛?
  真是可笑的膚淺。若真有愛,這世上,我最愛的,便是我自己罷。
  這世上,我最愛的,除了自己,便是站在天下所有生靈的最頂端接受他們的朝拜罷。
  幾百年的時間,在我就好像花開與花謝般的瞬間而過。
  我已五百歲。
  我將面臨我的劫難。
  天劫算得什麼?何足懼也?我是郎青,是將要站在世上最頂端號令天下的最強大的妖,我相信自己的命。
  五百歲的那天,劫來了。
  因為力量過快的增長反而被自身所抑制,因此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天上的怒雷與電劍直直向我劈來。
  我躲過了好幾次的雷,地面亦也被炸出了幾個很大很深的坑。
  然而躲避於我,竟變成了從前從未感覺到過的艱辛,渾身像是在縮小,力量在體內四處亂竄卻始終集中不起來回不了魂魄深處。
  我這才發現自己竟是小看了天劫。天劫,其實是在自己最軟弱最沒有力量的時候突然而來的襲擊。
  也許,這一劫過不了罷?
  險險躲過了一個雷劈,然而身體的過度奔跑亦使得自己慢了半拍,被地面爆炸的餘波震得飛了起來。
  我知道身後是個大大的急湍的山澗,然後不遠便垂直落下去個十來米高的深得見不著底的小潭。
  我怎可以就這樣死去?我要成為這世上最強大的妖怪,我要成為這世上所有生靈都敬仰的王!
  儘量蜷起了身體,我選擇落入水裏然後被沖到那個小潭裏去。
  這樣做,也許只能避開一下子,但總是個空隙,說不定,下面的山裏,有其實可以避開天劫的地方。
  水裏是翠綠的,溫柔,像那些情人輕輕撫摸我的身體的感覺。然後我看到了她,一個美得像是天上的月亮般的水妖。
  她的身上沒有穿一點兒東西,就那麼赤祼祼的挺著高聳的美麗瑩潤的胸站在飄動的幽靈般的水草中,頭發揚成了流動的水波,睜著星星一樣清冷的雙眼看著我。
  若是過得天劫,我定要你。
  我這般想著,身上突然被萬隻螞蟻狠狠一咬似的劇痛,眼前的那張似水似月般的容顏慢慢變黑,慢慢消失了。
  待醒來,頭頂,是一片碧綠的水波,些許銀白的魚兒成串成串的忽的遊到這裏,忽的又遊到了那邊。我側過頭,果不其然的看到了那張美麗的臉。
  我給她起名叫水見月。
  我帶著她回到了人類的世界,每天教她我想要她理解的東西。
  能夠自天劫裏救下我,水見月的妖力是很厲害的,所以我需要這樣的手下。自然我也不能讓她背叛。於是我教她愛,用著人類的計謀讓她慢慢的對我死心塌地。
  又是幾百年,我覺得我的力量已經成熟,這世上的妖,這世上的道士和尚,這世上的人,已經沒有什麼比我更強大了。我,是時候起身去站在世上的最高處了。
  然而腥風,血雨,突然從天而降。
  伴隨而來的,竟是一種我這幾百年裏頭次產生的恐懼的害怕的感覺。
  只不過是感覺,只是用感覺,我的心裏,自然而然的浮現了一個字:魔。
  我第一次憤怒,憤怒得想把讓我有這種感覺的傢伙找出來撕成碎片,憤怒得想怒吼出全身力量把這天地都翻轉過來。
  我郎青定不信這世上,魔能比我更高更厲害。我才是這世上最強的強者!
  我帶著水見月去尋找那魔的蹤跡。
  然後揭了榜去做了這個叫伍文武的魔的手下。
  笑得很溫柔的三十歲的人類模樣的這個魔的身邊,我第一次見到了他,伍文武的孩子:伍三思。
  靜靜的站在那裏,好像笑著,卻又好像眼神在遙遠的地方。比水見月讓我著迷的眼睛竟然像是容納的天下的廣闊,然而再看,看到的,是自己。是自己在更廣更深的世界的最高處被世界輕柔的包圍著。
  我自青青那個愚蠢的人類那裏便已知道這個孩子,是伍文武極愛的人。我看著他,他的眼就像看著遠方般極輕極淡的從我身上掃過,然後回到了自己的腳下。
  這是第一個世上未正眼看我的人。雖然已經算不得人,已經是妖身。但為何不看我?這讓我發現自己竟有些小小的怒氣。
  直到水見月突然推開我,突然咬著嘴流著晶瑩的眼淚指責我的疏離指責我的歡好不夠專心,我才發現,自己竟頭一遭想著伍三思這個人想得太過多,總是在想著如何利用他如何接近他,以致於看到他臣服腳下自己是如何的意氣風發。甚至於快感如潮水湧來時亦想著若是他在自己身下,會是什麼樣的表情?那伍文武又會是如何的表情?
  我知道魈在利用青青,青青亦想利用我。那麼,我就來個順水推舟再來個黃雀在後罷。
  水見月死時,看了我一眼,那眼裏,不甘與憤怒,還有悲傷得堅決的眼神。我淡然,雖然是個可惜的手下,可是讓我見識到伍文武的厲害,也死得有價值了。
  愛我,便為我的理想死去罷。
  我要做的,是活著,然後捉到伍三思。
  等了些許日子,我終是如願以償。
  這個年輕的瘦瘦的清秀的孩子即使知道自己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竟還是一臉雲淡風輕的笑著,像是世上的苦痛都與己無關般。
  青青扭曲了臉,靈魂與外表極相符合的醜陋。
  我再看伍三思,突然覺得心裏某個地方軟下來的,帶了點痛。
  只看著我手裏拿起的五彩玄晶鏈,他便知道我想做什麼了。
  輕輕的笑著,那表情就像刺一樣紮進了我心裏。
  我突然有些不想看到這樣的笑,回神時,手已經摸上了他的脖子。
  細長,手上傳來的觸感是柔滑的,雖然不像女子的柔軟,卻另有一種奇怪的讓人心軟的不想離開。身上,有淡淡的藥的香味。脈動從我的手裏一直傳到我的腦裏,平穩的跳著。
  他難道一點也不怕?
  他怎可能一點也不會怕?
  我看過太多的人,嘴裏大義凜然,然而面臨真正的生死攸關,便顧不得做人的尊嚴,醜陋的發出哀求,比螻蟻更讓我覺得噁心。
  為什麼他,竟一點也不怕?竟還那般聰明?
  我突然發現自己太不瞭解他,他並不同其他的人類。也許正是這樣,伍文武才為他著迷得寧願成魔,為他著迷得只要他不要這睥睨天下的機會……
  “看到你時,只覺得你這個人有些特別,長了雙能容納天下的好眼,又不太愛說話,總在想什麼。現在才知道所料不差,竟是比我想像中還要更聰明。早知這樣,便不讓她對你出手了。”
  我是衷心的說這樣的話。因為我突然覺得伍三思這奇異的孩子,不該讓別人粗暴的對待。除了我。
  我的心裏,隱隱有個念頭,除了我,連伍文武都不想再讓他見到你。
  這孩子就笑,像夜裏突然亮起的燈,像一直追逐的人突然回頭的一看,像等了幾百年突然才縮放的花。虛幻而朦朧,真實而縹緲。
  他笑著說:“算了,廢話什麼,既然要廢我,就動手罷。我儘量不痛得叫出聲就是了。”
  伍三思的聲音,很好聽,軟軟的,一字一字,不快一分不慢一點。像柔和的春風。
  我心裏,就開始疼了。
  我第一次,很想親眼前這個孩子。
  於是我親了上去。是比我想像中還要柔軟些的唇,溫溫的感覺,讓我心裏第一次酥酥麻麻。
  我動手穿了他的肩胛琵琶骨與腳踝骨。
  伍三思就如他說過的話般,一句痛也沒有說,咬得嘴唇出了血,渾身痛得顫抖個不停,也只是看著我一句話也沒有說。他的眼,像燃起了兩團火般,分外的明亮分外的堅定分外的讓我竟不敢直視。
  這是怎樣的一個靈魂?
  這是怎樣的一種堅韌?
  這是怎樣的一個人?
  伍三思……三思……
  原來這樣叫你的名字,心裏是真的軟了。
  可是,我不能這樣柔軟,我要站在這世界之巔,我要成為最強的強者。
  然而我為何卻放不下你?
  為何我已經計畫好一切,卻時時會想,這樣對你心竟會痛?這樣對你你會不會更不理我?
  我第一次猶豫。
  我第一次心裏迷茫。
  我第一次這般牽掛一個人。
  我第一次懷疑自己活著的理想。
  然後我第一次看到他將死的模樣。
  然後我第一次看著那樣的他突然感覺不到身外的世界感覺不到身上的溫度。
  然後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義無反顧。
  然後我突然明白,我愛上了這個叫伍三思的人。
  然後我突然明白,我第一次有了嫉妒的感覺,嫉妒一個叫伍文武的魔。
  我第一次發現,我竟不知該怎麼辦。
  我第一次,捨不得。
  也許他不會記得我,也許他還不知道我的真心,可是我真的捨不得拿著他去做我成為最強大的妖怪的階梯。
  我第一次恨。
  我恨這伍文武的魔,我不想把三思還給他。
  所以最後,我還是聽從了自己的願望,單獨沖上前去。
  伍文武的眼,是冰。伍文武的出手,是沒有未來。
  我一刹間明白了自己的可笑。明白了自己對自己的自信過多。明白了自己的無憾與自己最想得到的東西。
  他並不知道我的真心。
  他也並不知道我的愛情。
  原來我活著,並不是最想成為世上最強大的妖怪,站在世上最高的地方號令眾生,而是想好好的活著愛一次。
  痛從四面八方像水般湧來,我突然第一次後悔:為何在我魂魄消散前,沒有看他最後一眼?
  如果可以從來,我定要好好活著,然後好好的愛一次……好好的,愛一次……


番外二十三 就這樣愛你

終於把孟飛揚那個小混蛋弄走了,怕三思睹物思人,我趕緊先他一步去整理那小鬼的房。
  沒有特別的東西,倒是搜出了一本日記。
  翻開一看,那頁寫著:
  二零零六年,三月初六,陰轉小雨。
  我發現小師父師兄和大師父其實是一號人。
  他們兩個,都有著兩面性,只在對方的面前才表現出自己柔和的一面,一但單獨面對了我,便一個陰狠無情,一個則說粗話像個地痞。想想,也許我現在這樣的性格,多半也是受他們的影響居多。
  不過想起來,也覺得他們兩個其實是這世界上最性子嚴肅也最單純的師父罷?至少,他們兩個,一個到了對方面前就放下所有防備像個孩子一樣全心的依賴著對方;一個到了對方面前則蛻去所有陰狠無情像個自卑的少年小心的害怕對方討厭。兩個人,便是說情話,即使再肉麻,也說得很認真很單純。
  像大師父,經常對小師父師兄說:三思,我愛你。
  小師父師兄總是會臉紅,然後把大師父推開了,道:你已經說過許多次啦,我明白得很。
  大師父便又說:我看著三思便想對你說,我一點也不覺得厭。而且三思,我有時候,真想把心剖開了給你看,讓你明白我的真心,這樣,我就不會總想著你是不是有天會懷疑我的真心而心裏不安了。
  這樣的話,大師父總是不避忌我的面說,聽得我面紅耳赤,然而大師父說這話時,眼只看著小師父師兄一個人,仿佛世界都只是小師父師兄一樣的認真,語氣裏還有著甜蜜的害怕。
  這樣的話,也同樣讓小師父師兄紅了臉,然後一本正經的看著大師父歎口氣,接著便抱著大師父踮起腳親上大師父的嘴。
  我只聽著看著,竟然會覺得自己的眼前,是世上最幸福最相愛的兩個人。
  其實,人們總是不屑那些肉麻的情話,是因為他們還未真正愛過罷?我什麼時候也能這樣對我喜歡的人說這樣肉麻但卻是最真摯的話語而不厭倦呢?
  再向後翻幾頁,上面寫著:
  二零零六年,五月十號,晴。
  我一直以為小師父師兄是說話沒有大師父那樣肉麻的人,卻實在想不到他竟會說出那麼煽情甚至很色情很勾引人的話來!
  不過是去鎮上趕集買了只雞回來,大師父就當我不存在似的抱著小師父師兄的腰,還把頭湊到小師父師兄的耳朵邊說:三思,你的身上有雞的味道了。我不要你身上沾了別的味道。
  小師父師兄偏著頭皺了皺秀氣的眉,表情半是無奈半是好笑,那樣子,極是自然率真,眼波流轉時還有種說不出的讓人心裏酥麻的風情。
  小師父師兄拔著雞毛,回大師父道:爹,不過是雞,你有什麼好吃醋的?我身上,根本全是你一人的味道罷。
  小師父師兄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這麼曖昧這麼煽情這麼讓人有想像這麼極富誘惑力的話!
  這大半天,我總算明白為什麼漫畫裏的男性會鼻血狂飆了。流大半天的鼻血,我怎麼好意思告訴小師父師兄是因為他一句話的緣故呢?
  
  這個臭小鬼。我再翻翻日記,只記了四分之一的本子的日記,大部分寫的都是與三思有關的事情,最後的空白的幾頁裏,有兩頁還亂寫著三思的名字,沒有什麼順序,字跡看起來有些潦草,顯見是心情有些亂的緣故。
  一揚手,日記在手裏化成一團火然後快速的沒有留下一點灰渣。
  三思,只有我知道就好,即使是我的徒弟,即使是三思的徒弟師弟,也不能與三思親近,就是記錄三思的言行,都不行。只有我,才能知道三思的點點滴滴。
  
  沒有臭小鬼礙事,我終於可以好好抱三思。
  自從到了這個三思原來的世界,我慢慢知道了許多我原來一點也不知道的東西。像床第之間的情事,原來我只知,這行為叫歡好,叫交合,叫魚水之歡,在這裏,才知道這行為原來還可以叫做愛。
  做愛。這名字很有道理。因為愛著三思,所以總是想抱他,想感受他,想和他沒有距離的貼緊,想告訴他我有多愛他。
  我的精力總是很旺盛,一想到自己愛得心都痛得要裂開的三思正包裹著自己正和自己沒有距離像是要把自己溶化般的高溫,便忍不住又有要抱他的衝動。
  我是個不知節制的愛人,我知道。我也是個不疼惜三思的混蛋,我也知道。因為我總是喜歡用最磨人的姿勢與三思交合。
  我愛三思,愛到骨子魂魄都痛的愛。每天醒來只要看著三思,都會心裏被填得更滿的滿足與甜蜜的幸福,因此每次交合,我也喜歡正面抱三思。
  原來的世界裏,我便見過春宮圖裏畫的眾多的歡好交合的姿勢,自與三思交合了頭回,我亦知道,像動物般的姿勢,能讓三思少受些苦,更何況我的命根像兒童手臂般粗大,三思那裏又小又緊,進去他身體總是讓他痛得不停抽氣。只有這後面的姿勢,沒那般吃虧,三思會好受些。
  可是我愛三思,我不能容忍自己錯過三思的任何表情,我不想看不到三思的臉,我不想我不在三思的眼裏,因此即使是讓三思受苦,我都只從正面進去三思的身體,然後與他貼得緊緊的,再與三思的唇舌交纏。
  三思,我這般,我知道很自私,可是,我就是想這樣愛你,我要你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我要你的眼中,任何時候都有我,我的眼中,亦不會失去你的身影。
  我就是想這樣,自私的愛你,我的三思……
  我要我們,只有彼此。
  
  師父說想回我們原來的世界。
  回得去嗎?
  我突然有些擔心爹不肯答應這件事。
  然而爹只是狠狠的,像要剝皮拆骨一樣的看了師父一眼,就抱著我的腰點了頭。
  有爹在,回到中國,回到我們在三清山的茅草道觀易如反掌。爹的頭上便是連一滴汗都沒見到,我這才知爹有多厲害。所謂魔,已經和神是平等的了罷?
  然而回來便是回來,爹卻不肯與師父同住。兩個人每天都要爭上大半天,然後一個不停使喚我,一個則不停的爛著冷得周圍都結冰冒寒氣的臉給我幫忙。
  然後到了夜裏,爹總是忍不住來碰我,我心裏被點起了火,房外頭就會有師父很清晰很大聲的咳嗽聲,以及什麼“哎,人老了,不中用了”之類的話。
  然後爹的臉越來越爛,而我也只好在不停重複的這些咳嗽聲與說話聲裏起身去給師父按摩錘背弄丹藥什麼的。
  不得半月,爹說:三思,我們走罷。和師父住在一起,我遲早會忍不住,出手除了他的。
  這個男人,為了我一直在忍著,但我亦明白,任誰,忍耐都是有個限度的。
  這樣的爹,直直白白的對我說出來,是愛我到極深罷。
  我心裏感動,想想自己也有些受不了師父這般磨人,又實在不想看到這男人整天板起的臉。我還是喜歡爹溫柔的對我笑的樣子。
  我們去了山西的一個小鎮。
  爹硬是只留了一封信便帶著我避了師父走了。
  爹放鬆下來而顯得精神的表情,溫柔的用我現在已經知道的寵溺的眼神看著我,輕聲在我耳邊說:三思,我們好好建個家,然後好好在一起不分開。
  我點頭。緊緊的靠著爹的肩,一種陌生的,卻把心裏填得滿滿的甜甜的東西讓我覺得,也許就是幸福罷?
  
  我其實對情愛,並不是很有感覺。但為什麼只要是爹抱我,我便心裏像有火燒似的,然後有空虛的想要爹把我填滿的感覺呢?
  我一直是有疑惑的。但這樣的事,我問不出口。
  我知道爹可以輕易看穿人心。可他卻從來沒有這樣看過我。他曾說:三思是特別的,我的心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所以三思的心裏,我想聽三思自己告訴我。
  再三思慮下,我還是開口去問了爹。
  爹便笑,竟是有些害怕恐懼。
  然後爹想了想才作答:三思還記得我們手上戴的戒指嗎?
  然後抓起我的手,從後抱著我兩隻手重疊放在一起,小指上的戒指便浮現了出來。
  三思,這戒指,我用的是心血,還有發。可是化血的碗,是我取了自己的骨。我對三思,相思入骨,我想抱三思的心,也入了骨。因此那發絲與血讓我們溶在一起定了生生世世的姻緣永不分開,但這骨裏的相思,因含了我極濃的想要三思的心,因此便帶了催情的效用了。
  我知道三思你一心向道,對這世間的情,對世間的求歡相好行為都極淡泊,若沒有這相思骨,我抱三思的時候,三思只怕對我也難得動情。三思,你……會恨我嗎?恨我這般自私,恨我竟給你下淫藥。
  蓋在我手上的爹的大手開始抖,甚至不回頭,我亦感覺到爹開始有些佝縮起了身子。
  是在害怕我的生氣罷?即使害怕我生氣,可還是把事實說出來給我聽,爹愛我愛得連謊話也不願對我說的地步……
  我是生氣,氣這樣的爹竟對我用上這種手段,也氣自己,竟這般晚才發現他對我的情竟用得如此之深。
  把手反過來緊緊交叉握住爹的手,我抬起放在臉上蹭了蹭,往後靠緊了爹,道:那便罰你三個月不能碰我罷。
  什麼?
  爹的聲音裏有種松了口氣與被這話突然襲擊的不知所措,差點跳了起來,然而手裏卻更緊的抱住我,怕我被他摔到地上。
  我自顧自的高興的笑。這樣的事,肯定是做不到的,但是現在我偏要死咬不放小小報復一下罷。平時總是被爹吃得死死的,這麼好的機會,我才不要放過。
  
  爹是個精力極旺的人,夜裏便是只抱我一次都行,才會心甘才能睡得著。又最愛正面抱我的姿勢。
  自回來自己這個世界,我亦用了道法從網上或書上瞭解了男子做愛的一些情況,不顧羞恥的想讓爹從後面抱自己,爹卻是拒絕。
  可是每天這般從正面讓爹壓著或是用坐姿我亦腰酸、下體痛許多,想了好些天,我實在不想每天睡懶床起來一整天還腰酸屁股痛的,於是想出了個法子。
  我對爹說:爹,我……我……晚上用嘴幫你罷,你就別再正面進來我身體了。
  說罷,臉已經火燒一樣的熱了,爹亦一怔,然後嘴角含了笑,捉著我的手用拇指指腹來回摩娑著,道:這是三思第一次說要幫我呢。
  說這話的後果便是爹也不管手裏的活了,直接抱了我回房。
  學著爹平時抱我的樣子給他退衣,親他的臉,親他的唇舌,然後是脖子,上下滑動的喉結,再是結實寬厚的胸膛,胸膛上的兩點乳首,再往下,到結實的腹部。
  我聽著頭上,爹的喘息越來越粗重,不時沙啞著聲音說:三思,你真是個磨人的東西。
  爹的身體像是發燒一樣的燙得厲害,燙得我的心裏也有大火燒著,嘴裏乾渴得很。爹的大手,有些粗糙,從兩邊捧著我的頭,手指叉進了我的頭髮,似是想用力,然而又怕用力的不時扯我的頭髮。
  我突然就想像爹平時那樣折磨我般的折磨折磨他。
  於是伸出舌,輕輕的舔爹的肚臍周圍,然後再下去一點點兒,便一直停留在那裏不動。
  另一隻手,慢慢順著爹的大腿內側滑動著,摸索向他的胯間。
  三思,你快點,我要讓你折磨死了。
  爹喘著粗重的氣低下頭來有些粗暴的親我的頭頂。
  我抬頭一笑,原來報復是這般愉悅的事情。
  笑還沒笑完,爹突然壓下來就有些兇狠的咬著我的唇然後死命纏著我的舌吸吮起來。
  有些痛,但更多的是麻癢的感覺佔據了全身,甚至骨頭。
  爹的手,亦抓住我放在他腿內側的手撫上了他的命根。
  已經火燙硬得像根鐵條的手握不住的陽具像是會把我的手都會燙壞似的,我這才發現自己說過:要用嘴幫爹的。
  推開爹,我看看手裏爹那個已經硬得有些顫抖,頂端都冒出透明水液的命根。
  不知道現在說不做會不會晚?
  許是面上的表情已經說出了我心裏的這個想法,我眼前突然一陣倒轉,然後被火燙的身子死死的壓住了。
  爹的眼裏,是燃燒得很旺的火紅色火焰的欲望。
  爹的聲音更低沉,更嘶啞。
  爹說:三思,你說過要用嘴幫爹的。
  這個男人。
  為什麼非要記得我說過的每一句話不可?
  我又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呢?
  然而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藥的,所以我只能無奈而害怕的點頭,然後看著爹跪起身子把那個粗大的上面筋脈都鼓脹得像張牙舞爪的巨龍似的陽物慢慢逼近我面前。
  結果這夜,就是用嘴幫爹解決了一次,接著,我還是被爹從正面抱了好幾次。
  累得眼都要睜不開,我卻仍勉強張嘴很有些生氣的問爹:我說過只用嘴幫你做了,你便不要進來我身體麼?爹,你說話不算數。
  爹笑,動了動仍在我體內的陽物,我一陣抽氣。如果爹要再來一次,我只怕明天得下午才起得了床了。
  還好爹不動了。
  爹笑著親我說:三思,我只說過這是三思第一次說要用嘴幫我呢。我可從未說過今晚不會再抱三思的話。
  我倒帶回憶。
  爹,你太卑鄙了!
  爹的笑聲裏,有著得意,有著膩得化不開的溫柔。
  三思,我愛你,所以我只想時刻看到我在你眼裏,也只想時刻都能看到你。三思,我很自私,可是我沒辦法克制自己這麼自私的愛你。
  這個男人,真是直接赤祼得一點餘地也不留給我。實在難想,從前他怎會是個冷血的殺手?
  我用力伸手抱住他,在眼睛閉上之前,我努力清醒的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爹,你真是有些討厭。但是,我也就是這樣愛你喜歡包容你罷。不過從明天起,罰你三個月不能碰我……
  你自私的愛我,我包容的愛你。我們就這樣吧,就這樣愛著對方,然後互相扶持著去走過今後的歲月。
  爹,我愛你。


番外卷四:十年彈指空如斯

番外二十四 我看著的你在看著誰

我看著的你在看著誰?
  我等著的你在等著誰?
  我愛著的你在愛著誰?
  你明明,看著的是我,等著的是我,愛著的是我。可現在,為什麼全變了呢?
  為什麼?
  這是為什麼??
  伍郎,你這是騙我的對不對?你怎會負我?你怎會負我?你怎會負我?你怎會負我!
  即使這麼多年,我仍清楚記得初遇你的那天。
  你冷冷的,在看著庭院裏的西槿花。
  陽光不是很大,灑在你身上,形成淡淡的斑駁的影子。你的臉很英俊,像上好的很烈的酒,卻更像藏在刀鞘裏不讓人看清真面目的遠古的神兵刀劍。著了淡雅的金絲松鶴袍,看不清你的眼神。
  我只這一眼,便心裏像被什麼死死捏住了般,忽然就喘不過氣來,跳動得很厲害。
  我突然就想認識這個你。
  於是我故意把頭髮纏上了最低的一處花枝,然後弄得一團糟糕解不清楚。
  你真的就過來了。
  我覺得臉開始發熱,心開始鼓擂。
  我知道了你的名,我知道你性子很淡然,我也知道你並不如我喜歡你般喜歡著我。
  然而我知道,我是你經歷過的人生裏遇到的一第個女孩子。
  因為我知道你對我沒有什麼抗拒。
  於是我恣意的叫你伍郎,我用我最喜歡的錦布為你做衣,我拉了沒有表情的你去看夜景,我和你說那些我經歷的江湖故事。
  你一句話也不多說,只是偶爾看著我微笑著,然後給我捋正被風吹亂的頭髮。
  你也是個木頭,越是處得久,竟越是感覺不到我的心意般,聽不懂我的暗示,非得要我向你討著定情的信物。也從未送我一朵可以別在頭上的嬌豔的花。
  可是這樣,我卻還是喜歡你,總想著你的臉,你驚鴻一般的淡淡的笑,你修長的極有力的手指,你身上若有若無的男子氣味,你平靜得像兩口深山裏最清幽的深潭般的眼。
  我總是想著這樣的你不自覺的笑,不自覺的皺眉,不自覺的歎氣。伺候我十年的玉兒都為我生氣:公主怎麼會喜歡上那麼愚鈍的人呢?
  喜歡了便是喜歡了,我又能怎麼辦?
  我解脫不了。
  可是你從來不主動,我只好在想了很久後主動去牽你的手。你顫抖了一下,卻沒有甩開我,這讓我開心得夜裏都睡不著,不停的跟玉兒說你的好。
  然後,你和我只停留在拉手。
  我不要,我想被你擁在懷裏,我想被你細心呵護,我想聽你對我說喜歡我,我想要很多很多,我……想要你……
  想想自己真是可笑,偏又笑完覺得不勝悲涼。
  為什麼第一次主動脫光了衣服誘惑你抱我,這麼一件天大的羞恥的事,我想起來竟還是不覺得後悔呢?
  我竟一直覺得,那是世上最幸福我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
  我幸福到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包括嫁給你以外的人。
  孩子並不是你的。
  我痛恨著肚子裏的這個生命,然而一想到你,我突然就覺得這個孩子是你的,是我與你的骨肉。
  於是我不恨了,我小心的愛護著他,我每天想的,都是我們一家三口團圓的模樣。你溫柔的對我笑,用強健的手抱緊我,對我說著世上最動聽的話。
  這樣想著,我在這冰冷醜惡的宮裏活了二十個年頭。
  伍郎,我相信著你一定會來接我,然後不再分開。
  玉兒說,娘娘,不要盼了,已經二十年了,他不會來了。
  可是我相信著你會來,你一定會來。
  你果然來了,然而卻帶著一個病怏怏的孩子。
  你的眼睛只看著他。
  你皺著的眉眼只看著他。
  你小心翼翼的表情只看著他。
  你強健的手臂只赤祼祼的抱著他!
  你溫柔得像一池春水的笑容只給與他!
  你柔情萬千的說話只說與他!
  我二十年的夢,我渴求了二十年的夢,你竟然全給了別人!
  這怎麼可能?
  你明明是愛我的,伍郎,你明明,愛的是我,是我一個,是我幽青青一個!
  一定是他,是他勾引你對不對?伍郎,對不對?你明明還是愛我的,不過被他一時迷了心智,對不對?
  伍郎,我們之間,沒有人能插進來的,我們只有彼此,我不會讓任何人插進我們之間來!
  可是為什麼,伍郎,你喝了魈給我的清冷水,會不認得我了?魈明明說過,只要我們相愛,我們總是不能忘記彼此的。可是為什麼,你的眼像看著別人一樣陌生的看著我?
  我們明明是愛人,我們明明是很相愛的。
  可是為什麼?即使喝了清冷水,你看著那個遍體是傷渾身汙臭的孩子眼神會溫柔下來?
  為什麼?
  明明相愛的是我們!
  明明相愛的是我們!
  是伍文武和幽青青我們兩個!
  痛。
  靈魂被撕裂了的痛。
  伍郎,伍郎,伍郎,伍郎,我忍痛讓你走到失去記憶殺掉我們的孩子這個地步,你為什麼還是只把溫柔給予他?
  我看著的你在看著誰?
  我等著的你在等著誰?
  我愛著的你在愛著誰?
  我看著的你在看著誰?
  我等著的你在等著誰?
  我愛著的你在愛著誰?
  我看著的你在看著誰?
  我等著的你在等著誰?
  我愛著的你在愛著誰?
  原來,從不是,從不是我幽青青……


番外二十五 生活
我愛爹。
  我知道我的愛,一點兒都不能與爹對我的愛相比。
  爹愛得深,然而總是把我粘得極緊,就像是我們天生便要在一起般,極少有分開的時候。我做的任何決定,不管對錯,他都會笑著說:三思想做任何事,我便做任何事。
  有些事,他其實很不甘願的,我知道。只不過因為要去做的人是我,他便忍了氣吞了聲,只為著討我歡心。
  而有些事,因為明白他心底其實是想做的,我便假裝成自己想要做。
  回想起來,我們竟然就這樣過了近兩百年的時間了,竟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有動嘴皮子不合甚至冷戰的事情發生。
  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我實在不知道這樣的事要去找誰討教。
  問師父,師父只把眼一瞪,然後假哭,說:青古,早知道你有了愛人不要師父,你竟然好意思來問師父這樣的問題??你不是不知道師父這一生愛人早死,早已看破紅塵了,你竟然還來刺激師父……
  這話說得我只好落荒而逃,如果不走,只怕師父要把陳年往事對我說上一整天了。
  想來想去,我只好藉口要在師父這裏小住,然後去看電視,學人家樣子去上網查這樣的資料。誰讓我不大與人交道?
  網上根本就查不到這樣的資料,只能看到一些所謂的貼子,多數是說夫妻生活在一起時的雞毛蒜皮的事,像兩個人為了什麼小事吵了一架,像丈夫不夠體貼總是週末或過節只懂倒頭大睡,吃飯什麼的都要端上桌子請他,還有就是為了小孩的教育兩個人發生口角,等等等等。有氣憤,有煩惱,有無奈,有些甚至是灰心。
  我拿了筆一一摘了重點抄好,然後回家仔細研究。
  重點一:為小事吵架。
  我仔細想了想這兩百年裏的點點滴滴。這個……從來沒有過。
  我們便是有些意見不對了,不是爹忍讓,便是我會見不得這個男人傷心自己做了退步。因此這樣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重點二:不夠體貼對方。
  再仔細回憶這些年的過往,有這樣的事。
  爹總是體貼得很,我因受了玄晶五彩鏈的鎖骨,後來又挨了爹的一掌,因此爹總是悔得很,竟是拿了自己的心做藥引給我醫病。每到冷天裏,便給我四肢全身處處按摩,生怕我受了寒痛。
  倒是我,好像不夠爹這般體貼,未這般體貼過他。只得努力做好吃了,再時時如他的意窩在他身邊。
  我這個,好像還不夠體貼吧?
  嗯,我好生記在本子上。
  重點三:小孩的教育。
  我們哪有小孩,所以這點不算在內。
  我仔細看了看自己做的總結。只得出自己不夠體貼這點。
  可是,誰告訴我,怎麼做才夠體貼?
  這個問題真是太深奧了,我想了三四天,頭都想破了,也想不出一點兒來。放在網上去問了別人,人家的回答都有:為對方做飯菜啦,週末時突然送了玫瑰花請看電影啦。要麼是假裏一家三口去旅遊啦,要麼是細心的給對方買衣物啦,再要麼是天冷了總記得提醒對方加衣啦……
  這些,我一想,真是抬不起頭來。做過的,全是爹,沒一樣是我做過的。
  我突然覺得,我實在不配爹這樣愛我。
  怎麼辦?
  要怎麼辦,我才能配得上爹?
  爹來接我回家。
  我突然害怕看到爹,一想到自己配不上爹這樣的愛,只覺得自己一無是處,連面也不配與他見了。
  我托了師父叫他走。
  師父竟然大聲對爹說:把這小混蛋帶走,你兩個,我見了就生氣,竟然沒一個把我老人家放在眼裏的。
  假道士,你這個混蛋!
  於是我只好出來面對爹。
  見我不開心,總是低著頭,爹以為我哪里痛,小心的把我抱著問:“三思,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哪里痛?”
  我一聽這話,鼻子就酸了。
  明明我是這麼個不體貼的人,爹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
  爹更緊張了。
  “三思,怎麼了?是不是假道士欺負你?你說,有我在呢,你別委屈。”
  “爹,我配不上你……”
  我明知道這樣的事,不要告訴爹,只會給他帶來煩惱,可我就是忍不住想跟他說。我想依賴他,我不想離開他。
  爹突然就笑了,不停的親我臉上。說:“三思原來為這個在煩?我也總覺著自己配不上三思,三思這麼好,這麼美,竟然是我的。我這個人,殺人放火,輕賤人命又自私自利,怎麼配得到三思呢?我也時常覺得我配不上三思,但我總想著,只要能在三思身邊,哪怕做條狗,我都願意。三思,我比你更害怕。”
  “不過頭回聽到三思這麼說呢。三思這樣想著,那是因為三思愛我。三思,我真想你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把你安在我心窩裏好好的愛著疼著。”
  是了,就算爹這般愛我愛得深,他也時常害怕我消失,總是夜裏要把我抱得極緊的才睡得著,白天一會子不見我便急得跟什麼似的。
  原來爹也在不安,跟他的不安比起來,我這點兒算什麼呢?
  我的心裏,突然輕了。
  只要像爹那樣,明知自己不足,但努力去找出辦法解決不就好了麼?沒有吵架的生活,一樣是好的。不夠體貼,那我就去學著怎麼體貼。
  這世上,沒有什麼煩惱不能解決的,不過是由心生出來的罷。
  
  今天是個好天氣。
  我便記起,送孟飛揚走的那天,也是個這樣的好天氣。
  這孩子走了已經要半年了罷。
  不知道在那裏過得好不好?是不是遇到了很危險的事?會不會受什麼傷?
  鼻子上突然一痛,卻是爹用手在彈我。
  “三思,你想誰?不能就看著我想著我麼?嗯?”
  我看看爹的臉,突然就想笑。
  無他,手裏的牙刷全往他臉上招呼了,想來是自己心不在焉竟把爹的臉當成牙齒,有下沒下的刷得到處都是白花花的牙膏泡沫。
  許是笑惹到了爹,爹一抹臉,瞪起眼便把手裏的牙刷往我臉上招呼,說:“三思竟然想著別人,我心裏不舒服得緊。”
  我起身便跑。爹亦跟著追來。
  跑過的地方,養的雞一片亂騰,就是養的狗也汪汪的趕緊跑到了坪邊上站著,然後張大了眼看著我和爹。
  “三思,你別跑。”
  “那可不行,被你抓住我便慘啦。”
  “你知道還不乖乖停下?否則我便罰得你更狠啦。”
  “那你不罰我我才停。”
  “好。”
  “真的?”
  “真的。”
  我停下,然後身子突然就騰空飄起來了。眼還花著呢,身上突然就溫熱一緊,被爹緊緊抱住了。
  爹低下頭,黑沉沉的眼裏和俊朗的臉上全是笑,低頭咬我一下,道:“三思,你這個小壞蛋,真是折磨人。”
  我大感不妙。
  “爹,你說了不罰我的。”雙手並推,腳上用力,我想溜。
  爹手上用力一收,我眼前一黑,立馬從身下的觸感知道自己又回到了不過離開十分鐘的床上。
  “三思,”爹溫熱的氣噴在臉上,嘴上,傳來柔柔的觸感,手伸進我衣服裏緊貼著我的腰胸溫熱的撫摸。“我不罰你,我只愛你。”
  聽到這話,我心裏悔得要死。
  這男人,有時候,根本一點也不能相信。
  
  我想了很久,覺得還是要跟爹開口。
  於是趁了下午弄田,我下定了決心。
  “爹,我想去讀書。”
  爹有些驚異的看著我,丟下手裏的稻苗,近到我身邊把我圈好了兩個人並排坐在田梗上。
  “三思怎麼突然這般想了?”
  “小時候沒有錢,我想讀書得很都不敢開這個口,後來跟著爹,我也只跟著爹和劉夫子學課業。”把頭窩在爹肩脖處,找了個舒服的位子我便不再動。“我只想知道學堂到底是什麼樣子。我也想知道,有同學是什麼味道。”
  “……三思,你是因為觸景傷情罷?飛揚已經走啦,你的心裏,就只想著我便好了。”
  “爹……”
  我的眼就濕了,只好更低下頭用力埋在爹的脖子窩裏。
  頭頂上,傳來爹喉嚨的震動,爹顯然是在笑。
  爹摟我摟緊了些。
  “好,三思想做什麼,我都陪著你。”
  這個男人,仍是一如既往的這樣說。我心裏暖乎乎的,用力抱緊他的腰。然而心裏也在有些惡劣的想著:要是他知道我還打算讓他去工作,他會不會因為兩個人的分開而氣惱呢?
  事情這樣定下,因為外表已經是及成年的模樣,我便選了個考古的學校,然後用了些攝魂術直接把自己弄成了剛入校的新生。而爹,則在我的任性下開了個小古董店,店裏,擺上了一兩件我們養飛揚時從墳里弄出來的東西與許多假物。
  為了與我分開,爹鬧了很久的彆扭,最終還是擋不過我的哀求。然而我亦同意他不住校,下了課便第一時間回家。
  我想,等讀完了,我們再回家去。
  興許那樣,我便不會再時不時的想起孟飛揚那個可愛的孩子。我就能專心專意的把所有感情都只給爹,定下心來,不再浮躁與他永生。
  而我們之間,也許還會有很多事情要經歷,因此,在我們經歷那些前,我們也許要試著自己先去學會短暫的分開,學會在這樣的恐慌裏相信自己和對方。
  我們要學會相信,相信我們一定會永遠在一起。
  爹,再過不久,這樣的分開,也許就會來,我們一定會走過這樣的坎的。
  我相信你,我也相信我自己


番外二十六 光榮,隨著鷹背而蒼茫

是漢子,就要像草原的雄鷹。
  是男人,就像要草原的豹子。
  阿爸汗這樣說。
  他當時騎在馬背上,手指著藍天,再指著腳下起伏像波浪的草原這樣對我說。
  格裏塞山頂的風很冷,但我心裏像是有團火在燒。
  我在心裏發下這樣的誓言:總有一天,我要像阿爸汗一樣,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阿格勒要成為這全草原的王!
  箭術,馬術,武功,包括阿爸汗給我請的這個古怪的師祖爺的控屍術,我都用最認真的態度最努力的勁頭去學習。因為我要成為這全草原的王,所以我要比別人更努力。
  我最艱難的拜師,是草原最勇敢的勇士,穆合裏。
  他說:你如果能自己捉到一條草原狼回來,我就收下你。
  我去了。
  大雪紛飛的夜裏,我動也不敢動,即使全身已經冷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但我是阿格勒,我是阿爸汗的兒子。
  我也不敢眨眼,害怕自己一眨眼間那放了肉的夾子就被狼給拖得無影了。
  狼果然來了,披著全身的雪,最終還是沒擋住肚子的饑餓。然而每一步都低矮著身子走得小心翼翼,然後不停的抽動著鼻子想聞出什麼味道來。
  我更不敢動。
  若是輕輕一顫,身上的雪掉落下來便要壞了大事。
  這是我的阿爸汗說過的話。
  狼一步三停,走到肉夾子前,聞了聞,然後張開嘴,突然就轉身跑了。
  難道是發現了不成?
  我心裏鼓跳得厲害。
  回想阿爸汗說過的話:草原狼,極其聰明,也極其狡猾。你以為他要上鉤了,卻不想他會突然跑掉。這是因為他還不放心的緣故,因此故意跑掉做試探。這個時候你千萬不能動,而是要和他比耐心。只有耐心最好的人,才能獲得最後的勝利。
  我努力克制著自己想起來一探究竟的想法。也努力不去想,過了這麼久,這只狼或許已經走掉了的念頭。
  天開始濛濛亮。
  我已經沒有了全身的知覺。
  可我知道,自己不能閉上眼睛,我要打到一隻狼,一隻草原最強悍最兇狠最聰明的狼去拜師。我要做這草原的王,就一定要有最強壯的技藝!
  突然不遠的草叢子動了動。
  我再看,不動了。
  許是眼花了罷。
  過了一會子,草又動了動。
  這回,我敢肯定沒有看錯。凝神仔細看著那裏。
  草被無聲的分開了。然後探出一個雪白鼻尖很輕的抽動著。
  是狼。
  狼聞了很久,然後慢慢探出整個頭,接著是整個身子。
  原來他和我一樣,整個都趴在雪地裏,身上覆了一層厚厚的雪,在等著可能的危險過去。
  我放緩了呼吸。
  狼終於完全放鬆了警惕,開始半爬著向已經被凍成一大塊雪塊的羊肉爬去,就在快到面前的時候,突然狠狠的躍起,跳向羊肉。
  我捕到了這只狼。
  當看到持著弓刀的我的時候,這只狼金黃的眼裏只是直直的看著我,然後低頭看看被住了大半個身子的巨大的鐵夾,突然抬起頭來對著天空長嚎一聲,然後低下頭,撞向鐵夾子。
  血濺在草叢上,濺在雪地上,濺在我身上。
  我沒有帶他回去。
  他是草原的勇士,我要像族人對英雄那樣,讓他永遠留在草原上。
  我大病了一場,清醒後,我堅持著阿爸汗帶我去見穆合裏。
  我沒有跪,站在他家的門前抬頭仰望著像鐵塔一樣雄壯的穆合裏,對他說:“我沒有帶狼來,他屬於草原,不屬於我們的榮耀。”
  穆合裏收了我做徒弟。
  他對我說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像草原狼一樣,寧死亦不屈。
  我到死,都記住了這件事,這句話。
  
  到我二十一歲時,阿爸汗的身體開始不時生病了。
  鐵打的漢子也有老去的一天。
  阿爸汗這樣笑著對我說。
  然後望著遙遠的和廣闊得不著邊際的草原連成線的天空,說:“光榮,將隨著鷹背蒼茫而遠去……阿格勒,去做這草原的雄鷹高高飛翔起來吧。等你老了時,再傳給我們蘇摩的下一代。”
  我記住了阿爸汗的話。
  這年,我娶了格格塔族裏最漂亮的女子河爾台格。
  然後陸續幾年,她為我生了三個漂亮的娃娃。
  我也開始接手阿爸汗的事,跟其他部落聯盟,然後像草原狼那樣領著自己的族人拓展自己的領地。
  我時時記著那只狼。小心,再謹慎。他犯的錯誤我絕對不會再犯,我要成為草原的王!
  不過八年時間,我們蘇摩族,已經是草原最強大的部落。
  我很驕傲,阿爸汗也為我驕傲。
  說我已經是草原最好的勇士,最機警的獵手。
  這是最好的表揚。
  我高興得不得了,帶了侍從去打獵慶祝。
  以為是草豹,卻沒有想到竟然會是個人。
  他就站在那裏,動也不動,一雙眼就沒有感情的看著我們。然後一隻長得兇悍的狼狗就在他身前護著向我們狂嚎。
  不過瞬間,我從他眼裏看到了自己。就像在最清的河水裏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再看一眼。
  突然覺得世上所有的最好的東西都在他眼裏。我看到自己站在最高的頂峰,我看到自己得到了天下。
  我知道我看到了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願望。
  我想帶走這個人。
  我也這樣做了。
  他全然的像剛出生的羔羊,純潔得不染一點塵埃。
  然而我卻輸給了花七,我的小師叔。
  我輸得心服口服。
  是強者,就要輸得起,放得下。
  更何況我是草原的王!我是阿格勒,是我阿爸汗的兒子!敢低頭對自己的輸負責,這才是真正的勇士行為。
  從這,我過了很久才見到他。
  已經是在兇險的戰場上了。
  他淡定從容,然而眼還是從前一樣的眼。
  我不看他,這樣我就可以專心我的夢想。
  戰事,比所有我經歷過的都更可怕。
  對手,除了不像人的人,還有那些我們總當成是傳說的妖怪。
  我不能退。
  我不能後退一步。
  我是阿格勒,我是草原的王!我們都是草原的勇士,我們要做的,就是像草原的雄鷹像草原的狼那樣誓死捍衛我們的家!
  草原,是屬於我們的人民的,是我們才能擁有的家!
  我看著我曾經一起並肩的兄弟一個個倒下,我聽著他們一聲聲把靈魂最後的光芒熄滅,我看到一個個不屈的狼魂踏著兄弟的屍體奮勇向前。
  我的眼被模糊,我的血在咆哮。
  我的兄弟們,誰說只有我才是草原的王?
  你們和我一樣,都是這草原最強大的人,是這草原真正的王!
  刀,刺進身體,沒有痛,只有一絲冰涼。
  只要還有一口氣,我就要繼續揮動我的刀,砍殺我身邊的每一個敵人!
  身上,有多少次皮肉被撕裂,只要還有一滴血,我就還活著,我就要繼續捕殺我眼前的獵物!
  可是為什麼血流得這麼快?身體越來越沉重?
  我的眼前,竟然看到了草原的家,看到了河爾台格帶著孩子們在焦急的等著我回來……
  是了,阿爸汗,我的光榮,也正在隨著鷹背蒼茫而遠去了……
  來世,我還要做這草原的雄鷹,要做這草原的狼,還要做這草原的阿格勒,要自由奔跑在這片家園的土地上!
  如果有來世的話……我眼前竟然看到了他……
  那雙眼,清澈如天空,如河水……
  我不會再輸給任何人!
  我會是更強大的阿格勒!
  我還會是草原的子民!
  我還要把光榮傳給我們蘇摩的下一代!
  我……是阿格勒!


番外二十七 叫我的名字

三思總改不了口叫我爹。
  我便不明白,為什麼我們這麼近得沒有一點兒距離橫在我們中間了,他還是不會像對情人愛人那般只叫我的名字呢?
  我覺得心裏有種不安。
  三思,也許還不是愛我的。也許在他心裏,我還只是爹,他還沒有把自己的情自己的愛都給予我……
  這想法,一但有了,就像生了根,然後開始在心裏發芽,成長。
  我要三思愛我!一點點不夠,三思,我想要你全部的愛,我想要你的心裏只有我,我想要你只看著想著我一個人!
  我每天都害怕,我害怕三思丟下我,獨自走掉。
  閉著眼睡著的時候,我總是做一個夢:三思的身邊,有了別人,然後三思對我說:對不起爹,我從來都只把你當成爹,我愛的人,其實不是你,是他。
  我總是從夢裏驚醒,總是要抱緊再抱緊三思,從手感和體溫裏感知三思存在自己的懷裏後,才松了口氣放下心來。
  我想知道三思的心思。我想得要發了瘋。
  可是三思是我的寶貝。我怎麼可以像對其他人那樣擅自的去翻閱他的心思?就是看了,如果真的不是愛著我,我怎麼辦?
  我怎麼辦?
  我安慰自己:這不過是自己自尋煩惱罷。
  然而這樣的安慰是那麼渺小,一點作用也沒有。我的懷疑,我的不安,每天在增長。
  三思是個敏感而且聰明的孩子。
  他近段總是看著我很擔憂,想問我些什麼,但卻只是動了動嘴,不說話。
  然後有一天,他對我說:“爹,師父叫我去幫忙,過三天我就回來。”
  我要跟著去。三思不肯,嘴裏說:“爹和師父八字相克,我怕你兩個見了面就又是整天對罵,我難受得很,還是我自己去。爹,放心,我三天后定會回來。”眼裏,三思明明白白的哀求我。
  我心裏就軟了。想著三天不能與三思在一起自己會苦,可三思想做什麼,我點兒反抗力也沒有。
  第一天,我看著空空的家裏,心裏一直想:三思好不好?老道士有沒有欺負他,叫他做這做那?
  夜裏,一點睡意也沒有,看著空空如也的懷裏,沒有三思,連空氣都冷得不得了,如何睡?
  第二天,我照例做了飯去叫三思,哪里都沒有三思。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才憶起三思去了老道士那裏。再看看空空的家裏,空氣裏還飄著三思的氣味,隨處見到的,竟都是三思的笑,三思的說話,三思在我身邊。
  我把三思的衣捧著想了三思一整天,夜裏,拖著沉重的腿去睡覺。
  三思不在床上。
  三思不在我懷裏。
  三思……
  三思……
  我為什麼要同意三思一個人去?三思從來沒有離開過我,我也不要三思離開我半分!
  我破了諾言,急急的趕去了老道士那裏。
  三思不在。
  老道士冷笑著說:我徒弟不要你啦,你還不死心快點走?
  這話就像把刀,紮進心裏去。我看著這道士,心裏就只有一個念頭:把三思交出來,把三思還給我!
  這老道士還真有些卑鄙,竟然先發制人的啟了陣困我。
  我不過彈指,便破了陣,提了他的衣領大聲質他:“三思在哪?把三思還給我!”
  “我徒弟幹嘛要還你?你還我還差不多。”
  “快把三思還給我,否則,我可不保證我不殺了你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只要你有這個膽。哼,青古若是知道我死,必就會知道是你動的手。有本事你就殺啊,你動手啊。”
  “你!你!好,好極!”
  我氣得話也說不出,只能恨恨的看著這個老鼠臉的老道士老神在在的奸笑,卻束手無策。
  三思,你難道真的不想要我了?
  你在家裏,看著我欲言又止,難道就是在想著要與我分開?三思,你怎麼可以這樣想?你怎麼可以不要我?
  “你們在幹什麼?”
  突然聽到了三思的聲音。我覺得我在做夢。
  然而回頭,卻比夢還真的看到三思在向自己走來。
  然後我動也不能動的看著三思叫我放手。
  三思說放,我就放。
  三思說:“就知道你們兩個一見面不是罵就是打。”
  然後轉頭對臉黑得像鍋底的老道士說:“不用說,又是你先動的手罷。年紀也一大把了,還不知長臉,整天跟個小孩子似的。”
  嗯,我捏了自己一把,是真的,不是做夢。
  緊緊抱住三思,淡淡的藥香,暖暖的體溫,是三思,三思在我懷裏了。
  “還有爹你。”
  三思的聲音,像天簌。可是為什麼帶點生氣?
  三思為什麼要生我的氣?
  三思,我不求你叫我名字,我不求你得像我愛著你那般,愛著我,我只要你在我身邊不離開我就什麼都願意。
  三思,你不要離開我。
  “爹你也真是的,明知這假道士拿你鬧著玩,你還去當真?這麼大個人了,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氣?他這次,說什麼讓你這樣激動了?”
  “他說,你不要我了。三思,你不會不要我對不對?我不會再亂想什麼,你不要離開我……”
  頭上被三思打了一下,不痛,可三思為何要打我?
  三思氣得鼓起了兩邊的腮,瞪著眼看我,又忍不住輕笑。然後抱著我,窩在我懷裏。
  “爹,不會。我說過我們要不離不棄的。我只是有些不安,前陣子看爹恍惚得很,我就覺得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可我不好意思問爹,所以就藉口來師父這裏,然後自己靜下心來弄明白。可這幾天我想了很多,卻還是不明白,我是做了什麼讓爹心神不定的?我太笨了。”
  三思的聲音悶悶的,不太開心。
  我心裏就揪著痛起來,三思,你不要不開心,我要你笑,要你高興。只要你好,我什麼都願意去做。
  又分外痛恨自己起來,都是自己的錯,才讓三思不開心。三思適合無憂無慮,只適合被自己好好安在心裏頭呵護。三思,不適合有心事。
  “都是我的錯。是我太貪心了,又對三思不夠相信。”
  “啊?”
  三思驚訝的抬起頭,直直的看著我,臉上有些不可置信。
  “我愛三思,可我總是怕三思走了。三思也從不像情人愛人那樣親熱的叫我的名字,我就忍不住胡思亂想。”
  “三思,我錯了。三思叫我什麼都沒關係,只要三思在我身邊,不離開我就好。”
  話未說完,三思就伸手摟住了我脖子,緊緊貼著我。
  “爹,對不起。是我錯,是我沒想到這麼多。”
  “我從來都只覺得爹是最親的,最歡喜的,所以覺得叫著爹,就是最安心最順口的。我沒有顧慮爹的感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三思。
  心窩裏,滿滿的,三思說我是最親的,最愛的。
  這就行了,名字有什麼重要?只要三思心裏,我最重要就夠了。
  我更用力抱緊三思。
  然後聽到假道士怒氣衝衝的叫聲:“青古,你這個小兔崽子!你說什麼?剛才說什麼?有本事你再重覆一遍!”
  懷裏,三思明顯就身體僵硬了。
  然後像可憐的小動物般看了我一眼,再像上刑場一樣轉過頭去。
  我看著三思這樣,心裏就更歡喜了。卻也帶了些痛。
  三思這話,我死也滿足了,可三思為了我,得罪了他這個不道德的師父了。三思,我總是給你帶來麻煩。
  “師父,你肯定是重聽了。我沒說什麼。”
  我一楞。
  可愛的三思,給臭道士打太極。
  “你竟然敢說師父重聽?好,好得很!我辛辛苦苦把你撿回來,給你吃好穿好,教你本事,教你為人處世之根本,讓你無憂無慮的長大成材。好吃的全讓給你,好穿的都拿給你穿,就是冬天,被子都給你最厚實的蓋……”
  不用看,我從三思開始抖的肩都知道,三思的臉已經垮下來了。
  這個臭道士,小心眼子。嫉妒三思說最愛我,最親我,就拿出陳年往事來說三思。
  一想到他這些芝麻事要說上好幾天幾夜,我的心,也突然就沉了下去。
  最後,為了三思不受這樣的苦,我低下頭恭謹的給老道士道了歉,然後在他的指使下,前前後後給他的屋周圍安了三十六個陣法,然後種了三個月的菜,做了三個月的飯,洗了三個月的臭衣臭襪。同樣,也為他提供了三年的打麻將的賭金。
  我不再堅持三思叫我的名字,因為我知道,我在三思心裏,是最重要的,是連老道士都不可取代的存在。
  我死而無憾。


番外二十八 趣事

我與爹搬家去西安。
  這家搬得真個是雞飛狗跳。便是只雞,我都捨不得丟下。爹沒法,只好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因家小,只准我帶了阿黃去,但這些雞,卻得留下。
  一隻手拎著阿黃的脖子,爹一面給那些雞喂弄碎的妖丹,對著它們道:“山大地廣,我們的新家也小得很,養不了你們這許多。現在給你們點助力,讓你們不比當初,自個兒好生在這大山裏頭練你們的道行,自己養活自己去。等我們回來,你們再回來。”
  說完就拖了我走。
  我們租的房子是個兩層間的門面,就在朱雀南街口子的左手第四家。這門面,因為數字不是很吉利,因此租金便宜些。一樓,除開衛生間與廚房,共有兩間房,外間較大,我和爹商量了擺些真真假假的古董。里間較小,我們想著拿來放雜物。二樓同樣有兩間房,大間的就做我們的睡房,小間的,就拿著做個客房罷。而阿黃,則把它安置在廚房裏。
  阿黃跟了我們有七年時間,自是沾了妖氣、魔氣,有些本事,不再是普通的狗了。
  等我們在樓上把房間弄舒服了,下來一看,阿黃已經把整個本要當作雜物間的小房子都用爪子沾了我寫符的朱砂,寫上了:阿黃之家。
  門上、牆上、沙發上、桌面上、角落裏,甚至連天花板上都寫了十來個。然後像是很慎重的還在這字旁邊拍了個自己的狗掌印。
  而房子四個角落裏,隱隱傳來一陣騷味。
  然後這丫的一看到我們,就趕緊從天花板上溜下來,跑進廚房裏叼了兩根肉排出來放到我們面前,用爪子在桌上歪歪扭扭的寫了:歡迎主人來到阿黃家做客。
  我和爹你看我,我看你,只得把門外那些準備放在小房裏的雜物東西偷偷收了,再也沒想過把阿黃放到廚房裏去。
  
  學校開學前要軍訓。
  爹不放心,可是我死磨著要自己一個人去,代價是回來後好生補償他。
  於是爹退步了,我背著幾身換洗的衣服,動身去軍訓。
  地方是個小陸軍軍事基地。
  第一天,立軍姿,抬頭挺胸練站姿,還有長跑、掌上壓之類的,對我來說是很容易的事情。
  不過是人要留三分底。我當然沒出汗也硬擠出一些汗來。
  大傢伙到了解散的時候,都累得癱了,嘴裏不住罵:操,累死了。
  然後晚飯吃得像群狼,洗澡就用冷水沖了一下,也顧不得穿衣就那樣赤條條個身體最快的速度沖回宿舍去睡覺。
  打完坐,大概已經淩晨四點了。
  我倒身想小睡一下。突然聽到刺耳的哨聲響徹了宿舍。
  然後有教官拿了喇叭大叫:集合!五分鐘內操場集合!打好各自的行軍包在操場集合!
  整個宿舍炸開了鍋。
  有人說:開燈,媽的,老子都看不見啊。
  有人叫:哎,我的褲子呢?
  有人喊:誰他媽把我的鞋給弄沒啦?
  有人更著急:打包打包,完了,這豆腐怎麼整啊?
  然後不知誰開了門,大家全都拿著提著些東西往外擠。
  等站好了隊,五分鐘時間已經到了。
  基地四周的牆上突然打了四盞高強光的大燈,光刺得我眼不由自主的閉了一下。
  再睜開,就看到教官一個個走到面前來檢查了。
  “你這叫穿的衣服?”
  我跟別人一起齊齊看過去那個同學。
  上半身的衣服領子露了一半在外面,一半則在裏面,下半身,只穿了個三角短褲,腳上一雙解放鞋穿錯了腳。
  然後被罰五十個掌上壓。
  我想笑又不行,只好死憋。
  教官走到另外一個面前。
  “立正!”
  立正。
  “稍息!”
  呯的一聲。然後是那個同學倒地叫哎喲的聲音。
  “你可真能啊,這麼大個人,沒燈連個衣也不會穿,兩條腿都往一個褲管裏塞。五十個掌上壓。”
  “教官教訓得是,我就在想怎麼我這褲子小了很多,腿都塞不進呢……”
  “一百個掌上壓。”
  這同學不出聲了,馬上開始做掌上壓。
  我覺得我的嘴角抽筋得厲害。
  接著的同學勉強過關。身上衣服穿好了,只是扣子扣錯,然後腳上少了一隻鞋。
  教官走向下一個。
  走了幾步突然轉身,然後大手伸向那個暗自鬆氣的同學背上的包。
  行軍被不費吹灰之力的就掉在了地上。
  然後被子裏躺著兩本花花公子。
  教官說:一百個掌上壓,五十遍檢討。
  我感覺到四周的呼吸都緊張得不得了。
  突然有一個紅本本打開了放到我面前。
  一個教官說:我給你掩著點,快點笑完。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我嘴角動了又動,最終沒忍住。
  然後被罰了一百個掌上壓。
  
  我第一天上學。
  第一節課是中國古代歷史。
  這些,我只聽過道家史上說起的一些,也就是正史上從來沒有存在過的東西,突然聽到正史,只覺得很有趣。我自然也聽得津津有味。
  然後第二節課,是英語。
  我看著身邊的人都走光了,想到自己剛才的課有些還沒消化,於是埋頭繼續整理筆記。
  然後感覺周圍陸續有人來。鈴響,開課。
  講臺上,教授講的,不是英語。是美學。
  我看看課表,嗯,今天是有美學課,不過是下午的第一堂課,在三教室。
  也許是提前了吧?
  我坐好,認真的聽,記好筆記。
  ……
  第二天,我還是看到課表上的課,和我正在上的課一點也不對。有些,是時間與地點不對。
  我覺得不對勁了。
  於是偷偷下課趕緊跟在幾個同學後面。
  幾個人正邊走邊在講某人。
  一個說:“你們不覺得咱們班那個伍三思像個傻子?”
  一個說:“是啊,看他那樣,以為是個書呆子,沒想還是農村出來的,竟然膽大得很,缺了好幾節課啦。剛來就這樣,難怪教授有些不高興。”
  一個說:“嘿嘿,我昨天下午從一教室過時,發現他竟然在裏面聽法學。這可是人家國際金融專業的課哪。而且你們沒見他今天也在一教室坐得工工整整的?我估計他就是一土包子,根本不知道咱們上課時課不同是要換教室,還當是初中高中那樣,得上一整天的課,然後準時放學。”
  其他人開始笑,然後七嘴八舌的說我是個傻冒、老土、腦袋裏少長了根筋,讀大學估計是給蒙上的……這之類把我貶到最低的話。
  我臉熱無語。
  原來自己竟然不知道要換課室,難怪總覺得有幾門課是課表上沒有的……
  這事,真個是糗大了。
  又想到自己軍訓的事。我不由好笑。突然想,這些自己都想著好笑的趣事,等到了家,說給爹聽,讓他也和我一起快樂罷。
  想著爹的表情,我突然覺得想快點回家了……


番外卷五:風過雲往意堪然

番外二十九 不一樣

  我聽過三思對我說起的世界的模樣,也認為那些我已經能夠接受。然而真正親眼目睹了那些天上飛著的鐵一樣的鳥,四個輪子的小鐵房子在路上飛快的跑著時,我還是很震驚。
  然後是那些人的衣著打扮。
  男人的頭髮竟然只有寸許在頭上,有些,便卷卷的紮在腦後。而女人,則要麼是頭髮卷卷的很有風情,要麼便是長短不一,或是上面卷下面直。耳孔也不止一個,有些,竟有七八。而有些男人,亦打了孔穿著耳環。
  衣服,原來的世界裏何曾想過女人的腿、手會露在外面,甚至有些,連大腿都露了出來。而有些,則穿著只丁點兒布料的所謂的熱褲,屁股都有一些露在外面。腳上的鞋,有拖鞋,有高跟鞋,有皮鞋,有涼鞋。從低低的皮制的,到布的,再到三思說的塑膠的,有些高的,幾乎達到五寸七寸了。而且有些圓頭,有些半圓,有些則是尖頭。我看著,著實花了好些時間才接受。
  這裏的男人,夏天裏也都把手腳露在外面,穿著松大的只到膝蓋或膝蓋上面一點的褲子,穿著寬鬆的面料我不懂的所謂的T恤襯衣什麼的,大部分,都抽著一根根用白紙卷起來的煙。
  三思對我說:“爹,我們得換個衣,不然,人家要把我們當成另類瘋人院出來的看待了。”
  然後三思和我趁了夜,去較偏的一家店子買衣。
  一推那個透明的門進去,正在拖地頭的女服務員抬起頭來看我們,然後就像被點了穴似的不動了,嘴張得老大。
  我低頭看看自己。
  淡藍的儒衫,腰上系的是根銀花織錦玉腰扣,垂了個與三思分成一半的龍佩,腳上穿的是雙銀面軟布靴。
  難道是臉上有東西?
  我伸手摸臉,亦未摸到什麼異物。
  三思已經轉身背了我肩頭一動一動的,顯見是在躲著我偷笑。
  “三思,你笑什麼?”
  三思聞言咳嗽了幾聲,然後轉過來臉紅紅的看著我,眼神有些飄忽的說:“沒什麼,我沒笑。”
  “為什麼這女人見了我們便不動了?”
  “那是因為爹長得太俏,她被深深的迷住了。”
  “三思,不許貧嘴!”
  “我沒有。那就是因為看到我們穿得太和他們不一樣,於是嚇到了。”
  嗯,這個解釋極有可能。
  揮手,讓這女的倒地昏睡過去,三思笑眯眯的拉著我去看衣。
  夏天的淡米黃色的短褲,和一件白色的領子卻是紅色的三思說是棉料的短袖T恤。
  把我推進一間帶鏡子的小房間裏,三思說:“爹,你把衣服換上,看,這個有標籤的就是後面。我就在隔壁。”然後出去把門關好。
  我脫去身上的衣,看著那個短褲和短袖很覺得彆扭。
  可是三思說要我換上。
  我還是換上罷。
  我有些費力的穿好衣服,聽到隔壁間裏,三思好像也穿好了衣,正在開門。
  我出去。
  三思一頭及腋窩的頭髮已經散了,隨便披著,身上著了件同樣白色紅領的短袖,身下穿了一條側邊有兩個大口袋正面也有兩個斜口袋的深藍色棉布短褲。
  三思上下看我。
  我心突然就緊了起來,吊得高高的,很緊張。
  許是打量完了,三思笑得眼亮晶晶的,有些可疑的吊起眼角來,對我說:“爹,沒想到你穿現代的衣服還真不錯。改天乾脆去做模特,保准你一夜走紅。”
  我看著這樣的三思。
  這樣的三思很朝氣,像是清晨的露水,乾淨透明沒有雜質。
  這樣的三思也很迷人,露在外面的細長的小腿和胳膊都想讓我好好去握在手裏細細的撫摸。
  三思還在說什麼我沒聽清楚,我只知道自己上前去把三思抱在懷裏,細細的摸他的手,細細的親他的臉,然後想努力把心填滿的深深的佔有他的唇。
  三思……
  三思……
  你穿成這樣真好……
  我在急切切的扯下三思身上的衣物扯下自己的褲子時,突然覺得這樣的衣著,比從前的儒衫等都要來得簡單方便……
  
  第一次看到電視機,我有些想不明白。
  為什麼人會在那麼小個盒子裏動來走去,而且還會說話?
  這樣的事,自然三思慢慢給我解釋了。然後說起了不少生活裏的電器。
  我對其中的一個電腦,覺得好奇。
  三思說,用電腦上網,網上,什麼都有。大千世界全在裏面。
  於是我找了時間去所謂的網吧。
  我自然是不知道怎麼上網,但我知道怎麼讀閱人心神。
  我找到的物件,是個大概只有二十三四的男子,一個人坐在有小門關上的單間內,門上掛著VIP,我看不懂的字樣的牌子。我匿了身站在他身後看著他在玩很板的和很多人一起殺啊砍的遊戲,好像叫魔獸什麼的,看他一邊用小框框打字跟女生頭像的人說:親愛的,來了嗎?還是在潛水?
  我很有興趣的看了近半個時辰。看他一邊和好幾個女的說情話,一邊砍得意氣風發。
  然後抽讀了他所有的關於上網的心神。
  一腳踹開他,我開始坐上他的位置。
  字都不用我打,只要把手放在上面,心裏想著我要知道的事情,那些就像資訊便開始出現在那個螢幕上。
  這個世界,我很快就明白能掌握了。
  我看表,已經過了四個小時。
  三思怕是在家等得急了。
  我責著自己的忘時,一邊急急往家趕。
  三思沒有生氣,只是在飯桌上忍不住問我:“爹,你去學上網,到底學到了些什麼?”
  三思的嘴角,粘著兩粒飯粒。顯然不自知,一邊睜著眼好奇的問我的表情,分外的可愛。
  我忍不住伸過頭去,把這兩粒飯舔進嘴裏,再順便親一下三思。
  三思的臉,刷的就紅了。
  “我去看了很多東西,這樣就能適應三思原來的世界了。”
  我頓了頓,看著三思原來如此的臉,心裏突然就想再看三思氣鼓鼓臉紅的表情。
  於是我又說:“還有,三思,我看了一些網才知道,原來上好的潤滑油比香油要好用得很。等下子吃過飯,我們一起去買幾盒罷。”
  三思撲的一聲,飯險些就噴了些出來,然後臉被漲得通紅的咳了很久。
  我一邊給三思拍背順氣,一邊氣極自己:早知會讓三思受這樣的苦,我便怎麼也不能說那樣的話來逗三思。
  三思,對不起。
  三思,爹不是故意的……
  
  這裏的說話,這裏的文字,和我從前的地方一點都不一樣。便是連寫字的筆都完全不一樣。
  字很簡單,草草幾筆,三思寫著念著簡單得很,可我卻看得頭有些暈。
  三思就摟著我的脖子笑:“爹,這個是白話文,和從前咱們的文言不同。從文言演變而來的。”
  我從電腦裏知道了這些出處與用處,但我還是極不喜。
  外頭來人要求看病,我不想讓他們接觸三思,於是自己去了。
  開單時,我還是磨了墨提了狼毫寫我的文言繁體字。
  三思走過來,拿了單便念,然後用手敲我的頭,說:“爹,早叫你寫簡體字了,這樣的繁體,現在沒多少人認得。”
  我搖頭。
  三思也許不記得,但我卻記得小時候自己抱著三思坐在膝上手把手的教他寫字。
  我記得三思寫愛字。
  簡體的愛字,簡簡單單,只是個愛字。
  而原來的繁體,雖然複雜了些,但愛字的中間,有心。
  我愛三思。
  我想有心的,才是真的愛。
  等病人拿藥方道謝走掉,三思突然轉了身坐到我腿上。
  “爹,眼下無事,你來教我寫字。”
  “好。”
  像小時候那樣抱緊了三思,感受他的背上傳來的溫度,我心裏很滿足。
  握緊了三思拿筆的手,我低聲問三思:“三思想寫什麼字?”
  三思偏了頭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說:“爹,我要寫愛字。”
  我心裏有些痛了起來,甜得不能自己的痛。
  三思寫的,是個有心的愛字。
  我握著三思的手寫的,是個有心的愛字。
  我們什麼都可以不一樣,三思,但只有這個愛,我們永遠都一樣。永遠都會一樣……


番外三十 賭一次

我是什麼?
  我有意識時便在想這個問題。
  是這冰冷的墳墓?
  是這冰冷的墳墓裏躺著的白骨?
  是這冷冷的窄道裏的偶爾的光?
  還是這冷冷的沒有聲息的黑暗?
  我想了許久,每天在想,卻不知道是什麼。也許就一直會這樣是灰色的霧,是散不開的氣。
  我是這樣的存在,卻並不表示我沒有見過人,沒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追求。
  我看著那些長了兩隻眼一個鼻子一個嘴兩個耳的臉孔的各種的長相的人進來,出去,躺下再化成白骨。
  他們的臉上,有我從未有過的表情,他們還有我從來都發不出的聲音。
  我想做個人。
  我沒有這樣的機會。
  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有這樣的機會時,他出現了。
  他說給我變強可以成人的機會。
  我看著自己呆了幾百年的地方。
  是冰冷的墳墓。
  是冰冷的墳墓裏躺著的白骨。
  是冷冷的窄道裏的偶爾的光。
  還是冷冷的沒有聲息的黑暗。
  我是否就這樣活下去?
  我看著他伸出的手。
  我想,我願意賭一次。
  於是我有了人的軀體。
  於是我有了他的一半魔力。
  於是我對自己開始滿懷信心。
  於是我開始能想我做人以後該做什麼事情的思想。
  於是我發現,我還想要更多。
  賭一次。
  我不想被束縛在那墳墓裏般再被他束縛。
  我要束縛這世界。
  賭一次。
  我對自己滿懷信心。
  是的,我對自己滿懷信心……


番外三十一 特別的人

正式開學半個月了。
  爹在飯桌上一邊給我挾菜,一邊問我:“三思,在學校,一切可好?同學可好相處?”
  我點頭。
  我在住宿這個事上,對老師做了記憶思維改動的,因此自開學便一直通勤。
  真話自是不能跟爹說。要是知道,定會嚷嚷著我們回家罷。
  其實學校我就顧著上課,連坐自己身邊的同學長什麼樣都不認得。更何況那些課好多我根本一點也不懂,因此下課便只顧著上圖書館看書查資料。
  說到這個查資料,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於是匆匆吃了飯,跟爹說還要晚自習便急忙去了學校。
  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就是在借書的時候,一個女生遞了個信給我,然後也不待我反應過來就自顧自跑了。
  我當時就看了信,然後有些不明所以了。
  信紙是淡淡的天藍色,上面的字跡很娟秀。寫著:
  你好,冒昧寫信給你,真不好意思,我是歷史系三班的林可哥。寫這個信給你,其實我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的,所以能請你把它看完嗎?
  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圖書館的閱覽室。那次我坐在你後面,不小心和朋友推搡的時候把書砸在你背上了,你很大度的對我說沒關係。
  第二次見面,是我們都拿起了同一本書:《中國古代服飾文化起源》。當時你楞了楞,然後推著眼鏡微笑著對我說:你先看吧。
  從這開始我就開始注意你了。 我知道你的名字後,特意在我們的公共課上坐在你身邊。可是你對我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認真的聽課做筆記,然後下課去圖書館。
  我第一次遇到像你這樣的人,不像其他的男生,總是想方設法的表現自己,你雖然認真嚴肅到有些人背後說你是個孔乙己,可我見過你放課後一個人默默的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擦黑板,坐在窗口逗弄不怕生飛到你身邊肩膀上站著的麻雀,和那些樹木說話。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注意起你了。在發現時,我已經把想著你的舉動當成了每天最正常的事情。我發現,我的心裏,你是特別的。
  我猶豫了很久,我想,我的心情要表達給你聽。
  今晚八點半,學校東頭的榕樹下,你能來嗎?我在那裏等你。
  歷史系三班,林可哥。
  沒想過會遇上這樣的事情,事實是我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難道說讀書都會遇到這樣的事?
  我覺得我應該去見見這個林可哥,弄明白她到底要幹嘛。
  找到那個大榕樹的時候,遠遠的,我就看到一個淡綠的人影已經站在樹底下了。
  走近一看,是個個子一般,身材很苗條,頭髮及腰,從肩以下卷卷的,瓜子臉,單眼皮的很有味道的女生,身上穿的,是條淡綠色的蓬蓬裙。
  應該是林可哥吧?
  我不太確定,因為我第一次這樣認真去打量一個人。
  這個女生見到我,眼睛裏流露出一絲興奮,然後很大方的跟我打招呼:“你好,我是林可哥。”
  我點頭,說:“我看過信了,你找我什麼事?”
  她有些臉紅起來,但還是很直接的看著我說:“既然你已經看了信,我也直說了。我希望能和你交朋友?”
  交朋友用得著到這種人比較少路燈比較暗的地方嗎?
  我正這麼懷疑著,她又補充做了說明,正好讓我理解了她寫信的目的。
  “我想和你做男女朋友。”
  “這個……”
  我撓頭。
  男女朋友這東西我還是知道的,電視上看過,不就是談戀愛嗎?可我已經有爹了。呃,我和爹不算是談戀愛算是成家了吧???
  她見我不出聲,臉上的笑有些僵了,然後低下眼睛,問:“伍三思,你願意或者不願意,可以給我個答復嗎?”
  我想了想,還是開口:“對不起,我對你沒感覺。”
  林可哥這個女孩的眼睛就紅了,但還是挺著胸對我說了聲“對不起,那我們能做個普通朋友吧。”
  在我點頭後,她才頭也不回的離去,只是我看到她的肩膀有些細微的顫抖。
  然後我背後一陣發涼。
  不用回頭,都知道爹就站在我身後的黑暗裏在看著我。
  “三思,你這書,怎麼讀到交朋友這事上來了?嗯?”
  我寒顫了一個。轉過身面對爹。爹手裏,拿著一件薄外套,顯然是給我送衣服來。
  “沒有,爹,我已經拒絕她了。”
  “可你答應和她做普通朋友。”
  “那個,只是安慰的話。”
  “先從普通開始,然後慢慢升級是不是?”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
  “爹,你不講道理。”
  “我遇著你的事就沒有道理講得出來了。三思,我只對你就沒有什麼道理想得出,腦子亂得很。你說,你要這樣的我怎麼講道理?”
  爹的聲音很平常,但我聽得出裏面已經帶了些憤怒了。
  我不知道怎樣處理這個局面,對於爹的疑心,我哭笑不得,只好採取老招數,走上前去抱著他,然後窩在他肩膀脖子那裏不動。
  “爹,我保證,我保證不會理會她,你總得信我一次是不是?”
  “我怕她只是第一個,後面會還有。三思,我們還是回家吧,只有我們兩個一起過日子。”
  “爹,你應了我讓我讀書的。”
  “三思,你……知道了,那你真的不會再理她?”
  “不理。”
  “真的?”
  “嗯,我只喜歡爹一個。我心裏頭,爹最重要。”
  “比假道士還要重要?”
  “嗯。”
  “那,三思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人收到那樣的信就要告訴她們你有喜歡的人了,行麼?”
  “一定。”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三思,快把衣穿上吧,夜裏風涼,要是凍著了就麻煩了。”
  “那,爹,我們一起回家吧。”
  “不上晚自習了?”
  “嗯,難得今晚有月亮,我想和爹一起散步。”
  爹笑了起來,摟緊了我,對我低聲說:“那,三思,我們一起散步回家。”
  我想起林可哥,也許以後遇上她這樣的事,真的應該老實告訴對方:我的心裏,早已有了特別的人。
  是的,我的心裏,早已有了特別的人。


番外三十二 戀愛怎麼談?

雖然三思對我再三保證,若遇著糾纏的人就定會說他心裏已經有最特別的人,然而我還是放不下心。
  我細想自己和三思的點點滴滴,再對比自己從別人腦子裏獲得的那些資訊。
  我與三思之間,從頭到尾都沒有過所謂的戀愛罷?
  這認識讓我惶恐。
  若是那些會戀愛的女孩子或男人纏上三思,一直纏著不放,三思終是會有天對某個人軟下心來,然後進一步動了心罷?
  三思雖然說愛我,但他是我強搶惡要得來的,我對自己這樣的行為即羞恥又得意,可是三思會不會想起來便覺得後悔呢?
  我決定好好補償三思,我想和三思談個戀愛。
  可是這戀愛要怎麼談?
  我搜索記憶裏從別人那里弄來的資訊。
  嗯,和三思一起去看電影吧。
  我趁三思上課,去了一家電影院。然後看著牆上的預告,不知道要看什麼片子才好。
  有外國的,有國內的。
  三思會喜歡什麼類型的呢?
  我猶豫,不知道該買哪一場的入場券。
  賣票的人像看耍猴戲等開場一樣的看著我,有點不耐煩。
  我看了半天,乾脆三個戲全買了票,反正拿回去,三思想看哪個就看哪個。
  三思有些奇怪有些疑惑的看了我半天,然後選了《霍元甲》。
  沒想到黑漆漆的戲院子裏竟然坐了不少人。三思很專注的看著螢幕上的故事,我則專心的看三思。
  三思的側臉很漂亮,在忽明忽暗的燈光裏有種飄忽的隨時要離開這俗世的朦朧。
  我忍不住,想親這樣的三思。
  頭才湊過去一點,坐在後面的男女便叫了起來:“前排的,你能不能矮點身子別動?都擋住我們的視線了。”
  三思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很自覺的把身子滑下去一些,靠在椅子上繼續看戲。
  我看看三思,這個程度已經親不到他了。於是只好握著三思的手,也滑下身子靠著椅子繼續看三思。
  一個半小時的電影,我想靠近三思幾次,後面的人便會叫起來說我們擋住他們看戲。
  我心裏悶得慌,沒想到想和三思談個戀愛,竟然會是這般下場。
  回家的路上,三思微微笑著說這戲好看,又說天氣真好,風涼涼的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我看著三思快樂的樣子,有氣也消了許多,只是心裏還是有點兒小疙瘩。
  可是只要三思高興就好。
  然後三思突然把我拉到路燈後抱著我的腰說:“爹,戲是好看,不過以後我們還是自己買了DVD在家看罷。我只想和爹一起看戲。”
  三思……
  我心裏滿滿的甜,回抱緊了三思,親上他的嘴。
  
  現代人談戀愛的招數,有一招是送花,然後一起去上好的餐廳吃飯。
  我覺得這辦法其實很好。
  女人雖然嬌美如花,但我想像著三思手裏捧著花,臉上帶笑的出塵模樣,便覺得這世上最配得上花的,便是三思。
  於是我去花店買花。
  我見過紅的黃的白的紫的粉的各種的花,沒想到竟然在花店裏看到有藍色的、黑色的、桔紅的、金黃的……
  站在一片五顏六色的花叢裏,我頭都看暈了。
  每一種都很漂亮,每一種都適合三思。
  店裏的服務員走過來問我:“先生,你要買什麼花?是送給什麼樣的人呢?我們這裏有天堂鳥、非洲雛菊、馬蹄蓮、百合、藍色妖姬、香檳玫瑰、鬱金香……”
  後面的我已經聽不進去了,光這些,我已經有些發暈。
  我說:“送心愛的人,送什麼樣的好?”
  那個年紀看上去二十多點的女服務員便睜大的眼睛很興奮的指著玫瑰對我說就是那個,送那個最好了。
  我看了看,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三思喜歡什麼顏色的花呢?
  衣服三思並沒有特別喜歡的顏色,總是看著什麼順眼了,便試穿,好就直接買了,大紅的有,純白的有,淡藍的有,黑色的有,便是粉紅色的三思也買了有。
  我不知道怎麼辦了。
  還是那個女服務員給出的主意。
  她說:“送給心愛的人,就送粉色的香檳玫瑰吧。”
  我看了看周圍,實在想不出要選什麼樣的,於是點頭。
  然後便是花的多少的問題。
  我聽到這女服務員給我介紹花朵的含義,心裏只有一個想法,便是眼界大開。
  就連一朵花,竟然都會有一心一意的動人表示。
  我最後要了九百九十九朵。
  我想和三思天長地久。
  一直到挑好花出了花店,我覺得我其實是個旁觀者,倒像是那個女服務員在買花送給心上人的樣子。從頭到尾,都極熱情的介紹推薦,最後包裝寫卡片,臨走了,還雙眼亮晶晶的看著我說:先生對你的愛人真好,我真羡慕呢,人又帥又體貼,誰嫁給你真是福氣……
  在家裏等著三思回來,光想著三思看到花的表情我就止不住血流得很快的激動。
  三思會喜歡嗎?
  三思會不會覺得好笑?
  三思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我不安,我激動著,然後數著牆上大鐘的分針秒針艱難的等到了三思放學回家的時候。
  算准三思開門,我把花遞了過去。
  三思整個上身都埋在了花的後面,我看不到三思的表情。
  我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巴巴的看著三思,等著三思的反應。
  三思沒出聲,也沒把花放低露出臉來,只是伸手接了花就那麼捧著。
  三思難道不喜歡?
  還是三思覺得這花一點也不好看?
  三思……
  三思,你說句話啊。
  三思,你不出聲,我很害怕,你說,你快說句話!
  我急得心裏就有氣梗住了,都能聽到自己心跳得像大鼓在耳朵邊用力敲似的。
  我覺得我快死了。
  突然三思手一揚露出正帶了明悟的笑的臉,眼睛晶亮的看著我,說:“爹,謝謝。”
  臉上,還有一絲紅暈。
  我的三思,果然是不管什麼樣的花都不如他的。
  然後三思把花用花盆裝好,種到了我們的房間的陽臺上。
  施了術的花,不會枯死了,時常開出粉紅色的漂亮的花來。
  三思笑著對我說:“爹,你對我的心意我們時時刻刻都能一起感覺啦。其實只要我們在一起,一起看電視一起做飯菜一起互相給對方擦身洗澡,還是夜裏蓋被,只要有爹在我身邊,我就最喜歡。”
  三思……
  聽著三思這樣的話語,我的心就滿得有蜜溢了出來,湧上心湧出眼睛。
  是啊,談沒談過戀愛有什麼關係?只要三思不嫌棄我,我們日夜都手牽著手互相給對方溫暖為對方操心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只要三思愛著我,只要我和三思在一起。


番外三十三 我的師父伍三思
  
  我師父名字叫伍三思。
  原來是我一同班同學,還以為這人留個長頭髮挺前衛的,沒想到外表斯文為人木訥一天到晚只會埋頭看書沒和別人說過幾句話讓那些同班同系的男生女生都有些看不起。
  你們說說吧,現在都是啥年代了,就連初中生都帶手機打CS魔獸了,女生個個穿著大衣肥褲剪個性的頭髮玩酷,想不到世上還有這麼個像是從古代出來的人。
  也不知道哪個學生給叫的,背後管這傢伙叫出土文物。
  當然,那時我也不會想到這個出土文物居然是傳說中的絕世高手,所以也想當然和別人一樣碰上他面了,就背後叫著出土文物出土文物把他好生嘲笑一番。我倒不是看不起他,只是直覺這個就活脫脫是個出土的古董,年紀輕輕就一副老學究的樣子。
  我對這傢伙最初有點兒印象,是在網吧裏。
  那時候宿舍裏有幾個挺喜歡玩CS的,正巧快半期放假的時候,學校裏貼了通知,說是省裏要辦CS大賽,於是我們商量著就想組了團去比試比試。
  這比試當然得去練手,一個是練反應,一個是練習配合默契,三一個是練得更熟悉。
  因為辦賽,那陣兒網吧生意特好,去晚點就全爆滿了,根本找不著位。宿舍裏也不是沒電腦,可就兩台,哪夠用?我們這個組,全宿舍六個人都參加,因此只能去網吧練。
  那下午沒課,宿舍裏的二鍋頭和我抽到簽飯也沒吃就先去找位。
  走了幾家,位都給占得差不多了,這才在一家叫網緣的網吧看到有空位。我兩個一喜,趕緊奔裏頭叫老闆:有沒有六個位?我們全要。
  我掏出手機給宿舍打電話,叫他們趕緊帶了我和二鍋頭的午餐到這網吧來。老闆則在那邊數了數空位說:“哥們,只有五個位了。”
  我們問老闆,還有沒人快下機的?我們六個人哪,得六個位。
  老闆指著場子裏說:你們自己看,都學校的哎,才剛來坐上的,哪有位空出來?而且這五個你們不要,估計馬上就得讓人家占了。
  這倒也是實話,我和二鍋頭滿場子一看,實在找不出老闆說謊的破綻。不要吧,估計現在再去其他網吧看也看不到什麼位了。占了吧,咱們還少一個,有個哥們就得流放外地獨守邊疆了。
  正想著,二鍋頭就碰我手肘子,指著一台機對我說:“何洛,你看那小子。”
  我順著他手一看,居然是伍三思這個出土文物。
  “沒想到這古董還會來上網。”二鍋頭嘀咕一句,就有點不懷好意的笑:“要不,咱們去跟他說說?”
  先把機子給定下了,然後我們去找伍三思。
  走到他身後一看,這小子就像泡圖書館一樣,上網在看的,也是些關於考古學的資料。
  活脫脫是個古董啊。
  二鍋頭伸手去拍他的肩。手還沒沾上他的衣服,這小子就轉過頭來看著我們了。
  “有事嗎?”
  他說話挺斯文客氣的。二鍋頭一楞,然後大馬金刀一點也不知道斯文客氣問他:“兄弟,一個班的,你這位子,能不能讓出來?咱哥們可是要參賽呢。你這資料晚點找也沒關係,咱們比賽可就沒幾天要開始了。”
  伍三思沒出聲,左偏了頭想了想就站了起來,然後收拾好放在桌子一邊的書和筆記本。經過我們身邊時,說了一句:“祝你們比賽愉快。”
  二鍋頭馬上就一屁股坐在位置上,一邊關著資料網站的視窗一邊撇嘴說道:“這老古董居然還會上網。不過他那德性,也就是上網做個最簡單的查資料了,嘿,何洛,你說,要是看到咱們這麼厲害的CS爆頭技術,他那眼鏡會不會震驚得從鼻樑上掉下來?”
  我坐在二鍋頭旁邊的位置上轉過身看著門口。
  伍三思的身子剛好出門,然後一個拐彎就看不到了,而正好,宿舍裏那幾個正喘著氣奔進來。
  很久以後,我拜伍三思為師,投入錦道門下後,有天我突然想起這個事,就問他:“師父,你上網,是不是只會查資料啊?”
  師父有些不明白的看我一眼,問:“怎麼了?”
  “當年二鍋頭可是跟我說你這樣肯定不會玩遊戲。”
  大師父就在一邊笑,走過來抱著師父的肩說:“你說說,什麼遊戲?”
  “CS,魔獸啊,還有傳奇和星際。這幾個挺經典。”
  “哦,這幾個。都會玩。”大師父點頭,說:“記得你們大一下半年不是辦了個CS比賽嗎?我和你師父也有去。”
  不可能吧?說不定當年就和師父們在戰場上拼殺過了。
  我趕緊問他們:“組什麼隊?我們宿舍叫騎士與劍。”
  我師父就說:“雙殺。”
  我靠!
  沒想到那年最神秘的沒露過臉的冠軍,居然是我兩個師父。這世界,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哎


番外卷六:平平淡淡才是真

番外三十四 聯誼小事

有時候想起從前,自己和師父是同班同學的時候,總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又或是一種記憶出現的不可能的感覺,這個過了幾年幾十年仍然是那個少年模樣的人,真的是我的師父,真的是當初和我同過班做過同學的伍三思嗎?
  我被這樣的問題所困擾,但是一想起來從前的事,卻意外發現自己記得還是很清楚的。因此,我最終還是相信我和我這個師父,當年是真的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同一個專業,他的個性卻和現在有些不同。
  大二那年好像辦了個聯誼會。
  具體時間我不是很記得了,只記得當時穿一件長袖衣,估計也就是二八月天吧。
  因為是和交大一塊辦的,所以算起來是個比較有規模的聯誼。而當時好像男生人數少了幾個,就四處拉人湊腳。
  也不知是哪個去找了伍三思。我們都等著出發呢,就看到這傢伙慢悠悠的戴著眼鏡,穿著格子襯衣,洗得泛白的牛仔褲來了。
  當時就許多人不高興了,說啥樣的人不找,找這麼個一看就是個悶葫蘆派不上用場的傻呆來了?
  可是人來了也總不能叫別人不去吧,於是還是讓他一塊上了車去交大。
  到了交大吧,大家都挺紳士的先向人家學校的女生自報家門,可這伍三思楞就在最後一個,也不知在想什麼,得人叫他兩三聲了,才回神似的一臉茫然,搞得交大的男生女生都偷偷的笑,當時就有哥們火了,咱們陝大的臉都讓這傢伙給丟光了。於是更沒人理會他,也懶得招呼他入場。
  這聯誼自然是找對象為主。
  大家在學校的大禮堂辦的見面會然後是跳舞唱歌,私下裏交流得好的,隨著聯誼時間一長,便約著結伴出去唱K玩樂了。
  我們宿舍六個人全去了。我當時是有女友的,可這麼好康的事我當然會參加,於是撒了個謊也來泡妞。這聯誼時間一長吧,我們班的大部分男生就都請到了女生一塊出去繼續聊。
  一票人就約好了撤退。當然,咱這撤退也不過就是離開學校,在學校不遠的K廳包場子唱歌喝飲料什麼的。
  我們是三包。邊唱邊聊得正來勁,沒想到我馬尿灌多了,就想上廁所了。
  自然跟和我聊天女生找了個藉口我就趕緊竄出了包廂問清洗手間的方向就直奔而去。
  一般的廁所吧,大家都知道,男性和女性的就隔壁,尤其是公共場合,為了省空間。但大家一般還是自覺的各進各門不是?鮮少有走錯門的,除非是變態了。
  我一溜小跑到廁所門口呢,就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格子衣紮馬尾的好像扶著個長頭髮女孩子走進了門裏,然後傳來了關門聲。
  我抬頭一看,女廁。
  我再轉頭看另外一邊,男廁。
  我閃身進去,解褲子撒尿。
  尿到一半,突然想起,那格子襯衣不正是咱班上的伍三思嗎?
  我就尋思開了:哎~那小子不是一男的嗎?怎麼就進女廁所了?好像還扶著個女生……糟!難道是個悶騷型變態?趁聯誼把人家給灌醉了就想在廁所裏對那人佔便宜?
  哪還顧得尿,我趕緊從廁所出來,一看,對面的女廁的門還緊閉著,輕輕一推,門從裏打了鎖,不動。
  這小子八成不安好心。
  我這麼肯定,手裏掏出了手機,耳朵就貼到了門板上。奶奶的,要是聽到裏面不對勁的聲音,我就趕緊打110報警。
  裏面的聲音有些模糊,但還是大概聽得清幾句。
  我聽到有些尖銳的哭聲,是一女的。
  然後是一男的的聲音,估計是伍三思。誰讓我交道打得少當時,像現在,只要一開口,我就知道是我師父了。
  伍三思說:“這個是緣份,你和他沒緣,所以不必放在心上。”
  那女的一邊哭一邊說:“我真的喜歡他……我們……我們從高中起就開始好了……我來聯誼……只是……想氣氣他……可是他竟然和別的女孩子大搖大擺的從我面前走過去……我……我……”
  “你還沒遇到你真正的緣份罷了。現在先哭個夠吧,然後回去好好睡一覺。你知道麼,冬天再長久,也一樣會有花開的。所以這種事,不必太牽掛,不如讓它成為一生難得的回憶。人生,總是短的,你到死就會發現自己因為有過這樣的經歷,才有回味的快樂的。”
  那女的原本在壓抑的哭聲突然就大了起來,然後像把臉埋到了什麼地方一樣哭聲有些悶。
  原來是失戀安慰。
  伍三思再說什麼我就沒心聽下去了,翻個白眼,把手機放進褲袋裏轉身走人。
  想不到這人看著整一個土貨,心地倒真是不錯的。
  我這麼想著,然而還是害怕兩個人會在廁所裏出什麼事,特意在拐角處站著抽了兩支煙,一直等到看到他兩個出來,才回去。
  從廁所出來的伍三思,格子襯衣已經被揉得一塌糊塗,左肩處濕了好大一塊。而那個女生,則紅著腫得厲害的眼,勉強的笑著,跟在伍三思身後向樓下走去。然而臉上已經看得出,對困住自己的感情已經有些放得開了。
  我拿這事去問師父,師父正在房裏看書呢,聽完一瞪眼,示意我別說,我這才發現大師父就站在窗邊給玫瑰澆水。
  然後大師父放下手裏的水壺,慢條斯理的走過來,笑咪咪的說:“剛才說三思怎麼了?去聯誼了?我沒聽清。”
  我看看師父,他已經縮起了脖子,慢慢往門口不著痕跡的移動著。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走掉的人是我。
  然後如我所願,大師父一伸手拉住了師父的手臂。我飛快的跑出門,在心裏為師父祈禱:希望師父不會太慘。
  結果是,第二天師父黑著臉走路一拐一拐的罰我站了半天的馬步,踢了三千下的腿,做了五千個俯臥撐,然後抄了五百遍的道德經……
  我自此深刻理解了什麼叫做禍從口出……


番外三十五 吃醋的熱鬧

我是何洛,我還要向各位說說我兩個師父之間的一些事。
  至少,我想把我心裏眼裏的師父的形象表達給大家聽,因為我很喜歡他們。我覺得這樣的師父,應該讓更多人認識,認識他們的外表,認識他們之間的深情。
  我師父吧,這個人其實挺拐的。這樣說,也不是負面的損話,而是指他這人很兩面性。一般情況下就像個無害的好脾氣的書生,不光眼神,就是一個笑,都很出塵,像看透了世間的一切的味道。這個形象,極是騙了許多人。而有些情況下,則有些孩子氣的無賴。雖然說可愛這詞是拿來形容女性的,可那個時候用在他身上,一點都不為過。只是他本人一點自覺都沒有。
  我想,我大師父就是愛著他這點吧。
  兩個師父難得吵架。可有回,不知怎的,兩個人為了符當與符生的教育嚴苛問題爭執了起來。
  不就兩小鬼嗎?師父說他們還小,練功強度用不著像我這麼大。大師父說:哪小了?半年的貓仔子都是成年了,三思,你別心軟寵著它們,到時候學藝不精,有他們虧吃。
  師父就坐在沙發上睜著眼看著大師父,然後另過臉去小聲說了一句:“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不那般心疼是不是?若是當年爹的親生骨肉在,便不會這般對他罷?”
  我就戰戰兢兢坐在最靠近師父扶手邊的那個單沙發看書,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
  大師父想來也聽到了,臉色那一下就變了。
  咋講?
  就像從荒廟裏的羅漢凶臉一下子變成了受到驚嚇的小兔子。
  我很想笑,可是我怕他們兩個齊齊打我。更怕大師父不動手,只叫符當把我的俊臉給毀容,所以我只有努力保持面部肌肉不抽搐,假裝眼不斜心很正的在看我已經有些時間沒翻過一頁的世界未解地理之謎。
  事實上我的眼根本就不想錯過這樣的千載難逢的好戲。
  大師父坐近去,想抱著師父的腰,可師父這回兒犯脾氣了,啪的一下把大師父的手給打了回去,上面清楚一個五指印,挺紅的,立馬就浮現出來了。
  大師父就僵了,半天也不動。
  師父說:“我這會子心情不大好,先回房了。”
  然後起身就走,看也不看大師父一眼。大師父那下子臉就白了,然後慌慌張張的站了起來,結果撞在了茶几上。
  我看著他們一前一後,一個頭也不回,一個背有些佝僂的上樓回房。
  我看看符當和符生,兩個小鬼頭也正看著樓上。然後符當帶頭向樓上沖去,符生也不出聲,趕緊跟上。
  我自然也跟上。
  熱鬧總得看完才心裏舒坦不是?
  我們仨把耳朵貼在師父們的房間門上。
  這回,估計是兩個人一個氣一個急,沒想起來要弄個什麼空間把聲音隔掉,因此我們還是聽到了一些內容。當然,也得說因為他們氣和急得忘了放小聲了。
  大師父有些著急,一個勁在解釋說:“三思,那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你知道的,我愛的,只有你一個。”
  “我知道。”
  師父的聲音有些悶,像提不起精神。
  然後師父又說:“我只是心情不大好,你先出去,我一個呆會兒就行了。”
  我們齊齊往後閃,可半天沒看到開門。於是又湊近去貼住房門。
  師父有些不大高興的在說:“爹,你先出去,我真的心情不大好想自己呆會兒。”
  大師父很緊張,甚至有些像是要哭了,說:“三思,我不走,我就坐在這裏不出聲行麼?我不要離開你。”
  這回師父很久沒出聲,我們以為他已經不理會大師父的時候,突然就聽到他長長了歎了一聲氣,然後響起人躺在床上的那種悉悉索索聲。
  那聲長歎,好像什麼都沒有。我再回想一回吧,就覺得裏面什麼都有,有無奈,有傷心,有不安,有害怕,有焦躁,有不知所措……好像世間所有的不大好的感情都包含在了裏面。
  然後我們又聽到了悉索聲。我心裏悶著,這回該是大師父坐在床邊死拉著師父的手不肯放,然後直直的看著師父罷?
  我不知道師父們之間的過往,但聽那話的意思,想來,大師父當初是有愛人的罷,甚至是連孩子都有了,所以師父說起符當與符生的事便想了那些過往,因此心裏有些痛楚了。
  師父平時是冷冷清清的一個仙人樣的人,可內心裏,其實是很看重感情的。也許是因為愛大師父愛得深,因此,才總在心裏放不下過往罷?不知道師父知不知道這種行為,是叫吃醋?要是大師父知道師父為他吃醋的話,會不會還有這樣的表情和語氣?
  房裏沒了聲音。我回神過來看看符當和符生,兩個小鬼都垂著頭不出氣,估計在後悔自己怎麼就成了兩個爹之間生氣的原因了。
  我沖符當指了指門,示意我們是不是偷偷開個門縫看看裏面的情形。
  符當眯著眼看我,符生已經一跳就起來,跳上了門扶手。
  還是這小子上道。
  鄙視的看一眼符當,我們把門偷偷開了一個縫。
  然後湊上了三隻眼。
  裏面,窗簾是拉上的,房裏顯得有些暗,但並不影響我們看清裏面的情形。
  床上,大師父坐在床頭櫃上,正緊緊的握著師父的左手。
  而師父,則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大師父,然後無聲的像是歎了一聲,靠近去把頭枕在大師父的腿上,右手環住了大師父的腰。
  這事過後第二天。
  師父們已經和好了,兩個人仍是手拉著手,然後定下了嚴格監督符當和任生修煉的事。
  當然,師父們也沒忘了我。
  作為大師兄,帶著兩個師弟偷聽師父說話,這種行為給他們幼小的心靈造成了極壞的影響,因此我被罰從此懸線睡覺,走路禦氣浮空。
  而符當和符生,也不能因為年紀小就可以逃避受罰的結果,兩個小鬼則被罰每天都身上擺了九個大碗公練樁。
  這結果是,我每天都會真氣不繼摔得鼻青臉腫,屁股開花。要麼就撞上了天花板,要麼就掉在了樓梯扶手上……更慘的是,第五天上,我在掉下時要害正好撞在了一個古董花瓶上……
  可憐的符當和符生,則是練樁練到一個星期都身體呈個與字形,就連睡覺,都只能像個人一樣的仰天睡著,然後前爪伸得直直的,雙腿弓著……
  從此,我明白了一件事,別人怎麼著吃醋鬧彆扭,我都能看熱鬧,就我這兩師父,絕不成。


番外三十六 為了幸福,把往事放下

師父和大師父有些時候會和我說起一些他們的往事,雖然說得不多,但是很有意思。我和符當符生都對兩個師父們咋認識的,誰先追的誰,誰先做的表白這類事挺感興趣的,可是一問這個問題,師父就先臉紅然後臉青再然後咬著嘴不出聲,有些微怒。而大師父就笑得甜蜜又有些痛苦,然而還有種難得表現出來的害怕的表情。
  反正就是兩個人不出聲了,要麼顧左右而言他,把話題岔開了去。要麼便是氣氛冷了下來,我們藉口溜掉。
  越是這樣,我們就越好奇。
  人一旦這好奇得不到滿足,就會老掛著。
  於是我私下裏整天和符當符生兩個挖空了心思琢磨著怎麼聽到師父們的戀愛往事。
  這麼整天心術不正的吧,就會影響自己的修行。不管練功,還是打坐,都走神兒。過了些天,我心裏這個好奇越來越重,大師父和師父的臉也越來越黑。
  然後有天夜裏把我和符當符生好生訓了頓話,不外乎是希望我們專心修道,莫走火入魔之類的話了。
  我們自然是點頭。
  可心裏這疑問得不到滿足,就是揮不去。
  總的來說,我們對師父們的過去還是充滿了好奇心。而且這好奇心日漸一日的在膨脹。
  有天,大概師父實在是受不了了,吃了夜飯在客廳看電視時,跟大師父說:“再這麼著不是辦法,我們還是跟他們講些過去的事算了。免得到得不償失。”
  符當耳尖,趕緊帶了弟弟一溜的爬上師父的懷裏坐好了,腦袋蹭了蹭,撒會子嬌,師父有些紅的臉色就柔和了下來。
  我當然也不慢,師父這話才說完,我就已經坐到他右邊的單個沙發上了。
  大師父看看符當符生,再看看我,然後皺眉看師父,說:“三思,真要告訴他們聽?你不再生我的氣麼?”
  “有什麼氣好生?你做都已經做了,也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再和你計較,咱們後面的日子就要磕碰了。也是時候放開啦。”
  師父臉又紅了,然而很溫柔的看大師父一眼,就靠在大師父肩膀那裏,低下眼去撫摸著符當和符生的腦袋、背。
  我趕緊坐直身體。
  大師父很高興的歎口氣,抱著師父的肩看著我說:“既然是你師父同意,那你想知道什麼便問吧。你們這些小鬼,盡只會讓你們師父小爹為難,不讓你們有些教訓看來不成。”
  沒關係,反正難的我也受過來了。再來啥我也不會怕。
  “大師父,你和師父到底是誰先表的白啊?我猜,是大師父先追師父的吧?”
  大師父就很溫柔的笑了笑,像是想起了往事,臉又有些扭曲有些痛苦和甜蜜的說:“倒是。不過……你師父本來不懂這世間的情愛的,他一個神仙般的人,是我……是我……強要得來的……”
  “啊?”
  符當和符生抬起了頭,不明所以的睜大了眼。
  師父就低下頭去,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大師父,你竟然對師父……那個……霸王硬……”
  我結巴了半天,後面半句楞是說不出來。
  大師父看我一眼,接下來便說得很順暢了。
  “正是你想的那般。我愛三思,可這樣的感情,實在是醜陋不堪,哪配得上你師父這樣的人才?我一直壓在心裏,總怕著他看出端倪來。可是這樣的感情就像洪水,越在心裏壓著,便積得越多越深,隨時便要爆發罷。那次聽著那個少年對三思表白,我便再也忍不住……”
  “我愛三思,愛到骨子裏愛到他便是我的全部。我只想三思看我一人,想我一人,只對我一個人笑,對我一個人哭。我怎能忍受別的人接近三思?我羡慕那個少年,他敢勇敢的對三思說愛。可我呢?我不要只是三思的親人,我更想成為三思的愛人更想抱著三思親三思和三思更親密的在一起……我害怕三思從我身邊離開……那種種的心情,我再控制不住,便不顧三思的意願強行抱了他。”
  大師父說這話,眼神搖晃得很厲害,眼也變深沉了,黑得見不到底。師父不知何時抬起了頭,再往他脖子處靠了靠說:“當時我真的怕,不知道爹變成什麼樣了。所以才想逃得離爹遠遠的,不肯承認那時的爹真的是我爹。”
  大師父苦笑,拉開與師父的距離,低下頭與師父平視,說:“三思恨我罷?對你做了那樣的事。”
  師父竟然就點點頭。
  大師父馬上變得很悲傷了。就連茶几上擺的剪下來的玫瑰花,都突然開始枯萎。
  “恨自然是恨的。不過,”看見大師父那樣的表情,師父突然就抿嘴笑起來。就像夜裏突然綻放的花,也像是全世界的幸福都在他的眼睛裏面,然後一轉又變成了有些得意有些奸狡的快樂。“不過,我這個人,是死也不會開竅的人。獨獨只對你上了心自己也不知道。你若不用強,我只怕現在都不會與你在一起罷。這麼想著直到現在想開了,那些恨,便不算什麼了。”
  這樣的話說完,師父的臉就很紅了,但還是眼睛很明亮很快樂的看著大師父。
  我輕輕起了身,揮手叫符當帶符生過來。
  大師父輕輕的歎氣,很滿足的很輕的摸著師父的臉,然後像捧著世間最珍貴最易碎的寶貝,流下了血一樣的眼淚。
  幾上,枯黃的玫瑰,又突然恢復了生機,綻開了美麗動人的花瓣。
  大師父說:“三思,你不再怨爹了麼?真的麼?真的麼?我這幾百年裏,最怕的,便是你想起這個事,然後心裏有怨會棄我而去……你真的不怨我恨我了?”
  師父就點頭,一樣很輕很溫柔的點頭。
  他們放下了心結,會更幸福的吧?
  我和符當符生放輕了腳步走出客廳上樓去。走到拐角處,我們仨不約而同的看了眼擁抱著正在接吻的兩個師父。
  戀愛,看來真他媽是個好東西。不知道我的愛情,什麼時候才真正來臨?
  啊啊啊——
  我也好想談戀愛啊——


番外三十七 愛要如何計量

什麼是愛?什麼程度才叫真愛?那麼,愛,又要拿什麼來計量得清楚?
  三思曾經無意間這樣說起過。
  那時的三思,表情很純真,有點兒偏著頭,眼睛很疑惑。
  我對三思說我愛三思,愛到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便是看你的臉,看你睡著未醒的模樣,看你的表情,看著便覺得心裏被甜蜜的感覺填得滿滿的,看著,便覺得三思是個誘人的毒,讓我忍不住要親,忍不住想把三思揉進身體裏去。
  三思便臉紅了,然後起身就想跑。我趕緊伸手把三思拖了回來,壓在身下。
  三思就掙扎,越是用力我身上便越熱得厲害,下腹更是脹痛。
  只腰稍稍用力頂住三思,三思就嚇得“啊”的尖叫一聲,然後動也不敢動了,瞪大了眼,臉和脖子還有鎖骨處都紅得像血一樣的,恨恨的輕喘著氣說:“爹,你是個野獸麼?大白天便這樣。好好好,我認錯,你先讓開。”
  這樣的三思真迷人。
  我忍不住咬著三思的唇,用舌撬開他的牙齒鑽進他的嘴裏去。
  三思反抗,頭左右搖擺著想擺脫,我趕緊用手緊緊固定三思的頭的兩側,讓他無處可逃。
  三思的嘴裏,有著甜得我想要溺死在其中的味道。
  不錯過三思的任何一處,我細細的品味著舔吸著,最終還是逮到了三思躲閃我的舌。
  很軟,很香,只是一碰上,我就全身被電麻到了一樣,心裏湧出止也止不住的想要更多,想要把三思揉進懷裏好好愛著合為一體的感覺。
  我沉醉了,直到聽到三思急促得不行的呼吸聲才驚覺親得太久讓三思受不了了。
  放開三思,果然三思張開嘴大口的呼氣,然後咬著牙恨恨的再瞪我。
  我的心裏,又流出了酥酥麻麻的感覺,走遍了全身。
  我的身體更熱了,下身也更痛。克制不住了。
  手伸進三思的衣下去撫摸三思的身子,三思就彈了一下,然後氣喘得急了。手裏,三思的身體是細緻的,傳來灼得我心痛的高溫,像要把我的手化了一樣的吸住不放的高溫。
  “三思,”我終於勉強忍住自己,對三思開口,聲音,被三思挑起的火燒得低沉沙啞了。“怎麼計量愛的深淺,就是像我們現在這樣,兩個人赤祼祼的沒有一點隔亥的在一起。”
  我說這樣的話,手裏很著急的脫著三思的衣。
  三思身上軟軟的,突然就把我拉低了,狠狠在我肩膀上咬一口,說:“爹盡想著法兒要欺負我……”
  痛,肩膀很痛,可像滔天巨浪一樣的熱與酥麻從肩膀那裏快速席捲了我的全身。
  我要三思!
  “做愛,不就是指愛是兩個人在一起做出來的嗎?三思,三思……把你給我……”
  扣子有些緊,我解了幾次也沒解開,火卻燒得我快受不了了。這礙事的東西!
  用力一扯,三思的身子就沒有任何阻礙的出現在我面前。
  三思!
  三思咬著唇別過臉,美麗秀氣的臉上,紅暈得很厲害,看得我目眩神迷。
  我的身體開始叫囂著: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我再親三思,三思突然就很激烈的扣住了我的頭,舌頭也不甘示弱的來與我糾纏。
  三思!你真真是要我的命!
  我的身體更空虛了,三思,你來填滿我,三思讓我和你成為一體的!
  也不知是誰脫下了誰的衣,我只知道我們再分開時,已經是赤祼祼的抱在了一塊在床上滾著。
  三思的眼像是蒙了一層薄薄的水氣,就像清晨的霧水,又像露水一樣很透明,就那樣眨也不眨的看著我,要把我魂魄都吸到他眼裏去的誘惑。三思的嘴,因為我們的糾纏,比六月的石榴花還要紅豔,看得我心要跳出胸膛的快,嘴角,有一絲我們兩個人的唾液。
  我的心揪在了一起。
  三思,我要讓你快樂,要讓你到天堂去體會我對你的真愛。三思,我愛你。
  三思的胯間,已經直起來了。
  我對三思笑,然後伸手握住三思的陽器。
  三思重重的倒吸了一口氣,然後弓起了身子,用手捂住了嘴忍住了呻吟。
  三思,叫出來,發出你那天簌一樣的聲音,給我聽,把這美妙的世上最動聽的聲音叫出來給我聽!
  我只一用力握住手裏像火燃燒的陽物,三思就又重重倒吸一口氣。這次,我聽到我渴望的聲音。像動物的哀鳴,又像是痛苦的快樂著,聲音有些嘶啞低迷,像迴旋的仙曲讓我把握不住自己。
  手上用力的動,三思的腿無力的想撐起來,卻又滑了下去。然後三思咬緊了下唇,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下身。
  三思!
  三思!用力,再快些,我們都是野獸,讓我們現在什麼也不想,只有彼此,狂熱的交合在一起,讓我們告訴彼此我們之間的愛!
  我死撐著一絲清明,沒有泄在三思的手裏。
  我不停的親三思,不停的吸舔三思的舌饑渴的吮吸著三思的芬芳。
  為什麼我們明明已經做過了無數次,為什麼我抱過三思無數次,我還這麼渴望著三思,這麼想要進到三思的身體裏去?我討厭三思看別人,我希望三思的心裏只有我一個,我停不下來的想要像這樣需求著三思和三思永遠結合在一起……三思,你問我,愛到底有多深,要如何去計量。三思,我也想知道,想知道你到底愛我有多深?我怎麼才計量得出……
  三思……
  把三思扶起來,腿分開在我身體兩側,三思喘著氣咬著嘴抱緊了我。
  三思的氣息,就像一道熱熱麻麻的春藥,紮進我的心裏。
  用沾了精液的手指去開拓三思的身體。三思頓時就繃得緊緊的。手指,只進去了一點,便被三思溫暖的肉壁包裹住動不得了。
  “三思,放鬆一點,讓我進去……還是……你要我現在就直接進去?”
  我拼命的忍,三思這害人的妖精,想這樣折磨死我麼?三思,快放鬆,你難道沒感覺到我頂著你的陽根已經脹到了頂點止不住溢水了麼?不然,我便要折磨你了……
  三思靠近了我耳邊,氣噴在我的耳朵上,癢到了心裏頭去。我能聽見自己的意志被摧枯拉朽的聲音。
  “爹……用潤滑油……有……用些……”
  三思如此嘶啞的困難的說著,聽到他伸手去開抽屜,然後身體略退後一點把小盒子塞到我手裏。
  三思一直害羞的垂著眼,眼角有些向上挑,染著嫵媚的桃色,鼻樑很挺,卻小巧,眼睫毛長長的,很黑,不像個男子。
  我開盒,挑了一大塊油迫不及待的伸向三思的後面。
  三思就抱緊了我。
  三思,再抱緊一些,讓我更加喘不過氣來吧。三思,不要讓我們之間有任何一點的縫隙!
  我的手指終於侵入三思的身體裏了。
  三思開始喘著粗重的氣親我的頭,咬我的耳朵。
  我動著手指,用力的回親著三思。
  我是野獸,三思,你不知道,我只面對你,就是只野獸了。狂野,粗暴得自己都管不住自己……三思,我的三思……
  我用力挺進三思的身體時,三思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然後咬著我的唇說:“爹……爹……爹!”
  我的三思!
  三思從這後再也不問什麼是愛?什麼程度才是真愛?愛要如何計量的問題了。
  我問三思,為什麼不再問我這些問題了,三思就紅著臉氣憤的說:“問也是假的,爹都只會拿著做藉口和我,和我……”
  “做愛是不是?”我就笑,心裏滿足得很,然後抱緊三思。“三思,因為愛,所以才想要你,想要到你的靈魂最深的地方,想要三思被揉進我的身體去。三思,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這麼一直說一直做的話,三思就知道我的愛真不真,是不是深到我和三思都不知道有多深的地步了。三思……”
  三思便紅著臉別過頭去不出聲,然而手,很溫暖的握著我的手。
  三思,你其實也是很愛我的對不對?你對我的愛,也深到了無法計量的地步了對不對?
  三思,我是這樣相信的,所以,我的愛,你也不要疑惑。
  三思……


番外三十八 做愛

做愛是件很私人的事。
  我覺得這是不能和別人說的事情,但我萬萬想不到一個聊天聊著聊著就聊到了這個問題上來了。
  何洛這小子果然是我命裏天生的黴頭。
  一邊吃著蘋果,這小子一邊樂呵呵的說:“現在哪個大學生沒談戀愛沒性經驗的?別說上床做愛了,以前啊,那叫黃。可現在這年頭,一些初高中生都有性經歷了,他媽的叫社會與人類自然發展趨勢,說穿了就是沒什麼道德觀念和節操自製了。”
  說完,還沖我揚個下巴說:“師父,你說是不是?”
  我覺得眼神可以殺人的話,我一定會把他給活剝了喂阿黃。
  不過在這之前,我覺得我還是先想辦法跑路比較好。
  可惜爹已經伸手扣住了我的手腕子,然後老神在在的問何洛:“那你和你師父不是在學校挺樂哉樂哉的?”
  何洛這傻小子就蠢到死的說:“嘿嘿,那倒是啊。咱們學校還真有幾個美女胚子,水蛇腰,眼角含情,嘖,大師父你不知道,有一個,我估計那個胸,起碼得F杯——哇塞,手感一定超爽——”
  我操!我哪在學校樂哉樂哉了?明明就這小子品行不良!真是蠢到沒藥救了,連爹話裏的意思都沒聽出來,害死我也~
  爹低下頭來看著我說:“三思,那你有沒看上眼的?”
  我退了退,雖然爹臉上一臉笑,可是那眼神就像等著我說錯了話就要把我整死的銳利。
  “當然沒有。”
  “哦。”
  對話雖然這麼草草結束,我卻更不安了。
  果然,到了晚上。
  洗了澡出來,爹正坐在床邊看著我,然後拉著我坐在他腿間一邊給我擦頭一邊說:“三思,我想起了從前的一些事。”
  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問:“什麼事?”
  “想起三思的小時候,想起當年迫著三思去妓館的事。”
  聞言,我立馬一個激淩把腰挺得筆直的,動也不敢動了。
  爹湊近來,鼻息噴在我臉上,聲音壓得很低:“三思,女人的身體……很軟很滑不是?軟玉溫香……三思是不是覺得抱起來很舒服?”
  這個,叫我怎麼說?我明明沒抱過,可我哪說得出口?
  我覺得這就是男人的悲哀了,沾染了世俗後就多少會拿兩性的事做門面顯擺自己如何雄壯強大。不過,這也是骨子裏的天性問題。
  見我不出聲,爹就歎了口氣,然後熱熱的唇就貼在我臉上。
  “三思,你抱過後是不是就有忘不了的感覺了?”
  我搖頭,努力裝出很自然的樣子向前傾滑了一點身子。
  爹的身子就整個兒貼近來,左手橫腰抱緊了我。隔著浴衣,滾熱得厲害。爹繼續說:“三思竟然會抱過別人,會抱過女人,都是我的錯,三思,你們這裏,夏天女人都穿得很清涼,露肩露背的,還有短到現臀部的熱褲和裙子,看到那些露在外面的白花花滑順的肌膚和露出乳溝高聳的胸,三思你老實告訴我,你會不會心動?會不會想要去撫摸,會不會有要抱女人的衝動?”
  爹一邊這樣說,手就一邊收得緊,到後面,簡直要把我從腰錮斷一樣的痛。我一邊推著他的手,一邊想哭:“我沒有……”
  爹就哦了一聲,然後舔著我的耳朵珠子引得我一陣發麻:“那,怎可能?三思明明是這麼健康的孩子,一定心裏有想過,卻不敢和我說實話對不對?三思,你怎麼可以在我面前不老實?”
  這個男人啊,總是因為一點小事就小心眼兒,我們不能這樣下去。
  偏過頭,我反手抱著爹乾脆的親上去。
  爹不動。我小心的親了兩下,見爹這樣,心裏就有些煩亂了,突然就想使勁咬上他一口,這樣想我也這樣做了。
  爹沒反抗,讓我一口咬下去,就有血流出來了。我心裏就有些愧了,沒等開口道歉呢,爹突然瘋了一樣抱著我打個轉壓在床上就狠狠的親了起來。
  很痛。沒有以往親吻的溫柔與甜蜜,充斥的是血腥味和野獸一樣的撕咬感覺。
  我覺得我有病。竟然在這種有些可怕的情形下心裏產生了以往會產生的那種酥軟和開始發熱的興奮。
  “三思,三思,你在勾引我……你……是不是也想這樣……去勾引別人?嗯?”
  爹一邊喘著粗重的氣扯掉我身上的衣,一邊紅著眼這樣問我。
  我拉開他的衣襟,手摸上他的胸膛,笑著搖頭,抬起身子去親他。說:“怎麼可能?我這人,這身體就只有爹……爹,抱我!”
  也不知是誰抱緊了誰,兩個人就這麼緊緊抱著吻著在床上滾成了一團。互相親著對方的身子舔著對方的每一寸肌膚。
  爹是強壯的,脫了衣赤祼著身體看著就像一頭每塊肌肉都堅韌流暢的很力度的獵豹,喘著粗重的氣,紅色的眼,烏黑的長髮散開了,嘴唇上沾了分不出是我們哪個的血,眼眨也不眨,就一直看著我。看得我心裏小腹裏更熱了。
  我想要爹更多。
  和以往很不同,我們就連親吻互相觸摸對方的身體,兩個人都睜著眼仔細的看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我想,我是害羞的,但這次,我想看著爹,想看著這個男人會對我做的一切,我要切實的告訴他我愛他,讓他不會再有不安再有害怕。
  爹很激烈,用嘴含往我的下身吮吸時像是要把我的魂吸出來似的用力,痛,可這樣的痛裏,帶著比以往更激烈的,陌生得有些讓我害怕的興奮,想要爹更多的興奮。身體仿佛不受控制,變成了不是我的。
  我只會抽氣了,話一句也說不出來,眼前一片朦朧,可是只要看爹,爹就很清楚,身體清晰的感受他的有力他的溫度,感覺自己被他正拖進體內去。
  我勉強的忍住了自己要在爹嘴裏爆發的欲望,用僅有的力氣撐起爹的頭,努力看著爹的眼。
  爹的眼,是兩團火,紅與黑交織著,要把我吸進去的可怕。我看到自己,就在這火裏,張開嘴,像是說了什麼話,可是聽不出是什麼話。
  爹就低聲從喉嚨裏發出了吼聲,然後撲上前來用力的親我。
  爹,再用力些,我想要你……
  身下突然很痛,稍稍一動,就感覺到爹的指頭正用力插進自己體內,我有了一絲清明。
  “不……要……爹……你進來吧……”
  我聽到自己說出了沒有聲音的這樣的話,我赤祼祼的渴求,是了,從前我都壓在心裏沒說過的,原來說出來,並不是難事。
  爹就狂熱的一邊胡亂親著我的臉,一邊叫著:“三思,三思,你是我的!你是我一個人的!三思!”然後要把我撕成兩半似的痛,把我的腿架在了他肩上,巨大的陽物頂在後面,然後用力一頂。
  痛,痛得魂魄都要飛散似的可怕,可這痛裏,卻有著更激烈的我初次體驗到的感覺溢滿了我整個心整個人,我更激烈的回吻回應爹的激情。
  巨大而激烈的互相撞擊著,我聽到了房裏,我們兩個人彼此的喘息,聽到我們交合的摩擦聲,聽到我們彼此的心越來越一致的鼓動。
  爹,我們化在一起,好好感受我對你的感情,我真的,心裏只有你一個……
  感覺自己越來越失去控制,我想解放自己。
  用力抱著爹,我咬著他的肩頭只稍一扭動。
  眼前是五彩的顏色,身體好像化成了水回到最溫柔的地方了。然後一道最溫暖的暖流被注入了自己的靈魂。
  爹,我們化在一起了……爹……
  就著交合的姿勢,我和爹抱著沒有動。半晌,也不知是誰先開始,我們互相輕輕的親著對方的臉,輕輕的互相摩蹭著對方的臉頰。
  爹的眼,還是很紅,爹的臉爬滿了汗水,嘴邊還有著殘留的血絲痕跡。爹的眼裏,只有我。我知道,我的眼裏,也只有爹存在。
  爹看著我,伸手輕輕的摸著我臉捋開了額頭上被汗粘在一塊亂巴巴的頭髮:“三思……”
  我捉住爹的手。剛勁有力,甚至很粗糙,輕輕從這樣的皮膚上摩擦著,心裏就又有了一點熱。
  “我沒有抱過那女的……我拿了錢叫她另外找了個人……爹,我的生命裏,只有你,以後也只要有你……”
  “三思!”
  體內的爹,又硬了。
  “我只有爹你,以後,不要再懷疑我了……”
  我笑,也許明天或者後天會起不了身,不過這有什麼關係?我現在想和這個男人做愛。
  抱緊爹的脖子,我用力收緊下身:“爹,我們一起,來做愛,我要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愛……”
  我們和其他人不一樣,別人也許是因為生理的需要兩個人在一起,我們卻是愛著對方,用做愛這樣的方式來告訴對方,我們的愛到底有多真,有多深……
  今晚,就讓我來告訴你我對你的感情,爹……


番外卷七:這樣的人這樣的愛

番外三十九 這樣的人這樣的愛

自從入了錦道吧,我就莫名其妙的變得像個長工了,做家務打掃什麼的,全在我身上。那天早上我打著哈欠照慣例去做飯,卻發現大師父已經在廚房里弄東西了。
  還沒開口問大師父怎麼想起下廚了,就聽到樓上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叫聲。
  是符當和符生髮出來的。
  “小爹,小爹,你醒醒——!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小爹——!”
  聲音大大的不妙。
  我剛轉身要衝上樓,一陣風就把我撞到了一邊。是大師父。
  我趕緊穩住了身形,跟在大師父身後上去看發生了什麼大事。
  上樓,師父住的房間門正大開著,我進去一瞧,符當和符生正急得上竄下跳,符當可好,在床前身上的毛全豎起來了,眼睜得比平時大了一倍,牙全呲著四個爪子發著看得我心裏抖了一大抖的寒光。那模樣,好像至親的人突然遭到不測憤怒到了極點。
  符生這孩子還小,不知道像他哥那德性,身上的花毛是豎起來了,卻只是娘娘的尖叫著哭,然後在躺在床上的師父的身上不停的用頭拱著他下巴舔他的臉。
  大師父臉就青了。然後悶聲走過去,喝道:“你們這是做什麼?”一隻手把符生拎了起來,看也不看就往後扔,我嚇得趕緊伸手堪堪把符生接住。“三思只是睡著了,要把他吵醒來不成?”
  “可是大爹,你看小爹身上怎麼全是青青紫紫的印子?好像被人給死打了一頓……”符當猶豫的收起了爪很擔心的看著大師父指著師父沒被毯子蓋住露在外面的胸說。
  大師父就像挨了一悶棍子,不出聲了,垂了下眼睛,然後把符當扒到一邊去,坐在床邊很輕的把毯子拉上來把師父給蓋得嚴嚴實實。這才轉過頭來說:“沒事,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快出去。”
  符當不肯動,一雙眼就盯著大師父,然後眯起了眼:“大爹,是不是你打小爹的?”眼裏的光,靠,那個冷啊,南極也就估計是它那樣了。
  就一瞬吧,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竟然看到大師父萬年不變的老臉上有一絲紅暈閃過去。
  大師父的眼低下去看著師父,手小心的把師父的手掌從毯子下拿出來握著很寶貝的合在手心裏,說:“等你長大了你就知道了。”
  嘿!有好戲。
  我上前兩步站到符當面前把哭個不停的符生放到符當頭上,告訴他:“這個可不是打出來的,是親出來的,叫吻痕懂不懂?”然後很狗腿的對大師父說:“大師父,你真猛,不會讓我師父幾天都不能下床了吧?”
  大師父這回竟然就有些害羞與內疚了。很深奧的看了我一眼,看得我打個哆嗦就想滾蛋,不過我還是穩住了陣腳。
  “大師父,不是我說你,”我假裝歎一口氣,擺出我覺得很經典的造型抱著手說:“我師父那麼瘦,你又這麼強壯,他哪經得起你折騰?大師父,你以後多注意點,要不,咱師父起來肯定要找你算帳,大師父你也不想是不?”
  這回,大師父就似笑非笑了,很高深莫測的看著我笑得我心裏毛都長出來了才說:“算帳?只怕你師父最想找著算帳的人是你吧?”
  啊?
  這話可就讓我一頭霧水了,這關我屁事啊?
  “若不是你昨天那話讓我心裏的刺又紮肉了,我也不會拿著三思撒氣。哼,我神經可沒你粗,你師父那時給你打眼色你還止不住嘴,這才更招了我的氣,你說,你師父是不是更想找你麻煩?”
  符當和符生聽了這話,瞪著眼裂開嘴狠狠的盯著我。
  我說過什麼了?他啥時候給我打眼色了?
  我努力回想昨天。
  嗯,下午沒課,我們在家看世界盃邊扯家常,後來……扯到了做愛……我好像說咱們學校有美女,大師父就說那我們不是很享受……死了!師父當時好像是在沖我眨眼來著……
  “大師父,我我我……我神經粗得跟電纜似的,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幫我一把吧。”
  我一想到又會被罰成百上千遍的道德經抄寫就不禁寒顫,心裏一個急轉:說不定拉上大師父做靠山就不用受罰了,師父平時對大師父都百依百順的。
  符當和符生一聲叫沖上來就給我一頓抓,我可憐的臉啊,火辣辣的痛,估計是毀容了……操!
  大師父俯下身去,只看著師父,然後給他把額頭的頭髮輕輕捋好了,像是在摸什麼一碰就碎的寶貝似的眼睛眨也不眨摸師父的臉龐,等我們都屏著氣看他很慢很慢的把師父的臉摸了個遍,他才抬起頭來說:“何洛,有件事,我倒想問問你。”
  “什麼事?”
  “你……不覺得我們這般不正常麼?”
  “沒有啊。”我捂著痛得不得了的臉看著一隻手抓著師父的手,一隻手放在師父臉上的大師父,突然就覺得平時很高深很強大的大師父這個時候看起來竟然有一點脆弱。我覺得,我想說些什麼,是我平時放在心裏沒說出來的話。“老實說剛看到你們兩個那麼親熱,師父還叫你叫爹,我挺有點受嚇的。不過,我就是覺得你們在一起挺自然的,你們應該在一起。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不過我也看過一些GAY片,就覺得挺惡的,可看師父你們兩個在一起,卻覺得是最自然的很溫暖的事情。”
  聽完這話,大師父就點了點頭,然後又低下頭去看師父。
  看著這樣的大師父,我突然很羡慕。
  眼前這個男人,穿著一件圓領麻制悠閒服,塊頭看著就是那種很強悍的,還長著一張棱角分明很個性的臉,明明應該穿梭花叢如魚得水,竟然偏偏愛一個男人愛得那麼深沉,愛到時刻都不能放心時刻都不想分開的地步。
  我用力捉住了還想抓我臉的符當,問了大師父一個蠢問題:“大師父,你……以前有過女人沒有?”
  大師父竟然就看我一眼,然後很緩慢的點頭。
  不會吧?
  “那師父知不知道?”
  “……沒讓他知道。”
  “我還以為大師父你對師父很專一,沒想到……”
  我聽到一呆,符當已經一掙,和符生兩個突然就狠咬了我一口,然後就爬到我肩上站好了齊齊表情很傻的看著大師父。
  大師父低下頭去親了師父一下,又抬起頭來看著我們三說:“我是對三思專一,專一到我只要他,上窮碧落下黃泉,三千弱水,我只要他。你們不能理解……不能理解當自己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愛上了自己的孩子的那種絕望的心情……我怎能讓三思知道?三思會看不起我,會離開我,可越這樣想越想要三思……所以我只有找些女人來發洩,把我內心裏壓抑著的對他的感情發洩到別人身上。”
  大師父說這個話的時候,沒有什麼表情,就像在說著今天的天氣就像在陳述一件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事情,很自然。然而我聽得心裏卻突然喘不過氣來。
  這樣的愛情,從前,我只看過無聊的愛情劇裏才有的情節,然而我的師父們竟然經歷了。
  “可是三思是別人代替不了的,他是唯一的,是我的三思。”
  這個,就是大師父和師父的戀愛史吧?
  我還沒緩過神來,就聽到自己在問:“那,後來那些女人……怎麼了?大師父你真瞞住師父沒告訴過他一點點?我師父可是個聰明透頂的人哎,不可能一點風聲都不知道。”
  大師父就笑起來,笑得很溫柔,這時的話,是對著師父說的:“三思是聰明,總是體貼我,什麼也不問,竟然還鼓勵我去找個女人回來。可是我只要他一個,其他的人算什麼?我當然也不會讓她們有機會讓三思知道,我與她們有過什麼。”
  我感覺自己突然泡在冰冷的水裏打著寒顫,就連肩膀上站著的符當和符生也在抖。
  世界上,最能保守秘密的,就是死人。
  我不敢相信這個深情的凝望著愛人的大師父竟然這麼輕鬆的像在聊天一樣的說自己殺人的事,而且是她們,不是她,是好些,不是一個。看大師父那表情,一點也不是像說笑。這是什麼樣的人要愛到什麼樣的境界才會愛到這種地步?這是怎麼樣的一種痛苦?他們經歷了多少痛苦才走到今天才廝守在一起?
  尤其是我那個師父,應該是思想很保守的人很出塵的人來著,要經歷怎樣的痛怎樣的義無反顧去接受這樣的情愛?
  “今天這話,你會跟你師父說嗎?嗯?”
  大師父微笑的看著我。
  我搖頭。
  “那是你們的事。這樣的事情,我覺得還是大師父親自告訴師父才最好。”
  大師父看著我的眼,半晌點點頭。說:“我終於得到了三思……我以為我這輩子都只能看著三思,在他身邊卻不能告訴他我愛他,很多時候,我都覺得這不過是個夢,我害怕醒來……你們不能明白我這種感覺……”
  “嗯……我雖然談過幾個女友,不過還真沒愛到這種地步,就單純的上床摟著溫存說些甜言蜜語的哄人,膩了就吹然後再找。像師父們的這種愛情,我還真羡慕。”
  大師父笑了起來:“你總有天會遇上的。”
  這個時候,大師父的臉上,一點也沒掩飾的流露出幸福滿足的表情。
  符當切了一聲。這小子,哪天,我就非得愛上個人給你瞧瞧!
  我正咬牙切齒,突然就聽到符生急切的叫娘娘。
  大家都往睡著的師父看去,師父的眉輕輕的皺了皺,眼皮動了幾下,然後睜開了眼。眼神有些茫然,好半天才看著大師父嘶啞的問:“爹?”
  “嗯,舒服點了嗎?”
  大師父撫摸著師父的臉,用自己的鼻子蹭著師父的鼻子,聲音輕柔得,嘖,實在讓我覺得是另外個人。
  師父臉有點兒紅,大師父就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三思,有些燒,都是我……”
  師父有點兒咬牙切齒的瞪大了眼,然後勉強抬起有些發抖的手摸著大師父的臉不動,說:“就是你害的。”
  “我是暈了頭,三思,我怕,怕你哪天會看上別人覺得我一點也不適合你……”大師父居然頭縮了縮,然後一隻手抓住了師父放在臉上的手不肯放。
  “以後不要那樣小心眼啦,我昨天不是主動告訴你了麼?”
  師父的臉很紅,然後就笑,一笑臉就有些變形了,看樣子扯動了身上痛了。
  我慢慢往後面退。
  然而符生很不配合的又哭起來,嘴裏叫著娘娘,竟然站直了身子歪歪斜斜的伸出兩個前爪想讓師父抱他。
  我靠!
  符生當然沒站穩,就這麼往地上掉去,掉到我腰身時突然就直直的飛向師父那邊。
  大師父拎著符生,皺著眉不甘願的把它放到嘴裏說:“乖,不哭,小生不哭。”的師父手裏。
  符當嗖的一聲就跳到了大師父懷裏,和大師父一起看師父逗止了哭閉著眼窩在師父手裏拱著身子舔師父手心的符生。
  我繼續往後退。
  已經摸到門框了。
  師父突然一側頭笑著對我說:“何洛,你跑什麼跑?這麼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做了壞事啊?”
  “沒沒沒……我……哪敢……”
  眼前一片黑暗。我拿求救的眼神去看大師父。
  大師父一臉同情的看著我,然後又去看師父:“三思,你想怎麼著?”
  “沒什麼,既然有閒心去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對周圍的一些事一點感覺也沒有,足見警覺心也很差,也由此可見我的教育太鬆懈了。這樣吧,每天抄《悟真篇》抄個一千遍吧,對你學煉丹極大好處啊。另外,夜裏就倒吊著睡覺時練功吧。”
  道爺爺,我以後打死也不亂說話啦!這回,就還請放過我吧!
  可惜道爺爺沒聽到我的祈求,我自那天後,整整半年都活在悟真篇與退化做蝙蝠的地獄裏。


番外四十 男兒當殺人,殺人不留情

男兒當殺人,殺人不留情。千秋不朽業,盡在殺人中。昔有豪男兒,義氣重然諾。睚眥即殺人,身比鴻毛輕。又有雄與霸,殺人亂如麻。馳騁走天下,只將刀槍誇。今欲覓此類,徒然揮月影。
  君不見,豎儒蜂起壯士死,神州從此誇仁義。一朝虜夷亂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我欲學古風,重振雄豪氣。名聲同糞土,不屑仁者譏。身佩削鐵劍,一怒即殺人。割股相下酒,談笑鬼神驚。千里殺仇人,願費十周星。專諸田光儔,與結冥冥情。朝出西門去,暮提人頭回。神倦唯思睡,戰號驀然吹。西門別母去,母悲兒不悲。身許汗青事,男兒長不歸。殺鬥天地間,慘烈驚陰庭。三步一殺人,心停手不停。血流萬里浪,屍枕千尋山。壯士征戰罷,倦枕敵屍眠。夢中猶殺人,笑靨映素輝。女兒莫相問,男兒凶何甚?古來仁德專害人,道義從來無一真!
  君不見,獅虎獵物獲威名,可憐麋鹿有誰憐?世間從來強食弱,縱使有理也枉然。君休問,男兒自有男兒行。男兒行,當暴戾。事與仁,兩不立。男兒事在殺鬥場,膽似熊羆目如狼。生若為男即殺人,不教男軀裹女心。男兒從來不恤身,縱死敵手笑相承。仇場戰場一百處,處處願與野草青。男兒莫戰慄,有歌與君聽: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
  雄中雄,道不同:看破千年仁義名,但使今生逞雄風。美名不愛愛惡名,殺人百萬心不懲。甯教萬人切齒恨,不教無有罵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處英雄不殺人!
  我十六進的特種部隊,我十六歲那年,站在廣闊的練兵場上聽到那些老兵們列成方陣大聲的吼出這個詩,我的血我的靈魂都在沸騰。
  出生在軍人家庭,我是個天生的軍人,我生生死死無數輪回,都是為戰爭而活的!
  我是天生的軍人!我註定要精忠報國,死在戰場!
  我姓孟,名廣文。夢裏,我的兩世前,叫韓進。
  天生的軍人並不相信輪回這東西,我相信的,是自己的戰友自己的國家。可我相信命運,我相信我會死在戰場而不是老死於病床。
  我一直不會做夢,因為經常從事性命攸關的任務,我只會淺眠。然而自從小弟孟飛揚一歲生日時,那兩個人突然出現在家門口,我從那夜起,開始做夢。很連續的夢。
  夢裏,我是個小叫花,不堪忍受妓院的龜頭老鴇打罵最終在井裏放了鼠藥,然後一把火後我開始流浪。
  乞討,偷扒搶劫,甚至為了一個肉包,我與其他人打鬥爭搶。這樣的日子裏,我受傷,甚至快死。我只明白一個道理,就是我不如人。
  為什麼會不如人?揮刀沒有別人快,力氣沒有別人大,動作不如別人迅速。
  總結出了經驗,我開始想辦法。
  這個世界,要做強者,就要比別人都強。要處高位,就要踩著別人的屍體。
  我喜歡刀刺進人體的感覺,那痛苦的扭曲的驚恐的臉,讓我明白我是強大的。
  我也在這樣的環境裏很快成長起來。這個小鎮,已經是我的地盤,所有的市井無賴對我言聽計從。
  沒有人敢和我對抗,沒有人敢拿刀揮向我。我突然覺得空虛。我喜歡舔血刀口的日子。
  我喜歡殺人的感覺。我知道我會被殺,殺人者必被殺,這話,我相信。但我想要殺人,我不想這樣無謂的殺人,我想讓自己活得更有價值一些。
  於是我去投了軍。
  我被分配到了邊關,絆馬關。
  一望無際的綠原平川,低到讓我錯覺天已經塌下來的天空,新鮮無比的空氣。這一切都讓我興奮。
  我想我來對了地方。
  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正確的。至少,在草原裏套狼子,和血性的漢子們喝酒吃肉,在野地裏和豪放的女人野合,我能聽到心臟跳得比以往有力,血液沸騰得強勁。
  戰事不多,但時常有人可殺。
  草原的漢子們很剽悍,馬上騎術了得,箭箭可以穿心。草原的部落很多,覬覦絆馬關的不在少數。他們搞些劫活,我們也弄些暗襲。大家都是明偷暗搶,誰也沒奈何誰,但我卻從中學到不少東西。騎術,箭術,甚至草原漢子們的刀法,和他們像狼一樣的手段。在這裏,我學會了服從我敬佩的宇文將軍,我學會珍惜我的生命我的友情。我活著,就是為了當這天生的士兵!
  我是韓進,是個天生的兵!我活著,就是要在這樣的地方,我死了,要為自己的血性為自己的兄弟去死,我是韓進!我是個兵!
  君不見,獅虎獵物獲威名,可憐麋鹿有誰憐?世間從來強食弱,縱使有理也枉然。君休問,男兒自有男兒行。男兒行,當暴戾。事與仁,兩不立。男兒事在殺鬥場,膽似熊羆目如狼。生若為男即殺人,不教男軀裹女心。男兒從來不恤身,縱死敵手笑相承。仇場戰場一百處,處處願與野草青。男兒莫戰慄,有歌與君聽: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
  每天做夢,都延續了前一天。
  我夢到我初次見到那個少年。
  小弟辭家去修行的那天,我接了他的告別電話的那夜,我夢到我初次見到那個少年。
  穿了琵琶鎖了雙踝,還是從容不迫,甚至胸有成竹,年輕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痛苦害怕。
  我在他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手上沾滿了血,已經背負了百來人的性命。
  將軍命我保護他。
  我領命。
  就在這夜,敵軍來襲。
  他不去後方躲避,像是平常家話一樣說:去城樓看看吧。
  我只一眼,就看到這個少年的眼裏,是山也壓不垮的堅決。全世界在他眼裏毀滅也要堅持意志的堅決。
  這是個少年。
  我竟然一瞬間,覺得他比什麼都耀眼。
  我是個兵,但我現在是個必須保護他的兵。
  我突然就感覺,我也許會死。
  但是到死,我是一個兵,我是韓進,我領了命令,我要保護他到最後。
  他有一身的傷,他幾乎死去,才剛剛救回一條命,他的氣力才恢復一點,但是拖著這樣的身軀,他沒有回頭的沖進戰場。
  漫天的風雪,他的身影很瘦弱。
  他想獨自去面對我們不能解決的對手。
  不能讓他死去。
  我緊緊跟著他,在心裏對自己說:我要保護他到最後。
  我死了。
  我本可以看到他受那一劍。
  但是我的任務是保護他。
  他是個值得我用命去保護的人。
  我倒下的時候,滿眼都是風雪。風雪裏,是他的眼紅紅的,但咬著嘴沒有流下淚的堅定的眼神。我的心裏意外的平靜。我想笑,因為我發現了一件事情。
  我是個兵,我無悔的拼盡了最後的血倒在了戰場。
  我是個兵,我活了二十七年,第一次,在死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第一次想要保護一個人。撇開任務,撇開忠於職守,我第一次想保護一個人。
  這個夢,我從開始到夢裏自己死去,一直花了三年的時間來夢。
  我很震驚。我不敢相信。
  我是兵,我是現代的兵,這不過是個夢,有系統有順序的夢而已。
  然後我夢到我的上世。
  上世的夢,我夢了一年。
  夢醒,我是孟廣文。
  我接到任務,帶著小隊去蒙古邊境接應我們的戰友。
  看到戰友的遺體,我的體內,有把雄雄大火在燒著。這是恨,戰士的天職,是戰死沙場,而不是無故死去。
  帶著司令的命令,我去了北京。對手不是人,我需要那方面的專家。
  坐在李副司令家的客廳,我苦笑著突然想起自己的夢。
  夢裏,漫天的鬼怪,激烈悲慘的廝殺。
  然後我以為我做夢,我聽到李老說起了他的名字。
  伍三思。
  伍三思……
  晃眼。
  是了,他是我小弟的師父。他不管夢裏,還是現在,都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
  我想起他沖進戰場的身影。
  這次的任務,不知能不能請到他幫忙。
  這次,我還會保護你,直到死在戰場。
  雄中雄,道不同:看破千年仁義名,但使今生逞雄風。美名不愛愛惡名,殺人百萬心不懲。甯教萬人切齒恨,不教無有罵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處英雄不殺人!
  我是韓進,但我現在是孟廣文。我是個兵,天殺的兵。我註定要精忠報國,戰死沙場!但是,我也願意,保護你直到死去。
  男兒當殺人,殺人不留情。千秋不朽業,盡在殺人中……


番外四十一 沒有硝煙的戰爭

活了一把大歲數,我坐在一個人的桌前吃著一個人的晚飯,突然覺得我這一生,小事沒犯過,就犯了兩個大錯。
  一個,就是青古的死。
  一個,就是竟然一時心軟神經不對路把最寶貝的徒弟給送給了那個男的。
  正因為這兩個不可饒恕的錯,現在,我只能一個人坐在桌子面前吃飯,我只能看著豆大的桐油燈發呆。
  青松啊青松,你一把年紀全給活到狗身上去了啊你,怎麼就關鍵時刻被一些妖怪內丹做的糖衣炮彈和幾句旦旦誓言給蒙蔽了想也沒想將來就這麼把個徒弟給送了人哩?現在知道一個人多無聊了吧?去要徒弟,肯定是沒戲了,你也厚得下這個臉嗎你?
  我扒著湯碗裏的一葉青菜,心裏後悔得不得了。尋思了半天,眼前突然靈光一閃:嘿,咱不能把徒弟要回來,年紀大了去跟徒弟一塊住讓他孝順我總是應該的吧?
  伍文武,你給我等著,想把我徒弟拐了去再不還給我,沒門!
  卷個小包裝上我另外一套道袍,拿上從伍文武那里弄來的芥須彌把小草屋給裝了,這沒味道的晚飯還是留給山裏的野狗子吃去。走,找俺徒弟去囉。
  
  大傢伙正在吃晚飯,符生窩在三思懷裏一邊吃著牛奶一邊不安份的用小爪子努力去扒三思碗裏的魚,符當和何洛在一邊吵得不可開交,一邊用筷子搶菜。我看看這樣的場面,再看三思,三思正低著頭,微笑著哄符生把最後兩口牛奶給喝了,那模樣,讓我想起小時候三思給劉允餵飯的情形。
  燈下的三思,大半張臉都隱藏在了陰影裏,前面的頭髮掉了幾絲下來,看著渾身竟散發著淡淡的金黃的光暈,那麼神聖,那樣的純潔。
  三思,你竟然是我的了。
  我的心裏滿滿的,全身都被甜蜜的感覺充盈著,這,就是幸福吧。三思,我們要一直這麼下去……
  大門突然就哐哐哐的響了起來,很急。
  這個時候已經打烊了,難道是常二爺?
  我還沒示意,何洛和符當早就一溜煙去開門了。
  看到進來的那個人,我就聽到腦子嗡的一聲響,待反應過來時,已經站在三思身後,兩手緊緊的扣住了三思的肩。
  三思抱著符生站了起來,笑著握了握我的手,然後向那個臭老道士走過去:“師父,你怎麼這麼晚想起過來了?要來先打個電話啊,我去接你。”然後在臭道士得意的眼神裏,三思接過他手上那個小破布包,回頭對何洛說:“何洛,快去給師祖端飯來。符當,你把一樓那個客房整一下,哪,把師祖這個行李也拿進去放好。”
  臭老道士,分明就是看不得自己一個人吃飯做事寂寞了,想來打擾我和三思恩愛!
  他竟然得意的沖我揚下巴,狗嘴裏還說:“師父老啦,一個人吃飯突然就特別想你了,所以過來看看你。青古啊,你最近好不好?他有沒有欺負你?徒弟還好帶吧?”
  呸!明明就是想來阻礙我和三思。
  我上前,抱緊了三思的腰,擠出笑來,對上這死臭道士,說:“三思有我呢,我哪捨得讓他累,讓他苦,你就放心住上一兩天再回去吧。”
  臭道士的臉就爛了,死看著我放在三思腰上的手。
  哼,我就再摟緊些讓你看個夠。
  三思用手肘子頂了頂我的胸,然後回頭橫了我一眼,很小聲的說:“爹,你別和師父爭了,明明是大人是長輩,怎麼兩個人一見面就跟小孩吵架似的。”
  然後把符生放到我手裏,就上前去拉著青臉的臭道士往桌前坐。
  明明眼裏得意得很,這臭道士竟然還假裝一副苦瓜臉對我的三思說:“青古,看來師父老了也招人嫌了,只是想來看看你,倒犯了法,師父還是回去罷。”
  三思竟然就回頭橫了我一眼。然後去好聲哄他師父:“師父,你就別跟爹計較了。你們兩個都幾百年了,還爭什麼爭啊,就看在我面子上,不理爹,成不成?來來來,師父肯定有些餓了吧,我們先吃飯,這些菜才剛做,你來嘗嘗你徒孫的手藝。”
  三思,你竟然就這麼熱情的去招呼那個老鬼,把我撇到一邊去了麼?三思!
  
  我一看到師父出現在大門口,頭就開始痛。
  然後如我所料,爹和師父兩個人就這麼對上了,飯桌上也一邊一個死纏著我不放,符生小,竟然也來湊熱鬧,不住在我懷裏拱著學爹和師父說話。
  師父說:“三思,師父牙不好,也好久沒吃過你做的素菜了,能看在師父這麼遠來,做個小黃瓜湯給師父吃麼?師父不呆多久,只看看你也就心滿意足了。”
  符生就叫:“燙燙——七燙燙——”
  爹捉著我,說:“不好意思,師父,咱們事先不知你要來,今天的菜沒有備小黃瓜,這樣吧,我叫何洛再去做個紫菜蛋湯來給你嘗嘗,他可是三思的高徒,手藝現在都趕上三思了。”
  符生看著爹,瞪著眼說:“大跌跌——羅——燙——”
  我還沒出聲,師父就捉住我另一隻手,一臉氣憤的說:“青古,你給評評,他這是什麼態度?我想吃我徒弟做的菜又怎麼了?犯法了?他竟然就不讓你去做。不讓你回來看我也就算了,我來看你還得看他個臉色。我還是不是個長輩?”
  我的頭越來越痛,左邊太陽穴開始突突的跳:“師父,爹不是有意的,你別往心裏去,你想吃什麼我這就去做。”
  符生就在我懷裏興奮得打滾兒說:“娘——做七七——娘——娘——”
  爹抓著我的手就更用力了,一把扯著我坐下,看也不看師父一眼,對我柔聲說:“三思你剛回來就忙著打掃,照顧符生,也累得很,還是我去做吧。”
  師父就不高興了,啪的一聲拍著桌子站了起來:“你這人怎麼回事?百般阻撓我跟徒弟見面就算了,連個徒弟做的湯你都不讓我喝是不是?當初我真萬不該,輕信你那些花言巧語讓徒弟跟了你去。青古,跟師父走!”
  “哇——”
  符生被師父這大聲給嚇得一下就哭起來了,然後往我懷裏直鑽,爹沉著臉一把抓起他就往後面丟。
  “哇哇哇——”
  被跳起來的符當一口銜住,符生哭得更厲害了。聲音就像道魔音,紮得我右邊的太陽穴也開始突突的跳。
  “你怎麼就不體貼一下三思?我們才剛從外頭辦了事回來,就忙著打掃家裏,三思還要照顧符生這孩子,你不出聲來就算了,來了還大刺刺的叫三思去做這做那,你還是個師父嗎你?你要真關心三思就不會硬要三思累得很時還去做菜給你吃!這桌上的菜全都剛做好,你怎麼就是不吃,非得要三思去做?你這是存心為難三思!”
  “你!你你你——好啊!青古,你看看,你看看他這什麼德性?拐了你到手了就對我不客氣了啊,青古,這種人還是不適合你,你還是跟我回去算了。”
  我覺得腦袋裏頭鑽著痛,好像長了個什麼東西出來。
  爹和師父一邊一個,還在不停的互相扯著我吵著。
  我忍。
  我再忍。
  我繼續忍。
  我實在忍不住了。
  “別爭了!你們兩個!都給我坐下吃飯!”
  
  我靠!不就吃個飯嘛,怎麼我的師祖一來,就變成打戰了?
  我疑惑的看看符當,這小鬼也在很疑惑的看著我。不過挺沒想到的,我和這八字不和的小鬼這個時候竟然有一點兒默契兒,都躲得遠遠的,靜觀其變。
  符生也被嚇著了,一個勁兒抽著小鼻子哭,鼻尖都用力哭成個紅色的,眼淚就跟打開的水龍頭一樣,止也止不住。
  然後就聽到我師父大喝一聲:“別爭了!你們兩個!都給我坐下吃飯!”
  然後手用力拍在桌子上,菜盤子和碗筷什麼的都跳了起來。
  “何洛,符當,還不帶了符生過來吃飯!”
  我第一次看見我這個像少年一樣的師父發脾氣,挺秀氣的臉這個時候一點表情也沒有,眼裏就像燃著兩團怒火,我明明啥也沒做啊,怎麼一看到我師父這個眼神就把頭給低下去了哩?
  我瞟符當,符當也低著頭一臉戰戰兢兢的樣子。
  只有符生,伸著兩個小爪子死死抱著符當的腦袋頂,哭得更大聲了,嘴裏還嘰嘰歪歪的含糊不清的叫:“娘——娘兄兄——”
  師父聽到符生這話,臉就垮下來了,皺著臉突然就像變成了個十來歲的小孩一樣,眼裏也泛上了霧氣,然後伸出手很小心的抱起嚇得後退的符生,輕聲哄他:“符生乖,小爹不是故意的,小生不怕,小爹不凶你,來,小爹抱抱——”
  我小心的和符當走到桌前,站在師父兩側目的大師父和師祖兩個都一臉懊悔,看著師父想說什麼吧,那嘴動了半天就是沒張開,然後兩個人看著對方,眼神就馬上變成了刀一樣的鋒利,在空中劈劈啪啪的交著鋒。
  “好了,都坐下吃飯吧。你們這麼吵,都嚇到小生了。”
  師父一隻手抱緊了很委屈的但已經很溫順趴在他懷裏的符生,一隻手去扯了師祖,又去扯大師父。
  我伸手,想拿筷子。
  “哢嚓。”
  “哐當——”
  手還沒碰到筷子呢,桌子突然就裂成了幾塊,然後散了,菜碗一碰地都碎成了花,湯和菜濺得老高。
  師父,大師父,還有師祖,嗯,還有我,還有符當,全都看著桌子沒出聲。
  半天,寂靜的室內突然就聽到符生一聲哭:“哇——”
  然後師父長歎了口氣,把符生抱著不停的用臉挨,說:“我們還是出去吃吧。”
  關門的時候,我看到躲在房裏現才出來的銜著吸塵器的阿黃本來害怕的臉突然就放出了光,吸塵器一丟就撲向地上的菜。
  那眼神,分明在說:“哇——有骨頭!”


番外四十二 衝動的懲罰

首先,我向各位介紹一下我自己。
  我姓阿,名黃,是一隻長得挺帥的土狗。今年一歲半。
  說真心話,我到現在還沒有找過女朋友,在我的生命裏,最重要的,並不是找女朋友,而是我的兩位主人。如果不是他們,我想,我根本沒機會活著了。
  我母親那年生了我們四兄妹,我是老大。當時就一個月大的時候,家裏的主人就不顧母親的尖叫硬把我們四個給抱到了市場上去賣。我們幾個嚇得都縮成了團,看著來來往往的各種各樣的人。偶爾會有人很用力的把我們拎著脖子提起來然後拉著腿或者瓣開嘴看來看去。
  有的搖頭。有的則說這種貨色,十五塊一隻吧。有的還說腿腳無力,看家是不行的了,只能做菜狗養。
  整整一天,我的三個兄妹們都害怕著被不同的人拎著脖子帶走了。小妹妹走的時候,都要哭了,嘴裏嗚嗚叫著要媽媽。我想爬起來把她救回來,可是我被關在個籠子裏,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個離我而去。
  我挺害怕的,我的命運會怎樣?我會被什麼樣的人帶走?
  直到天黑,沒有人來看我。偶爾看了,都搖頭,然後只出十塊。我的主人很不高興。
  然後收攤回家。關我的籠子被綁在摩托車後面。我稍稍安了點心,至少可以回到媽媽身邊了。
  然而車到了個路口子時,一個大車突然就靠了過來。我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翻了好幾個筋斗然後眼睛看不清了,身上很痛。
  模模糊糊的,我聽到我的主人在跟別人爭著什麼,最後只聽清了一句三十塊。然後聽到摩托車開走的聲音。接著我和籠子被什麼東西給重重的踢了一下,又滾了幾圈,聽到一個從來沒聽過的聲音呸了一聲,然後罵一句:“他媽的,死狗。”就開著那個大車走了。
  我躺在地上,不能動。腳鑽心的痛,嘴巴裏有甜甜的腥味。
  媽媽,我好怕。
  身上越來越冷,我一直在心裏不停的叫媽媽,突然感覺自己被很溫暖的大手抱了起來。然後這雙手很溫柔的給我搶擦了嘴巴,用很好聽的聲音說:“爹,這狗兒還有氣,咱們就帶回去吧。”
  他的身上,有好好聞的氣味。一定是個很好的人,一點也不像我的主人,把我丟下不管自己走了。
  然後聽到另外一個好聽的聲音說:“這只麼?三思想怎樣就怎樣吧,我都依你。”
  那個有好聞氣味的人就歡呼了一聲,把我抱緊了。真溫暖,好像媽媽的懷抱。
  我用力睜開眼,看著這個人。我在心裏暗暗發誓,從今以後,他就是我的主人了。
  我的兩個主人把我帶回家給我治好了傷,然後教我明白了許多東西,教我修練,還給我起了名字:阿黃。小主人三思說,因為阿黃的毛色是黃的,是陽光的顏色。
  我為這個名字驕傲,我要努力工作要認真保護主人的家來報答他們對我的大恩。
  至少目前,我都覺得我做得不錯。我的主人們也對我很好,經常帶我出去散步,還教我捕獵,當然還教我用兩條後腿走路,用吸塵器打掃,就是搬到了西安的新家,都給我一間自己的房子。
  隨著小主人上學,家裏過了幾年後就多了個叫何洛的徒弟。又過了不久,兩個主人就帶著自己的孩子回來了。
  我心裏有些奇怪,主人明明是人,為什麼生下的孩子是貓呢?
  也許,因為我的主人是妖怪吧。
  家裏窄,於是我自動把房子再清理好了,讓出大半給兩個小小主人住。
  這樣的日子真好,我每天打掃房子,主人們上學做生意,何洛徒弟就跟兩個小小主人打打鬧鬧的,家裏真溫馨。
  溫馨這詞,是我從漢語字典裏看來的,我覺得用在我這個家裏,很相襯。
  可是這天晚上,師祖爺來了。
  我第一次看見我的小主人發脾氣,這個長得漂漂亮亮的少年只吼了一聲,就讓我很敬畏的大主人和看起來很討厭的師祖都閉上了嘴。然後一拍桌子,桌子就散了。
  好厲害!
  原來我的小主人竟然這麼厲害,虧我還想努力修練成很厲害很厲害的狗妖保護他,原來小主人一點也不需要我的保護……那個怎麼行,我不能保護小主人,那我就要努力管好這個家。我阿黃要為主人爭氣。
  師祖在我們家住下了,他一來,小小主人和何洛徒弟就不吵了,倒是師祖和平時總微微笑的大主人開始吵,他們都要爭著小主人的陪伴。小主人一臉疲憊,一會兒要去好言哄這個,一會兒又趕緊去安撫那個。雖然小主人沒有說,但是我看得出他的眼裏很無可奈何。然後還要哄符生這個小小小主人。
  我心裏很著急,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幫我的小主人分擔一點憂愁。
  夜裏,小主人和大主人終於進房休息了。然而不一會就看到師祖在他們門外叫小主人的名字,說腰不好,問有沒有傷濕膏藥。然後小主人出來拿著藥上師祖的客房去給他貼,這一貼就要給師祖按摩上一整夜直到天快亮了才能回房休息。大主人就鐵青著臉不停的叫小主人回去休息,可師祖就歎氣,找各種理由把小主人留在他那裏不讓走。
  白天,大主人和師祖都會找各種理由互相較勁。
  只有兩天的功夫,小主人就開始瘦了。
  何洛徒弟和兩個小小主人都為小主人著急。
  真是的,這個師祖根本就是個禍害,來破壞我們家的溫馨和團結。哼,是個大壞人。
  這天晚上他竟然又拉著小主人陪他下棋,哼,何洛徒弟和兩個小小主人看在他是師祖的面子上不敢和他爭嘴,大主人也氣得沒奈何,哼,不行!我的小主人已經兩天沒睡過什麼覺了,怎麼可以這樣折磨他?
  我決定要幫小主人討個公道,把這個討厭的老頭子從我們的家裏趕出去。
  於是我跳到棋盤上,把事先寫好的牌子舉給他看。
  我在牌子上寫了:你太過分了,我的小主人已經兩天沒有休息了。
  這個臭老頭就大吃了一驚,然後狠狠的瞪我說:你個多管閒事的,去去去,一邊呆著去。
  我氣死了。我在保衛我們家的安定團結,我才不是多管閒事。
  我又寫:我在維護我的主人的權益!
  這個臭老頭就笑了,笑得比我夜裏見過來偷雞吃的黃鼠狼還賊,那眼神邪惡得我一看就心裏忍不住想打哆嗦。
  他說:還說不是多管閒事,不過還有些趣味。你再說說看,我怎麼著過分了我。
  小主人和大主人都很吃驚的看著我。我看到,我在他們兩個的眼裏有吃驚有感動,我覺得我現在是條真正的狗英雄。
  為了為我感動的主人們,我一定要不畏強權把正義堅持到底!
  我銜著筆再寫:從你一來,我們團結溫暖的家裏就雞飛狗跳,你這不是過分嗎?
  那個老傢伙就瞪大了眼,然後嘖嘖嘖起來。
  我聽到身後的樓梯口那裏,何洛徒弟和兩個小小主人在給我鼓掌。
  我一直以為自己不能保護我的主人們,但是今天,我阿黃,原來還是可以盡自己一分心力的,嗚嗚,就是死,我也滿足了。
  這個老傢伙說:好啊,你一隻土狗還能吐出象牙了啊你,嘿,倒有意思,好好好,我不打擾這裏的團結溫暖了,我個老人家真可憐,竟然連只狗也要趕著我走。
  這證明你太討人厭。
  我昂首挺胸的寫下這句話。
  這老傢伙就站了起來,然後走到自己床邊把那一套打滿了補丁的道士服折好,然後用那塊破布包好,打好結背在身上。
  小主人吃了一驚,趕緊站起來說:師父,這是做什麼?來了就多住幾天,阿黃的話你別往心裏去。你是得道的人,它還只是個剛出茅廬的小孩,不懂事。
  老傢伙就一臉哀傷的模樣說:他這話,其實說得也是。青古,其實我也知道我這是無理取鬧,放不下你已經離開我的這個心結。
  這句話說完,老傢伙已經走到了我身邊,然後面上突然變成了賊笑,突然伸手像閃電一樣的,我連躲的機會都沒有,就給他這樣拎了起來。我想反抗,可腿就是用不上力,只能看著主人們和何洛徒弟他們想離開魔爪回到他們中間去。
  小主人說:師父,你這是做什麼?說著就想上前來解救我。沒想到這老傢伙竟然把我揚手藏到了他身後,說:三思啊,為師不打擾你們了。這個小鬼竟然不知尊老愛幼,為師就帶他回去三清山好好教育一下吧,你放心,他也有些根基了,要是表現好,我說不定就領他入我門去學些我們錦道的本事罷。
  然後,就這樣,嗚嗚嗚,我就因為一時的衝動,從天堂掉進了地獄。
  嗚嗚,我要回家,我要回到我的大主人小主人身邊——!!!


番外四十三 溫暖

溫暖是什麼?
  我不明白,但是這是母親給我的第一個感覺。她很輕的用冰冷但是有些粗糙的舌頭給我理著身上的毛,不停的用鼻子拱我,很舒服。
  母親躺在地上,雖然動也不動,但是只要窩在她身邊,我就覺得這黑暗,這冷冰冰有很多死人的地方一點也不可怕了。
  母親說這個感覺是溫暖,說你要努力去找人來救你和弟弟出去,但是世上的人很多都很壞,你不能見到一個便都盡信了他,如果是能給你像媽媽這樣的溫暖的感覺的人,才可以相信他。
  我相信媽媽的話,我知道媽媽的肚子裏,還有我的小弟弟。還來不及出生的小弟弟,我要救它,還要救媽媽。
  我強迫自己習慣周圍的黑暗冰冷的讓我心裏很冷的世界,我學會了餓了去吃那些腐屍。
  很難吃,我根本咬不動,可是媽媽說我不吃就會死。她要我活著,她說,我的命是很寶貴的,不可以輕易放棄。
  就算只有一點點,我都用力的用舌頭舔食,然後媽媽的身上發著綠光,喂我吃這綠色的光。
  直到大點了,我才知道媽媽這些綠光是不能給我吃的,給我吃了,在她肚子裏的弟弟就沒有了吃,會失去生氣。我對媽媽說,你把綠光給弟弟 吧,我是哥哥,我長大了,我不挑食了。於是我開始學著用小小的牙咬那些腐屍,我盡力咬下一點兒吞下肚去。我開始習慣這粘呼呼的半水半肉的東西,媽媽也開始教我識字,說要認清人類,要避開人的迫害,就要學著溶入他們。媽媽說:師夷長技以制夷。
  我很努力,媽媽教的東西我學得很快,我的眼睛,在這黑暗裏能看得清清楚楚,我開始覺得除了吃腐屍外,心裏更渴望什麼東西。
  有一天,媽媽說:你已經大了,該學著自己如何獨立了,去外面的世界瞧瞧吧,那裏,會有能讓你長得更強壯的食物,也許還會遇到可以救你和弟弟的人。
  媽媽從來沒有說要救自己出去,我知道,她已經不能出去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心裏,這麼明白。於是我出去,無聲的走在黑暗的潮濕冰冷的甬道上,花了很長的時間,忍受著兩個爪子被磨掉的痛,終於挖開了一個小洞子。
  我看到的第一眼,是媽媽教給我的太陽。紅豔豔的,溫暖得讓我想哭。是媽媽的感覺。
  這麼美好的東西,我的媽媽和我的弟弟,一定都能看到的。
  然後我失望,我抱著希望,我再失望,我仍然抱著希望。一直過了兩百年。
  我趕著屍帶我去他們的大城市尋找希望,半路,我遇到了他們。
  我遠遠的看著那兩個人說話手牽手站在一起時,眼裏就有眼淚想流出來了。他們像媽媽一樣溫暖。
  兩百年裏,墓裏的腐屍我已經吃光了,別人養的東西,我不敢吃,媽媽說會讓別人發現我然後會像對付她那樣對付我,所以我忍耐著饑餓,我不去吃人家的東西,不去吃那些人,那些羊,只能偶爾去掏個兔子窩或者田鼠洞。我吃第一隻田鼠時,才發現,我渴望的是它的腦袋裏的東西。
  時間越長,我越容易餓。
  等那幾個人進了墓時,我不小心弄傷了他的腿,看到血,我肚子就開始不聽使喚了。可是他是可以救媽媽和弟弟的人,我不能害他。
  他一點也不生氣,只看著我笑,很溫柔,摸著我身體的手,是暖暖的,不像媽媽是冰冷的。好溫暖。
  我帶他去見了媽媽。
  他不像其他的人那樣,要麼嚇得尖叫,要麼不懷好意,他很誠懇的看著媽媽的身體,然後跪下來。
  他要是媽媽就好了。
  我想要媽媽是溫暖的,我想要媽媽可以在我希望她撫摸我的時候就可以撫摸我,我想要可以向她說話,打著滾兒撒嬌,我想告訴她我好想窩在溫暖的媽媽的懷裏……
  媽媽把我和弟弟託付給了他,然後死了。
  我知道,我莫名的就是知道,當綠光弱到消失不見時,我好像聽到媽媽對我說:好好活著,媽媽再也不能照顧你們了,以後你就帶著弟弟跟著他,讓他做你們的媽媽。
  他帶著我和小小的只有我一個爪子大的我的弟弟和他的爹、徒弟回了他們的家。
  我看著新家,那只很熱情的黃狗把最好的一半房間騰出來,給那個人花了半天時間給我釘的一張小木板兒床鋪上柔軟的暖和的有太陽的味道的棉被,弄來小小的枕頭,很體貼的說一定很累了,好好睡一下吧,這些年,難為你小小年紀那麼堅強的撐著媽媽和弟弟的希望。阿黃就給我銜來了小瓶裝的白白的叫牛奶的好喝的東西。
  我看著漂亮的床,暖和的被子,蓬蓬的枕頭,生怕自己會把這些珍貴的東西弄髒了。
  他就笑,把我抱起來放在懷裏用手輕輕的摸我的背,叫我銜著那個奶嘴吸牛奶喝,說:“符當,這就是你的家,安心住吧,以後,天塌下來我們給頂著,你不用再堅強,可以像個孩子那樣任性,想撒嬌就撒嬌,知道麼?好了,你營養缺得厲害,以後,每天都要吃得好好的,牛奶每天也要喝一瓶,把壓抑的身體給補回來。”
  我點頭,心裏頭有什麼東西塞得滿滿的,但是很溫暖,一直看到他輕輕的帶上門,我才坐在被窩裏,流下了生平的第一次眼淚。我嘗了嘗,鹹鹹的,是溫暖。


番外四十四 小生的憂鬱

我是小生。娘叫我小生,爹叫我符生,哥哥叫我弟弟,壞蛋徒弟叫我小生生,黃黃叫我小小少爺。
  我最喜歡娘叫我了。所以我是小生。
  嗯,我最喜歡的人就是娘。娘很漂漂,又香,身上暖暖的,我最喜歡娘抱抱了。
  可是,為什麼我身上毛毛的,手手伸出來,只有四個爪爪,還有肉肉的手板板?娘的手手好漂亮,長長的一點毛毛也沒有,躺在上面好舒服。
  我去照鏡子。
  哥哥說,弟弟看,鏡子裏的就是我和你啦。你看,哥哥頭上的就是你哦。
  我仔細的看,鏡子裏的哥哥好漂亮,威風凜凜的站在那裏,強壯高大的身材,大大的眼睛,粉紅的鼻子,鬍子是太陽的。
  我再看我,小小的,只能站在哥哥頭頂上,嘴巴小得看不到,臉上,只有眼睛是大大的。鬍子我看了好久,才看到有。然後一身就是花花的毛,耳朵尖尖的。
  為什麼我長得一點也不像娘?
  哇——!
  我要像娘娘!
  我才不要長得這麼醜,難怪娘抱我,爹就不准娘抱抱。一定是我長得太醜了!
  我不要毛毛,我不要醜醜,小生要像娘娘——!
  
  娘說小生長大了一定是豐神俊雅,威風凜凜的男子漢。
  哥哥說娘說的一定是真的。
  嗯!娘要小生做男子漢,小生就一定做個男子漢。
  哥哥說,所以小生要努力喝牛牛,快點長大,這樣就像個男子漢啦。
  壞蛋徒弟就說我給小生泡牛牛吧,小生要做男子漢,可不能再抱著奶瓶喝牛牛啦,要拿大盤子喝,而且要喝光哦,這樣就能快快的長成男子漢了。
  然後他就給我端來好大一碗的牛牛。
  碗碗是娘用來裝很多菜的大碗。
  我有點怕。
  哥哥說太多了。
  壞蛋徒弟說不多不多,你看,只有三分之一碗。小生可要都喝了,這樣才長得快。
  為了早點長大,早點讓娘誇我是個男子漢,好,我喝!
  結果喝了兩天,我肚子裏就有壞蟲蟲在鑽,然後肚肚痛,總是要上廁所。
  娘表情凶凶的喂我吃藥藥,摸著我的頭說:小生,以後別亂吃,要定量,知道嗎?要是以後還這樣調皮,我就不喜歡你啦。
  嗚——!
  娘娘不要不喜歡小生。小生不調皮,以後不吃了。
  壞蛋徒弟,我討厭你,最討厭你了。
  
  我看過娘和爹有時候拿毛毛的叫筆的東西寫字。真是很奇怪的東西,只沾了那個黑黑的水,然後在白白的紙上面劃來劃去,就是很漂亮的字了。
  我求哥哥教我寫字。
  哥哥說不會。
  黃黃說我來教你。
  黃黃拿出筆,然後咬著叫硯臺的東西接了一點水,再銜著一塊石頭在水裏磨,然後水就黑了。
  好神奇。
  黃黃要我過去。
  然後叫我咬著筆。
  我張開嘴,咬了半天,也咬不住筆。
  黃黃說那就用手手抱著筆。
  嗯,好重。我把氣力都用上了,才抬起了筆。
  黃黃說,去沾點兒墨就可以寫啦。
  我抱緊了筆,氣呼呼的走。
  走了一步。
  走了兩步。
  然後就跟筆一起摔倒了。
  身上濕濕粘粘的,我把爪爪抬起來看,全都變黑了。
  哇——
  我不要髒髒的,髒髒的,娘不會抱小生啦!
  我放聲大哭。
  
  冬天好冷。
  吃飯的時候娘說過年了啊,得給符當,小生,何洛準備過年的禮物,紅包了哎。嗯,還有阿黃和師父的。
  我問娘,紅包是什麼。
  娘說紅包是錢,是給大家的壓歲錢,可以去買東西,買小生想要的東西。
  嗯~
  小生想要的東西……
  小生想要的東西,是送個紅包給娘讓娘買想要的東西。
  可是小生沒有錢。
  怎麼辦?還有兩天就是過年了。
  我問哥哥,怎麼有錢。
  哥哥說不知道,錢只有娘和爹掙來,放在一個紙摺子上面,那個摺子我們不會用。然後拿出來給我看,上面好多字。
  壞蛋徒弟說,小生怎麼想要錢啦?
  哼!我才不告訴他我要送紅包給娘。
  可是我沒有錢。
  怎麼辦?
  沒有錢我過年就不能送紅包給娘了。
  怎麼辦?
  怎麼辦?
  小生沒有錢啊——
  我急死了,過年就來了。
  吃團圓飯的時候,娘和爹給我們一人一個大紅包。
  我看著爪爪裏的紅包,這是娘給小生的。可是小生卻沒有錢給娘紅包。
  嗚——
  娘急得問我:小生怎麼了?怎麼哭了?
  我看著娘和爹,哥哥和壞蛋徒弟也在看著我。
  我鼻子就酸酸的,眼裏的水水不停的流。
  好難受。
  娘抱著我一邊拍我一邊問小生怎麼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跟小爹說,不怕,小爹讓痛都飛走,啊。
  不是不舒服,不是痛痛,是,是,是——
  “給娘紅包包——小生沒有錢——給娘,嗚哇——!”


番外四十五 心願

這日是我生日。
  自己以前並不太上心記住這個,可是因為三思,三思總追著問的緣故,於是我花了幾天時間才把它想起來。
  三思便每年這個時候送我心意。
  我便愛上了生日這個東西。
  三思每逢這個時候,就會露出平時難得一見的緊張和不安,精神好幾天前就恍惚,做事不上得心來,夜裏躺下了,也會突然窩緊了來問我:“爹,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今年亦是如此。
  雖然是夜裏,三思把臉都埋在我懷裏悶悶的,看不到他表情,但我卻心裏軟得很,同時也明白他必是又在為送什麼給我煩心了。
  “只要是三思送的,我都最喜歡。”
  “這話沒道理,你總會有沒達成的沒到過手的東西。爹,說來聽聽,看我能不能弄來。”
  感覺到三思隔著衣料皺起了臉。
  這孩子怎麼這麼可愛?可愛到我心裏都痛呢?
  “嗯……以前,最想要的是能在三思身邊。後來,最想要的……是三思。三思已經是我的了。”
  “這個不算,我堂堂伍三思可不是……可不是……可不……哎,當我沒問。”
  三思在我懷裏抬起臉,眼睛在黑夜裏炯炯發光,像最璀璨的星子,然後臉就紅紅的別過去,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又有些算了的皺著臉縮回我懷裏。
  我的心就像要化了似的。
  “那,三思,我換一個好不好?你不要生氣。”
  三思不出聲,只是在懷裏點了點頭。
  “那三思可以跟我撒嬌麼?記得小時候,三思就與別的孩子不一般,總是想著大人那樣成熟穩重。三思,我想見你撒嬌。我想看三思撒嬌的樣子。只對我撒嬌的樣子。”
  三思搭在我腰上的手突然就鬆開了,整個人驀的坐了起來,很不可置信的呆呆的看著我。
  我的懷裏空了。
  三思竟然被我嚇得離開我。
  我趕緊坐起來,抱住了三思。
  黑夜對我來說,和白天沒有什麼區別,只要我想,我就看得清楚分明,黑夜就能溶入我的身體。
  我仔細看三思,我突然不想這黑夜把我的三思隱藏模糊。
  三思長得很漂亮。
  是一種很純淨的美麗,身上有一種清澈的氣息。三思的皮膚略偏白,因為好幾次死裏逃生的重創,已經不能再恢復正常的孩子那樣的健康。眼睛是適中的那種,既不挑也不長,但看著,卻總覺得裏面有種柔情,再細看,他的眼裏,不止全世界,還有整個星辰閃爍的天空。額頭很飽滿,幾絲烏黑的頭髮散亂的貼在上面,像水面的浮草,優雅而自然。三思的鼻子小小巧巧的,我記得,很像他母親,很秀氣,而三思的唇,厚薄適中,略顯著淡紅色,再配上有些尖的下巴……我想起了三思著女裝的樣子。
  三思眨著眼,纖長的雙手輕輕的摟住我的腰。然後咬著下唇,皺起眉毛抬起臉仰看著我。說:“爹,我不會撒嬌。我……我……你再換一個。”
  三思的臉上有一絲紅暈,看得我心裏軟軟的麻麻的。看得我突然想欺負三思。
  “我就想看三思撒嬌。三思,好不好?”
  “不好。”
  三思的臉像燒了把火,全紅了。連耳朵和脖子都迅速紅彤彤的。然後一雙手在我腰眼上用力,想退後去。
  我往前挪一下膝,又貼近三思的身子。
  三思兩隻手抓住我的手,用力想脫開身。聲音也開始大了,有些急了。“換一個。”
  我怎麼會讓三思和我有距離?
  我用力摟著他的腰往自己面前一帶,抱得緊緊的,讓我和他兩個人貼得沒有一絲空隙。
  “不要,我就想看三思撒嬌。”
  三思掙了起來,身體不停的蹭著我,我的心裏,就像三思的臉,開始起火。
  三思,你這磨人的孩子,我明知你不是故意,可我就是想你是故意。
  “爹,我撒不來嬌,你……你……這是為難我。”
  我再用力抱緊三思,三思被我勒得悶哼了一聲,掙得更厲害。
  三思,你再掙得厲害些更好,這樣,等下子你就不能不負責與我滅火了。
  “三思就愛逞強,事事都自己扛了,我要你依賴我,相信我。三思,我要做你的天,你的地,我是你的,三思,我是你的男人。三思,我想你對我撒嬌。”
  這話兒,我想對三思說,儘管我自己都知道說得露骨。
  可我就是想要露骨。
  因為三思太純潔,總是不能忍受這樣的赤祼祼的話語,然後露出可愛得讓我想把他捧在手裏放在心裏的柔軟。
  自然,還有想把三思壓倒脫去他衣物佔有他的欲望。
  三思果然就別開臉,眼神四處飄的不知道要看哪好了。然後哼哼的兩聲,轉過臉來,沖我肩膀就是狠咬一口,這才抬起頭像是很彆扭的說:“爹不要說些這樣……的話,我,哪天我再聽著,便不理你了。”
  我忍不住笑,心裏頭的甜都甜得要溢出全身了。肩膀有點兒痛,可是更熟悉更火熱的欲望從那兒慢慢漫延全身。
  “三思這樣子就在對我撒嬌了不是?”
  “你!”
  “我愛你,三思。”
  “……懶得理你。”
  “三思,不要別過臉去,我要在你的眼裏,三思,我想你的眼裏只有我一個人。”
  “都說了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爹你以為我……真不會生氣?”
  “會,三思現在就在生氣。”
  “那你還說?”
  “我想對三思說。”
  “放開我,我要睡了。”
  “不能放。”
  “放開。”
  “那,三思,等我們兩個歡好完我才放。”
  “你……唔——!”
  三思,你知道麼?全世界最好的,我最想要的生日禮物,你已經送與我了。就是你是我的。是的,三思,有你與我在一起,每天對我來說都是生日。
  我的三思。


番外四十六 新年的願望

轉眼便是一年。
  斡麵包著餃子,我在心裏感歎。
  何洛在爐子面前叫:“哎,水開了,師父,得下餃子了。”
  我不待說話呢,符當就罵開了:“鬼叫個屁呀,你長兩腿不會過來拿?沒見我們包得正忙呼?”
  自打搬到這北京來,幾個孩子都開始擺弄北方腔,說得要對不對的,聽著就讓人樂。
  符生身上沾滿了面灰,跟著他哥也叫:“就是就是。哥哥對。”
  爹一面笑一面和我一塊包餃子,看著符當嘴裏罵著,手上卻端著一盤包好的餃子走過去。何洛一邊接餃子一邊罵回去:“我是沒長腿,那是天生的富貴老爺命。你看看,還不得你送過來伺候本大爺。”
  符當氣得一個盆就就給啪何洛臉上,弄他一臉的麵粉灰,手裏拿著勺子呢,鼻子痛得只好皺起來絲絲的吸兩口涼氣。
  符生就在桌子上拍起屁大的巴掌來,一邊笑一邊叫:“好玩玩。哥哥打,打打。”
  這幾個孩子,一天不打罵就是不舒服。
  見他們拉開了陣勢要來大場合了,我趕緊出聲制止:“鬧什麼鬧,還不快弄餃子,咱們吃好了,還得去給道爺爺上香。”
  一聽這話,三個孩子臉就垮下來了。
  就是符生都扭著身子想爬下桌去:“嗚妞,小生不要,小生不要。”
  符當的花皮臉不停抽搐:“那個,可不可以不要去?”
  何洛更乾脆,直接捂著胸口慢慢倒向地上,嘴裏還發出不明原因的慘叫。那德性,一看就是那種中了槍怎麼也不肯死的假貨。
  不就是回個老家去師父那裏一起供道祖嗎?有必要這樣嗎?雖然我一想到假道士那個嘴臉我心裏也有點兒怕,不過這麼多人去給我壯膽,應該沒問題吧?
  “沒得拒絕,不去的,後果自負。”
  我拿出做師父的威嚴,然後一切搞定。
  吃年飯,看春節聯歡晚會,然後看著時間到了十一點了,領著三小鬼齊齊浩浩回道門過年。
  道門的房子還是那麼破爛,估計是算到我們要來了,師父穿著他那件萬年不變的破爛袍子站在門外等著我們。身後,是阿黃。
  阿黃一見我們眼淚鼻涕就撲簌簌的直流,然後像貧苦的農民大眾看見了党,向我們猛撲過來,嘴裏長嚎:“主人,我想死你們了——”
  然後長嚎變了痛嚎,師父一腳伸出來,正好踩住他的尾巴,笑咪咪的看也不看阿黃一眼,對我說:“青古,回來了就一起進來祭祖吧。”
  “好。”
  無視何洛幾個的一臉同情,我眼角瞟了一眼爹,一本正經的臉上,只有眼角有點兒抽搐。然後目不斜視的拉著我進屋:“三思,千萬記得你應過的話,祭完道祖我們就走,一刻也不留。”
  我邊點頭邊邁步進了屋,身後,符當和符生已經扶起了哭得稀裏嘩啦的阿黃,戰戰兢兢的跟了進來。
  淨手,擺供果,放山泉,點香,然後按輩分列排作揖許願。
  雙手並掌,我在心裏向神壇上的道爺爺許願,然後把這寫下願的黃表紙燒了。
  看著竄起的火苗,爹忍不住低聲問我:“三思,你許了什麼願?”
  我笑笑,看師父沒注意,伸手握住了爹的手說:“不能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紙上的願望,很普通,很傻,就像我見過的最普通的人在道觀或寺廟裏許下的願望。
  何洛和符當為了誰行點許願紙又開始爭起嘴來,我看著正樂,身邊突然響起師父不懷好意思的笑聲:“青古,這大過年的,你不會想給道祖上過香就走,有了新家就不想和我這糟老頭過年了罷?”
  我和爹同時僵住,看那邊,何洛和符當幾個也一動不動,半天突然不約而同發出一聲慘叫。
  完了,這個過年,又沒得好受了。
  看著爹和假道士又擺開了陣勢,我招手喚眼淚汪汪的幾個小鬼走出草屋。
  天氣很冷,沒有月亮和星子,但山裏的空氣格外新鮮,讓人整個兒像換了個,從裏到外都驀的精神一振。
  這樣其實也不錯罷,有吵有鬧,最平凡卻想起來很溫馨的生活。
  爹,我的願望,其實真的很簡單,但也很難吧?我希望,道爺爺保佑我們大家,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我希望,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幸福。
  我們也永遠幸福。
  我們大家都會永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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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思到這裏,正式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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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妮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