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伍文武
受:伍三思(青古)


這世上,真有刻骨銘心的愛?
絕望到不能再絕望的愛?
讓人沉淪讓人瘋狂讓人寧願走入黑暗變成魔?
我並不懂這樣的情愛,我是個道士,我與他,只是父子……經歷自我掙扎,經歷戰與血的洗禮,我是否就能找到我的道?卷一: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第一章 烏龍擺尾

我咳得很厲害,像是要把身體裏的所有器官都咳出來似的兇猛。
  隨著這一陣咳,血噴得身上、地上都是,有些小珠子來不及轉個頭,都噴在了師父的滑不溜秋的看不出底色的破舊道袍鞋襪上。
  這丫的,八成要暴跳如雷了。
  因為我這個師父窮得要死,自我拜入門下,都只看過他兩套衣物,而且都是萬年洗不乾淨、補丁一層壘一層的那種。
  多麼可歎可敬!
  在這科技如此發達的二十一世紀的新中國,竟然還有這麼貧窮的人。而他在這不可思議的貧窮中堅強的頑強的不屈的活了七十八年沒死,求生的精神更是多麼讓人敬佩!
  果不其然,師父伸出幹得像死人一樣的手,抹了抹血,然後在我面前蹲下。
  沒有表情。
  我已經說不出話了。斷了的骨頭插在肺葉裏,一吸氣都抽著痛。眼睛已經開始模糊,身體感覺很冷很冷,像泡在零下十幾度的冰水裏。手突然被某種粗糙不堪粘粘糊糊的東西抓住了,冰冷的皮膚上傳來一陣令人安心的溫暖。
  落雨了吧?臉上突然濕了。
  “青古,都是師父害了你,師父不該晚來,師父不該讓你獨自一人對付它……”
  師父蒼老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努力想睜開眼,可眼前已是黑茫茫一片。
  我想跟師父說,不是的,是青古沒好好學藝,才拖累了師父,可是話呢?怎麼著就是說不出來呢?
  “……青古,你放心,師父拼了老命,也要讓你活過來的。”
  隨著師父嘴裏冒出來的咒術,我突然感覺大大不妙。
  一陣刺眼的白光後,我看到了自己——胸口插著砍斷的獸爪,閉著眼慘白的躺在地上,師父緊握著我的手,低著頭不停的念念有詞。兩米開外,躺著四零八落的妖獸。
  隨著咒語聲越來越大,白光也越來越強烈,從我身上慢慢往外擴散,慢慢地,慢慢地,我再也看不見自己、看不見師父、看不見妖獸屍身,只覺得有一股強大的吸力把自己往背後的天空中吸去。
  墜入真正的黑暗前,我終於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
  “假道士,你他媽念的不是還魂咒,是往生咒啊——”

第二章今日之事

一片黑漆漆,我到底被那個假道士弄到哪了?
  只發現自己正處在被什麼東西緊緊包裹住一陣陣收縮,突然一陣潮水般的巨大壓力向自己湧來。
  “生啦生啦,恭喜老爺、太太,是個小子哎。”
  耳邊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老聒叫聲,我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一個天眩地轉,被人倒提著腳拎著,打起屁股。
  到底怎麼了?
  我努力睜開眼想張嘴問個明白,然而入眼的卻是模糊的一雙青布紅花鞋,再努力抬頭,一張霧裏看花般看到的皺巴巴像戈壁灘上的老胡楊一樣的臉突然在眼前放大。
  ……
  ……妖怪……
  兩眼一翻,我嚇得大叫一聲。可是發出聲的,竟然是老鼠聲一樣大小的“哇哇”哭聲。
  到底遇上什麼事了?
  不是還沒死就讓假道士念那個什麼勞子的往生咒,這丫的究竟把我弄哪了?
  沒容我再想,我已經被某個中等身材長相一般的中年老頭抱在手上捏著臉逗。
  “玉蓉,可是辛苦你了。你瞧瞧這孩子,長得像你,倒生了個好模樣。”
  中年老頭笑得跟朵花似的扭著頭對躺在床上的女人說道。
  “你看看。”
  手足無措的把我放到女人手中,中年老頭直著身子一轉身,便聽得一聲悶哼,然後聽到重物倒在地上的聲音。
  應著這聲響,房外天際驀地閃過一道更刺眼的閃電,然後一聲巨雷響徹天際。
  “可惜我顧家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只求得他來世重新投個普通人家過上自在的無憂日子了。”
  女人聽到這話,把我緊緊的摟在懷裏,像是要把我揉進身體裏去般。半晌,才顫抖著說出句話來:“老爺,妾身身是顧家人,死是顧家鬼,可是這孩子……他是無辜的呀。求求你,想個法子讓他活下去。妾身求您了……”
  怎麼回事?
  我心裏有種不妙的感覺。
  “便是為夫的想,皇上他又會答應嗎?”
  女人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我止了哭,心裏暗自盤算:這下好,應該是剛轉生了,動也動不了,不如靜觀事變。
  “……那……就請老爺動手前,給咱們的孩兒起個名吧。”女人終於像下了決心般,用一種絕望又堅決的眼神看著我,小聲對中年老頭請求。
  “……青桐,顧青桐。”
  “好名字。娘的心肝,你聽到沒有?以後你就叫顧青桐啦。”
  女子一雙淚眼溫柔的彌漫著悲傷的望著我,輕輕拍著我的身子。
  為何要哭?我又不是沒死過。
  正想抬手給女人抹眼淚,卻聽到門外一陣慌亂,金戈交鳴、人馬嘶叫聲。然後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了。
  有人從從容容的走了進來。
  有人顫抖著卻從容不迫的跪在地上。
  “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
  一把冷清清的像是沒有溫度的刀碰上刀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朕聽聞顧卿家新添慧兒,朕特來恭賀。把賀禮呈上。”
  “呈賀禮~”
  血腥味隨著走進來的人越多,味就越重,到得後來簡直讓人想作嘔。
  我沒有轉頭,只專心的看著這個應該是我娘的女人。她抖得更厲害,眼淚一直往我臉上掉,這讓我想起師父。
  原來臨死前以為下雨了,卻不過是師父的眼淚。
  “……謝皇上龍恩。臣已知會有今日,但求皇上給微臣一點時間,容微臣與愛妻鱗兒道個別。”
  “准。”
  中年老頭挨著女人坐下,摟著她的肩頭,一隻手摸著我的握成拳的左手把玩。
  “玉蓉,累了你了。你,好生去罷。”
  “老爺,賤妾帶著桐兒先行一步了。”
  也不見怎的,只見女人嘴角邊流下濃濃的血來,身子一側,頭軟軟垂在我頭一邊。
  終於可以摸上她的臉了。
  胸口一痛,五臟六俯像是被移位被扭曲到了一堆似的痛楚不堪,我眼前一黑。
  ……
  模糊地,像聽到什麼刺入物體的鈍音,聽到重物被踢的聲音,聽到那冷清清像是說不出的高傲的聲音:“擺駕。”聽到拖遝的聲音,又聽到冷笑的聲音、聽到拉扯叫駡哭喊的聲音,聽到耳光的聲音,聽到“娘的,臭婊子,找死”的聲音……最後,我聽到了一聲像從地府裏傳來的無限悲傷的輕歎聲。
  “可憐的孩子,生不逢時啊。”


第三章 何去何從

這世上,人有很多種。
  比方說,有些人天生是好命,生來榮華,死亦富貴;而有些人則有志不能伸有才不能展;而另外有些人,則是平凡是福,做天和尚撞天鐘;還有些人,則是天生命苦的,是剋星帶紫背砂,生亦苦,死亦無物裹屍;最讓人不解的,則是那些像小強般死了好些次但總是死不了的人。
  我就是最後那種人。
  我不明白我為什麼沒死,但我在睜開眼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一件事:我要活下去,我要回去跟假道士算帳。
  於是我伸出手,努力忍住揪心撕肺的痛在一片模糊中抓住了某個硬梆梆冷冰冰的東西。
  我被人提了起來。
  模糊的看到那人戴著明晃晃的頭盔,可能是個當兵的。
  我這麼猜著,只感覺那人沉默了半天,終是一聲輕歎,把我放進了布袋一樣的東西。
  好冷。我忍不住發抖。
  千萬不能睡,我要活下去,活著回去見老頭。
  被提著一下高一下低,一直顛簸著,神志快支持不住的時候,我終於感覺到了一絲溫暖,被人小心的從布袋裏抱出來,用熱騰騰的水泡洗了身子,然後裹上了軟乎乎的被子。然後,嘴裏被小心的灌了些帶騷味的奶水。
  終於脫險了。
  我長歎一口氣,胸口被牽得巨痛。
  “……你這孩子倒也奇了,這般被重手法傷了心脈差點致死,居然能忍住不出聲,莫不是,你也知今晚這事太過慘烈麼?”
  那士兵已經卸了盔甲,換了套青布袍子抱著我與我輕聲說話。我努力睜大眼,也只看得清他年約三十,長相平平,倒是自有一股穩重內斂的氣質,一雙眼像兩點星一樣閃閃發亮。房子裏亦普通,全是木板做的桌椅,床亦無半點布幔,只聽得空中偶有蚊子飛過的細小的嗡嗡聲,心中暗道:好險,還好自己這轉生是在夏裏,要不然,非得凍死再投胎不可。
  我閉眼回想假道士讓我學道入瞑的過程,慢慢平復了心口的痛,這才又睜開眼來看他。
  這人一雙眼直直的看著我,不知在想什麼。
  半晌,他才輕聲道:“我不過是一名小小兵士,若是收留你,只怕橫禍指日便來,不留你,你終是一條生命能救便不能放任不管。罷了,這兵役我亦快盡了罷,家中亦無他人,不如明日便提了辭呈帶你尋個地方隱居下來。”
  又道:“自現在起,我若未叫你出聲,你可千萬別給我發出半點聲音來,否則我倆個便是死百十次也綽綽有餘了。”
  這傢夥,竟也非常認真的捉著我的臉捏,和我提要求?難道不當我是剛出生的嬰兒麼?
  我忍不住想笑,可又牽得胸口痛得直抽氣。
  見我死命忍著不發出聲音,那人又長歎一聲:“你這般聰慧,我初瞧著就心下有些喜愛可惜了。願得佛祖保佑,我能帶你偷得出了京,你這內傷也不至害命能平安長大罷。記住了,我名叫伍文武,你即跟了我,便名喚伍三思罷。從今往後我們便是父子啦。”
  說完,便吹了燈,抱了我倒上床睡了。
  我在黑暗裏睜著眼,心裏沉重。
  險總算是離了最險的,可這城如何出?這身子受了那麼重的傷,傷了心脈,說不定哪天便會死掉,如何是好?這裏明顯是古代了,什麼朝代?如何回去?假道士,不知你發現自己的錯誤後是不是抱著我的屍體後悔得直扯頭髮?
  唉,不能再想了,睡罷,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我在心裏努力平息自己紛亂的思緒,然而眼淚卻無聲的流了下來。
  身邊的人,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默默的看著我,默默的。


第四章 坦誠以對

有驚無險的,半月後總算是趁著京城裏尚亂哄哄的一片,我被那伍文武帶出了城,一路策馬向西北行去。
  這一路奔波,我本身受重傷,只苦得說不出來,又為了自家小命偏得死命忍住,真不知休克了好幾回,甚至有得一次我暈厥後醒轉來,已經聽到有大夫道:“這孩子已全無氣息,你還是把他找個好地方安葬了罷。”我聽得心下大怒,當下拼了力氣忍了痛大聲哭出來,這老者倒被我嚇得面無人色,屁滾尿流而去。
  伍文武見此,面上雖喜極,但我仍能聽出他言語後一絲沉重擔憂,偏生我又說不出話來告訴他:我這命賤,骨頭硬得很,死不了。他似是安慰我亦像是說給自己聽般,抱緊了我道:“三思,你幾番下來都死裏逃生,必是註定要活下去的罷。”
  然後小心喂我不知名的黑湯苦水,見我好些便又急著上路。
  走了約十幾天,夜裏在某個土神廟裏打尖時,伍文武竟撕去了臉皮,露出一張俊雅、輪廓分明的臉來。原來武俠裏的易容術竟還是有的,倒也技術先進得很,一直沒人看出來。
  幾番停走,一番波雜,終是到了地頭,那伍文武下了馬手中抱著我向不遠處迎上來的某人走去。
  當下安了心,也不管他二人說啥,我自在他懷裏沉沉睡去。這一路我便是一天也未認真睡過,可憐我一個嬰兒身子,竟也奇跡般熬了過來。人哪,果真是環境逼迫出來的。
  自此,我總算是安全了。
  安生後,我慢慢才得知,現在是七國並立的某個和中國古代歷史極為相似的時代,一共有七個國家。強國有:宋、幽、繁衛。幽國東北是宋、西面是西元、南邊是楚國,宋往北上則是洛京,隔了洛京國的北方則是遊牧民族的遼極草原,最南邊的是夜分國,狄夷處於幽國東南邊,繁衛則在最西邊,西元還要過去。
  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地方叫青陽,位於幽國邊陲,正處於幽、宋、西元國三國交界的龍山縣的正後方,是宋、西元入幽國的一處小商旅驛丞處。山高,而且離皇帝很遠很遠,除了七月出產的紅玉小米算得上是特產外,要美人沒美人、要風光沒風光,就再也沒有什麼可擺上臺面讓人值得誇讚的了。
  這麼個小地方圓才不過十裏,三條長街,從東到西半個時辰就能走完,豎著則一樣是三條短巷,從北到南半柱香的事兒,擺明瞭也就一小村小店,估計正因這地理位置有些重要,才設成個縣。
  一聽這些國家名,我便知不好,到了個不知名的空間裏了。愁了幾天,還是想通了:既來之則安之,反正現在也是回不去了,倒不如先弄清環境、將養好生息再說。自又安分下來不表。
  當日與義父說話的人是他故交,名劉書才,是這青陽縣衙裏的帳房先生,當時義父救下我後便傳了書與他托他在青陽謀個事安生。這劉書才倒也真心,知義父當年跟過師父學過藥理驗屍,便與義父在這衙裏謀了個忤作一職,一月才五兩四錢六的俸銀,雖少,但也是個藏身立命的好去處,義父自是毫不猶豫帶我住下了。
  義父亦慈亦嚴。
  自上任始,遇著有事了,便總把我帶在身邊看他工作,也不理別人驚異的眼光,也不理我是不是聽得懂,總是細心的把自己的觀點、驗屍過程細細道與我聽,一處不漏。夜裏便抱了我去那劉書才處習字學百家經。到了入睡,便在他弄出的黑糊糊的湯桶裏泡上三個時辰。我一個小孩子需要睡覺的時間多,總是一入湯桶便被蒸得睡了過去,待清醒過來,又是義父把我搖醒看他每日清晨必練的拳腳功夫。
  我不知他為何如此待個小人,卻知他一片苦心必是為我。看他一個三十出頭的正值壯年的人,卻因我這幾月裏便白了不少發,面上也憔悴不堪,心中極是感動:便是真父子,也不過如此罷。便也努力讓自己照他所說去做。義父見了眼中有一絲驚異一閃而過,然後又複平靜,不理會旁人閒言閒語,對我自顧更加嚴厲。
  衙裏上下初初著實看不過去,後來見勸得無用了,便也耳濡目染,出差不出差都喜歡跑來我面前說上一番,便是三五成群約了喝酒也從義父處借了我一併帶去。許是我總是睜著眼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討了他們的喜,俱都誇我聰明伶俐。
  這般普通又平淡的日子日復一日,轉眼我倒也平安長到了十一歲。
  十一歲,我已會看些小病、認許多藥草,每天早晨四更起,須站樁打拳兩個時辰,然後跟了義父當差打下手,吃過晚飯便上劉夫子處習字誦書。回得家中,便泡在藥桶裏按我原來所學的道家心法靜心打坐。偶爾與那些役哥上酒鋪子喝酒嗑牙。
  我受的傷,竟在這十一年裏慢慢好了許多,心口處也不甚痛了,就是個頭長得矮小,身上只有幾兩肉。義父平日喜怒顏色極是淡,有日夜裏以為我泡藥水去了,一個人在院裏端了酒一邊飲一邊流淚自語道:“終是有望了,三思,三思,你終是有望了,不負我一片心啊。”
  我正站在門口要脫衣,斷續聽到義父這番話不知怎的鼻子就酸了。感覺臉上一熱,伸手一摸,竟是淚。
  義父,十一年裏你全心全力想養大我成人,育我做人根本、教我立足本事,費盡心力給我治病,你哪里又只是我的義父,分分明明就是我親生父親!
  推門出去,站在有些驚訝的義父面前,我雙膝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你這是做什麼?快進去泡藥水。”
  雖然喝斥嚴厲,但我聽得出聲音裏有些顫抖。
  我淚流得更凶。
  “爹,孩兒不孝不義,您明知孩兒有異,卻仍當孩兒親出般扶養成人,您的大恩大德,孩兒不知怎報……”
  “你快起來!”
  義父上前扶住我,我卻膝下用力不肯起來。抬起頭直直的看著義父雙眼,我一字一句道:“爹,孩兒並非顧家後人。現在我把一切與您說明瞭,您若覺得我不配當伍家後人,孩兒定當離開。您現在先聽我說。”
  義父退了一步震驚的坐在長板凳上,看著我陷入沉思。
  我抹了淚,回想起恍如昨天自己一直藏在心裏的秘密,慢慢一字一字講與義父。
  半空裏,下弦月冷清如水,四周微風輕送,隨著我的言說,恍惚中我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紀,眼前又出現了假道士那張皺巴巴的像風乾的桔子皮的老臉……


第五章 長大成人

我原來是個孤兒,自有記憶起就跟了牛鼻子假道士青松做了徒弟。兩個人住在三清山深裏的一處破茅草道觀裏。沒著吃的或獵物可打了,師父總是帶我下山去城裏擺攤算命看相騙吃騙喝。
  在那個空間,那個中國,有飛機、鋼鐵做的輪船,有電視冰箱INTERNET,有手機有GPS全球定位,有世界選美大賽,有坦克大炮的冷兵器戰爭,有足球籃球網球,有健身房有桑拿按摩,有水泥的高樓大廈,有四個輪子喝汽油跑路的汽車,用煤氣做飯菜,用洗潔精洗碗……然而那樣的發展的國家中也有很多新生一代的並不相信這世上有鬼神、妖魔鬼怪魑魅魍魎,但它們確實存在著。我和師父是真正的道家弟子,傳承了道家正派的精髓。可是這世上有幾個人會相信我們的話?因此除了用些小技倆弄些吃的保持生活,我和師父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山裏頭修煉。
  那天可能是遊客弄壞了鎮妖井的封印,我一個人仗著有些本事獨自前往捉妖,可惜不自量力,卻反被它打成重傷,還好師父最後趕了來把它了結了,但我也快傷重不治,師父本想借還魂咒助我重生,卻不想弄錯了,用上了往生咒讓我肉身死得更快而魂魄卻到了這個不知名的空間、國家,重新投了胎。
  直說到東方魚白,我才長長籲了一口氣。因為一直跪著,雙腿已經失去知覺。
  “我便道你為何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居然能在至剛至烈的內功下活下命來,想來是那時那妖獸的些許妖力在你胸口隨你一起轉生、替你擋了去的罷。”
  義父直直的看著我,若有所思。言語裏,竟是無比相信我的每字每句。我聞言,低下頭努力掩飾自己心裏的突然湧起的淡淡的感動。
  “你快入屋裏去把藥湯熱熱泡泡身子。我自救你起便隱覺你不凡,不管如何,你現在都只是我伍文武的孩兒,你姓伍,名三思。”
  眼淚,因為義父這句話又不由自主的流下來,身上因為受風已經涼了,但心裏卻不可思議的像有把火在燃燒似的,很溫暖。
  “謝謝爹。”
  “你這事今夜說與我聽也就罷了,將來不管何人,你都不要輕言予之,余事何事,都需三思慎而後行,知道麼?”
  “孩兒明白。”
  “一塊進去吧。”
  我想,從這夜開始,我已經真正是伍三思了,是這個男人,伍文武的兒子。
  自這夜後的日子依然平平,唯一有變的是,我日裏的功課還加了兩項:早上練功後再穿半個時辰的針、每天午後去二十裏路外的青牛山上的青牛觀當俗家弟子學道。當然,來回都是自己用走的,腳上還綁了十來斤重的鐵。我爹說這是為你好,你身子骨太弱,不狠練,成不了材。當然,我這個爹也開始教我一些從來沒在人前甚至我面前露顯過的功夫,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看著是個不怎起眼的人,竟練就了一身俊俏之極的好輕功。難不成,他就是傳說中的江湖奇人?
  聯想到我家破櫃子裏擺的山參、芝草,發現自己竟是對爹的過往一無所知。我這才突然發現:怎麼我這世這個爹和那世那個假道士師父性格其實很相像哩?一樣的從不說起自己的過往,一樣的甘願默默無聞,一樣的說不定都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人……
  這世上誰沒有心事?我不問,老實的按爹的要求過日子。(其實不是不想問,而是一看伍文武的表情,就知道問也是白問。這也是我覺得他和我師父很像的一個方面。)
  人生如霧亦如夢,緣來緣去還自在。
  晃眼七年,我已經在這個世界長成了十八歲的青年。
  身高不足一百七十,才一六七多一點兒,長相馬馬虎虎——眼賊亮(穿針給練出來的),牙齒長得還算齊,身上因為長年泡藥水,皮膚偏黑,笑起來左邊臉上有個酒窩。雖然不算飽讀詩書,但也夠得上能文能武,喝得幾兩小酒,偶爾作得出幾句略有才氣的小詩,接班坐了我爹的位置,做事還像模像樣,讓我爹老懷開慰,更引得這小地方上沒嫁女的人家垂涎不已。
  說實話,這當忤作雖說是吃公家飯,但俸銀卻實在是少了些。我爹這倆小錢都在省著過日子、給我衣物,更何況我是個這麼個病秧子錢窟窿?因此我們家總是家徒四壁,爹連媳婦也沒娶。便是僅有的硬板兒床、一張桌、三條長凳都是巷口張木匠只收本錢做的,兩床破絮被則是劉夫子當年送的,我和我爹用了十八年,棉花絮都出來了還捨不得換。如此,我用的藥材極大部分其中有許多看著很貴重的還都是眼看快沒了,我爹第二日出去一趟又不怎從什麼地方給弄出來的,要不然,只怕我們家便是連那硬板兒床、桌、凳、被,都肯定成別人家的了,更別提有個家了。
  還好,我現在長大了,總算能當個掙錢的了。
  拿了剛上任的半月銀子,我小心的在油燈下交與父親。
  “三思,你已經大了,自己留著罷。爹開的小醫館一月弄的錢還夠咱爺倆開支。”
  我爹把銀子塞回我手裏。
  我故意板著臉,又把錢塞回我爹手裏:“爹,這錢你拿著,我和您商量個事兒。”
  燈一閃一閃的,晃得我爹的臉忽明忽暗,看不清是啥表情。
  “爹,我跟老爺子(知縣)說了,咱合夥開個小酒館,我記得原來的時候我看過書說怎麼釀酒的,肯定可以成。老爺子也答應了。再一個,我師父也老了,說有些地方法事啥的太遠他去不了,就讓我去給幫襯,爹,你的意思?”
  雖然看不清我爹的表情,但我感覺到爹正用他那雙黑得像兩口清潭的眼睛認真的看著我的。
  不自覺的,我吞了吞口水。和爹一起住了十八年,我就搞不懂我怎麼著老是在他面前抬不起頭來。
  “……三思,你想做什麼就去做,爹永遠都支持你。”
  “謝謝爹。”
  “既然你有事都和爹商量了,那爹也有個事想問問你。”
  我敢緊坐直。
  “爹您說。”
  “王二家的和張木匠家的都上門來問了,想和咱們家攀個親家,你覺得呢?”
  這個……
  這個……嘛……
  “爹,這個,我才剛立業,腳跟還不穩呢,我想先別急著成家……”
  “哦,這樣。”
  我松了口氣,剛想起身。
  “三思,老實跟爹說。”
  說瞎米?
  我摸不著頭腦,我爹則一臉嚴肅。
  “你前世是道士,這世又跟著我吃苦,沒啥時間想那些個。你老實說,是不是對女人沒經驗,才想先拖著終生大事的?”
  啥?
  啥啥啥??
  “這樣吧,爹現在就帶你去倚紅院找個姑娘學學。”
  哐當!
  我想,我聽到的是我化成一堆石頭碎在地上的聲音。


卷二: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第六章 有客遠至

初春的雨說來就來,細細長長的,極是纏綿。尤其遇著了山,雨更無理,卻因著配了初綠的點點枝頭,別有一番風韻。像澀澀的少女回眸般,不經意流露出些許嫵媚。
  這樣的美妙,若是書生才子莫不引畫入文好生誦吟,可惜,遇上這般美妙時節天氣的,並不是那些個書生才子,而是一群看來正急著趕路的人。
  候明心裏很著急,但臉上卻波瀾不興,沒有一點兒表情。身後馬車裏的人沒有說什麼,自己便只有等的份。
  “候統領。”
  “林總管,爺的意思?”
  候明上前一步,身稍側頭略低。
  “爺說了,你帶路。”
  “是。”
  候明扭頭一揮手。“出發,青陽縣。”
  入了青陽,已是午後。
  雨已經停了,青石板路上卻還殘留了些水漬印。
  候明不動聲色的看著過往的人群暗暗警惕,問明瞭方向一行人直奔縣衙而去。
  衙門口兩個當差的正抱著軍棍談笑生輝,一行車馬在街角處停了,只候明一人上了前去打聽。
  “這位大哥,敢問聲,伍文武先生在麼?”
  “伍頭去年便已退了官職開醫館啦,現在當值的是他兒子伍三思。”聞言,兩個衙役抬頭打量了候明一番。
  上下皆青衣短襟打扮,眼有神而內斂,四十來歲的年紀,腰間別了把黑木鞘的刀。這樣的候明看著像個普通人家,但站在那裏卻偏像株古樹般讓人打心底生出一種讓人穩重可信的感覺。
  這兩小子過往商賈、無賴潑皮、江湖人物看得多,自是明白哪些人不入流哪些人是真人不露相的。當下也收了懶散,客氣與候明抱個拳。
  “您是?”
  “我與伍頭是多年的朋友,此次過路青陽,想來看看他。卻不想已經辭官歸隱了。”
  候明說得誠懇,言語態度亦是一片赤誠,兩個衙役對看一眼,左邊的那個道:“這樣罷,我領你去。”
  當下候明道了謝,叫上了車馬跟著那衙役前往伍家醫館。
  伍家醫館開得偏僻,在靠著東邊的縣城邊上,也就是伍文武兩爺倆自個兒家中。前院後院用籬笆隔了作區分,前院兩間土房便是醫館,後院兩間房則是住房。遠遠望過去,茅草屋搭的頂棚,房子泥泥窪窪,頗像個貧窮人家住戶。
  候明心裏暗暗納悶:伍頭真是住這裏?
  然而那衙役的叫聲卻讓他不得不相信事實。
  “伍頭,伍頭。有人來看你啦。”
  “小六子,我已經退了官,你可不能再叫伍頭了。”
  應聲而出的端著個藥罐子的人正是伍文武。一見到候明,當下愣了一下,馬上又不著痕跡的放下手中藥罐,向著候明迎上去。
  “咱們倒有許多年不見了。”
  “十九年啦。想不到你真在此處安了身。”候明看著眼前這個五十歲的漢子感歎。滿頭白髮,面上皺紋不多,卻很深,給人很滄桑的感覺。當年那般神采的人物也逃不過歲月的蹉跎。
  伍文武看了馬車一眼,手往候明肩上用力一拍。“帶著家眷趕路,必是累極,寒室簡陋,也只能請兄弟見諒則個了。”說罷,扭了頭叫那衙役:“小六子你先回衙門罷,若路上遇著三思,你便告訴他我讓他請你吃酒。”
  “謝謝伍頭啦。呵呵,那我先行,不打擾你們朋友敍舊了。”
  小六子笑嘻嘻的拖著軍棍像只猴兒般遠遠跑了開去,待得話音落,人也看不見影了。
  探定四下無什麼人,候明這才恭敬走近馬車,請車內之人下馬。
  伍文武面上無甚表情,但眼裏卻有一絲憂慮一閃而過快得誰也沒看清。
  最先下車的,是個管家模樣的老頭。板直的腰背,臉皺巴巴的,尖嘴猴腮,眼睛開合間不時有精光閃過。
  在這老者身後下車的,則是個一身紅衣,眼媚如絲、腰身堪比弱柳可輕輕一握的妖豔美女。
  最後下車的,則是個一身普通藍衫的年輕人。面如玉、相如刀削般輪廓深刻,年約二十七八,雙眼狹長尾部略上彎,眼神流轉間雖無半點精光,卻是深不可測,像百年的寒潭,讓人不禁身上發顫。身材修長高大,只往那石板路上一站,便隱隱的生出一種高高在上、睥睨天下小的王者氣勢。
  安頓好外表樸素無華的馬車,把馬栓在籬笆上喂了草,一行人這才在伍文武帶領下進入後院。
  “伍兄,這麼多年不見,我也不與你客套,眼下兄弟我在九王府當差,這位便是九王爺。”一入室內,候明的表情終於開始變了,微笑變成了苦笑。
  伍文武眉頭輕輕動了動。“他是誰與我無任何幹係,我欠的只得你的情,要還也是還你。”
  “大膽!”
  “放肆!”小小的陋室內不約而同響起幾聲怒喝。那著藍衫的九王爺只是抿了口茶,看似不經意的一抬手,示意手下眾人退後。
  “我便知你會這般說。”候明除了苦笑,不知該作何表情了。自己心裏是百般不願來請他還自己人情的,可眼下形勢逼人。
  “伍兄,我來便是請你還個人情——替我將這副圖送至九王爺府上,須由九王爺親收。”
  由於低著頭,候明說這話時看不到伍文武的表情。
  自己這個要求其實是很過分很過分的,送圖、須由九王爺親收。這就表明了既要他護送這份地圖不失,還要保證九王爺活著,若違了其中任何一個條件,便是未達成要求。
  他會不會不答應?
  不,依他的個性,言出必行。
  就在候明心裏思緒萬千時,伍文武緩緩抬起頭。
  “我——答——”
  話未完,伍文武臉色突變,眾人只覺一陣微風輕輕掠過,再定睛,室內哪里還有他的影子?


番外一 不能被看見的淚

  初見到他時,我混在禁軍佇列裏手握著明晃晃的火把和染了血的大刀。透過開著的房門,那個年輕的面相姣好的女子正溫柔的抱著他流著淚。
  還只是個嬰兒,剛出生的嬰兒,竟然不言不語的努力揮著手想去抓住女人的眼淚。嫩嫩的肢體,還不能豎直的小腦袋,映著燈火分外明亮的眼睛直直的只看著女人。舔血多年的我竟然在看到這一幕時心裏產生了一種柔軟的情緒——憐愛。
  若是自己的孩兒能出生,只怕也是這般可愛無邪罷。
  來不及心痛,女人已經嘴角流血倒在一旁了。就像是看很慢很慢的拳腳演示般,我慢慢的看著顧明臣的手泛著不一般的紅印上他小小的心口。
  然後,高高的帝皇回宮,低下的我們開始清理餘孽。
  “可憐的孩子,生不逢時啊——”
  很多人已經去燒殺虜掠了,我左右看看,沒人注意我在做什麼。去給那個可憐的孩子裹個屍吧,我發覺過來時已經邁步進了屋裏。地上的銅盆裏血水還有熱氣冒著,泡著一把剪子。
  我正想把那個可憐的女人放在地上平躺好,突然,護腕被什麼給抓住了。
  是那個孩子。
  嘴角掛著有些凝固的血,一雙無神的大眼卻又像燃燒著不死的火焰般直直的看著我。看得我心裏都不禁顫抖——這是怎樣的眼神?這是怎樣的一個要把自己魂魄都燃燒殆盡的求生的眼神?
  我下了決心,把他放在布袋裏,裝成是自己收刮的寶物,然後及閘外的兄弟胡亂交待幾句便匆忙回了營地。
  沒什麼可喂的,我只好上營地的母狗子那裏擠些奶。
  他安靜的讓我給他洗澡、包裹被子、餵奶。然後一聲輕輕的奇怪的聲音:咿~~~~~
  我聽在心裏,卻像是帶哭的長歎。
  真聰慧的孩子,難道他也知道今晚之事太過慘烈麼?
  從頭至尾,他都沒有流過一滴淚,便是被那摧心傷筋的一擊擊中,也未曾發出半點聲音,這是怎樣的一個孩子?
  等我發覺過來,我已經給他取了名字:伍三思。
  我抱緊他的身體,在心裏立下誓言:從今往後,我定要保你護你,你便是我伍文武的兒子!是上天給我的,我與青青的兒子!
  我去找了候明,當初助他欠我一命,在助我逃出天牢時還了。眼下,我卻不得不為了這孩子去求他。
  我知道,他明裏是大內統領,暗裏其實應該是某個皇子的內應。
  候明並未問我什麼,只是點頭應了。
  等了半月餘,我總算是脫身了去。帶著三思,一路停停走走,慢慢往青陽而去。有幾次,路上這小小的孩子突然便沒了氣息,更甚者,有個大夫說:“你還是找個好地方把他好生葬了罷。”
  我不信,當初有著火一樣燒痛我心裏的孩子會這麼輕易放棄生命。果然,三思也是不信的,這大夫話未落音,他便張開了眼哭了出來。
  他不知道,這是我見他第二次哭,救他的那天夜裏,他無聲的哭著,讓我心痛了一整夜。
  我把所有的積蓄都翻了出來給他找藥。然後帶著他出差、給他講解解屍過程的點點滴滴,練拳腳與他看,帶他去劉書才處聽我們講解天下時事、揮毫潑墨。
  他不怎麼出聲,像是個大孩子般懂事,聽話。只是每每看我時,那眼中不屬於同齡孩子的沉靜與隱藏在其中的一絲難以讓人查覺的若有所思讓我不安,仿佛他和周圍所有一切,包括我,都隔了一道看不見摸不著的牆。
  這樣的態度讓我不知不覺的不當他是個孩子。
  他在慢慢長大,胸口所受的內傷在湯藥的幫助下也大有好轉。
  我看在眼裏,心裏很是安慰與不安,以為他已經泡藥湯了,自己一個人端著酒坐在院子裏想喝上兩口,卻不想他突然從屋裏走了出來跪在我面前。
  雖然他說的我聽得像是做夢,但我更心疼他一直跪著,更深露重會著涼,然而我沒有開口叫他起身,我甚至已經忘了自己有聲音。
  他像只害怕被丟棄的小狗一樣怯怯的低下頭去,我只是更心疼。這是我的兒子啊,不管他什麼來歷什麼出身,現在都只是我的兒子啊,是我伍文武的兒子。
  我對他說:“你快入屋裏去把藥湯熱熱泡泡身子。我自救你起便隱覺你不凡,不管如何,你現在都只是我伍文武的孩兒,你姓伍,名三思。”
  他聽到我的話,又流淚了。
  這是我看到他第三次流眼淚。
  那麼透明,壓得我心裏喘不過氣來的痛。沒有過多言語,我攀著他的肩和他一起進了屋。我知道,從這刻起,他已經是我真正的兒子了,沒有隔離,沒有隨時他像要離開的不安,沒有血緣上的真假,我們是父子,是伍家父子,我們的心已經在一起了。也是從這刻起,他不再叫我義父,而是叫我爹。
  也許再過十年,也許再過二十年,我會沒有能力照顧他,我會死去,我知道。沒有了我,這個孩子怎麼好生活著呢?我並不想他像我一樣,我只想他平安長大,討個嫻慧的媳婦,生幾個孩子讓我含飴逗孫,一月拿些俸銀,過著平凡但卻很幸福的日子,於是我對他更嚴格。
  我同時也明白這孩子以前是想著回去原來的地方的,雖然說起自己那個師父如何如何,但言語裏卻掩不住對他的想念。可現在,他已經在心裏當我是爹了,親爹,我已經不怕失去他了,但他的心裏卻還是會想個辦法去想那個我沒見過的道士罷,倒不如我幫他找個辦法。於是,我讓他去二十裏路外的青牛山上的青牛觀學道。他的眼神很坦率的流露出高興、感謝,還有感動。
  我知道,我在這孩子心裏份量更重了些,這讓我高興了好幾天。
  我發覺,我這幾十年來的愛,除了給了一些給青青,絕大部分都給了這個孩子。甚至,我在看著他的時候,已經很少再想起青青,那個我曾義無反顧的愛過的女子。
  這讓我惶恐卻又小小的高興。至少,從前的一切已經離我遠去,而現在,我覺得很幸福。
  看著他長大,我快樂又痛苦的發現自己要操心的事更多。
  比如,前程。
  他偶爾隨口在我面前念的幾句小詩總讓我震驚不已,若是求功名,必是榜上有名,可我知道,他心不在這個上面,我也不想他去求功名。
  又如武功。
  身子骨因為小時的傷,個子到了中等便上不去了,輕功好歸好,卻是只能連續用上兩個時辰便會體力透支心口痛,而拳腳,他除了些巧勁,因為心脈俱傷的緣故,也只是學了招式而實用不上。我更不想他走上我從前的路。
  再者,做道士。
  便是死,我也必要阻止。他是我兒子,怎能離我遠去呢?雖然他不說,但我知道,他必是有些道法根基了。至少,有夜裏我起身想去看看他有無踢被,卻無意窺到他折了只紙鶴正在房裏上下飛舞。若他修了道,是不是哪天就會成仙?是不是就會飛升而去?我恐懼著沒有了他的想像,我絕不允許他修仙!
  還是做忤作吧。
  我知道我說的話,他從來不會忤逆我的。因為我是他父親。他尊我、重我,總是在我面前小心的放低聲音,害怕因為我發脾氣而惱了他。
  我怎麼可能惱他?只是看著他,我便覺得心裏很滿足,滿足到我開始痛恨又自己為何會老得這麼快?為何不能不死,不能這樣看著他陪著他一直下去?
  他聽話的去接了我的位置,做了忤作。
  然後,我在欣慰之余,王二家的和張木匠家的都上門來問親事了,才讓我突然又發覺他已經到了娶房媳婦的年齡。
  我發現,其實我不想讓他被別的人佔據了去。他只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三思。但是,他長大了,這是必然的事情了。儘管我萬分不願意。
  我聽完他說的事,然後問他對於娶親的想法。
  他果然心裏還只是個單純的孩子,頓時就手足無措了,眼睛四處眨呀轉的,半天才說:“爹,這個,我才剛立業,腳跟還不穩呢,我想先別急著成家……”
  我這時更明白了,他其實最想的,還是修道。心裏不知怎的就痛了起來,痛得喘不過氣,痛得我整個人都想蜷起來,痛得我想狠狠的狠狠的給他一頓拳腳,痛得,我的五腑內臟都絞在了一起的後悔:為何當初要送他去學道?為何?為何??為何???
  明明想痛得出聲的,我卻偏偏聽到自己給自己努力扭曲了這個理由的理解:
  “你前世是道士,這世又跟著我吃苦,沒啥時間想那些個。你老實說,是不是對女人沒經驗?所以才想先拖著終生大事?”
  這樣赤裸的逼迫,讓他登時就紅了臉,耳朵、脖子,都是。
  再然後,他像是賭氣般,真的跟著我去了倚紅院。
  三思,三思,我的孩子!
  聽著四下裏若有若無的呻吟聲,你可知,看著你被塵世玷污,我心裏是如何的開心與痛苦?從此,你不會再是那我抓不住的靈魂,而是我隨手可以掌握的愛。可是為什麼,我的心裏還是這麼痛?痛得不能自己?也許,你看見我現在的模樣,會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是,這樣的我的眼淚,我卻並不想讓你看見……也永遠,不想讓你看見……


第七章 父子同心

  幽,宣武十三年,三月初七。
  宜動土、獵取、祭祀。
  忌出行、會友。
  我拎著兩隻肥得流油的兔子哼著不知所謂的陽春小調樂悠悠的正往家走著,眼前突然一花,身子自發自動的向後輕退一步,定睛一看,爹正站在我面前。
  “爹,出啥事了?”
  我爹平素有些板的臉現在竟然有了凝重、著急的表情,讓我心裏喀噔一聲就懸上了。心裏,湧上一股不安。
  這不安,和我出事前心裏湧上的不安很像,很像。
  我爹伸手扣住我雙肩,力道之大,幾乎讓我以為骨頭快碎了。
  “三思,馬上去衙門找小六子,請他去館子裏喝兩盅,到了亥時你才可回家。若沒看到爹,你也不必掛牽,把家裏好生清了,想留青陽你便留著,想四下去看看,你也不要記著等我,自個兒去。記得,做任何事都須三思而後行,言而無悔。”
  “出什麼事了?”
  我爹不回答,只是很嚴厲的瞪著我。“你還不快去?”
  “你不說,我不去。”
  我乾脆把兔子給扔地上,也不管這法事報酬會不會借機逃命,撈起黃底八卦道袍的大袖子,雙手胸前一抱,把眼一橫。
  日的,你也不想想我是誰家兒子?以為板個臉就能唬住我?我和你已經一起生活了十九年,你那套老底,我早就摸清了。
  “你反了你!”
  我爹一聽我話眼登時就給一口氣逼紅了臉,沒想到我十九年一直聽話就現在偏扯上脾氣強起來。他揚了只手想打,卻又停在半空。半晌,才無力的放下。
  “爹,我是你兒子。有啥事我不能知道?”
  “是不是,家裏來了什麼人?”
  我爹駭了一跳,直直的看著我。
  “要不然,你不會半路攔我。” 我知道我蒙對了。這老傢夥,要不是表情出賣了他,依他平時的冷靜,我哪能這麼輕易摸出頭緒?心裏喀噔得更厲害,心裏的不安像個旋渦,越來越大越來越廣,從胸口直沖上頭頂,逼得我想吐。想當年,就是我對這不安太后知後覺,才死得冤。現在,我不會再犯那種低級錯誤。
  聽我爹那話的意思,看樣子,一個是他不想讓我見到那人不想讓我扯上是非,再一個他鐵定是生命有危險了,並且,他也已經做好了隨時死的準備。
  不行,我已經是他兒子,我是伍三思,是他伍文武的兒子!
  “爹,有啥事,我和你一起當。”
  “三思,爹的事輪不到你操心!”
  “我他媽是你兒子!老子是伍三思!”
  我火了,也不管是不是在路上,周圍有沒人看,扯開嗓子沖我爹一聲怒吼,情急之下也沒發覺自己竟沖上前去扯住我爹的衣領子用力揪住不放。
  “你不讓,我偏生要回家!我怎麼著也要看看是什麼樣的人物會要你的命!”
  “你還當我是老子嗎你?”
  我爹反揪我衣領。果然是個練家子的,高我一個頭也就算了,真動起手力氣竟大得像頭老虎,直勒得我氣快喘不上來了。
  “我就是他媽的當你是老子!”
  “你……”
  “我怎麼著我?”
  “不好意思,那個……”
  “你他媽閉嘴,沒看見咱爺倆正有事?”
  我和我爹齊齊右轉頭沖不識相出言打擾的傢夥一聲吼。來人一愣,卻苦笑著身形一晃,不但不識相走開,還突然沖我和我爹兩個當胸便是一拳。
  我和我爹極有默契的鬆手、錯步,兩手一錯,左右直上欲擒拿住那小人的手。
  那人也不躲,自個兒讓我們給輕易扣住。
  一雙略帶憂鬱的眼、大刀眉,國字臉,個頭不高身材敦實,左腰側別了把有些掉漆的黑木刀鞘的刀。
  “咦?候兄?”
  “你是誰?”
  又是不約而同出聲,我狐疑的看我爹一眼,我爹不理我,已經放開了那人的手。我也只好鬆手。
  這人,估計就是讓我爹火燒屁股讓我心裏有不安預感的人了。
  “伍兄,這位是?”
  “我兒子,三思。還不快叫候叔叔。”我爹給我一個嚴厲的眼神,臉上也似那候明般,苦笑不已。
  “候叔。”我背啊,居然得叫只猴做叔叔。“你那件事,我和我爹一塊擔。”
  “這個?”候明驚異的看著我爹,看樣子以為我爹已經把前後始末都說給我聽了。
  我爹看著我不回話,我也直著腰板嚴肅的看回去。
  看吧看吧,我就是鐵了心要和你一塊去。你死了沒關係,可我是立了誓要親自守在面前看你落氣給你找個好風水寶地立個好碑刻個好牌位每天供上一柱香的。
  兩個人鬥雞一樣瞪了半天,我爹終是心裏一軟。對候明道:“回去把地圖留下罷,我和三思自會好生保管,亥時准,你與九公子在城南等我們。”
  候明看我一眼,眼裏有愧疚、不安、不悔的堅定,太多太多的複雜情緒交織著一閃而過,而後一個抱拳,轉身便雙足一蹬沒了蹤影。
  見他走了,我狠狠的沖地上“呸”的吐了口痰。
  “他媽的,什麼破黃曆,忌會友,還真他媽烏鴉說中了。”
  “三思,你啥時候學會說粗口了?”
  我爹的聲音突然幽幽的在我耳邊響起,嚇得我全身一個激淩。
  “呵呵,爹,你看,楊老爹給了兩隻肥得流油的兔子做報酬呢。咱爺倆正好晚上大吃一頓再動身。”
  “哎呀,爹你別打,兔子跑啦。……哎,我去找兔子,我去找兔子去……你不要再打啦,打傻了可咋辦啊……哎,兔子……”


第八章 有驚無險

還等我來找兔子哩,兔子早跑得毛都不剩一根。臨了回家,我爹叫我上衙門裏叫上一幫兄弟去自家館子裏搓了一頓。老爺子見我上門送錢,自然是樂得開懷,我滿嘴胡編的什麼父親突然病重須送他返鄉之類的鬼話他也信了,假惺惺的說些客套話,然後拍著胸保證,這忤作之職一定給我留著,啥時候回來啥時候當差。出得門來,我見無人了,沖地上呸了一聲。要不是老子的股份分紅都白讓給你了,你丫的能准我請假?估摸現在心裏正咒我有去無回呢。
  亥時准,我與父親步至城南,候明一行人已經等著了。
  “動身罷。”
  一路無人交談,我與父親遠遠的落在馬車後面,候明最前,另外兩個侍衛裝扮的傢夥則像防賊似的慢慢走在我們兩側。
  夜裏的風涼悠悠的,天上星子多得數不清,一個個俱都明晃晃的預兆了明天會是個好晴天。
  再往兩邊溜幾眼,除了陰森森的矮林子,再遠處的黑乎乎的連綿的大山的鬼影,是個伏擊的好地方。
  我沉悶得頗想打個哈欠。
  事實上,我也這麼做了。
  嘴甫一張開,便聽到腦後一聲刺耳的疾響以迅雷之速向著我們這行人奔來。
  我尚來不及轉頭看看是什麼,眼前一花,感覺自己被人大力給扯到了一邊。依稀聽到有什麼釘入木頭的一聲“樸”的沉悶的響聲,和馬車裏傳出的一聲嬌呼。穩住了身子一看,我爹正扣著我左肩呢,平素像清潭一樣的雙眼,竟然像是印著星子在夜裏散發出一點點兒青光,正中一點點,再驟縮,然後慢慢像漣漪般擴散至整個瞳仁。
  “小心呆一邊,我去去就回。”
  我爹看都沒看我一眼,身子像行雲流水一樣已經滑出很遠,沒入黑暗的路邊林子裏。
  我們已經全部停下,靜靜的立在路中。
  黑暗中一片沉默。林子裏也一樣是黑的,一樣沒有什麼聲音。越是這樣,場面越是肅殺,氣氛越是讓人心裏沉默難耐。
  我四下裏看看,六個侍衛已經把馬車圍在了正中全神戒護著,我早就讓人給曬在了一邊。
  現在要是有人突然竄出來,第一個掉腦袋的非我莫屬。打個哈欠,我爹怎麼去這麼久還沒回?
  難道說?
  果然,另外一邊的林子突然亮起了一大片紅光。
  “保護王爺!”
  一聲高呼夾在撲天蓋地而來的紅色箭雨裏,分外分明。
  我已經提氣,腳下發力沖入林中。哪理會路中已是一片刀劍交鳴聲。
  靠!滿樹都是黑衣的蒙面人。我竄上最近的一棵樹上時還在想:點什麼火把呢,都把自己給暴露了。然後一個手刀,在那傢夥的劍還來不及刺上我的胸口前先解決了他。
  不待喘口氣,便已聽到有箭聲往自己立身處射來。抬眼一看,還不止一隻。敢情想把我們這票人都插成刺蝟。
  吸氣、點足,借著樹枝的遮攔我四下亂竄。只聽得一聲聲“撲通”的重物著地的聲音,偶爾還有一兩聲“哎喲”輕叫,不大一會兒我已經放倒了一大平。
  嗯,可以給自己打個九十分。
  林子裏有人輕輕的哼了一聲,然後不見怎麼著,黑衣人都如潮水般向著林子深處退去。
  丫的,要來狠的了。
  我心裏正琢磨著,便見一個大紅的人影像道閃電般沖自己所站的樹幹上撲來。
  “他掌上有毒,快退!”
  驀地,我爹的聲音像洪鐘般在耳邊響起,然後我傻乎乎的被人扯著手臂快速往後退去,火像天上繁星般,瞬間就把林子給點著了。
  退至路中,馬車已經燃著火倒在一邊,馬亦身上插滿了箭倒在血泊裏。地上,還躺著幾十俱黑衣蒙面人的殘腳斷手的屍體。
  六個侍衛,包括候明和一個未見過的精瘦的老頭兒,身上各濺了不知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血,與我們一道圍成了一個小圓把個藍衣青年和一個紅衣女子圍在正中。而越來越多的黑衣人則從林子裏冒了出來,把我們全都團團圍在正中。抬頭,一個穿著紅袍子的赤腳蒙了紅色面紗的女子正立在一棵樹頂上,微風吹起,女子也隨著樹枝輕搖,竟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像是暗夜裏偷偷下凡來的仙女。再看我爹,身上沒哪破衫或是濺了血,發也如出門前紮得工整,只是面上有些發白,呼吸也有些急促。
  這麼多年,我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氣息不穩,剛才可能遇上了厲害角色。
  不用看,前面的劍、後排的火弓,都是指著我們。
  刺鼻的血腥味和令人噁心的場面,還有場上不時飄蕩的一絲若有若無的仿佛曾經很熟悉的異香,不停刺激我的大腦,眼前一片暈。
  “三思,爹早叫你別來了。你看看,現在可好。”
  我爹趕緊手上用力,生怕我一個吃不消就真暈了過去,另一隻手則輕輕的攔在我眼前。
  “沒事,不過爹,你也該透個底出來了吧?要不然,再這麼下去,我一定會有事了。”
  我裝成不支,借機用手在爹手心裏寫下這幾句話。
  這老傢夥,肯定是謀了什麼,才敢讓咱們的肉鏢走夜路,光明正大讓人砍。
  我爹看我一眼,無奈的歎口氣,然後轉過身從懷裏掏出一根三寸長的碧綠碧綠的竹笛。
  “……”
  眼見著他把這竹笛放在嘴邊吹了起來,卻聽不到一點聲音。紅衣女子見狀,衣袖像是被風吹得不經意一動,黑衣人便像要把我們給擠死踩死般的不要命的沖上前來。
  殺氣、劍氣,已經直逼面上。
  我已經從包裏掏出我的一個藍色小瓷瓶。
  突然,卻聽得有人突然慘叫。
  “蛇~!有蛇!——啊——”
  然後場面亂成一團,我看著地上、樹上突然湧出的無數條大小不一的蛇目瞪口呆。
  我爹可真能啊,居然三月天能把蛇給弄出來,比印度的耍蛇人還牛。心裏對他的佩服更上層樓。改天得空,這手寶貝得從他那討教來才行。恍惚著,我又把小瓷瓶放入包裏。
  四野裏皆是慘叫,突然其中傳來一聲嬌呼,在這些叫聲中分外刺耳。
  抬眼,原來是那樹上的女子被幾條黑白相間的蛇給纏上了嚇得再裝不了仙女,從樹上跳了下來。
  “還愣著做什麼麼,快走!”
  我爹一聲高喝,沖那女子甩出一條紅紅的小蛇,也不看是否咬住了她,帶頭拉著我,踩在被蛇咬得中毒倒在地上打滾的蒙面人身上蜻蜓點水。
  我亦腳下發力,突然眼角瞟到一角寶藍色衣角,我依稀記得是那個我爹要保的肉鏢,趕緊伸出手捉住他手腕,足下更使十分力,沖出包圍圈。
  全力奔出三十裏地,我突然眼前一黑,渾身像被人抽了骨頭一樣就往地上栽去。
  “三思!”
  聽得我爹的驚呼,我心裏無奈一笑:自己還是拖了爹的後腿了。
  本以為自己會倒在硬梆梆的地上,卻不想,腰上突然傳來一陣溫暖。勉強睜開眼,卻是一片寶藍色的衣襟在眼前放大,再低頭,一隻骨感分明的大手正實實在在有力的挽著自己的腰。


第九章 天眼真身

不容我反應過來,一雙大手驀地橫伸過來把我奪了過去。
  “三思,無事罷?”
  不是我爹還會有誰?他老人家自是把我扶到一邊解了自己的外衫鋪好,讓我坐在上面,然後仔細給我把脈。
  那藍衫人也不說話,一張臉隱在黑暗裏看不清表情,只有雙眼褶褶發光有神的盯著我和我爹。
  借著爹傳給我的真氣,我總算是提上了口氣。沖那人懶懶一笑:“謝謝啦。”
  感覺那人在黑暗裏怔了怔,然後別過臉去:“候統領,人員可有損失?”
  第一次聽到這人開口說話,聲音就像是山泉碰擊在石頭上的聲音,清而脆。又像是埋藏了很久的好刀被人用力抽出刀鞘時發出的“錚”的一聲清鳴,迷人,卻冷漠,不帶一絲情緒。
  “回九王爺,屬下俱沒有損失,只是有三人受了些輕傷。”
  原來剛才我扯住死命跑的人是個九王爺哪。嘿,大人物啊~!我平民兩生,居然有幸遇上了。
  “王爺,眼下可怎麼辦?”
  嬌滴滴的聲音響起,我才想起來,好像不久前看到這女子是與藍衫的九王爺站在一塊。可長啥樣,當時根本沒心看仔細。聽聲音,怎麼和倚紅院那個紅花感覺很像???
  “胡思亂想什麼?”頭上突然一痛,被我爹打了一巴掌。“好些了沒?咱們還要抓緊時間趕路。”
  我站起身伸了伸手腳,突然而來的乏力已經消失,身體雖然還有種疲憊的感覺,但體內已經有力氣回復的現象。
  點個頭:“我還能行。”
  一行人在我爹的帶領下又急忙上路。此次不同,那藍衫的九王爺摟了那女子行在我們身後,兩側則是四個侍衛護身,其後是那個精瘦老頭,最後則是候明帶了兩個侍衛壓陣腳。
  還有多少埋伏?有多少高手會出現?那個異香……
  我憋著一肚子的話想對爹說,可回頭看了幾次,那九王爺總是不緊不慢的不拉出我們身後兩步距離,一雙眼在黑夜裏,竟然讓我刹那產生了:這哪是人?分明是頭狼的錯覺。
  靠,原來他功夫這麼好,我怎麼著當初就傻不拉嘰的用了全力拖著他逃跑,跑得自己虛脫了哩?
  這一夜,我們趕了一夜的路,總算是在天明時趕到了末鎮。
  後半夜的路雖然漫長,但卻平靜得讓我以為前半夜那場古怪的被埋伏是場夢,根本就沒發生過。
  找個客棧落了腳,坐在桌前我才有空看清那九王爺和那女子長相。
  前世的時候,我曾在報攤上看過無聊之極的八卦雜誌,配著照片說那個某某長得如何的英俊,眼神如何的憂鬱,如何的氣質,如何的有魅力……一堆華詞麗藻,把那個明明長相也就一個鼻子兩個孔,一雙眼睛一張嘴的普通人捧得上了天,直看得我翻白眼。但現在我不得不承認,這世上,原來長得有氣質的英俊的人還是存在的。
  至少這個坐在上首的優雅進餐的九王爺夠得上這個存在。
  夜裏沒看出,現在才知道這個九王爺就是坐在那裏,也比我高上一大截。臉的輪廓很深,像是鄭板橋揮筆一竹,力度剛硬風骨俱在,形於外,而神亦在;眼卻是有些輕佻的鳳眼,眨眼之間,給刀一樣的臉上帶來一絲生動的明媚的感情色彩,倒使他的表情看著不再是雕塑,而是真正的活物了。嘴唇不厚不薄,卻抿得極緊。提著筷子吃飯的手白如玉,略泛出溫潤的光澤,掌大且骨節分明,若生在我那個前世的時代,必是彈鋼琴的好手。
  雖然身著寶藍色的普通儒衫,可這人正如他的身份正如他的長相一樣,渾身散發出一種刀一樣凜冽的氣息。
  是殺氣,煞氣,還有王氣。
  我低頭,心裏對這傢夥有些好奇起來。偷眼看四下,見無人注意我,便寧神在心裏念起天眼咒——五識俱在,神人共識,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再睜眼,這九王爺渾身都籠罩在一片金黃與純紅交匯的光芒中,頭上百匯處有五色雲氣不時散出在半空變成躍虎、龍騰,又不時把更多空氣裏五彩的氣吸收壯大,再鑽入百匯。
  天子面相!
  我心裏巨震,卻在眨眼間看到似乎在一絲黑氣從他眉正中一閃而過?
  不會是看錯了罷?我再細看,卻哪有半點黑氣的影子?
  心裏不由得苦笑:自己雖然十九年一直堅持修煉不懈,但這肉身受傷極重,眼下也只能修到前世自己三成,就這個,也已經是奇跡了。
  更何況,九王爺身上的氣分明就是師父說過的正統真龍之氣,威逼三界,如何可能有邪物入侵得了?肯定是自己道基還不穩,看走了眼。
  當下回神,卻發現九王爺與爹兩個都正看著我,見我眼神與他們對上了,又都是各自不著痕跡的把眼低下去,繼續吃飯。
  搞什麼?不會是發現啥了吧?
  再瞅瞅他兩個,俱都吃著飯菜,再沒抬頭。只是這邊,我爹不停給我挾菜,而那邊,那紅衣美女則眼無他人對著九王爺不停輕聲細語的說:爺,您嘗嘗這塊雞,爺,這個五福珍珠湯奴家給您端過來……整一個溫柔嫻淑善解人意的賢內助啊。
  我心不在焉的扒著飯粒,心神又被這女子吸引了去。
  眼睛杏圓,小巧的鼻子,紅豔豔的薄唇,看似柔弱無骨的嬌小身材。拿著筷子正在挑菜的手果真如詩中所言:十指不沾陽春水,細長白嫩,動作慵懶中卻散發出一種誘人的風情來。
  紅色的袍,衣襟處用金線繡了朵寶貴牡丹,襯著嬌豔的臉更是嫵媚多姿。一頭青絲堪堪的用根紅緞帶高束著,斜裏橫插了支通體透明的玉花簪。
  美人,端的是個真正的美人。
  不如,再用用天眼咒罷。
  心動不如行動。
  我放慢吃飯速度,又開始在心裏念咒。
  睜開天眼。
  ——
  然後——
  哇——!——咳咳咳——
  “三思,怎麼了?”
  我眼淚都被這一嗆給嗆出來了,面前擺的湯碗更被我突如其來的起身帶倒在桌,湯水流得四下裏都是。
  桌前眾人都被我嚇了一跳,俱都不明所以的看著我。我爹趕緊起身,也不管別人都看著,像哄小孩般給我撫胸拍背:“這麼大個人了,怎麼吃飯這麼不小心?”
  我嗆得喉嚨痛說不出話來,心裏暗暗叫苦:這下可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那邊,那紅衣女子像是有些厭惡般輕蹙如黛煙眉含怨瞪著我,抬手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半邊臉。
  然而我卻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眼裏滿滿都是笑意,嘴角亦分明的往上半翹了起來。


第十章 卦問不利

我的臉上開始火燒一樣的熱。眼睛四下一溜,撓著頭想了會兒也想不出什麼好話來說,只好胡亂說句:“我、我去換個衣。”然後撒腿就跑。
  身後,那女子再忍不住,格格笑出聲來。
  笑,你好意思笑?笑得你臉抽筋,不,笑得你骨頭抽筋,不對!應該是笑得你一身骨頭散架才是!
  一路在心裏罵罵咧咧,一路直奔到客房。直到把門關上,也還能隱隱聽到那女子清脆的笑聲。
  換了衣,眾人也陸續回了房,聚在一起商議行程之事。
  九王爺只一句話:一切但憑伍先生作主罷。然後凜冽的眼神掃視室內眾人一圈在我身上滯了一滯便收回,不出聲。
  倒是那女子一見我,便又掩了嘴竊笑,我奈何不得,只好把自己的眼轉到一邊看窗看樹看風景想事情。
  這九王爺護國候幽定遠的名,我其實早就有聽聞過的。
  幽明龍帝在位三十九年,有子十七人,女十一人。其長皇子幽景義出生既遵了先祖訓誡,立為太子,為人聰穎,滿腹經綸,卻是個性軟弱,甚不得明龍帝喜之。當時頗得明龍帝歡心的卻是七皇子錦真。這九王爺據江湖傳言其生母是某個不得寵的貴人,于幽明龍二十四年出生,便是生了他,也未見榮華,不出幾年便鬱鬱而終。因為宮中權勢鬥爭,年紀輕輕便被人謀害過好些次,偏生又命大,每次死裏逃生,後被明龍帝一時心血來潮,送至離皇后膝下扶養。初時表現平平,及至幽,明龍三十三年,這九王爺幽定遠才因助三皇子幽喬知逼宮弑手足登位稱帝,無情殘殺朝野權臣聞名天下。時年不過九歲!據爹與劉夫子所說,我顧家滿門被滅以及其他皇子的家庭後臺勢力俱被斬草除根便正是出自他的謀劃!
  其後,幽喬知稱帝,改年號宣武,封幽定遠護國候,賜府第,奴僕上千,金銀百鬥,出入宮廷隨其自由,更賜其免死金牌令一塊。同年,楚、西元聯手來犯,餘以其稚子之齡說夜分共謀楚,迫使楚、西元聯盟破裂,不得不退兵回師。經此連橫一說,幽定遠這護國候名聲響徹天下!
  再後來,我也沒心知道了,我爹也很少談起了,因為,我們要面對的是現實,而不是傳聞、聽說。
  這人真的只是個九王爺?
  怎麼會身上出現真龍之氣?
  我頗不得其解,想了半天,肯定是自己看錯了。
  可那女子也是我看錯?
  抬眼,不想正對上那女子一雙妙目。我不由自主退後一步,靠近我爹身邊。
  那女子又想笑,卻突然聽到那幽定遠淡淡道了句:杏兒,給本王倒杯茶罷。
  女子小小的沖我幽怨的瞟一眼,只得起身去倒茶。
  原來,她叫杏兒啊。
  看她那模樣,應該是不會有害我之心的罷,應該是……還是先看看好了……
  “這般安排,九王爺意下如何?”
  手上突然一麻,半邊身子便不能動了。我抬眼想給爹打個眼神,求他放我一馬,他卻一本正經的看著那姓幽的,理也不理我。
  呵呵,是不是我最近睡得不夠,眼真的花了?
  怎麼就看到我爹的眼神和那個姓幽的眼神在半空中接觸,然後發出啪啪的火花哩?他們兩個為啥事不對盤?
  到底開會是怎麼安排的,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是在會後趕緊找爹求了情解了被封的穴道,然後回房趴著好生睡上了一睡。到了午時,又被爹好氣又好笑的打著臉叫醒吃過中餐,動身趕路。
  路上的行人很多。應了昨晚的景,今天是個好天氣,日頭雖不大,卻曬得人身上心上暖洋洋的。
  臨出客棧時,我悄悄蔔了一卦:
  父— —酉 官— —戌
  兄— —亥 父— —申
  官×(世)— —醜 財——午
  兄——亥 父——申
  官— —醜 財— —午
  子○(應)——卯 官— —辰
  斷曰:世爻發動被日辰合住,必有事阻不能登程。又:卦中子動克世,恐兒女少安。
  這一行人裏,只有爹得我一人為兒為後,看來,要出事也是我出事了。
  心裏不由得苦笑,卻不敢把這卦象說給爹聽,努力讓面上表情看起來像平時一般跟著大家一行上了馬車。
  爹不知從哪弄來了一輛有些掉漆的老舊馬車,頗為寬敞,裏面的坐椅上用繡了荷花圖案的濃豔綢緞面子鋪了,左手邊臨窗還安了個三層木架,依次擺些小盒糕點、酒壺。
  嘿,敢情不是在大逃命,而是去遊山玩水哩。
  這馬車本是坐五六人的罷,十個人擠上了車便顯得格外擁擠。我坐在父親左側,九王爺則挨著候明坐下,再過去便是九王爺、杏兒,瘦老頭及其他侍衛。那杏兒半倚在九王爺身上,一雙眼不時的看我,然後趁著別人不注意沖我直笑。
  我實在想不通,這九王爺堂堂真龍,怎麼會讓這白骨精安身在側?
  想對九王爺說聲:管好你的白骨精。可一抬頭,卻看到這男子正似笑非笑的一手捏著杏兒的桃腮,一手正往她略有些斜的胸衣裏鑽。
  太……也太……太……太……那個了吧?這人還知不知禮儀廉恥?
  我臉上燒得厲害,趕緊扭轉頭去,心裏一遍又一遍念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
  手上突然傳來一陣溫暖,睜眼,卻是我爹握緊了我的手。當下心中一輕,便不再有任何尷尬想法,心底默念清心訣,漸漸再聽不見其他的聲音,進入虛空的瞑想狀態。
  前世,師父曾說:世人都以為要放下一切方可得道。其實道者,不過是拾起一切擔當一切。
  這話,我不懂。
  前世,師父又說:殊途同歸。其實已經說明天下道也好、佛也好、妖也好、魔也罷,所求功德圓滿其實都是一樣的。不過都是滿足自己最終欲望,戰勝自己罷。
  這話,我亦不懂。
  什麼是道?道非道,非常道。
  再後來,師父說:青古,你慧心,亦無心;不必強求,道自在你心中。只是,你這道,必是難,須拿起,才悟得道;須放下,才入得道。
  道在哪里?
  是在這三千紅塵裏滾滾輪回?還是心無他物超然物外?師父,青古的道到底在哪里?到底要多久才能得道?
  黑暗的虛空裏突然響起一個分不清是男是女的聲音:青古?你是青古?你明明是伍三思,是顧青桐!你有血海深仇,敵人就坐你身邊你卻有仇不報,不得孝道!你有師不尊有違師道!你認他人為父是無義道!你何來有道?
  何來有道?
  何來有道?
  你何來有道?
  耳裏一陣轟鳴,頭也跟著一陣暈眩像是要被人拖著下到無底的深淵般止不住身子往下墜。
  我心知不好,可眼卻怎麼也睜不開來。
  用力。
  嘴角一痛,眼前突然一片白光。
  總算是睜開眼回過心神了。
  這是怎麼了?我竟然亂了心神,以致差點走火入魔……看來,自己重生後,再也不是從前那個青古了,終於也有了凡人的煩心事了。
  努力搖搖頭,終於把周遭看得清楚了。
  卻見自己眼前一片綠叢叢的茂密樹林,高大且陰森。
  在眩目的綠色中,一個白衣少年正咬著一根草看著我老神在在的微笑。
  左手,牽著一頭灰色的毛驢。
  “你好,我是花七。”
  少年上前兩步伸出手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愉快的笑著,眼睛眯成了兩彎月亮。
  “狄夷的花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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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說說靈異事件吧。
  今天早上,有同事說起我想養蛇,於是我們就談起這個話題。她說她的老家,有個水庫,有著百來畝土地的寬廣,修的水壩是可以通車的那種。前幾年的時候,想把水都放幹了搞承包分給個人,可到了水放到了離底面兒還有一層樓高的時候,便再放不出來,水中心打著漩渦,不時中間露出條大大的水桶粗的蛇一樣的尾,拍打水面時濺起了丈來高的水花。然後,眾人大駭之下還發現過車的壩身居然好端端出現兩個洗澡盆一樣大小的洞!洞身被穿鑿得光滑平整,人為,是很難做出這樣的事的。因此她們那裏的人都說這水庫裏有蛇成了精,要變龍。
  再三追問,她說,她是見到過的,當時還有她們院子裏的許多人也在場的。末了,還有所思的歎,有精怪,這世上是真有精怪的。我在想,改天,跟她去她老家玩一趟罷,興許不定運氣好,便可以拍下那龍尾卷出水面的畫面了。也不定,能弄些香噴噴的正宗鄉下稻米、柴火臘肉、野兔幹回來打個牙祭。
  呵呵。
  春水於:零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晚十一點二十分整記


卷三:長風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第十一章 小鬼難纏

這叫花七的少年瘦瘦的,十六七歲模樣,身上著的是純白的短襟,腰間系了根黑色的錦帶,左腰側則懸了個古銅色的葫蘆。尖削的下巴,小而挺的鼻樑,厚厚的唇,眼像是永遠在笑似的半眯著,個子比我還高出三分來。
  我動動手,想拍去身上的灰塵,可這叫花七的少年猶自拉著我不放。
  是不是用力甩開他?
  我猶豫,花七 “嘖嘖”有聲的開口,另一隻手更輕輕的摸上了我的臉。
  “你長得還算秀氣,個頭雖然不及我高,皮膚亦偏黑,怎麼卻摸起來很柔軟又有些彈性?嗯,身上還有藥香呢?我聞聞看。哦……有當歸,紫蘇,黃岐,紅白參,芝草……嗯,還有……東升,紅花,黃蓮……哇,太多啦!敢情你是吃遍天下藥材長大的?”
  我哭笑不得,打掉他左捏右捏我臉的手,這少年卻又不死心的退後一步盯著我從頭到腳打量,然後用力把鼻子湊到我跟前嗅。
  好像只狗。
  “你啊,別的都不好,就是生一雙好眼睛。好是好,只怕這樣子,倒不能讓你安生過日子。”
  “是麼?”我摸摸眼,不覺得自己有哪里不對。
  花七見我一臉疑問,放聲大笑起來,驚起了林中的些許野鳥樸楞楞的亂竄。
  不知為何,看著他的臉,我心裏沒有一點莫名被劫的害怕感,可一顆心卻有懸著的感覺。
  “你自己沒好生看過自己長相的麼?我見過很多人,卻頭回看見你這樣的眼睛。有著像是看透世間一切的清澈眼神,可是不讓人看個仔細呢,又變成了一種奇特的懶散與奸狡相混合的靈動純真。嗯,感覺上,這世上所有動人的東西都在你眼裏啦,所有的想要的東西都在你眼裏啦,旁人只需看上你一眼便要把人的魂勾了去,死也甘願。你可別再瞪著眼看人啦,再看,倒更讓人想欺負你了。”
  笑說著,那少年突然用力一捏然後甩開我的手,嘴裏卻吐出莫名其妙的話來。
  我低頭一看,手腕上五個鮮紅的指印,像是被他大力捏得往外冒血似的,痛得要命。
  真是奇怪的傢夥。我自己看鏡子裏的自己怎生沒這感覺?胡言亂語罷。
  “好啦,不再說啦,再說,他們便要找來啦。”花七突然又笑了起來,拉我走近驢子。
  那驢子見我靠近,把身子一橫,竟像是瞧不起我般不理我。
  見狀,花七一腳甩過去,嘴裏笑道:“你這強毛,知道了知道了,到了地頭,我定獎勵你好酒好肉罷,眼下你可得安生聽話,明白麼?”
  許是聽懂了花七言語,那驢老大不情願的噴著鼻息把身子轉過來,乖乖讓花七扶著我騎上去點了我穴道。
  長這麼大,車坐過,自行車踩過,最不濟馬也騎過,可這驢麼,倒是坐頭遭。花七倒很體貼,把手緊緊圈住我腰身防我掉下驢去,嘴裏笑道:你這人,真是好抱得緊,我越看你越順眼啦。提繩策驢辯了方向馳去。
  這驢倒也奇,負了兩個人也不吭氣,硬是在莽莽山林小路上腳步如飛的跑到天斷黑這才慢慢緩下身來,讓花七拉了我下來。
  我眼睛因著穿針,倒還視力好,在蒼茫的夜色裏隱隱看到一處破屋簷隱在林子裏。心裏不由嘆服:這驢,真是通人性,居然知道到了有落腳的地方便停下,若是修煉,那還得了?
  雖然花七是個少年,卻心細得很,進了那破廟,先折了樹枝把破板兒似的案桌放倒在地拭了灰,又從角落裏扯下布幔攤上了一層厚厚的茅草,這才扶著我坐下解了我的穴道。
  看他能不知不覺把我劫來,必有過人之處,師父曾說過:越是無害的東西,其實越深不可測須得小心提防。這句話,我可是記得得很,自己又無本事,自是坐在那裏不動看他走來走去。
  “夜裏不能生火,非無是和你爹精得很,只怕火還未燃一下,就會找上門來向我討你了。”花七眯著眼笑,從不耐煩打著響鼻的驢背上解下個小包來,利索的打開了,拿出幾塊黑煤一樣的聞著有柴火香味的東西,遞到我面前。又解了葫蘆去了塞子,往半空裏一倒。
  灰驢早就興奮得直拱頭,趕緊把頭放低了去接半空中的酒。約摸著三口的量,花七把葫蘆一塞,別回腰間笑駡:“你這強毛,可不能再喝,這三千醉若是讓你驢飲個夠,老子我就不用吃啦。哪,吃你的肉去。”說罷,也不理那驢像是撒嬌似的哀鳴,把兩塊黑柴火香的肉往地上一丟,便走到我身邊坐下。
  我看得那驢不住羡慕,這等靈性之物,怎生就未叫我遇上呢?
  “吃罷。若不吃,這山裏頭夜裏涼得很,只怕身子撐不住。”花七的臉忽然在眼前放大,鼻子氣息都噴得我臉上發癢。一雙月牙眼在近前閃閃發亮。“這可是我從非無是那裏拿來的,跟了她好些天啦,就這個我最喜歡吃。”
  “非無是是誰?”
  我接過臘肉用力一咬,很韌,難嚼,但卻有種奇怪的好吃的香甜。
  見我吃得用力,花七開心的笑了起來,自己也拿了塊臘肉往嘴裏塞,還邊吃邊模糊給我解釋。“非無是便是一直追著幽定遠的那個女人。你也見過啦,昨晚埋伏你們的那個腳上沒穿鞋,成天裏只穿個紅色袍子蒙著個臉像個老巫婆的女人。”
  “你還想問非無是為什麼追著幽定遠對不對?”花七笑得無邪,不時露出一口潔白的牙。
  我點點頭。
  “我們七國,世代流傳著一個傳言:這世間,有處地方藏著青龍,如果有緣得到青龍,便能一統天下成就無上霸業。三百年前七國便已經為了這個傳言各自派了暗手四下探查,死傷之人不計其數,而這青龍所隱之地,竟也有了眉目。那探知眉目的人,在其他幾國的追殺下身受重傷,自知不能逃出生天,便把這線索繪於一張地圖上,臨死前拼力裝入瓶裏丟入了波濤洶湧的泛蒼江中留待有緣人,此後便再無任何消息,世人也再探知不到青龍的下落。”
  嗯,這個我有聽說過,不過是個傳說罷了。泛蒼江,正是楚國境內的第一大江。
  “而今年初,楚國皇宮內突然有賊,正巧我在楚國,也正好無事,便去看熱鬧啦。不想卻看到楚國的禁軍統領非無是那個老女人追著別人砍。再看仔細,卻原來被追的人是幽國名動天下的九王爺。你說這事是不是有趣得緊?我當然不能錯過了,自是混入非無是手下探聽消息,卻原來是為了張地圖啊。可不巧,我大哥對這圖也有興趣著呢。”
  難道,那青龍藏身的地圖真個存在?怪不得大家打破了頭也不敢說穿了,都怕被別人得了先手。
  只可惜這東西卻把無辜的爹和我卷了進來。
  “那你抓我做什麼?”我努力咽下臘肉,問道。
  花七笑著又遞了塊肉來。
  “我是想直接下手,可若我一露面,豈不是讓非無是和幽定遠知道了?我便是得了圖,也走不了罷。再說了,你爹也厲害得緊,看他與非無是對陣,竟是只用了六成力便把非無是弄得灰頭土臉,我一個人又沒得幫手只怕更會沒命。再說,那幽定遠入了幽國竟無人接應,讓候明找上你爹與你幫手,可見,這圖一事便是幽王也不知的,亦或許是知道卻裝成不知誘我們上當想來個甕中捉鼈一網打盡的。而你爹身手比起那候明、林總管甚至幽定遠不知要好上多少,又對你疼愛得緊寶似的守著,倒不如挾了你讓你爹幫我去取圖保我回狄夷來得輕鬆。”
  我聽得瞪大眼,想不到面前這笑得像個小孩般的少年心思竟這般縝密。
  “於是你便趁非無是與我爹他們對上借機劫了我?”
  “正是,若不是非無是氣極動了非常手段,我想找機會也是極難。這麼說來,還得感謝你爹,若不是他太厲害,哪能逼得非無是全力以博?三思你可真聰明,我不講你都已經猜到啦。”
  廢話,除了趁火打劫,使暗槍我還想不出什麼理由我會出現在陰森森的叢林裏這般沒用的被你帶走。
  “你這般看著我,可怎生辦才好?我越來越喜歡你啦。”花七突然丟了肉一把抱住我,一顆頭埋在我脖肩處不停亂拱。
  驀的,肩頭一痛,竟是不設防之下被他狠狠咬了一口。
  我吃痛驚呼一聲,花七卻是放開我把我稍往後拉開些,面上竟現出像野獸看到獵物一樣的表情,嘴角帶著血絲,眼裏竟是興奮得有些泛出青光的駭人模樣,抓住我雙肩的手越收越緊,緊得我以為自己已經聽到了骨頭喳喳作響的痛楚聲。
  “你這般討人喜作甚?莫不是勾引我罷?如此,我便不讓你離開啦。”
  正說著,忽地一下,他臉上又換成了笑得極為開懷的真摯表情,松了些手上的勁,把我抱住了,在我耳邊吃吃的笑起來。“哪,你可再不會離開我了。三思你放心,既然是我的人了,我自會全心全意對你,你也要全心全意對我,我們兩個永遠也不分開。”說罷,輕輕咬了咬我耳朵。
  我目瞪口呆,被這少年說變就變說翻臉就翻臉的本事弄得腦袋裏一團糊塗。
  自己不是被人給劫作人質了麼?怎麼說著說著就變成他的人了?而且……我怎麼好像聽到他說“我們兩個永遠不分開”?這話讓我想起前世我在街角擺算命攤時從對街商店的電視裏看到的肥皂劇情節對白,什麼跟什麼啊……
  “三思,既然咱們在一起了,那不如,咱們便借了這天時地利人和把好事辦了罷?”
  啥?
  好事?
  什麼好事?
  我怎麼不知道的說?
  嘴唇上一個有些涼涼的柔軟觸感把我從神游太空里拉了回來,這才發現花七不知何時已經把我壓倒在地,臉也緊緊貼上了我的臉。
  “你作什麼?”
  我大驚,用力一推。花七不防下吃我這一力,被我推開來滾到一邊。
  我跌跌撞撞往破廟外跑,手剛扶上破門檻,心裏卻忽然絞痛起來。
  好痛~!
  整顆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大力啃噬著的痛,全身的力氣也快速隨著這痛走遍全身而一點一點消失,我痛得雙手緊緊按住胸口渾身無力的跌倒在地,張大了嘴想努力呼吸安撫心裏這莫名恐懼的痛楚。
  “你走,你走呀。哼哼,我都說過啦,咱們兩個要永遠在一起的,你怎麼不信我說話呢?”花七仍然笑笑的,可聲音聽在我耳裏卻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說不出的狠厲,慢慢踱至我身前。
  冰冷的手撫上我的臉頰、嘴角,又輕又柔,像是呵護容易破碎的玻璃般。花七的眼彎彎的,一眨也不眨的看著我。
  “三思,你不會是想離開我罷?你看,心口痛了是不是?你果然是捨不得離開我的,我就知道的。”
  “你……對我做了什麼?”
  心口的痛在花七撫上我的臉時驟然減輕,我長長呼了幾口氣,按下心裏的恐懼開口問道。
  花七的頭一偏,滿臉堆滿了笑,背在身後的左手獻寶似的伸到我面前。
  看清他手中之物,我倒吸一口涼氣。
  在花七細長白淨的手中,正爬著一隻血紅的有點像蜥蜴卻又細長得像根頭髮不停在他手心裏蠕動的醜陋的東西。
  “三思,我們得好好謝謝非無是呢。”花七笑著邊說邊把自己胸口的衣襟扯開露出精悍的胸膛,右手如電般一劃,在自己胸上劃出一道三分長的血口子。
  我只能呆呆的看著他慢慢的把左手裏的蟲放在血口子上。那蟲遇了血便蠕動著溶入了血中,而花七胸口的傷卻慢慢的收攏,連每滴流出來的血也都倒流了回去。不消片刻,他的胸膛上白淨一片,像從未被劃傷過一樣。
  只有一點點的月光下的破廟裏,這一切看得我背上都發涼了,冷汗不停的從額頭流下來。
  而花七得意的笑著,彎著眼的笑臉在這點點陰森的月光下竟比曾經見過的妖、精、鬼、怪、魑、魅、魍、魎更加扭曲可怖。
  “你知道麼,這可是非無是養得像寶貝一樣的纏綿,我瞧著有趣,從她身上費了好大勁弄了來,想不到還真個很有用處。”
  “這是什麼東西?”我清楚的聽到自己的聲音發抖了。
  “蠱,我聽非無是自言自語時,好像是想用來下在自己心上人身上的。你看,這蠱果然好不是?我剛才放了一條在你身上,果然,你就不能離開我啦。嘻嘻,非無是給它們取名叫纏綿呢,纏綿纏綿,名字取得可真好聽,我們兩個可不能負了非無是這番心意,要一直纏綿到死哦。”
  想不到他外表天真無邪,內心裏竟是這般變態!
  我聽得又急又怒,忽然一口氣自胸口逼上來,忍耐不住“哇”的一張口,來不及聽到花七驚呼,便滿嘴腥甜眼前一黑陷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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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靈異故事也
  昨天那章說起蛇,我下班回家吃晚飯,就把這事說與我媽聽了。我媽一邊吃飯,一邊點頭,竟然也說這世上是有精怪的。
  在我老家的那座山,曾有人站在這個山頭遠遠看見那個山頭倒了棵大樹,於是翻了山去想劈了作柴。不想走至面前,卻是條水桶粗的蛇倒在那裏。那農人嚇得半死,又不敢動。可等了半天,那蛇也不動,於是那人撿了個小小的東西一丟,蛇不動。再撿個大點的石頭一丟,蛇還是不動。最後這人大著膽子蒙:這蛇可能是死了罷,於是走上前去看,果然是死的,估計是晚上打雷給劈死的。轉身趕緊去叫人來看,回來後卻發現蛇的雙眼是兩個窟窿了。眼被其他的人挖了去。
  聽鄉下人的講法,就是成精的蛇,眼睛是夜明珠來著。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這個呢?
  我個人很好奇,我媽在說完這個事情後,狠狠的盯了我一眼,說:你個女孩子喜歡往山裏竄,別不信這個,大山裏真是有些這樣的東西和精怪的。
  我想我媽也不算是唬我罷,至少前幾年的地方報紙上看到某縣城真有人以為那蛇是棵樹還踩著從蛇身上過,結果一過去,那蛇就動了,往他來的那個山頂上竄,據報導,蛇經過的路上草都往兩邊伏了地,樹也全倒了。此後再不見蛇的影子。
  信與不信,皆在各人罷,我瞧著這故事趣味得很,便寫了出來,供大家愉樂。
  春水於零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夜十點二十五分


第十二章 忍氣吞聲
白紗帳,綠流蘇如意蚊帳鉤,雕了喜上梅稍的圖案的木床。
  等我睜開眼,入眼便是這樣的環境。
  花七眨也不眨眼的看著我,握住我的手面上憔悴之極。見我醒來,歡呼一聲,卻又驀地收了笑一臉愁苦的望向我,模樣甚是可憐。
  只可惜,我被他狠騙了一次,自不會再上當。
  “三思,我不知道你身子骨虛得很,竟那般疑心你讓你受苦,今後必不會了罷,你要信我。”
  我心裏長歎口氣不想說話。
  “三思,”見我不理他,花七嘴角一扁,眼睛睜大了像是要流眼淚般哀叫。“我知道錯啦,你不要不理我。你若不理我,我,我,我,我……我便不活啦。”
  一連幾個我,聲音竟是認真了起來,我只得又把眼睛看著他。
  “我們才識得多久?你便這樣作弄我?”話甫一出口,聲音嘶啞異常,一口氣要續續不上,胸口抽著氣兒便痛。
  “我一見三思,便覺得三思與旁人不同。”花七老實的回答,一點也不見那夜裏的古怪,這順眉順眼的模樣倒像只家養的忠狗般。“待劫了三思,看三思睜開了眼,對自己怎麼突然到了另外的地方遇見另外的人竟是平靜得很,好像是很自然的事情,我便有些喜歡三思了。”
  “然後三思聽我說話,總是靜靜的,讓人很有安心的感覺。三思又是那麼的聰明,我只要說一半你就把另外的一邊猜出來了。再然後,三思,你看我的眼睛是那麼漂亮,比天上的星星還要漂亮,我越看越喜歡,越看就越想看,越想看就想不如乾脆把三思變成自己一個人的偷偷藏好了只屬於自己。”
  見我很認真的看著他說話,花七的臉上慢慢有了點喜色。
  “我大哥說:花七,喜歡的東西你就要不擇手段得到手喲,要不然,有些就會趁你猶豫的當兒一溜煙的跑啦,你想再找也找不到啦。我遇到了三思,覺得大哥這話就是在說你。”
  靠~!什麼家教???
  我在心裏直想對未見過的花七的大哥豎中指。
  “哪,三思,我已經按你的要求做啦,你是不是可以原諒我?不會不理我了?”
  無力的盯著少年死死握住我的手的雙手,我除了歎氣還能做什麼?這麼多煩心事找上自己,雖然不願意,但自己是活著的,還是面對才是正道理。
  我這突然不見,只怕爹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樣了。哎,長這麼大個人了,光長個兒不長能力盡給他拖後腿。煩啊。
  思及爹,才發現自己心裏竟然有些煩燥焦急了。可現在自己再急也只是花七手心裏的一團菜,任他拿捏,倒不如先言語穩住了他再慢慢想法子逃跑。
  心裏拿定了主意,嘴上便松下勁來。花七見狀,笑得眼都快沒了,開心得抓著我的手不住搖。
  “三思真好,三思我最喜歡你啦。”
  “哪,三思,既然你不氣我了,那我可不可以親親你?”
  我聽得直後悔。這丫的,根本便不能像常人那樣對待,只要有點兒鬆口,他便會得了便宜還要賣乖。
  “你若親了,我便再不理你罷。便是死,也不理你。”
  許是被我一臉嚴肅的表情震到,花七悻悻的把身子退後了些,偏著頭看著我,突然又像沒事般開心笑道:“三思餓了罷,我這就叫店家去給你煮粥去。你睡了這五天,我也不能喂你些什麼,只好找了店家天天給你熬藥湯喂粥吃。”
  竟然昏了五天?這倒是頭遭啊。
  不過,花七竟帶我出了山住店了麼?也是,我突然重創,自是不能在濕氣瘴氣重的山裏呆久,須看病吃藥來著。不知現在是在哪個地方?離爹有多遠?
  點了頭看花七歡天喜地的離開房裏,我心裏不由想笑:這少年性子古怪變態,卻偏生行為舉止隨心自由,天真率真不假做作,真真是讓人恨又恨不得,愛麼,我打個冷顫,心裏苦笑:這愛自然也是不敢愛的。
  這花七看著年紀小小,卻不想也甚有些本事,自己給我把了脈開了單又親自去抓了藥來。在他不假他人手的悉心照料下,我第三日便能下床坐在窗前看樓下客來客往。
  我們住的,是那客棧的天字型大小二樓房,正臨了樓堂的小四方院兒,挨著牆角處種了兩棵矮樹,正中則栽了好些株花。因著是春天,只看到抽芽的新綠,我卻並不能識得是何植物。早間與傍晚了,便有人聲嘈雜從前堂傳來,又慢慢入了這後堂,住店的與離店的比肩而過,倒也人生百態,看得我津津有味。
  花七見我不惱,也眉開眼笑的在身後圈著我一起看院子。看了會兒,可能頗覺無聊了,便不時咬我耳朵。見我不理會,便“呼哧呼哧”的在我耳邊故意大聲出氣。
  我正想斥他,卻像是看到了某個人影,努力眨眼想看個清楚,卻已是不見那人影子。
  心中一動。
  “花七,你說實話,我們現在在哪里?你到底想把我弄到哪里去?”
  花七稍稍松了手,眼珠兒盯著我笑咪咪的彎得可愛。他伸手捋正我額頭上的碎發,道:“咱們現在在酉汜啦。”
  酉汜?
  “三思不知,當時你吐血噴了我一身,我嚇得半死,只好趕緊踢了那強毛伏上你快速趕路出山。若是在山裏呆著,只怕我亦少了藥草救你,又讓陰濕之氣傷了你去。”
  居然已經離末鎮一千多裏遠了。離幽京,只得三個鎮子五百多裏路程。
  花七為何劫了我仍自朝著幽京去?他為何不聯絡爹拿我做籌碼?
  我猶自深思,耳邊卻突然傳來花七可憐兮兮的聲音:
  “三思,准我親你好不好?若是你讓我親,我便告訴你個天大的消息。”
  哦?居然也會拿東西來和我做交換了。
  我裝出興趣缺缺,轉回頭去繼續看風景。
  花七看我半天,見我無回頭的意思,登時如鬥敗的公雞,低下頭枕著我肩道:“真是敗給三思了,怎麼遇著你,你便把我吃得死死的?可我偏生就是對你氣不起來呢?”
  “好三思,你莫不理我,我逗著你開心,只想你對我一個人笑笑呢,我這就說給你聽,說了,你可要笑一個給我,好不好?”
  小樣,看吧。你的耐心哪能鬥得過我這個打坐瞑想可以坐上三四天的人?
  花七也不離開,徑直在我耳邊輕聲道:“這是酉汜的悅來客棧,咱們已經住了八天啦,該來的總算是來啦。便是剛剛,那非無是的人已經在這店裏晃了晃啦。”
  “你是說……”
  “三思真聰明,花七最喜歡三思了。哪,就像三思猜的,那非無是是追著幽定遠一行來的。”
  “我爹他們也到了?”
  我心裏有些激動,但卻聽到自己的聲音沒有一點兒混亂,只是手上卻使勁的抓著窗欄。
  “三思,你是不是想見你爹?”花七突然放開我,一雙眼眯起來上下打量我。神態裏哪有半分少年的天真,倒像是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精明的隱藏著凶利爪的野獸正在評估眼前獵物的價值。
  “三思,”打量完,花七聲音突然一沉,帶點兒冷笑的眯著眼直視我道:“我知道你想見你爹,這個呢,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
  我不動。
  在最沒把握的時候,以靜制動是最好的行動。
  “真不愧是我花七選的要終生相伴的伴侶,三思這遇事沉靜自如真真是讓我愛得很也恨得很,我便不明白了,你這般吃定我我竟是心裏像吃了糖一樣甜呢?”
  說著說著,花七神情一變,臉瞬間垮了下來堆滿了笑,又是一個天真少年的模樣,最後那句像吃了糖一樣甜說得更是人笑得要化了般。
  真是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孩子。
  “哪,三思,我不親你,我只是想要你答應我:什麼都聽我的,我就讓你見見他好不好?”
  我想想,點了點頭。
  花七欣喜若狂,抱著我便把臉挨上來蹭。不住的叫:“我便知三思不會不答應我罷。三思,三思,我這般喜歡,怎生辦才好?越來越喜歡,越是喜歡便越心痛得厲害啦。還好,你是我的,誰也奪不去了,我誰也不讓他把你奪去。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我身上半點力氣,哪抵得過他氣力強大?只得由他抱了獨自高興去。


第十三章 咫尺天涯

被花七笑鬧著,不覺竟已是黃昏。
  用過晚膳,我在花七的攙扶下上床睡了一覺。昏昏沉沉,正自做夢夢見我爹在白茫茫的大霧裏像是看不到站在他身前的我般一臉焦急的大叫:三思,三思,你在哪里?卻突然覺得有什麼正在咬自己的鼻子。
  伸手揮了揮,那蚊子竟是不去,鬧得更凶。我沒得辦法,只好勉強睜開眼。
  見我張眼,花七這才得意的笑著起了身讓出床外側讓我起床。
  窗外,已是透著暗藍的光線進來。
  天,正微微亮了。
  晚上換下的衣物已經不見,花七笑得極為詭異的道:“莫找啦,我已把我們的衣物打好包袱過會子便要退店去追你爹啦。”說罷,拿來一套淡青色的衣物催著我換上。我聞言順著他手指一看,這才注意到桌上已經放了個包袱。想來是花七把我的東西與他的都打在一起,這包袱倒比平時看著大上好些許。
  我不說話,冷著臉接過花七手中衣物一看,竟是女子所穿的淡紫色起白花的羅裙。
  難怪花七笑得詭異興奮不已。
  我有些哭笑不得,卻也記得自己昨日裏應過他:除了讓他親,什麼都聽他的。把他趕到一邊,自己把羅裙套上身。
  可惜這羅裙我只見過女子身著,現在自己親身來穿了,卻是不知所措得很,花七在一邊看著,又是興奮又是著急,忍不住自己上前來幫忙,卻也是不知道該怎麼穿才好,兩個人忙得滿頭大汗,才算搞定。
  然後,我又被花七上下打量著,從懷裏摸出的小包裏掏出一張精緻、細薄的人皮一樣的柔軟光滑的東西小心貼在臉上。這過程,頗像我在電視裏看到過的女人做面膜。可我心裏知道,這必是給我易容罷。想不到這易容術竟是這樣,與道家的易容術倒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道家易容,需得修道有為,可用自身無神任意改變肉身的各處骨骼肌肉,這才是真正的易容術。
  當然,這麼高難度的階段,我這個半桶水都不是的外行,肯定只是拿著書上看到的說出來以裝飾自家門面罷了。
  東捏西描的終於弄好了,花七已經笑得眼快看不見了般捧著我的臉不說話。半晌,突然歎了口氣:“三思,還好你不是女子,若是女子便輪不到我遇上你啦。幸好你是男子,幸好你的爹很有來頭,你才會這般成了我的。”
  罷了,走至我身後雙手攏上我肩頭抱著,與我一起看銅鏡。
  鏡裏人物雖面相模糊,像是水中倒影般,但還是能看出個大概。
  自己的臉被花七弄得下巴尖了些個,眼大大的,眉被描得極細長,如遠山青黛,嘴亦紅豔嬌滴,耳朵被花七用紅紅的胭脂點了兩點權當耳環珠洞,頭髮也被仔細的從耳後分了一束出來用幾朵小小的碧玉花珠別住,隨著其他的頭髮直披至肩。整個人哪里還有半分從前的模樣?活脫脫是個十七八的女子。就那般坐著不動,竟還有些朦朧美與模糊的高雅氣質,配上花七笑得開懷的俊俏的臉,說不出的和諧。
  “哪,三思,你看咱們這般像不像是對情意綿綿的好夫妻?”花七笑得眼裏都要流出蜜來般,“倒是我說錯了嘴了,我們分明就是對恩愛般配的好夫妻。”
  我懶得理會,冷冷哼一聲,便大力站起身來。
  “這般我們可以走了罷?”
  花七上下再實實的打量我一番,給我再戴了頂黑色幃帽,這才點點頭,轉身拿了包袱笑著拉我出了客房。
  那灰驢被套上了個小小的馬車。花七倒也細心,知我身體不甚好,把馬車裏一邊堆了快十來層的各色動物皮毛,另一側則放了些許書與盛糕點的竹蒸籠。我一看那動物皮毛,俱都完整無缺,有兩張甚至是那斑點兒的豹皮,心裏不由得一驚:這花七,對自己倒真是用心,這些個皮毛,只怕不得好幾百兩銀子怎會弄得到手?他竟全拿了給我坐。
  不由得提醒自己:這花七,可不是普通的孩子罷。自己這般被他纏上,他又這般對自己好,只怕要甩開他更是難了。這樣的人,越早離開便是越好。
  打定了主意,我們上了車,一路無甚顛簸的趕路。
  到得午頭,我正昏錯欲睡的聽著花七這裏那般的聒噪,突然聽得那驢兒一聲嘶鳴,聲音甚歡,竟自己跑得更快了。
  花七把我放頓好了,挑了車簾笑著一看,遠遠便望見前面一裏外有個茶肆。嘴裏不由笑駡:“你這強毛,叫你趕路你便偷懶,眼下望見了落腳去處,便又想貪吃喝偷懶了罷。”
  那驢兒聞言,一聲低鳴,竟似很委屈般。我瞧著這一人一驢聲唱俱佳,不由得好笑。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花七回頭見我面上有了笑,身形像是突然被定住般,竟是瞧我瞧得癡了,突然又像是回過魂來,重重咳上一聲,回頭聲音歡暢的對那驢兒大聲使喚。“強毛兒,你便快些去罷,到了地頭,我定給你好酒好肉報你恩德罷。”
  心裏納悶,這少年怎麼就突然自己一個人樂得合不攏嘴來了哩?
  到得茶肆,不待花七出聲,那驢兒便自己收住腳勢停下。花七出手如風,閃電般連點我身上幾個穴道,嘴裏道:“三思,暫時需委屈你了。我心裏這般緊張你,你莫要怪我罷,我只是怕,只是怕一個不小心,你便被搶了去。待看過了戲上了路,你要如何罰我,我都不會皺個眉的。”
  怕我出聲求救麼?我連情況都弄不清楚,怎會做這般蠢事出來?
  聽話的讓花七給我戴好幃帽,然後扶著我小心下車。
  遠遠的,透過黑紗的搖擺,我看清了茶肆裏的人。
  大點的桌前圍坐著我爹,還有那個九王爺,杏兒,瘦老頭,和候明等三個侍衛。幾個人像是在說著啥,可我卻看到我爹並無出聲,只細細的看著手裏我畫的黃符像是要把魂看透進去般。
  幾日不見,我爹面上竟是突然間老了。像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兒,背亦有些駝,嘴角總是抿直了,眼裏沒了平時的清靜定遠,那其中的焦急痛苦哀傷像個看不到底的深淵,我只看上一眼,便心裏被人揪住了似的痛。
  真想上前去,笑著跟爹道:爹,三思回來啦。
  驀地手一麻。
  “老闆,快來壺熱些的茶水,我娘子心口又疼啦。”花七看似恩愛的抓住我的手把我帶入他懷裏不放,嘴裏緊張的叫道。手,在衣袖的遮掩下,卻要輕不輕要重不重的扣住我的脈門。
  我能感覺到幾道目光,齊刷刷的看向我,那種想把幃帽看穿的眼神刺到我身上竟有些寒意。
  花七像是感知我心思般,手上力道重了重,然後又放鬆些許,像是在警告我莫亂來般。
  這孩子,太過敏感,要想擺脫,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罷。
  在那些明顯的帶著敵意與探究的眼光中,花七半拖著我坐到老闆備好的桌前,也顧不得旁人在看,徑直把我拉入懷裏小心給我喂藥丸,眼睛直直的看著一臉憂色我道:“本以為好了些,才依你言動身趕路,沒想到你這身子骨還是受不了這折騰。思思,對不起,真真對不起,都是我不體貼,這才叫你吃這苦。”
  這話,聽在旁人耳裏,倒真是一番情真意切,看在旁人眼裏也是恩愛無比,九王爺一行冷冰冰的帶著警戒的眼神總算是收了回去。那候明起了身對著花七一抱拳,道:“這位小兄弟,你這般小小年紀,竟是已經成家了麼?”
  老狐狸,出言來刺探了。
  花七手上不停,暗中解了我的穴道,右手緊緊在袖下扣住我脈門,緊摟了我笑著對候明道:“這位大叔,我不小了,已經十六啦。年前才成的親。這是我家娘子,她身子不好,我又不懂顧看,讓你見笑啦。”
  “哦?老夫友人倒略懂些醫術,相遇便是有緣,如若不棄,老夫便讓這位朋友為你家娘子把把脈,興許能幫上些忙。”
  這老東西,理著棍子上啊。原來不是狐狸,倒是蛇。這花七倒像是只小狐狸,讓人真真猜不著心裏的想法兒。我心裏冷笑,只把一雙眼看向我爹。
  我爹仍是穩如泰山,看著手中的黃符出神。
  爹,我就在這邊,你知道麼?你怎麼就不回頭看我一眼呢?
  我這般想著,眼睛竟有些酸澀了。
  “真的麼?那可是太好啦~!如此,有勞大叔的這位朋友啦。若是能讓我娘子病情好轉,我花七定當以性命為報。”
  花七一臉驚喜,想起身,卻又顧及懷裏的我的模樣,做得倒是十全十美,讓候明眼中遲疑小了些許。
  候明起了身,走至我爹面前俯下身壓低了聲音在說什麼。
  我爹沒動。
  我一直看著我爹,也不動。
  像是過了半個世紀,我爹終於緩緩的抬起頭來,把黃符小心的貼著心口放好了,一雙眼如電般突然直視我面上。
  爹終是看到我了麼?
  隔了這層層紗幔,爹你終於還是發現了我罷?
  手腕,突然一陣巨痛,花七用力捏住我的脈門,惹得我眼前發黑,一陣暈眩。
  看似深情雙眼卻冷冰冰的像千層寒冰一樣的花七,正輕聲的,像是害怕出聲太重我就會被吹跑的溫柔的對我道:“思思,你又不好了麼?可真巧,這位大叔有位朋友略懂醫術,我這就請他來為你看看罷。你莫急,你會好的,我這般喜歡你,我們一定會長長久久的做夫妻。”
  我發不出聲音,臉已經痛到了自己都能感覺到的嚴重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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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靈異事件,我記得以前我爹曾跟我說起家鄉那個山裏,冬天有人上山拾柴,卻在灌木叢裏看到一隻山雞,帶了四五隻巴掌大的小崽兒在覓食。那人一時心動,撿了塊石頭用力砸過去,竟也砸到了一隻小山雞。被這一砸,山雞嚇得趕緊帶了其他的崽崽竄進灌木叢裏跑了。那人上前去撿小雞崽,卻不想,雪地裏哪里有山雞的影子?只有一塊巴掌大的烏金躺在地上,拿來丟山雞的那塊石頭就滾落在不遠處。
  我爸當時說過:這世上,沒有什麼不會存在,尤其是那麼有深的大山。
  呵呵,我一直對這個記憶猶新。興許,我骨子裏,對大山的迷戀,一部分正是出自這種類似民間傳說的地方流言罷。
  夜深,累了,各位看官請慢慢欣賞這章罷。千萬別做什麼靈異之夢,赫連是萬萬不會負責任的說。
  春水記於:零六年一月一日夜十點五十五分整


第十四章 熱鬧非凡

我爹起身,每一步都很慢很慢很慢,但每一步都很有力的,像踏在我心口上般震得我的心比肉體更加痛楚的向我們走來。
  花七突然輕輕的親了一下我,小聲道:“三思,現在起不要說話,好戲要開始啦。”然後松了手勁,暗中卻用一種有些陰涼的內力綿長的輸入我體內。
  我聽在耳裏,不由得皺眉。
  好戲在哪?這少年到底打的是何主意?
  我不想看戲,我只想快快回到我爹身邊,不讓他再擔心,再憔悴,不再拖他後腿……
  一陣衣袂傳來的輕微破空聲夾著清脆悅耳的鈴聲,打斷了我的自我痛悔。
  這次不是箭,是人。
  我的注意力一看之下被吸引了過去,想著爹的那份心痛也暫時壓了下去。
  穿著很普通的黑色短襟,綁腿,長相也很普通。
  不普通的是,來的是四個老太婆,腳赤著,都戴了銀鐲子,上面還有著小鈴鐺,一陣叮叮噹當的清脆的響。頭上,都纏了暗紅色的一圈一圈起碼有十來圈的頭巾。
  四個老太婆的臉,都皺巴巴的,像是被風乾的蠟野味般,現出皮下高聳的顴骨。眼都有些泡,滿是細長的皺紋,眼神被眼皮蓋了去看不清。
  這讓我想起師父給我看的武俠小說,碧血劍裏的五毒教。又讓我想起那本攝影書中看到的快要餓死的非洲人。好像是埃什麼塞亞的國家……
  沒人開口說話,九王爺依然吃著他的飯,杏兒依然夾著她的菜,老頭兒很慢的放下筷子,候明與三個侍衛則握著刀慢慢的散開在九王爺周圍。我爹亦停了腳,面上神色凝重。
  花七的眼眯得更細了,像是剛剛初月的月芽兒,面上的笑出自內心的興奮,但同時,亦有了些凝重。
  我動了動手,花七自興奮裏回過神來。對著我抱歉一笑,又變成了那個漫不經心但又天真的少年。
  “三思看到末?好戲馬上就要開場啦。你可好生緊坐我身邊,呆會兒遇著不對,我也好拉你逃命去。”
  聽這話,難道來的人很厲害?和爹對陣,不知爹有幾成勝算?
  我心裏頓時擔憂起來,真想立馬起了身去擋在爹面前。可花七緊握著我的手,提醒我不要輕舉妄動,我只得心裏暗自焦急,眼睛盯著我爹不敢再放鬆。
  若是我爹有危險,便是蠱發,我也要爬過去救我爹。
  肩頭上突然感覺有的重重的濕氣噴在上面,回頭一看,竟是那頭灰驢。拖著馬車站在我和花七身後,眼神滿是憤怒的看著花七,嘴裏不忘哼了兩句就趕緊把頭伸上桌去舔茶吃。
  花七見得,吐了吐舌頭,一本正經道:“強毛兒,真是對不住啦,回頭,差你的我都給雙倍補上,你便莫計較啦。”
  我哭笑不得,這麼嚴肅肅殺的場面,就讓這頭驢給破壞殆盡了。
  那四個老太婆亦是一愣,馬上回神,嘴裏念著古怪的言語,手裏也打起奇怪的手勢。
  那是什麼手勢呢?我看在眼裏,覺得有種很奇怪的熟悉感。
  不容我想出頭緒,茶肆裏突然傳出一聲撕聲裂肺的慘叫。
  每個人都被這聲慘叫吸引了心神,除了那四個老太婆,和我,還有我爹。
  老太婆們的語言念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
  我想,我終於想起來了。
  她們,應該是傳言已經失傳的湘西的那種趕屍族。
  出著大太陽的天空,開始有些陰黑了。風也慢慢急了起來,帶著若隱若現的厲嘯聲。
  腳下的泥土,已經傳來一種輕微的震動聲。這聲音有越來越大的趁勢。
  花七面上的笑已經僵了,頭一次出現了震驚的表情。
  我爹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站在那裏,像株沖天的古木,渾身上下卻又散發出一種強大的凜冽的殺氣。在他腳下,泥土以他為中心,慢慢向外擴散而出形成了一個撲面像要把人撕得粉身碎骨的看不見的急烈氣流。
  九王爺站了起來,杏兒咬著嘴站在他身邊。
  瘦老頭慢慢走到九王前身前站定。
  候明與侍衛已經刀出鞘,緊握在手中看著場中的老太婆們。
  灰驢嚇得把身子用力縮矮,想竭力讓花七與我擋住它。
  每個人的臉上,都很嚴肅。
  每個人的周身,都激蕩起一股如尖銳的刀鋒般的殺氣。
  古怪的言語終於在厲叫聲中結束,每個人,都聽到了土地被衝破的聲音。
  然後,無數隻手伸出地面,慢慢往外爬了出來。
  “三思,我本只想讓你看個熱鬧,”花七扳過我的臉,苦笑。“卻不想這熱鬧竟是這般危險。我太小瞧非無是啦,這老巫婆,竟然……竟然……”
  “竟然真是老巫婆,簡直聞所未聞是不是?”
  我冷聲道。
  花七並不反駁,用力點點頭。
  我握緊了拳頭。
  “三思,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鬼怪傳說。今後我信了。”
  “不要那麼多廢話,快讓我去我爹那裏。”
  “你……”花七沉下臉,陰森森的用力捏緊我的手。“我不讓,我現在便要帶著你走。”
  “小七,”我第一次開口叫他,用很嚴肅,很認真的口吻、表情。“相信我,現在咱們誰也走不了了。可是你要相信我,這裏,只有我還能與她們博上一博。”
  “三思,你?”
  “我什麼我?我是伍三思,正職是青陽縣忤作,副職是道士!”


第十五章 明夕何夕

聽到我的話,花七臉上的表情就像被人硬塞了十隻雞蛋一樣變來變去極是有趣。可惜,這表情出現得不是時候,我亦無心欣賞。
  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退敵。
  屍臭隨著爬出地面的屍體越來越多,味也越來越沖鼻。那種難聞的氣味直讓人腸胃一陣翻騰,再加上那些入眼的已成骷髏的和掛了腐肉一半是骷髏的死人。
  前世裏,師父與我說起湘西趕屍時,道:“湘西趕屍,是個很神秘的道派,與我們這類納天地真氣修身養性求道不同,他們著重於積陰德,采陰氣補己身以為道。世人以為屍氣極重,與白天的陽氣相沖相克,因此不得不避人於日,而行於夜野。其實,這不過是因為趕屍這東西太過嚇人,才不得已背道而行。而電視裏放的那些搖鈴一路灑紙錢,不過是提醒有些夜行人避路繞道以免太過驚嚇被嚇死罷了。”
  “何謂屍氣?屍氣便是魂神之念。人若是執著強了,一口氣下不去死不瞑目,自然就留了一絲魂在肉身裏,因此有些人即使死了幾年,肉身也因著魂念的緣故不會腐化。”
  “師父,要是遇上了這樣的人,可怎麼辦?是他們厲害還是我們厲害?”
  “遇上?就你這德行,不是拖師父我的後腿,就只剩下逃命的份。自以為本事,哼,只不過是能收一兩個小鬼小妖罷了,真正的天外天、人外人你要遇上了就知道自己不過是井底蛙!不過,這個道派,因為其道走陰,人丁一向稀少得很,現在,恐怕已經失傳了罷。”
  “嘿,這樣不正是說明徒弟我運氣好得很?老天都幫我,不讓我有機會遇上這種道友。”
  “靠!你運氣是因為遇上了我這個師父!”我記得當時師父一個巴掌就打過來,見我閃了過去,收了手又頗有些遺憾的道:“這個道門真是可惜了。有機會,師父其實還想帶你去會會的。可惜,可惜……哪,青古,雖然此道不存,但你還是需記了,此門走陰,其心為地,五行屬土,到時候真遇上,火,或許可與之一拼。不過,這也得遇上了,經過實踐才知道行不行得通。”
  屍體已經一窩蜂的圍了上來,花七解了腰間的黑錦帶一抖,竟是柄通體烏黑的軟劍。手上挽了個劍花,幾道殘影一閃而過,靠我們最近的僵屍被劈成了好幾段倒在地上。後面的,踩著仍自蠕動的碎屍骨伸著可怖的骨手向我們靠近。屍體太多,我只能聽到相隔不遠處有喝聲、嬌叱聲,有慘叫聲,卻並不能知道那邊情況怎樣。
  混亂裏,我抽空看了看身後,灰驢已經不見了,只剩了個馬車身在那裏。
  “小七,你信我一次罷,快帶我去找我爹!”我心裏著急,緊緊捉牢了花七的手。
  花七手上不停,帶著我一陣風似的往前沖。邊道:“三思,你真的行麼?我,我,我便帶你去,可是!等咱們逃了生天,你不要離開我。”
  這人,我真真是無力了。居然能在如此危險中還緊巴著我不放,非得求得我的保證。
  “等咱們有命活著離開了再說。”
  花七不說話,也沒轉過頭來。但從他緊繃的身體和加重些力道的手臂,我知道,花七是信了我了。
  拼足了全力,花七總算是帶著我沖到了另外一個包圍圈外。
  地上,碎骨、腐肉、潰爛的衣物遍地都是,一個巨大的透明的氣流包裹裏著一個人影。屍體前僕後繼的向著氣流裏的人影撲去,卻在碰上氣流時被絞了進去,分解,然後沖上天又像煙花似的掉滿了一地。那個人影,分明就是我爹。
  “爹!”爹站在那裏,身上所發出的鬥氣阻隔了我上前去,我急得大叫,心口被扯著一陣痛,卻已是管不了這許多。“爹,爹!我是三思,快把符給我!”
  氣流突然停了下來,僵屍全都分出一批沖上去,我被花七又被包圍得緊緊的。
  手被抓住了。低頭一看,一個還有著幾根毛發的半稀湯肉半骷髏的小孩正拿了沾滿了泥土的牙張口要咬。
  “三思!”
  “三思小心!”
  兩聲驚叫同時響起,我尤感覺到那牙碰上皮膚,便被股大力忽的往前扯去,落入一個寬厚的胸膛。
  真溫暖,就像回到了小時候爹抱著我換衣,抱我去當值,把我放進桶裏去泡澡時那般。
  終於回到爹身邊了。
  “三思,三思……”爹抱著我的手力氣越來越大,收得越來越緊,像是要把我勒碎了般痛得我不能呼吸,氣息若有若無的噴在我耳朵上,竟是萬般的驚喜,像是失去多年的心頭寶貝得而復失。我心裏亦歡喜得很,只覺得這被摟緊的痛與自己想爹掛牽爹的那份心痛相比,不過塵埃而已。
  心裏頓時松了口氣覺著自己已經回到了家,我全然不覺花七陰狠的眼神像毒蛇般一臉扭曲的盯著我。
  “爹,現在不能與你細說,快把我的符給我。”我正欲鬆口氣,卻看見那些數不清的醜屍又沖了過來,當下心裏一驚,趕緊回神。
  爹亦知現在不是說話好時候,單手一揮,把幾個近身的骷髏擊飛出去,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心用藍布包好的小布包。我看著隨著爹那一掌揮出,竟是掌氣直直摧得幾十個骷髏僵屍一點碎片也不留,全化了漫天灰塵,心道:我爹竟是這般厲害的麼?
  嘴裏邊叫道:“爹,小七,給我拖些時間。”手裏亦不敢怠慢的打開包在一遝整齊的符咒裏找出雷符。
  “天道有憑,天地為證。輔我天火,降妖除魔。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咬破手指快速在黃符上滴上血,口念訣,腳踏兩儀八卦陣,九張雷符隨著咒訣直沖上天。然後隱約聽得那四個老太婆幾聲驚疑的“噫”聲,不待她們再念咒,天邊陰氣陣陣,烏雲滾滾中突然響起一聲驚雷,一道像要劈開天地的紫藍色閃電直直的沖我們所在處劈了下來。
  “借神還神,神明共鑒!”
  雙手合一,兩手並指往那老太婆們出聲的方向一指,那閃電像蛇一樣一個轉彎,帶著劈裏啪啦的響聲,燒粉攔路的僵屍骷髏直奔那些個老太婆而去。
  老天爺,拜託,這個時候可千萬要靈啊!
  我記得前世自己用雷符時,因為靈力所耗是非常巨大的,不得一定道行,用來便有後噬之力,因此常常出錯被臭道士打得滿頭是包。眼下,事態緊急,身體又如此差,靈力不及前世四成,但願老天開眼罷。
  我死死捏住爹的手,在心裏祈禱。
  然後,聽到了四聲如厲鬼般淒厲的叫聲。
  太好了。老天總算是幫自己的。
  四周的屍體隨著這慘叫聲,俱都僕僕僕的倒在地上,散成了殘缺不全的骨架。
  這場險,總算平了。
  我四下顧看,九王爺與杏兒身上衣物有些破損的站在被拆掉的茶肆廢墟中大口喘氣,精瘦老頭子捧著右臂面色蒼白,但卻一聲不吭的警戒的站在九王爺身側。
  再偏左,候明與一個侍衛渾身是血、泥、稀湯肉的提著刀劍警惕的看了看我們。另外兩個,想來已經死了。
  人的命,為何如此脆弱?上天,又如此的殘忍呢?
  “無事了,快趕……路……”
  我一句話未說完,心口便劇烈絞痛起來,眼前發黑,胸裏有氣如沸水般翻騰著直往腦上沖去。喉裏一股腥甜。
  我下意識的死死咬住嘴,把血硬是逼留在嘴裏。
  身體的那些微靈力能用上高段的雷符咒術已經是透支過度,身體已經吃不住這種消耗了。可眼下看來這四個老太婆只怕還是打頭陣的。
  老天,道爺爺,師父,你們可千萬保佑我能撐到最後……
  “三思,怎麼了?”
  “三思,你的臉色怎麼這般白?是不是剛才?”
  我的身形一晃,我爹便感知了我的不對勁,閃電般把我摟入他懷裏。隔了肩,我看到花七提起了腳正欲走來,卻又停下,眼神只是直直的看著我,面上沒有表情,不知在想什麼。九王爺身形亦是滯了滯,便摟了杏兒近來。
  什麼都不要去想,眼下,只要求得能讓爹平安。
  掙開我爹的手,我把血吞回肚裏,一如往常的笑道:“爹,我沒事,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只怕這還是第一波,後面還有更難纏的,咱們趕緊上路要緊。”
  轉過頭去,我對花七道:“我們現在可不能獨自走啦,大家一起,勝算大些。你是願意,不願意?”
  花七看著我,像要把我看個對穿似的認真,然後輕輕的點點頭,沒有笑的臉看上去有些蒼白,有些讓人心痛的憂鬱。
  沒人追問我怎麼穿著羅裙,戴著珠花,與那個叫花七的少年在一起,成了他的娘子,每個人都知道現在身在險境,隨時會掉了性命。一行人沉默的拼力往前趕路。
  十五裏的路,我是被我爹用輕功帶著走的,花七緊緊的貼在我身邊,即不落後,也不超出,沉默的表情,讓我無法想像這個孩子會是花七,那個天天笑得眼如彎月的少年,那個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少年。
  十五裏的路,我突然聞到了某種香味。
  “快退!”
  我高聲阻止來不及,已經有侍衛越得太前,突然整個人像被看不見的網網住切割了一樣,變成了十幾塊,血淋淋的倒在地上。
  一行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駭得硬生生停下了身形。
  這是我們初遇非無是那晚聞到的香。
  是什麼香呢?
  我焦急得要死,恨不得把自己頭髮都扯下來的想讓自己快些判斷起來。
  是什麼?
  是什麼??
  是?
  我快速的流覽自己的所有記憶,卻只能記起前世自己曾聞過的借魂香。那種香,極是珍貴,只得一撮便須用上三千植在忘川岸邊的忘憂草,因此極少現世。其香味,像檀香像玫瑰片又像草香,主要的用途不在於還魂,而是招魂,附身。而且這香有一種特點,便是煉製之人身上會終生帶有此香,至死消退,哪怕,只是沾了一點點,一點點。
  眼前這香,卻只是單純的桅子花香與草香混雜。
  我一片混亂,不敢斷定這是不是前世那種借魂香。
  他媽的,伍三思呀伍三思,你他媽怎麼一到事頭上就派不上用了哩?
  身後、前端兩側的路邊傳出一陣悉索聲,兩隻黑漆漆的與人一般大小的蜘蛛慢慢爬了出來,一前一後守住我們。
  我見了,只淪到了苦笑的份。
  好厲害的非無是。
  好厲害的招。
  招魂附上厲害的傢夥來對付我們也就罷了,竟然能讓招出的魂附在成了精的精怪身上。
  只怕,連用香蓋住妖氣,這老巫婆也是考慮在內了罷。那日不用這香對付我們,是不知我爹身手自以為一切掌握,剛才那茶肆一役,怕是讓非無是下了決心用上這香了。
  只怕不是對手罷。
  雖如此想著,我還是伸出手,解開小布包。
  借魂,尤其是其載體是精怪的時候,是不能用一般的符退去的。
  包裏只得九張火符,九張遁地符,九張隱身符,九張鎮神符,一張神兵咒,一張平安符,還有一張天師禦神符。。。
  東西真是太少了。誰讓我當初以為天下太平,除了些鬼魂,不太有機會遇上這種大BOSS呢?
  食指中指一夾,拿出神兵咒。
  “天為鑒,地為憑,速退妖魔借神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黃符在手中自動燃燒起來。平地裏一陣急風從我腳下慢慢升起,把我圍住。
  等風停,我的身上已經不是羅裙,而是一套金燦燦的天兵甲。手裏,是把金刀。
  兩隻蜘蛛畏懼的退縮了一下,突然像自殺般沖上來。
  懶得理會花七他們是什麼表情,我只想在自己失了最後的精神力前解決危機,腳尖一點,急急迎面躍起。
  手中金刀一揮,我便聽得空氣都被割開的聲音,還有那蜘蛛被斷了腳的痛吱聲。身形在空中扭轉,用的是爹教的鳳舞雁回式,金刀平平前推,用上平江秋月刀法。
  眼睛裏,能看到金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越過候明、爹、花七、九王爺、杏兒、瘦老頭,撞上那蜘蛛頭。
  那蜘蛛見不好,頭略偏,躲過了這當頭一刀,卻仍是未躲過這刀氣,右邊身子唰的便被割開了一條又深又長的口子,白色的液體嗖的便噴了出來。
  耳邊,已經傳來噝噝聲,手上一痛,幾道透明的和空氣化為一體的蛛絲已經纏住了我手腳把我勒得出血了。
  頭也不回,一個收刀式,往身上虛砍幾下,身上便松了勁。
  那頭,受傷的蜘蛛噴出漫天的蛛絲幾乎蓋了天空,織成了一張大網往我們一行人當頭落下。
  一陣驚呼聲中,爹和花七都沖至了我身邊。
  我來不及使出撩刀勢,網已經當頭罩落。
  蛛絲一上身便像有自覺般把每個人纏得死緊,那兩隻蛛快速奔了過來,張嘴,蛛絲一收,便把杏兒與候明吞入肚裏,速度之快,只聽得兩人慘叫連連,隨著咀嚼的喀吱聲響,大量的血從蜘蛛嘴裏流下來。
  見這般慘狀,我再支援不住,神兵咒解了去,身子一軟,幸好爹拉著我的手極是有力,才不至栽倒在地上。遠遠的,看到一雙沒有穿鞋的潔白得好像細瓷白玉般的腳慢慢出現在路的近頭,血紅的衣袍輕輕飄動著,越行越近。
  白玉的腳,大紅的衣,兩隻蜘蛛停了吐絲,慢慢爬至非無是腳力,然後軟軟倒下。
  “伍文武,你三番四次阻我行事,也就算了,竟敢破我面相,今天,我定饒不得你!”
  我爹沒有出聲,只是看著我,像是眼裏只看見我般定定的看著我,擔憂的看著我。
  一隻白玉一般的手突然打橫裏伸出來,五指成爪,直抓向我喉嚨。
  想要我命麼?
  想以此報復我爹麼?
  我心裏平靜得很,抬起頭去看非無是。
  取了面紗的非無是,這女子的面容讓我恍惚了。
  她的眉眼,彎彎的。鼻小小巧巧。下巴有些尖,唇是剛好的厚薄適中,像個十六七歲的天真少女。
  “無是,退下。”
  突然,花七開口了。不用回頭,我也聽到他起身時的細碎聲音。
  非無是的手閃電般的停在了離我喉嚨一個指甲蓋厚度的地方,然後慢慢收了回去,臉上,恨極,卻又無比虔誠的忍讓。
  花七走至我面前,封了我爹的穴道,推至一邊,然後把我拉了起來。
  我看他,笑得彎彎的眉眼,得意上翹的嘴角,一副天真可愛的少年模樣。
  “小七,我就心裏奇怪,你怎麼會對非無是與我爹的動靜瞭若指掌,原來你與她竟是一起的。我千想萬想,卻沒想到這個。”
  “三思,你恨我騙我麼?”花七可憐的看著我,卻馬上又笑開了顏。“這般也好,若無恨,你又怎會愛我?有愛才有恨,有恨才是愛。三思,你可真是聰明,原來心裏懷疑我了,卻還不動聲色和我在一起,你這般讓人欲罷不能,三思,三思……”
  “可是三思,騙也罷,真也罷,我這人最是貪心,只想你看我一人,只對我一人笑,只與我一人說話,只愛我一個也只恨我一個。怎麼辦?你說我該怎麼辦你才會這般對我?”
  一個人陶醉了半天,花七突然像條盯著青蛙的蛇,雙手用力扳正了我的臉看著他,字字句句說得極慢極慢,眼睛,冷冷的,沒有一點溫度感情。
  “我想了很久,總算知道啦。若是親手在你面前殺了你爹,你便對我有了愛恨罷。三思,三思,三思,你是我的。”
  說到最後花七的雙手已經顫抖起來,聲音也越來越瘋狂。看也不看我,突然向我爹沖去。
  “砰——”
  “不————!”
  我看見自己慢慢的飛離了地面,飛到了天空。天,是紅色的。真奇怪呢。
  放低眼,看到爹已經站起了身子,一臉驚恐的看著我。
  花七看著我,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般。
  當然了,我自是強撐著最後一點氣力用上比爹還好的輕功快過了你去,你以為我天天吃藥走路要扶便真手無縛雞之力了麼?
  我是伍三思,是伍家的後人。
  爹,三思也許不能在你身邊啦。不過,還好。到最後,三思總算做到了不會再給你拖後腿,接下來,那我用心血所制的天師禦神符定能助你帶著九王爺脫困而去罷……
  天,真紅,就像那天,我看到的躺在地上的自己身上流出的血那樣紅。
  眼皮快睜不開了,身上已經沒有感覺,爹,你可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我在想,我還沒睡呢,竟然夢見爹你的頭髮轉瞬間變黑了,人也變年輕了,想不到你年輕的時候挺有男人味的,只是為什麼眼睛為是紅的?
  爹,再見了,來世,若我還在紅塵,我還想做伍三思,做你兒子,和你一起過平淡的日子。
  墜入黑暗前,我隱隱約約聽到遠處傳來了誰的痛苦的像要把心肺撕裂把心活生生挖出胸膛的野獸瀕死般的哀嚎聲……
  ……是誰在哭……
  ……誰的靈魂,在哭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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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有朋友說起狐狸的靈異故事,這讓我想起兩千年時,有株洲的劉姓美女跟我說起她父親當兵時的奇遇。
  那時候正是文革,她的父親當兵被分到四川某個大山裏的小哨所。那天晚上和班長兩個扛了槍去巡山,月亮是圓的,正是十五時候,照得夏天的山裏還頗有些情趣。到了某個岔路時,她父親與班長就分頭各上了一個山去巡邏。
  那山地勢很開闊,月亮又亮,把山裏很寬的範圍都照得比較清楚。翻了山頭她父親才下了一小半山,就看到山腰處有個坪,有個人正拿著一個圓圓的東西在對著月亮拋。掉下來時,用手接住了,再用力拋上天去。當下便大聲問:“誰?”
  那人沒反應。
  然後她父親緊張了,新兵蛋子一個,手心裏出汗,以為遇上什麼間諜特務類的,趕緊把槍上了膛,朝天一鳴。
  那東西被槍聲嚇得跳了老高,丟了那圓東西撒腿就跑,一轉眼就沒影了。她父親心裏其實很發毛,站在原地沒敢動,直等到班長聽到槍聲趕過來,才兩個人裝著膽一起去看那人丟下的是個什麼東西。
  走到近前一看,魂都快嚇沒了。那圓圓的,被拋上拋下的,竟然是個小孩腦袋。
  這故事,聽得我都有些起雞皮疙瘩,據她說,她父親後來問當地的人,別人都傳言:那是狐狸。拿著圓東西對著十五的滿月拋,一直拋到雞蛋大小,再吞下去,便能變成人。
  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也不知真的存在與否。不過,卻是一個很好的傳說流言。
  春水記於零六年一月三日夜十點五十分整


卷四: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第十六章 再世為人

有人在哭。
  有人一直在哭。
  有人的靈魂一直在哭。
  為什麼哭?
  為什麼哭得像是被人生生剖了心去般痛楚?
  為什麼哭得像是靈魂被人奪去了一半般痛苦?
  莫打擾我睡覺好不好?
  我很累,我先睡會兒行麼?只要一會子,我一定聽你哭,一定……
  ……
  夢裏,依稀感覺有人很輕的抱著自己,溫柔的用手把滑滑的東西,帶濕濕暖意的一條一條的血腥的東西,還有小鴿子蛋大小帶著奇怪的清香的食物依次喂到我嘴裏逼我吞下去,有人顫抖的對誰說著話。好累啊,莫擾我,我只是想睡,想睡……
  這感覺昏昏沉沉的,時有時無,惹得我心煩,終於耐不住了,只好勉強睜開了眼睛。
  入眼的,是杏兒一張驚恐絕望的臉。
  杏兒不是死了麼?
  難道說,之前不過是我做了一個長長的惡夢?
  我不解,想張嘴問杏兒,卻發不出聲音。想抬手,身上竟然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像是所有的肢體都不聽使喚,成了別人的。
  我是怎麼了?
  心裏大駭,只能拼命轉動著眼珠子。
  “你……你終於醒啦……”杏兒呆呆的看著我一會兒,突然回過神來,也顧不得自己轉得太急幾乎跌倒,提了裙子便一陣紅風般遠遠逃開去,躲在一叢灌木後面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這是怎麼了?杏兒為什麼這麼怕?明明是個妖精麼,居然膽子這麼小。
  我的眼轉動著,只能看到天,是碧藍的,像要把人吸進去似的純淨。陽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坦,手邊上有著青青的帶泥土香的青草挨著,好聞得緊。
  我沒死麼?我還在原來的地方麼?是了,從天上掉下來,必是落在地上了。只是,我爹帶著九王爺脫身了麼?花七和非無是呢?杏兒為什麼這麼怕?
  我努力想喚杏兒,可身上卻感覺有人用力抱緊了自己。
  是誰?
  這個人是誰?為什麼我看不到他,卻整個人都想發抖想逃得遠遠的,不要接近他?
  像是聽到我心裏的焦急,那手鬆開了,把我輕輕放在地上,一大片陰影遮去了我頭頂的藍天,背著光,我的眼有一瞬間的花,看不清這個人的面目。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得更厲害。
  好怕!
  我第一次這麼覺得怕,第一次有種想跑又跑不了的絕望。
  “三思,終於睜開眼啦,爹……以為……你會就這麼丟下爹走了。爹怎麼會捨得你死,……就是死了,爹也要把你從地下拉回來!爹不會讓你死!爹要你好好活著,跟爹一起好好活著。”
  聲音裏沒有大悲大慟的情感,平平淡淡的,一字一句細細品來卻會發現裏面蘊藏著最真摯的感情,很像很像我爹平時裏說話的感覺。
  可這個人不是我爹。
  這個人一點兒也不是我爹。
  我爹明明頭髮已經白了一大片,臉上雖然有些很深的皺紋,但卻自有股威嚴不易近人的氣質。尤其是眼睛,像一潭藏在深山裏的湖水,那麼清,那麼亮,會把人靈魂吸進去般漂亮。他從來不會有這種黑得沒有一點光亮的純粹的黑的頭髮;沒有臉上沒有一絲皺紋的光潔、線條剛硬得像把刀一樣的輪廓;沒有薄薄的看上去不帶一絲感情,甚至於一眼看去就很嗜血的嘴唇;沒有那雙時不時有紅光掠過眼球的暗黑的眼珠,更沒有讓人絕望窒息得要不能呼吸讓人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叫囂著快跑的黑暗得要把人吞沒淹頂的死亡、血腥氣。
  這個人,不是我爹。
  這個人根本不是我爹!
  “三思,怎麼了?抖得這麼厲害?莫不是還未好?”這個人伸出手撥開我額頭上的頭髮,然後放在我的額頭上。“原來這幾個還不夠,沒關係,爹再去給你找,爹一定會讓你快快好起來的。”
  我只看到他輕輕的抬了抬手,然後杏兒一聲尖叫,像被看不見的手扼住了脖子,嗖的從灌木後被平空拉了過來。
  眼睜睜的看著杏兒停在離我不足一尺的半空中雙手瓣住看不見的扼住脖子的手,腳四下裏胡亂踢動,紅色的衣袍半滑了下來,露出溫滑的半邊酥胸玉臂。我只能徒然的更恐懼,想尖叫。
  可是我動不了。
  我爹看也不看杏兒一眼,手在空中輕輕一揮,一顆雞蛋大小的紅紅的發出柔和透明的光彩的珠子從杏兒張大的嘴裏飄了出來,飄到他手裏。然後杏兒像突然失去了依靠,重重的摔在地上,不住抽動著,慢慢蜷成一團,褪去了紅衣,身子慢慢縮小,長出了黑色的細毛。我張大眼驚恐的看著,就這般心臟像被人用力捏死沒有了空氣一樣的驚恐的看著杏兒,變回了真身,變成了一隻尺來長的黑色的貓。
  突然臉上一痛,下巴被大力扣住了。我爹微微笑著,道:“來,三思,把這個吃下去,吃了,你就會好啦,就會仍是那個活蹦亂跳的三思,是那個爹傾了一生去疼愛呵護的三思。來,張開嘴把這個吃下去。”
  紅色的透明的珠子,周身帶著絲絲白色的煙霧,被用力塞進我嘴裏,甜甜的,像小時候我吃過的師父過年給我買的冬瓜糖。入口,這珠子就軟軟的化了,化成一股清香直奔檀中,然後順勢而下,如川入大海,到了丹田便又聚成一團溫暖的氣流不住旋轉。然後由著丹田出發遊走全身。這氣流所經處,四肢百骸莫不一一有了暖和有知覺的感覺。
  “不要!”
  我終於發得出聲音,可是已經太遲。
  我又回到了這人世,然而我卻不再是人,不再是我爹的兒子,而是一個淪入了妖道的伍三思。
  “三思,爹就知道你有救。你放心,今後,爹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了,爹保證!”
  這個不是我爹的男人,用力抱住了我。力道之大,像是要把我揉進他身體裏去般。


番外二 我願意為你……

  我看到候明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這趟,必是有去無回了。
  我一向是個不出言,言出必行的人。
  候明也知道,只有幾個少數知道我的人知道。
  然而這次,我卻有種想殺了他的衝動。我不想死,我有了三思,我想好好的活著,看著三思,陪著三思,哪里也不想去……
  但我知道,這是不行的。趁著自己沒有失去理智前,離開三思,才是對他好。
  於是,我忍下了心裏的殺意,接了候明的請求。然後,遠遠的,我聽到了三思哼著歌有些樂滋滋的走近了回家的路。
  我不想讓他看見這些濁人,沖去在路上攔住了他。
  明晃晃的道袍,提著兩隻兔子,三思的模樣有些吊兒郎當,有些好笑,像個四處騙吃騙喝的神棍。可看在我眼裏,卻是那般耀眼,耀得我的眼都快睜不開來,心裏很痛。
  我忘了三思在這樣的外表下,其實是個很細膩的人。
  他只是愣了愣便明白事情不對勁,第一次沖我發起火來。我心裏即是痛楚又有著小小的竊喜:這孩子,是在乎我的,雖然只是因為我是他爹。但是我要死了,三思也會在身邊不會離開的罷。
  我在他不退卻的,渾身不自覺所散發出的龐大逼人的堅定氣勢下退步了。
  臨行前,三思別了我躲進房半天,然後笑嘻嘻拿了一遝黃符紙出來。上面,鮮紅的朱砂混著一種奇怪的血氣,還未幹。這孩子,為什麼就這般放不下道?為什麼道從前世伴著他到了現世,還是不能放下?也許,在他心裏,道,其實比我的份量還重……
  我不要!三思,我的兒子,我只要你心裏我最重……
  如我所料般,我們才出城便遇襲了。只想趕在三思受傷前把危險擺平,我隻身進了林。
  那個女人和那七個黑衣人的身手很好,竟然逼我動了六成真力。這世上,就算我已經十九年不出山,還是不會有幾個人能逼得我全力動手的。可是我現在有三思,我不得不為他出手。擊斃了黑衣人,才發現那個紅衣女子不見了。我心知不好,四下裏用上輕功去找,果然看見他正呆呆的站在一棵樹上,看著火箭沖他飛去。
  這孩子,真讓我揪心。
  可是,這便是我的三思罷。
  單純,有時候傻,有時候精,有時候像個孩子,有時候像個大人,有時害羞,有時候死臉,有時候像陣風,有時候像個太陽。讓我移不開眼。
  我動用了青青送我的萬蛇笛。
  我不後悔違了對青青的誓言,我在知道自己愛上三思時,就明白自己是一定會下地獄去的。
  可是為了三思,下地獄又怎樣?怎樣,我也願意。
  坐在客棧裏吃飯時,三思的心神總是往那個九王爺和那個妖嬈的女子身上飄去。
  我看在眼裏,心裏像被人活生生給剖成了兩半一樣。
  我恨,恨他們年輕,恨他們風流才俊。
  我恨,恨自己為什麼會蓍蓍老暮,為什麼會那麼晚遇到三思?
  突然,三思咳了起來,起身時帶倒了桌上的湯。
  湯水濺了他一身他猶不注意,一張臉憋得通紅。
  我看在眼裏,心更痛,被人扼住脖子奪去了呼吸的絕望。
  他是看著那個妖嬈的女子而臉紅的。
  這孩子眼裏不再有我,慌張的落荒而逃。
  這女人,我哪天定要殺了她!
  無限的殺意恨意幾乎要把我吞沒,我聽到心裏,內心的深處,有某個鎖鏈斷掉的聲音。
  有獸,想從最深處的黑暗裏沖出來。
  我惶恐。
  路上,遇襲了。
  三思怎麼叫也不醒,我只好看他在夢裏皺眉下車去擋敵。然而那個狡猾的女人,讓眾多的手下困住我,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三思被她擄去。我的命都隨著他遠去,不要,我不要三思離我越來越遠,我不要他離開我的視線!
  我絕望,卻仍是盡力揮出一掌。
  掌風只傷了那女人的面頰,紅色的血滴在地上,讓我無比痛恨自己。
  是自己太過輕敵,是自己太過大意,才讓三思被捉了去。
  三思,我的兒子,你會遇到什麼樣的殘酷的對待?你會不會有性命危險?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了?我的心都被你帶了去,從此空了從此死了。
  心裏,最黑最深的地方,我聽到了那獸用力嘶吼,奮力掙斷鐵鏈的鏗鏘聲音。
  我害怕,三思,你快回爹的身邊,爹害怕你離開得久了,爹心裏的野獸就會沖出來,讓你再認不出爹,再認不出伍文武。
  不給我時間去找三思,那女人不斷的派出人來偷襲,一波比一波厲害,手段也越來越古怪,我只能看著三思畫的黃符偷偷的思他念他,想他愛他,每天我都不停的在心裏向滿天神佛祈禱:請把三思還給我,我便是立刻死去也不會有半點猶豫。
  終於再見到三思,大批大批的僵屍骷髏包圍裏,他與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年一起。穿著淡紫的羅裙,戴著碧玉的珠花,面上被易了容,可是我卻知道他必是三思,只有三思,才會叫我爹,只有三思。
  我的三思,終於回來我身邊了。
  心裏的獸,也稍稍平靜下來,像是知道三思回來了那般欣喜的輕輕的嗚叫。
  三思,三思……
  面對這古怪的前所未見的場面,這孩子鎮定的動用了法術。
  我知道,他的面色蒼白,他的腳下虛浮,印堂甚至有些發青,可是他咬緊了嘴把痛與苦都吞在自己肚子裏不表現出來,他怕我擔心。
  專心用法術的三思,有種我從未見過的神秘,眼裏沒有了我,沒有了眾生,沒有了感情,臉上只是淡淡的如水的笑,像是隨時會隨著他念的咒術乘風而去。此刻的他,是仙,不是人;是神,不是伍三思。
  不!
  三思,我不要你離我越來越遠,三思,不要丟下爹!
  野獸,又在心裏嘶吼了起來。我能聽見,捆住它的鏈子已經所剩無幾了。
  三思,不要,你要阻止爹,不要讓這噬人的野獸沖出爹的心裏,不要逼爹變成獸……
  可是,三思,除了緊緊抱住脆弱的你,我有再高的武功又怎樣?三思,在你面前,爹不過是個卑微的凡人,背棄了道德倫理汙穢的愛上了你的凡人。
  三思已經撐不住了,我除了心急如焚,卻只能眼巴巴的看著你幫不上你半點忙。也許,是爹拖累了你,三思,爹真不因該帶你一起來,如果那時爹死命的不顧小小的自私,把你留在青陽,你就不會遇到這麼多波折苦難,你就不會受傷害……
  現在,我後悔也來不及了,那麼三思,爹一定陪在你身邊不離不棄,你死,爹也不獨活,上窮碧落下黃泉,爹都陪著你。
  可是,老天沒有聽到我的心。
  被蛛絲纏住時,三思偷偷在我手裏塞了兩張符。
  真奇怪,三思很平靜,只是把符塞給我便再沒看過我。那樣的三思,讓我害怕,三思,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讓爹知道?
  我心裏有種不祥的感覺。
  野獸掙紮得更用力了。
  三思,你不要做什麼傻事出來。
  我想用盡全力掙脫蛛網,可這絲卻越掙越緊,竟有思想般慢慢吸食著我體內的真氣。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少年一臉陰狠一臉得意的對三思表白著愛意。
  三思,你不覺得噁心麼?被男人愛上,你為何還是那般如老僧入定般,眼裏沒有驚訝沒有鄙視?三思,如果,你知道爹也如他般愛上你再無回頭路可走,你的心是否會動搖?是否會鄙視爹?
  手裏的符開始熱了起來,像小小的火苗,像爐小小的炭火。我的身上,開始有真氣流轉,越來越快。
  那少年此時沖我奔了過來,我看見他的手掌上發出淡淡的青光。
  三思,爹不要死,爹要和你一起好好活著,爹要和你在一起,不再把你讓給任何人!
  “砰——”
  “不————!”
  我看見,三思像片羽毛一樣,突然出現在我身前,然後突然又飛了出去。
  我呆了。
  眼裏,只看到他安心的笑,看到他口裏噴出的血如煙花般灑滿了天空。
  我的眼,只有那紅色的天空,一隻淡紫色的鳥慢慢掉落。
  我的三思!
  我的三思!!
  我的三思!!!
  我再看不到任何人,一片豔紅的天空裏,那兇狠的野獸掙斷了所有的鐵鏈發出震天的悲傷的怒吼聲從身體沖出直沖上雲霄。
  三思,不要怕,爹不讓你死,你會好好活著的,爹就算變成了獸殺掉天下所有人都要讓你活著,再不離開你,不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怎麼救你?怎麼救你?
  我拼命想法子,抓住一個什麼暖暖的東西問,可他卻不知道,沒用的東西,留著有何用?
  殺!
  再抓住一個暖暖的東西問,他竟然一直發抖,不會說話,留著有何用?
  殺!
  想抓住那個白色的東西,卻有個紅色的暖暖的東西沖上來擋住我。
  逆我者,
  死!
  再無什麼東西了?我四處看看,看到不遠處的黑黑的東西身體裏有個紅團。
  一個紅色的影子從那黑色東西的嘴裏飛快的竄了出去。好,把它抓來問問。
  那個有香味的女人心裏有個香,或許是可以救你的東西。紅色的東西結結巴巴的說。
  好,爹去給你取來。
  那個王爺身上有龍的氣息,或許也是可以救你的東西。
  好,爹去給你取來。
  那兩隻蜘蛛的體內有兩個黑色的東西,那是可以救你的東西。
  好,爹去給你取來。
  怎麼沒用?
  三思,我喂你吃了這些個,你為什麼軟軟的躺著,動也不動?
  這女人,該死!
  “你……你終於醒啦……”
  是麼?三思,你終於睜開眼了麼?
  三思,我的三思,你終於又回到了爹的身邊了。
  三思,我的三思,爹終於把你從碧落黃泉裏找回來了。
  可是你為什麼說不出話,身子抖得這麼厲害?
  或許還是不夠,好,爹再幫你取。
  “不要!”
  終於能說話了。我的三思。
  我喜極,用力的抱緊你。
  ……
  如果,能把你揉進我的身體裏去,我也許就再也不會害怕失去你……


第十七章 險生於胸

“青古,”我十四歲生日這天,師父開始授我以降妖功課。“這個世上,你認為除了我們,還會有些什麼東西存在?”
  “自然是有動物,有花草樹木,有空氣,有水。還有房子,還有車子,飛機,電視,冰箱,手機等等等等。”
  “靠你小子~!後面的不算,我們只算活的鮮的。”
  狠狠給我一巴掌,師父調大桐油燈。
  “這世上,修道並非人,有生命的東西,也是可以修道的,像動物,可以修成妖道怪道,像花草樹木可以修成精道,而空氣,則可以聚取死去的魂靈,成為瘴氣成為魑魅魍魎。”
  “妖與怪,並不是很容易修得,修得,也必與真身習性有關聯,自然有法子對付;精,不過以惑人之術為勝,只要心性定遠心如明鏡,自然勝之不在話下。魑魅魍魎,只在避了陽陰氣重的地方存在,幾道符就可化解。這世上,最難對付的,你知道是什麼麼?”
  搖頭,臭道士就是這般喜歡賣弄,一點也不乾脆。
  果然,那死老頭面上露出你就不知道了吧的得色,道:“這世上,最難應付的,是魔。”
  “所謂的魔,據我們道家門派所記載,是與天地同在、與神佛並立的一種,可在天、在地,在妖、在怪、在精、在魑魅魍魎、在人心裏肉身裏存在,極難消滅。我們修道,是想成仙,而修道過程中卻很容易心思動搖以致入魔。這世上,並不是入了魔,就能成為魔的,只能說是墮入魔道,真正想修煉成魔,就是連師門千年都無記載,由此可見,比我們正道修煉還難上幾百倍。”
  “師父,那你說,除了咱們正道,還有其他什麼道可以修成魔的麼?”
  “有,像剛才所說的妖、精、鬼、怪、魑魅魍魎都可以,凡人也可以。”
  “切,死老頭,你少騙我了。凡人修魔?他們又沒道家根基,如何修?你丫的分明是個老騙子。”
  “臭小子,老子我不揍死你就不是你師父!”抓著我一頓飽打,師父猶自不解氣的氣呼呼的坐下喝口茶。“你小子給我聽清楚啦,這種事,可吊兒郎當不得。”
  “凡人雖然修道不如咱們,可他們一樣是天生有靈性的,不過在長大的時候被不自覺或自覺的隱藏了去。而其中有一種人,卻是有道基的。”
  “這種人麼,快記好筆記!靠你小子的,敢偷懶?”
  “呃,說到哪了?哦哦,想起來了,有一種人,先天有靈性,不自覺的隱了。但是後天,他們卻習武用內力,再加上先天的靈性在暗中相輔,因此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為自己築了道基。這樣的人,修的是武道。亦是道派中的一種。”
  武道?不就一打架麼,現在誰不用刀、槍哪?還內力哩。拍武俠片唬小孩還差不多。
  “臭小孩,你給我認真點!”又是給我頭上幾下重的,臭道士翻著白眼繼續說:“這樣的人,是很容易入魔道的。因為心是凡人心,不能做到心如止水,欲望極多,便容易先生心魔,再墮魔道。修得成功便成魔,修得不成,便只能半人半魔,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著,然後極為慘厲的死去,魂飛魄散再不存在這個世界。”
  “我和你的師祖只見過半人半魔的傢夥,從未聽說過或見過有人墮得魔道便能修道成真魔。這也許與本身信念及修為的高低有關罷。而且這魔到底是如何形成修得,如何可怖的,沒人見過便也無任何線索流傳於世。”
  “青古,不是師父嚇唬你,為師也不知如何對付魔,師門祖上沒有這方面的隻言片語留下來,若是你覺著不對了,便有多遠跑多遠,知道麼?”
  “我怎麼知道是不是魔?還是很高級的妖?”
  “你腦袋裏全是漿糊麼?妖再高級還是會有妖氣,那魔既然是由黑暗欲念而生,卻必是沒有任何氣,任何味的,只有勢!而且魔比及妖、怪等來,它更是純正衍生於黑暗,所以不知比妖和精怪等高級多少倍!你若覺得那勢讓你害怕絕望,有那樣勢的人或物就必是魔!蠢~!真是蠢到家了,我怎麼就收了你這麼個蠢徒弟?不行,真是氣死我啦。”
  原來是這樣!
  我終於明白啦。
  爹,原來,在我沒有關心你的時候,你竟已墮入魔道,修成真魔……
  噔的一下子坐了起來,我一陣頭暈,趕緊搖了搖頭,尚不及從夢裏回神,就聽到我爹關心的聲音:“三思,做惡夢了麼?莫怕,有爹陪著你,你什麼事都不會有的。”
  我的身體又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
  我的腦海裏有師父的話不住的迴旋:有多遠跑多遠,知道麼?有多遠跑多遠,知道麼??有多遠跑多遠,知道麼、知道麼、知道麼、知道麼、知道麼……
  背上傳來很溫暖的感覺,隔著布料,可以感覺到爹的胸膛正平穩有力的起伏著。可這卻也讓我更清晰的聽到自己牙齒也在打架的聲音。
  “三思莫怕,”爹感覺到我的顫抖,輕輕的用大手給我撫著胸口,卻只是徒然的讓我氣喘得很急,心臟都快害怕得縮成一團了。“爹在這裏,三思莫怕,有爹在這,莫怕。”
  像是哄小孩一樣,我身上一緊,被更緊的擁抱著用雙臂裹住。
  道爺爺,天上神佛,師父,師祖,師祖的師父……求求你們,讓我再暈過去吧。
  我的衷心請求沒有被道爺爺,天上神佛,師父,師祖,師祖的師父……聽見,爹把我摟得更緊了。
  “三思,你身子不好,怎麼睡了會子醒來還是抖成這樣?還好,爹留了那只貓,不如現在給你補補,或許會好些。”
  杏兒?
  我的注意力被這話分散了些,不覺間害怕也小了點。這才注意自己正在一個不大的山洞裏,不遠處,地上生了一堆小小的柴火,杏兒小小的貓身蜷在火邊,好像是死了般動也不動。我,被爹從後面抱在身上半摟著,身上蓋著他的外衣。
  花七呢?九王爺呢?非無是呢?
  我不敢開口問這些人的去向。
  花七,你在我身上種下的蠱,是不是在我死的時候已經解了?還是說,我還活著,你就還活著?
  現在,我管不了那麼遠的事,只能看眼前。
  “爹,等一下!”看見杏兒被爹招手捏住了脖子,我顧不得自己的牙齒還在發抖,伸出顫抖的手捉住他的衣袖。
  “三思,怎麼了?你怎麼抖得更厲害了?是不是哪里痛?是不是不舒服?爹給你揉,你不要哭,你不要哭,爹馬上就讓你好,你不哭……”
  原來我哭了。難怪臉上熱熱的,馬上又冰涼。
  爹輕輕扭轉我的身體,捋了亂垂的細發放在耳邊夾好,溫柔的給我拭著淚。手,從眼角一直沿著淚線經過的地方往下,到了嘴角,手突然頓了頓,然後輕輕的來回摸了幾下,又像觸電般趕緊離開。
  我看到,爹的眼裏,我張大了眼,小心翼翼。
  爹的臉,被火焰晃映著陰暗不定,臉上有種我從未見過的奇怪的表情。溫柔,歡喜,擔憂,還有渴望……也許是有火的原因,爹的身體好像比我熱些……
  “爹,爹,莫殺杏兒好麼?我求求你,莫殺她好麼?”
  “三思,你想留她?”
  我很小心的點了點頭。
  “三思,你那日便一直看她,莫不是喜歡上她了?”
  我趕緊搖頭。危險。
  “不……不是。”
  “你那日吃飯不是看著她看著看著便臉紅了麼?爹以為……”
  我用力搖頭,身上又開始抖得厲害。很危險。
  “我……只是用咒術看她……看她的真身……”
  “是麼?三思,你看到她真身才面紅的是不是?這不是喜歡麼?”
  我的牙齒也開始打架,差點咬到舌頭。非常危險。
  “不!不……不是……”
  “我……那個……她……我……我只是用天……眼看……她便看到她變……變……成了一具……骷髏咧……咧著……嘴對我笑……我……被嚇了一大跳……所以……”
  嗑嗑碰碰的把話說完,我的心裏全是一片黑暗絕望,有個小小的聲音叫著:死吧,還是自己死了算啦,免得受罪。
  另一個聲音突然出聲:伍三思,那是你爹,即使入了魔,他還是爹!他不會害你的,他不會!他是你爹!
  我不敢抬頭,爹也不出聲,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我的頭,不知在想什麼。我能感覺他的視線一直看著我,動也不動,眨也不眨。
  像是過了半個世紀那麼漫長,突然,爹笑了。沒有發出聲音,但我就是知道他微笑了。
  “這樣啊,三思,你說說,這沒用的東西你要留了做什麼?你身子不好,還需要進補,倒不如吃了好。”
  聽爹的口氣,還有鬆動。我急急抬起頭道:“爹,我想她好歹也是一命,爹不是已經把她的內丹給我吃了麼?我的身子便是再吃了她剩下的魂魄也無大多進展。”
  “爹,求求你,饒杏兒一條性命。我求求你。”
  爹把我拉至眼前,緊緊的抱著我的腰身,道:“三思想做什麼,爹都答應。不理她罷,三思,說了這會子話你可好了些麼?餓不餓?想吃什麼?爹去給你找。”
  “我,好、好、好些、了,還不餓。”
  一向在爹面前老實慣了,他一問,我便不假思索的回答。話一出口,心裏就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個人,不是我爹。
  這個人,是魔。
  我為啥要對他老實?
  靠你丫的伍三思!
  “三思,三思,真真是太好啦,你總算好起來了。你讓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真想把心挖出來給你把這健健康康的身體也給你了。三思,三思,我的三思,你真真是個讓爹放不開的孩子。”
  我一瞬間不再感覺有那種要逼人墜入地獄的絕望、黑暗氣息。可背上的汗毛卻不能自己的豎了起來。
  他要做什麼?我直覺有種更危險的,我不能理解的陌生的恐懼在心底生出。
  偷眼看看杏兒。像堆破布點一樣被丟在我腳邊的她已經勉強睜開一絲眼縫,看了我一眼,那滿是恐懼滿是快要崩潰的絕望讓我的心緊緊的糾成了一團。
  杏兒,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下你,然後,我一定會帶著你逃得遠遠的,不再讓這個不是我爹的魔找到。
  “三思,三思,爹的三思,爹的孩子。”像是歎息一樣,又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爹溫柔的問我:“三思,爹可以抱你麼?”
  啥?
  你不是正抱著我麼?
  我不能理解這話的意思,只能感覺那更危險的恐懼像發了瘋似的溢滿了整個心裏,控據了我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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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異小故事
  這次,補上一個很有趣的鬼話傳聞罷。
  已經有一年多了吧,我從廣州回來,有日閒聊,聽到一朋友說起這種鬼怪神靈。他說,他是極信的。怕我不信,便又補充道:他們跑車的,不信這個是不行的。有個事,便是他朋友的真實故事。我頗覺有趣,自然趕緊支直了耳朵聽。
  他朋友是個貨車司機,跑車的技術不說一流,但也跑了十來年沒出過什麼事。可就前年的秋天,老是睡不好,做夢夢見自己開著裝滿了貨的車正跑著,突然就憑空出現一個穿白衣的女人。他來不及刹車,一頭撞了上去。
  這個夢,接連做了近一個星期,然後他接到了單,有老闆包他的車去外地送貨裝貨跑來回。
  這丫的看著錢還是動了心,於是去了。貨,很平安的送到了地方,然後又裝了車東西回來。回來時是趕的夜路,他開著開著便看見前面車燈照著有個白衣女人,他把車速放慢,慢慢超車時看後望鏡,裏面卻沒人。然後他又加油門,跑了一段路,又出現這種情況。他便知情況不對勁了,趕緊搖了另外一個司機換手開。挨到天亮,離我們市只有三十多公里了,兩邊是山,有田,種滿了桔子樹,他還是不敢放鬆。
  那時候天已經濛濛蒙亮了,這人正開著車,突然看見路邊有個穿了花外套的農婦提了籃子往山上去。估摸著是上山弄菜的人。
  他趕緊停了車,追上那女的,用五十塊錢把那女人的薄花外套買了。那農婦雖然覺得奇怪,但可能看到一大早就有五十塊錢賺,挺爽快的把衣服給了他。
  這傢夥拿了衣服跑到馬路中間,把衣服攤在正中,然後回到車裏踩著油門從衣服上飛快的壓了過去,然後頭也沒回,停也不停就這麼直接回了市里。
  他走後沒多久,那農婦在山上扯了菜下來,看到自己衣服竟然躺在路中間,一邊罵那司機有毛病,一邊去把衣服撿起來又穿上。還沒走出十米遠呢,後面突然來的一個貨車就把這女的撞倒在地上,直接從身上碾了過去,肚腑都流了一地。
  聽朋友說,交警抓人的時候,那個司機一直說:明明沒看到前面有人,自己才一腳油門踩到底的。
  這事兒,聽得我一陣頭皮發麻。對於朋友的朋友精于此道,自己避了禍端,而把禍又嫁與另外一個人這種行為,我真不知要如何理解了。也許,正因世人的心態自私,才會有那麼多死去的魂靈也有找人代替自己的這種自私罷。
  春水記於零六年一月五日夜八點四十整


第十八章 怎麼可以?

也許,我前世太過服從師父;也許,我今生太過服從爹,在那種要把我吞沒的陌生的危險的恐懼裏,在杏兒陡然張大的無比驚嚇的眼神裏,我竟然點了頭。
  我並不明白爹為什麼提出這個要求,點頭的同時心裏只明白一件事,就是:我在害怕這個人,我不敢違逆他。然後來不及看清他的表情,就一陣天旋地轉。
  好重!
  等看清壓住自己的人是爹時,我的身體又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爹只是輕輕的哼了一聲,杏兒就被一陣風吹得沒了影子。
  爹要做什麼?
  這個魔要做什麼?
  就像花七做過的那樣,爹把臉湊了上來。
  這是要做什麼?
  我不要!
  爹,不要!
  爹,你放開我!
  我以為自己前世今生的這幾十年裏已經做到心如古井。可現在,為什麼我被人壓在身下卻如此恐懼畏縮?不敢面對心裏的害怕?不敢去想將會發生什麼事?
  有別於花七隻親過我的臉,爹慢慢的親著我的額頭、眉毛、鼻樑,然後停在了嘴上。
  我想用力推開他,卻被他用力的將手拉至頭頂扣住。
  爹!不要!
  不要咬我的嘴,不要纏著我的舌用力吸舔?不要!我不要!
  爹,我求求你,不要壓著我,褪去我的衣物!爹,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爹!
  我的話被堵在了嘴裏沒有說出來的機會,我只能在心裏大叫著,為自己將要受到的對待恐懼著,就像被劊子手推上了斷頭臺,而自己只能等著那手起刀落無力反抗的絕望。
  這個男人,不是我爹!他不是我爹!
  爹,你在哪里?你來救三思!
  爹!
  爹!!
  爹!!!
  我的爹呢?
  爹……
  “三思,不要怕,爹這麼愛你,愛得只要一想到你就全身會痛,心裏都痛。三思,我的三思,莫怕,爹只是再也忍不住了,爹再也不能只看著你卻不能告訴你我的愛我的情,不能不去碰觸你。”這個名義是我爹的男人撐起身子,脫掉自己的衣物,捧著我的臉虔誠的吻我。那最黑最沉的眼珠裏,跳動著一簇簇鮮紅的火焰,跳動著堅定的執著,跳動著勢在必得的決心。我看到我在這火焰裏流著眼淚,無助的任他擺佈。“三思,我的三思,我的愛。爹想你想得入了魔,想得發了瘋。三思,三思,三思……爹,要你再不離開爹,我們永遠在一起……”
  緊緊貼在一起的是要燒毀一切的火熱,身體被撕成了兩半連魂魄都要飛散似的承受不住的痛。
  爹!求求你,放了我……
  這個男人聽不到我的請求,用力的抱我,像要把我嵌入體內揉進骨血似的用力。
  我只覺得痛,只覺得自己為什麼不死去?只覺得自己落入了地獄。
  “……三思,我的三思,我的三思,我的孩子!我愛你……”
  ……
  “……三思,真奇怪,爹怎麼也要不夠你,爹停不下來,爹還想要你……”
  …………
  “……三思,爹真想,就這樣把你狠狠揉進骨血裏去!”
  ………………
  “……三思,我的三思,怎麼辦?我的愛更多了,我不想停下來,三思,爹真想……就這樣,抱著你到地老天荒……”
  爹……
  爹…………你不要三思了麼?你不來救三思了麼?
  那麼有誰,有誰能來告訴我,這只是一場惡夢?可怕的夢?
  ……
  雕花的窗,半挑起的竹簾,略有墨香的空氣,淅淅歷歷的小雨。
  這是哪里?
  我想起身,卻驚恐的發現自己渾身痛得像是被人拆了骨頭重新組裝過。
  “三思,你終於醒啦。太好了,爹真是擔心死了。”
  青色的長衫,墨黑的頭髮,長長的劍眉,眼睛黑得很沉,不帶一絲光亮,薄薄的唇,刀削出來的輪廓,一看便知很結實很寬的胸膛。
  是個很有個性很有一種奇特魅力的男人。也是個站在那裏,卻讓人從心底發冷想絕望想逃得遠遠的男人。
  可是,
  這個人是誰?
  我認識他嗎?
  “你是誰?”
  男人抱著我的身體的手頓時僵硬了,像是不敢相信般瞪大了眼看著我。我再細細的害怕的上下打量他一番,確定自己真的不認識他。
  “你是誰?我認識你麼?”
  “你不認得我?三思,你會不認得我?你會不認得爹?”
  男人突然把我放在軟榻上,驚恐的搖著我的肩,暗黑的眼裏全是不敢置信。
  “三思,你不要逗爹,你沒事的,你記得爹的對不對?”
  我退了退,可這個從骨子裏讓我恐懼的男人死扣著我的肩頭不放,力道之大,我以為我已經快被捏碎了。
  “我真的不認識你,你走開!走開!”
  我真的不認識你!你不要再過來,我求求你,不要再過來!
  這個自稱我爹的男人捉住我的手,逼我看著他的眼。
  “三思,”他的眼裏黑得像個旋渦,慢慢變成了一種看不到底的絕望。“三思,你真的不記得爹了麼?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和爹在一起了,卻把爹趕出你的心裏?你怎麼可以?”
  我看著這個男人像是突然間失去了最珍貴的寶物的孩子般,流下了淚。
  我動不了。
  像被人施了定身術般。
  我動不了。
  男人的淚,
  是紅的。
  像血一樣鮮豔的紅。
  烙痛了我的眼、我的心……


第十九章 天涯路遠

眼前這個看著我流淚的男人是誰?
  我真的認識他麼?
  雨本是淅淅歷歷的無聲的下著,慢慢的,慢慢的,變大了。
  眼皮又有些沉重,有點想睡。
  “三思,你要睡了麼?好,你先睡吧,等你醒來,爹再跟你說你以前。”隱藏了眼裏的情緒,男人像是變戲法般手上突然出現一床小錦被,很溫柔很細緻的給我蓋上,掖好被角,然後握著我的手,癡癡的看著我。
  不要看我,我想睡。
  你能走開麼?
  手略動了動,男人趕緊加重了些力道,怕我把手抽回去。
  算了,先睡了再說罷。
  閉上眼,抵抗不了泰山壓頂般的睡意,我選擇了躲避現實的害怕。
  夢裏,有誰在輕輕撫著我的臉,給我把掉在臉上的頭髮挽到耳邊別好?
  夢裏,有誰在輕輕的歎息?
  夢裏,有誰在對我說:三思,我的孩子,我愛你,你不可以忘了爹,你怎麼可以忘了我?
  沒關係,就算你忘了,你還是三思,還是我的孩子,還是我所有的愛。爹哪里也不去,爹要陪在你身邊,再保護你再疼愛你……
  我理解不了,你不要再進入我夢裏了,行麼?
  再次醒來,周身一邊漆黑,只有手被握緊的感覺提醒自己這個男人還在的事實。
  就像是與黑暗本來就生成一體的,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不知道他陪著我睡了多久?
  男人也不多說什麼,只是輕輕的問:三思,餓了罷?爹帶你去吃飯好麼。然後由不得我拒絕,把我抱起來就走。
  黑暗於他,如無物般的熟悉,一點也沒拌到什麼就輕易的出了房在廊東轉西轉,不一會兒便到了亮了燈的小廳。
  像是有自覺般,他抱著我還未到檻前,門就從內打開了。一個穿著紅衣青絲上別著一根碧玉簪的美豔的女子渾身顫抖著立在桌前。
  “三思,來,這都是你喜歡吃的菜,你多吃些。”男人看都不看紅衣女子,徑直抱了我放好,這才坐在我身邊給我不停挾菜。“三思,你身體不好,改天,爹再找些補品回來給你築好底。”
  除了輕輕的抖著手,把臉埋到碗裏吃飯,我還能怎樣?
  我也不能怎樣。
  在男人的那種恐怖絕望的勢面前,我很明白自己不過是棵草,他吹口氣我就會灰飛煙滅。
  除了聽話,我不能怎樣。
  一直到吃完飯,我沒說過一句話,那紅衣女子也篩糠似的抖著站了近半個時辰。
  男人歎口氣,看我放下碗,他也放了碗。把眉頭皺了皺,卻也不說什麼。紅衣女子撲的跪在地上不停用力磕頭求饒。
  我心裏實在是害怕,又看不下去。只怕那女子如我一樣,對這人從骨子裏感到害怕。
  拿眼偷偷瞟了男人,卻瞧著他正眼眨也不眨的看著我。
  “三思,你便是心軟又想為她求情了不是?也罷,你之前就為她求了條性命,她便是你的東西啦,你要如何處置,爹都依你。好不好?”
  聞言,我趕緊點頭,生怕這男人一個反悔那女子就小命不保。
  自此夜,那紅衣女子便成了我的使喚丫頭。
  後來的大半個月裏,我便與這個自稱伍文武,是我爹的男人,還有這個叫杏兒的紅衣女子一起平靜的住在這個格局精緻的小院裏。
  我聽那男人說起我的從前,說我叫伍三思,是他的兒子,唯一的兒子。聽他說起我們相依為命時,從心底裏發出的滿足的微笑。
  可是為什麼,我們明明是父子,我也明明這麼大個人了,他還是會每天拉著我的手?晚上抱著我睡?這是很奇怪的事情不是?
  我不敢問,我只從來在他抱著我的時候,很聽話的靠著他,讓他拉著我的手寫字,讀書,有的時候則看杏兒跳舞撫琴。
  這天是四月二十一。
  四更的時候,我的心開始一絲絲抽痛起來,然後不待我動,便像擂戰鼓般又急又重,痛得我只能張著嘴呼氣。
  爹很警覺,把我摟入懷裏便輕輕的熟練的給我揉心口。
  “三思,你的身子骨又不好了麼?莫急,爹馬上去給你找止痛的藥。”
  我看著他化成一團黑煙消失在房中。
  我看著空空的房間半天。
  “杏兒,杏兒!”
  門被推開來,杏兒提著燈出現在門口。
  “公子,怎麼了?”
  “杏兒,”我跳下床,胡亂套上外衫,撕了一塊床幔,拉了杏兒在房中站好,“杏兒,我帶你走!”
  “真的麼?我們,真的能逃出去?”杏兒不可置信的張大眼看著我,臉上滿是激動。我咬破食指,飛快的在布上畫起符來。
  “三思,難道你?你沒失去記憶?”
  可千萬不要畫錯啊。我心裏急得要命,手上也有些顫抖,等畫完,手都控制不了的把布掉在了地上。
  不敢分出聲音來回答杏兒的問題,當務之急是要抓緊每分每秒的時間。我只讓滿腹疑問的杏兒在我身邊站好,也顧不得男女有別,讓她抓牢了我的腰身,便精神集中了去念咒。
  “神明在上,鬼冥在下,神鬼有靈,借我真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隨著咒術響起,我和杏兒眼前的房間一陣扭曲,然後只看見許多山川城鎮飛速掠過,耳邊風聲呼呼作響。我知道,我們終於離開那個地方了。
  爹,三思不能理解你為什麼要對三思做那樣的事?也許,你成了魔才會對三思做出那樣的事情……三思要去找,找讓你變回原來的爹的辦法,所以,三思現在不告而別了。
  請你……不要傷心,也不要來找我……三思會回來的,在三思找到讓你變回爹的辦法的時候……爹,請你一定要等著我……
  可是,為什麼三思的心裏,會浮現出成了魔的爹的臉?心裏會有一點點痛呢?


第二十章 天下大亂
  
  心思一陣恍惚,心裏竟突然真的痛了起來。腳下力道一失,我帶著驚呼的杏兒直直的往地上掉去。
  “三思,小心~!”
  “我想小心也晚啦~!”
  杏兒情急之下,突然變回了貓身,死命摳住我的腰。尖利的爪子深深的嵌入肉裏,真他媽的痛……
  莫不是要摔成一堆肉泥了?
  我正閉上眼等著將來的遭遇,卻不想突然聽到一聲如洪鐘般的連耳膜都被震痛的大笑聲。一群野鳥被這笑聲嚇得撲楞楞的飛進了蒼藍的天空裏。
  “哎呀呀,莫不是俺的肉燒得香,酒烤得好,還真有神仙從天下被俺騙下來了?”
  感覺自己被某雙手臂有力的托住了。我這才睜開眼。
  居然是個和尚!
  我往他面前這麼一站,就像根筷子和棵參天大樹,小酒杯和大雄寶殿的區別。再仔細抬頭看他的臉,首先入眼的是兩把刷子一樣的濃眉,然後是紅色的酒槽鼻,再下來,一臉鬍子渣有些長有些短,油亮油亮的,這讓我在心裏小小的臆想了一下:估計螞蟻站在上面都會立馬掉下來。
  身上穿著一套灰色的僧服,胸前掛著一百零八粒黑色佛珠。看在我眼裏,卻是一層刺眼的金色十字光慢慢浮起。我大駭,不由自主的倒退出三丈遠外。
  “咦?”那和尚不解的撓撓光頭,嘴裏則用力咬下另一隻手裏握著的一條動物肉腿。“居然是妖?天上居然掉下兩妖來?俺明明向上蒼企求掉個仙女下來的麼,這是啥佛術這?”
  杏兒站在我肩頭,全身毛都豎了起來,呲著牙沖和尚發出低狺聲。我手裏無符,又沒什麼可做兵器用的東西,只得暗裏全神戒備著,以待和尚一發難便全力逃跑。
  那和尚也不理會我與杏兒一身戒備,只嘴裏嚼著肉仰天長歎一聲“仙女哪~!你我今晚無緣,明晚再聚了。”然後笑嘻嘻的對我招著大蒲扇一樣的油涕涕的手。“看你長得還不賴,算啦,俺也不計較你不是仙女了,過來和和尚俺一塊喝酒吃肉罷。”
  過去還是不去?
  要不要先動手?
  杏兒的聲音突然在我腦海裏響起。
  我看看杏兒,再看看和尚。
  佛氣純正,眼神清明,可見為人必是坦蕩。應該……不會害自己。若是要害,以自己這點道行,只怕早就讓他收了去了。
  過去罷。神行千里,身子也凍得冷了,先暖了身子再說。
  我和杏兒再三打量,確認這和尚真無要對自己不利的煞氣,這才小心步了過去。
  真暖和啊,爹應該一時不會知道我的去向罷。坐在火堆前,我這才有心看清周遭情況。天已經有些紫藍了,陰森森的樹林子也開始影像清晰了起來,我們正圍坐在林子正中的一塊空地的柴火前。柴火燒得啪啪響,火上還架了棍子串了只兔子燒得吱吱的油響。
  酒好香,若是拿了兔子下酒,真不知有多過癮哪。我用力抽了抽鼻子,在心裏流口水。看看杏兒,也是一臉垂涎欲滴的樣盯著那只兔子。
  “得啦,相遇便是有緣,你們也莫再看了,和尚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要吃,你們自己扯去。”
  和尚又放聲大笑起來,震得那兔子在火上都彈了幾下。
  爹,記得那日我弄了兩兔子,可咱爺倆卻為了那個圖,連根兔毛都沒吃到。爹,若是還在青陽,那該有多好?
  按下心裏的心酸,我也顧不得燙手,撕了半個兔子,與杏兒分食起來。那和尚見狀,趕緊把手邊的酒罎子遞了過來。
  酒一入口便如火燒般一直燒下喉嚨去。
  “好酒!好肉!”我不禁贊道。
  聞言,那和尚大喜,撓著頭笑道:“小兄弟竟然是同道中人,真個是太對和尚俺口味啦。俺法名寶印,小兄弟如何稱呼?”
  “伍三思。”
  伍三思三字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清醒過來時心裏有些痛。
  伍三思,伍三思。這名字總是讓我下意識的便想起爹,然後想起那張溫柔的極讓我害怕的臉。
  爹……
  杏兒橫了我一眼,眼裏分明是嘲笑,還有些許擔憂。算啦,不想罷。行一步看一步罷。
  “好兄弟,瞧你面上不過十八九而已,哪比得哥哥俺三十有七。今夜也是有緣,你我今後便以兄弟相稱罷。”和尚又是一陣大笑,把酒奪了去,咕咕咕的海灌了幾大口,任那酒淌在僧衣上也不在意。“伍弟怕是剛由山中出世?你來得可不是時候啊。”
  聞言,我一愣,便是杏兒一邊咬著兔肉一邊也抖動著耳朵專心聆聽。
  “大哥,這不是時候不知怎解?兄弟我不知得很。”
  “原來兄弟真是剛剛出山,那你出山時可有何不妥感覺?”
  寶印正了正表情,把吃光的骨頭往陰森森的林子裏一丟,便聽得森子裏傳來一陣低低的爭奪聲、啃咬聲。
  我心裏苦笑:自己哪是剛出山的?可身處在那小院裏足不出戶被爹看得極嚴,和剛出山又有何分別?
  嘴裏卻道:“這個,我只是前些日裏,突然心神不寧得很,反復思量了半天,以為是天劫將至,這才想莫不是需到人間來找有緣人庇護渡災出的山,不想才出來便遇上大哥你啦。”
  “不錯,想大半月前,日頭正好,俺正在後山摸魚哩,突然就見太陽慢慢變成了黑色,天上也是烏雲蓋滿了去,豆大的雨全是血,起的狂風帶著的都是血腥味。我師父說,國之將亡,必有妖孽。橫空生魔,天下大亂。而在那血雨腥風裏,又突然有龍吟於九天之上。可這龍吟不過短短一聲,便隱於腥風血雨中再未出現過。世人都說,青龍出世了。”
  青龍藏身之處的圖不是藏于我爹身上一直未現過人世麼?便是搶,也只得楚國非無是一行,這消息肯定未外泄,如何這青龍便出了世了?
  寶印咬下一大塊肉,一邊嚼著一邊道:“眼下人心俱都惶惶,七國俱都為了這青龍派出大批人手四下探查,自是想得之而一統天下。而自那日裏魔氣沖天,人間便又多了許多妖怪鬼精四處為害,正道門派亦都紛紛派出門下降妖除魔。小兄弟,你面相沉穩,眼神清澈,像是看透世間跳出三界外的人物般,卻不想竟是個妖。雖如此,我看你面上印堂雖是妖氣重重,但內裏竟有我正道金光正氣迴旋不息,可見,你並無犯下殺孽,心地亦是純正。若是遇上了某些個所謂正道,只怕便著了他們的道兒,拿了你的內丹元神修煉法器,進補自己道根去了。也不是大哥吹牛,眼下遇著的幸好是俺。吃了這頓酒肉,你便快快回山裏去躲起來罷。”
  說到最後,寶印倒是很認真的看著我。
  我看看杏兒,不知有意無意,杏兒雖未看我,卻發出一聲細小的哼聲。
  我的眼前,浮現出爹的臉。威嚴,眼神裏有著不易察覺的一絲溫柔。
  突然,爹變成了那個帶著最黑最暗的眼神的年輕的魔的臉。
  爹,你現在怎樣了?發現我不見了,你心裏是不是急得要發瘋?
  可是爹,三思不敢和現在的你在一起,等三思找到讓你變回爹的法子的時候,三思一定會回來的,回到你身邊去……
  我搖搖頭,沖寶印一笑,道:“我這番下山,便是想借了天劫來人世修煉,生死之事,一切有命。莫說了,大哥,這兔肉好吃得很,可惜都吃完啦。不如我們趁了天未亮透再去打幾隻?”
  寶印先時一楞,然後便大笑。
  “打什麼打?那兔肉是俺從山下的農戶家偷來的罷。”說著便站起身來,抹了抹嘴上的油。“俺也覺得沒吃飽,不如咱們再去偷兩隻來?”
  我已經沒話可說得出來了。
  出家人哪,竟然用偷的?
  不戒犖腥也就罷了,竟然還偷?
  杏兒在一旁亦受不了了,突然咯咯的笑出聲來,小小的貓身不住顫抖。
  寶印聽到杏兒嬌笑,突然像定了身般,眼直楞楞的看著杏兒,嘴裏自語道:“聽這聲音,清脆中帶著嬌媚,只一聲便聽得俺骨頭都要酥了,若是化成人形……絕世大美女!一定是個絕世大美女~!”
  天!
  居然還是個好色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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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裏,要說的靈異故事是書友青水雲天提供的,據說,是她同事的父母親眼所見,因此,極有可性度。
  同事家住在山區的村子裏,是那種還存在著原始森林的偏遠山區。他說,村子裏有一個大柴垛,不知什麼時候堆在那的,大大的一堆,怎麼用好像都用不完。村裏的老人說,這樣的柴垛都要靈怪居住是不能毀的。後來,文革期間,上山下鄉的知青要破四舊,有三個紅衛兵不顧村民的阻攔 ,動手拆了柴垛子,拆的時候,村民都在圍觀,看到有不少狐狸、黃鼠狼,蛇呀什麼的從柴垛子裏跑了出來,這些在當地都是被 看作是靈物的。後來,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這三個知青就先後出了意外事故全部都死了。
  世人都說報應報應,我想,這故事和我聽到過的某個,有些相同之處罷。都是報應之事。世間本是有因便有果,只不過他們拆柴垛子種下了因,然後在命裏以命報了果罷了。也許世人便是這樣,有些事情,總是不能虛心接受別人意見而導致後果的不好罷。
  春水於零六年一月七日夜零時四十四分


卷五: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第二十一章 美人之地
我在杏兒的鄙視下,還是和寶印一起去偷了回兔子。
  說是偷,寶印卻是留了三兩銀子在兔籠裏,因此也不算得偷。寶印自己摸著光頭笑道:丫的,這偷,真個是聽起來心裏爽乎些個。以前俺看園子,也這般混了攤小混混去偷吃,有錢了便再還上。哈哈。
  吃完兔,喝完酒,天已經是大亮。陽光浮在微薄的霧氣裏,倒也有了些暖洋洋的勢頭。
  從寶印嘴裏得知我這神行千里咒竟是已經遠離幽國到了宋國疆內,離那宋都只有二百多裏路遙。我帶了杏兒欲自行離去,那寶印自己開口道:“小兄弟,你既然才出山,沒得個去處,不如跟和尚做個伴一塊上路罷。”一雙眼卻只巴巴的看著杏兒。
  杏兒有些惱,口吐人言凶巴巴的道:“三思,莫理這瘋和尚,瘋顛顛的,為人也不正經,我們走我們的罷。”
  我想也是,這寶印雖個性直套,大大咧咧,但畢竟只得一面之緣,且現在自己身墮妖道,已非從前的青古、從前的伍三思,與這寶印同行,也得時時防著他會不會背後施暗手,若不是,也怕自己這妖的身份到時遇到正道中人時或會拖累他。更何況,自己要辦的這事,是斷斷不能讓他人知曉的。若是知道爹是魔……
  當下抱了拳道句有緣自會再見,便想攜了杏兒離去。不想那寶印竟是死纏得很,面不紅氣不喘的道:“小兄弟既然不與俺一路,俺也不強人所難。不過,和尚俺也無明定去處,倒不如和尚俺跟你們一塊去罷。”
  氣定神閑的說完,不理我與杏兒目瞪口呆,自顧自的拖了我們下山往南下奔宋都而去。
  我見此,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在心裏尋思了:到時找個機會甩開了他罷。便隨了他大步流星趕路。
  這寶印身材極是魁梧高大,一步跨出有兩米約長,午時亦是在茶肆裏吃上兩斤牛肉喝了三斤白酒,便又急著趕路,直讓我心裏叫苦連連,倒是杏兒悠閒,趴在我肩頭,不住在我心底碎念:三思,我們這般,真是逃出來了麼?若是你不見了,你爹會不會……三思,這事好像做夢般,你爹會不會馬上就會追來把咱們帶回去?一想到這個,我便害怕得緊。三思,你怕不怕?三思,你可真聰明,在那般恐怖的魔物面前,竟知道裝成失憶帶我逃出來。三思,這和尚說那日裏血雨腥風,橫空生魔,不定指的就是你爹。我有三百多年的道行啦,只聽說過魔,但像我們這般大多的精怪卻是從未遇見過的,精怪傳聞裏也是說那魔是極少極少出現的。想不到我竟能親身遇上,可是,我卻是後悔得很,真想把塵世倒回去,讓我不會遇上他罷。三思,你是不是也這般做想?三思,喂,你怎麼了?三思?三思?你是不是病了?怎麼臉色這般難看?
  我已經被杏兒的突然嘮叨煩得為勝其煩,恨不得把心給剜出來好聽不到她嘮叨。
  想不到,真真是想不到,杏兒真身竟是這般話多,真像是黃婆婆的裹腳布般,又臭又長。
  杏兒見得,只吃吃的笑起來。又怕那和尚聽見她笑聲發癡,只好努力掩低了,笑得頗是吃力。
  笑笑笑,笑死你罷。
  我突然想起那日,我用天眼看杏兒真身時卻被她先發制人幻化成白骨精寬衣露胸來個飛吻這招給擺了一道,戲耍了一番。
  靈力只得四成,還是被她那般耍著玩,可見杏兒其實是個很厲害的妖。可她卻和自己一樣,在爹面前絕望懼怕得發抖,每日裏幾乎只會說出求饒的話來。玩弄我於指間的杏兒也怕那樣的爹,那個墮入魔道,修成真魔的爹。
  師父,你說過,成魔也許與本身執念及修為高低有著極大關係。難道說,爹正是修為太高,才這般入魔容易?可是,為什麼我總覺得,爹變成魔,還有其他更重要的理由?
  爹,你為什麼會入魔?
  爹,你為什麼那樣對三思?
  為何要對三思做那樣不堪的事情?
  爹……
  “三思,三思~!”
  心裏突然傳來杏兒的叫聲,聲音甚是焦急。我渾身一抖,回過神來。
  杏兒正睜大了杏眼擔心的看著我。我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竟是寒冷無比,止不住的發抖。
  “三思,你剛才怎麼了?”
  “沒什麼,”我搖搖頭表示自己無事。“只是,想起從前一些事來。”
  “三思,你一直想知道九王爺他們怎麼了是不是?你心裏……是不是……不能原諒你爹那晚對你……”
  “杏兒,你別說了!我只是……只是在想九王爺……他們怎麼了。”我心裏一驚,趕緊出聲喝止杏兒。
  那一晚,那一晚……
  那一晚,就像條毒蛇一樣死死纏著我的心讓我不能呼吸!
  那一晚,我真想只當成一個夢?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三思,有些事,我現在不能告訴你。等時機到了,我定會把全部都說與你聽。三思,我……”
  “你們太慢啦。看這身子骨,瘦得跟竹竿般,哈哈,若是女人,便不會喜歡了。來來來,咱們得快點了,今天夜裏咱們可得趕著在平陽城裏落腳罷。和尚俺急著從遼極趕回宋都,都已經十天未洗澡啦。到時候,嘿嘿,小兄弟,大哥俺帶你去個好地方開開眼。”
  “什麼地方?”
  “美人最多的地方。”
  美人最多的地方?
  “杏兒,有事咱們落了腳夜裏避了這和尚再說。眼下,先趕路罷。”
  想了想,我在心裏對杏兒這般道,阻止了杏兒的囉嗦,腳下發力趕上和尚。
  等到我們找到如意客棧叫了房,吃了晚飯,正是夜半黑。平陽是個大縣鎮,因著已經挨著宋都的邊了,人來人往熱鬧之極。看他們宋人穿著,男人俱是長衫外套了短襟,頭髮幽長,不如幽國人剛剛至肩下紮成髻別發簪,俱都一把在腦後用各色的錦繩紮了,頗有些自在自得的逍遙味道。而女子,則喜穿錦色花衣,袖口極是松寬肥大,外面又罩上了好幾層顏色不一的薄如蠶絲的雲錦衫。只是輕輕走動著,衣物下擺逶迤幾層如水般左右流動,分外搖曳生姿。
  寶印也不掩飾自己興奮,帶著我熟練的穿街走巷,不時便來到一處人聲鼎沸,流光溢彩,香豔無邊的街口前。
  我抬頭。
  街前的門坊上寫著三個大字:
  笙樂坊。
  ……
  這裏怎麼讓我想起倚紅院哩?
  
  *****************************************************************************
  與我說起水庫裏有要變龍的蛇的故事的同事,是個很有趣的人。我們無聊,經常說起這類故事。
  那天,她與我說起白老鼠迷信的故事來。
  這是個很有趣的事情。
  她們家的院子裏,在縣城的某個地方,已經是農村了。正是夏季,院子裏那戶人家去拿稻草,卻不想,看見一隻全身通白的老鼠像個人一樣的在倉庫裏走,見他進去,馬上便跑進角落。這人見了,趕緊拿了鋤頭追著打,打了幾次,打得那老鼠吱吱慘叫,後來一下那老鼠不動了,他以為老鼠死了,便停了手,把老鼠用腳踢出了倉庫。
  第二日清晨,這人起來,想開了打穀車去鎮上。打開打穀機時一看,不想裏面竟站著那只白老鼠。
  這白老鼠也不怕,像人一樣的雙手抱在一起,給他連連做了三個揖,然後趁他還未回過神來,從打穀機裏跑掉了。
  結果那一年裏,他出了車禍,老婆得癌症,兒子被淹死。全家人,都先後赴上了黃泉路。
  同事說,在她們那裏,白老鼠是打不得的,尤其是它對著你作揖更是不好,註定了會全家死光光的。我卻在想,這應該算是報應吧?畢竟,他先動手傷了老鼠,然後,這應,便是用命來償的。
  小小的故事,細細品味了,竟有種讓人汗毛直豎的森寒。這便又讓我想到另外的一個故事。留待明晚再說了罷。
  春水於零六年一月七日夜十一點零二分


第二十二章 兜兜轉轉

  我不明白當時我為什麼非得因為爹的一句話,就沖得自己真跟著他上了怡紅院。
  那夜,其實我沒敢抱那個臉上擦得白白的,渾身上下全是刺鼻的花香味的香濃女子,我甚至都不記得她叫什麼,只敢趁著爹離開,偷偷的塞了銀子讓她另覓去處另覓俊才共渡良霄自己卻霸了那間桃紅翠綠的脂粉房間睡了一夜。
  我以為自己再不會踏足那般的風月場。
  而今天,我卻又到了這種倚紅院一樣的地方來。
  不容我退步,寶印已一把拉著我踉蹌著邁過了門檻,向裏大步行去。杏兒縮得只有巴掌大小,窩在我胸前衣襟裏,探了個頭出來四下張望,倒是穩穩當當的,一點也不在乎我行跡不雅。
  沒有上來拖拉,只有長相清秀的小丫環追著問:爺,來我們這樓子玩玩罷,姑娘漂亮,歌舞亦動人得很。然後見寶印與我不回頭,便也不再追,又輕巧的回去樓子前站好閒話吃瓜子。
  和倚紅院大大的不同。
  寶印熟門熟路的拖著我來至街尾一家掛了一盞紅燈的樓前,小小的紅燈上寫著:笙生樂。
  有小丫頭馬上近前了,笑道:“寶爺好久沒來啦,莫不是掐指算好了今天正好聽月姑娘要開席彈曲子,這才來了?”
  “清月那美人曲是彈得好,只可惜俺是個大老粗,只懂來這看美人。你去知會荷花一聲,讓她備上桌好酒菜,讓俺朋友今天好好開個眼。”
  那丫頭巧聲應了,領了我們進去。
  甫進得門,我倒有些吃驚。這花柳地,竟然全是上好的紅木八仙桌,擺的全是上好的汝南景窯瓷杯、碗,便是連筷,都是上好的銀筷。
  兩層的樓,樓梯與樓上的扶手都是極矮極低,離地不過一尺來高。大廳只在頂上垂下八盞世大的宮燈,四處飾了書畫,篆、草、楷、行,各不一,上好的胡楊木架了胡玉花、景蘭、半簾錦等極是巧妙的或放置於地,或架於書畫前,頗有雅嫻之趣。那些鶯鶯燕燕也都輕施眉黛,手搖了錦扇,妙歌曼舞,哪有半分紅塵俗氣?
  “三思,你要看美人,我在客棧裏脫了衣讓你看個夠便是,哪用得著走這般長的路?況且,天下還會有我這般美妙的女子麼?”
  杏兒的聲音在心底響起,我不禁面上有些熱,又想起她化成白骨精對著我脫衣送吻的捉弄。
  真不該心軟經不住她求,渡了兩分妖力與她,讓她得了好處縮了身跟來。
  “三思還未聽過我彈曲子罷。雖然不像仙樂般能繞梁三日,但當時九王爺亦聽得心神俱醉。三思,不如,我去弄了琴彈與你聽。”
  我真個是有些頭痛了。
  離開我爹的勢,杏兒怎就這般聒噪了?還是說,以前沒足夠時間知道杏兒真實面目?
  “杏兒你莫說啦,可看到那個坐在二樓擺了翠錦軟榻上的人沒有?”
  打斷杏兒說話,我眼裏四下亂轉,突然與二樓正斜靠著打扮妖豔的女子,張嘴接她喂的酒的男子眼神對上了。
  臉上帶著懶洋洋的笑,眼彎彎的,年紀約是二十五六。身上穿了白色的袍子,衣襟胡亂散開來,露出隱約的黃玉般的胸膛。
  這男子的眼,讓我想起了一個人——花七。
  花七笑起來,眉眼也是彎彎的,像弦月般。
  這男子見得我,眼裏似是一楞,面上卻仍是笑著,繼而若無其事的又轉過頭去接另外一個女子喂的一顆葡萄。
  “三思,是那人麼?莫去惹那人,那人身上,有奇怪的味道,還有死氣。”
  杏兒在心裏出聲警告我。
  “知道了。我便是覺得那人有些奇怪,才叫你看。”
  “小兄弟,快走,俺們的桌子已經擺好啦。”
  打斷我和杏兒私語,寶印臉上笑開了花,拉了我便急急往樓上的一間雅間奔去。
  已經有三個身著杏黃的年約二十的清秀女子站在桌前等我們了。站在桌前的那個見到寶印,只淺淺笑著,眉是遠山青黛,眼是橫波流轉,唇是欲說還休,身子堪堪的不似受力般輕倚在桌邊,整個人竟像株荷花般有種隨風而動的優雅自然。
  寶印也不多說,拉了我徑直坐下,便開口喚那女子:“荷花,快快給俺與小兄弟上酒罷。老子好些日子沒吃你這酒,能活著便真個是佛祖庇佑了。”
  那女子也不說話,只抿了嘴一笑,便上前與我們倒酒。另外兩個女子則調了琴,開始彈唱起來。
  酒是透明的青色,據說是用最毒的蛇膽浸泡出來的,再加了荷露,苦中有甘,可算是宋國酒中極品之一。而菜則是些小碟,都是些家常的三鮮湯,爆椒牛肉,紅燒豬蹄,銀耳碧絲藕片、醉蝦之類的。
  寶印一口把面前的酒牛飲了,長長歎口氣道:“爺爺的,俺總算喝得像個人啦。”
  名叫荷花的女子只輕輕的笑了,再倒酒,然後在寶印身邊坐下。一雙眼,看著我,平靜,但有些許疑問。
  “那是俺兄弟,咱們又不是要說房事情話,你便說罷,沒啥關係。”
  那女子面上一紅,輕輕的嗔了寶印一眼,寶印卻全然沒看見般,只嘴裏吃著菜,眼卻看著我懷裏的杏兒。
  杏兒像是感覺到他的視線,把身子縮得更小緊貼了我胸口哼的一聲把頭蜷進身子裏。
  見寶印心思不在自己身上,荷花眼裏一絲失落閃過,又複常態。用手沾了酒,在桌上寫道:
  及今日,幽護國候仍不見蹤影。
  今辰四更,幽,十裏坡鎮,突然有人死亡,心、血全無,疑此為魔所為。
  西元、楚,已經派人入幽。
  幽亦閉城門嚴盤查,四處追查。
  狄夷傳言,青龍與魔在一起。
  五行字,看得我觸目驚心。看得我眼前一片發黑。
  魔……
  魔!
  爹……
  爹!
  怎會?
  怎會?
  必不可能!
  “這事情可難辦了。”寶印難得的皺起了刷子大眉,嘴裏噴出一股酒氣道:“所有消息,都指向幽國,只怕,幽這次要四面楚歌了。師父說天下大亂,難道真會?”
  那你如何打算?
  蓮花抹去前言,在桌上重新寫道。
  “三思,你想回去麼?你……要回去你爹身邊麼?”杏兒的聲音突然打斷我的震驚。我回神,只覺自己虛弱不已,一口氣都提不上來。
  “杏兒,你呢?”
  我也不知該怎麼辦?
  爹,你對我做出那要樣的事,我如何再面對你?我也不敢面對你,現在的你,不是我爹……
  可是,為什麼我心裏又這般擔心你?
  爹……三思到底該怎麼辦?
  “三思,我不想……你回去。”
  “三思,我們走罷,走得遠遠的。我們再不回幽國!”
  杏兒突然激動起來,聲音也有些顫抖。
  她怎麼了?
  我尚不及想清杏兒的激動,寶印已經拍著我的肩道:“兄弟,痛快喝,明天就和大哥俺一塊去幽國罷。夜裏瞧你那袍子,正是幽國人的穿著,嘿,正好,大哥俺可以把你送回……”
  話未說完,寶印突然一聲大喝:哪個賊人?
  同時,我眼角一道黑影閃過,懷中失去了溫暖,杏兒已經如閃電般直沖向門口。


第二十三章 有緣千里

門外,並無任何人影。
  杏兒又一閃,退回我懷裏。
  寶印啐了一口,道:“爺爺的,跑得倒是比兔子要快。要是讓俺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定要剝了他的皮。”
  荷花的臉有些紅了。兩個黃衣女子手中亦停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彈唱。
  寶印提了酒,乾脆起了身道:“算了算了,都擾了和尚俺的興致了。算算時辰也到了,不如小兄弟隨我去看美女罷。”說了,便笑嘻嘻的伸手想摸杏兒頭,杏兒哼的一聲把身子整個都鑽進了我懷裏。
  “臭和尚,竟想占我便宜。三思,得了空子,你可要幫著我好生修理他。”
  我好笑,隨口應承了,荷花已經挑了細竹簾子,下麵,正臨著樓廳。
  廳裏人聲竊語,擠得水泄不通,桌椅已經並成了排拼在一塊。杏兒好奇的探出頭,眼睛四下亂飄。
  我心不在焉的看著對面的雅廂。這笙生樂的樓,呈四方形,對面雅廂也像我們這般,挑了簾子,帥哥美女禿頂發福的都擠在一塊看熱鬧。
  獨獨不見先前那個笑得像花七的年輕人。
  “三思,莫找了,那人已不在啦。你看你看,美女出來啦。”
  我眼前一花,隨著杏兒聲音響起,在眼前浮現的竟然是個半祼美女的幻像。我未反應過來,那一對白花花的巨胸驀的頂上我胸膛。
  “噗——!”
  “咳咳——”
  “小兄弟,你咋啦?”
  搖搖手對寶印示意自己無事,心裏卻連苦笑都笑不出了。
  自己真真是師父說過的腦袋裏全是漿糊,竟然被杏兒這個老招又擺了一道。
  杏兒躲在我懷裏竊竊的笑了起來。
  這小妖精,我怎麼著就得罪她了哩?
  百思不得其解,在寶印的眉飛色舞的解說下,我看了一出類似選美一般的活動。唯一不同的,則是每個女子出場表演後便有人高聲叫價。價高者,歡天喜地的摟了女子歡度春霄。
  這讓我想起那晚,自已被爹壓著……
  ……不行,不能想!
  我不能想!
  想用力甩頭甩掉腦子裏的回憶,我在心裏念著:想別的什麼想別的什麼。
  然後。。。。
  我想起了杏兒的幻影。
  那一對頂住自己的玉峰。
  嫩白、柔軟。
  想起……
  爹的身子那麼燙,有力的粗糙的手分開自己的腿……
  不要想!
  不要再想!
  伍三思,你不要再想!
  你是道士!
  你一生要追求的是道!是道!是道!
  假道士說過的,假道士說的是什麼呢?
  快想起來!
  ……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要心如明鏡,神定澹台……
  大概我臉上表情換來換去得極是精彩,等自己回過神來時,才發現寶印摟了荷花,嘴裏灌著酒,笑咪咪的看著我。杏兒也跳到了桌上,歪著頭咧著嘴……應該是在笑……
  我聽到哄的一聲,臉上便火燒了似的,可背上又有冷汗出來了。身子也跟著有些熱。
  “我……酒勁上來啦,去吹個風……”
  “哦?小兄弟,莫不會是看中哪個美人了?動了春心?”寶印撓著頭,眼睛瞟了杏兒一眼,極是嚴肅的板著臉道。“既來便是要盡了興才回去。你看中哪個了,儘管與荷花說。”
  杏兒喵的一聲尖叫,突然沖上前去便抓了寶印臉上幾條血印。末了,不待寶印與荷花反應過來,她已退至一邊,把掌在我衣裳上蹭了又蹭,這才鑽進我懷裏。
  寶印呆呆的舉著筷子,連菜掉進了杯裏也不知,半晌才回過神來,一摸臉,哀嚎一聲:“俺的鼻子啊~!痛痛痛,痛死和尚俺啦~!”
  我還能做什麼?
  只能搖頭歎氣,然後在荷花哀怨的眼光裏帶著杏兒趕緊逃出雅房。
  “三思,你真的看上哪個美人了麼?難道,我便不美麼?你不喜歡我?不想與我共渡春霄麼?”
  杏兒一路在我心裏嘰嘰歪歪,我已經懶得回嘴,直接施了定身術,封住了杏兒的嘴。看看四下無人,把杏兒偷偷放花盆後一放,問了方向,直奔茅廁而去。
  怎生辦才好?
  這身子竟是不受控制的熱了起來。連帶的,我總是不停的想起杏兒的幻影,那對胸,想起爹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感覺。好怕,可是偏又制止不了的想。想忘了,可回憶竟然更加清晰起來。
  我大口的喘著氣,靠在壁上。整個人已經聽不見那隱約的絲樂俏罵嬌笑聲,只聽到這茅房裏,自己的心跳得如戰鼓在擂,又快又急;聽到自己的血液在奔騰咆哮;聽到自己的呼吸又粗又重又急。
  我是怎麼了?
  我變成野獸了?
  我現出妖身了?
  怎麼控制不了自己?
  為什麼?
  怎麼會這樣?
  手,我看著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的,顫抖的伸向腰身……
  “誰?”
  空寂的空間裏突然響起一聲輕輕的舔物聲。聽在我的耳裏,卻不啻於一記驚雷。
  我全身不自覺的緊繃,妖氣也在體內蠢蠢欲動。
  總算是回過神來了。
  聲音馬上就沒了。
  難道是我疑心生暗鬼?
  “天地五識,神人共鑒!”
  默念搜神訣,我再度睜開眼,慢慢看向周圍。
  一切景象在我眼裏已如無物,一切物類動靜皆入我眼。
  然後,我看到,在右手處的茅房外,壁上正緊貼了一個人頭。兩隻眼正透過兩個細小得不能再細小的磚縫,全神貫注的看著我。
  “神鬼有識,借我真身。”
  抬手,一拳揮出。
  隨著一聲硬物碎掉的沉悶響聲,那人“啊”的一聲痛叫,身子向後一跌倒坐在地上。
  我雙手抱胸,冷眼看著那人揉著臉,一臉懶洋洋的笑。
  卻正是那個笑得像花七的年輕人。
  花七的笑,很純真,像無邪的孩子。
  這個年輕人的笑,很無恥,像個市井混混。
  “唉呀,你繼續你繼續,當我不存在就是。”
  聞言,我又聽到我的臉哄的一聲燒了起來。真想拿了什麼把這人的嘴給堵上就好。
  “唉呀,竟臉紅了,莫不是還未與小七圓房?不曾想你會這般清純得緊,看得我的心裏都癢起來了。怎生辦才好?”那男子站起身來,一個人像失了神般自言自語,然後突然咳嗽了兩聲,板正了臉。
  “初次見面,我是花七的大哥,花哥哥。”
  哈?
  花七的大哥?
  花哥哥?
  “小七一向沒眼光,不過這次眼光竟是上好,可惜他太小,功夫不如我好,不如,你跟了我罷。”
  手上的溫暖提醒我回神。男子正捏著我的手來回摩梭著,一臉熱切。
  我想我不再懷疑這個人的身份了。
  我突然很想對花七說一句話。
  ——
  小七,你大哥,真的很變態。
  
  **********************************************************
  這次,春水要講的,是身邊的同事家所發生的故事。是一個很真實的故事。
  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那時才過完年,大概三月初的時候,有天同事早上說起家裏發生的一件怪事。
  她家就住在我們單位不遠處。從我們單位往大路上去,走一半,便有條路拐向左邊。而她家則正在這條路上去的五十米遠處。後面是人家建築公司的單位房,用圍牆圍了。正對著,就是報社的圍牆。順著路往上走,她家就在右邊馬路邊。一個小小的坪,左邊是柴房,正對著是堂屋。屋後,則是小路、田,通向我們單位到大馬路的口子上。
  她說,昨天晚上七點鐘左右,正在家裏吃飯,突然看見天上掉下個柳丁大小的紅色的火球來。正好掉在她家柴房上。家裏人再看,那個火球閃了一下光,便不見了。然後突然又出現在堂屋正中,一跳一跳的,滿屋亂竄。有時在凳上,有出現在桌上,有時候又出現在房梁上……家裏人和她跟著想拿東西把那火球罩住,可那火球卻一下子不見了。
  幾個人滿屋找著突然又看到火球出現在坪的角落裏,然後都追了出來。 這時,正好有個男的,大概三四十歲吧,推了個單車往上走,正好走到她家門前。那火球突然一閃,不見了,然後又嗖的一下落在那個男的腳邊,消失,不見。
  這突然的變化嚇得那男推著車動也不敢動。
  這件事,我們其中年長的同事說:是火秧。
  聽這個年長的同事說:紅色的火球一樣的東西是火秧,紅紅的,若是在誰家出現,那家那一年裏便會有火災。綠色的,則是禍秧,誰家出現了,便在那年內要倒楣透頂罷。末了,還說,不管是火秧還是禍秧,都是壞兆頭罷。
  我們都囑了同事在那年裏小心火災。事後,這件事雖然在心裏,但也慢慢被我們不再關注了。
  到了八月,因為那個岔路口沒有路燈,因此便有人打搶了。我們聽到好幾次,同事說,就是她家再上去點租房住的一夥年輕人做的。有天,有個女的在那裏被人搶了包,包裏五百元現金,因與她大弟認識,便托她大弟找認識的其中的一個人把包弄了回來。
  晚上九點多時,有幾個人穿著便服在她家門口問她弟媳:某某住在這裏麼?
  當時她弟正光著膀子,走到門口一看,好傢夥,五六個人來著,那模樣像是搶包的叫了人來報復了。於是趿了拖鞋便往小路跑。
  那後面的幾個人叫了兩聲站住,有一個掏了槍出來便是一槍。她大弟一直跑到大馬路上才倒下去。路上全是血,子彈從背後斜上,穿過肺,還打穿了勁動脈。
  開槍的,是公安局的。
  這事鬧得很大,後來鬧得滿城風雨,公安開除了那個開槍的,賠了十萬塊才了了事。
  同事在我們面前哭著,說: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家裏竟然會發生這麼大的慘劇。
  便是我們,也都一時無語。
  為這火秧、禍秧的神奇。
  這是我身邊親身經歷的事情,現在寫著,都能回想起同事憔悴的臉和止不住的眼淚。一個家庭的悲劇竟然這麼不可思議的發生了,難道真如某些奇幻小說或聊齋般,這世上,真有很奇怪的超出科學的東西存在麼?
  有沒有,我想,任何事情,總是會有些預兆的,不管是天意,還是人為。只是如何理解便只能看自己了。
  春水記於零六年一月九日夜八點三十五分


第二十四章 借汝之眼

我長這麼大,除了痛扁過牛鼻子假道士外,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動用暴力。
  但是這次,我實在忍不住。
  這個叫花哥哥的傢夥,不是一般的討厭,而是非常非常的討厭。
  我第一次有種想殺人的衝動。
  但我覺得我還算是個比較理智的人。我只是把花哥哥打得滿頭是包,兩隻熊貓眼,嘴巴有點開裂而已。
  可是就算這樣,這傢夥還是一臉的笑的死拉著我手不放。
  “三思,你好狠的心。可越是這般,越是證明我在你心裏是有些好感的對不對?我知道,現在我們才剛認識,你對我不是很瞭解,但我們可以從現在起慢慢互相理解,互相接觸,你就會慢慢的發現我的好我的優點。三思,放棄小七,跟了我吧。我比他體貼,比他溫柔,比他專情,比他功夫更好。三思,還是跟了我罷。”
  就算被我打被我踹,被我大聲罵,花哥哥都喋喋不休的死命的拽住我的手,不時找了機會輕輕的摸上幾摸。癢癢的感覺直讓我遍體生寒。我聽到了我的精神在崩潰的聲音。
  青古,殺戒莫要輕易犯啊,這會徒添殺氣,影響你求道的心。
  總算在我要痛下殺手前,想起了假道士的話,哼。
  手起,手刀落。
  把這牛皮糖打暈了趕緊撒腿便跑。
  我要跑得遠遠的,免得再沾上穢氣。
  丟下寶印回到客棧,杏兒雖然生對我用術封了她行動生氣得很,卻只是把臉扭在一邊,身子仍緊挨了我。
  輾轉,又反側。我睡不著。
  在想那個叫花哥哥的人。
  他說他是小七的哥哥,那麼小七定是無事罷?
  “杏兒,我有事想問你。”
  “什麼事?”杏兒過了半天才懶懶的張開貓口吐出人言。
  “杏兒,我想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杏兒的眼睜開了,在黑夜裏發出幽幽的綠光,一動也不動的看著我。
  “三思其實知道的對不對?”杏兒像是想起了什麼深植入髓的可怖的事情,瞳仁縮成了一根針大小,然後又慢慢舒展開來,坐在我身邊,尾巴有一下沒一下的打在我手心裏,軟呼呼的,舒服得很。
  我承認我已經猜到了一些,只是想通過杏兒再加以證實而已。我也不想面對某些事,可是,有些事,不是我不想面對就能不去面對的。這好比收妖。前世我的本職是個道士,所以就算我再不願,我卻在看到有妖作怪時不得不去忠實的履行自己的職責。
  “……即如此,你就認真看著我的眼。”杏兒看著我好一會兒,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幽幽的歎了口氣,然後化為人形,眼睛慢慢的,慢慢的,我從那杏黃的瞳仁中看到了漣漪。
  就像漲潮般,漣漪慢慢擴大,逐漸加快了速度,我只覺自己整個人都被吸了進去一般,眼前突然一黑,就看到天是藍的,太陽有些暖意,風很輕,吹得臉上有些癢有些溫柔。
  地上一路長長的血。
  自己倒在地上。臉上雪白的倒在地上。七八丈外,花七慘白了臉,平時彎月般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般呆住了。然後,嘴角溢出一絲鮮血,慢慢捂著心口倒了下去。
  花七的身邊,站著我爹。
  爹的表情很嚇人,像鬼,像我晚上偷進去看到的破寺裏的羅漢像。
  那鬼一樣的臉上是痛是苦是恨是不可能,就像是被人血淋淋的把心剜了出來。
  我想叫,可身體動不了,聲音只在心裏回蕩。
  然後,我看到了。
  看到我給爹的天師禦神符從爹身體裏脫離出來,金黃的光,凝聚成了一個小小的一尺來長的黃金盔甲手握長劍的神人,想往天空沖去,卻又像被看不見的旋渦吸進去般,被一點一點的吸進了爹的百匯。
  看到爹的眼睛,放出了紅色的幽光。身上像是突然出現了一層黑色的透不出一點兒光亮的黑煙。煙像是活物般扭成蛇,扭成猙獰利牙的頭上有著鹿角的怪獸,不待我再看明白,又忽的包圍住爹,鑽入他胸膛。
  爹的頭髮,瞬間黑了。
  黑得沒有一絲神彩,黑得不帶一點反光。太陽那麼大,卻像照不到他身上般,遠遠的避開了他所站的地方。
  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樣清澈,不再像清幽的山泉、鏡面,而是黑沉沉的,像看不到底的無底深淵。
  爹面上的皺紋,已經消失不見,臉,竟然回復了年輕。刀削的輪廓,無情的抿得極緊的嘴角。
  只是靜靜站在那裏,可從前,讓我覺得安心覺得很溫暖的威嚴的氣勢不見了,周身是一種讓人從心裏發抖,想對他跪下,對他求饒,想絕望得自殺的氣與勢。
  這個人,這個人……原來真的是我爹……
  天地間,突然沒有了陽光,我放眼,四周是一片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發出來的黑。沒有風,沒有光,只有從心底從骨子裏散發出的絲絲寒氣。
  爹的臉上,露出深思的表情,突然向臉色大變的九王爺走去。九王爺張開嘴,還未發出聲音,便聽到爹問:“怎麼救他?怎麼救我的三思?”
  九王爺艱難的搖了搖頭,便聽得喀的一聲響,九王爺的身子被遠遠的拋了出去,頭已經扭至了腦後。
  我驚恐得想退,爹腳下未停,又走到身子篩糠一樣的瘦老頭身邊,問他同樣的話。可這瘦老頭嘴抖了半天,卻發出不半點聲音來。爹一腳踢去,他便像只被踢爆的球般四下裏炸開了。
  爹,住手!
  快住手!
  聽不到我在這裏聲嘶力竭的叫喊,爹向著花七走去伸出手。遠遠的,非無是一聲嬌喝,突然奪身上前擋住了他。
  “死。”
  爹的聲音,不帶一點感情,手擊上了非無是的胸。非無是嘴裏噴出紅豔的血來,手上卻不停的作著奇怪的手勢。然後一聲“走!” 便死死的抱著爹的身子。
  花七的身體突然就沉入了地下。
  爹的手直拍向非無是的天靈,輕輕的一聲“啵”的聲響,非無是自頭及右胸的半個身子都化成了血末,徒留大半截身子軟軟的倒在地上。血和內臟流了一地。
  爹的手轉而改向地上一抓,伴著滿天濺起幾丈高的泥土,一條血淋淋的帶著一截白衣袖的手臂被爹抓在手裏。
  看也不看,爹只哼一聲,便把手臂化成了一堆灰白的粉末。
  我想吐,儘管我吐不出來。
  我想叫,儘管聲音發不出來。
  我想回去,可是我現在在杏兒的腦子最深處。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
  我記得,花七最愛穿白色的衣襟……
  花七,這個可惱可恨但又讓我氣不起來的孩子,你終是逃了麼……
  非無是,你拼盡了一生的氣力,終是讓小七逃了麼……
  突然,我的眼睛看到不遠處那兩隻蜘蛛動了起來,一團紅色的光以極快的速度沖了出來。
  爹揚了手,紅光被他抓在了手中。
  一隻發著紅色光芒的黑貓,正恐懼無比的在他手裏掙紮著。爹把它丟在腳下,高高在上的,冷冷的用不時掠過紅光的眼看著它。
  杏兒。
  我站在這裏,也感覺到周圍的緊縮,感到了杏兒內心的窒息、恐懼與絕望。
  爹對著杏兒又問了同樣的話:“如何救他?如何救我的三思?”
  杏兒顫抖得很厲害,囁嚅了半天。我能看見爹的手已經輕輕的要握成拳了。杏兒,快說話,快說話!快!
  爹,你看過來,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杏兒睜大著雙眼死盯著爹的手,總算發出了聲音。
  “那……那……個人……身上……有……有……有……有龍氣,也許……可以……救……救他……”
  杏兒的手抖得很厲害,遙遙的指向九王爺。
  爹一點也不猶豫,把九王爺的屍體提到我面前,把頭像摘桔子一樣擰下來,五指一抓,便破了頭顱,扶著我坐好了,慢慢往我嘴裏灌腦髓。
  惡……
  我張嘴想吐,可嘴張不開,只能任由腳底的寒氣慢慢佔領自己整個思維,身體,只能任由那噁心想吐的感覺在心裏在腹裏翻江搗海。杏兒亦跪在一旁幹嘔著。
  “三思,快點吃,吃了你就好起來啦。”爹的一隻手抓著九王爺殘破的身體,輕聲對我道。
  杏兒,讓我閉上眼。我不想再看了……
  可是,我的眼閉不上,我只能睜睜的看著,一團金黃的氣慢慢形成一條小蛇,在爹手裏遊動著,然後被灌入我嘴裏。九王爺的屍身在失去了這氣,化成了一具人形粉末,然後爆開來,消失在了空中。
  接下來的,我全無反抗,全無能力。只能看著杏兒說,爹去做。把非無是的心掏出來撕成一條條的喂我。然後,杏兒又交出兩顆黑色泛著幽光的珠子給爹……
  杏兒……
  “三思,你莫恨我,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逼不得已的!”
  杏兒的臉突然在眼前放大,一雙大眼雙淚長流。
  我回來了麼?
  茫然的打量四周,我用力扒開杏兒,沖出房去,沖出客樓,在別人驚詫的眼光裏,大聲嘔吐了起來。
  杏兒,遠遠的跟了出來,沒有穿鞋,只靜靜的看著我,看著我,一點也不像原來笑嘻嘻的模樣。
  “這不是三思麼?我以為我要花好些功夫才能在這茫茫人海裏找到你,沒想到。我們真的是姻緣天註定,千里有緣來相逢。三思,你看,便是老天,都讓咱們在一起呢。你就從了我吧。好不好?對了,三思,後來你自己解決了?雖然可惜,不過咱們有的是時間在一起看你做我做。呵呵,你打我,可是打是親罵是愛,三思,你必是對我也有動心對不對?三思,咱們不如就順了天意,現在就拜堂如何?”
  身體突然被人從後緊緊抱住了,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帶著熱呼呼的氣息在耳邊響起。
  杏兒發出一聲尖叫,十指成爪像一團火般沖了過來。
  “哪里來的無賴,給我放開三思!”


第二十五章 搶手山芋

吐得乾乾淨淨,我無力的蹲在牆角看杏兒與花哥哥打得熱鬧,心裏卻一點也提不起勁來。
  爹,你竟然這般救我……
  爹,我寧願你不要救我……
  爹……
  爹……
  原來,你成魔,竟是因為三思……
  爹……
  三思,對不起你……
  縱是粉身碎骨,三思也要……讓你回來……
  哪里,哪里會有讓爹脫離魔道的方法?
  哪里有?
  哪里?
  ……
  “哇咧!真個打得熱鬧啊。小兄弟,那個,那個穿紅衣的美女是誰?你認不認識?介紹給俺認識。”
  打鑼一樣的嗓門突然在頭頂響起,我不由得一個激淩,站起身。
  吸氣寧神,我現在是伍三思。
  寶印嘴裏說著話,卻是看也不沒看我,只把雙眼看直了的看向杏兒。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向杏兒。
  杏兒一身火紅上下翩飛,雙手成爪緊逼花哥哥。那花哥哥手腳亦輕靈如狐,而出手似虎豹,招招狠毒無比,直取杏兒要害,偏生其中大部分招式更是死不要臉的襲向杏兒的胸前下身。
  只苦了杏兒,因著人身,每手離花哥哥要害不及三分了,便見得花哥哥雙手襲來,只得左躲右閃躲過了魔掌,卻錯失了好時機,讓他溜開。恨得杏兒一雙杏眼圓睜,滿臉氣得通紅,早忘了哭,只發了狠心要把花哥哥扒皮拆骨。
  寶印見得幾次花哥哥的手堪堪的差些個抓上杏兒的胸,一張原本喝得通紅的臉更氣得醬紫,大喝一聲便一陣旋風似的沖入戰局,然後不待他二人反應過來,便一個縛身術向花哥哥當頭丟去。
  根本不勞杏兒再動手,寶印已經解決了花哥哥。
  幸好是很夜,路上除了我們沒有幾個人。我估計著左右,只怕有人也看到這情形心裏害怕,早都躲得遠遠的了。
  那邊,寶印把花哥哥踹上一大腳,然後十指交纏玩弄著,像個未出嫁的小女子似的,扭扭捏捏的道:“這位小……呃……小……小姐,可否告之俺你的閨中芳名?”
  杏兒的圓臉氣得鼓鼓的,一個巴掌便甩了過去。那寶印正沉醉得很,哪里避得過?只聽得啪一聲脆響,臉上便浮起五個纖長指印來。
  杏兒也不理呆掉的寶印,怒氣衝衝的過來拉了我便走:“三思,我們走!莫理會這蠢驢和這不要臉的人渣!”
  “好潑辣的小娘子,真真是太對和尚俺的味啦。”
  “三思,上天都註定我們今生有緣要在一起的。你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又如何?你能違了天意麼?可千萬別理那個騷娘們,她是個狐狸精,就會破壞別人夫妻之間濃厚的感情的。三思,你可千萬要關好了門睡覺啊,你的身子可只有為夫我才能碰……”
  “小姐,莫走,等等俺~!”
  遠遠的,就算是轉過了一條街,我和杏兒都能聽到花哥哥的聲音,和寶印追叫聲。
  ……我到底造了什麼孽?遇上了這麼些個人?
  ……
  第二日大早,我帶了杏兒一開門,便見寶印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自得知我懷裏這只黑貓便是夜裏那個紅衣的美豔女子,寶印喜得嘴都要裂到兩耳邊。可見著杏兒竟跟我回了房,那眼珠子瞪得比十八羅漢還大,要鼓出來似的,偏又怕惹惱了杏兒,竟生生的在我房門口站著聽了一夜。
  我看著杏兒一張俏臉寒得像是零下幾十度的冰川,哭笑不得。
  “杏兒小姐,早……早……膳還要……不要?不要,那……咱們……上……上路罷。”
  遇著杏兒,寶印舌頭打結,話也說不全了。
  杏兒只偎在我懷裏,理也不理會,自己補覺去。我拍拍寶印的手臂,道:“走罷。”
  寶印的方向,是向著幽國而去的。自宋去幽,必先經幽京。寶印這大老粗,為了杏兒,弄了個馬車來也就罷,竟還心思細膩的在裏面擺滿了花。杏兒還未上車,便給花香薰得直打噴嚏。我站在馬車前,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終是憋不住笑了出來。
  “三思,你看,我們的緣有多深,我們的情有多重。雖然我們只分開了兩個時辰零半柱香的時間,但是你看,上天都知道我相思有多苦,讓我經歷了如三年長的漫長分離後,再次遇上你。三思,為夫好想你……”
  一聽到這個聲音,我就笑不出了。杏兒也把頭伸出我懷裏,全身毛髮都豎直了警惕的看著來人。
  換了一套青衣長衫,花哥哥的臉雖然有些腫,卻仍是懶懶的笑著,趁著我一呆的空隙,快速步了過來拉住我的手。
  寒。
  他又趁我不注意,在我手心裏輕輕的撓。
  然後杏兒又開始尖叫,不過這次發出的是貓聲的尖叫,然後寶印又怒沖上前來,然後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兩天裏,一路上,花哥哥任打任踢任踹任綁也死纏纏著我不放,便是把他綁成個棕子一樣丟到路邊,不出一個時辰他又趕了上來。杏兒一見到他就直捂著頭叫頭痛,便是連寶印,都打他打得手累,念咒施法念到嘴角抽筋手發軟。本有三天的路程,硬是讓我們一口氣兩天裏趕完。
  天斷黑時,看著城門我們俱都松了口氣。這下子,到了繁華的宋都,那個牛皮癬一樣的花哥哥總不會纏上來了吧。
  可還未進城門呢,便遠遠見到一個青衫笑得眼像彎彎的月亮的臉高腫的年輕人站在城門邊叫了:“三思,三思,這裏啊。為夫就知道你定會到這裏來。你看看,我們雖無彩鳳雙飛翼,卻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三思,你在路上有想我麼?為夫可是想你得緊。你莫有被那只狐狸精占了什麼便宜吧?那個臭光頭佬兒有沒有趁機拉你手?……”
  寶印仰天長歎:“爺爺的,這小白臉怎麼就這麼難纏?”
  終是被花哥哥纏上了車,一行人進了宋都。
  宋都雖已經夜了,卻是人來人往,路上行人頗多。最多見的,便是酒樓、客棧。
  寶印領了我們直奔一家字型大小四方的客棧落了腳。
  “老闆,三間上房。”
  好勒。小二殷勤的領了我們便走。上樓時,正遇上有人往下來,不小心撞了我一下。
  我抬頭一看,卻是個身著灰色道袍,眉如劍,眼如刀,留了三縷尺來長美須的中年道士。身後,跟了兩個年輕的面如冠玉的小道士。再後,則是個老尼姑。面容依稀殘存了秀美,但嘴卻抿得極緊,神情頗為嚴肅。這老尼姑身後亦跟了四個年紀十六七歲的小尼姑。高矮不一,面相亦都清秀得很,背後都背了把三尺青鋒。
  那老尼姑與中年道士眼神在我們幾個身上一掃,像把刀似的在我與杏兒身上停了停,便收了回去。
  “剛才小子失禮了,請上人莫要見怪。”
  我打個拱手。
  那中年道士只輕輕點個頭,便神情倨傲的領了眾人從我們讓出的路走了過去。
  “三思,你幹嘛讓他們?那些傢夥,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杏兒的聲音兀自不平。
  “杏兒,出門在外,少得罪個人就多條路子。有些事,也沒什麼值得爭的不是?”我搖搖頭,也不理杏兒氣憤,徑直回了房。
  這幾個人,看來不是善與之輩,尤其是看我和杏兒那眼神。只怕要做些準備才是。
  三更,我聽見房上有極輕極輕的響聲。然後,是揭瓦聲。
  杏兒的眼睜開了一條縫。
  “莫急。”
  我假裝翻身,轉身稍向著內側輕輕把手搭上杏兒的貓背。
  有人吹了香甜的煙進來。
  哦,是雞鳴五鼓還魂香。
  我睡。
  半晌,那人以為我中招了,輕輕的從房上跳下來。然後貓著腰走到床前。
  繼續睡。
  這人伸出手……
  房門外,突然響起細微的喀喀聲。
  這人住了手,頓了頓,便弓身躲到了床底。
  再睡。
  門被小心的打開了。
  有人輕輕的聞了聞,然後抬足向我走過來。
  門口突然響起呼呼的聲音。
  這人一個懶驢打滾,進了床底。
  隔著床板,我聽到下麵有抽氣聲,然後是極細小極細小的衣物摩擦的打鬥聲。隨著進屋聲,床下的聲音馬上就停止了。
  這次,進屋來的,是很沉悶的聲音。每一步,床板都輕輕的顫了顫。
  在甜甜的雞鳴五鼓還魂香裏,我聞到了術的氣息。
  是役鬼術的氣息。
  “借神還神,神乎其神。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心裏把咒念完,我鬆開手,一道黃表符電般急射進已經伸手扼住我脖子的役鬼體內。
  
  ******************************************************************************
  這是個,貴州,很神奇的,不把xx丟掉,會送命的故事。
  我的老家是在貴州的一個鄉下。寨子裏一共,也才二十來戶人家。[那是95年以前的事情,我太小,記不很清楚。] 因為一直以來,都是周圍的寨子之間互相通婚。所以基本上,見面的都是親戚。有次我去吃酒,一桌子的[老太]。[老太]都喜歡講古,也講小孩子不知道的事情。說的是:有戶人家從外地搬來。不懂規矩,養了不該養的東西。
  說的那家人,我其實也見過。北方過來的,男的個挺高,那女的就不怎麼地。他家的房子靠著水邊,是我外公給張羅的地。忘記說了,我外公是鄉長。但是不是寨老。是過年的時候回去的。除夕的夜裏到了家,第二天就出門拜年。
  照規矩,要把家裏養的東西都喂了才出門。所以張羅完了就要吃午飯了。但這事情馬虎不得,一家人的幸福都在裏面。
  我外婆說:怕人家才來不知道規矩,就好心過去看看他家。我因為是小孩子,就跟著一起去。
  過橋的時候,我看見水裏有東西發亮。就喊我外婆:婆,那裏有東西。我外婆就從口袋裏拿了什麼丟到河裏。
  等到那戶人家的時候,只有他家的女人出來接我們。
  那男人居然生病了。頭天夜裏才見過他的。才一夜就變老了好幾歲的樣子。我婆就問那女人回來碰到了什麼?
  那女人就說:回來的時候過橋看見有個竹溜子[竹鼠]在那裏,男人就拿了傢夥去打。後來就這樣了。我外婆看了看那男人,在屋子裏轉了轉。又去他家院子裏轉了轉。然後叫我到門口去站著。
  我偷偷跑回窗子下聽壁角。就聽見我婆問那女人:你是不是養了xxxx。那女人矢口否認。我外婆就說,你要是不承認我也沒法子,不過是你一家的事罷了。
  然後那女的才說是聽寨東邊的那家人說的。我外婆就心裏曉得是什麼事了。
  在他家找了碗水,那了根筷子。在門口那裏不知道說了什麼。然後就見那筷子定定的自己立在碗裏頭。叫女人拿刀子朝筷子砍去。說來也怪。我們家這裏是黑土的,不象廣西是紅土。但是那水到了地上就變紅。外婆把剩下的水也倒去門外。就地捏了點土放碗裏,叫女人拿水給男人吃了。然後就回家了。
  到我走的時候,這家人來送。那男人看起來居然跟我們來的時候一樣了。
  
  春水記於零六年一月十二日晨一時三十四分


卷六: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

第二十六章 螳螂捕蟬

一陣輕煙閃過,役鬼消失不見,只有一張剪成人形的白紙心口處被燒出一個大洞飄飄忽忽的落在地板上。
  我不動,杏兒也不動。
  床下兩個人也不敢動。只很久才能聽到他們悠長而輕微的呼吸。
  漸漸的,門外的長廊上傳來沙沙的什麼拖在地頭上行走的聲音。
  床下的人,呼吸開始有些微亂了。
  這次,不是術的氣息。
  而是精的氣息。
  杏兒動了動身子,像是伸懶腰般,把身子略伸長了些趴在我身上。
  悉索聲到了門口,然後停住了。
  我聽到床板下,那兩人的呼吸有些絮亂了。
  迷香裏,夾著輕微的水濕氣。
  那東西先是佇足不前,半天沒見聲響,便慢慢的往床邊挪近。
  杏兒的眼霎時睜開了。
  只聽得兩聲極小的“咿?咿?”,杏兒已經張開嘴用力一吸,把那兩隻幻成半人形的魚精吸入了腹內。
  房間裏又陷入沉默。我聽著自己安穩的呼吸聲,在心裏判斷還會有幾波霄小偷襲。床下的傢夥也很耐得住性子,竟然也動也不動的和我一樣在等著。
  梆梆梆梆。
  四更了。
  再沒等到有什麼動靜出現,床下的兩個人耐不住了,一邊動著手,一邊爭先恐後的從床下滾了出來,直撲我與杏兒。
  “天地兩極,乾坤八卦。坤定震開,兌走坎起。陣啟~!”
  地板上一個我早就用朱砂畫好的八卦困神陣散發出淡幽幽的像是月光一樣偏又帶些黑氣的清光,像張網般慢慢由外往內收縮。
  “劍指乾坤!”
  一陣耀眼的淡黃光芒像道閃電般在房裏一閃而過,我布的陣竟然從中一破兩半。凜冽的劍氣直逼我面上而來。
  氣,是剛烈硬直的正氣;劍,是除妖破邪的桃木劍。想不到,這使劍的竟是先前撞上的中年道人的徒弟。
  借著劍氣,我看到那年輕道士的玉面被這森森劍光映得鬚眉具青,倒有些夜裏在鏡子裏看自己——像鬼的味道。更何況他面上殺氣極重,像是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般。
  另一人則是花哥哥。這丫的,腰間別了一管煙筒,看來那五鼓雞鳴還魂香便是他吹的。雙掌抬起正要撲向年輕道士。
  這一眼看去的同時,我亦身形不停,一個打滾,把壓在身下的被子翻了出來裹在身上。
  被裏子上,是我早已畫好的迷神陣式。
  “乾轉坤倒,離升巽封。陣啟~!”
  躲在被後,我和杏兒看到房裏一切並未改變,只是那道士和花哥哥面上有些錯愕,像是突然到了個奇怪的陌生的地方,四下打量周圍。
  雖然假道士平時作人失敗,為人虛浮,不過,這招還是教得挺到位,至少我就運用得沒出過什麼錯……
  我在心裏正暗自小得意,卻突然聽到房裏突然響起一個有些飄渺的很嚴肅的聲音。
  “天眼開,神鬼識。破~!”
  臂上一痛,我帶著杏兒一滾,只堪堪的避開了劍氣。花哥哥已經掏出煙筒,揉身上前纏上了那年輕道士。
  那個先前我撞上的中年道士看來並非泛泛之輩,我還是有些小覷了。
  杏兒一聲“喵~!”化成一道黑色閃電,消失在了房裏。
  房頂上,又傳來了如急雨打在瓦上的聲音。
  我看看房頂,去了好幾塊瓦的空當處露出有星星的天空。再看看房裏,花哥哥不知道用了什麼,掌上竟蒙了層薄薄的青光,便是被那道士的劍砍到,也毫髮無損。整個房裏,現在只有我最得空,最有閑。
  花哥哥更是連連冷笑了,像不要命般步步緊逼那年輕道士。
  “好個妖人,看小道我今夜降了你!”
  被花哥哥一掌擊至左肩,那年輕道士蹬蹬的退了十來步,嘴裏吐出一口血水,不由得瞪圓了眼,怒聲喝道,腳下一頓,嘴裏便念起咒來。
  花哥哥只是冷笑一聲,也如他般腳下一頓,嘴裏念起奇怪的語言。
  道士面前,桃木劍突然離了手,憑空定住般,直指花哥哥。
  花哥哥腳下,一陣灰霧湧起,間中摻雜無數的嘶聲慘叫聲,繚繞周身。
  屋頂突然朴樸樸的震動了起來,灰塵瓦礫不住的往下掉。
  然後,便聽得寶印大喝一聲:“賊婆娘,好不要臉,竟然扯和尚褲子!”
  “你……你這個臭和尚……你……你不要臉……!”
  幾聲黃鶯般的女子怒喝同時響起,房頂上的打鬥聲更是劇烈。
  敢情寶印那色和尚對上了和道士一夥的尼姑啊。
  我正想笑,卻突覺一陣冷森的劍氣從門口進來直撲面上。
  一個鐵板橋,劍氣從鼻上一分處劃過。不待我念咒,那劍帶著劍氣在空中一個轉身以比閃電還快的速度又直直向我當頭劈下。
  我倒吸一口冷氣,身子強往一邊側滾,雖偏開了要害,後背卻是一陣火辣辣的痛。
  “神有神道,鬼有鬼關。神鬼有鑒,借我神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顧不得背上痛越來越劇烈,我快快念完咒,一陣黑與金相摻雜的柔光亮起,覆蓋我全身,正好幫我擋住直取心口的那一劍。
  好險!
  我噓口氣,抬手抹去額上的冷汗。要是再晚半分,我這小命怕就玩完了。還好,我在枕頭上布了這個神鬼兵甲咒。
  “咦?你這妖怪居然會我道家正宗的法術?”
  劍,像是被施了定身術,正指著我心口便不動了。一個淡淡的年約六旬的尼姑身影緩緩由牆上出現,然後站在房中。
  花哥哥一聲悶哼,像是被那年輕道士擊中了,退後撞得窗戶一聲響。
  “哼,就算偷學了我正道幾招法術,妖也還是妖!乖乖束手就擒罷。”老尼姑面上連嘴角也未動過,一雙眼冷冰冰的看著我,手一抬,那劍突然通體發出刺眼之極的光芒,晃得我不由得閉上眼。
  糟了!
  一閉眼我便知不好,情急之下也來不及什麼法術了,只雙手交叉,想擋住老尼姑這如雷一擊。
  “不要臉的老女人,休得傷了我娘子!”
  只聽到花哥哥一聲怒吼,預期中的被劍刺穿身體的痛並沒有來臨,我睜眼一看,花哥哥竟然變成了兩個!
  兩個花哥哥,一樣的姿勢,一樣的表情,一樣的說話,便連周身也圍著一樣濃灰的鬼霧。
  房裏,老尼姑的虛影已經不見了,那把差點要我小命的劍也不見了。只得那年輕道士則如臨大敵般離了三尺遠瞪著花哥哥。
  這牛皮癬,真看不出關鍵時候還是有些用的。
  如果,
  兩個他不撲上來抱著我直叫:“三思,親親三思。都是為夫不好,為夫沒有盡責保護好你,讓你受傷受累,心靈還飽受驚嚇。三思,原諒為夫罷,為夫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
  那道士顯然嚇得不輕,一張臉青了紅,紅了白,變來變去,最後只得吐出一句:“……真個……不要臉!”
  門口又響起一聲劃破空氣的呼嘯聲。
  劍,又在半空裏帶出一條白色的長影,直撲我面上。
  老尼姑,則帶著十幾個殘影雙掌劈向花哥哥。
  “老姑婆,出手莫過太狠毒啦。”
  “呯~!”一聲,寶印從破掉的房頂突然如坐寶塔般跳了下來。雙掌與老尼姑對接,竟激起一股激烈氣流,震得房裏塵土以他二人為中心,呈圓形向外散去。
  年輕道士不由得退了好幾步,逼至窗口才站定身子。
  花哥哥抱緊了我倒在床上,嘴裏亂叫:“親親,小心,為夫保護你。”
  我趁著身上的神鬼兵甲咒還未消退,用力打向他的頭。
  花哥哥總算閉了嘴,軟軟的倒在一邊。
  不知杏兒應付那個中年道士是不是落了下手?要不怎麼這麼久都沒回來?
  心裏的擔憂一閃而過,在我正要起身去幫寶印時,眼角突然看到床的一角有一隻小小的,小小的黑老鼠。
  這只老鼠,正直直的看著我,不知是什麼時候出現在我床上的。
  它的眼睛,很紅。
  很恐怖。
  我往後一退,突然身上被人抓住了似的動彈不得。
  定睛一看,花哥哥竟然睜開眼,看著我輕輕的在笑。
  “三思親親,這裏這麼危險,還是快快跟為夫離開這裏罷。”
  不待我反應過來,眼前一片漆黑,遠遠的,像是聽到寶印一聲大喝:“小白臉,你爺爺的給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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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章裏,我又沒有自己說故事,而是請朋友說的。
  98年的時候,我家搬到了雲南曲靖。母親是會計,因此快到年尾的時候需要去保山等地查帳。 因為年尾的事情總是特別的多,所以半夜趕路的情景非常頻繁。常常是半夜1、2點,還坐在單位的車子裏,走在高速路上。
  有次因為去的人不多,座位不緊張,就讓放假回家的我也跟了去。開車的司機是個胖叔叔,姓張。個性很開朗。 跟誰都很談的來。
  常跑夜路的司機都有許多的規矩,例如:吃魚的時候,一面吃完了不准翻過來。要把魚刺弄斷了再吃另一面。
  夜裏,我們在宛麗的賓館住下。正在吃寶山買到的[通心綠豆]時,媽媽接到電話,說必須馬上趕回去。於是,只好匆忙上車。
  住的那家賓館裏服務的傣人知道我們要趕夜路,在車的後視鏡上放了一種氣味芬芳的樹葉子。
  然後就開車趕路。從宛麗到保山,是段不短的路程。到10點的時候我已經開始迷糊起來。 大概是在車上睡的不好,媽媽、我,司機還有同去的另外兩個伯伯都醒了過來。在1點鐘左右的時候。從車窗向外看去,除了車燈的光線範圍外什麼都看不見。
  突然,在路中間不知道哪里跑出來一個小孩子。我們全都嚇壞了。司機趕緊刹車。
  我們全都嚇壞了。司機趕緊刹車。 然而,車子沒有任何撞上物體的感覺。
  停下車,我們仔細的前後看。 什麼也沒有。大家都嚇醒了,司機張叔在後面的路程把速度減了下來。在快到收費口的時候,看到了一起交通事故的殘骸。車子整個的翻到路邊的護欄上。地上的血在車燈的反射下,有熒熒的光。員警把地點用布條圍了起來。 醫院的車子正在抬死者和傷者。其中,有一具小孩的屍體。大家都說,那是他來報的信。如果,還是按照原來的速度繼續行使,出事故的車子,一定會增加我們所乘的這台。
  這個故事是昨天給我講那個貴州的故事的朋友說的一個新故事。很有些我講過的火秧禍秧的那個故事的異曲同工的味道。
  只不過,一個是天警,一個鬼喻罷了。就像某位看官說的那樣,不管什麼事,其實都是會有些徵兆的。
  春水記於零六年一月十二日夜九點二十分整


第二十七章 黃雀在後

等我一陣頭暈眼花,頭昏腦脹後,身子突然有了厚重的踏實的感覺。
  極濃的花,草,葉香從鼻子從毛孔裏鑽進體內。我判斷自己掉進了某個大花園。不遠處,隱隱便是房屋的飛簷走壁,且隔了樹林走廊,可見得隱約的風燈在夜裏閃爍。
  “三思親親,來來來,是不是被為夫送的這一園子花給迷往了,被為夫感動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嗯?你不用在心裏感謝為夫了,給為夫一個香吻為夫便心滿意足啦。”
  花哥哥在背後死命抱著我,臉用力湊上來想親我。我一個後肘,用力撞得他哎呀呀直叫喚的捂著肚子蹲在地上。
  “這是哪里?”
  花哥哥不答,只一臉可憐的模樣看著我。然後像聞到魚腥的貓一樣,站起來點我穴道給我止了血,拉著我便走。
  “三思,我們都是夫妻啦,你要相信為夫定不會害你罷。”手上力道之大,容不得我拒絕。只是這般拖著我走,直扯得我臂上背上傷痛得厲害。冷汗又止不住的冒出來。“哪,咱們兩個第一次這麼有時間相處,不如好好賞賞這不要銀兩的園子。來來來,為夫給你帶路。”
  這丫的,敢情想要拖時間?可是,在別人家的後院裏這麼走著,能有心情賞園嗎?
  七拐八拐的躡手躡腳跟著他來回打倒的停停走走了好長段路,終於翻出了一個高高的圍牆,這才看到我們所處地方。
  竟就在客棧後門處的小巷口。
  客棧裏已經有人起身了,有人在談什麼“有鬼,鬧狐仙,還有什麼天師捉妖”之類的。
  花哥哥回頭沖我一笑拋個媚眼,道:“三思,你看為夫多貼心,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最安全,現在就帶著你回去,順便,”說著,眼睛往我手上的傷口瞟,嘴裏不停道:“為夫好好給你上個藥。你受了這般的傷,真是讓為夫的心都痛得要碎掉了。”
  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能還他一個白眼。
  上藥?估計會是雞鳴五鼓還魂香罷。而且血已經粘住背了,呆會脫衣只怕有一番好痛讓自己受。
  突然想起寶印,若花哥哥敢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他面前,不知那莽和尚是不是會把他揍得滿地找牙去?
  胡思亂想著,竟沒發現花哥哥停下了腳步。
  有點狐疑的抬起頭。
  “哼,小白臉,快把三思大人交出來~!我就饒你不死,做牛做馬,做飯洗衣,鞍前馬後的侍候本大爺。”
  聲音是個五六歲的天真童子的聲音,可說話卻是老氣橫秋,像個目中無人的公子哥兒。
  上前一步,與花哥哥並作一排,我看向四周。
  門口以及巷子左右都無人。
  “喂,臭小子,聽到了沒有?快把三思大人交出來~!”
  那個童聲不耐煩,變得尖銳起來。
  花哥哥的側臉臭得像個茅坑裏的石頭般,難看得緊。我順了聲音看去,這才看到那發出聲音的傢夥。
  一隻黑色的小老鼠。眼睛很紅。趴在門檻上,直直的看著花哥哥。
  我敢肯定,這只是我在床上的角落裏看到的那只黑色小老鼠。
  花哥哥抬腳便想用力踢去,那老鼠突然發出一聲刺痛耳膜的尖叫,嚇得花哥哥一個激淩,把腿收了回去。
  那老鼠像個人一樣直起身子,五分高的身子,肥胖的身材,竟劈開腿,一隻肥手撐著腰,一隻肥手抬高了近九十多度,指著花哥哥的鼻子罵道:“你個丫丫的,敢踩本大爺?你知道本大爺是誰不?哼,本大爺就是人見人愛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英俊瀟灑打遍天下無敵手江湖第一人稱,哦不,是妖稱玉面錦鼠、萬妖之尊、女妖最愛的世間僅有的漆漆黑大爺是也。”
  沉默……
  還是沉默……
  驀的,我和花哥哥不約而同的大聲笑了起來——這只老鼠精真不是一般的逗。什麼狗屁玉面錦鼠?分明就是一團炭精,名字更惡,居然叫漆漆黑。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再笑,再笑,你們再笑,大爺我就生氣啦。”這名喚漆漆黑的老鼠精居然還跺了跺腳,可惜臉太黑,根本看不出是不是變紅了。
  我和花哥哥繼續捂著肚子笑。
  漆漆黑氣得眼更紅,開始泛著點點光芒。
  “大爺我讓你們笑,讓你們笑!”隨著它一跺腳,我看到幾隻老鼠從牆角裏探出頭來。
  然後,在我剛覺不妙時,更多的老鼠從雜草裏、破牆洞裏,水溝裏、門檻裏鑽了出來。
  幾十隻老鼠並不可怕,對於我來說,我有法術護身,對於花哥哥來說,他有功夫在身,而且懂得趕屍那個族的法術。
  可如果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灰的黑的麻的黃的老鼠像潮水一樣不怕死的踩著其他老鼠的屍體向你蜂擁而來,那個場面還是會讓人心裏很驚恐的。
  花哥哥的臉比茅坑裏的石頭還要更硬更臭,抓了我的手,大聲一喝,手上用力便把我托向客棧的牆頭。
  “三思,你先走!”
  “你……”一句話未說完,我尚在半空,身上便止不住打起了冷顫。
  一團黑煙像是憑空出現般,慢慢擴散開,然後,爹出現在我面前。
  “三思,爹找到你啦。”爹歡喜的一笑,把我抱緊了。
  腳下,漆漆黑已經領了所有的老鼠趴在了地上。
  “尊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讓你找三思,不是讓你帶了這些噁心的東西嚇三思。”爹的聲音有些不悅,越過肩,我看到地上的牆上的百來隻老鼠一片片變成灰白,然後化成塵埃消散在空氣裏。
  花哥哥面色慘白,已經退到了牆上緊緊靠著。
  漆漆黑吱吱的慘叫著,在地上打著滾,周圍的老鼠都離得遠遠的不敢近去,仍在地上趴著,像被扔上岸的魚般抖得厲害,空氣裏夾雜了一股子屎尿騷臭。
  “算了,看在你找到三思的份上,這次便饒了你。若有下次,哼。”
  我聽到漆漆黑的牙齒都在打架,但終於不再打滾了,只趴在地上不停磕頭:“謝尊上不殺之恩,謝尊上不殺之恩……”
  “三思,才離開爹一會兒,你便受傷了?是誰傷的你?”不理漆漆黑像只哈巴狗似的馬上指揮老鼠軍團如潮退水,爹把我鬆開一點距離,上下打量我身上。前後都打量了,臉上越來越難看。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緊緊的擰住了,隨著爹臉色越黑,就緊得越厲害,簡直到了自己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的地步。
  “賤人!那個賤人!我定饒不了她!所有傷害三思的傢夥,我都絕不放過!”
  爹的手都抖了起來。眼睛變成了鮮豔的紅色。
  壞了!爹要發火了。
  若是從前的爹,不過是厲聲責駡幾句,然後罰抄師經,可現在的爹是魔,只會用最原始的手段發洩。
  我心裏暗道不好,眼睛趕緊往花哥哥身上瞟去,想打信號叫他快跑,卻見花哥哥已經很沒骨氣的歪倒在牆角,竟是暈了。
  牆,已經開始發出卡卡的破裂聲。
  周圍全是人與房,且在宋都,絕不能讓爹在這種地方爆發怒氣~!
  我急得顧不了許多了,一把抱住爹:“爹,莫發火,三思這傷還沒止住痛呢。”
  老天保佑,師父保佑,師父的師父保佑,道爺爺保佑,我能轉移爹的注意力。


第二十八章 是我非我

  “三思,痛不痛?爹不在,讓你受苦了。”
  還好老天爺,師父,師父的師父,道爺爺聽到了我生平難得的祈禱,我爹一聽我的話,臉色馬上換成了擔憂,手上把我很輕但不容拒絕的帶入他懷裏,像是哄小孩一樣,輕輕撫著我臂上、背上的傷口處。
  傷,不痛了,有股暖暖的氣流從傷口處鑽入體內。傷口處有些麻癢,不消一會兒便消失了。
  牆,沒有卡卡作響了。氣流也開始有所流動了。
  爹,現在的爹就像個心疼自己孩子受傷的正常父親一樣,沒有半分讓人害怕絕望的氣勢。
  不發脾氣的爹,好像也沒那麼駭人……
  不過……
  賤人。
  爹當時好像在罵賤人。
  爹認識的女人又不多,只怕是在說杏兒。難道說他懷疑是杏兒把我拐了出來的?
  死慘慘,杏兒被我連累了。
  “爹,我們走,我不要在這裏。”
  我心裏偷偷抹了把冷汗,絞盡腦汁想把爹騙到遠些的地方去。
  “三思,不痛了,不痛了,爹馬上就帶你去好好治養。”
  爹的話真像及時雨一樣,我急急點頭:“好,爹,三思和你走。”
  走得越遠越好。
  爹緊了緊手,口氣小心翼翼:“三思,捉好爹。”然後對著謙卑的半躬了身子的漆漆黑道:“你在前頭帶路,去禦醫館。”
  所謂的禦醫館,應該是在皇宮大內裏頭的吧?那些無聊的泡沫劇裏都這樣說的。要不,怎麼那些個皇帝妃子一犯個頭痛心疾了,那些老巍巍的老頭兒來得那麼快?皇宮大內哎,光那些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個個美如仙怕被人給拐了,該得多少人保護得嚴嚴實實?居然帶我上皇宮?
  我無言,對現在的爹倒有些佩服起來。
  宋人愛華服美飾,便連這禦醫館也不例外,竟被各種夜明珠、雕花紅木桌、鑲金置藥櫃等裝飾得像座華麗的殿堂般讓我眼前大大一花,以為進錯了地方。可門上那塊龍飛鳳舞的“醫”字燙金匾額告訴我這裏切實的是禦醫館。
  爹不鬆手,半攬著我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館裏有幾個藍衫老者正在分藥材,記什麼東西。便是從他們面前過,他們也像沒看到般。
  千年的人參,上好的靈芝,珍稀的紫雲蘇,還有什麼寫著“黑玉續筋丸”“九轉還魂絳草丹”之類的小玉瓶都被爹眼眨也不眨的收入袖裏。
  這個,我好像還沒到得用上還魂丹的地步……
  若這麼下去,只怕不消片刻這醫館裏的藥都會被爹拿空了,然後灌我吃下去罷?
  打個冷顫,我死命拉了爹的手道:“爹,太多了,太多了,用不了這麼多。我這只不過皮肉傷,用些金創藥便行啦。”
  好說歹說,爹才住了手,只小心的拉了我,在漆漆黑的帶領下,也不離了皇宮而去,竟是在後宮一處極偏僻的沒有人煙的破爛小院裏住下了。
  杏兒不知怎樣了?贏過那中年道士沒有?是不是與寶印找到花哥哥了?知道爹來了,就快逃得遠遠的去罷。
  在院子四周布下了陣術,爹不過輕輕揮了揮衣袖,破爛且佈滿了灰塵的小院便煥然一新。
  一坐好,身上的衣,便被爹小心的撕開了,背上與手上的傷口處已經與衣粘在了一塊。血已經變成了黑色。可手上的傷卻已經消失不見了,光溜溜的,像是受傷,不過是我出現的幻覺。背上,我估計也已經被爹用氣治好了。
  爹呆呆的看著衣上乾涸的血,突然就抱住了我。
  “三思,爹的三思,是爹沒好生保護你,讓你這般受苦。三思,三思……都是爹的錯,爹不該離開你,三思,爹不好,都是爹的錯……”
  “……”我幾乎感覺到空氣被從肺葉裏全擠出來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來:“爹……我……已經沒事了……”
  這個像個孩子一樣脆弱的,說話把心要撕碎了般悲傷的男人真的是入了魔的爹?我突然有些不願相信。
  曾經對我……的爹,曾經可怕的爹,難道是不存在的?
  爹粗糙有力的手,像是要燒溶我的體溫……
  這個人不是我爹,他不是!
  “三思,你莫恨我,我……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逼不得已的……”
  杏兒的話突然出現在心裏,借著她的眼看到的那一幕幕,就像夢一般,以為消失了,卻又突然浮現出來。
  爹,這樣的爹,都只是為了你……
  不是的,他不是你爹,快推開他,離他遠遠的……
  是的,他是你爹,是伍三思的爹……
  兩種聲音在心裏交戰,我該怎麼辦?
  我猶豫,這個男人對我來說,陌生,恐懼,害怕,有些不敢面對,但我還是猶豫的想伸出去手,然後縮了回來,再猶豫,再伸出手……
  別怕,你是青古,你是伍三思。
  這個男人是爹。
  手總算是沒有收回來,很輕的很輕的想要回抱他。
  爹突然推開我,狠狠的在自己手臂上拉出一道森森見骨的口子。皮肉都翻卷起來,血,是黑的。那猙獰的傷口就像只怪獸張大的血盆大口般。
  我的手,在半空懸住了。
  我呆呆的看著爹的傷,早就忘了把手放下。
  黑色的血,像是熔岩一樣迅速沾滿了爹的半邊身子,然後是床,然後是地上,然後凝固成一屋透明的閃爍著點點螢光的水晶一樣的物質。
  爹,這是做什麼?
  這是做什麼?
  “爹,你……這是做什麼?”
  我終於聽到自己發出了聲音。
  爹沒有皺眉,沒有哼一聲,好像那傷口不在那身上而在別人身上一樣,只是看著我,動也不動的,眼裏的黑像悲傷的旋渦要把我吸進去。
  “三思,爹沒有保護好你,不知道你受傷的痛,只有自己受了你這樣的傷,才會曉得你有多痛,你受了多大的苦。”爹的手,不知何時在我臉上輕輕的來回摸著,讓我突然有種回到十年前的錯覺。那時候,爹也這樣偶爾很慈祥的笑著,摸著我的頭說:三思,不愧是我兒子。
  只是因為我受傷,你便要感受我受傷時的痛,不惜自己弄傷自己麼?這樣的爹,是爹,也不是爹。
  你到底是誰?
  我的心裏已經一團糟,幾種陌生的,從未有過的情緒在滋長。
  難道,這就是假道士對我說的:感情?
  可是,師父,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指點我,這些是什麼感情?
  師父,三思不知道怎麼辦了?
  三思該怎麼辦?
  三思……好怕。
  等我發覺時,我已經抓住了這個男人的手。
  我在做什麼?
  我到底在做什麼?
  我驚恐萬分,卻發覺自己的行動根本不受自己支配。
  這是怎麼回事?
  “爹……”
  我聽到自己的嘴裏,用奇怪的扯得心痛的口氣叫著這個男人。
  爹看著我,看著我,然後摩梭著我的臉,輕輕的叫我:“三思,我的三思……我的三思……”
  然後,嘴上,傳來很溫暖很溫暖的感覺。


第二十九章 道非常道

是什麼正在輕輕的咬我的嘴?
  是什麼鑽入我嘴裏舔我的牙齒?纏住我的舌?
  是什麼在輕輕的撫摸我的身體?褪去我的衣褲?
  是什麼?
  是什麼?
  是什麼讓我動也動不了????
  假道士是怎麼說的?
  說的是什麼?
  是什麼?
  為什麼想不起來?
  為什麼?
  快想啊快想啊——
  心定明鏡自然淨,世間諸法幻亦真。
  閉五識,開真眼。心中無所思,真身識萬象……
  ……可是為什麼?我會想起杏兒幻成的那個半祼美女?想起爹把我壓在身下的情形?
  為什麼進入不了瞑想?不能做到心似古井不波?
  我的道呢?我是道士,我是學道求道的青古,伍三思~!
  可現在我在做什麼?
  我無比的痛恨自己,為什麼記憶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好得要命。也痛恨自己,為什麼沒有反抗的力氣?
  爹的手,就像一團火,所過之處我的身體就像被點燃了般,熱得不行,熱得我只能喘氣。
  房裏,只能聽到我和爹的粗重的喘息聲,腦袋裏奇怪得很,一半是清明,一半卻很熱。我到底怎麼了?
  爹,我們不能這樣!
  爹,好熱,我想要更多……
  爹,我們是父子,我們不能這樣!這樣是不行的!爹,你住手,快住手!
  爹,你的手再快些,爹,我想要,要更多……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支離破碎,只會重複的無力的叫著:“爹,不要……我不要……”
  我明明不想這樣,為什麼身體卻根本不聽自己指揮?貪婪的,從內心的深處感到空虛,想要什麼來填補?
  眼前一片朦朧,我的眼裏,爹抬起了身,放開了手。
  “三思,三思,莫怕,爹馬上就讓你舒服。”
  我尚不及答話,爹已經伏下了身子。
  漲得發痛的下身被極軟的,很溫暖的東西包裹住,我的心一陣猛縮。心底深處湧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滿足與渴望,這是種從未有過的陌生情緒,這是什麼?
  師父,我好怕。我怕這樣的自己,我怕這樣的從沒有過的感覺。師父,救救三思……
  爹,放了我吧。爹,我不要……
  滑滑的軟軟的東西用力的吸舔著下身,有什麼正從全身向下身處最尖端流去。我努力忍著,連話也再說不出,只能咬緊了嘴巴又急又快的喘氣,手,用力捏成拳,要把骨頭都捏碎了的忍耐。血,流得越來越快,像咆哮奔騰的大河,像流動跳躍的岩漿。
  突然,爹用力一咬頂尖處,再閃電般一吸,那讓我魂魄都戰慄的奇怪的麻癢從心底深處像洪水般湧出,佔據了身體所有地方,甚至血液。再也看不見眼前的景像,我聽到自己“啊”的一聲尖叫,然後有什麼從下身最尖端處釋放了出去,身體被抽去了所有力氣。
  一種疲累卻又渾身像是泡在溫暖的水裏的舒服愜意。
  “三思,舒服麼?”我看著撐著身子在我上方的爹,連回句話的力氣也沒有,只能勉強的轉過頭去。
  我不要,我不要這樣。爹!我們不該是這樣的!
  爹的手輕輕的扣住我的下巴,讓我看著他。他的眼裏,有我看不懂的奇怪的情緒,有渴望,有其他的什麼。這讓我分明的想起那夜裏,他的眼神。
  我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這個男人不是爹。
  “三思,爹好想你。這幾天裏,爹時時刻刻想你想得骨頭都痛了。”爹輕輕的說著奇怪的話,然後低下頭,用力的吻著我,身子也重重的壓了下來。火燙火燙的鐵棍一樣的陽物頂在我小腹上極不舒服。
  痛!
  從未想到過的地方突然被像手指的東西用力戳了進來。
  我想起了那夜的恐懼。
  怎麼會?
  那夜的惡夢又要再度上演?
  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又要捲土重來?
  爹,我不要~!
  像是聽到我心裏的呼喊,爹的手指退了出去。
  我松了口氣,全身也放鬆下來。然後不待我回過神,那手指帶著冰涼的粘粘滑滑的感覺再次闖入我體內。
  “爹,快住手!”
  我推打著爹,想扭動著離開那只手指,爹卻突然喘得很急,用力的抓住了我兩隻手, 舉在了頭頂。
  痛。雖然有了那粘粘滑滑的東西,沒有之前那麼的痛,可那夜那分明的刻入骨髓的巨痛與恐怖還是讓我徹底失去了冷靜。
  我不要,我不要那夜再重來!
  不要,我絕不要!
  爹吻著我的臉,吻得又急又亂,然後手指離開了我體內。我的身體被他有力的托了起來,然後有柔軟的衣物被褥被疊在了腰下。手被爹扯了些床幔捆了起來。
  好可怕!
  我不要!我不要!真的不要!
  “三思,放鬆些,只要一下,爹就能和你在一起了。”
  爹的眼神越來越深,黑得不見底的瞳仁像是燃燒起了一簇黑色的雄雄火焰。
  痛。腿被有力的分開,被爹牢牢的放置在身體兩側。
  只一眼,我卻看得清清楚楚。爹下身那高高昂起,有些顫抖的像嬰兒手臂般粗壯的陽物正正對著自己像只怪獸般呲牙咧嘴。
  好可怕!
  好可怕!
  爹要把自己撕得粉碎麼?
  我記起那夜的痛,那夜這怪獸在自己體內橫衝直撞的賓士,恣意的釋放,那種恐懼,從骨子的深處不停冒出來。
  好可怕!
  我怕得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儘量的後退著,想離爹遠遠的。
  爹的手卻緊緊的扣住了自己腰身,感覺到像燒得通紅的鐵棍一樣的陽物正抵在自己的那個地方。
  然後像咬破了一枚蓮子般,痛在身體,心裏,嘴裏漫延開來。
  從來都緊密的地方,被強硬的撐開了。
  “三思,放鬆些,讓爹到最裏面去。三思,爹要和你在一起。爹要到你身體裏面的最深處去。”
  爹低下頭輕輕的吻著我的眼角,嘴唇,一隻手摸上了我的下身。
  隨著下身的溫度越來越高,我又忍不住有些喘急。
  突然,感覺下體爹的陽物像把利劍一般用快得不及反應的速度直頂到自己身體的最深處。
  五臟六腑都被這一頂,都頂到了嘴邊,要頂出了身體外去。
  痛得說不出來,我除了流淚,什麼話也再說不出來。像條離了水的魚,只能喘氣,不停的喘氣。
  惡夢一樣的夜,為什麼又會到我身上來?
  爹,我不要……
  聽不到我的軟弱,爹開始慢慢退出,又重重頂入。每一次都像頂在我的心上,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快更無阻力。
  痛,很痛,但我卻無能為力,只能任由這個男人在自己體內像脫韁的野馬,恣意馳騁。
  “三思,你好緊,爹好像要和你化在一起般。”
  手,被爹搭上了他的肩,卻抓不住,只能徒勞的滑下來。
  “三思,我的三思……”
  下身被爹用力的上下握住滑動,慢慢變熱。
  “三思,爹和你是一體的,我們是一體的……”
  身體慢慢從內裏有些酥軟。
  師父,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到從前?是不是,這就是你說過的,要拿起?
  爹,你到底是不是我爹?是不是伍文武?
  室裏,我聽到的,是爹在我體內進出所發出的滋滋聲,偶爾夾著著爹奇怪的讓我不能理解的話語;空氣裏,是我不熟悉的奇怪的氣味;鼻息,是粗重的野獸般的喘息。
  過了有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體內又有了種想要釋放的衝動。我徒勞的扭動著身體,在自己又感受到那陌生的疲憊卻又像泡在溫水裏的愜意的同時,亦感受到埋在身體裏的,爹粗大的器具也釋放出一股溫暖的熱流,流進身體深處。
  我想,我的道,已經扭曲了。
  早已扭曲了,只是我現在才肯承認而已。
  已經累得沒有一點力氣,連手指也抬不起半分,爹才終於退出了我體內,把我抱在懷裏,輕柔的給我擦汗。
  “三思,累了麼?要不要泡泡身子?”
  我連嘴都動不了了,只能勉強的把頭靠在爹手彎處,閉上眼想睡。
  朦朦朧朧裏,身體被抱了起來,被披上了什麼柔滑的絲綢,然後被很溫暖的水包圍住。
  好想睡,好想就這樣睡著了,再起不來……
  耳邊,卻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誰?你是誰?”
  是個女子,圓潤清脆的聲音,像是珠子掉在玉盤上。
  身上,感覺抱著自己的手把自己緊緊貼在胸前。
  然後,又聽到那女子一聲驚喜且帶了哽咽。
  “是你麼?伍郎?伍郎……我……我……我終於再見到你啦……”
  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過後,半晌,我依稀聽到爹在說:“青青?”
  聲音裏,有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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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說靈異小故事罷。
  這個故事,和彌漫看官說的解蠱有點兒想像,不同的是,這個,並不是蠱是精怪,相同的是,咒,都是用雞蛋來解的。
  具體時間我已經記不清了。但是,我卻很清楚的記得是我剛讀初中時的一個秋冬天。下著小雨,我媽單位有同事的家人過世了,於是單位很多人來吃半夜飯,晚上等開追悼會時,便都在我家燒火取暖,這個故事,便是那個時候某個阿姨說的。
  那是她還住在郊區的時候,兒子只有七歲大。當時是夏天,她是自家修的房子,前面是馬路,從我們市通向某個縣,房後則是田。有天晚上,她兒子尿急,於是就起來解手。
  當時打開了後門,對著田裏撒尿,看到田裏有只很青的青蛙,小孩子皮,於是撿了塊石頭就去丟青蛙,那青蛙叫著便跳走了。
  回到房裏,睡到下半夜時,她家小孩就有些低燒了。到了早上起身,竟然說話也說不清楚,神志迷迷糊糊。
  一開始,阿姨當他是受了涼,帶著他上醫院看,卻被醫生告之什麼事也沒有。阿姨不信,硬是開了些藥,卻是吃了也不見效果。這才心裏慌了起來。於是在別人的介紹下請了個老太婆來。
  這老太婆只問了問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情況,然後叫阿姨去煮了一個雞蛋,擺了香案,把熟雞蛋用燒紙裹住了,再用三尺長的紅繩子捆好,然後用火從下往上燒。一直燒到紅繩子沒頂,都化成了灰,這老太婆才把蛋敲碎剝了殼。
  去了殼的雞蛋,不是平時光滑白嫩的橢圓形,而是一隻青蛙的形狀。而自蛋剝了殼,阿姨的小孩竟然就好了,說那天晚上有青蛙老是在他面前叫,讓他去這裏,去那裏,他想走可是卻走不了,只能跟著青蛙動。
  這個故事放在當時的慘澹的陰雨夜裏說出來,頗有種嚇人的味道。然而現在想來,卻是另一種感歎:這世上,人,如果不是自己先去惹的因,自然便不會有這樣的果罷。
  有些事,並不是我們以為能夠掌握,就可以放任自己為所欲為的。
  春水記於零六年一月十七日晨零時三十八分


第三十章 一無所知

等我睜眼醒來,只看到漆漆黑手叉著腰神氣十足的指揮著一大票老鼠運東西。
  我定睛一看,是個描金漆花八寶錦盒。幾十隻老鼠在下麵用力頂著,其餘的老鼠則互相咬了尾巴拖著一點一點的往桌前挪。
  場面還不是一般的宏大。
  再往桌上仔細看,已經堆放了好些整齊疊好的各色上好的錦衣,旁邊放了個小錦盒。
  吃力的動了動頭,房,還是爹帶我來的那個房,已經換了老紅的紅木新家俱,擺了張四頁的翡翠玉屏,上面用錦線繡了團簇豔麗極是生動逼真的花開富貴。房裏,沒有爹的身影。
  我想起身,可才動一下手,便痛得有汗像從頭上身上薄薄的冒出來。
  漆漆黑倒是耳尖,聽到我有動靜,馬上就把頭別過來,喜道:“三思大人醒啦,餓不餓?小的這就給您備餐。”
  不由我分說,五六十只老鼠已經迅速的整齊的像訓練有素的士兵般竄上了我的床。
  在百來隻老鼠的努力下,我備感艱辛的喝完了一小碗銀耳肉末粥。漆漆黑身邊的一隻個頭比它小了一圈的灰老鼠用比我鼻頭大不了多少的繡著花草的絲巾給我花了近半柱香的時間抹淨了嘴。
  “三思大人,您現在身子不適,尊上交待了,要小的看著您在床上好生休息,不如小的叫人給您表演歌舞解解乏?”
  漆漆黑熱情得豆大的眼像是兩簇燃燒的火焰般,鬍子也因為說話的激動而一抖一抖的,然後不容我發話,便像肥皂劇裏的太監一樣扯開了童稚的嗓門大叫:“小的們,給三思大人上歌舞!”
  一屋子老鼠馬上像炸開了鍋似的,四處竄著搬凳搭台拿著樂器就位,約是要表演的老鼠則都窩在用塊小布攔住的後臺用不知哪弄來的胭脂水粉描眉塗嘴,胡亂的往身上套小得不能再小的戲服。另外幾隻老鼠則馬上給漆漆黑和它身邊的灰老鼠端來了一張約我半個手掌大小的臥榻,灰老鼠一臉嬌羞的抱著漆漆黑的胳膊,兩傢夥甜蜜蜜的坐在桌上的戲臺前開始看表演。
  臺上,有老鼠表演嫁女,吹吹打打好不熱鬧,台下,我心裏一片淒然。
  腦子裏想起爹,想起爹對我做的那種事情。
  真髒。
  可是卻是無法抵抗的愉悅與痛楚。這到底是什麼?更可悲的是,自己的身體為什麼一點也不由自己指揮?
  這就是拿起?
  明明是脫離自己掌控的,可怕的從未有過的世俗,怎就是拿起了?怎麼辦?我的道怎麼辦?我跟爹,怎麼辦?
  像是一團纏繞不清的麻,我越想越亂越想越有種要把自己撕成兩半的得不到答案的焦燥。
  心裏不由苦笑:我活了幾十年,修道了幾十年,就是連死,也未有過心動波瀾,可眼下,自己卻做不到心平氣和了。
  這便是劫罷。正如妖、精修道需面對天劫般。我的劫,也來了。兩眼雖然是睜著的,可看不到前方有什麼,一片霧茫茫。
  算了,莫再想,眼下,解清自己和爹的關係才是正事。
  便是對自己說了一遍一遍的莫再想,我的心裏,仍是放不下,總是不自覺的便在想。
  也不知胡思亂想了多久,才驚覺房裏已經沒有了吵鬧的唱戲聲,抬眼一望,漆漆黑一票老鼠都沒了影,爹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正退了外衣往床前走來。
  我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往裏稍稍退了退。
  真奇怪,眼前的爹,之前讓人從心底感到害怕絕望的氣勢好像小了許多,讓我不再那麼從心裏恐懼發抖。像有些回復成了平凡的人時的爹的樣子。
  難道說,是魔性退卻了些?
  “喂,假道士,那成了魔,還有機會再變回人麼?”我記得當時受業時這麼問過假道士。
  假道士則是一臉無奈的翻白眼,道:“入了魔,還有機會喚回一線良知,若他心中還有什麼牽掛的話。可是成了魔,就不行了。就算強行喚回,也只能魂飛魄散,從此消失於世間,乃至虛空中。”
  也許,爹並未成魔?而只是入魔?
  可是,爹為什麼還是那麼年輕的樣子?一點也沒有回復從前的跡象?
  容不得我再想,爹已經坐在床沿,伸手摸我的臉。
  “三思,好些了麼?”
  淡淡的口氣,讓我錯生出回到從前生病時的感覺。
  “好些了。”一出聲,我便讓自己嘶啞的嗓子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
  爹低下腰身,密密實實的親我的臉。
  我受不了這樣的奇怪的接觸,把臉別過去。爹不死心,追了過來,硬是撬開我的嘴纏著我的舌頭吸得我眼前發黑才放開我。
  我感覺我的臉上像有雄雄大火在燒一樣的熱。整個臉,整個頭,然後漫延到整個身子。
  爹的眼出奇的黑,出奇的溫柔,看著我微笑,然後伸手把我扶起靠在他懷裏。
  我下意識的想拒絕,可惜身上沒力道,只能任他擺佈。
  “三思,我的三思,你怎生就這般可愛?為什麼你不記得與爹的從前了?為什麼要忘了爹?”頓了頓又自言自語道:“算了,只要你現在在爹身邊,爹就心滿意足了。”
  我這才突然驚覺,自己原來是假裝失憶騙得爹失去警戒心才逃離的。眼下,可要用什麼法子才能脫得身去?
  還有杏兒,對應那中年道士,究竟如何了?若是知道爹找到我了,不知會不會嚇得跑得遠遠的?
  還有花哥哥,暈在巷子裏,早就會被人發現罷?
  還有寶印,不知和那老尼姑對陣是贏是輸?只可惜,被我與杏兒兩個妖精給連累了,得罪了正道門派不說,若讓師門知道,必有番好罰。
  “三思,在想什麼?”
  臉突然被抬了起來,看著爹。
  不能,不能讓爹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下意識的錯開眼,爹又低下頭來親我,胸前突然一熱,卻是爹的手也從襟口處伸了進來。
  “不,爹,不要!”
  我急急去推爹的手,可是爹卻笑著把我摟得更緊,又開始咬我的嘴。
  情急之下,我腦子裏突然一道光閃過。
  “爹,那個女人是誰?”
  所有動作都停下了。
  爹慢慢的抬起頭,離開我至上方三分遠。
  半晌,才皺著眉道:“不過是個故人罷。”
  真是這樣麼?
  我的眼看向房裏。
  那些華服錦衣,那些新貴家俱,那個花開富貴白玉屏風。
  這個故人,還不是一般的大方。
  尤其在這深宮後院裏,能出手這麼大方。
  難道,她與爹之間,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過去?
  也許,我要離開,得從她身上想辦法了。
  不過,爹好像只叫過她:青青。
  除了聽到過她的聲音,我卻並未見過她的長相。要在這深似海的後宮裏找到她,困難不小。不過,既然會叫爹“伍郎”,想必,不久她便會找上門來罷?
  爹突然把我抱緊了些,有些緊張的問我道:“三思,你在想什麼?你是不是以為爹和她有什麼?”
  我搖頭,心裏卻突然清晰的想起那女子激動、驚訝、歡喜的哽咽聲:“是你麼?伍郎?伍郎……我……我……我終於再見到你啦……”
  我有些驚慌的發現,自己,竟然對爹的過去一無所知。
  十九年裏,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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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故事,是某友說的。這個朋友,便是上次與我說貴州那個不好的東西的故事的朋友。而今天這個故事,據說是她家的親戚身上所發生的。
  這家人是最東邊的黑龍江過來的,老爺子當過兵。 奶奶包的餃子特好吃。兩老人都是好人。可就有一點不好,應了古人的一句話:好人路不平。 爺爺身體不好,奶奶也有高血壓。什麼時候腦溢血,兩眼睛一閉也就去了。 我大學二年級那年暑假回家,看奶奶病怏怏的。一問才知道,就前月就犯了病。 原本,兩老人有三子女。老大老小是男的,老二是女的。 跟我一輩分的,就老大、老小家的兒子,老二家的女兒。合計起來就三個。
  可這次去,卻多了一個人出來。
  這個人,是奶奶姐妹家的小孩。女孩子,一個人從湘潭跑了過來的。
  我挺奇怪的,怎麼好好的自己家不待,就跑外姥姥家來了。也沒敢當著人家的面問。回家了問我阿姨,才知道。
  這個女孩子在家裏睡覺,突然有一天夜裏,感到心悸。她想著家裏的老人,只有奶奶現在身體很差。就打了電話過來問。一問,就知道奶奶犯病了。 趕緊就收拾收拾包袱,過來了。說來也奇怪,醫院都給奶奶下了幾次病危通知書。這女孩到了後,也不住家裏面。就這麼床頭床尾的守著。沒幾天,奶奶就醒了。現在雖說奶奶身體還是不怎麼好,可還算是挺過這一陣子了。
  大家都說,湘潭到貴州,足足上千里路。之前也沒有電話聯繫,也沒人去信。 這女孩子怎麼就知道老人不好了呢。而且,她過來後,老人又碰巧醒了。說不準就是要她來陪著的。
  這個事件,就是我們說過的心電感應罷。
  親人,尤其是血緣的親人,我想,總是會有這樣的能力存在其之間的。親情的不可分割,是不管人,或動物都與生俱來的天性罷。
  春水記於零六年一月十七日夜十一時四十二分


卷七: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第三十一章 不過故人

爹與我,關係變得很奇怪。
  他硬是在我身體好些時不顧我意願抱我,不顧我意願給我灌喝玉瓊參湯,更像變了個人似的喜歡時不時便拉著我的手親我,極少讓我有機會看到院門外的景物。可有的時候,爹也會拉著我的手與我用上隱身術去禦花園看花,或是在院子裏下下棋,對練拳腳。然而,這天夜裏,爹卻趁我睡著時離開。
  估計是走過一次讓爹的警戒心大大提高了些,即使他離開了,也有漆漆黑領了一大幫鼠子鼠孫的在房梁在桌上在地上在門檻上佈滿了整個房間的緊緊看住我,讓我找不出半點空隙溜出去。
  怎麼辦?
  我不敢睜開眼,只用心眼探查了四周。心裏有些焦急,偷偷的盤算著日子:被爹帶到這裏來已經十日足了。可自己除了沒辦法外,竟是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自己的心,開始像脫了韁的野馬,越來越做不到古井無波,現在,竟是開始連瞑想,都要花近兩柱香的時間才能進入得了。這樣下去,我的道行,我這幾十年的辛苦,便都要付諸東流。
  我是伍三思不錯,但我是個道士!
  我要求道!
  不要急,不要急,冷靜下來,慢慢想。
  爹偷偷不出聲離開,想必是見那女子去了。他不急著帶我走,可見必是有什麼事重要到讓他現在還不想走。雖然現在找不到機會,不過只要還在這裏,就必然有機會的罷。
  假道士似乎說過:一個人,一個妖,一個神或是一個魔,應該不管再怎麼精明再怎麼無敵,總會在不經意間露出一點小小的小小的空隙。只要看到這個空隙,你就掌握了先機。然後你要做的是冷靜,冷靜才能做出最好最有力的對應判斷。
  我在心裏無比感激假道士當時的故作正經,至少,這話現在能大大的幫上我的忙。
  “蒼天在上,地府在下,鬼神有靈,聽我遣命。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心眼仔細再看看房裏的老鼠,漆漆黑雖然盯著我好一陣,可那灰老鼠總是在他身邊甜言蜜語的輕聲說著我聽不懂的“吱吱吱”。世人不是說好漢難過美人關麼?我傾注了心神看了漆漆黑近半柱香的時間,總算看到漆漆黑假裝一本正經的小眼開始有些飄飄然,眼神散渙了起來。然後,一隻肥手捂著嘴假咳了兩聲,開始挺起胸,一隻肥手半摟住灰老鼠的腰。
  ……那圓木一樣的比較長的地方應該是腰了……
  我想,假道士說的一點點的一點點的空隙就是指現在罷。
  心裏屏氣凝神,在心裏默念起借身術。
  房裏的老鼠都不約而同的呆了呆,然後,一隻很小的不起眼的灰老鼠轉過身消失在房間的角落裏。
  我的眼前突然變得很矮很低,眼前是飛速閃過的牆,再穿過像樹一樣高像麥田一樣密的草叢,接著看到的是一雙雙比自己大了好幾倍的白底黑面的軟靴,然後是跳起來和我打招呼的錦鯉。
  “青青?”
  “哪個青青?”
  “這可是後宮內院哩,光是名字帶青的就有好百來個哩,你說的是哪個?”
  “就是就是,誰知道你說的是哪個?”
  居然還有鯉魚故做姿態的點點頭。
  一尾個頭比較大的,聽聲音是雄性的道:“你一隻小鼠兒找人做麼子?”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腳,明明是個人,卻因為借身術現在成了只老鼠。它自是識我真身不得,也正因此,我才能聽得懂它們說話。
  “我要找個很有錢的,嗯,長相不知道,不過聲音像玉珠落盤一樣好聽的女人。”我一張口這才發覺自己對她所知太少,想了想,把聲音壓低了,四下小心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只有一條地龍正探出個頭像是很感興趣的在光明正大偷聽。
  “算了,我問別的。你們知道一個魔氣極重的人去哪了沒有?”
  “我要他去的很確切的地方。”
  鯉魚們被我這一句話嚇得全都樸愣愣的躲進了水裏。地龍也縮回了土中。半晌,幾個腦袋才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探出水面,四下看了又看,這才悄悄遊近塘邊。
  一條金紅的鯉魚揮了揮鰭,叫我近去。
  我努力揮動著兩隻小得不能再小的鼠手,用力抓著塘邊的水草,用力靠近它。
  “你要知道這個做什麼?我們是低下族類,莫亂惹事生非啊。”那鯉魚一臉沉重的告誡我。“小孩子沒事,不要亂問事。知道不?”
  我哭笑不得。
  “鯉魚大哥,求求你,給個明示,我這番,可是非知道不可。大哥若不肯說,我便再去問他人罷。這諾大個後院,必會有個知道的。”
  我轉身欲爬上岸去,那鯉魚在後面一聲長歎:“你這小毛鼠,算啦,你非得去,我也由得你,後面便看你造化如何。”
  “你要找的那人,往東邊清妃娘娘住的華和宮那裏去了。你直往東,路過萬錦宮,和花重宮便到啦。”
  我在岸上道了謝,在那鯉魚再三叮囑“萬事小心,切莫亂來,該跑就跑,可要專撿了破爛難走的偏道兒去”的諄諄聲中辨明方向直奔而去。
  萬錦宮、花重宮,這裏應該是華和宮了。
  我抬頭看看夜色裏卻於我清晰得很的門匾,心裏尋思著:希望自己沒有晚來罷。輕身避過了禁衛的視線,從個小破老鼠洞溜了進去。
  掛了宮燈的正殿裏有兩個宮女軟軟的倒靠在桌前睡著,估計是爹用了邊迷魂術。右側的內殿裏,傳出極輕的說話聲。
  我很小心的挪動著身體向內殿門邊靠近。
  約還有四五尺遠,卻已經能大概聽清殿內人的說話聲了。我四下看了看,慢慢挪到一個翡翠紫玉葡萄架子下把身子伏好,躲在一根架腳後。
  “伍郎,你的心裏……就再無半點情義了麼?當初……當初……我們那般相好……你……就這般狠心?”
  室內,是女子的輕泣聲,間雜了哽咽。
  然後,有個年輕的男子聲音響起,似是在拍著她的背。“母妃,您莫哭,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是我爹。”
  啪的一聲清脆的響聲突然響徹整個靜得聽到心跳的內殿與外殿,我被嚇得差點忍不住跳了起來。
  爹居然有孩子?
  爹的孩子?怎可能?
  爹一直沒出聲,我都不敢肯定他究竟是不是在裏面。
  那年輕人極是憤恨極是委屈的道:“母妃,你打罷,你便是打死我,我也沒有這樣的……這樣的……”
  “沒有這樣的爹是不是?”
  這句話,是爹的聲音。
  那年輕人不說話了。爹繼續道:“青青,當年,我為了你,沒有悔過。現在,我們橋是橋,路歸路。我們之間已經是過去了。”
  “伍郎,你……竟然這麼絕情絕義麼?你看看,你看看!這是我們的兒子,是我與你的兒子!”那個叫青青的,很是激動,像是站起身來扯得年輕人一聲悶哼的痛沖爹大聲叫了起來。“這二十年裏,雖然被嫁到這永無天日的宋國皇宮裏來,可我一直都在心裏想著你,想著我們的過去,想著如何把我們的孩子拉扯成人,想著我們終究有一天,會再見!我一直想著……一直想著……”
  終於控制不了的,青青痛哭了起來。那哭聲裏,像是突然被人瞎了雙眼再看不到任何東西般的絕望。
  “……我一直想著……若有天我們再見,想著……我們一家三口團圓……若不是這樣想著,我……我……又如何等到今日?”
  爹長歎了一聲,我聽到他的手有節奏的敲打桌面的聲音。
  “青青,你說,他是我兒子?”
  “是!”
  “我不是!我沒有這樣的爹!”
  然後又是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我聽到衣物的摩擦聲,然後爹道:“青青,我們已經是過去了。他也不是我兒子,只是宋國的皇子。我的兒子,只有三思。只有三思。”
  “你——!”
  “今晚我不過是想與你說清楚這才來見你一面,今後,你就好生享受這榮華富貴,忘了過去,老老實實的當你的宋國寵妃。”
  聽這話,絕情,無情,可容不得我細想,我的大腦已經先反應過來,爹應該是準備走人了。我得在他回去之前先他一步才行。
  轉身,小心翼翼的挪到正殿,確定離爹沒什麼危險的距離了,我撒腿便用盡全力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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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要跟大家說的,是個很奇特的小故事。一個五趾豬的故事。
  豬一般,是四個腳趾的。在我們這裏,有以前的流傳下來的版本說:五個趾頭的豬,是人投的胎。
  殺這樣的豬,人是不能當著它的面叫名字的,叫了也不能答應。否則,便會有報應。而屠戶與養豬販豬的老闆,都知道這個規矩。
  有日裏,有個老闆送豬到一個屠戶那裏去。屠戶與老闆很熟,兩人生意來往了近四年。屠戶手藝好,這其中也殺過一次五趾豬。
  這次,老闆拉來的豬裏,有一隻,是五趾豬。
  本來大家都知道那個規矩的。屠戶也看到了那只五趾豬。腰間別了磨好的屠刀正準備去殺豬,卻突然,那老闆不知怎的就叫屠戶的名字,而屠戶也鬼使神差的應了。
  然後那屠戶向那只五趾豬走去。才走了一步便好像踩到了什麼仰天滑倒了,腰間的刀竟然倒了個頭,刀把著地刀尖向天的豎了起來,然後直直的把屠戶的胸膛戮了個對穿。
  據說,醫院的救護車來後,醫生斷定的是屠戶被屠刀刺穿心臟,當場死亡。
  這世間,真的有報應麼?
  我聽到這個故事,心裏只覺得,人的一生,真是奇怪得很的,有時候,有些事,真的會那麼的湊巧在了一塊,便成了一個傳奇的故事。
  春水記於零六年一月二十三日夜十一點四十九分
  

第三十二章 因緣際會

奔得心臟都要從嘴裏跳出來的快,總算是回到了房裏。我的三魂七魄甫一進身體,一團黑霧就在房正中憑空出現了。
  要怎麼面對爹?
  我不知道,只能假裝翻個身,把身子側向裏間。
  感覺床沉了沉,然後一團溫暖的氣息貼近了自己。爹從後把我摟著,頭窩到我肩頭處,突然發出一聲極輕的“噫?”
  摟著我腰的手鬆開了,貼著背的暖和隨著床板的震動離開了。
  “漆漆黑,出來。”
  沒燈的房間裏突然極冷,我的手抓著被子,拼命忍著不讓自己身上抖動。只聽到漆漆黑吱吱叫著,說話抖得極厲害:“尊……尊……尊尊……尊……上……有……有何……何吩……咐……?”
  “我出去後你可曾看好了?三思睡得好不好?有沒起身如廁之類的?”
  爹的聲音很平板,可是聽得我心裏止不住往下沉。
  難道,爹發現什麼了?
  怎麼辦?
  要不要出聲自己老實招了?
  “沒……沒……沒……沒……沒……有!”漆漆黑結巴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小……小……的……按您……您的……吩咐……一直……一……一直……看著……三……三……思大……人,他……連……身……子……都沒……翻……翻過……”
  怎麼辦?
  怎麼辦?爹一定是發現我偷偷出去了……
  是不是自己老實交待?
  不行!
  若是爹知道我偷聽,不知會怎樣?他現在不是爹,是成了魔的爹!性情已經不是人,而是魔。
  可是,說不定爹還不知道我偷聽呢?若是說了,豈不是送上門的菜,任他捏了?
  正在心裏思想亂雜焦急,突然頭上一熱,爹的一隻手已經搭在我額頭上不動。
  我嚇得不敢動,爹的手又放開來。
  “漆漆黑,沒你的事了,下去罷。”爹喝退了漆漆黑,轉回床上仍是自後摟著我。
  “三思。”我正以為好運躲過一劫,卻突然聽到爹窩在我肩上說話。這次再忍不住,一顆心和身體都嚇得一彈,然後被爹用力扣住。
  “三思,為何半夜裏偷偷跑出去?”
  我的一口氣沉到了底,根本提都提不起來了。半晌,爹也不再開口,等著聽我答話。我在心裏快速想假道士教過的本事,可腦袋裏一團亂麻,根本啥也想不起來。只得僵硬的慢慢被爹把身子給扳過去,和他面對面。
  “三思,”貼得太近,爹的鼻子已經撞上了我的鼻子。我把頭別開一點,爹卻用力把我的頭扳回來。“三思,看著爹。說,你晚上去哪了?”
  說是不說?
  我心裏更矛盾。
  “三思,來,告訴爹。”爹的手很輕的上下撫摸我的臉。
  不,不能說!
  “我……只是想去看看宋皇宮……”
  話未完,喉嚨突然被爹惡狠狠的扼住了。
  氣,空氣被斷絕,我下意識的用力想瓣開阻止空氣進入氣管的大手。腳用力蹬著,連絲被踢開了都顧不上了。
  爹冷冷的看著我好一陣,直到我眼前已經發黑,胸口堵得厲害,以為自己差不多要死了,爹的手才又突然的放開。整個人已經軟了下來,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只顧著張大嘴大口大口吸氣。
  然後感覺自己被爹摟進了懷裏。爹的手極有節奏的很溫柔的給我順著背。
  “三思,你是什麼時候學會對爹說謊了?嗯?你竟然學會惹爹生氣了,三思。”
  我說不出話,只能控制不住的渾身發抖。
  “三思,三思,你這孩子……唉,真個讓爹生氣,可氣到頭了,爹又捨不得動你半根頭髮。你說,爹該拿你怎生辦才好?嗯?”爹自顧自的歎氣,然後低下頭用下巴蹭我的發頂。我抖得更厲害。
  “三思,你告訴爹,是不是好奇爹為什麼去見那個女人這才偷偷跟了去?”
  我很小很小的點點頭。
  在這個爹面前,我的謊言竟是一點用也沒有。
  “傻瓜!”爹突然笑了起來,然後把我提高了些與他對等,舌頭強硬的伸進我嘴裏把我親得又兩眼發黑氣喘不上來,才放開道:“三思,你聽到爹與她說話了?”
  我很佩服自己,這個時候居然還記得搖頭。
  “你若不喜歡她,爹從今往後就讓她永不出現在你面前,好不好?不過三思,你也要答應爹,可不許再對爹使心計說謊了。行麼?”
  這怎麼行?
  我要離開爹,我要離爹遠遠的。
  那個女人和爹……從前是戀人吧?他們還有兒子……不行,我要離開……我不要和爹變得奇怪,我要求道!我是道士!
  我想了半天,卻在心裏找不出一點勇氣說話,只能再小小搖頭加點頭。
  爹懂我的意思,薄薄的嘴唇向兩頭翹起,摟著我翻了個身,把我死死壓在身下。
  “三思,爹答應你不動她。不過,你敢對爹說謊,爹也不能這麼輕易就饒了你。既然你還有餘心用術繞過漆漆黑跟蹤爹,那爹就讓你沒有力氣再亂跑,還對爹說謊。你可好生記住了,再無以後。”
  視線裏一片搖曳,看不清實物,身體像是在波濤洶湧狂風暴雨的大海上一樣被上下推動著。爹在身體裏多久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哭著求饒,在以為體內的巨大軟下來時松了口氣,卻不待第二口氣接上來,爹又死命頂撞。偶爾的一兩句嘶啞的“啊、啊”從嘴裏發出,身體明明要散了架似的了,可被爹逗弄著吮吸著,又滾燙起來。
  爹,求求你,不要了。我不要了。
  我真的,撐不住了……
  暈過去,又被激烈兇悍的深插弄醒,爹根本不讓我有合眼的機會。
  “三思,不許睡,爹要你好生記著,這個對爹撒謊的懲罰。”
  爹,我錯了,你饒了我吧,我真的受不了了。
  “三思,我的三思,我的愛,爹愛你,爹愛你已經愛到不行了。”
  每一次頂撞,都狠狠的有力的像頂到我身體和靈魂的深處,爹的聲音也是嘶啞的,卻從未有過的熱情的。“三思,我要你,這世上,爹只要你,只要你,只要你……”
  “三思,我的三思,爹愛你……”
  我聽到自己數不清的求饒,到後來聲音嘶啞發不出聲來。我的嘴總是被爹深深的吻著,嘴裏的每一處角落都被爹舔了個熟透。身體裏奇怪的酥麻在翻騰,像一陣陣電流在通過。
  我聽到自己勉強發出的聲音支離破碎:“爹……饒了我……”
  爹拒絕。像玩偶一樣的任意擺弄我佔據我身體和思想。
  室內,一片白朦朦……
  室內,一片漆黑……
  室內,一片金黃……
  室內,一片清水一樣的柔光……
  太恐怖了。要是死了就好了……
  可惜我沒死,我躺在床上,全身已經失去知覺。只能很痛苦的張著眼,聽爹粗喘著野獸一樣的氣問我:“三思,今後不許再對爹說謊,你可記住了?”
  我連點頭都已經做不到了。
  爹猛力一頂,熱流在我體內散開來。
  “三思,我的孩子,記住你答應爹的話。”
  終於能讓我睡了罷?
  再醒來,已經是五天后了。
  我的左手上,被爹烙了一個若隱若現的黑蛇。小小的,像個半分大的圓盤蜷在我的脈門處。
  因為被爹不眠不休的抱了兩天,結果身體吃不消,事後虛脫得極厲害,把爹嚇得整天不睡不吃的守著我,給我喂藥,拭汗,洗澡,便是連漆漆黑都整天被他指使給我運藥而累得虛脫病倒了。
  睜開眼時,我看到的是爹那張憔悴擔心的臉。然後聽到院後,有衣裙拖地來回走動的聲音。
  有女人很小聲的在自語:“伍郎,你要的藥,我已經都弄來了,你出來見我。出來見我啊。”
  是青青。
  “三思,你終於醒了。爹擔心死了。”
  見我醒來,爹開心得很,面上憔悴突然就消失不見,小心把我抱起身,摟在懷裏。“三思,儘管讓你吃了苦,可爹不後悔。三思,你以後莫再惹爹生氣了,知道麼?這世上,爹最怕的就是你不和爹一條心了。”
  聽著有力的沉穩的心跳,我的眼還是有些疲憊。
  我害怕的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已經不受自己控制。自己就算再受傷,再害怕,心裏某部分卻像是在慢慢習慣爹的擁抱,爹的溫暖。
  怎麼可以?
  我是道士,
  我要修道。
  我最後才是伍三思!
  用力眨眼,我艱難的用沙沙難聽的聲音道:“爹,你讓她進來吧。”
  爹不說話,我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停在我臉上。
  “爹,這些天,我吃的藥是不是都是她拿來的?我只是想當面謝謝她。”
  聽我這般說,爹想了想,應了聲:“好罷,三思想做什麼,爹都聽你的。”
  隨著他話音一落,門自動打開了。
  我半眯著眼,看到突然很亮的院子裏,站著一個穿了一身淡青色羅裙的女人。


第三十三章 明修棧道

我沒想到我會因為這樣的原因見到青青。
  我一直以為我要見她,得花上很多心思的。想不到,竟然這樣子見到了她。
  白細瓷一般的面孔上看不出一點歲月的痕跡。杏仁臉,一雙眼大且長,眼波似春天的水,帶著點點生動的笑意,鼻子很小巧,嘴唇紅紅的,簡單挽了一個堆雲髮髻的頭上別著一朵眼見便是極品的通體翠綠翠綠的翡翠芙蓉花,整個人很小巧,像偷偷跑來人間的花仙。
  這樣美好的女子原來就是青青。
  她的腳動了一步,又停住了,眼睛直直的看著爹和摟著我的手。
  我勉強動了動,想掙脫爹的懷抱坐起來。
  爹沒有放手。
  青青的嘴角動了動,眼睛像山裏的天空,霎時起了層霧。然而馬上又隱了去,邁著輕盈的步子進了屋。
  “謝謝……青……姨。”
  “三思說要謝謝你。”爹淡淡的開口,然後輕聲對我道:“三思,現在你也謝過了,該躺下休息了。”
  我聽得出爹一點也不想我與她有過多接觸,一點也不客氣的在下逐客令。
  青青一臉沉暗,卻又皺著漂亮的柳葉眉呆在原地猶豫。
  “青姨,您坐。”我稍稍直了些身體,吃力抬頭道:“爹,我們隨便闖入這後宮內院,難得青姨費心思照顧我們,我現在這樣兒一時也離不了這地方,我也悶得很,不如青姨有空了,來和我說說閒話。”
  我定定的看著爹。
  爹看著我,半晌,緩緩點頭。
  太好了,這樣,我便有機會罷。
  青青一臉有所思的看著我,眼神像針一樣。然後又開心的笑了起來,客套了幾句,便定下來的時間轉身離去。
  爹理也不理青青,只摟著我,喚漆漆黑送上湯藥喂我吃了,再輕輕給我四肢按摩著。
  “三思,你想知道什麼,問爹就是了。你想知道什麼,爹絕不會瞞你。”一邊輕手給我捏著右臂,爹一邊頭也不抬的道。“三思,你是想知道爹爹以前麼?嗯?你就這般介意爹與她之間的關係?介意爹的從前?”
  我腦裏思想轉了個圈,自己介意的是爹的從前,雖然爹與她的關係也是我一直不能忘懷的事情……不過,還是一樣的介意罷?於是老實點頭。
  爹看著我黑沉沉的眼神竟有些悲哀,手下卻是不停,開口慢慢說起自己舊年往事來。
  “三思,爹姓伍,其實是從了母姓,爹的本姓,是幽。名文武,字鏡臺。”
  幽?
  幽國的國姓?
  帝家姓?
  爹竟然出生帝王之家?
  約是我臉上表情絲毫未掩飾,爹倒有些好笑的騰出只手來輕輕捏我臉頰,道:“爹是不是嚇了你一跳?三思,你這樣子倒像小時候,真是可愛。”
  不待我別了臉,爹又道:“算起來,這幽明帝還得叫我一聲皇叔。我母親,便是你奶奶,不過是個守陵的小宮女,自是夠不上名份卻以為只要生了龍種便能得富貴。及至我生,那帝家也不過因我身上有著皇家血脈這才賜了幽姓,卻把我留在那皇陵裏隨著個不知名的老人學藝。四歲便有了第一關考驗,獨力殺個比我力氣大了十餘倍的野豬。自此,每年都得過一關,從動物慢慢到比我大半個頭的孩子,再到魁梧的男子,細小的嬰兒,哭叫的女人。爹最後一次出師,殺的便是你奶奶,當時一劍下去,聽她叫道:兒子,我的兒子。”
  爹說話像平常,淡淡的,無甚波瀾。卻聽得我的心裏緊得沒法呼吸了,有什麼重重的壓在心口。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還有娘親。然而師父是不准我哭的,否則便要在磨利的劍上跪一整夜。師父進來後只看了看我,然後就說我出師了,夜裏帶了我進宮,去見了我已退位的爹。”
  “自武功,到天下,到琴棋書畫,爹都一一考校了我,對師父稱讚了幾句便安排了我兩個身份:一個是十七皇子幽鏡臺,一個卻是皇家的殺手,只聽命於我的皇兄,當時的皇帝幽廣帝。”
  我突然不想聽下去。
  爹又輕聲笑起來,親了我一下,仍繼續說:“三思,你不是想聽麼?就聽爹說完。”
  “那時爹十七歲,比現在的你還要小些。不過一年時間,爹便聽命殺了江湖中人與他國朝臣近百人,而另外亦頂著皇子身份被封為京樞禁衛副都統,還被賜了府第。許是因為殺人過多,眼亦不眨,後來聽得有江湖中人叫我‘殺神’,而朝廷宮闈卻又只知我皇子、禁衛副都統的身份,都私下叫我‘馬屁精’。”
  “爹其實一點也沒有什麼雄心壯志,心想這樣活著就活著罷,皇上讓殺什麼人我便殺什麼人,讓拉攏什麼江湖人士就拉攏什麼江湖人士。這樣的日子倒也過得平淡,轉眼便是四年,爹以為日子會這樣一直下去。可有天,我進宮時,卻在回廊遇到了一個漂亮的女子,就是青青。那時她年方十五,天真浪漫的站在廊下的花叢裏解著被枝葉掛住的頭髮。見了我也不避生,叫我上前去給她解發。當時,爹以為看到了站在花叢裏的仙子,此後便心裏有了她的影子。”
  “爹的身份只有五個人是知道的。一個是我爹,一個是我師父,還有一個便是與我一同拜師的同門劉書才,還有一個則是我在江湖上結識的候明,最後一個則是爹連同府第一塊賜給我的總管福公公。可後來爹卻告訴了青青。青青原是算著是我皇叔的幽閒王家的小郡主,自小隨閑王周遊列國,學了一種驅蛇本事,那個萬蛇笛,三思,記得麼?便是我們初出青陽遇敵時爹吹的笛子,萬蛇笛便是青青送與我的定情信物。爹當時把自己隨身帶的寒玉匕回贈了她。爹以為,爹是可以娶她的,可誰知道爹正想向她爹提親時,皇上卻突然召我見面,責我安分守己,我自認識青青便發覺人生許多美好事物,自是不肯再回從前聽任他人擺佈。不想福公公竟突然冒出來砍了皇上手臂一刀,大叫我想弑君奪位。我拼力抵抗,卻不想皇上點了無香無味的渙神散,讓我重傷被擒關入了天牢。當時正撞上宋國前來和親,而為了救我一命,她被她爹逼著答應嫁去宋國。她以為她嫁入宋國便能換我一命,可她離京的那天,皇上卻親自來了天牢冷聲對我道:你不過是先皇賜與朕的一條狗,養著是看你能做點事,可如今你竟會為個女人反抗朕了,還留你何用?當下拂袖而去後,留下候明對我行刑。候明用其他犯人替了我,又安排我混入了京樞禁軍佇列裏待風聲過去再送我離開幽京。然而在我傷養得好得差不多的四月後,幽喬知突然逼宮弑兄篡位,大肆殘殺舊臣,於是爹便遇見了你。”
  “三思,”爹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手,扶著我坐起,拿枕頭放好了,讓我輕輕靠上去。“當時爹已經心灰意冷了,根本不知何去何從了。可是上天卻讓爹遇見了你。爹自有了你,才知道,什麼苦什麼恨什麼愛不過都是為了讓爹遇見你。爹現在,對青青,已經全無半點感覺了。三思,爹只愛你。只要為你,爹死也不會猶豫。”
  我發覺自己心裏的某個角落塌得更多,軟得更厲害。明知道這不是個好現象,可又管不住自己。張著嘴,半天想說些什麼可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是道士。
  我要修道。
  不行,我最後才是伍三思。
  爹湊上來,咬上了我的嘴。
  越來越奇怪,我明明想躲開的,可卻動不了,任由他親。
  半晌,爹親夠了,道:“三思,今日太陽正好,要爹扶你去院裏曬曬麼?”
  我點頭,任爹抱著我出去。
  第二日,天晴。青青如約前來。與我說起以前的爹。
  爹看我看得緊緊的,不讓她有半點機會接近我。
  第三日,天晴。青青依舊前來。與我說起以前的爹。
  爹仍是看我看得緊緊的,不讓她有半點機會接近我。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直到第十九日。
  中雨。青青仍然前來。與我說起從前的爹。
  這次,爹幫她收了油紙傘。
  她臨走時,我給她遞過傘去。
  她仍如平常一樣的笑著有些戀戀不捨的一步三回頭的看爹好幾眼才消失在雨裏。
  我看著淅歷歷的雨打在石板上濺起點點水花,心裏有點兒緊張,這招明修棧道,不會再讓爹發現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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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故事,是某友說的,於是我偷懶拿來這裏與大家分享了。
  我的那個同事,他的母親是個農村老師,也算是個文化人了,不過從他的姥姥開始就在充當村中的巫師的角色,經常給小孩魂什麼的
  有一次,他二姑生病了,住進了衛生所,農村的醫院都很偏僻的。他母親就陪著照顧病人,到了深夜,她突然聽到二姑開始胡言亂語起來,經驗豐富的她立刻知道這是醫院陰氣太重,二姑讓鬼上了身了。於是她就不慌不忙地和二姑嘮嗑,問些你是哪的人呀,叫什麼,多大了之類的。
  那個鬼也一一回答了,一直聊了好半天,那個鬼才走,二姑才安靜下來。
  一個鬼上身的故事,這讓我想起九三年,我身上發生的一件事情。有些事,很平淡,但卻很離奇。我不知道這世上是否真有鬼,不過,有些事情確實是超出我們想像之外的。
  春水記於零六年一月二十六日零時五十二分


第三十四章 兵臨城下

  雨下個不停。
  天好像要爛了似的,一直下一直下。
  青青是不是會看到那個小布條呢?
  我心裏煩得很,看著門口只左右胡亂猜測。這讓我發現,自己離心平氣和越來越遠了。
  爹從背後無聲息的抱著我,臉輕輕蹭著我的臉。
  不習慣這樣的親近,我仍是下意識把頭躲開,爹不死心,又追過來。我的頭扭得到了極點,身子又被緊緊抱著動也動不了,最後還是沒逃過爹的親近。
  “三思,”爹笑著把我轉過身正面抱住,道:“三思,這些天,你也好得差不多了,這宋宮裏也呆得乏味了罷?爹帶你回家可好?”
  回家?
  青陽麼?
  現在我們還回得去麼?
  爹到底想帶我去哪?
  難道,他知道我藏了小布條與傘一起遞給青青?
  所以爹要帶我離開這裏?他……又會像前些日那樣罰我?
  思緒霎時百轉千回,我又驚又恐。
  拒絕的話說不出口,爹又道:“三思,跟爹走,再不走,爹怕自己再忍不住要殺了那女人了。”然後不讓我有話說出口,突然就把我摟緊了,一陣天眩地轉。
  原來不是爹發現了什麼,而是爹不想我再見青青。還好,還好。我心裏頓時松了口氣。
  雨突然停住,然後突然消失,腳下是飛速呼嘯而過的山、河、房、道,人那麼小,極慢的走動著。
  人群中突然有人抬起頭看了我們一眼。
  不過是眨眼的時間,然而我卻好像看到那張臉是寶印。他疑惑卻突然驚訝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真實的。
  我看著雲從身邊閃退,風在耳邊呼呼作響,遠遠拋在身後的天空從灰色變成天藍,突然聽到腳下有人“咦”的一聲,然後一道青光與黃光從爹背後交叉著閃電追來。帶著我熟悉的道家味道及佛家氣息。
  “不自量力。”
  爹說話聲音很平常,卻騰出一隻手,往後揮了揮,便聽見奇怪的“嗡嗡”聲從很遠的雲裏響起來。然後那塊很大的白雲迅速變成灰色,迅速從灰色變成了黑色,又迅速分解成數不清的小黑點。
  ——骨架做的翅膀,蛇一樣的身子,頭卻像老鷹一樣,嘴極尖,全都鋪天蓋地的往那青、黃光蜂擁而去。
  爹的速度更快了,快得讓我連呼呼的風聲都聽不到,只遠遠的最後一眼看到那青黃光被黑色的怪物們掩得嚴嚴實實,黑色,籠罩了整個天空。
  “三思別怕,爹在這,爹保護你,不會再讓別人傷害你。”爹把我的頭按進懷裏,輕聲安慰道,然後腳下突然一重,已有踏在地上的感覺。
  我茫然四顧。小水塘,旁邊零零落落幾坐參差不齊的假山石。大塊的青石板鋪成的繞塘路,一側種了幾株柳樹,間雜了幾株矮小的植物,一直隨路通向不大的廂房。這裏,不正是爹成了魔後帶我住的地方麼?
  這裏便是爹說的家?
  一戶中等普通人家的小院。
  “尊上,三思大人,小的已經候了多時啦。”漆漆黑那讓我熟得不能忘記的童音拉我回神。“您們一路辛苦。”
  低頭一看,漆漆黑正趴在我與爹前一米遠的石板上,滿嘴奉承,鬍子也隨著說話一抖一抖的。這老鼠精,竟然比我們還先到一步,難怪這幾日沒見到它,想來是爹早有想法把它先派了回來做打掃。
  “下去罷。”爹似是因為到了地方心情愉悅,聲音也無往日的壓抑,隨手丟了個小小的黑瓷瓶到漆漆黑面前,然後拉著我大步進屋去。身後,漆漆黑很是激動的連聲叫著:“謝謝尊上賞賜,謝謝尊上賞賜!”
  洗了澡,爹把我從前穿的衣都給燒了,然後拿了套新的魚白衫給我換上,便拉了我的手領我出門。
  熟悉的幽國的風格,街道俱都用上好的正方的石塊鋪成的很寬的道路,人們行路匆匆,叫賣聲一聲比一聲大,便是連酒樓的招牌都極有親切的感覺。
  “三思,你看,這是幽京極有些名氣的酒樓‘食味齋’,以前你身體未好爹沒帶你來,現在你總算好啦,以後你想來爹便陪你來罷。”爹領我到了處三層的紅色的酒樓。
  些許微風裏,食味齋三個大字竟是在布上燒空而成,可透過字看到後面的景物。
  因著回了故國,我的心裏竟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很酸澀,卻亦有些安心。又想起逃跑的點滴,想起自己要離開爹,歸了總,心裏終是提不起勁來,但面上還是笑著,任爹拉著我進了酒樓。
  樓上樓下已近滿座,有些人短襟軟靴,桌上或身上有著刀劍,一看便是江湖中人。
  爹與我正巧臨了桌三個彪形大漢的桌位落坐。
  點了幾個下酒小菜,再叫了兩壺三白酒,我們一邊吃,一邊聽臨桌的江湖漢子說話。
  “這宣武帝倒也奇了,眼下楚、宋、狄夷已三國逼境,竟全無半點反應。”
  “莫不是這事情是空穴來風罷?”一個漢子滿臉絡腮鬍子,一邊嚼著花生米,一邊灌了大口酒道。另一漢子面皮黃瘦,極慢極輕的端起面前的酒輕抿一口,出聲駁道:“現在人人都在傳那九王爺已經暗裏領兵出征了,有九王爺在,還需怕?自是安穩過自己的日子。不過也有人傳言,那九王爺已經匿聲好長時間了,只怕被這三國暗裏打聯手下了毒手。”
  “三國聯手侵幽這倒是真的,你們不見到了夜裏便街上無了打更聲,一直到四更?熄燈到四更這段時間裏,我倒是有次睡不著,醒來隱隱聽到街面上傳來很沉悶的聲音。說不定……”
  “說不定什麼?”
  我和爹對看一眼,也假裝吃菜的尖起了耳。
  “說不定,幽京正在夜裏調動兵馬出城罷?不過,那聲音,聽起來卻比一般的馬蹄聲、鎧甲聲來得沉,只是噗噗的聲音,地面都略有些動,到底是啥,我夜裏出來看,偏生又沒看到什麼。”
  想不到自離幽,竟出了這麼大的事。
  我看著碟裏的肉末湯,腦子裏想起的是血流成河,浮生殘號的可怖畫面。
  “即這般,沈兄還不趕緊離了幽京?”
  “你們又何不離開?大家不過都是為了那青龍圖而來罷。古人說得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是男人,哪個不想建功立業,雄心壯志的作出件轟轟烈烈的事情以流芳百世為後人敬仰?四處都在傳言那九王爺把圖帶回了京,我自是想得機會得到這寶圖大顯身手。我雖不是君子,說不出什麼好理由,但我便是這般想罷。”
  那九王爺,明明是被爹殺了,怎可能再活在這世上。九王爺帶了圖回了幽京,這消息分明就是假的,只是,造這謠的人到底是誰?又居心何在?聽那人話裏,夜裏聽到的走動時發出的噗噗的悶響,究竟是什麼?
  我還欲聽下去,爹突然夾了塊燒茄子重重放在我碗裏,道:“三思,再不吃,這菜冷了便沒了味道罷。莫讓旁的擾了心,快快吃飯才是正事。”
  我看著爹,再低頭看看茄子,最終只得選擇聽話。
  大口吃著菜,我的心裏卻在想著:青龍圖,青龍圖當時是放在爹身上的。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遲早有人會知道圖在爹這裏,然後一批又一批接連不斷的前來找麻煩。這個時候,應該是自己找機會離開的最好時候,可是,爹怎麼辦?我要眼睜睜看著他陷入困境自己逍遙世外去?
  道非道,非常道。
  假道士說人要有顆看透世情,該慈悲的時候慈悲,該大義凜然的時候大義凜然。我不懂,可現我有些懂了,但我卻寧願不懂。因為太複雜太矛盾,太讓我不知所措,太讓我每日每刻放不下。
  自這一次,因為我誇了這酒樓的酒與小菜都不錯,爹見我喜歡,便每日裏帶了我上這食味齋用餐。
  這日選的是二樓臨街的坐,剛點了菜坐下,便聽得街上有人大聲叫:“哎呀,你這臭和尚,走路不長眼睛麼?這麼嬌嫩的小姐讓你這牛撞一撞,只怕身子骨要受不輕的內傷了。”
  “你爺爺的,分明就是你這小白臉想借機占這位女施主的便宜,不要臉的把這位女施主硬往和尚俺這裏推。”
  這個聲音,分明是寶印。
  這許久不見,他們竟也來了幽京了?我心裏突然有些激動,卻看著爹正眼眨也不眨的看著我,只能捺下心思,穩坐如山。
  兩個人正要吵起來,突然一把極蒼老無力的聲音阻止了他二人:“阿彌佗佛,寶印,出家人戒嗔,你又犯戒,罰你今夜抄十遍金剛經罷。”
  街面上,傳來寶印震天響的慘叫聲,然後聽到花哥哥得意的笑著往我與爹所在的食味齋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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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章裏,我要給大家說的故事,是我九三年親身體驗的一件很有些有趣與恐怖夾雜的味道的故事。膽小的朋友,請不要看,要看,也請白天罷。
  記得那年我初三畢業,因為沒有作業,而且我大姑姑的孫子(比我大九歲)剛畢業分了單位,要回家去,我便跟了他一塊回老家玩。
  我住在這個侄兒家,因為我幾乎從未回去過,所以我爸的兄弟姐妹們都格外熱情。第二天就像吃流水席一樣的,這家人請吃飯,那家人請吃飯。
  早飯,我是在大伯家吃的。因為是鄉下,所以吃飯是較晚的。大概是上午九、十點鐘才開的餐。然後吃完,完了一下,和別人去偷了幾個大石榴,一邊吃著就一邊在我大姑姑的陪同下往山上去。
  中餐,是在我大伯女兒,我叫大姐的家裏吃。她家,是住在雲山的半山腰上,路極累人,我現在還記得周圍就只她一戶人家,門前是個坪,在坪邊上斜對著屋種了棵比較大的樹,樹有些歪,向外伸出了小半個樹幹在半空中。
  大姐請我吃的是鮮兔子。因為在山裏,是沒有自來水的,因此提水得去她家下方不遠的小缸(指山澗,不深,也不寬,自山裏流下來。)我和大姑姑的兩個小孫子一起去提的水,在大姐家吃了飯,然後在四點鐘左右趕下山去我二伯家吃晚飯。
  到山下時,是五六點左右,飯還正要煮呢,我是不用做事的,所以極無聊的便與那些院子裏的小孩們在田曠邊玩。正玩著,聽他們說那有個小塘有魚,突然就控制不住的眼淚就流下來了,像水籠頭一樣。然後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像身體成了別人的一樣瘋了似的往山上跑去。
  那些小孩嚇得個個尖叫,有些追著我跑,有幾個好像是趕緊尖叫著跑回院子裏叫大人。
  我現在還記得,自己當時跑得飛快,後面來的大從都追得氣喘呼呼的,幾乎追出一裏地才四五個人把我給摁住拖回院子去。我一路上又掙又叫,還哭。
  被拖回院子那一下,我突然就不哭了,人也正常了。我二伯、大姑姑都很緊張,問我,我說我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可就是管不住,好像身體被別人拿去用,我自己看著只能在心裏頭乾著急。
  那一夜,我沒吃飯,也沒睡,幾個大人守著我守了一夜。便是連回大姑姑家的路上,都有人用力的拉著我的手牽著我走回去的。而且在夜裏,我們快要犯瞌睡的時候,點的蠟燭突然就倒成了一條直線,直直的指著我,然後聽到屋裏有那種風很銳利的呼叫聲在四下亂竄。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我七十多歲的大姑姑趕緊上村子請人給我看。我沒去,我在其他人的看守下吃著早餐等信。
  剛吃完早餐,我大姑姑就回來了。說問過那老太了,那老太說,我是下午在東南方的水邊遇到陰人了。然後折了柳條枝讓我站在門口抽打我全身,連頭頂也拍了,再泡了不知道什麼樹葉的澡。
  自此,到我回家,再沒出什麼奇怪的事。
  故事寫完的時候,我因為再次回想這個奇怪的事情心裏也有些毛毛的,估計自己今夜又會好久才睡得著了。
  我並不是迷信,而是相信,這世上,是真的有我們現在的科學所不能解釋的東西存在我們的周圍的。
  明天,我將在文後,給大家說說放陰的故事,也就是問仙。同樣的,也是不可思議,很離奇,很有趣,但有很有些恐怖的故事罷。
  春水記於零六年一月二十八日夜零時四十七分


第三十五章 革之豐卦

自從那天爹帶我離開宋都,我就知道,我是指望不上青青了。難怪那日爹會給她收傘,不過是因為想著要帶我離開心情愉悅的表現罷,虧我還傻得以為有空子可鑽。
  現在,花哥哥、寶印他們來幽都了,是不是表示我有機會離開爹了呢?我已經不想在爹身邊多呆一天,越是久一天,我心裏便越動搖得更厲害,不想走,想在他身邊。
  我不要!
  我是道士!
  我是個修道的道士!
  我害怕,我害怕自己變得不是自己,我害怕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的陌生的感覺。
  我不要有這樣的拿起~!
  我突然想起杏兒。不知杏兒是不是也來了?如果爹再看到她,只怕就不會放過她了。
  我現在不能見他們。至少,要撇開爹才能見他們。
  “爹,我突然不想吃了……”
  爹皺皺眉,伸手來給我把了把脈。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知道這是因為緊張,可爹卻以為我不舒服了,站起身來道:“三思,爹帶你回去。”
  不待小二上菜,爹隨便丟了錠銀子在桌上,拉了我便走。尚未到樓梯口,便見有人一襲錦衫極是瀟灑的從樓下上來。
  正是花哥哥。
  花哥哥手裏搖著白紙扇,嘴裏哼著不成文的小調兒,視線與我一對,刹那就楞了楞,視線再飄到我身邊的爹臉上,溫玉般的臉登時如死灰一樣,身子也有些輕輕的顫抖。
  “喂,小白臉,別杵在樓中間,你到底是上去不上?”
  我亦不知如何開口,便聽得寶印的大嗓門從花哥哥身後響起。
  身邊的爹輕輕的握上了我的手,我的眼角瞟到他的眼眯了眯,像是在深思什麼。手上的肌肉也開始繃緊了。
  然後,我突然感覺到,寶印身後,有種很強大的讓我心悸的氣正慢慢往樓上而來。
  爹的身上也慢慢開始散發出一種很深沉很黑暗的像是從地獄最深處才有的戾氣。
  我漸漸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不住發起抖來。
  花哥哥身後,寶印高出一大截的身子也出現了,身上同時散發出一種只有正派道家佛教弟子才有的金黃的萬字氣。
  爹把我拉至他身後,只淡淡站著,也不說話,只是全身的氣勢越來越濃越來越強大。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好像聽到木板破裂所發出的哢哢聲。聽到有人的抽泣聲。
  寶印身後強大的佛氣突然消失了。
  爹仍是站了一會,才慢慢收了自己的氣勢。然後理也不理嘴角有血絲溢出的花哥哥,及面色蒼白沒有血色的寶印,領著我徑直下樓去。
  樓梯口處,站在一個白眉白須的光頭老和尚。眉須皆長約三尺,竟是看不到眼與嘴角。身上穿了件普通的黃色袈裟,見我與爹,只手執棗紅色佛珠雙掌合十向著我們行了一個禮。
  爹未理他,拉著我,直直出了酒樓。身後,我聽到不急不亂的很慢的腳步聲。然後有蹬蹬蹬的聲音從樓上急步下來,追出樓來。
  “三思,你先回去。”
  爹不由分說,手上一揮,我只眼前一黑,然後眼前周身出現的是那個被稱為家的小院。爹已經不見了。
  糟了,爹估計已經和寶印他們對上了。
  那個老和尚很厲害。我只不過感覺其氣,便覺得他與爹只怕有得一拼。
  若是爹贏了……那寶印與花哥哥必無生路。
  若是爹敗了……這麼想著,我心裏竟然有些痛起來。
  一時急得胸口竟真的很痛,痛得我整個兒想蜷起來。只得慢慢彎下身去蹲在小池塘邊。
  莫急,莫急,你是青古,你是伍三思。不能急,冷靜,只有冷靜下來才能想出辦法……
  漸漸的,我擰成團的心慢慢放鬆開來,沒有先前那般痛了。
  從身上摸出三個銅錢。
  靜心,寧神。
  擲。
  — —
  ———
  ———
  ———
  — —
  ———
  居然是革卦之豐!
  死,是誰會死?
  是誰會死??
  是誰??????????
  定是我剛才心神不定,出了錯罷?
  靜心,寧神……
  再擲。
  ———
  ———
  ———
  ———
  ———
  ———
  乾之否卦?
  乾為天為君?乾變坤,君變臣?
  這卦,怎生更亂了?更沒道理了?
  罷了,還是用天眼搜神術更快。
  好半天我才靜下心來,感覺到心裏像一片明鏡,眼界所及處無半分可讓我心魂動搖,這才念起術。
  “鬼神有鑒,開我明鏡。上天入地,芥彌無遁。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不用睜眼,方圓五百里的景物從近至遠慢慢出現在我心海裏。
  東邊沒有,東南沒有,東北亦沒有,那西方也沒有……有了,在西南方。約三百多裏外的一處莽山叢林的湖正上方。
  當下不敢遲疑,我脫下外袍,咬了指頭在上面畫了一個遁地千里神行陣,急急往西南方趕去。
  趕到時,爹與寶印,還有那白眉白須的和尚打得正激烈。湖四周,已經被夷為一片平地,散落著燒得焦透的野獸飛鳥的屍體。便連土,都散發出一股很沖鼻的焦黑臭味。
  我抬頭看,一團與湖一般大小的黑霧裏不時有金光閃現,像雲層裏的閃電,但這黑霧又掩得極是嚴實,根本看不見爹與寶印、老和尚的身影。
  我身影一沖便想沖黑霧裏去,手腕卻突然一緊,被人大力抓住了。
  “花哥哥,你放手!”我側過頭,沖花哥哥急道。可花哥哥卻面色極白,眼神很深的看著我,手上力道加重。
  “三思,你上去找死麼?跟我走罷。”
  話未落,我身上四處都被什麼東西用力抱住了。低頭一看,好些小只的猴子的骨骸已經快速從土裏竄出來竄上我身體一層一層累積起來把我包得像只蛹般。
  “你——”我氣急,張嘴欲念破鬼咒,卻有白森的骨頭猴子閃電般踩著其他猴子的骨骸一躍而起死死捂住我的嘴。不待我在心裏念,花哥哥亦上前來出掌扣住我命門。一股陰冷怪異的氣,像條刁鑽的蛇一樣在我體內橫衝直撞,然後不及阻止,便來到我丹田處把我丹田的內丹也像蛹一樣緊緊的一層層的裹得密不通風。
  然後我渾身像掉入冰窖般冷得動彈不得的睜大著眼被花哥哥拖入地下。
  沒有走,花哥哥帶著我躲在了近百米深的深處,然後聽他嘴裏念念有詞,便有一隻骨猴爆開來,一片白粉粉的撒開來。湖面上的情形,慢慢浮現在白色的骨粉上。
  黑霧仍然沒散,卻變動得極厲害,那些偶爾看見的黃光的閃電也越來越短促。然後砰的一聲突然爆開來,爹嘴裏吐了一口黑血身子向後飄出近十米,才堪堪的停在空中。
  那老和尚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帶著臉已經痛紅,嘴角、身上有大片血跡的寶印亦退了三丈,然後在空中停下。
  “阿彌佗佛,佛祖言:回頭是岸。若你肯放下魔障,定當不至於在那黑暗無邊裏越陷越深以至最後魂魄無歸。”
  “大師好身手,倒讓伍某佩服得很。不過回頭……我是斷斷回不了頭的。也不會回頭。這條路是我選的,我便魂飛魄散也絕不後悔。”
  “施主何必執著?俺師父這話可是為你好。還是快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罷。”
  爹搖頭,不理會寶印,只看著老和尚道:“莫浪費唇舌,大師請罷。我現在只想快點解決你們,好早些回家。”
  老和尚長歎一口氣,手裏的佛珠突然散開來,慢慢在他周身形成一個轉動的散發出金黃光芒的圓形。
  “大日如來,金剛法印,鍍我真身,降妖除魔。”
  佛珠的金光突然爆長,亮得我在地底都看得眼有些痛,情不自禁的閉上了眼。
  爹冷哼一聲,把我拉回神,趕緊又睜開眼來看。
  爹腳下湧起濃黑的霧,像有生命般往爹身上貼裹上去,然後在爹的身體外形成一副黑色的手肘、腳踝處有著尖尖的彎鉤的利牙的鎧甲。
  爹的手上,一把血紅的發出沖天怨氣戾叫的大刀隨著手勢,垂在爹身側直指向湖面。
  湖水,像沸水一樣翻騰著,每一個鼓起來的氣泡都變成一張扭曲的人臉發出慘叫聲,然後落回去,又鼓起來,一次比一次鼓得高。
  爹和老和尚對看著沒動。突然那湖水尖叫一聲化成一個紅色的血人直撲向寶印。
  寶印大喝一聲,被那血人抱了個結實給拖入了湖裏。
  場中,爹與那老和尚亦化成一黑一金兩道閃電纏在了一塊。
  革卦之豐。
  我突然想起那個卦。
  爹,不要。你不要死。
  我……我不要你死,我要讓你重新變回人!
  爹,你不要殺人,也不要死……
  我心裏的呐喊不知是不是被爹聽到,場中又爆出一聲巨響,爹與老和尚都各自飛退了幾十米狠狠撞上山壁才停下來。
  山壁上,以兩人為中心,各是一個幾米深的大坑。爹與老和尚都不約而同噴出一大口血來。
  湖裏,水則翻騰得更厲害,慘叫聲,戾泣聲幾乎要刺破隔膜。
  寶印還未出來。
  我的心緊得已經感覺不到一絲空氣一絲血液一絲跳動了。
  花哥哥突然輕聲笑了起來。
  “我等的時候終於到啦。”
  然後不由分說,拉著我用力往上一竄,回到地面。突然的光亮讓我小小的眯了眼。
  “伍文武,你看看這是誰?若要他平安,還是快把青龍圖交出來罷。圖在你身上,也只會給你帶來更大的麻煩,你也不想他有什麼事對麼?”花哥哥把我拉至身前,沖爹笑著道。
  原來花哥哥一開始便是沖著圖來的。就像花七一樣。
  花七失敗了,因為他低估了我。可花哥哥卻抓住了爹受重創的空隙,所以成功率會很高罷?
  爹看到我,臉色變得很白,身形也開始有些搖晃。然後一陣黑煙直奔而來。
  幾隻猴子用力一扯,我聽到骨頭哢的一聲脆響,不禁痛哼出聲。
  爹在我們面前十多米處停下了。化回人形,烏黑的劍眉幾乎皺到了一堆,黑沉沉的眼裏絲毫不掩飾痛苦,傷心。殺氣,像龍捲風一樣震得地面都開始龜裂了。湖面突然平靜下來,寶印像是濕透的大鳥一樣突然沖出水面,趴在湖邊不住的大聲咳吐出血紅的水來。
  “好!好!好!”爹連著三聲好,然後像沒有出現過殺氣般只很平常的看著花哥哥,眼眨也上眨。
  “你竟然有膽傷害三思,我定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能感覺到,身邊的花哥哥,身體突然顫了顫。聲音有些顫抖,但花哥哥依然扭曲著臉道:“我只要青龍圖,只要給我圖,我自然不會傷害他。”
  “放開他。”
  爹慢慢抬起腿,往前邁步。
  不過才兩步,我眼前一花,老和尚已擋在我胸前。
  “阿彌佗佛,施主身上有青龍圖?”
  “這位年輕人想必與施主關係極深罷。施主若能把圖交與老衲,老衲當助他平安回到你身邊。”
  這老和尚原來也在窺覷青龍圖?
  花哥哥聞言冷笑道:“臭毛和尚,原來你這出家人也是六根不清靜,犯貪戒呢。有本事你便看看,是不是能把他從我手上弄走。你可小心了,若是我死了,他也活不了。我看你如何換圖。”
  說完,手從背後發力催動我丹田的氣蛹。我的五臟六腑像是被數不清的蟲蟻大口啃咬著般,痛得嘴上咬出了血也不知道。
  爹見狀臉色大變,一口黑血噴出來,雙眼盡赤沖花哥哥怒雷般喝道:“住手!你要圖我便給你,莫傷我三思!”
  然後虛空一晃,手裏便多出一卷卷宗般的東西。
  “把圖拿來!”
  見圖,老和尚急得連經法佛術也來不及念,急急撲上去搶。爹手中刀在空中劃出一道紅色的月牙光芒,那老和尚不敵爹這全力的一刀,轟的一聲飛了出去落在寶印不遠處。爹看也不看錯身晃步把圖丟至花哥哥腳下。
  腳一挑,把圖拿在手中。
  “你既已成魔,我也殺你不死。現在我要你立了最毒的誓言,保證必不傷我分毫罷。”
  爹點頭立誓,直直的只看著我。
  身上的猴子骨骸慢慢一隻只脫落, 然後花哥哥慢慢往我身後退去。
  退了四五步遠,花哥哥整個身子沒入土裏的瞬間,他突然大叫一聲:“伍三思,你去罷!”
  丹田的氣蛹裹著我的妖怪內丹像是受到某種力的強力吸引不受我控制的往胸膛直沖上來。
  “三思~!”爹一聲驚呼。
  我的左手突然熱了起來。然後我看到一條黑色的小蛇從我手腕處順著手臂像箭一向我胸膛的內丹沖去。
  眼角同時一花,寶印的身上一團火紅色的光以更快的速度沖了過來。
  不過是一瞬間,卻好像是永恆。
  我看到火紅的光裏,一張熟悉的貓臉對我笑著把剛咬著我心臟的黑蛇撞出了體內。
  竟是杏兒。
  “三思,我們走!我帶你走!”
  恍惚間,我的視線裏,自己的身上一絲白色的東西被黑蛇叼到了爹手裏。絲被拉得長長的,最終從我身上脫落,又變成了一個我被爹緊緊摟進了懷裏。
  我知道自己死了,我的魂魄,已經離開了我。
  革之豐卦。
  原來死的,是我。
  還好是我


番外三 恨!

我知道這樣不對。
  三思是個大人了,他有他的想法,他會有他的愛,他會有他想要親密接觸的愛人。可我卻不能控制自己強抱了他。我聽著他哭,看著他在我身下哀求流淚。那模樣讓我心裏更不能抑止的狂熱。
  三思,你的身體裏好熱,熱得要讓我化了般熱得讓我想進去更深,更狂暴的佔有你。三思,你的全部,都是我的,是我的……
  三思,你絕不能離開我。你不能……
  三思走了,被那個賤人帶走了。
  我把三思找了回來。
  然後遇到了那個陌生的叫著我“伍郎”的女人。她是青青。青青是誰?我想了很久很久才想起她。
  她說,我們的兒子我保護得很好,我們一直等著,等著有天,能和你一家三口團圓。
  我的兒子,只有三思。控制不住的佔有著三思,我突然感覺有些不安,於是給三思種了我的發,追魂發。在三思的左手上。
  那個青青,就算她再大方的拿來珍奇的藥材,我也不想她這種俗物多見三思一眼。
  我說:三思,我們回家。
  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和三思分開了。
  可是蒼天為何要這樣捉弄我???
  在我以為我得到了天下最幸福的幸福時????
  我的世界崩塌了。
  黑暗吞沒我的瞬間,我唯一來得及的,是我還是抓住了三思的一魂兩魄。用我種在他左手上的追魂發。
  三思,再次被那賤女人帶走。在我面前。
  如果不是那兩個臭禿驢攔下我,三思,我怎會再次失去你?我怎會?
  我恨~!
  所有阻擋在我與三思之間的人,我都恨!
  恨!恨!恨!
  我恨這蒼天,讓你再次離開我!恨這蒼天,看不過我的幸福!
  我恨這人世,讓你再次離開我!恨這人世的濁物,總是讓你離開我身邊!總是讓你受傷,讓你痛苦!
  恨!我好恨!
  我要報復,我要報復這天,這世間!
  黑重重的石室。忽明忽暗的火把。
  我感受到黑暗的沉重的空氣裏有著若有若無的怨氣,和殘留的高貴威嚴的強大權勢的氣息。
  這裏,埋藏著我的先祖,我的血根。
  這裏,是幽,沉重無情冰冷的墓地。
  我的恨,我的報復,將從這裏開始。
  天,你好生看著。
  世間,你好生等著。
  ……
  終於養好了傷,我熟悉的穿過皇陵的地道。空蕩蕩的空間裏,只聽得到我的腳步聲。一聲一聲,像落在我的心上。
  三思,你聽到麼?聽到我為你報仇的步伐?聽到我的寂寞,聽到我的思念麼?
  這些,又怎是這短短的地下甬道所能相比?
  我的手按上心口。
  三思,你在我的心裏可住得好?可睡得香?放心,很快,很快,我就會讓你回到我身邊,再也不會分離了。再也……
  承和宮依舊沒變。
  在夜色裏隱藏了自己的雄偉宏大,收藏起了沉重狠利的爪牙。
  現在是幽喬知住在裏面罷?
  承和宮裏,突然湧出一股氣直撲我面上而來。
  我冷笑,然後大步直直走過去。
  “幽喬知?”明黃帳,明黃床,殿裏一切都黃得刺眼。我看著那個坐在床上的只穿著褻衣的年輕男人。
  這個男人讓我想起九王爺。那個很高大英俊曾讓我嫉妒的侄兒。眼前這人,分明就是九王爺的模樣。
  不過,卻是個披著幽定遠模樣的半魔。
  管你是幽喬知還是幽定遠,管你是皇上還是半魔,我都要你成為我的棋子。
  成為我報復這天下報復這蒼天的棋子!
  三思,你等著。等著,終有一天,爹再也不會和你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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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聊齋志異》,倒讓我想起一件有趣而奇怪的事情來。
  我第一次看這本書,中初中,好像是二年級時。當時是借了某好友買的來看,然後因為喜歡便一直拖著沒還給她。
  後來她要去珠海了,便隨口提起了這本書。我記得我把書放在很大的書櫃裏,於是應了她第二日還給她。
  下午放學回到家,我整個人都埋進了書櫃去找書,沒有發現書的影子。我當時心裏是有些奇怪的,明明記得這本書放在這裏頭面,而且是靠近門口的地方。因為喜歡,我常拿出來看,所以記得很清楚。
  可是書找不到。我又找了兩次,還是找不到。
  於是我把整個書櫃的書都搬出來了,放在地上一本本的找,我哥姐回家也在幫我找著。累了半天,書根本不在。
  我沒辦法了,只得跟朋友講。因為當時讀書是個窮小孩,而她則因為父親在珠海做地產,家裏有錢,因此也只是惋惜了一兩句也不要我賠了,就這樣去了珠海。
  就在她去了珠海的半個月後,我來開書櫃,卻驚訝的發現,厚厚的《聊齋志異》竟然就在櫃門口!而且是在一撂書的最上面!我拿著書去問家裏人,是從哪找出來的。沒一個人承認自己看到過這本書,甚至我哥我姐還把我大罵一頓,說自己不放好,故意藏起來叫他們白費力氣。
  我無語,只是看著書,心裏有些發毛。書,後來轉送給了別人。
  若不是因為氣泡的問題,我想我一時會把這件事埋在記憶深處。可一但翻出來了,竟然又奇怪的清晰。世事,果真是奇妙的。
  春水記於零六年一月二十九日夜十點十五分


※※※※※※

卷八:綠樹聽鵜鳥,更那堪、鷓鴣聲住,杜鵑聲切。

第三十六章 牽黃擎蒼

“你叫伍三思,是我的夫君。”
紅衣的美麗的女子這樣對我笑著道。我看到她大大的眼裏流下了透明的水。
“我叫杏兒,是你娘子。我們是妖怪。”
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像是缺了某些部位,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會的,就是點點頭。
杏兒說,三思,你受了不小的傷,我們去夜分吧。那裏氣候四季如春,溫暖怡人,最適合療養。
我不知道夜分是什麼,我會的,就是點點頭。
然後杏兒拉著我的手,半個身子靠在我身上,租了一個套著高大的四條腿的長臉的東西的,有著四個輪,像個小盒子的叫車的東西我們一路南下。
在車上,杏兒極有耐心的教我:這是手,這是衣褲,這是筷子,這是碗,那個叫房,那個是門檻,那個是招牌,上面的字是什麼……
我笨拙的學著,可總是要反復問了杏兒三四次才能記住。杏兒總是夜裏背著我一個人偷偷的流著那種奇怪的透明的水,嘴裏說著奇怪的我聽不懂的話:三思,你怎麼變成這樣子了?……不過我不後悔,就算這樣,你還是大半歸了我所有了……三思,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懂,對不起是什麼意思?
車子越接近杏兒說的邊境,來往的人就越多。其中多的,都是穿明晃晃的杏兒說是穿的是鎧甲的士兵。手上或腰上有著前闊後窄的大刀,也有些是手上拿著長棍一樣的東西,頂上是尖尖的菱形東西,還綴了紅豔豔的據說是纓珞的繩須。而且,還多了一些穿著黑白的或是黃色的奇怪的袖子大大的人,杏兒的臉板板的說:穿上面有黑白抱成團的衣服的是道士,穿黃色衣裳的是和尚。他們就是專門對付我們這些妖怪的。所以三思你要小心,千萬不能和這樣的人說話。一說話,就會被他們騙去把你殺了拿你吃個精光。
我只曉得點頭。杏兒說的我一點也不懂。
杏兒靠過來抱著我,叫我看著她。
我的眼睛就不敢眨,只看著她。
“三思,”我正看著自己在杏兒的大眼睛裏一動不動,很有趣的時候,杏兒突然說話,把我嚇了一跳。“我們不去夜分了,我們去遼極好不好?”
遼極是什麼?
我不懂。
我只曉得點頭。
“狄夷得到了青龍圖,現在繁衛和西元已經向狄夷夾抄出兵,而現在幽國則突然出使宋國,我們現在南下,勢必通過狄夷才能到得夜分,你身子骨這般差,只怕這一路更是艱難險阻,更何況那些所謂的正道名門也都聞風而來。三思,我們北上罷,眼下,只有北上,才必安全些個。”
我一點也不懂。
杏兒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車轉了個頭,又向北上行駛去。
路上,有些道士和和尚追了上來。他們用各種各樣的古怪的東西和杏兒打架,然而每次杏兒總是會贏,雖然贏了,可杏兒的身上也總是會被弄爛些地方,流出很紅很紅的水,杏兒說不要緊,那是血。說,這點痛不算什麼,比起三思受過的,不過是些小小的搔癢罷了。
什麼是痛?
什麼叫搔癢?
我看著杏兒,心裏在想:杏兒知道的,可真多。真好,她是我的媳婦兒。要是沒有了杏兒,我可怎麼辦呢?不成,千萬不能讓杏兒不是我媳婦了。所以要乖乖聽杏兒的話。
我們坐車、走路、坐船、在天上飛,走了快四十天,總算到了遼宋邊境處,叫夜渡河的地方。
這裏,已經看不到青山了。天好像要落在地上一樣的低,厚,寬,一眼看過去,就是青青的很高的草,像一塊毯子一樣,風一吹,就齊唰唰的倒過去,然後又起來,然後再倒下去。
好漂亮。
“三思喜歡這裏嗎?”
我用力點頭,想掙脫杏兒的手去摸一摸那些草,可是這樣是不聽話,不能做。
“那好,我們的家就在這裏啦。”
杏兒笑得比草比天還美,然後我還沒看夠呢,就拉著我用力往草裏跑過去。
我們的家,就在這片遼極草原偏西處的叫木裏塞山的山腳下安下了。
杏兒買了二十只羊,一條很凶很大的黃色的牧羊犬格賽,還買了一匹馬給我騎。
我看到那個比我還要高的馬心裏有些慌。
但是杏兒說:三思別怕,來,你一定上得去的。
杏兒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第一次騎上馬背,我的腦子裏突然轟的一聲,像有什麼東西長了出來。可我看不到。等到清醒過來,我只看到杏兒在我面前仰頭看著我笑著,說:三思,你看,你不是騎得很好麼?你雖然不記得了,可是會就是會,那是天生的記在骨子裏的東西,抹不去的。
然後又不說話了,低下頭,眼裏又流出叫眼淚的水來。
我心裏慌慌的,也不曉得怎麼下馬,只好閉著眼跳下來。感覺屁股落在很厚實的東西上。
“三思,你,你怎麼突然跳下來?”杏兒跑過來扶我,嘴裏說話有些不高興。“你看看,手肘子都磕出血了。”
不可以惹杏兒不高興,要是她不高興不要我了怎麼辦?
我只會拉著她的手,用力的搖頭,用力的搖頭。
“三思,痛不痛?我給你揉揉。”
我看著杏兒給我捋上袖子用自己的衣襟給我擦那個叫血的水。
真奇怪?
為什麼杏兒說痛?
什麼是痛?我一點也不覺得和平常有什麼不一樣啊。
到底什麼是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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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說的,是放陰的故事。
所謂放陰,說好聽些,就是請仙。其實本意是請過世的先人上身,然後與之交談瞭解某些事情的一種方式。能夠請鬼上身的人,在世俗的說法裏,也就是大仙了,也叫陰仙。
這個故事,我並沒有親身參與,參與的人,是我的父母。
因為我哥開廠的事,我爸媽問了別人,於是就決定去問仙。當時是兩年前的六月中的時候吧,他們一大早就租了對面熟人三伢子的摩托車去幾十裏外的陳家坊陰仙處問仙。
去的時候,是封了一升糧米的,還有一筒長壽麵,還有紅包。多少錢我並不知道,因為當時我的興趣都在聽來的故事上了。
我爸媽以為自己去得早,還在村口吃過一碗面才進去的。誰知道進了陰仙家,卻看到已經有兩戶人先到一步了。一戶,是兩個年輕的女的,因為長得比較像,估計是姐妹;另一戶,則年老的年少的去了七個。而陰仙則是個女的,躺在床上沒起來。臉很多皺,若不是知道本身只有三十多歲的年齡,爸媽還會誤以為她已經有六十了。
第一個問的,是那對年輕的姐妹。哭著請仙的是姐姐。
請上身的,是那個女人的丈夫。
陰仙一開口,就是說:唉,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然後說:那十萬塊錢是我的命換來的血汗錢,你要分點給我媽。
這女的哭著說,你車禍賠的錢你兄弟分了一半去了,我哪有十萬。
陰仙便說:我還不知道嗎?我兄弟那錢是分了,可他都存銀行一分都沒動呢。你帶著兒子是苦了點,可我媽也還是我媽,你好歹要給她點。要不,她以後怎麼活?再說了,你不是也找了對象準備再結婚了麼?你還想拿著我的命去過舒服日子?你以為我想死?你以為我想看著你另外嫁人?
這女的當時就嚇得退了好幾步然後哭得止不住。
陰仙接著說道:算了,我也知道你年輕,守我這個死人沒意思,你這兩年裏對我媽還算好,對我們的兒子也還好。我也知道你年輕就守著我沒啥前途,我也不阻你,你給兩萬塊給我媽,以後你要嫁就嫁吧。兒子你帶去,我媽年紀大也帶不了了,那個男的會對他好的。
然後,陰仙再不出聲。半晌,才長出一口氣,扭頭對嚇傻的年輕女人說:他走啦,你要問的都已經問完啦。
女人退到一邊,我媽問她,問得准不准,這女人點頭,說自己丈夫兩年前車禍,拿了十萬塊賠償金,一半真的是他兄弟給分去了,而且真存在銀行裏沒動分毫。
這是那天,問仙的第一戶人家的故事。明天,我將于下章,再說那個去了七口人的人家問仙問的故事。當然,比這個,更讓人毛骨悚然些。
春水記於零六年二月四日夜九點三十九分


第三十七章 千騎平岡

我不會放羊。
自到了這裏,我和杏兒的穿衣便大大不一樣了。穿著繡著花邊的衣服,頭髮也不用盤了,隨便織了一兩個小辮就成。喝的也是羊奶,吃的多半是羊肉。
我喜歡這裏的天,這裏比人還高的草,這裏的風,可我不喜歡羊奶。有股奇怪的味道。
每天,杏兒都要我抱著她睡。杏兒這麼說,我就這麼做。
可是我每次快睡著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好像到了一個很黑但是很熟悉讓我很安心的地方,雖然看不見,但是卻能聽到“砰、砰”的奇怪的好像擂鼓一樣的聲音,覺得自己被什麼東西包住了,成了一個團兒不能動。
每天早晨我都是被杏兒搖醒的。
杏兒總是撅著紅紅的嘴說:三思,你居然只顧自己睡把我推開了去。
我好怕,杏兒生氣了,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我只拉著杏兒的袖子急得張著嘴直抽氣。
杏兒又抿著嘴笑,好像早上帶了露水的花一樣漂亮,不,比那個花還要漂亮。
“三思,你真可愛,像個小小的嬰兒一樣,縮成團。算啦,我逗你的,看在你睡得那麼可愛的份上,我不生你的氣。你不要急啦,好不好?”
不生氣就好,不生氣就不會不要三思啦。
我站著不動,讓杏兒給我穿衣服,給我擦臉,綁頭髮。然後盤腿坐在矮桌子前吃杏兒端來的糧食。
過了杏兒說的半個月的時間,我已經慢慢會放羊了,和格賽一起。這是很開心的事,可以躺在草叢裏看著天,覺得自己可以變成風,變成鳥,變成草,不用害怕杏兒生氣。更不用害怕杏兒晚上脫了衣服纏住我。
真奇怪,杏兒為什麼老是脫得光光的還要把我也脫得光光的?為什麼老是在我臉上身上親來親去,最後又扭過頭流眼淚,幫我把衣服穿上?我一點也不懂,這樣的事情,杏兒做了一次,就說:算了算了。可是過了幾天,又做這樣的事,最後又說:算了算了。
只要杏兒不生氣,不會不要我就好了。
突然感覺身下的地,有些細微的顫動。
格賽嗖的支起了耳朵,從草裏撐起半個身子,眼睛一直看著西邊的草原。
是不是發現狼了?
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格賽與狼分清楚的。格賽我只要吹笛子叫它它就會跑過來,可狼的眼睛都是綠的,很嚇人,一點也不理笛子聲,這讓我我很怕。
杏兒說,那種想躲起來,心裏撲通撲通跳得很快,手上身上出汗的現象就是怕。
我怕狼,可我也怕杏兒不要我。如果羊沒了,杏兒一定會生氣,一定會不要我。
雖然捨不得碧藍的天,看起來很好吃的雲,但我還是趕緊起身,招呼格賽趕在狼群來之前把羊圈好,往回趕。
那些羊一點也不聽我和格賽的話,趕過來這邊的,那邊的又跑走了,趕過來那邊的,這邊的又散開了。我急得頭上有叫汗的咸咸的水都出來了,羊群還沒有趕好。格賽看了我幾眼,搖搖很大的頭,又跑去趕走遠的羊只回來。
地面顫動得更厲害了。
然後我聽到了一種奇怪的“喲——呵!”的聲音。風裏頭,還伴著馬蹄用力踩踏的聲音。
原來不是狼群來了。
太好了。
“——嗖!”
有黑色的直直的東西從我身邊跑過去了。我扭頭去看,是兩隻麅子。然後一個長長的細棍兒比麅子還快,就一個一隻,插進它們的身體裏去了。
格賽也不管羊了,跑回我身邊喉嚨裏發出奇怪的“吼吼”的聲音。有很多像格賽一樣的狗從草叢裏跑了出來,向那兩隻麅子跑去。有些看見我了,不跑了,停下來圍著我和格賽不停叫起來。
“阿格勒,不愧是咱們蘇摩的神射手啊,好樣的!”
“你們聽狗吠得厲害,想必是發現什麼大傢夥了。”
“快去看看!”
“說不定是只大草豹。”
有人一邊說著話一邊騎著馬往這邊過來了。
我的馬呢?我四下去看,馬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我和格賽後面了。
很多的馬蹄聲過來了,我小小的咽了一口口水,格賽沖我叫了一聲,然後走上前站在我前面。
“咦?是人?”比我還高的草被人分開了,當頭一匹烏黑的馬停在我面前。
好高,不過好漂亮。
我抬起頭看這匹比我還略高出半個頭的馬。馬上的人已經翻身下來走到我面前。後面,更多的馬從草裏鑽了出來。
每個人都穿著很精緻的小牛皮靴子,頭上戴著繡了圖案的氊帽,衣領子上圍了一圈狼毛。腰間別著銀胡籙(銀色的或鑲銀的箭袋),裏面滿滿的插著黑色的箭。然後手上都拿著尖尖的彎刀,或者是弓。
當前的那個人很高,眼睛深深的,竟然是藍色,像天一樣的顏色。頭髮有些彎曲,沒有綁起來,皮膚黑黑的,像我隔了二十裏地的鄰居烏紮裏一樣,三十歲的年紀。然後脖子上圍的,是一圈白色的狼毛。
“你是這裏的牧民?”那個人走過來,格賽突然弓起身子,露出尖尖的牙。那個人擺了擺手,在原地不動了。
我不知道怎麼了,我只呆呆的看著他露出一口潔白的牙,對我笑。
真奇怪,我又不認識他。他對我笑什麼?
“不知道這裏有人,剛才那箭傷到你了,我便拿那麅子做個歉禮,你收下吧。”
好端端送我麅子做什麼?我越來越覺得這個人很奇怪。
杏兒說,不能隨便亂要別人的東西。所以我搖頭。
格賽退了退身子,回頭看了我一眼,又扭過頭去對那個人露出牙。
“這個……阿格勒,這個人不會是個傻子吧?”那個人後面有人看著我,然後小聲的對他說。
傻子?
傻子是什麼?
那個人皺起大刀一樣的眉毛,看著我。然後低下頭去對格賽說起話來。
“草原上最聰明的河爾台(此杜撰,指像人一樣聰明的狗),我並沒有惡意。”然後手指了指我,又說:“請先讓我們給他止血吧。我以蘇格塔(杜撰的草原之神)的名義起誓,我阿格勒絕對不逃避責任,呆會兒就請你帶路,我要親自上門賠罪。”然後把箭和胡籙慢慢丟到了地上。
我一點也聽不懂。
格賽低聲叫了兩句,慢慢退回我身後。
“真是條好狗!”
“這樣的狗居然會有這樣傻的主人,真是太可惜啦。”
“勇士要配最好的駿馬,獵人要有最好的獵狗。真是可惜了。”
那些人搖著頭互相交談著我不懂的話,那個高大的人已經走到我面前,唰的從自己衣擺上扯下一塊布就來擦我的肩膀。
三思,不要隨便讓別人碰你。你知道嗎,這世上有很多壞人。
杏兒好像這樣說過。
於是我往後退。
那個人就上前一步來。
我再往後退。
那個人還往前。
我再退,就聽到格賽悶悶的嗚了一聲。原來我踩到它的腳了。
那個人笑了起來。他帶來的人也都笑了起來。
笑什麼?
有什麼好笑的?
我不懂。
“你別怕,我只是給你止血。”那個人停了笑,對我說話。然後一把抓住我的手。“你看,就是這樣子。血出了這麼多,你都不痛嗎?”
他用布幫我捆住流血的口子。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不過,會像杏兒一樣給我包紮傷口的人,應該不是壞人吧?
於是我不動,站著讓他給我包流血的肩膀。
很近,我聽得到他的呼吸,還有胸口一起一伏的跳動聲音。
這讓我想起每天晚上我到了一個很黑但很熟悉很安心的地方,被什麼東西包著成團兒動不了,聽到的奇怪的“砰、砰”的擂鼓一樣的聲音,然後睡著。
難道,我晚上,都是在別人的心裏睡覺的?可是,我明明是抱著杏兒睡的。
“好了。”那個人拍拍我的肩膀,然後蹲下身看著格賽,說:“聰明的河爾台,現在可以請你在前面帶路嗎?我要親自上門去賠罪。”
格賽看了我一眼,然後哼哼的轉過身開始去圈羊。
壞了,要是羊少了,杏兒一定會生氣的。
我眼前,好像看到杏兒眼睛睜得大大的,嘴撅起來了的樣子了。


第三十八章 君是何人?

圈好了羊,那個叫阿格勒的人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把我送回了家。
杏兒生氣了,因為她一看到我的肩膀臉就板了起來。一把把我扯到她身後,杏兒睜圓了眼指著阿格勒問:“你把我家三思打傷的?”
高出杏兒近小半個腰身的阿格勒被杏兒突然一指嚇得一呆,他身後,一幫人也都呆了。個個看著杏兒不出聲。
“是不是你?”
杏兒提高了聲音。阿格勒好像退了一小步的點了點頭。
我不明白杏兒為什麼這麼不高興。明明羊都沒有少啊。
然後聽到一聲清脆的“啪”的聲音,那個阿格勒左臉上就慢慢浮現了一個紅紅的掌印。
然後沒有明白怎麼回事,杏兒就拉著我飛快的回到用大氊子搭的大棚棚裏,放了毯,把那些人攔在外面。
“三思,痛不痛?對不起,讓你受這樣的苦。”杏兒抱著我,我感覺肩膀上熱熱的。
肯定是杏兒哭了。
不哭,不哭。三思不痛,真的,三思一點也不痛。
我學著杏兒哄我的樣子,舉著手一上一下的用很硬的方式拍她的背。
在杏兒的追問下,我努力回想,把自己怎麼遇到那個阿格勒的過程一點也沒漏的說給杏兒聽。我不會說話,只好用棍子在地上一筆一劃的很費力氣的寫著。有些字我不會,只好停下看杏兒。
我越寫得多,杏兒的臉就越黑,我看著杏兒,生怕她突然就說不要我了。可杏兒只是咬著嘴,咬得快要出血那樣的紅色了,才不高興的說:“三思,以後,你不要去放羊了。以後你就在家裏看看書,學著寫字,知道了麼?”
杏兒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第一天,我睡到太陽照得很高很高了,才起來。杏兒不在,我不會穿衣,不會洗臉,不會綁頭髮,只曉得光著腳坐在矮桌子前吃冷冷的沒有味道的食物。
好奇怪的味道。我想不喝羊奶,可是杏兒會生氣,只好捏著鼻子一口一口慢慢把它喝完。我明明想忍住的,可是還是忍不住都吐了出來。
杏兒回來,抱著我哭,然後教我穿衣,洗臉。頭髮,我怎麼也學不會,杏兒說那就算了,不綁了。
真好。
杏兒也不讓我喝羊奶了。改喝她泡的有些苦苦的茶。
第二天,我睡到太陽照得很高很高了,才起來。杏兒在,守著我自己穿衣,洗臉,然後吃了食物,才領著格賽出去放羊。
我寫了七十個字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叫:“三思,三思在不在?”
杏兒說不要隨便應別人。
我不出聲。
第三天,我寫了四十三個字的時候,又有人在叫:“三思,三思在嗎?”
我不出聲。
腳步聲沒有走,四下裏走,然後直接走過來。我想把毯子兩邊用繩子綁住,那個人力氣很大,我還只抓住毯子兩邊,他就用力一掀,把毯子掀開。
原來是那個送我回家讓杏兒生氣的人。
惹杏兒生氣的人,一定不是好人。
我用力推他,想把他推出去。可是我怎麼推他也不動。
“三思,”他抓住我的手,反折在我身後,我動也動不了。他笑著露出牙齒說:“你別亂動,傷會裂開。我帶了藥給你。可是那個女人太辣了,我遠遠的看到是她在放羊,猜你被她禁在大氊子裏了,所以來大氊子找你。”
杏兒說不能讓別人接觸我的。可這個人的力氣太大,把我摁住了,然後解開我的衣服,一隻手摸著我肩膀。
“咦?居然好了?”
我都說不痛的。杏兒最厲害了,我只要有傷,流血了,她總是能讓我一下子就好了的。
我看著這個人,學著杏兒的樣子,用力睜大眼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然後又笑,那只摸著肩膀的手摸上我的臉。“三思,你的眼睛真漂亮。尤其是看人,讓人覺得只要你眼睛裏有自己的存在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什麼?
我聽不懂。
他又接著說:“我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住了。三思,要不,你跟我走吧?”
這次我還是不懂,可後面的我懂。
他叫我跟他走。
不要,我不要離開杏兒。
於是我搖頭。
我生怕自己搖輕了,重重的搖了好幾次。
那個人不笑了,板著的臉,眼睛突然就像狼一樣嚇人。他用力捏著我的肩膀說:“三思你不願意?草原上,可是強者為王的。我就是要帶你走。如果你打不過我,你就乖乖的做我的人。”
我不懂,我只曉得他要帶我走。
我不肯,我不要離開杏兒。離開杏兒我怎麼辦?
我用盡身上的力氣咬他,踢他,打他,這個人像是木頭一樣動也不動讓我咬讓我踢讓我打,還笑著說:“你原來只有這麼一點點力氣啊,看來蘇格塔都站在我這邊的,你註定是我的啦。”說完,我就覺得眼前有個黑色的東西一閃,然後脖子挨了什麼一下,就什麼都不曉得了。
等我醒過來,眼睛怎麼也睜不開,我想動,身上沒有感覺,一動也不動。
我是怎麼了?
杏兒呢?
杏兒在哪里?
杏兒,我好怕。你不要我了?你在哪里?
我很著急,可是我就是用盡了力氣,眼睛也睜不開。
頭上突然很暖和,一隻很大的手在慢慢摸著我的眼睛。
是誰?這個人是誰?
我很怕,我真的好怕,杏兒你在哪里?
“三思,你別怕,馬上就到新家了。”是那個人。“等一下,再等一下,乖。”
我感覺到身下在顛簸,然後聽到有人叫:“阿格勒台汗(杜撰,指王爺)回來啦。”然後自己被人抱著走下什麼東西,再進到一個有花香的地方。
脖子和手、腳感覺到一種柔軟舒服的東西,然後身上被什麼點了點,眼睛就睜開了。
好高好高的織了大朵的花的氊子頂啊。
比我和杏兒的還要高好多,而且花多很多,更漂亮很多。
這是哪里?
我害怕的坐起身四下找杏兒,可是只有那個叫阿格勒的人緊緊貼著我坐在一塊。
我要杏兒,我要回家!
阿格勒像杏兒那樣來抱我。
我不要,我用力打他,想往後面退。他抓著我的腳把我拖過去,然後整個人都趴在我身上,讓我動也不能動。
“三思,”他叫我名字,拍著我的臉,喘氣比平時要快一些。“你別掙,你現在是我的人了。這裏有很多好吃的,我會讓你住得更好,我會對你比那個女人對你更好。”
我不要!
可是我說不出話,我只會很用力的搖頭。
阿格勒不說話了,用力用手按住我的頭不動。然後,我看到他的臉越來越大,大到我眼前又是一片黑。
眼睛邊上,有什麼濕濕的東西在動來動去。
好怕,我真的好怕。
“三思,你就是流眼淚都這麼讓我忍不住。”他終於抬起一點頭,然後對我說,接著又低下頭來。這次,我的嘴巴上感覺到那個濕濕的東西在動。
杏兒,杏兒!你快來,來帶三思回家!
我的眼淚越來越多,我好怕……
“阿格勒,聽說你搶了個傻子回來?”
有人突然進來了。
我聽到這個聲音,腦袋裏突然有什麼東西閃過去。等我清醒過來,阿格勒已經離開我身上了。站在床邊上,一邊拉著衣襟,一邊對進來的那個人說話。
“小師叔,我不過是找到自己喜歡的人。草原上的原則就是:強者為王。我是這蘇摩的台汗,他又打不過我,自然是順了蘇格塔的意思成為我的人,這當然不是搶。”
我看著進來的那個人。
是個少年。
一身白色的和我從前穿的一樣的式樣的衣裳。右手的袖子空蕩蕩的,腰間系著一根黑色的帶子。眼睛像兩個彎彎的月亮,裏面有奇怪的我看不懂的東西,尖尖的下巴,有些厚的嘴巴稍稍的張著。
這個人也看著我,一眨也不眨眼。
半天,阿格勒疑惑的問那個少年:“小師叔,你認識他?”
他認識我?
可是我不認識他啊。他是誰?
那個少年突然撲過來,用力抱著我,叫:“三思,三思!我終於再見到你啦。原來你沒死……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奇怪,這個少年為什麼抱著我就這麼高興?像杏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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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故事,較上次那個放陰的故事,更為恐怖一些,膽小的朋友們,還是請白天再看罷。
  上次說到那個年輕女人最開始請仙,也就是放陰,接下來,請先人上身問事的,是那個去了七口人的大家族。
  這次這家人請來的,是過世好些年的爺爺。
  這個上身了先人,一張嘴就說:你們來找我,有什麼事?
  然後那個奶奶開口說:想問你,細孫子出事你老人家怎麼在下麵也不保佑他也不事先給我們個信兒。
  這話一出口,老人就氣得罵了:問問問~!問個屁!人都已經死了,你們還好意思來問!我怎麼沒給信了,我給了你們這些人都不長腦筋,理也不理~!我就是想保佑,我保佑得來嗎?
  其中一個很年輕的女的一邊哭一邊說:爺爺,你給什麼信了?我們怎麼都不知道?
  老人火氣更大,跳起來罵:你們都是些死人!我都已經把靈勾牌子(鄉下的一種東西,我也不知道具體的,只知道方言裏這麼叫,頭很尖,下麵則寬,像個三角形)倒著放在門口了,不是告訴你們了麼?靈勾牌子那個樣子,倒著放根本就放不穩,你們連看都不看想都不想,一群豬!
  我媽在一邊拉著那老太小聲問是不是有這回事。那老太一邊哭一邊抹淚說:是有這麼回事,可他們都以為是小孩作孽,把個牌子倒著放著玩,又給正了過來,誰也沒想到這回事,結果最小的孫子出車禍。
  那個老人又說:你,你這個孫媳婦關心過自己的丈夫嗎?你們都關心過他嗎?出事前一個星期,他整天像掉了魂似的,你們都不懂來問我?走魂了,人都已經是走魂了!還有!他從外面出車回來,車後面滴生血你們沒看到?一個個都是豬!現在還有臉來問我!滾!
  然後那放陰的人倒回床上,再也沒出聲。
  那一家人個個都哭了起來,我媽再問他們這放陰的說的是不是真的,他們都點頭。最小的孫子才剛結婚一年,前陣子老是魂不守舍的,當時也確實在他的計程車上看到有血,以為是哪沾的,就給擦了,沒想到那天出車,載了客,結果和個裝木材的車撞上了,當場被樹透胸插過死亡。這才想起來問仙的。
  這個事,我聽得很有些害怕。
  世上,真有人能把先祖從地下請出來面對面的談話?這種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因此讓我思量了好些天。
  也許罷,也許是有的罷。至少,這個世上,信則有,不信則無。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人的信念問題罷。
  春水記於零六年二月六日夜十一點五十二分


第三十九章 夢中之夢

等我被阿格勒從少年懷裏救出來時,我以為自己已經被他勒得沒有氣了。
可是我不怕這少年。
真奇怪,我一點也不怕這少年。
我想,他這麼叫我,一定是很早就認得我了。
也許,他可以送我回家。我和杏兒的家。
我像纏著杏兒那樣,拉著他的袖子不放。
“小師叔,你可不能搶人。他可是我的人。”阿格勒也不肯放開我,死拉著我另一隻手,一雙藍天一樣的眼睛直直的盯著那個少年。
我怕少年會放開手,可他只是低下頭拍拍我的手,然後對阿格勒說:“強者為王。你既然敢搶,就不要怕再被別人搶。更何況,三思本來就是我的。他和我,早就定下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離的。”
兩個人互瞪了半天,突然不約而同放開我,快得讓我看不清楚的沖出大氊子。
怎麼了?我不懂,我只是看著突然空了的手,再看看四周。這是哪里?好怕,我在哪里?我要回家!
我起身,趕緊往大氊子外跑,外面的空地上圍著一大圈人正在看什麼。圈中間,只聽到“呼呼”“砰砰”的聲音。
三思,不要隨便亂看。
杏兒這樣說,我記得很清楚。
雖然我也想去看看那裏怎麼了,可我還是要聽杏兒的話,於是看著沒人的地方,就用力跑去。
跑了很久了吧?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像跑起來的馬蹄聲一樣,四周全是高高的草,看不到家。
正跑著,我腳下突然一滑,踩到什麼東西了,控制不住的朝前栽去。
好像草一樣的顏色的很粗很粗,比我腰子還要粗的滑溜冰冷的東西。我慌得想快點爬起來,可那個東西突然就動了起來,然後把我蜷住了。一圈一圈從腰子開始往上盤。
我聽到骨頭喳喳的響聲,胸口好悶,那個少年抱我都沒有這麼緊。
杏兒,我好怕!你快來救救我,救救三思!
隨著“噝、噝”的聲音,一個好大好大的像羊那麼大的綠色的三角形的奇怪的東西從一線縫縫一樣的前面不時吐出一條細長前面分了岔的紅紅的像血一樣的叉叉湊到我面前。
好噁心的氣味。
杏兒,你快來救我!我好怕,三思好怕……
我怕得把眼睛閉得緊緊的,眼裏有水一樣的東西一直不停的往外流。流到嘴邊,流到脖子上。
“居然有你這樣的妖怪,真是太丟我們的臉啦。”
那個怪東西對著我說話了。奇怪的噁心的氣味一下重一下輕的全撲到我臉上。
好可怕。
那個東西“啪”的一下用很粗的繩子一樣的東西用力打一下我的臉。我嘴巴裏麻麻的,有熱熱的難受的水慢慢漲滿了嘴巴。我受不了,一張嘴,吐出一口紅紅的血。灑在那個奇怪的東西的比我還粗的繩子一樣的身上,像開出的一朵朵的紅色的格桑花。
“沒用的東西,要是放過你,遲早也得讓人類逮去拿做修道進補掉了,不如給我補補道行。”
我不懂它的意思。我只在一片綠色的三角形裏看到一雙放著綠光的眼睛。然後身上,那個蜷住我的繩子一樣的東西慢慢纏緊了。
我的眼睛開始看不清東西了。
杏兒,你在哪里?
你不要三思了?三思很聽話,三思不惹你生氣,杏兒,你快來救救三思……
突然聽到一聲尖叫,然後身上松了下來。
是杏兒來救三思了嗎?
有人抱著我,抱得緊緊的,叫“三思,三思。”
原來不是杏兒,是那個少年。
我想動一動,然而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好黑,眼前好黑,杏兒,你在哪里?你快出來,三思看不見,三思好怕。
我四下裏亂摸,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好暖和。手很大,骨節很粗,我用力抓住那只手,覺得很安心,心裏有什麼東西把自己漲得滿滿的。
終於到家了。
“三思,你睡了這麼久,該出來透透氣啦。”奇怪,不是杏兒的聲音,也不是那個少年的聲音。這個聲音,有點兒粗沉,很好聽,有點像格賽晚上坐在草裏看著天上的月亮叫的聲音。他是誰?聲音裏有奇怪的東西,像杏兒一樣,我不懂。
我睜開眼,我想看清他是誰。
是個年輕的男人,抱著一個人,坐在我前面不遠的地方。
真奇怪,他抱著的人怎麼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那我又是誰?我在哪里?
“三思,你別哭,爹一定把你找回來,然後爹一定讓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讓我們分開。”
我怕,我想後退,然後他懷裏的那個哭著的我,看到我了。我想移開眼睛,可是眼睛被什麼固定了只能看著那個我,根本移不開。
那個年輕的男人“咦”了一聲,然後轉過頭,和另外一個我一起看著我。
我看到他了。一張刀削出來的臉,黑色的像劍一樣的眉毛,嘴巴薄薄的,眼睛好黑,要把我吸進去沉不到底的好可怕的黑。
“三思!”他看到我,突然像那個白衣少年一樣,臉上多了我不懂的東西,然後抱著那個我大步向我跑過來。“三思,你回來了麼?回來爹身邊了麼?”
爹?
這個人是爹?
爹是什麼?
我想退,可是心裏突然像有個人在說話:那是爹,是爹。是爹~!
爹已經快到我面前了,爹已經伸出了一隻手。他懷裏,那個我也笑著向我伸出了手……
突然我眼前什麼都黑了,感覺自己正掉進某個洞裏,等一陣頭暈過去了,感覺身上,很暖和。
我睜開眼,這次不是高高的有花的氈頂,也不是我和杏兒的那個家裏,是黃色的木頭的屋頂。
這是哪里?
我轉過頭,那個少年,穿著一身有些破爛的白衣衫,坐在床頭握著我的手。
真奇怪,他的衣衫怎麼爛了?肯定是不聽話,和別人打架了。
“三思,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那個少年說話突然一段一段的,他是不是被別人打到嘴巴了?我伸出手摸摸他左邊臉上的青色的地方。他說話更一段一段了,越到後面聲音越大。“我……三思……我……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想傷害你的……三思,我只是想你看著我,心裏只有我一個。你答應我的,只和我在一起。三思,我嫉妒,我不要你心裏有別人!”
我聽不懂,我只好歪著頭看著他。
他把臉湊近來,聲音很奇怪。“三思,你不原諒我?是不是?”
“我也知道,我做出那樣的事,你怎麼可能原諒我……三思,不過現在咱們又在一起了,我保證,我一定要補償回來給你!我絕對不再傷你一根毫髮,我花七對天發誓,有違此誓,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三思,你要信我,三思,你若不信我,我……我便只有去死了……”
死?為什麼要死?
他好好的就要死了嗎?
他,花七。他花七為什麼就要死了?
我不太懂,只好伸出手再去摸他的頭。像我心裏不舒服很悶的時候,杏兒都是這樣做的。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很著急的對我說:“三思,你原諒我了?你這是原諒我了對不對?你說話,你說話呀!我要聽你說話!”
我也很想說話,可是,我不會說話。
我用力把手抽回去。
“三思,”這個叫花七的少年突然像杏兒一樣眼睛濕了,裏面長出了我看不懂的奇怪的讓我心裏悶悶的東西。他突然抱著我,用力搖我的肩膀。
好暈,我的眼都花了。
“三思,你這是怎麼了?你說話!你快說話呀!”
“你說!你說……你難道……三思……怎麼會這樣?我不要這樣!我不要你變成這樣~!!!”
我變成什麼樣了?
我原來就是這個樣子呀。
我看著這個少年,突然就靠在我懷裏放聲哭起來。
“三思,我對不起你……都是我……是我害了你……”
這個花七可真怪,難道不知道哭是要背著我的麼?等回家,我一定告訴杏兒聽,要杏兒教他怎麼哭。
可是,現在是不是要像給杏兒拍背背那樣給他也拍背背?
我想了想,還是舉起了手。
“三思,你別哭,爹一定把你找回來,然後爹一定讓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讓我們分開。”
心裏頭,突然有這個話響起來。真奇怪,這是誰說的呢?
我很硬很硬的拍著少年的背,四下尋找這個說話的人。
然後花七坐直了身體,抓住我的手。
“三思,”這個臉色白白的看得我不舒服的少年,眼一眨也不眨的看著我,說:“我帶你去見我師父,師父一定有辦法治好你的。我們現在就去。”
“三思,你放心,你一定會好起來。一定會!”


第四十章 夢中人夢

花七拉著我去見他師父。
原來他師父就住在木裏塞山的山頂上。遠遠的,我看到山下的氊子像些很小的花開在綠綠的大地上,那些羊群,也變成了更小朵的白色的花。再看遠處的地方,天更廣,地更寬,好像自己高了很多,能看到的世界就變得很大了。我和杏兒的家在哪里?我看啊看,太多了,我根本看不清是哪一個氊子。我還想找,可是花七拉著我到了另一個不遠的小木屋前推門進去。
花七的師父很老了。沒有頭髮,臉上皺巴巴的,皺紋很多很深。駝著背,走路時要拄著拐杖一顫一顫的,咳嗽得很厲害。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見他。這個老人讓我心裏很快的很快的長出很害怕的感覺。
花七拉著我就跪在他面前,然後對他說:師父,我求你,救救三思。
救我?
為什麼要救我?要救我,我也只要杏兒救我。
那個老人正在撿東西。有些是樹葉,有些是紅的白的黃的顏色的果子,有些則像樹枝一樣,屋子裏有種奇怪的味道。我覺得很熟悉,像是我身上一直洗不去的味道。
聽到花七的話,老人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眼睛就像杏兒烤給我吃的剛殺的羊一樣,空空的,裏面沒有一點兒東西。
我心裏跳得很厲害。想走,可是花七緊緊拉住我不放。
老人低直頭,又去弄他的那些古怪的讓我熟悉的東西,嘴裏道:“已經失魂落魄了,又是個妖怪,救了做什麼?不如不救罷,倒還活得痛快些。”
“師父,我求你救救他!只要你肯救,你說的事,我一定答應!”
什麼事?
為什麼非得救他?
他有什麼要救的嗎?救什麼?這裏難道我要救,還有人要救?我扭頭,滿木屋看。簡單的房子裏,除了那些樹枝果子和一些裝東西用的木櫃,就是老人和花七,還有我,再沒別的人。
“以前,我想盡了法子想讓你點頭,你都不肯,現在居然為了他就這麼容易應承下來?”老人看著花七一陣咳嗽,然後嘴裏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好,我答應你。不過,你什麼時候娶她過門?”
“三思好的那天,就是我娶她的吉日!”
我什麼都不懂,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花七和老人又說了幾句話,然後在我身上點了點,好像撓癢癢一樣,我就動不了了。再然後,花七一個人走了出去,聽到他說:三思,你快好,你快好,好了,我們就還會在一起了。
吱呀一聲,門被關上了,花七的腳步聲也慢慢消失。
那個老人先顫巍巍的走到桌邊翻出什麼東西,然後才慢慢走到我面前。
他的手像我在草裏經常撿的爛木棍一樣,又黑又幹。然後不理我心裏叫怕,把我的臉很用力的抬了起來。
對上他的眼睛,我的心裏就發抖了。一片白,又沒有我的影子,好可怕。
“你是花七喜歡的人吧?倒也不怎麼樣,怎麼就勾引了他?也是了,他年紀小,還正是很易得衝動的年紀。”
他要做什麼?
我緊緊的看著這個老人打開手裏的一個小竹筒,從裏面倒出一條我之前被蜷住的奇怪的東西在手心裏動來動去。這個,很小很細,半個最小的手指一樣大,只有兩隻手指加起來那麼長。全身通紅通紅的,小小的三角形的前面的縫縫裏,不時對我吐著紅色的叉叉。
他要做什麼?
怕,我怕這個東西!
“如果是個女子,溫柔賢淑,我也不計較了。卻竟然是個男子!是個男子!這叫我如何心甘?無是竟然輸給一個男子!竟然輸給一個無恥的男子!”
“無是死得不值,我非家的兒女怎可能輸給你這般低賤的妖孽?”老人越說越小聲,很皺的臉上竟然慢慢的笑,笑得我覺得心裏,整個身體都開始冷起來了。然後他捏著我的下巴,讓我張開了嘴,把那個奇怪的通紅的小東西放進我嘴裏。“現在你既然自動送上門來,我就用你,給無是大補一下身子罷。”
眼睛閉上前,我看到那個老人站得直直的,像我站在山上看山下的氊子一樣,變得高高的,然後沒有發出聲音的大笑起來。
好熱。
我覺得好熱。眼皮雖然被什麼壓住似的很重,可我還是用盡力氣睜開了它。
眼前,是一隻穿著藍色長衫的烏黑的老鼠,正單鼠手撩了前襟擺,單腿跪在桌子上,向我行禮。
我?
我在哪里?誰抱著我?
我抬頭,看到一張很硬朗的下巴。有青青點點的鬍子。
“稟告尊上。這是剛截到的繁衛送往繁都的十二金牌加急密報。”
一卷很小的指甲蓋大小的錦帛從老鼠懷裏掏了出來,然後往空中一拋,慢慢變大變長,自動平鋪展開來。
報——
昨夜二更漏半,秦城被狄夷五萬大軍突襲,我大將秦餘兩萬大軍皆民力守,不敵,敗走霍下關。損傷人馬一萬兩千六百騎。據密報,敵軍正頓留秦城,以匯後援三萬大軍,欲直取我霍下、留松兩處險關。請丞相上書陛下:儘快出兵以救燃眉!軍情不怠,急!急!急!
“好。漆漆黑,宋國那邊,妖魔鬼怪網羅得怎樣了?”
“恭喜尊上,聞得尊上求賢之決心,已經有三千二百六十七位前來應賢,小的已經著了青青安排他們在宋宮住下了。”
“至於那個賤人,小的已經獲悉,她帶了三思大人正住在遼極的木裏塞山下。小人本已安排人手準備回報尊上後再行動手,不想今日那遼極草原的蘇摩部的阿格勒台汗把三思大人擄了去,然後又被一個斷臂少年再帶上木裏塞山了。小的手下本欲上山,可那山上有奇怪的陣法,上去不得。因此小人得報特前來肯請尊上明示。”
“哦?”
抱著我的人把我身子拉開些,然後低下頭來看著我。
不要,好可怕!
好可怕!
我——我寧願馬上就死掉!
是那個我夢裏抱著另外一個我的年輕人。他的眼睛對上我,臉就突然扭曲了。
“三思——!”
“誰敢動你?我讓他不得好死——!!!”
我看到那張臉扭曲得更厲害了。他的身上突然湧出了一層黑黑的濃煙。我的心被什麼捏住了一樣,一點也不能跳動了。
然後,我聽到嗖嗖的聲音。
好熱,好熱,我覺得我已經成了一灘水,又好像變成一個被人抽走全部力氣的軟得動不得的東西。
我好難受——
杏兒,杏兒,你快來,我要回家,我不要在這裏!我不要遇到奇怪的事,我不要吃奇怪的東西——
我用力甩頭,卻動彈不得,被什麼東西左右用力按住了。
“三思,三思!別怕,爹來了,爹來接你回家,別怕,爹在這裏。”
是那個有些沉但很好聽的聲音,我覺得心裏的怕心裏的奇怪的東西忽的一下就沒有了。
我睜開眼。
模模糊糊的一片紅色裏,一張有著黑黑的劍一樣的眉毛的很硬朗的臉,眼比黑色還要黑,嘴薄薄的那個年輕男人正捧著我的臉皺著好看的眉毛對我說:“三思,我的三思,爹在這裏,你看,爹來了,不哭了。”
是不是這是個夢?
這個人是在我夢裏面?
好像躲在他的懷裏,就會安全了。比和杏兒在一起還安全……
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心裏的怕心裏的重重的東西都沒有了,再也不用忍著,流著熱熱的淚向那個人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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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故事,是我爸媽問仙的事。有點兒搞笑。
第二戶七口人家問完後,便是我爸媽接著問了。
我問我媽,請的是家裏的哪個老人。她說:本來我們在家是請了你爺爺的,結果陰仙請上身的居然是你奶奶。
當時我爸坐在床頭,我媽則是坐在床前的小木凳上。那個陰仙沒有起身,只說:你們燒的錢我收到了,就是錢太大(那一次燒的好像是美金,一百塊一張的),用不開。(我記得我聽到時狂笑不已,被我媽瞪了一眼的說。)
我媽是說自己不太信真的請來了,於是問:您老知道我們來了幾個人嗎?是坐什麼來的?
陰仙說:你們不是坐四個輪的,是坐兩個輪來的。確實,我爸媽是租了個摩托車去的。
又說:你們來的時候在外面吃了面才進來了。還封了紅包拿了面、米。這次來的,就是你們兩口子。
我媽問,那您知道是哪一個?
陰仙答了:知道。你是小媳婦。然後把頭仰起來看著坐床頭的我爸說:你是滿崽(最小的兒子)嘛。
然後我再問我媽問了些什麼事,我媽就不肯說了。我不死心追著問,我媽被問得急,就說:問了,問你這麼大怎麼還嫁不出去。奶奶說沒事的,嫁得掉的,嫁得掉的。
靠!我想死——
最後我媽看著我說:三三,你說這東西不真,可她怎麼就知道我們是坐摩托來的?當時車並沒進村啊。而且還知道家裏有幾個人,排第幾,在做些啥。
細想起來,問仙這東西,真是不可思議。我想,如果有機會,我會纏著我媽再去一次罷。而從問仙後,我家每到七月半的時候接老客,都不再燒美金,燒人民幣了,從百到萬元面額的。
春水記於零六年二月八日夜七點十九分


第四十一章 你爭我奪

靠上那個人溫暖的胸口的一刹那,我知道我終於安全了。然而,馬上就是一片冰冷。
我很努力的睜大眼睛,發現自己正流著眼淚貼著一處木牆壁。
果然是夢。
沒有人來救我。
杏兒,你在哪里?
我好熱,我要喝水……
我伸出手,看到的,卻是只黑乎乎長著細毛的奇怪的樹枝一樣的東西。
不!我的手呢?
我低下頭看,卻看到身上的衣都碎成了一片片的,身子也變成一個毛毛的像個黑球一樣的東西了。
我,我,我這是怎麼了?
我想站起來,可是身子卻突然朝前一倒,臉朝著地下。
這是怎麼了?
到底是怎麼了?
我忘了我不會說話,扯著嗓子就叫。可聲音卻只在心裏打轉轉。
我不要變成這個怪樣子。
我不要變成這種奇怪的模樣!
我要杏兒,我要回家!
心裏像是有燒得很旺的火堆在燒,然後從心裏一路往肚子燒去。
好難受。我只能四下亂滾,把那些奇怪的樹枝和果子都翻到了地上,壓得紅紅綠綠到處都是。
我聽到門外有很急的腳步聲,然後那個叫花七的少年大聲問:“師父,三思怎麼了?你讓我進去!”
“不行!現在正是他喚魂的時候,你想他魂飛魄散麼?”
我想去門口,想讓這個少年帶我走,可是我卻心裏身體裏燒得我只能滿地滾來滾去。
有什麼東西在咬我的肚子,在我肚子裏吃什麼。
我好難受。
好難受……
門外頭,少年還在不停的想進來,可那個討厭的老人把他攔著不讓。突然,我聽到一聲不大的“轟”的聲音。
然後一陣怒哼及唰唰的聲音,門外就再無什麼聲音了。
難受,太難受了……
我氣喘不過來了,只好拼命把嘴巴張得大大的。感覺眼裏,有很熱的水一直流個不停。我低下頭,想用黑樹枝一樣的手去按住肚子難受的地方。卻看到肚子裏,那個讓我難受的地方,一條很紅很紅的怪東西正在咬肚子裏一個黑黑的放光的珠子。
它繞著跑一圈,然後突然咬一口,我就難受得不得了。原來是那個老人給我吃的怪東西在我肚子裏,把我變成這個怪樣子。
我不要!z
我不要難受!我要原來的樣子,我要回家!!!
我用力再張著嘴,揮著那個樹枝一樣的手尖叫起來。
屋子裏卡卡卡的震動著,然後“轟”的一聲,木頭、奇怪的樹枝、果子,木櫃子都嘩嘩的散開了。沖到了天上,然後四下掉落下來。
我的眼前一片白濛濛的光,我低下頭,看到這光,是從自己肚子裏的那個黑珠子裏發出來的。然後那條紅紅的怪東西很用力的扭動著,身上被越長越大的黑珠子吸過去,身子一點點沒入珠子裏。
這是怎麼了?y
我不懂,我只曉得,那紅色的怪東西越短,我的難受就會輕一些。
等到怪東西都被黑珠子吞了,我終於不難受了。
珠子突然散發出一陣耀眼的白光。b
我閉上眼,等睜開眼,發現自己圓圓的毛毛的黑球一樣的身子又是原來的光光的身子了。
太好了,這樣,杏兒就又認得我了。g
我小心的揮揮手,手還是原來的那個手。一點也不是我看到的長了毛像黑樹枝一樣的東西。
我四下裏看,一堆碎碎的東西在自己周圍。
真奇怪,明明是個房子,房子怎麼一下子就沒有了?周圍是空地,再遠點的那個房子也倒了半邊。
我低頭看看自己,杏兒給我穿的衣服都沒有了。怎麼辦?杏兒看到,會罵我會生氣不要我的。
我聽到山的下麵好像有什麼聲音傳來。
不行,得穿上衣服,杏兒說,我不可以隨便讓別人看我的身體的。
我再看了看那個倒了半邊的木屋。心裏有個人對我說:去吧,先去裏面找個衣服穿上。
我向木屋走去。
裏面暗暗的,正中有個長長的四方的木箱,好幾根木頭壓在上面。我四下看,沒有看到衣服。
於是我走到木箱面前。我記得我和杏兒穿的衣服,她都是從一個木箱子裏拿出來的。雖然我們的那個箱子比這個小很多。但這個,肯定也是放衣服的箱子吧?
箱子沒有蓋子,我到面前一看,裏面有衣服,可是裏面躺著一個女人。很紅很紅的衣服就穿在她的身上。
她是在睡覺嗎?
我四處看,沒有衣服了。只有她身上的。
如果沒有穿衣服出去,杏兒會生氣的。
我想了想,於是把手伸向她……
“你,你要做什麼?”
那個女人突然張開眼,倏的坐了起來,抓住我的手。
手冰涼冰涼的,嚇得我向後一跳。
我想走,可是我沒有衣服,杏兒會罵我的,會生氣的。
於是我又走上前。
“你,你是誰?”女人睜大了眼睛看著我,然後用手指著我的腿中間,問:“這個是什麼?”
我順著她的手,低頭一看。
原來是我尿尿的東西。
杏兒說,不可以說假話。
於是我老實的對她說:“這是尿尿的地方。”
女人點點頭,然後歪著頭看著我,問道:“你剛才要做什麼?”
“脫你的衣服。”
“爺爺說,我的衣服只能讓我的夫婿脫的。”那個女人笑了起來。像花一樣漂亮。杏兒笑起來,像紅紅的格桑花,可是她笑起來,像草原上白色的讓我心裏很軟的塔那花。“我睡了好久,一直在等你。你終於來啦。”

她一直在等我?
等我做什麼?
我不認識她呀。
她伸出手來拉我。軟軟的,肯定像雲朵一樣好吃。可是杏兒說不能隨便讓其他女人拉我的手。
於是我不想放開,還是把她的手從我手上拿下來。
“既然你是我的夫婿,你就脫我的衣服吧。”她像杏兒一樣撅著嘴,看著我拿開她的手,然後又抓得緊緊的。我想拿,可她力氣大得很,我拿不下來了,只好任她抓著了。她看著我,就又笑了。然後在我面前站好了,抓著我的手放到她胸口,對我說。
原來她是要我脫衣服啊。
我點點頭,然後開始脫她的衣服。
等我穿好衣服,帶著沒有穿衣服的她走出小木屋的時候,只看到很遠的地方,有人一邊說話一邊往這裏沖過來。
我仔細一看,原來是叫花七的少年,和杏兒!
杏兒!你終於來接我回家了!
我高興的沖他們揮手。
然後我看到杏兒和花七都尖叫一聲,像一團白色和紅色的影子一樣沖了過來。
“啪!”
“啪!”
我聽到兩聲很響亮的聲音。
怎麼了?那個女人哭了起來,流著眼淚鬆開我的手捂著臉。
我看著杏兒,杏兒的臉紅紅的,眼睜得比平時生氣還大,用力拉住我的右手,說:“三思,快跟我走,離開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三思,”花七拉住我的左手。“你是我的,別理這個瘋女人!”
“嗚嗚,他脫了我的衣服,他是我的夫君。他才不是你的。”那個女人哭著抱住我的腰。
“非無是,你放手!”
“非無是,你給我退下!”
杏兒和花七又同時看著抱著我的女人大聲叫。
非無是?
她叫非無是啊。
被拉得有點難受,我想收回手,可花七和杏兒更加用力了。腰上,非無是也抱得更緊。
“我不放,三思是我夫君!爺爺說,夫君到哪里,無是也要跟到哪里的。夫君說做什麼,無是就做什麼的!”
左手和右手被拉得像要離開自己了。
我張著嘴說不出話,只好看看花七,又看看杏兒。
他們都不理我,只臉很奇怪的很板的看著非無是。突然像是說好的一樣同時放了手向我懷裏的非無是打過去。
“三思是我的!”
“不准你搶三思!”
“他是我的夫君,是無是的夫君!”
“你放開,我要帶三思走!”
“你才是,三思早就是我的人了!”
“三思是無是的夫君!”
……
我眼都花了,身上的衣服又破破的了,東一塊掛著西一塊掉著。杏兒、花七和光著身子的非無是三個打成一團,我插都插不進去。
不要打了。
我急得繞著他們三個打轉轉,不曉得怎麼辦才好。突然眼角看到一個駝背的老人無聲的從土裏鑽了出來。他身後,跟著一股濃濃的黑煙。
正是那個喂我吃奇怪的東西的老人,花七的師父。
他嘴裏吐著血,看到我們,白白的沒有顏色的眼睛突然動了動,然後向我們撲過來。
我呆呆的看著他撲向我,在他身後,那股黑黑的煙,慢慢的扭動著,變成一個人的模樣。


第四十二章 避無可避

左手右手同時被人拉住,然後我眼前一花,再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竟然在土裏很快的飛著。面前的土像被什麼劈開似的往兩邊分開。
隱隱的,好像聽到有很嚇人的叫聲。
好像不是非無是的聲音。我覺得心裏輕了些。
花七和杏兒臉都白白的,像我寫字的紙一樣,拖著我走的速度更快了。
可是速度才快了一點,花七和杏兒突然就不動了。
怎麼了?
我順著他們的眼往前看。
前面的土裏,有很多很多的老鼠正竄出來集結在一堆。灰的黑的雜灰白的黃的,越集越多,不一會兒便成了一堵厚厚的鼠牆。
“我帶三思先走,你墊後!”
“我帶三思先走,你墊後!”
杏兒和花七同時說出同樣的話。
我看看他們。他們互相瞪了對方一眼,然後又直直的看著前面的老鼠牆。
兩個人手上都更加用力了。
我動也動不得,只好左右看他們兩個。
最終,杏兒咬了咬紅紅的嘴,放開了我的手。
“三思,我們走!”
我被花七拖著飛快的向上飛,只來得及看到杏兒“喵”的一聲變成一隻很漂亮的黑色的貓,張開嘴從嘴裏噴出紅紅的霧,對著鼠牆沖過去。
然後,杏兒和老鼠都變成了土,花七帶著我到了地面。
我四下裏看,這個地方的草比草原上的草還要高,四處散落著白色的有些缺了一塊的骨頭。
這是什麼地方?杏兒在哪?
“三思,”花七把我轉過身面對他。“你聽著,呆會兒不能出聲,不能動。知道嗎?”
為什麼不能出聲?為什麼不能動?
花七的臉上有杏兒花很長時間找到羊的那種說是焦急的表情。“三思,請你一定要聽我的!請你一定要!我求求你了……”說到最後,花七哭了起來。
真奇怪,他為什麼哭?
不哭不哭,三思聽話就是了。
只是,為什麼我們要躲到這個黑漆漆的長長的冰冷的箱子裏頭?好難受,動也不動了。
我想推花七出去另外找個箱子睡覺。可是花七把我抱得更緊,臉也緊緊的貼在我的臉上。
一點也不舒服。
“噓!”花七很有力的抱著我,然後把臉湊過來用自己的嘴貼上我的嘴。
我聽到外面有什麼東西在走過來的聲音。然後分開了草,冷冷的哼了一聲。
是那個叫爹的人。
我記得他的聲音。
真奇怪,難道他從我夢裏頭走出來了麼?
“你不出來?”
花七抱我的手更用力了,好難受。
“把三思還給我,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什麼是一條生路?
花七鼻子裏噴在我臉上的氣重了一點點。然後手抱得我更難受了。
我聽到爹很輕很輕的哼了一聲,那個聲音,讓我突然就覺得自己死了一樣。
然後就是一陣木箱子啪啪啪的拍打聲。很黑,我努力把眼睛睜大,也只感到裝自己的箱子不停的撲撲的掉下讓我鼻子癢癢的很細很細的東西,然後箱子不停搖來搖去。
要搖到什麼時候才會停?我好難受。
突然,我聽到有什麼在說話。然後箱子不動了。
“尊上,抓到了。”
然後我聽到杏兒的尖叫聲。
杏兒!
杏兒怎麼了?
我想動,花七把我抱得更緊了,還咬我的嘴巴。
唔……真討厭,為什麼他把滑滑的東西放到我嘴裏來?
杏兒又尖叫起來。
一聲比一聲高,我聽著心裏越來越被什麼兜著用力拉緊一樣的難受。說不出的,很難受,很難受。
杏兒怎麼了?
我要去見她,我要去見杏兒!
花七用力的咬我。
不要,不要壓著我咬我,我要去見杏兒!
箱子又搖晃得很厲害了。
我要見杏兒!我要見杏兒,我要見杏兒……
“三思,不要!”
我好像聽到有人這麼在我耳朵邊叫著,然後聽到“啪啪啪”的什麼東西開裂的聲音。
然後我終於沖出了讓我動不了的箱子,看到了杏兒。
像一塊很小很小的黑色破布一樣被人踩在腳下。很紅很紅的血從她的嘴裏和身上流出來,流到地上,在她身下聚成了一塊紅色的毯子。
杏兒!
你怎麼了?
你起來,我們回家。我要和你回家。
“三思,來,爹終於找回你啦。”
我被什麼溫暖的東西包裹住。好暖和,好舒服。
是爹。是那個很溫暖的人。
用力的抱著他,我哭了起來。
有多久?我不知道,我哭得很累很累了,很想睡的時候,爹用很好聽的聲音對我說:三思,睡吧,好好睡一覺,起來,你就是原來的三思,爹的三思了。
然後聽到爹說:把他們帶回去。
杏兒……
……杏兒……
……………………
就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我伸個懶腰。
哎哎哎,舒服啊。
不過這夢倒來得奇怪,怎麼會夢見花七和杏兒?
“三思,睡得好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我忘了收回半空裏的手,就這麼僵著,半天才找回冷靜。
爹已經把我拉進他懷裏,低下頭來親我。
為什麼?
為什麼在我以為自己已經解決了一切時,卻發現自己根本就留在原點?難道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幻想、逃避?
我懵了。腦袋裏一片混亂,等清醒過來時,已經和爹坐在桌子前面前擺上了一大堆的菜,碗裏,飯和菜都起尖了。筷子雖然捏在手裏,可我半天都不知道要怎麼用。
爹見狀,輕輕歎口氣,握著我的手把筷子取了扔到一邊,道:“三思,你魂魄離體才剛剛重合,身體虛得很。來,爹喂你。”
我以為,我這次是真的真的逃脫了我的劫。可這世事為什麼就這麼無常?
也許,正因為這樣,我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連累杏兒,連累花七。
我不要面對這樣的道,我不要面對這樣的拿起!
可是我已經拿起了。
伍三思啊伍三思,你怎麼辦?
你怎麼去放下?
你還想逃避到什麼時候?
“青古,”耳邊好像響起假道士的聲音。“你知道這次為什麼會受傷嗎?是因為你對自己太有自信。記住,世上的事,都可以算,可是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意外。”
“出現意外了怎麼辦?消沉?後悔?這世上,是不會有機會讓你消沉後悔的。青古,去面對它。只有面對了,你才會知道如何去超越。”
如果,不用面對該多好。
可是,我還能再逃避,再不去面對我的劫嗎?
師父,我現在真的有點恨你了——沒事念錯咒幹什麼?我不要面對這樣的劫啊!我要求道,我只想當個不入流的道士!!!


第四十三章 吾非此意

面對。
好,伍三思,就這麼定了。去面對你的劫吧。是的,去面對!
我悄悄瞄一眼正吹著熱騰騰的湯菜的爹,心道,怎麼樣才是去面對?
唉,吃飯。先吃了飯再說。
可是,爹你能不能不要像小時候那樣?我自己會吃飯啊。
這一頓飯吃了很久,嘴在動,可卻一點味道也感覺不到。我不知道怎麼去面對爹,只好把臉埋在碗裏,要麼就是把頭低下來看桌子。有人上前來把碗筷都收拾了,爹伸過手來拉我。
我下意識把手一縮。
“三思,怎麼了?”
爹的聲音很擔心,我不得已只好抬起頭來。一抬頭就嚇一大跳。爹居然沒聲音的把臉都快湊到我鼻尖上來了。
我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熱。稍稍把自己往後退了一點點。爹歎口氣,呆呆的看著我,然後把我拉起來。
“三思,來,我們去看看秋葉。你沒來過這裏,幽宮的這個時候,怡景園的楓葉漫天飛舞,極有風味。”
腦袋裏全是漿糊,只好暈暈乎乎的跟著爹走。
很普通的藏藍色長衫,腰間系著一根黑色的結玉穗帶。比我高出近一個頭的個子,很寬的肩,頭髮用藏藍色的文士方巾束了起來。
我別著臉看著爹的側面。
就像很鋒利的刀一氣呵成而雕出來的線條,嘴線很直,很冷硬的感覺。眉是劍眉,側看,真有點要直插入鬢的隨意跳脫,然而眼睛卻很黑。就是迎著光,眼瞳裏也看不到半點光。偶爾有光閃過,也是黑得發亮的光。這樣的爹,看著,不過是個一表人材很出眾的文人儒生。
自己……好像是第一次這麼認真的看成魔的爹吧?……難道這個長相,是爹年輕時候的模樣?
總覺得心裏好像忘了什麼事,可又想不起來,想努力去回想,卻又被後面這個想法給遮去了。
應該是吧,爹年輕的時候,應該就是這長相。
“三思,你看,是不是?”
啊?唉?
爹轉過頭看著我,我嚇得往後一退,心道:壞了,剛才他說什麼來著?我下意識的只曉得點頭。
然後爹就笑了。
嘴角只是輕輕的一彎,整個人的感覺就不同了。像是突然鮮活起來,面部的冰冷也化了去,很有春天微風吹在臉上的感覺。黑得看不見底的眼睛,雖然看著並無變化,可就是一眼看去,心裏浮現出平靜的湖面開始從中心泛起小小的漣漪的感覺。
怎麼回事?
“三思,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腰上突然一緊,我慌得一抬頭,自己已經被爹緊緊抱住了。隔著衣料,我聽到他的胸膛起伏有力,感覺他的體溫正透過衣物傳到我身上來。
心裏有種不能理解的奇怪的安心和溫暖。
假道士,這是什麼感情?啊啊啊!!!!!
“三思,你到底怎麼了?自重合睜開眼後便不大說話,難道,難道爹中途出錯了?沒有讓你魂魄按步就位?”爹焦急的氣息都噴薄欲出在我臉上,說話開始激動了。
我一時還真不知道怎麼說話,只好搖頭。半天才艱難的說出一句:“不是……”
爹停下手勁,不相信的看著我。
“爹,真的沒有。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麼?三思,你說。”
“只是,在……看爹的長相……”
我心裏那個悔啊,為什麼假道士什麼都教,就是沒教我把女人,沒教我說謊成精?雖然這兩項他自己也不具備就是了。
爹聽到我的話,卻是一怔,馬上就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三思,爹……不好看?你覺得爹不好?爹嚇到你了?是不是?三思,你喜歡什麼樣的?嗯?爹就變什麼樣的。”
這下子,我都嚇得快傻了。什麼跟什麼?爹這是什麼反應哪?
只好努力搖頭用我覺得最誠懇的眼神看著爹,道:“爹,你長得挺帥挺個性的。我只是……我只是……沒想到你年輕時候會是這麼一表人材。”
“真的?”
“真的!”
“我發誓!”
“那三思喜不喜歡?”
“喜歡!”
啊啊啊!!!!我怎麼就沒咬到舌頭自盡?
“三思喜歡就好。爹很怕,怕自己配不上三思……”
哎?
配不上?
這話我怎麼聽不懂?
“三思,太好了。三思是喜歡爹的,喜歡……”我發楞的當兒,爹已經捧著我的臉親了下來。
很輕很柔,像棉絮一樣。牙根被爹來回的舔著,泛起酸酸的感覺。我不自覺的張嘴,想叫爹停下。可嘴甫一張開,爹的舌頭比蛇還靈活的鑽進我嘴裏。
唔……酥酥麻麻的感覺,在嘴裏彌漫開來,我覺得自己的血都流得很快,心也跳得越來越快。
這種奇怪的感覺,好可怕。可是,又有一種我陌生的吸引力……
等爹終於放開我,我已經臉熱得跟開水似的,不敢直眼看著他。爹臉上很輕的笑著,不停的又親我的臉、額頭,嘴角,然後在我耳邊輕聲道:“三思,爹終於等到你說喜歡爹了。”
瞎米?
我有說這話嗎?
這麼不得了的話我有說過嗎???
雖然不會說謊不會把女人,可不代表我對喜歡這詞沒有一點兒的理解啊。
我頭唰的就大了。
爹拉起我的手,往佈滿紅色與金黃的落葉小徑深處慢慢走過去。
“三思,你看,爹現在的心情,就跟這滿天飄飛的楓葉一樣,美得不得了。三思,我的三思。”
微微的風吹過來,七八米高的樹上,許許多的金黃的、紅豔豔的、半黃半紅的葉子像不堪這溫柔的風,輕飄飄的離開了枝頭,在半空裏優雅的飛翔著,或打著卷兒,慢慢灑落我和爹的身上,灑落那碎碎的青石鋪就的林中小道。
爹開懷的笑著,黑色的眼像兩簇跳動的火焰。喜悅,拉著我的大手溫暖而有力,眼神就像得到什麼不可能的寶貝一樣激動。只是這樣我仍是很清晰的感覺到爹出自內心的喜悅。
明明不是那個意思啊我。我長這麼大,哪里狗屁的喜歡過什麼。
唉,算了。
……看在爹難得這麼高興的份上,算了,改天再解釋吧。


番外四 決定

我恨極那個賤人!
恨!
若不是她趁我受傷心痛之際擄去三思的身,魂、魄,三思又怎會再次受苦?他受的苦,還不夠?為什麼還要這麼折磨他?折磨我的三思?
找,我要把三思找回來。
雖然那個少了手的傢夥途中逃脫了,不過沒關係,只要這個賤人落入我的手裏。我的三思,也總算是平安回到我身邊了。
三思,為什麼我總是保護不好你?為什麼?我明明有能力保護好你,可卻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你受到傷害?
賤貨!我不會這麼便宜你!
可能是因為魂魄被迫分離的緣故,三思醒來,有些奇怪,總像在想什麼似的,心不在焉,也不太說話。便是連我喂他吃飯,他也有一口沒一口的接,全不管自己嘴裏的有沒有吃下去。
三思,是不是還沒有全好?
我這樣想著,覺得整顆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於是我對三思道:“三思,來,我們去看看秋葉。你沒來過這裏,幽宮的這個時候,怡景園的楓葉漫天飛舞,極有風味。”
三思任我拉著他走。
這孩子,在我看著的時候已經長大了。比我矮了一個頭,雖然穿著一身魚白的流雲紋長衫,腰間系著藏藍色的墜玉穗帶,可仍是看得出瘦瘦的。在我手心裏的手,溫暖,也柔和,很有彈性。臉小小的,鼻子小巧又挺直,像女子一樣的秀氣。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很久未見過的淡笑,一雙清得像世上所有一切都在裏面的美麗的眼睛正在不時在我背後看我。我知道,我的身體我的皮膚我的心都實實在在感受到他獨一無二的眼光。在看我……這樣的三思,有一點點人的氣息,卻更多的,卻像是天邊的風,夜裏的月亮一樣,隨時會離開會消失?
我問他這風景是不是好?三思卻呆了呆,然後有些慌亂的點頭。
三思在想什麼?
我一點也不知道。就像被他用看不見的牆隔開似的。不,我不要和三思之間有距離。
我抱緊三思。
三思的身上,有好聞的藥味。我聞了十九年都愛不釋手的味道。
三思的臉有點兒紅。很薄的一層淡粉色,看著竟有些嬌嫩有些青澀的豔麗的感覺。
直到說在看我,三思的臉就更紅了一些。低下去的眼裏,有些許後悔。這樣的三思很可愛,可是卻讓我的心往下沉。
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三思的心裏,我是什麼樣的。我知道自己已經不是以前耆耆老暮的模樣。可是這個自己年輕的外相,三思能接受嗎?三思會討厭嗎?與三思比起來,我是這麼的卑微,這麼的不堪,這麼的醜陋!
如果三思討厭我……我不敢想像下去。
還好,三思說喜歡。
三思是喜歡我的!
三思喜歡我!
就算全天下最美好最珍貴的東西放在我面前,都抵不過三思這句話。三思,三思說喜歡我!
我心愛的三思說喜歡我!
全身的血液因為三思這句話在愉悅的奔騰咆哮;心,因為三思這句話在歡呼雀躍;靈魂,因為三思這句話在興奮的顫慄。
三思,三思,我的三思,我的愛!
我想大喊,想讓這全天下都知道:三思喜歡我!
近一個下午,我不見任何人,不聽任何消息,我只和三思靜靜的手拉手走,累了就席地歇會兒。我親他,拉著他的手。我們說話,三思一會兒笑,一會兒眼睛亮亮的,那麼可愛的三思,那麼天真的表情,那麼動盪我的心魂。三思,你為什麼這麼可愛,可愛到讓我看著你就渾身都痛,甜蜜的痛?連心都抑止不了的甜蜜的痛?
三思,三思,我想抱你,想親你,想和你行周公之禮,想感受你的溫度你的緊熱你的熱情……
我再也忍耐不下去。抱著三思,用最快的速度回了房。
三思的表情呆呆的,嘴些微張開,直到我稍稍用力咬了一口他小小的喉結,他才“啊”的一聲,身子輕輕的彈了一下,然後喘著氣雙手來推我。
三思的臉,耳朵,脖子都紅紅的,一雙晶亮的眼裏,我看到,只有我在裏面。只有我在三思的眼裏。
我的三思。
他的嘴裏好甜,甜得我一點也不想放開與他的糾纏。在我手下的胸膛輕輕的鼓動著,皮膚柔和極有彈性。兩粒小小的粉紅的乳首我只是輕輕的一捏,便挺立了起來。三思扭得更凶了,喘著氣用快要哭出來的眼神對我說:“爹,不要,你住手……”
三思,我停不下來。
我愛你,我要看你的全部,我要得到你的全部。
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得像戰鼓一般,血燒得全身都痛,下腹脹得極痛。
這磨人的三思,我的三思。把三思胸前的花蕊含在嘴裏,我用力吸舔。感覺身下這個滾燙的讓我心痛的孩子顫抖扭動,我更痛了。
三思,你不要亂動,我快忍不住了。
抓住三思的手,不容他逃開,牢牢握上我的欲望。
三思倒吸了一口涼氣。
“爹,不,不要!”
要,三思,要的!
含著淚看著我,三思的眼清亮卻迷離,像耀眼的太陽,又像孤高冷清的蒙了霧的月亮。像明明白白的拒絕,又像如泣如訴的邀請,蝕骨銷魂。
三思,我真的忍不住了。爹現在全身都在火裏燒著,實在忍不住了。
用力把三思的腿抬高扣在我肩上,我看到三思的下身。那小巧可愛的東西整根兒紅紅的,不住的顫抖。漂亮得讓我眩目。再看著自己的下身,那堅實的比三思大了四五倍的粗壯的陽具上筋脈盡脹,為即將佔有那緊窒狂熱的歡快的愛人而興奮戰慄。
三思用力的扭動著,努力想撐起身子退後。
三思,我來了。別怕,來,放鬆。
我僅有的理智,只讓我撐到咬破自己的手,把血塗抹在三思的秘處入口。然後,我只聽到自己的粗猛的吼聲像野獸,全身瘋狂的叫囂著:用力,用力,直沖上前,沖進三思誘人的體內去。
熱。好熱!好緊!好痛!好舒服!
再深點,會更舒服!
三思,我還要深,我要更深,我要到你身體到你靈魂的最深處!我要和你牢牢的結合在一起,再不分開!
“啊——!”
三思發出短促的像小鹿一樣的叫聲。痛苦、忍耐、嘶啞、嫵媚、誘惑,啊啊啊!我的三思!
從前,我只是卑微的看著你,總努力克制自己。可現在,三思,你喜歡我。你喜歡爹!爹不再忍了,爹要一個人獨佔你,爹要你只屬於爹一個人!三思,你是我的,是我的!
用力的抽出再用力的頂進你的靈魂,三思,你是我的!
親你,舔你的淚,三思,你為什麼這麼迷人?這麼讓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的寶貝,我的愛!我要佔有你的全部,我要你的世界只有我,我要我們兩個就這樣永遠的結合在一起,到地老,到天荒……
三思,不要再哭著搖頭,用誘惑的聲音說什麼“爹,放了我,我受不了……”之類的話了,你難道不知道,正是因為你,我才管不住自己?我能清楚的感覺你的緊縮,柔軟的肉緊緊吸住我的下身。三思,三思,我受不了了,我來了!
“啊——”
三思仰起了細細的脖子,身子彈起又落下,美妙又動人。我剛剛泄完的欲望,又在他體內快速膨脹起來。
三思,爹愛你,爹和你緊緊的在一起。
我俯下身,親著被汗沾濕了臉、眼、身上的我的三思。他的舌真甜,甜得我不想放開。他的身子滑滑的,熱得我全身又開始痛。三思,我的三思,不管你受不受得了,都請接受我所有的愛。
要了三思幾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三思已經昏過去了。我還想繼續佔有他,想在他體內馳騁。可是三思已經累了。
我親著沉睡的三思的臉,三思的已經被我親得全是青紫印子的身子。他的腿間,是黑的與紅的還有白色的液體斑駁的痕跡,看得我下腹又熱了起來。
三思,已經累了……我的三思,能用你的手,幫我發洩你挑起的火麼?
我的三思,你是我的!除了我,你再也不會是任何人的!
你只能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番外五 歲月悠悠

很多年,很多年了。真是奇怪,我居然還記得我的小時候。
真的很奇怪,明明已經過了那麼久,為什麼那些記憶一直消失不去,反而越想越鮮明呢?
一歲的時候,我覺得身上有力了,開始慢慢的爬著走。說實話,感覺自己一個二十多歲的內在,而無奈的屈居在一個小屁孩身體裏,還真是***不爽到極點。
雖然義父的懷抱大而且有從來沒有過的暖和,不過我是青古,我的當務之急是抓緊每分每秒讓自己強壯起來。
所以儘管有點兒捨不得,我還是掙脫他的大手,在他很深沉的擔心的眼神裏往前爬著。目標:屋正中的小竹椅,旁邊是我洗澡的裝著藥湯的小木桶。
“三思,小心。”
“三思,要不要休息一會?”
靠,別煩人行不行?
謝謝師父保佑,謝謝道爺爺保佑。我看著只有一手之遠的竹椅,在心裏痛哭流涕的感激。然後很努力的想站起來。
“三思!”
“吧唧!”
我眼前一陣天眩地轉,然後感覺重重的摔在地上。
靠爺爺的!憑我自己的感覺,為什麼這個倒地的姿勢和看過的《東成西就》裏的那招蛤蟆撒尿特別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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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歲那年。
“三思,藥湯已經涼了,還不出來?”
“唉?哦哦。”
然後起身,跨出木桶。
“哐當!”
“三思,你怎麼了?”
痛,真的好痛!
可是,這是事關男人的面子問題,我絕不能哭出來。
只好雙手捂著胯間,用自己都覺得很扭曲的聲音說:“不……痛……”丫的,真的痛死我啦——!
義父看著我,臉上的肌肉動來動去,最後實在忍不住,轉過身去肩膀抖得很厲害了起來。
嗚,我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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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歲半歲那年。
“伍頭。”
“什麼事?”
“這個……你看看三思……”
“……,什麼事?”
“你沒看出來?”
“?”
“那個……”
“嗯?”
“那個……”
“……三思的褲子是他自己穿的?”
“不錯。”
“怎麼像條大褲衩?特大了,一點也不中身。”
義父仔細盯了我兩眼,臉突然變得極黑。然後向我大步走過來,抱起我就走。
一邊走義父一邊很小聲的問我:“三思,你怎麼把我的褲衩給穿出來了?”
啥?不是我的外褲?
“你,你,以後不准逞能,還是義父給你穿衣!”
我想,我臉上肯定熱得能煎出一個雞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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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真是個很奇妙的東西。
這麼多年了,我只要一想,三思,從小小的,到後來長大,都會很清晰的出現在我眼前。
七個月大,三思的頭、身子開始有些力氣了。
然後這小小的傢夥不安分了起來,開始想掙脫我的懷抱。
真是個有趣的小東西。
我躺好,把他放在胸口任他掙來掙去。
好小,好軟,好舒服。
三思掙不出我的手,臉有些皺了。然後睜著很亮的眼睛看著我。眼裏,很清楚的有請求,有渴望。
這世界,全都在他那麼乾淨的眼裏。
看得讓我有些著迷。
許是見我不出聲,三思臉皺得更緊了,很可愛的。突然沖我手上咬一口,然後身子一拱。
唔,好軟的觸覺。
三思好像也嚇到了,嘴貼著我的臉動也不敢動,眼睛睜得比鹿還大。
三思,我的孩子。
我樂了。心裏很滿足的感覺。
原來,這世上,有孩子是這麼美好的感覺。
側過身,我摟著三思,不停的親他。
一點也沒看錯。他居然臉和小小的身子都很快的變成了粉紅色,像桃花一樣的漂亮的顏色。
我的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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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歲半的時候。
三思已經很會說話了。不要我給他穿衣,給他洗澡,像個大人一樣。
老劉家新添了個孩子。
是個男丁,叫劉允。這天抱到家裏來玩。三思像個大人一般,居然自己端了碗去喂他。
一個坐在小竹馬裏,一個則像個小小的兔子一樣。實在是可愛。
尤其是三思。
那天的太陽很大,我記得,三思在院子裏一邊往地上扒些飯粒去喂雞,一邊很奶氣的對劉允道:“來,允允張開嘴,啊~!”
金黃的陽光照在溫柔專注的三思身上。像是披了一層神聖不可侵犯的佛光,三思是那樣的吸引了我的魂魄。
我聽到,自己的心裏有什麼長了出來,有什麼漲滿了自己的身體。
真滿足,三思,是我的孩子。
是我伍文武的孩子。 


第四十四章 血肉定信

我只是想翻個身,全身骨頭就痛得不能自己的想慘叫出聲。不用自己努力去回憶,我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這世上,為什麼沒有後悔藥?
“三思,這樣舒服些麼?”
爹從後面摟著我,幫著我慢慢的翻了個身,半靠在他胸上,一隻手摟著我的腰,一隻手輕輕的理著我的頭髮。
這樣的赤裸的接觸,不管幾次,我都很不習慣,只覺得臉和身上開始熱。略後退了退,又扯得身上一陣呲牙咧嘴的痛。
“夜裏你沒吃東西,”爹靠過來,硬是把我按在他胸口上。“現在定是餓了。我已經叫人備了些清淡的口味。”
我是一點胃口也沒有,搖個頭表示不想吃都痛得慌。頭也不敢抬起來看爹,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
我雖然已經想過要面對,可這樣的情形,叫我怎麼面對?難道說和爹做那樣的事情,順應爹奇怪的反應就叫面對?還是說堅持自己的立場原則才是面對?又或許,除魔衛道大義滅親才是面對?
暈,我越想越暈了,越想越覺得自己腦袋裏是一團漿糊,糊得不可開交。
爹沒理會我,拉了錦被把我捂實了,叫人把飯菜送上來。也不讓人留在房裏,上了菜便把人全遣了出去。
滿桌子的清香的菜,爹看了看便挑了碗蓮羹銀耳粥。
為什麼長了這麼大,現在突然又像回到了小時候?
我不想吃,可爹裝了粥的勺子就是放在我面前不拿走。
我歎氣,把頭轉過去。
爹放下粥的手把我頭扭過來,道:“三思,來,吃點。”
不吃。
勺子硬是不離開。
我沒一點力氣,但仍是努力鼓大眼瞪著爹。
我不吃。
爹只看著我,然後就笑,手抖也不抖的穩當的拿著勺停在我嘴邊。
“三思,你要我用嘴喂你?”
我吃。
我吃就是了。
心不甘情不願的吃了近半碗,我實在吃不下去。許是見我表情扭曲得厲害,爹也不再迫我,把粥放回桌上,又和我並排躺好,面對面的捉著我的手玩。
我正不知道要怎麼辦的時候,爹開口了。
“三思,以後直接叫爹的名字好麼?”
哎?
為什麼?
“三思,叫爹的名字。”爹的手指越我的指隙,和我的手交叉握在一起。“文武,或是鏡臺,你喜歡哪個,你就叫哪個。”
我雲裏霧裏,在心裏惴測爹到底是怎麼了。
見我遲遲不出聲,爹手上的力道重了些,臉湊近來,眼睛裏,暗沉沉的黑,竟有幾許害怕。
“三思,你不想叫爹的名字是不是?你不想叫我對麼?”
我就是弄不懂,爹叫得不是很順口麼?為什麼爹突然想我直叫他名諱?
不過,當初假道士我也沒叫過幾聲師父,都是假道士假道士的叫前叫後。
算了,現在和那時候應該沒差吧?
我想了想,想張口,可又突然覺得很彆扭,於是又把嘴閉上。
“三思,叫我一聲,有這麼難?有這麼的難?”爹的眼裏,竟然有些痛苦的神色了。手也禦了力道,鬆開我的手。“算了,我不逼你。”
我看得心裏惶惶,明明並非我做了什麼錯事,可竟然會產生出自己犯了濤天大罪一樣的感覺。
一咬牙,我張口叫出一句:“阿武。”
意外的流暢。
“再叫一次,三思,再叫一次。”爹很激動,又抓緊了我的手。
“這個……阿……阿……”
結果阿了半天,我再也叫不出爹的名字。爹臉上有點失望,卻馬上又喜笑顏開,抱緊我親了又親,自言自語道:“叫一聲就夠了。三思以後多叫就會習慣的。”然後突然像想起什麼事來,稍退後一些,眼對眼的直看著我,眼神竟是黑得很認真,有些可怕。
“三思,你老實告訴爹。”

“那賤……杏兒,有沒有趁你魂魄離體的時候對你做出什麼不恥之事來?”
不恥之事?
我聞言,腦子裏不期然的浮現出一個很清晰的畫面:杏兒脫光了自己與我的衣服,跨坐在在我身上四處親著。
柔嫩的泛著些許玉一樣光芒的皮膚,柔若無骨的纖長的四肢,像俊挺的小山一樣的極有彈性的乳房,平坦的小腹,下面那黑色的柔軟的毛髮……
不止身上,我覺得我的心我的臉我的腦袋裏都哄的一聲燃起了一把熊熊大火,像在夏天裏的熊熊大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我吞沒。
我的天!
我好想再次變成個傻子。
爹輕輕的笑了。就連眼睛都染上了笑意。然後咬上我的嘴。
半晌,我以為自己會窒息而死的時候,爹總算放開了我。
“三思,我想送個東西給你。”
不待我有所反應,爹突然就給我施了定身咒。
爹要做什麼?
我看著微笑的連眼睛都在笑的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昨天,我一直記不起的事,現在,我居然記起來了。
是了,爹自從在宋宮,身上的魔氣就退了不少。而這次再回他身邊,他的身上已經全無讓人害怕,和平常的普通人全無區別。所以我才能在他身邊這麼久而不設防。若是剛開始,我只要看著他就心裏害怕之極,甚至想死想魂飛魄散。可現在,他的氣他的勢,都哪去了?
絕不是退了魔性變回常人,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就是爹已經真正的成魔,上等的強大的魔。已經蛻去剛成魔的氣勢外露,轉為真魔的氣勢內斂了。
假道士曾說過什麼?好像是說:青古,真正可怕的人你知道是什麼人嗎?不是那種氣勢很強盛,讓你一眼看見便心裏畏懼覺得自己渺小而他像坐巍峨高山一樣的人,而是那種氣勢都收在心胸裏,遇到任何事都談笑自如,然後做事決斷卻絕對讓你死無葬身之地的人。
青古,真正的成熟是:韜略在手,城府於胸,即不輕舉妄動,也不鋒芒畢露。做到這點,你就是真正的厲害,這世間,也少有什麼人能與你對手了。
爹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爹用了什麼辦法受到什麼刺激竟然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到了這樣的地步?
我看不透爹,看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師父,師父的師父,道爺爺,你們在天有靈,保佑我這只是瞎猜,並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我正這麼在心裏後悔、禱告,心突然巨痛起來。
鮮明的感覺到一隻粗糙的大手正捏著自己的心臟,那尖尖的指甲來回在上面滑動著。
爹,你要做什麼?
我喘得很急,想張嘴質問爹,可是話卻只在心裏打轉轉,一句也說不出來。
“三思,我知道這樣會讓你疼,可是你要想信我,只一下,只要一下。”
爹要做什麼?
爹?
心突然被人用鋒利的東西劃開了。
我聽到那唰的一聲輕響,在痛到眼淚都出來的清醒裏明白的感受著爹用手托了個冰涼的東西接著我心裏的血。
爹,你要做什麼?
是不是要我死?
是不是?
我以為這痛會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可很快的爹的手又捏住我的心臟,然後輕輕的來回撫摸了兩下,退出我的胸膛。
深呼吸了兩口氣,確定自己還活著,我一雙眼瞟向爹。爹的手上端了一個黑色的好像玉一般但又偶爾掠過點點金光的不知什麼東西做成的小碗。他的右手,憑手腕整個沒入自己的胸膛,然後把心掏了出來,劃開了心臟讓血流到碗裏。
我驚恐得只會睜大眼看著爹。看他把血放得差不多,看他把心又塞回體內。
爹在做什麼?
爹要做什麼??
“三思,別怕,你別怕,爹只是想送個東西給你。”
爹右手摸著我的臉,扯了我一根頭髮,又扯了自己一根頭髮,打了結連在一起,丟進碗裏。左手端著的碗突然一陣光亮,然後燃起黑色的火焰。
“好,差不多了。”只不過一會兒,爹抓起我的左手,把最小的手指含在他嘴裏。
然後用力一咬。
好痛!我聽到了骨頭都碎了的聲音。
爹抬起頭在我臉上嘴上親了又親,不停的安慰我:“三思,撐著點,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好了。”然後端起那個碗,把碗裏的東西慢慢淋到我痛徹心扉的小指傷口上。
一陣吱吱的皮肉燒焦的青煙過後,我終是沒有忍住那種心肺都痛的巨刑,暈了過去。
然而並沒有暈多久,我在爹的撫摸下又睜開了眼。
爹笑得很開心,親親我的嘴,把扣著的我的手舉起來給我看:“三思,你看,有了這個,我就不會擔心你去了哪里我再也找不著了。有了這個,你和我,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小指上,一個鮮紅的正中有一個小小的黑色寶石一樣的小圈鑲在小指根處。我動動手,一點也沒礙手的感覺。完整的與皮膚相生,找不到一點兒縫隙,就像是我天生便有這麼一個戒指般。我再伸出右手去摸,是自己皮膚與肉的感覺。
爹舉起他的右手。
同樣的小指,上面同樣有個鮮紅的戒指。
“這是我們兩個的心血和發結在一起做的。結髮結髮,三思,我們永遠在一起,這天,這地,這世上的任何人也不能介入我們拆散我們。”
爹親著我手上的戒指,很慎重的,像要看穿我的靈魂一樣讓我忍不住戰慄:“三思,我的三思,你,是我的……”


第四十五章 出我意料

我不懂,爹為什麼非得給我和他自己弄上個這樣的血做的戒指。更不懂爹為什麼要說我是他的。
  可我知道我要是想,就肯定會懂的,可是我怕,我怕想出來的結果,怕那個我不能把握的陌生的結果。所以我寧願不懂。
  至少現在,我還不想去懂。
  本就沒吃什麼東西,又突然被這麼奇怪的事嚇一嚇,我自覺精神極差,爹也不再多說什麼了,摟緊了我睡去。待醒來,竟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確切的說來,我是在迷糊裏被吵醒的。
  正在迷糊著夢到小時候爹給我喂藥,突然就聽到有什麼奇怪的像唆唆的很彆扭的聲音。
  感覺爹把我摟緊了些,調整了一下我的位置,也不出聲。那個奇怪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很廣闊的空間傳來的一樣,對爹道:“尊上,繁衛與西元二十萬大軍已經擋住狄夷鐵蹄,其中西元先鋒凱撒廉更單騎於軍前突襲狄夷副將花更濃,三刀便將花更濃斬殺下馬,自己亦身中狄夷元帥洛長風的七響鳳尾箭,被救回營中,目前生死尚未明。此役極是精彩非凡。”
  我的神智開始清明。頭上,爹摸著我的頭髮的手力道剛好,頗是舒服。
  “我已派出手下去接近凱撒廉了。另,昨夜一更時,狄京內城突然有火光沖天,然後人聲喧嘩,卻不消一刻便突然止於安靜。據斥候回報,丞相花承林之子花哥哥不肯交出青龍圖,竟趁夜攜青龍圖潛逃,狄夷連城王已經下令拘禁其花家一百三十二餘人,內外兩城城門全閉,嚴密搜查。”
  “魈,你怎麼看?”
  “回尊上,小的倒覺得這連城王這招算得高明,假裝那圖被花家人得去,實際這圖已經在別人不知道的時候落入他手中,更甚者,那花哥哥也許此時已經是一縷孤魂野鬼了。只要把責任都推到那花家身上,那連城王自己就可坐擁青龍圖不讓他人起疑。必要時,更可以把花家推到刀尖上以應付繁衛與西元甚至天下所有對青龍圖懷有異心的人。”
  花哥哥?
  居然與花哥哥有關?
  我的眼睜開了很細很細的一條縫,模糊的能看到爹輕輕一點頭。
  “你先去見見那凱撒廉。該怎麼做,你知道罷?”
  “是,小的告退。”
  我的眼,只看到一團黑色的霧一樣的東西退到牆角,然後憑空便消失不見。
  爹的手突然捏住我鼻子。
  哎哎哎,爹應該是早知道我醒了,在偷聽罷。
  我假裝不下去,只好睜開眼。爹正好笑的看著我。見我睜開眼,把手放下。我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抱住親了起來。
  半晌,我以為自己的肺裏已經沒有一點空氣自己就快要死了的時候,爹才放開我。嘴雖離開我的嘴了,卻又像捨不得般,又湊上來再親了兩下。
  “三思,身體舒服了些麼?”
  爹力氣很大,扣住我的手我根本動彈不得,只得臉熱得跟什麼似的任他親,任他咬著我的耳垂跟我說話。
  聽他一說,我覺得身上都開始像起了火一樣的熱了起來。
  被爹抱的情景就像剛發生的事情般,清晰的出現在我眼前。
  不能想,不能想。
  別再想下去了。
  左手,小指的那個戒指開始發熱,然後那熱流進骨頭,一直沿著手臂往上沖,沖到我的腦海裏,再向下,經印堂,一直向下,沖到我的心裏、丹田、下身、雙腿。所經之處,越流越熱,到最後簡直是像要把我熔化般,熱得讓我受不了。
  我的心裏,竟然覺得身體有種奇怪的很陌生的空虛與渴望。
  太可怕了。
  我想念清心訣,然而爹已經抱住了我。
  他的身體也燙得厲害。從未有過的,燙。
  這到底是怎麼了?
  這次被爹壓在身下,我居然沒有以往的抗拒與痛苦,身體好像很期待爹的進入般,然後是一種說不出的酥麻與快樂,想要貪求更多,想爹在自己體內更深入,更有力的衝擊。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太可怕了。
  真是太可怕了。
  爹倒是笑得很開心,趴在我背上不停的親我濕淋淋的背。最後親夠了,才伸手叉入我指縫裏,與我緊緊扣在一起。
  “三思,知道麼?有了這個戒指,以後,除了爹,誰也不能碰你的身子。便是碰,你也只會對爹有反應。”爹不停的蹭我的臉,我已經累得沒有一點兒力氣,只能任他作為。
  原來這東西竟有這般作用。我心裏一陣煩悶。斜眼看著手上的戒指,卻也明白這東西,並不是我想弄下來就能弄下來的。
  看來,得好好弄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才能想辦法。
  爹抱著我親了好一會兒,問了我好些無,這才起身幫我整理了身子,親手給我穿好衣梳了頭,抱著我出了房。
  回廊處,因為風有些大的緣故,竟吹得秋槿花好些落了地。
  看著那些嫩黃嬌美的花,我突然想起先前聽到的關於狄夷的消息。
  花哥哥。
  花七的哥哥。
  爹曾提到杏兒。
  這麼說來,我不是做夢,放羊,被那個阿格勒擄去,再遇到花七,與花七見他師父,被他師父逼著吃了一條紅色的小蛇,然後爹突然就來了……這些,不是夢,是實實在在的我被杏兒帶走後發生了的事。
  爹只提到杏兒。
  看來,被爹抓住的,是杏兒,沒有花七。
  想到這裏,我心裏一緊,又一松。
  我不想杏兒有什麼事。
  一想到自己連累杏兒好幾次,我便心裏被什麼揪住似的,難受。
  可是爹會輕易饒過杏兒嗎?
  不可能罷。
  不過,爹好像答應過我,把杏兒交給我處置。是否,這次我可以拿這個當藉口?權且試試罷。
  我話一出口,便感覺爹的身子僵了僵,腳步也一滯,然後又恢復了正常。
  “三思,你為何又要替那個賤人求情?嗯?”
  爹低下英俊的臉,微笑的看著我道。
  分明是很和藹很親近的表情,可我看著卻就是說不出話來。這樣的爹,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心裏在想什麼。
  “三思,你知道杏兒是什麼人麼?你不知道罷?杏兒,是宣武帝幽喬知的人,現在她人在宣武帝那裏,我並未動她半分,你要我如何饒她?我便是想饒,也無人可讓我饒。”
  杏兒居然是宣武帝的人?
  初聞這消息,我有些吃驚。心裏像是有感知般,回想起與杏兒遇到寶印時杏兒說話欲言又止的神情。
  原來這樣……
  心裏有些悶,有些不舒服了起來。儘管這樣,我卻奇怪的發現,自己還是想見到杏兒。
  “爹,”我抓住爹的衣襟,仰起頭向他道:“我想見見杏兒,行麼?”
  爹看著我,一眨也不眨眼,然後輕輕的笑了起來。
  “好,只要是三思想做的,爹都答應。”


卷十: 算未抵人間離別,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輦辭金闕,看燕燕,送歸妾。

第四十六章 君已陌路

我見到了宣武帝。
  爹帶著我住的便是幽宮,爹原來住過的地方,泰極殿。
  泰極殿,很小,就像個小小的遊園,種了許多的柳樹,轉角處的假山邊則是些木槿花開得正豔。屋前便是一個小池塘,出園及進屋的路越過一道回廊,便須踩著塘裏打下的石墩。塘正中,還砌了個小小的亭子,四方三石凳,一張小石桌。而塘裏的石墩則都雕成了荷葉形狀,人走在上面,水正好堪堪的到了石墩面兒,偶爾有錦鯉突的跳出水面,又或是競相追逐著在石墩處遊來遊去,極是別有一番風味。
  而宣武帝住的承和殿,卻像是從一處狹小之地拐了一個彎,眼前突然一亮,感覺自己忽然到了一處極為寬闊極為肅穆的地方般不敢胡亂大聲喧嘩,人也不自覺繃緊了。
  不用通報入內,大殿外守著的太監遠遠看見爹,便都跪了下來。然後其中一個迅速起了身推門進去通傳。
  “三思,跟我來。”
  爹笑著拉了我徑直往內走。入眼便是一片明黃,黃得心裏莫明的沉悶,屏風上,一片雲霧中的山河之上,一條青龍雙目怒睜,似是飛身欲上九霄而去,黑色的身子上用金線綴了,遠遠看去,竟像是映了陽光一樣,栩栩如生。殿內的柱、梁上,亦都是盤龍騰空,口裏吞雲吐霧,一派高貴莊嚴。
  宣武帝便坐在那殿的最深處,一整塊漢白玉鑲金,上面鋪了塊白虎皮的禦書桌前。
  不待我們行至面前,宣武帝竟已起身,跪在地上極是恭謹的向爹行了個叩頭禮。
  “喬知見過皇叔。”
  “起來罷。”
  幽喬知抬起頭迅速看了我一眼,便垂著手退至一邊讓爹拉著我在桌前原來他坐的椅子上坐下。
  只一眼,我心裏竟是驚訝得說不出來話。
  這個幽喬知,竟和那個九王爺幽定遠長得一模一樣!
  我再仔細看他一眼,心裏竟生出是那九王爺站在面前的感覺。
  像,太像了,像到分明就是九王爺站在這裏。
  道家認人,並非普通人那般,單以眼看再輔以言行舉止來推測對方性格之類的,而是憑氣。
  每個人身上,其實自出生便帶了先天的靈氣。只是這氣,並不是人人都能看到罷了。有些人,周身蒙了紅色的光,足見此人極是體健且氣血易燥,而有些人,則是綠色的光,則心態平和,與世無爭,其他,自還有白色、黃色等許多類型。
  想當初,我曾好奇之下用了天眼探查九王爺真身,九王爺氣勢如貫日之虹,通體金黃,而氣血所聚,成龍化虎,一派天子真相,可不知是否是自己錯覺,竟覺他氣裏有黑氣一閃而過。
  眼前,這幽喬知,也分明就是真命天子之氣勢,可全身的氣裏,金黃中竟有大半摻雜了黑鴉鴉的非妖非怪的魔氣。顯顯的,便是一個半魔。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不解,眼神定定的看著爹。
  爹似是知我心思般,笑著把我拉在他身邊坐下,一邊把玩著我手,一邊道:“三思覺得這喬知與定遠竟像是同一人而心裏奇怪是不是?那好,爹叫他自己向你說個明白。”
  說罷,看了幽喬知一眼,點點頭。
  那幽喬知無比恭謹的半低頭,跪下道:“回皇叔,三思大人。那幽定遠會與侄兒十分想像,是因為侄兒當初初入魔道,為得這皇位,需要有人為奴為僕做侄兒心腹,一切言行舉止都聽侄兒指揮,於是侄兒在宮裏所有兄弟中篩選了一番,看中了定遠。定遠年紀小,卻因自小所受非人待遇,更幾番差點被其他兄弟妃子娘娘們毒害,因此心機極是陰狠,面上卻極會偽裝,若控制在手便是一枚好用得很的棋子。侄兒思慮到當時若奪位不成,便可把他推出作替身把罪名扛下,若成,便可自由操控他為侄兒做些臺面下的事情。於是把那魔氣渡入定遠身體血液裏。正是因為這魔氣之故,定遠慢慢也得了我的長相及氣勢。”
  只為了自己想要登上皇們的私欲,而入魔,又利用自己手足兄弟做傀儡,世上竟有這般無恥又狠毒的人!
  “為什麼?你們明明就是正統正氣,天子命相!為什麼會入魔?怎麼可能?”
  我不信。明明是正氣的天子之家,為什麼這麼容易就入魔了?
  爹在我腰上的手稍稍用力,拉回我神思。見我一臉不信的看著他,爹淡淡的笑了笑,道:“三思,世人都說皇家好,是上天護佑的帝王之家,有著龍的血脈。可這氣確實是正,是龍脈。然而暗裏又有多少人貪圖這權勢之巔!想成為這萬人之上的強者,把玩富貴,睥視天下蒼生,隻言片語便可定天下江山!所以這高貴與嚴肅的皇家背後,是數不清的暗殺、栽贓嫁禍、令人髮指的酷刑。有多少人能在這些骯髒的手段下存活下來?還有多少人受牽連的或無意中的失去身家性命?這皇家,氣正統,卻也是魔氣最重的地方。因為這是世上最大的欲望集中之處。”
  我聽得心裏一陣發冷,突然覺得這氣勢磅礴高貴莊嚴的大殿就像座吃人不吐骨頭的用屍骨與鮮血堆砌而成的大山一樣,壓得人整個兒喘不過氣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其他的人踩著,變成那屍骨中的一員。
  “三思,好了,別再想了。爹悔了,早知會嚇到你,便不與你說這般不恥的事。”爹把我摟進懷裏,親了又親,皺著眉低聲道。
  我心裏難受,不想搭話,只把頭埋進爹胸前,不肯出聲。爹有些急,重重的哼了一聲責駡了自己一句,然後又把我頭抬起來,很擔心的道:“你不是想見杏兒麼?現在喬知在面前,你直接問他,問他便好。”
  心裏明明很難受,也知道這是爹在轉移我注意,但提及杏兒,我也再顧不得心裏的難受,把眼看向幽定遠。
  幽定遠見狀,急忙點點頭,然後喚門外候著的太監。
  “小貴子,去把杏兒叫來。”
  小太監急忙領了旨出去。我等得心急,看著殿上燃的香細數著時間,約是一盞茶的功夫,那小貴子又碎跑著回來了。他身後,並無一人。
  杏兒呢?
  “回皇上,杏兒姑娘聽說是三思大人要見她,她不肯來。說若是要見,她便一死了之。小的再三勸說無效,請皇上饒命。”
  怎麼可能?
  我以為自己聽錯,可那小太監還是這般重複了一遍。說話口氣神情,極是認真。
  我不懂,杏兒為什麼不願見我。
  杏兒怎麼了?從前,不是很喜歡與我說話,突然變出沒穿衣服的美人來嚇我。為什麼?為什麼現在不願見我了?難道是這幽喬知從中作了手腳?他不讓杏兒見我?
  我看著幽喬知。
  幽喬知的眉皺在了一塊,不知在想什麼。然後走上前來對我道:“手下辦事不力,還請三思大人不要見罪。侄兒親自去一趟罷。”
  說完便急步走出殿去。
  爹摟緊了我些,摸著我的頭,很輕聲的道:“三思,你為何這般想見那個女子?你的心裏,想必還是喜歡她的罷?從前,爹問你是不是喜歡,你說不是。爹信。可是現在,爹怎麼也不信你心裏一點也不喜歡她。”
  我聽得心頭巨震,我喜歡杏兒?
  我是喜歡杏兒的麼?
  我回想著與杏兒之間的點滴,只覺得自己這份掛牽,不過是因為連累到杏兒,想要彌補她的一種內疚。何來喜歡之說?
  我正胡亂猜測著,殿外隱隱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越行越近,然後直直的進了殿,向我和爹行來。
  是杏兒。
  幽定遠的身後,那俏麗美豔的臉,貓一樣的杏眼,那一襲火一樣的衣袍,輕輕的隨著步伐擺動著,像流水一樣,輕盈。不是杏兒會是誰?只有杏兒,最喜歡穿這大紅的袍子。
  我剛起身想近去,杏兒已停在殿正中,臉上有些蒼白,像是有些無力的身子擺了擺,揚聲對我道:“三思,從前,我不過因為青龍圖而一再接近你,可現在圖沒有了,我的任務也算是結束了。我們本無交集,我亦不想再見你,是你再三強迫著要見我一面。你現在已經見過我了,好了,以後莫再來找我。橋歸橋路歸路,你心裏不必再記著有我這個人罷。”
  我看著杏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杏兒,一點也不想見我。
  原來是真的不想見我。
  我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眼前的明明是那個杏兒,可為什麼突然就像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不知何時,等我回過神,爹已經拉著我離開了承和殿。
  “三思,我知道你心裏不好過。”爹一直在看著我。見我回神來看著他,有些憂鬱但眼裏卻奇怪的很認真的看著我。“三思,這世上,人也好,妖也好,都是很複雜很善變的。可是三思,你要記著,只有爹,爹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
  爹。
  爹的手,有些粗糙,比我的大,很有力。我只覺得一股暖暖的熱流,從與爹緊握的手心裏緩緩流到我體內,緩緩流到我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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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沒說小故事,這次就說個樸實的,關於貓的靈異事件。
  當然這件事,是真實的。
  記得這件事,是發生在我姐結婚兩年的時候。具體時間我記不得很清楚了,只記得,當時自己是穿了件毛線外套的。
  當時姐的小孩才一歲,我姐夫家是住在市委裏的。姐夫的父親,我按風俗叫親爹,原來是市組織部部長,退了休有幾年了,因此才能分到市委的幹部住房。而那個房子的後面,則是一片桔子林。我姐他們家的房子,是在一樓。
  在他們家,我親媽身體並不是很好的一個人,親爹的身體還算不錯。那天我姐回家來吃飯,飯桌上無意中談起這幾天,都有只貓很奇怪的,從後面桔子林跳上她家的陽臺,然後一直對著房間裏叫。並不是貓叫春的那種像小孩哭的聲音。而是“喵——”“喵——”的一聲一聲,音拖和老長的叫聲。
  家裏出來人趕,那貓不待人出得房門便跳下去走了。然後又來叫,一直叫了一個星期,便不再出現了。
  我媽他們當時是這樣說的:狗來富,貓來耗。貓來人家的門口叫可不是件好事,註定那家要有人死的。
  大家猜測著,說不定是親媽罷。當時,親媽的身體很不好。
  說來說去,也說不出怎麼回事,於是也沒放在心上,只當成了一段茶餘飯後的聊資過了便算了。
  自這次談話後大概是三四天的樣子。姐姐突然晚上打電話來說:親爹上廁所,才進去,突然就倒下了,嘴裏大口大口的湧出血來。聽到他摔倒的聲音,家裏趕緊打電話叫了救護車把他送去醫院了。
  我記得那時並不太晚,於是爸媽掛了電話便急忙趕了過去。
  回來說,醫院安排了最好的醫生給親爹全面檢查,好像是胸腔內血管破裂還是什麼毛病,說第二天就動手術。
  結果手術把胸腔打開來,裏面竟然全是血,已經完全堵不住了。醫生都慌了,沒辦法,只能把胸腔又縫上。
  從發病到過世,僅僅兩天時間。
  事後,我們又說起那個貓在陽臺上叫的事,心裏都有些惻惻然。
  這世上,莫不是真有這樣的貓來耗的預兆通靈?
  我是相信有的,因為還有個關於貓來報信的故事,是真實的。發生在七六年的唐山大地震上。
  明晚,我再與大家說這個奇妙的貓報信的故事罷。
  春水記於零六年二月十四日淩晨一點十三分


番外六 往昔的往昔……

我喜歡想從前,那些美好的時光,是誰也奪不去的珍寶。沒有那些煩心俗事,沒有那些醜陋不堪的勾心鬥角,只有我與三思。只是我與三思的最珍貴的最珍貴的美好。
  三歲的時候。初冬。
  三思要求我砌了間小屋,他一個人開始獨睡。
  真是個奇怪的,與別的孩子一點也不相同的孩子。
  我看到那孩子看著自己的房間以為我走遠了時的自言自語:“太好啦。這樣就不用再每天被抱著,還要被當個小屁孩讓人親了占了便宜了。”
  我驀的施了輕功轉回去,穿得像個小蘿蔔的三思正兩隻手叉著腰,左腳踩在椅子上,仰著頭看著房梁一臉得意的笑。看到我,他僵得連清澈見底的眼睛都不會眨了。張著的嘴粉紅粉紅的,竟有種奇異的美麗。
  真是可愛。
  我假裝忘了拿釘錘,問了三思幾句就走。
  身後,三思呆呆的小聲道:“不是吧?真是糗大了。”
  我沒有告訴三思,就算他以為有了自己的房子,我還是會每晚起來看他有沒有踢被,會給他把個脈,掖掖被角。順便,會在他睡得香的時候,親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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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歲零七個月十六天的時候。炎夏。
  正當值,我心裏突然有些悶,總覺得是不是三思有什麼事了。
  是自己疑神疑鬼罷?
  正在心裏笑自己,二貴突然跑了來,說何家寶剛才帶了三思去游泳,結果一個不留神三思腳就抽了筋差點沉了,嗆了好些水。
  我的心就揪起來了。
  三思,還是那麼小個孩子,身子骨又那麼差,要是有個萬一可怎麼辦?
  我沒罵家寶,只是自他手上接過濕淋淋的縮成團的三思時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怎麼說,他是自己兄弟,手下的當差。三思也沒出什麼大事。於是我按下了自己的脾氣。
  晚上,三思開始發燒,神智不清的時候,像只貓一樣蜷在我懷裏一直叫著:不關家寶叔的事。
  可愛的三思,善良的三思,即使自己痛苦著,也還記得別人。
  這樣的三思,是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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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三十五歲生辰那天,三思五歲兩個月又一天。
  天斷黑的時候,鎮外的老鐵家的牛車翻在了田裏,據說銀錢散了好些找不回。於是我叫三思先回家,自己帶了兩個兄弟去幫忙。
  忙了近一個時辰,總算是把事弄清楚了。
  謝了老鐵請吃酒,我急急往家趕。
  遠遠便看到家門口點著燈。推門進去,三思正坐在桌子前。一雙眼睜得大大的,眨也不眨。
  見到我,小小的臉就笑了起來。然後起身給我搬凳子,細聲細氣的說:義父吃過飯了沒有?今天你生辰,我做了飯端給你吃。
  一盤一盤端上來的菜,居然工整漂亮。
  青色的涼拌青瓜,青椒炒肉,白菜湯。
  我震驚。
  這是三思做的麼?
  真的是只有五歲的三思做的麼?
  這孩子,身體差,個頭比起其他孩子來,矮了大半截,還瘦瘦的,總背著我一個人躲著悶咳,卻總像個大人般自己忍耐著,害怕讓我擔心。
  我看三思的手,小小的,像抽條的絲瓜一樣嫩小的手,全是破口子。再卷起他衣袖,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很醒目。雖然被細心的塗了藥,卻仍是很明顯。
  是了,那炒菜的鍋,比三思還要大。煮飯的鼎,也沉得很。缸裏,沒有多少水,水井又深,以三思的個頭力氣,只能在桶裏裝了一點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搖上來。
  三思,三思。
  我不知道說什麼,心裏被什麼東西漲得滿滿的,卻說不出來,只能把三思抱在懷裏。
  三思,我的獨一無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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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重新投胎,我才會把小時候記得這麼清楚。我每次都能很鮮明的想起那些往事,那些點點滴滴。
  才一天的時候。
  爹給我換尿濕的褲子。
  力氣特大了些,好像要把我兩條腿和胯間擦脫一層皮似的。然後到穿了,爹半天也不出聲,不知道在想什麼。最後一起身,拿被把我裹了,自己就出去了。
  我一直等,不敢出聲的一直等。等到睡了一覺起來,等到肚子餓得不行了,等到我以為自己被丟到無人的角落快死的時候,爹終於回來了。
  這次,爹拿了幾塊長條的布給我作尿布。
  一邊笨手笨腳的給我系著又拆拆了又系,爹一邊低聲對我道:三思,你這麼小個人居然迫得我四下裏去找人問如何帶小孩。真不知我一時血心來潮來你回來,是幸還是不幸了。
  難道我想讓你這樣給我包尿布、喂有騷味的狗奶、給我脫得精光洗澡還抱著我睡覺?
  靠,老子也不想啊。
  我出不了聲,只好把心裏的牢騷用氣得全身發熱來表達。
  爹當時居然捏著我的臉說:真有趣的孩子,只是換個尿布,居然臉紅身子也紅了。
  結果話未完,我實在忍不住一泡尿就向天灑射了起來,正對上爹那張臉。沒有半點兒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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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歲半的時候,爹帶著我與衙裏其他衙役一塊上河裏洗澡。
  才脫光,一夥人就相互比開了。
  “哎,二貴,你那裏長得還蠻大的嘛,難怪翠兒老是念著你。一看到我從倚紅院門前過就追著問,你好長時間沒去看她了。”
  “就是就是,翠兒也這樣問我來著。”
  “那當然。你們看看,我這子孫根這麼大,自然是讓她那個狐狸精銷魂透頂了。能不念著我?”
  “你小樣兒,給三分顏色就開染房啊你。”
  “就是,你以為就光你那根胡蘿蔔就真叫大?你看看我這個,來來。看清楚,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擎天柱哪。”
  “我看啊,咱們的大,都不如伍頭的大。”
  “伍頭,你那個長那麼大,瞧著都讓咱們佩服。”
  “少胡扯,都快下水去。”
  我聽著,眼不由自主往爹胯間看去。
  果然是很大,而且長。比我的手還要粗很多……
  靠。
  低下頭去看自己。
  分明就是一小樹枝上長出的小枝枝上再長出的小小枝枝上再再長出的小小小枝枝。
  “伍頭,你瞧三思。”
  “好小子,這麼點兒大,也想和我們比你的子孫根大小啦?”
  “哈哈,是男人。伍頭,三思長大肯定有出息。”
  “就是。只怕到時候,你抱孫子都抱不過來,天天有人上門說是你媳婦。”
  豈止臉,便是連身上都像起了大火一樣。
  “喲,快看快看!小傢夥害臊了!”
  爹看著我,嘴角動了動,最後還是沒忍住,和二貴家寶他們一塊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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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歲那年。
  “伍頭,你回來得正好。”
  “什麼事?”
  “你家三思好像弄了條狗回來,在家捂著打轉轉想出門又不敢出門呢。”
  “哦?有這事?”
  “三思,三思。開門。”
  “三思?”
  “義父……”
  “三思,這狗哪來的?”
  “是……是在大河莊那裏逗回來的……”
  “你這孩子。算了,若是你喜歡,就養著罷,爹明日去給些錢給人家當是買下了。”
  “這個……爹,不養,我不想養這只……”
  “嗯?你平日裏不是想養條狗的麼?這會子我應了你怎麼又不養了?”
  “這個……這個……爹,我只看著這狗乖巧就逗了回來,回家才發現,它原來是個大爆牙。”
  爹看著我手裏的只有幾顆殘缺不全的牙齒的狗崽,一隻手扶上了自己額頭。


第四十七章 金鸞寶殿
我總算明白假道士說過的:一個人,總是會有心酸有失落的時候。
  我能極快的明白假道士說的一切關於道、關於法術關於修行的事情,卻一點也不能理解他說的感情。
  假道士對我的不以為然,只是扁著嘴笑了笑,說:“你小混蛋現在樂,總有天得你該歪的時候。那時,嘿,肯定整得你哭不出來。”
  假道士的幸災樂禍總算是成真了。自從我來了這個世界,自從我和爹出了青陽,一切都在變,變得讓我無所適從。原來人,竟然是這麼的複雜,難當。原來,我慢慢有怕,有痛,有恨,有想放不想放的感覺,而現在,我有了我不太明白我為什麼會對杏兒的話產生那種空空的像突然失去一個支點的失落的感覺。我也不明白,杏兒為什麼突然之間會像變了個人似的與我說那樣的話。
  但是還好,爹在身邊,至少,他的體溫讓我沒有那心酸。
  第二天,見我一直悶悶不樂,爹為了讓我換個心情,四更未到,便帶著尚未清醒的我上了金鸞大殿。而且是垂簾聽政的形式。
  那種在氣勢雄偉莊嚴肅穆的大殿之上坐得高高的,眼朝下看著一票穿著朝服的人對著自己三呼萬歲,心裏還真會生出自豪及高高在上俯看蒼生的榮耀與驕傲來。
  我想不清醒也難了。想坐直點看清楚下面的人,爹笑著道:“三思,好好坐著,馬上便要議國事了,你莫出亂子。”說罷,手上更用力,把我緊緊摟在懷裏。
  國事?
  那也是,先不要亂動得好。
  殿上,首先步出的是左列一名六十左右的老者。
  “啟稟陛下,歲州知府胡之棣上書:蒙皇聖恩,今年歲州風調雨順,良田皆豐收比及往年多出三倍餘,現已徵收入倉,隨時可供我幽國三十萬雄師征戰軍餉為用。”
  “好,賜胡之棣宅第一處,良田百頃,官進歲州太史。”
  征戰?難道說,幽國也要打戰了?
  我抬頭想看爹,爹卻把頭窩在我脖子處,不停的蹭,我只能看到爹的頭髮。黑,像最深的深淵那般沒有一絲光亮的純粹的黑。
  “稟陛下,臣有本啟奏。”
  “准奏。”
  又有人出列上書了。我轉回頭看去,是右列最前一位中年人。
  “稟陛下,昨日深夜,西元有使遣吏前來遞交了一份和親書,臣怕夜深入宮,擾了陛下休憩,故待到這朝上才敢陳表,望陛下恕罪。”
  “無罪。宣西元使者上殿。”
  一聲一聲傳出去,也不知傳了幾個人,一干人,等了好一陣,才見西元腳蹬長靴,身著與幽人一般的華錦團雲長袍,面相斯文白淨的使者上了殿。
  那人跪下行過禮,然後很恭謹的從袖袋裏掏出一份淺黃細帛遞與幽喬知身邊的一個太監。那太監捧了文書站定,慢慢念了起來。
  卻原來,是西元嘉和帝想把自己的十四公主嫁與幽喬知為妃,同時借此機會與幽締盟。
  是了,西元與繁衛聯合出兵討伐狄夷,卻不想一點便宜也未占到。更因兵行遠處,補給線拉得太長,這戰,越打越艱。況且,幽與西元本是臨國,只怕幽到時趁著自己元氣大傷,突然出其不意來個偷襲,到時,西元只怕存國難了。所以才想把公主嫁到幽國來,借聯姻和親拉攏幽。
  好歹我當了二十多年新中國的青年俊才,受了那麼多歷史課本與假道士說古道今的賣弄教育,一聽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幽喬知的臉上保持著淡淡的笑容,手輕輕的敲著龍椅的扶手,輕聲卻充滿了威嚴
  “西元使者遠道而來,這件事,暫且擱下,今晚朕命人在後花園擺上幾桌酒宴與貴使接風洗塵。尚愛卿,此事便交與你辦了,必要待好西元貴客。”
  那姓尚的中年人上前領了旨,便退回了列隊。而那西元使者也不急,穩穩的客套的應了邀,才退下殿去。
  難道說,幽國,也將要被捲入戰火當中了?前面是狄夷、繁衛、西元,而現在是幽國,再後面,這爭亂又會延續至哪里?
  接下來討論的,是涼馬州的兵器鎧甲製造進度,然後是士兵操練如何,再接著,正談論稅收征減息的問題,突然有通傳,宋國遣使者前來覲見。
  幽喬知的眼,輕輕的看了我們這邊一眼,然後只點點頭,宣使者上殿。
  宋使。
  這讓我想起青青。她和爹,有兒子,真正的爹的孩子。
  這次,爹往後退了退,稍拉開了我與他的距離。
  爹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眼對眼的看著我,道:“三思,怎麼了?”
  我想問他是不是有想起青青,可是,話,我不知怎的,就是卡在喉嚨裏出不了口。心情悶得很慌。
  爹有些不明白的看著我,然後咬了我鼻尖一口,又在我臉上親了幾下。
  “三思,怎麼了?心裏有事?不煩不煩,你看,那些宋使來了。你看看,喜歡哪個,我便讓他給你做僕。”
  什麼叫我喜歡哪個,便讓他做我下僕?
  帶著不解,我看向殿中。這一看之下,不禁心頭巨震。
  殿中,宋國的五個使者排成一列跪在地上。
  左起一個個頭高大,一頭濃密的黑髮不羈的披散在身後,穿著一身純黑滾金邊衣服的英俊男子。自他往右,是個身著淡藍色衣裙的美得像鏡中花,水中月般不真實,卻極高傲冷漠的仙子一般的女子。女子右手邊,則是個穿著好幾層,自裏往外一層比一層色深些個的青色羅裙的眉眼上翹,嘴角半彎,眉正中有一點紅痣的嬌媚女子。而這嬌媚的女子再往右,則是一男一女兩個長樣如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粉雕玉琢般的七八歲大的孩子。男孩穿了一身紅衣,女孩著了一身黃衣,兩人同樣梳著兩個小髻,耳邊垂了兩束幽亮的頭髮下來,可愛之極。
  這些人,哪里是宋使,分明是道行深得很的妖怪。
  居然敢扮成使者大搖大擺的出現在這金鸞寶殿之上。
  我剛想站起來,爹用力一把把我摁入懷裏。
  “陛下,我等五人奉宋王之命,特護送貢品前來為陛下賀壽。”說罷,那領頭的英俊男子拍手示意。然後便有人從殿外不斷抬上來精緻的紫檀木箱打開。金燦燦的黃金珠寶,瑰麗無價的玉雕,血紅珊瑚,上等的手工繡制的薄如蟬翼的輕紗布匹等等,琳琅滿目,一時間讓整個大殿陷入沉寂。
  等箱子都上完了,那使者又道:“宋王一片誠心與幽結盟,這些貢品之外,我等五人亦有些才能,因此也一併送與陛下以供差遣,望陛下成全,收下我等五人為奴為僕。”
  “三思,你看看,有沒有看中?”爹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我打個哆嗦,回頭看著爹。“這些,都是爹的人。只要你喜歡,爹就把他留下來讓你差遣。”
  “爹什麼時候弄了這些妖怪出來的?”我看著爹深得不見底的眼睛,這句話脫口而出。
  爹笑了笑,把我按倒。在親上我嘴之前,爹說了一句:“在我認真的想了與三思的將來之後。”
  我與爹的將來?
  帶著疑問,我陷入了爹的熱吻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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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要說的小故事是我爸年輕時候的戰友家發生的事。那時,我爸在吉林當兵。
  當時,很多當兵的,家,都沒有和自己一塊走的。爸的戰友家在天津唐山,家裏有兩個小孩,幾歲我是不知道的,因為沒問的緣故。
  那年頭,物質是很緊缺的,部隊上的待遇自然是比地方的要好。發的有糧票,還有肉票,當然,這樣的票是每月一發的,而且並不多。
  老爸的戰友想著回家探親,於是省吃儉用,省下了自己半年的肉票,在回家的時候才一塊去兌了好幾斤肉帶回去想讓老婆孩子有個驚喜。
  回到家,肉就給掛灶上用煤火薰著了。
  那天晚上,睡著睡著,便有貓叫,然後這戰友起來一看,是自家養的貓不知怎的掙脫了繩子上了灶台,正用爪子在半空裏抓肉。可奇怪的是,明明抓得到,貓卻只坐在那裏伸著爪子要抓不抓的,而眼睛卻看著老爸的戰友。
  老爸的戰友沒想很多,起了身把貓趕了出去。然後自己又回床上躺下。可才躺下,那貓又叫著回來了。戰友一看,那貓仍是坐在灶上抓肉,眼睛看著他叫。
  又趕了一次。
  可那貓又來了。
  老爸的戰友實在是火大了,於是起身抄了掃帚追著貓出了門。
  才一出門,便身子晃了起來。等穩住身子回頭看去,哪里還有家?只有一堆廢墟瓦礫了。
  戰友回部隊的時候,和我爸說起來便眼淚直流,很長一段時間不能接受家破人亡的這個事實。
  而我媽則說,當年那個唐山大地震,死了有三十萬人。當時根本就埋不了這麼多人,都是開著軍車去一具具抬著往上拋裝的屍體。而很長一段時間,就連唐山去天津的路兩側都埋了人,一到晚上就是一片的綠色的鬼火。
  我聽一次這件事情,便要在心裏驚歎一次。總是說動物是神奇的,這貓便神奇得很。世人都說動物低等,我想,並不一定罷。很多時候,只是人的自以為是罷了。
  下次,我再與大家說個,我這裏,地震的事。
  春水記於零六年二月十六日淩晨十二點五十四分


第四十八章 宮廷夜宴

用過早膳,幽喬知派了人請爹去禦書房。
  不消說,爹自是拉著我一同去的。
  禦書房裏,除了幽喬知,還有那宋國來的五個算是禮物的使者。
  見到爹,幽喬知便退讓至一邊。那五人跪在地上行過禮,便站起了身。
  那為首的身著黑衣滾金邊的英俊男子上前一步,略彎下腰,對爹道:“尊上,我是郎青。”態度不亢不卑,便是彎了腰,竟也有種不輸幽喬知的泰山壓頂的迫人氣勢。這樣個人物,竟然被爹收為己用了,我在心裏想著,忍不住對爹的實力不可測感到一點害怕與不可思議。
  “水見月。”接著開口的是那淡藍衣美得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一張口,那聲音就讓我不由自主想到清澈見底的純淨的山澗,又像是玉珠相互碰撞的聲音,冰冷,卻份吸引人的心魂。
  旁邊那青衣羅裙的妖媚女子眉頭輕攏,有些哀怨不甘的像是瞟了那水見月一眼,咬了咬嘴,然後面上又笑得像妖嬈的妖精一樣,上前一步,對著爹媚眼輕眨,我看得身上心裏像是有一種細小的輕麻電流突然產生,忍不住打了個顫。
  “稟尊上,我是葉青竹青青青青。”聲音又軟又嗲,像是把天下所有含糖的東西摻一塊兒似的甜得讓人心都化了。
  我又忍不住打了個顫。
  那名字得長離譜的青衣妖嬈女子媚眼迷蒙,還欲再說,那兩個小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般,馬上上前來齊齊開口打斷她說話。
  “哥哥紅鸞。”
  “妹妹黃鳳。”
  兩個小孩脆生生的指著對方一介紹完,便瞪大了一對水汪汪的眼睛很崇拜很熱切的看著爹。“尊上,好多好多妖怪都在說尊上呢。說什麼尊上是萬年才見的最強大的可以讓我們妖怪一統天下的最厲害的魔,所以我們就接受了漆漆黑大叔的招賢去了宋國,可是尊上不在宋國。我們在宋國的時候天天想見你呢。”
  “現在見到尊上了。尊上就像漆漆黑大叔說的那樣又強大又溫柔,一點也不像其他的妖怪一樣看不起我們。”
  “尊上,我們可以跟在你身邊嗎?”
  “尊上,你收下我們吧,我們一定乖乖的,一定聽尊上的話。”
  兩個小鬼說話就像竹筒裏倒豆子,劈裏啪啦聲音又軟軟的帶著鼻音,聽得我忍不住想笑,只覺得這兩隻小妖怪倒極是可愛有趣。
  爹一直看著我,見我對那紅鸞黃鳳有些興趣,當下輕聲對他們道:“你們兩個以後便跟在三思身邊侍候罷。”
  兩個小鬼聞言便唰的把眼看向我。然後用力點頭,一左一右歡天喜地的便撲了過來。
  “三思大人。”
  “三思大人。”
  “至於郎青,你留在我身邊聽候差遣。”爹揮了揮手,硬生生的阻了紅鸞黃鳳的身子,轉頭對餘下三人作出安排。“水見月與青青青青,你們今後便是喬知的左右手罷。”
  五人點頭應了是,爹這才又問了問關於招待西元使者的晚宴事宜。幽喬知一一答了,爹滿意的點點頭,回頭笑著安排葉青竹:“青青青青,聽聞你能歌善舞,豔冠四方。今晚的晚宴上,便看你如何讓那西元使者滿意了。”
  那妖豔的女子扭著蛇腰,眼魅如絲,笑著應了是。見無甚大事,爹便笑著與我領了郎青和紅鸞黃鳳回園下棋。
  下完棋,用過午膳,我只覺精神有些疲累,於是爬上床去睡了一覺,等醒來時已是掌燈時分。
  宴已是開始了罷?
  爹不在屋裏,可見他並不想我去參加這什麼勞什子晚宴,也許,這晚宴會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只有紅鸞黃鳳在門口坐著嘴裏小聲的談到什麼“好想去……”,“我最討厭青青青青了……”“為什麼我們要侍候三思大人啊?他明明就是個比我們還低等的妖怪……”“好想去吃好吃的,看跳舞唱歌……”
  ……居然被兩小孩一樣的妖怪輕視了。我有點哭笑不得,重重的咳了一聲,叫道:“紅鸞黃鳳,拿衣服來。”
  “我想穿黑色的短襟。”
  兩個小鬼嘟著嘴不情不願的進了屋,黑白分明的水汪汪的大眼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後慢得像蝸牛一樣的打開箱子給我找衣。
  我忍住笑,再補上一句:“嗯,這樣就方便坐在牆頭喝酒看宴會歌舞了。”
  這話就像個炸彈,兩個小鬼同時跳了起來,看著我的眼神完全是興奮和歡喜,連聲尖叫著:“真的?真的?三思大人真的要去?”
  突然又搭下頭來,眼睛還是賊亮,嘴裏卻說出沮喪的話。
  “可是三思大人,尊上說要我們看著你在屋裏別亂走……不過三思大人,我們別的能耐沒有,可是隱身術卻是別的妖怪比不上的哦,所以三思大人,請一定要帶我們去啊。”
  我笑了起來。
  “我在屋裏呆膩了,想出去透個氣不成麼?你們本來就是爹叫來侍候我的,自然是聽我的話不是?”
  兩個小鬼一聽,胸馬上挺直了,像陣風似的找出衣服,然後用閃電也比不上的速度給我換上。
  我帶著他兩個,施了隱身術避開了那些禁衛,像做賊一樣的溜去了後花園。
  人還未到,遠遠的便看到燈火閃爍,絲管弦樂伴著豔麗的歌聲在空氣裏蕩漾。
  “紅鸞,你去摸兩壺酒來。”
  “是,三思大人。”
  紅鸞一溜煙的往正端了酒菜送上席的宮女佇列跑去,黃鳳則在前面東看西看,然後指著某處較偏的涼亭對我說:“三思大人,我們上那裏去。那裏又高又偏,可是正好對著花園呢,我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又不會讓人發現。”
  我看了看,是個好地方。想不到黃鳳眼光倒是好得很。
  在涼亭上藏好了身,喝一口酒,往嘴裏丟個香酥雞翅,我們三個眼也不眨的看著花園正中。
  園中,幽喬知坐在正中,右手處坐著一個美麗端莊的女子,頭上帶著八步金搖鳳冠,想來便是皇后了。兩側下,擺了幾十張桌子,每張矮桌上擺滿了美酒佳餚,桌後按官品高低依次坐了朝中大臣。而那西元使者,則坐在了幽喬知左下手處,左丞相位之上。爹帶著郎青則坐在右丞相位之上。
  每個桌後,都立了眉目清秀的十六七歲的宮女倒酒夾菜。
  花園的花並沒有開幾朵,有些黃殘的枝葉在燭火的照映下略顯得幾分淒涼,卻被那幽揚豔麗的歌舞蓋了去。
  場週邊,身穿了白色的宮紗羅裙的樂師列了隊撥弄了琵琶、洞蕭與小鼓,後排則站了宮女聽准了曲調用手中的小棒敲打編排成串的鼎鐘配樂。
  這樂曲,奔放,熱情,間雜了如梵樂一般的鐘聲,而場中舞得正急的女子身上只著了一層薄如蟬翼的輕紗,胸前飾了些黃金及紅藍綠珠寶鑲嵌而成的飾物,略遮去又胸,卻又露出深深的雙丘之間的溝。裙,是一層又一層的不同色的紗圍著的,然後用同樣的黃金的鑲嵌了寶石的彩帶系在肚臍下方,轉動起來時,那紗一層層的飛舞著,華麗得像一隻只蝴蝶讓人目眩神迷。
  靡音入耳。這世人,為名,為利,為色,為貪。為何便不知這一切不過是虛幻,過眼雲煙?
  我喝著酒,聽著紅鸞與黃鳳一個勁邊喝酒邊叫:哎呀呀,這舞還要跳快些個。那個女的腳被紗絆住啦。啊,打鐘的節奏還要再快些。啊,大人你看你看那個人,那個滿臉皺巴巴的老頭兒,一副色眯眯的樣子,口水都流到鬍子上了……
  雖說道行比我高,可卻一副天真小孩的心性。
  我一搖頭,再喝一口酒。
  “三思大人,她們跳得太爛啦。不如,我來跳一個。”
  紅鸞與黃鳳左右一邊一個,用很熱切的眼神看著我。手裏,各提著兩大壇酒。我看看自己,手上的,只是個小酒瓶。
  “這個地方你們跳什麼跳?給我安靜看,要是讓爹發現了,我們三個就不好過了。”
  要是爹發現了,可不得了。我趕緊喝止了他兩個,樂舞聲已經結束了。
  紅鸞黃鳳不甘願的坐下,還不死心的對我道:“三思大人,要不,等會子我們回去再跳給你看?”
  我無奈,只得點頭先應付他們再說。
  也不理他兩個,幽喬知的說話吸引了我的注意。
  “貴使可覺得這歌舞如何?舞是好舞,曲是好曲,不過貴使是不是覺得只是這花園裏無甚花開,倒顯得冷清失了歌舞的顏色?”
  “陛下……”
  “你不說朕也有這種感覺。貴使勿急,朕這便下令讓這園中百花怒放。”
  幽喬知打斷了那西元使者開口,明黃的袖袍一甩,水見月便自他身後的黑暗處步了出來。不待眾人為她絕世風采驚歎,水見月伸出的手,一團淡藍天色的光芒便從她手中慢慢長大飛出,然後分成無數個細小的光團飛向那些樹木花草。整個花園裏便聽得嗤嗤聲,所有的花木開始脫葉,然後抽出細嫩的枝條。枝條迅速長大長出綠油油的葉子然後打出了數不清的小花骨朵。
  場中一片寂靜。那西元使者看著這一切目瞪口呆,嘴都忘了閉上。而所有的大臣則都向幽喬知跪下磕頭三呼陛下洪福,得天人相助。
  爹穩穩的坐著,嘴角噙了笑,拿著酒杯讓郎青倒酒。
  水見月冷清著高貴淡漠的美臉,端了酒杯便往空中一拋灑。
  整個後花園都籠罩在了一片清洌的酒香之中。所有的花都爭先恐後的綻放。
  “嗯嗯嗯,水見月這招倒比在宋國用得華麗許多,可惜就是再怎麼樣也比不上我漂亮。”
  “去去去。三思大人,水見月這招漂亮吧?她也很漂亮吧?我長大就要去向她提親的,我和她是不是很相配?”
  我看看紅鸞得意的臉,和他的個頭,無言以對。
  而黃鳳則生氣得狠狠的在紅鸞手上擰了一把。
  “別吵了,我們是來看熱鬧的。”我板著臉訓了他們一句,然後再看向園中。
  花,慢慢的起了霧。那霧在空中又慢慢凝成了人形,帶著滿身的花香與酒香,步伐輕晃的在場中站好了開始揮袖扭腰無甚章節的跳起舞來。不知何時,管樂的女子們都退了下去,只留了一人站在場外吹著幽揚的長蕭。
  水袖翩翩,細腰堪似無骨,空氣裏,花香與酒香交雜飄散,蕭聲如山中清泉世外仙樂,便連我都有些恍惚:求道,道的最終,師父說的仙人之境,是不是就是這般呢?超出凡間,脫離塵世般的清高,不可穢汙?世上,真的有這樣的地方?道的最終,成了仙真的就是去這樣的地方?
  “看,青青青青出來了。”
  “她跳得真醜。”
  我被紅鸞黃鳳一驚,拉回神思。
  場子裏,身著了一層層綠衣的青青青青在跳舞。在那些白衣、黃衣、紅衣的花妖們當中,她很醒目。
  一頭如水般的青絲隨意的披著,沒有任何裝飾。手腕上帶了有鈴鐺的銀鐲,偶爾揮動的時候便當當的脆響,和著那一縷蕭聲,份外清雅。
  青青青青的步伐很輕盈,像是怕染了塵埃般總是踮著腳尖,身子也又柔又軟,跳得雖然全無章法,卻有種奇怪的讓人不能移開視線的勾人魂魄的美麗。
  我想起我看過的蛇。竹葉青是那種小小的,卻很美麗很讓人有種憐愛的感覺的毒蛇。難怪青青青青能突然變身成水見月那樣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我在心裏感歎這個女人的厲害。
  紅鸞和黃鳳則在一邊嘰嘰喳喳的蔑視著青青青青。
  估計是吃過青青青青的虧罷?我心裏這麼想著也懶得去理會他們,專心喝酒去看那蛇精跳舞。
  青青青青的步子看似不經意的有些不勝酒力的扭曲著,慢慢舞到了西元使者的面前。
  然後突然被那凳腳絆住了羅裙,在一聲嬌俏的驚呼聲中倒向地上。
  我集中了思想,念起咒來。
  “鬼神共鑒,仙道有憑。借我天眼,真假俱識。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看到了。
  睜開眼,我的視線,看到青青青青在落地前被那西元使者拉入了懷裏。然後,眼穿過了她的衣、肩,看到從她的嘴裏迅速的吐出一條發絲一樣的細小的青蛇,在西元使者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嗖的從他嘴裏鑽了進去。
  再然後,青青青青像沒事的般起了身與西元使者拉開一定的距離,道了謝,繼續跳舞。
  我已經沒了看的興趣。搖搖酒瓶,裏面也是空空的了。
  “我們回去罷。”
  “哎?三思大人,還沒有看完的說。後面還有很好的節目呢。”
  “是啊,後面還有好多節目呢。三思大人,不看太可惜啦。”
  我搖頭。
  “走罷,呆久了讓爹發現你們可有得受啦。”
  不理會兩張可憐巴巴的小臉,我跳下涼亭,往來的方向走去。


第四十九章 庭院深深

爹回來的時候,紅鸞和黃鳳正和我喝著酒吃著西瓜在院子裏的池邊看那些被施了法變成人樣直立著的錦魚小蝦蟹穿著鎧甲列隊在水上操練。
  秋天的西瓜涼涼的,很有一番味道。
  爹看著我手裏吃了大半的西瓜皺了皺眉,大步上來奪了去放在一邊。也不理那兩小鬼高興的叫“尊上”,只低下身把袖子仔細給我擦了嘴邊的瓜漬,責道:“三思,你身子差,天氣已經涼了,不要吃這些冷東西,壞了肚子可怎麼辦?”
  用得著管這麼細嗎?我都算是中年人了不是?不過看爹的眼神我這話不敢出口,只隨口應了聲“哦”,伸手又去拿酒。
  “啪”的打得我手生疼,爹有些惱了。看著我,我卻別過臉去不看他。
  爹忽然又笑了起來。
  “郎青,你們先退下罷。”
  郎青點點頭,上前來拉著不舍的紅鸞黃鳳離開,臨走前,不知有意無意,我對上了他一雙在夜裏熠熠發著綠光的眼。
  很清的一雙眼,一點也不隱藏裏面的打量,興味與一種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想再看一眼時,爹已經把我頭扭了過去,笑著拉我起身一邊回屋一邊道:“三思,是不是在惱我不帶你去晚宴?那種地方汙氣瘴瘴的,又太過吵鬧所以我把你留在園裏不讓你去。你倒好,自己帶了這兩個小鬼頭偷偷跑了去,又半路跑回來和兩個小鬼頭自得其樂,盡趁我不在時吃些冷肚子傷腸胃的東西,倒讓我後悔怎生沒在見著你時把你留在身邊了。”
  我心裏早有計較爹必會知道我偷偷跑去看熱鬧,可聽到爹用很平常的聲音說出來,心頭還是忍不住一跳。
  我記得,我分分明明清清楚楚的記起當初在宋宮,我偷偷跟蹤爹被爹發現時爹的怒氣。
  當時爹是真的想殺了我罷?
  那時的恐怖的感覺又突然出現在身上,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抬頭去看爹,爹正若有所思的看著我。
  “三思,想起那日了?”把我抱緊了,爹輕聲道:“三思,那日,我愧疚得很,我一直在心裏自責,為什麼會對三思生那麼大的氣。可是三思,我也仔細想了,若不是三思瞞著我把我排擠在你的心裏外頭,我又怎會生那麼大的氣?我只在乎你,總是想知道你在想什麼,想做什麼,我討厭被你排斥。三思,我不會再打你,不會再傷你半分。三思,我怎麼捨得再打你再罵你?你是我的寶貝,是我的命。”
  爹的話,聽在我耳裏,說不出的奇怪的曖昧,我如何聽都覺得是平常我看無聊電視時的讓我起雞皮疙瘩的對白,可自己聽了,就很奇怪的竟然心裏有種柔軟。更奇怪的是:我不怕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只是這幾句話,我就不覺得怕了。
  這一夜,我睡得很安穩,除開爹壓著我手腳非得鐵緊的抱著我的那種不習慣,後來竟是睡得熟得一個夢也沒有。
  四更天的時候,便又起來和爹一起上朝。
  仍然是坐在簾後聽著眾臣議論國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無非是狄夷與西元、繁衛之間的戰況報告,然後是幽喬知宣了西元使者,同意了與西元聯姻的事情。
  幽國的迎親彩禮,送得闊綽。
  稀世的金銀器具,並不算闊綽。闊綽的是,幽喬知竟大手一揮,送出了與西元接界的二狼山、泛江州兩處不重要但卻極有商業價值的城池。
  西元的使者也忍不住面上的驚詫與眼裏的笑意,領了旨急著趕回去傳信。
  難道青青青青動的手腳不過是我錯覺眼花?
  往爹懷裏靠了靠,我不禁深思起來。
  幽喬知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看他對爹的態度,只怕他也是極怕爹的,也許這之間許多行事都會是爹的主意。可爹到底想做什麼?
  我心裏,隱隱不安,可根本想不出什麼頭緒。
  算了,不想。
  國事議完,爹與幽喬知往禦書房去,臨了,叫紅鸞黃鳳與我一塊先回泰極殿。
  看來,有事並不想我知道。
  不用看,我光用氣便已感知到那禦書房外早已下了我解不了的禁術,自是無可奈何的認命的讓兩個小鬼在前頭帶路回去。
  “三思大人,我們去玉粹宮那裏玩吧。聽說幽國最漂亮的女人就住在那裏。”紅鸞一臉興奮,拉著我的袖子道。
  黃鳳自也不肯落後,拉了我另一隻手,不住的搖,一邊哀求道:“三思大人,尊上現在有事,不會看著咱們,咱們去玩啦,去玩啦。我要看美人。三思大人,你不喜歡美人嗎?你也喜歡對不對?”
  嘰嘰喳喳的像兩隻吵死人的麻雀,雖然他們比麻雀高級了很多,是兩隻長了三根紅色與金色長翎的不知名的鳥。
  我無奈的點頭,現在有點明白當初假道士老被我氣得鬍子直翹的心情了。
  這是我第一次正兒八經的逛皇宮,有點茫茫然世界大同的感覺。隨了那兩小鬼在前面帶路,我兩眼只四下亂看。
  除了泰極殿,這幽宮裏處處的回廊,處處的庭院都很大很雄闊,假山看似自天地以來便生於斯般的立在廊院四處,但細看了,卻有些如鬼斧盡力劈就而成,雄偉氣迫;有些卻錚骨嶙峋,風格秀奇。路的兩側都或近或遠的有花有樹,間有鳥鳴在其中,頗有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的風骨。
  兩個小鬼在前一路興奮的叫著跳著,不時回頭催我快些快些。偶有路過的宮女太監見了我們便面上有些恐慌。我不明白他們怎麼見著我便要跪下行禮,從未有過這樣的遭遇,我都心裏極不自在,趕緊揮手叫他們走,免得自己難受他們也難受。
  七拐八拐的,漂亮的景致我漸漸看暈了頭。等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地方,兩個小鬼也跑得沒了影了。
  四下裏瞧瞧,遠遠的,左手邊一處被幽深的花草遮住的幾乎看不見的小徑引起了我的興趣。
  抬頭看看,路那端,極遠處,似乎是座無人住的破落小院。
  去看看,去看看吧。
  心裏有個聲音突然這麼說道。
  我猶疑了一下。若是那兩個小鬼找轉來不見我,怕要起疑的罷?
  不會,自己只看一眼在他們轉回來找自己前就回來原地不會有事的。
  那,還是去罷。
  估量了那小院的距離,我抬腳上了那差不多被淹沒的小徑。
  路邊的兩側,花仍是開著鮮豔的,敗落的,紅彤彤的落葉也極美,可我越往深裏去,感覺這些花與木越是說不出的孤獨絕望。就像,空洞洞的,沒有了靈魂的人。
  我見過離魂症的人。便是這個樣子。
  難道,那個小院裏,住的是個已經沒有了魂魄卻還活在孤獨絕望裏的人?
  我加快了腳步,甚至開始跑起來。
  十來米……
  十米……
  七米……
  突然,一身黑衣滾金邊的高大的人影擋在我面前。
  是郎青。
  “這裏不是你來的地方。”郎青居高臨下的看著我,眼神有我不懂的東西。
  我退後一點,自他的陰影裏離開,撓撓頭,轉身就走。
  這樣的人,不要與他有什麼交集最好。
  郎青的聲音竟跟在我背後像陰魂般不肯散去。
  “這麼大個人了也能和紅鸞黃鳳走丟,真是蠢得可以。罷了,我送你回去罷。”
  “不用,”我頭也不回,腳下使力。“當不起。”
  一陣微風輕送,吹得路兩側的花輕輕的搖動,落葉忽的卷起,打兩個卷又慢慢飄落。
  風裏,我好像聽到杏兒的聲音。
  孤獨,絕望,哀求,一聲一聲。
  “三思——三思——”
  不自覺停下腳步,我側耳凝神細聽,卻只聽到風細微的呼呼聲,什麼都沒有。
  郎青靠上前來。兩隻大手用力抓住我肩膀。他手的溫度很高,像是要把抓住的我的肩膀的地方給化掉般。
  “怎麼了?臉色突然這般差,還是我送你回去罷,否則你爹怪罪下來,可是沒幾個人能當得起的。”
  嘴裏是這麼說著,郎青的身體卻也靠了上來


第五十章 夢必有兆

郎青不過是身體貼住了我,我便全身至心裏一陣惡寒。
  當下不客氣,一個縛鬼術自腳下向他襲去。
  郎青哼了一聲,向後跳開,道:“你年紀輕輕倒還真讓人大意不得。若不是我一向行事小心,倒要吃你記暗虧了。”
  我不出聲,只暗裏戒備著看著他。
  “好啦,”郎青扯著嘴算是笑了笑,“現在回去罷,是真的回去。。”
  說罷,便自己行在頭前去了。我回頭看了看那破舊小院。許是自己幻聽了罷。心裏自嘲一笑,慢慢跟在郎青身後離去。
  幽喬知似乎對納新妃極有興趣,自西元使離幽第三日,便欽點了朝中文臣容槿為迎親大臣,武將何沐龍為護送大將軍,選好了良辰吉日帶了一千人馬護送迎親彩禮前去西元迎親。
  迎親的行列裏,還有郎青,官拜督軍一職。
  我的心裏,更不安了。
  沒有忘記郎青那日的奇怪態度,可自那日起我便只遠遠見過他幾次。他亦點看我一眼便不再理我,似是那日的說話動作全然沒發生過般。太過深沉的人,尤其是妖,我總有種有心無力的恐慌。可是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爹為什麼會用他?而爹用他,到底是為什麼?
  我很希望這迎親隊伍會遇上什麼事不得不礙了行程,可每日傳回的卻是很順利的到了某地離西元越來越近的消息。夜裏,我又會做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順著一條紅色的落葉鋪滿的小徑一直走一直走,只聽到四周和天空都是杏兒在叫我“三思,三思,我在這裏。”卻怎麼也找不到她的人。然後那路一直通向一座石山頂,我到了山頂向下一看,漫山哪里是落葉,分明就是鮮紅的還冒著熱氣的血。再看腳下,自己哪里站在山頂,明明的就是站在被殘殺的人堆成的小山一樣高的屍堆頂上。
  雖然不是每晚都做這個夢,可每晚的夢的最後,都是自己站在血和屍體的最高處冷冷看著。
  我每晚都在爹的懷裏抽筋般驚醒,每次,鼻子裏好像還很鮮明的聞到那令我氣血翻騰想嘔吐的血腥味。
  爹每次也被我驚醒,然後把我摟得極緊,做定神湯給我安神,見沒什麼用,便整夜裏要我,亦不帶我去上朝留了時間讓我在事後休息。
  很疲累也很想抗拒爹那樣對我,可我更怕極了自己閉上眼。隨著第十六天,迎親隊伍到了西元邊境走虎關,我突然便不再做這樣的夢了。
  爹守了我整夜,一直到我醒來,才用手梳著我頭髮開心的笑道:“好啦,總算看到三思不再做惡夢了,我便放心了。”
  我堅持與爹一塊上朝,可晚上,許是這些天被爹抱太多,身體竟只要爹靠近便有些不聽自己使喚了,最後,拒絕不了爹,被他壓著任取任求,甚至有些時間自己會突然發現自己竟然發出奇怪的聲音,身體好像也在迎合爹的動作。
  爹歡喜得很,總是想起來便喜歡把嘴湊到我耳邊說什麼“三思,你看,你的身子是天生便要鑲在我懷裏一樣。”“三思,我的三思,我們化在一起好不好?”“三思,你現在也是喜歡我這樣抱你的對不對?”“三思,你看,我說得不錯罷?只要我們做得多了,便自會適應我的。三思,雖然之前總是讓你痛,可現在也很舒服了對不對?”“三思,三思,我的三思,什麼時候,我能聽到你說喜歡我?心裏只得我一個人?嗯?三思……”
  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我想抵抗,可對越來越不聽使的身體有心無力,只能驚恐萬分的看著自己慢慢沉淪。
  我不要這樣,我明明是個道士,我明明是清心寡欲的一心向道的道士!
  我現在在做的卻是什麼?明明覺得髒,可為什麼身體卻不能抵抗那種痛更快樂的感覺?
  難道這樣,就是面對我的劫數?
  迎親隊伍一天一天的臨近西元都城敬都,狄夷與繁衛、西元的戰事也是狄夷突然氣勢強盛,用兵佈陣精妙切實,結果節節勝利,反倒全面壓制住了繁衛與西元氣勢,奪回了被占去的幾座城池。而夜分,終於也按捺不住,向狄夷出兵了。
  我覺得自己被剖成了好幾塊,要煩心這裏煩心那裏。我從來沒有過的後悔,為什麼會投胎轉世?為什麼會遇上這樣的劫數?如果當初,我死在自己的爹手裏,是不是再去投個胎就斷不會生這樣的煩惱?
  我越來越習慣在心裏咒駡那個徦牛鼻子臭道士的師父了。
  第四十一天,信使回報:迎親隊伍已到達敬都。
  聽到這個消息,我正躺在小軟榻上小睡。紅鸞黃鳳一路蹦蹦跳跳著進來,也不管我是不是在睡覺,上前來便給我一頓好搖,嘴裏大聲叫著:“三思大人起來,三思大人起來,你不是想知道迎親的事麼?他們今天到啦。信使來報了,他們已經到了。”
  我聽到這消息,不知怎的,心就冷了起來,然後控制不住的發抖。
  紅鸞還在嘰嘰喳喳,倒是黃鳳發現我不對。捉著我的手問:“三思大人生病了?你怎麼發抖了?”
  “哎呀,真的哎。快去告訴尊上去。”
  “不好不好,尊上最寶貝三思大人啦。要是知道你生病一定會罵死我們的。”
  “黃鳳你婦道人家知道什麼?越是這樣我們才越要去說。尊上遲早都要發現的,到時候更會罵死我們,還不如現在只挨一兩句罵比較輕。”
  “好像也是哦……”
  “快去快去啦。我在這裏守著三思大人。”
  “為什麼是我去?明明是你說要去的。我來守著三思大人。”
  兩個小鬼吵得要死,要把我拉成兩半似的一人一隻手用力。我無力叫他們放手,那冷,已經由心開始往外擴散,浸入骨頭,然後又冒著寒氣浸入肌膚。
  眼前也看不到東西了,就看到一片鮮豔的紅色,血一樣的紅色。鼻子裏,好像也聞到很濃厚的血腥味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開始感覺有一點溫暖。
  無力的抬起眼皮一看,爹正很擔心的看著我,把我摟得緊緊的。
  “三思,你怎麼了?”見我睜開眼,爹繃得很緊,雪白雪白的臉上總算有了點血色。“不要嚇我,我已經失去了你幾次,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一點力氣也沒有,眼也只睜得半開,卻實在的瞧到爹深得不見底的黑色的眼裏那深沉的一點也沒有掩飾的擔心害怕。
  害怕什麼?我在這裏,我明明就在這裏。
  為什麼我一點也不想看見他有這樣的眼神?為什麼我突然就想看到他像平常那樣的輕笑,很溫柔的看著我?
  我努力的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很平靜,伸出手摸上爹的眼睛。
  “爹,我在這裏,你不是正抱著我麼?我沒事,我沒事。”
  爹緊緊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冰冷,比之前讓我心冷掉的冷還冷上幾倍。
  “爹,”我坐起身,抱住他。“我沒事,你別急,我……只是突然有點虛而已。”
  我突然想起那次,我前世死前的那次,心裏的不安。沒有現在這樣強烈過。還有那次,爹說要去有事,叫我自己看著辦想把我一個人留在青陽時的不安,也沒有現在這樣強烈過。
  到底是什麼?是什麼讓我這樣的不安?
  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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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要說的小故事,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那是九幾年的時候了,當時是冬天,快要過春節。記得我姐的小孩才一歲半大。
  那天我姐在家裏吃飯,大概晚上八點多的時候,我們正看電視呢,房子突然就很厲害的搖了搖。然後遠遠的從窗戶看到我家西南方向的天空裏出現了一道紫色的閃電。
  我們都說是地震了,跑出去一看,鄰居們也都跑了出來,紛紛在猜是出了什麼事。那晚,本想去看那裏發生了什麼事的,但還是沒有去。然後第二天大早,姐夫就打了電話來,說是那邊發生了爆炸,現在已經封鎖了。
  我借著熟人住在那邊去湊了熱鬧。
  四處都是廢墟,看熱鬧的圍了裏三層外三層,而武警們則都拿了麻布袋子與鐵夾子在撿四下飛散的人的殘骸。有殘缺的手指,有肺葉,有其他的什麼。一直找了一個星期,還有很多人沒有找出來。
  聽說,那人是剛從外地軍工廠弄了一車硝藥和雷管回來想做鞭炮賣的,在路上便一直放在一塊,然後回家後則放在丈母娘家的地下室裏。那個地下室是全封閉的,因此爆炸的威力特別大。
  這件事,牽連了很多人。而那個人的老丈公則是個做法事的。熟人家與他家隔得不遠,聽熟人說起,他老丈公前幾天做法事回家看到路邊一線有很多鬼在搶紙錢與水飯吃,還搖頭說這裏看來要出大事死很多人了,回家把自己門上貼了符,卻不想,自己一家人,也在這其中。
  這事是不是真的,現在也無從證實了,只是那次爆炸,死的人據說有兩百多人,晚上從街上回來,醫院的門口,人行道上也躺滿了人。
  那次事件,叫“一三一爆炸案”。
  熟人當時算是運氣不錯,只被房梁砸傷了手。她一個勁的說:人,其實有時候真的是命。要不,死那麼多人,我又住他家不遠,明明要死的卻沒死成呢?
  也許,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真的有什麼在操縱著命運的絲線?也或許,只是我們對命運的感歎罷了。
  春水記於零六年二月二十日淩晨十二點零五分


卷十一:將軍百戰聲名裂,向河梁、回頭萬裏,故人長絕。

第五十一章 征程初啟

西元,一個不小的國家,盛產銅、鐵,因此鍛造業十分發達。所制鐵器與銅器更是供不應求,故而交通亦十分便利,國富民強,也著實惹他國垂涎。而西元,在這七國當中能保全自身,全賴了城鎮全建在那山川脊樑之上,地勢險要,與兵器軍隊之強盛。因此歷代西元君王,皆豪語道:世上,唯西元,易守,難攻也。
  可至前任君主明遠帝,一心好道求佛想修得長生不老,懶問國事,只顧一味拿了銀錢賦稅大肆建廟修觀,因此那西元便快速衰敗下來,國庫空虧,而民生則因稅賦日漸加重,日子過得越來越是艱辛。
  到得嘉和帝手上,便是用力振作,也因天資所限,國事空虛太甚,因此也只是稍有起色,勉強到得從前強盛之五分之二的地步而已。
  嘉和帝三十一歲登基,現已在位二十六年。膝下有子十七人,公主二十二位,大皇子順景年方十一時昭告天下立為太子。而這十四公主雙花,與大皇子年紀所隔有十八歲,今年正是十五開笄年華。其餘相貌才情之類的,因這公主自幼在深宮後院長大,世人所知,並不太多。
  信使所報,嘉和帝對這門親事結成極是高興,因戰事緊迫,因此雖有些匆忙,卻也認真思慮後已昭告天下十日後全國同慶,送十四公主遠嫁幽國。
  這次報信的,是那個像一團霧一樣的東西。透過半透明的繡鳳紋龍淡紫色床幔,我晃動的眼好不容易抓住焦點把它看了個清楚。
  那是一團黑色的影子一樣的東西,有著長長的竹竿一樣的四肢,卻像個人一樣半跪著。頭是光的,看不到毛髮也看不到五官,身上總是有一層淡淡的霧一樣的東西。
  我不能算見識不廣的人,至少跟著假道士,我還是見識過許多小妖、精,還有孤魂野鬼。可這樣的東西,我從來未曾見識過。若是山魈,那東西喜歡裹綠色的藤蘿,腳板很大,這傢夥與山魈除了一樣黑外並無相像處。如若說是芒鬼,那東西也全黑,像猴一樣總是弓著身子喜歡躲在黑暗裏拖人吃魂魄,而臉,也長得像猴一樣。我著實猜不出這物是什麼。記得爹叫過它名字,可是叫什麼來著?我卻是怎麼想也想不起。
  “尊上,凱撒廉那裏,小的已經派人去過了,一切都很順利。三國戰事因為夜分突然加入站在了狄夷一方而成了僵持狀態,誰也不敢輕易出兵叫陣。而狄夷那邊,小的探到了一個很有趣的秘密。”仍然像是從遙遠的很廣闊的空間傳來的一樣的奇怪的聲音,那東西彆扭的唆唆的繼續說道:“連城王已死,現在的連城王又是真的,也是假的。已經是具受人利用的屍傀,據探子回報,用密術控屍的人,是花家的人,具體是誰,花家布了極厲害的陣法,損失了不少小的們但仍是不能破陣,故一時探聽不出。”
  “這般,你便親去打探一下。下去罷。”
  “是。”
  那奇怪的東西退後一步便消失不見了。
  我睜大眼想再瞧個清楚,爹卻用力一頂,我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漲滿的刺激,“啊”的叫出了聲。
  “三思,”爹扣緊我的腰,在我體內用力抽插,喘著粗氣親我道:“不許分神,你只要想我,看我就可以,其他不過是不重要的事情。這天下,你只要時刻看著我,只要時刻想著我,只要是我的。”
  左手小指的戒指因為爹這話,又開始生出一股熱流,順著骨頭一直燒到我心窩裏,四肢百骸,腦袋裏。好想要,要更多,爹,我想要你再快點……
  清明一時的神志又變成一團糊,我無意識的貼緊爹,伸出手抱住他寬闊的肩……
  西元每天都有平安順利的信捎回來,便是幽喬知,也命了工匠日夜趕工重新裝整華陽殿說是給十四公主作行宮,同時亦下了告示舉國同慶,大赦天下。
  宮裏一片熱鬧,搞得紅鸞與黃鳳每天都一臉喜氣洋洋的拉著我去隨這隊宮女備東西,去看那邊太監執事指揮擺設,興奮得不得了。我每每被他們聒噪得哭笑不得,爹在一邊看著,也只抿著嘴笑,見我實在受不了了,才把我拉在懷裏輕聲安慰兩句,對兩個小鬼的放肆倒很寬容。
  一切,都趕在了西元舉國同慶的那日準備妥當了。與西元同一天,幽喬知也在宮裏舉辦了喜慶宴。
  所有的朝臣都恭敬的穿了官服入了座,幽喬知也自是帶了三宮六院的嬪妃高高在上,坐在足有一個校軍場大小的朝陽宮殿高處,只吩咐了宮女上了清淡的小菜與醇酒看鶯歌燕舞。
  真是有夠無聊。
  爹拉著我與他貼身坐在一起。剛開始,那些嬪妃與朝臣驚訝得眼珠子都要爆出來的表情著實讓我渾身上下不自在,便連我,都覺得我與爹一直握在一塊的手很刺眼。可爹任我用力也不肯放開,反而把我拉進懷裏摟緊了。嬪妃朝臣們俱都不約而同倒吸一口氣,然後像是約好了般,都把頭轉過去,不再看我們,只自顧自的假裝找了臨桌交談或是看歌舞。
  我只覺得哪里有不妥,可又不知到底哪里不妥,見他們不理會自己了,我也不再計較,喝酒要緊。
  爹邊夾菜到我碗裏邊道:“三思,喝慢點兒。現在不過是開始,再晚些,才是好戲。”
  我一聽好戲便想起一個人。抬眼一看,幽喬知身後果不其然站在一臉冷漠不食人間煙火的水見月。
  “是不是那個青青青青又會出來跳舞?”
  爹只是笑,不理會有許多人偷眼瞧著我們,親了我一下,握緊了我手,便別過臉去繼續認真給我剔魚刺。
  我都多大個人了?前世加今世,都四十好幾了都。可一隻手在爹手裏握著呢,我只得很笨拙的用左手抓了銀筷夾菜。平日裏慣用了右手,這左手初用是半天也夾不上一根來,我夾得都快出汗了,爹又笑,笑得有點得意滿足的伸手奪了我的銀筷。
  “哪,”把一塊八珍香酥雲梨雞送到我嘴裏,爹心情好得很。“三思,好不好吃?”
  晚宴不過也就是歌舞雜耍什麼的,亦如我所想的那個名字長得離譜的竹葉青出來跳了兩支舞,把個殿上男女老少迷得跟啥啥似的。聽著眾人連聲恭維什麼飛天仙子,我才曉得這妖怪竟是博了個美名世人皆知了。本以為這無聊事情不過是慶到子時便罷,卻不想用過了晚膳看過了表演,幽喬知竟又命人擬了考題放在一枝枝玉蓮蕊裏,連宮女太監都不放過的每人發了一枝。
  我心裏道著:這玉蓮葉是上好的陽綠翡翠做的,花則是飄紫的玻璃種,上下色澤均一,通體透明,映了燭光,便好像是被灑上了一層細碎的金粉般,說不出的漂亮出塵,想來,必能賣個好價錢。
  想歸想,我還是分開了花葉取出正中一顆蓮紙。打開一看,上面筆力剛勁的寫了一個“戰”。
  哎,我哪會這個?去看爹,爹的那個寫了個“燈”。
  點了香,小太監拿了花鼓出來開始敲,一個又一個,倒很有些趣味了。我本有些乏,卻聽那些人做著文章詩詞之類的慢慢的又來了勁。
  花鼓傳了十多次,每每都是從我和爹面前過,到了別人手裏。有稅賦,有從商,有經學,有治世,雖說有些不過是廢話,但有些,卻極有精闢見地,倒引起我一番心性想著花鼓傳到我手裏自己也吟弄兩句。
  那個年約三十的據說是幽喬知之妹虹公主所嫁的附馬林承之剛就他的題目“川”,說了一番世事,正欲坐下,突然場中的花崗石地板像水面一要蕩起了一圈圈的波紋,然後變成了透亮的水面。
  千里傳信?
  我自空氣裏聞到了一絲熟悉的道術使用的朱砂味,但更重的卻是妖味。
  殿上無人再說話,每個人都震驚的看著水面上慢慢浮現的畫面。
  是郎青。
  身後是高高的龍椅,有些穿了朝服手中拿著刀劍的人正來回走動著,不時,便聽到有哭泣聲與慘叫聲從郎青那邊,我們卻看不到的地方短促發出。
  郎青仍是一身滾了金邊的黑衣,一張俊臉略笑了笑,躬身行過禮,道:“恭喜皇上,臣等幸不辱命,已借這喜慶宴一舉擊殺嘉和帝,擒拿其妃二十九位、子十七人、女二十二人,另有貴人、才人各百餘,人數與事實相符。其中有子兩位抗降,臣自作主張已經擊殺。其餘眾人還請皇上發落。”
  我聽到那一聲聲的慘叫,心裏也不禁一跳一跳,有什麼東西正翻騰得厲害。
  再看眾臣,也個個面面相覷,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得不知如何反應了。俱都一雙眼看向高坐在上面帶微笑的幽喬知。
  “好,做得好。”幽喬知緩緩環視了殿內眾人一眼,才對著郎青道。“留著沒用,都除掉罷。記住,斬草要除根。”
  我心裏更是翻騰得厲害了。感覺身上的力氣在一點點流失,只能靠著爹才不至於倒在地上。
  郎青欠了身,道聲“是。臣等已經開始清理皇宮,四更前必拿下敬都。”然後臉便轉向我和爹。
  爹不說話,只笑著點了一下頭,然後回頭看著我,眼裏擔憂得很。
  水鏡慢慢消失,郎青在消失的前一刻,看了我一眼。眼裏仍是興味,與我不能理解的東西。
  殿上,寂靜半晌,突然眾人爆發出歡天的笑聲,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恭敬的向幽喬知行禮:“恭喜吾皇,賀喜吾皇!吾皇神機妙算,得天人相助,一統天下之日必不遠矣!”
  還說了什麼,我聽不清楚了,殿上的一切離我越來越遠,我陷入了自己的思想裏。
  在前世,我也曾做過那種預兆的夢。我並不能理解我在夢裏看到的東西,往往要到事情發生了,我才後知後覺。想不到,到了這世,也還是這樣子沒一點變化。
  夢裏的那些血,那堆積如山的屍骨,原來,不過是幽自內向外進攻佔領西元的一個結果。
  郎青。
  我想起郎青的眼睛。幽,深,像銳利的刀,像尖利的牙,死死的看著對方時像盯著獵物不放的狼。郎青,事實也就是頭狼。這樣的妖怪,狠毒,無情,思考縝密,做事不擇手段。這樣的妖怪,會輕易放過那些無辜比他弱小的人類?
  仍能聽見那一聲聲慘嚎,看到血漫天飛散,殘骸四處零亂……閉上眼,我慢慢把頭埋進爹懷裏。
  原來,我夢到的那樣的血,那樣的紅,是郎青將要恣意屠殺人類的預兆;原來,這喜慶宴,從這裏,才是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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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要說的小故事,是一個關於樹的故事。
  我的同事,今天閒聊時又與我說起了白話。這次,講給我聽的,是個關於她們那裏接近院子長的一顆樟樹的故事。
  聽她說,那顆樟樹,有了好些年的歷史。長得很大,要三個人合抱才能抱攏來。
  好像是七幾年吧,破四舊,就要把原來當成是神樹的樟樹給砍了。很多年輕力壯的人找來了斧頭用力砍,是從兩側往裏砍的。
  當時,很艱難的把樹從兩邊砍到正中只有一紙薄的些許樹幹,整個樹像個圓錐一樣的立在樹根上,可那粗大的樹就是不倒下來。眾人便合力拿繩子套住樹冠想把它拉倒,那樹還是只倒一點然後又直起來。眾人都覺得有些慌了,於是用了力拉。
  拉了兩次,樹終於沒能撐住,倒了下來。就在倒下的同時,那正中的原來的一紙厚的地方,往外冒出了鮮紅的血。
  從那以後,每到晚上,她院裏的人家都會聽到從那顆樟樹的所在地傳來女人的哭聲,很淒涼。
  我並不知道這個故事的真假,只是單純的聽說了,然後單純的把它寫出來給大家看。
  我記得我的母親對我說過,以後家裏若是自己有地有院子,是絕不能種樟樹或柳樹的。柳樹招鬼,而樟樹,則很容易成精。
  世間的真假,或許只有自己遇到了才能斷然的決定罷。下次,給大家說說關於我們這裏,蛇的一些禁忌罷。
  春水記於零六年二月二十日夜十一點十七分


番外七 恍若眼前……

我看著白花花的太陽把樹葉都烤得蜷起來,突然的想起了七歲那年的夏天。
  七歲的三思,不太喜歡穿鞋,老是前襟拉開了不停的扇扇子,怕熱得很。
  那天很熱,剛過了晌午。
  我去叫三思起身上衙門。
  在門外叫三思,三思不應,我閉了氣推門進去。
  三思在竹板床上躺著睡得正香。
  有些陽光落在他的小半身子上,照得露出大半的胸口有些刺眼的白。蒲扇被丟到了床下。三思的額頭上,有細細的汗珠子粘著幾絲碎頭髮不服帖的亂巴在額頭上。
  我坐在床邊,拿著蒲扇給三思扇風,細細看三思面容。
  許是感覺到有風舒服了許多,三思嗯了兩聲往我這邊貼了過來,然後窩著不動了。
  他的眼睫毛很長,有點兒翹,鼻子小卻很挺,不時細小的皺一下。雖然長了年歲與個頭,可臉型卻與小的時候一點也未變,下巴還是一種半弧的形狀。嘴巴不自然的泛著病態的微紫,因為不太喝水乾燥的緣故,有些地方泛白,甚至開裂了。
  我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一摸看是不是需要上些藥。
  三思突然就張口咬住我。
  我只覺得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從三思溫暖柔和的嘴唇咬住的我的手指那裏,自骨頭裏往外冒出來,不用看都知道,自己下腹竟然熱了起來。
  我輕輕一拉,三思竟用力的咬得我手有些痛了,然後用小小的牙輕輕的來回磨我的手指。
  我聽到心跳得有些快了。
  趕緊用力把手從他嘴裏抽出來,然後把扇子塞到他懷裏,自己去沖涼。
  此後好幾天,我都不敢看三思。
  第四天,才進衙,一干人就團團把我圍住了。
  “伍頭,你是不是有相好了?”
  “是嘞是嘞,老伍啊,你還身強力壯就整天只帶孩子,憋壞了吧你?”
  “就是,伍頭,你別怕三思這小子知道,這傢夥人小鬼大,懂事得很。”
  “伍頭,不是我們這些弟兄說你,有相好你就直說,咱們三思可一點也不介意你娶個老婆進門。”
  “什麼?”
  “誰說我要娶媳婦?”
  “……”
  “不是你說的?”
  “好像是你說的吧?”
  “難道沒這回事?”
  “哦,是三思說的。”
  我氣得不行,看著眼直往門口瞟去的三思。
  “那個,那個,”三思撓著頭,拿著大蒲扇擋住眼以下的臉。“義父這幾天都要看我不看我,好像在想什麼事,眉毛總是皺到一堆,我就以為,以為……”
  “以為我找了個女人想娶進門來,又怕跟你說你不同意所以煩心是不是?所以你就想找劉夫子二貴他們來給我解釋?嗯?”
  三思很小心的點頭,然後撒腿就往門外跑。
  我當時手一伸就拎住他脖子。
  那天,為了掩飾我心裏的不知名的怒氣與松了一口氣,我狠狠的,抽了三思一頓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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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思七歲八個月十三天。
  二貴他們帶了三思去吃酒。
  我去辦了藥回來,已經是亥時,家裏一片黑,竟沒有三思的影子。
  難道,三思出了什麼事?
  我急急出門去尋。
  燕子樓的人說,二貴他們吃了酒聽了會子說書就走了。好像是去的倚紅院。
  我又急忙去倚紅院。
  楊媽媽一見我就笑得花枝亂顫,竟親自帶路領我去找他們。
  遠遠便聽得什麼唱歌的很稚嫩的聲音。是三思。
  推門進去,衙裏的兄弟都醉得臉紅脖子粗,拍著手在叫好,身上還坐著笑得臉發紅的女人。
  我定睛一看,三思正穿了一身小丫環的鵝黃裙子,頭上插滿了花,臉通紅偏生還畫了兩坨比猴屁股還紅的胭脂,一身薰臭酒氣的搖搖晃晃的坐在桌子上指著一個嘴像兩塊扣肉皮的女人唱什麼“他們說妹妹妹你真美,妹妹妹你真美,可不可以交個朋友……”
  我心裏有氣湧了上來。上前抱了三思便走。
  路上,三思還在不停的唱,我更煩,用平時從未有過的大聲叫他住嘴,三思又笑了起來,等我回過神來時,臉上竟暖暖的,三思居然在親我,親我的臉我的嘴。
  我一下子就不氣了,心裏軟軟的。
  我的三思,我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對三思,有一種從來未有過的,就連和青青在一起時都未有過的奇怪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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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並不是很喜歡去想從前,但從前卻總是不受我控制的突然跳出來,讓我不自覺陷進去。
  記得那年我九歲。
  是春末的時候。義父在牛頭村辦案拖人捎話回來說明天一早趕回來。
  我想拿錢去買些酒菜回來。手往平時攢錢的衣褡裏一伸,裏面就一個板兒。
  之前我心痛得很,義父的錢都拿去給我抓藥買滋補的膳食了,他自己,天天吃的都是我吃剩的冷飯剩菜。
  我看著廚房,除了八九斤米,只有四根老樹枝一樣的芹菜和一些辣椒,蔥還黃了一大半。
  這一個銅板兒能買得什麼好吃的給義父?我思量再思量,好像只有用假道士和我常用的那招了——去借。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偷偷的,我借了麻麻月光溜進了城外宋老頭家的地裏。
  白天路過時,我時常看見他家專門圍了塊地兒出來養雞下蛋。
  我躡手躡腳瓣明方向,提了菜籃子向雞圈摸去。
  才摸了兩個,身子突然一輕,就被人從後面捉住脖子給提了起來。
  “三思?”
  “爹?”
  回到家,爹板著一張臉看著我。
  “義父,你……不是明天才回麼?”
  “你一個人在家,我終是不放心,所以趕夜回來。要是不回來,倒還不知道原來你竟不學好了。”
  “我……我就是想拿幾個蛋再把錢留在那算是買的。”
  “買蛋做什麼?吃的你不要操心,義父來辦。”
  “我,我想給義父補補身子,您平時都沒吃,好的全都給我……”
  我記得,我說了這句話,義父就不動了,呆呆的看著我,然後叫我回去睡覺。
  走到門口,關上房門前,義父都在看著我,燭光照映下的忽明忽暗的臉,竟格外的溫柔。


第五十二章 罪魁禍首

事實果如我所料。
  雖然爹見我面色不好定要我回泰陽殿休息,可我又如何安得下心去休息?難道就這般看著郎青恣意屠殺,看著幽國百姓為了這幽喬知一人想稱霸天下的私心就陷入生靈塗炭、家破人亡當中?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拒絕爹的意思,和一干大臣們坐著繼續被打斷的即興花鼓作文遊戲,在不安焦急中等著郎青那邊的消息。
  傳了不知幾輪,花鼓傳到我手裏。
  我哪有心思去做什麼文想什麼詩,只呆呆的看著手中那張寫著“戰”字的紙條,渾不覺殿上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正看著自己。那些眼神裏,有不屑,有嘲諷,有蔑視,有好奇。
  爹一隻手摸上我的臉,讓我回過神。
  “三思,你今晚怎麼了?臉色這般差,還是別玩了,我們回去罷。”
  我搖頭。我是做不出來,可我卻突然想起一首詞。我很想說出來,想讓這些一心罔顧黎明百姓只沉迷于自身薰心利欲中的人聽一聽。
  站起身,一個太監已經步上前來,接了紙條大聲念出我抽中的花名。
  大殿裏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我的神思分外清明,心裏的焦躁也慢慢趨於平息,直至一派波瀾不興。
  “何處淬吳鉤,一片城荒枕碧流。曾是當年龍戰地,颼颼。塞草霜風遍地秋,霸業等閒休。躍馬橫戈總白頭。莫把韶華輕換了,封候。多少英雄只廢邱!”
  所有的人都冷吸了一口氣,眼神有震驚有訝異有興災樂禍,這些,我都看在眼底,卻仍是沒有半點感覺。
  幽喬知拿著酒杯的手極輕的抖了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再看著爹,不出聲。
  “三思,爹有話要同你說,我們回去。”
  爹的面色有些凝重,嗖的站起來,也不管大殿上所有人在看著,拉著我的手便往門外走。
  回到泰陽殿,爹揮手讓紅鸞黃鳳退下去,慢慢踱至我面前,坐下。
  我靜靜的,看著爹的兩眼。爹的眼裏,像有隱隱的細小的黑色的火星在跳動。
  “三思,為什麼要在大殿上作這樣的詞?”
  “爹,我不過是把戰爭的結局如實道出,難道也有錯?”
  “是,戰事便是如此,可戰局尚開,你便如此說,士氣如何激盛?兵刃未出便先輸勢,你這是犯了兵家大忌!”
  “這戰,我不主張!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況且先賢所言:荀無歲,何有民?荀無民,何有君?要想做個好皇帝,就要勤政為民,而不是為了一己稱霸天下一統江山的私欲把百姓推至水深火熱當中!這樣的人,怎麼配當一國之君?怎麼配讓天下人臣服?”說到後面,我倒有些管不住自己了,站起來,聲音也越來越大。
  “三思!”爹亦滿面不悅的站起來,和我面對面。“你以為這幽國不主動,郎青不動手,天下就會太平?你自也親耳聽見狄夷與繁衛、西元之間戰火越燒越烈,夜分亦不落人後。這戰就算我冷眼旁觀,便能保證不會有燒及自己的一天?”
  “更何況,青龍圖現世,本就昭告天下會起風起雲湧,亂世紛爭,與其坐待他人逐鹿自己,何不先發制人,以搶先機?”
  聞言,我心頭巨震。
  “爹為何對這戰事如此熱心?要爭這天下的難道不是幽喬知,而是爹你?”
  “這天下,我不放在眼裏。可這戰,我卻是堅持不疑。”爹的眼神很堅定,像兩把銳利的刀,帶著義無反顧的寧願粉身碎骨的決心看進我心底。
  為什麼?
  為什麼爹要這麼堅持?
  我看著爹的眼。他眼裏的我自己,正一臉無法置信。
  “理由,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的理由?”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尖銳,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只能死死的握緊自己的拳頭。
  爹直直的看著我,然後就笑了。
  笑,很冷。讓我突然覺得自己掉到了冰冷的海底掉入無底的黑暗深淵掉進從心底從骨子裏發出的痛苦扭曲裏。
  “三思,”爹上前一步,雙手扶住我的肩。“我是魔。這世上,總會有這樣的那樣的人為了自己的欲望,為了自己的聲望,打著所謂的除魔衛道的旗幟假裝正義的想來殺我。他們,只不過都是貪我這份強大的力量!他們只不過都是想把我這份力量據為己有然後在這世上為所欲為!”
  爹的聲音,很冷靜,可我沒有眼花,實在的看到他身體的周圍開始燃燒起黑色的小朵的火焰。
  “我不能死,三思,我要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不能死!在你看不到的時候,在你被那個賤人拐走的時候,你知道有多少人來找我?有多少人滿懷殺意的找我?嗯?你並不知道。你一點也不知道!”
  什麼?
  我頭腦一片空白,身子被爹劇烈的晃動著。我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是的,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我怎麼可以死?我要和你在一起,三思,我的三思,我怎麼能讓那些低賤的人類拆散我們?既然他們總是源源不斷的找我麻煩,好,我就讓他們全都一次滅絕掉!這樣,世上再也不會有人來拆散我們,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再也不會有人梗在我們之間!”
  有什麼會比聽到這個更讓我呆傻?除了張著嘴瞪大眼,我還知道如何反應?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說不出來。
  好半晌,我才找回自己的思想與聲音。張口,問出的話竟是異常艱難。
  “爹,只是……為了……我……”
  眼裏,爹沒有眨眼,輕輕的點頭。
  怎麼是這樣?
  怎麼可能是這樣?
  “三思,我只要你,這天下算什麼?這世人算什麼?他們不過是堆塵埃!為了你,就算弑神殺佛,掉進十八層地獄我也願意!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只要和你在一起,做什麼,我都願意!”
  我如何控制得住,眼裏,有溫熱的東西流了出來,流到臉上、嘴角,流到脖子上。我突然想放聲痛哭,想把心裏那又痛又悔又震驚的混雜的感覺通通都釋放出來。可是,我並不想讓爹看見。
  “你出去,”我捂住哭泣的臉慢慢蹲在地上。“你出去,你讓我一個人好好想想。”
  “三思……”
  “你出去!”
  “三思,我……”
  “出去!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我哽咽著,即使閉著眼,也能感覺爹因為我這句竭斯底裏的怒吼僵硬了全身。我看不到任何東西的心,清晰的感覺到爹因為這句話突然變得那般痛苦與傷心。
  爹,我並不是有意想傷害你。我不是。
  可是為什麼?道歉的話我說不出口?身體站不起來?
  爹,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我現在真的只要一個人呆著,只想一個人……
  聽到爹像是失去了力氣般的沉重鈍拙的腳步聲越行越遠,我再也忍不住,全身力氣讓人抽去了般,倒在地上,眼淚,像塊了堤的洪水,蜂擁而出。即使如此,我在淚眼模糊裏,也只聽到自己輕聲的抽泣聲


第五十三章 不如了斷

自與爹爭吵後,不知什麼時候,天開始下起了淅歷歷的小雨。
  我足足想了三天,三天不吃不喝。
  我知道,爹也與我一樣,三天沒有吃過東西。
  因為爹就站在院裏,站在池中亭裏一直看著我這裏。
  透過竹簾的縫隙,爹的身形站在漫天的細雨裏,站在荷葉凋零的池正中,有些單薄的衣襟、衣袖隨著風輕輕的飄動著,說不出的寂寞悲傷。
  我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下來。
  看著小指上那個紅色的戒指,有些淡色縮小了。一種細小的針紮一樣的痛,從那裏慢慢爬到心裏。
  深吸一口氣,我打開門。
  眼睛所及處,爹一臉的驚喜。不待我細看清,自己已經被一個很溫暖的懷抱抱住了。
  “三思,三思……”
  隔著濕衣,我能感覺爹比平時要高出一些的體溫,心跳得很厲害,而身體也在輕微的顫抖著。
  爹抱得很緊,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要生我的氣,三思。我這麼愛你,我恨不得把你揉進我的骨子裏去時時刻刻摟著抱著……不要離開我,不要把我推開……”
  我猶豫,是抱住這個正摟著我像在哭泣的男人還是要把他推開,推得遠遠的?
  等回過神,我的手已經抱住了爹。
  就這樣緊緊的互相抱著,我們在屋簷下站了好一陣。
  我感受著爹的體溫,一想到自己做出的決定,眼淚就忍不住流下來。
  什麼時候,我變得這麼軟弱?什麼東西讓我變得這麼放不下想不開理還亂?
  都是這個男人!如果不是你,我又怎會有這麼狼狽的一天?我又怎麼會變得一點不像自己?我又怎麼會找不到自己的道路?
  我明明就應該恨你,在你強迫我明白人類肉體的歡愛,人的不舍、痛苦、放不下的感情後。可是為什麼我這麼痛苦著,卻根本不能也不願去恨你?即使知道你做了那些我並不能接受的事情,我為什麼還是不能恨你?
  “進去吧,爹,我有話想對你說。”我放下手,努力克制住聲音不會顫抖。
  爹明顯的抖了一下,然後放開我,仔細拉著我的手,手指與手指交叉握緊了,不出聲的與我並排進了屋裏。
  很認真的先給爹換了衣,這中間,即使為了穿衣手鬆開了,可只要一穿好,爹的手馬上又握緊我。
  這麼害怕失去我?
  這樣的猜測就像道無形的鎖,讓我心裏更沉重,與說不出的焦躁苦悶。
  坐在桌前,爹的眼眨也不眨的直視著我。我低下眼,看著我們交纏在一起的手。因為用力,爹的手骨節很分明,也捏得我的手泛白了。
  “爹,”我抬起頭,卻只看著爹的嘴角,不敢直看他的眼睛。“我想,我們得好好談談。”
  “三思……”
  “我原來一直把爹當成親爹。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安靜的生活,求道,服侍你終老。我也一直覺得爹對我就是那種親人的感情,雖然也與我和師父在一起的那種感覺不太一樣,可我一直認為爹就是爹。”
  “我原本也以為我們會是這樣的,是對平凡的父子,能過著平淡的生活到死。”爹伸出右手,抬起我的頭。出乎意料的平靜的在看著我。“可是這一切不是三思做了什麼的緣故,而是我自己的緣故。是我愛上了三思。我知道,這個世上,怎麼有可能男人愛上了男人?而且還是父親愛上了自己的兒子?可是我就是愛了,雖然一開始,我覺得你並不平凡,只是單純的想和你做父子,可是時間越久,我就越不能放開你。”
  我的心裏,因為這番話,更酸楚。
  “我很怕讓你知道,這樣的自己,有著這麼齷齪骯髒念頭的情感的自己,我怎麼配得上你?我也根本不敢讓你看見這樣的我。你的唾棄,我只要想像一下便心裏很痛,像被人活生生給撕成兩半了一樣。三思,我殺過很多人,我也受過很多傷,可我一點也不覺得痛,不覺得會不忍,可是我一想到你,我就痛,心裏止不住的痛。三思,你很純淨,你就像是看透了世間一切,可又那麼無邪。你就算在長大,可行事說話,總是不經意的流露出只有你才有的天真。看著這樣的你,越是不能靠近你,我就越不能控制自己。越是想到不能讓別人知道我這個齷齪不齒的背德行為,我就越生不如死。”
  很平靜的對我說著自己的感受,爹的眼裏慢慢流下了紅色的眼淚。就像鮮血,就像耀眼的陽光,刺進我的心裏,刺痛我的眼睛。
  被爹握住的手,因為他的大力,已經沒有了知覺。
  我覺得,這個是我爹的男人,心正在流血。
  “可是就算這樣,我還覺得幸福,因為三思你就在我身邊。”爹給我捋了幾絲碎發別到耳朵後。“我覺得又痛苦又快樂,就像變成了兩個人,一個,告訴自己就這樣保持著我們的關係,親情總是不會被斷開的。想愛護你,想就這麼假裝下去;一個,卻想得到你,想大聲說愛你,把你抱在懷裏,想和你做情人做夫妻,想時時刻刻摟著你親近你。我死死的忍著這後面一個念頭,可是三思居然為了我,寧願死。我怎麼能讓你死?我怎麼能讓你死?我那麼愛你,愛得骨頭都痛,愛到這世上我只看得見你!我怎麼能讓你死?你若死了,我的愛要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我的魂魄都已經系在你身上了,我已經離不開你了!三思,看到你死,我才大悟徹悟,是我不夠力量保護你,我為何連愛都沒有告訴你就讓你離我而去?既然三思可以為我死,那我為了三思,成鬼成魔有什麼不可以?我只想救你,我只想你回我身邊,我要告訴你我有多愛你!我害怕失去你,三思,我要確定你在我身邊,我不要再那麼苦的隱忍自己的愛!我要和三思永遠在一起!”
  血一樣的淚越流越多,爹剝去了平靜的假面,開始激動,雙眼怒睜,甚至臉有些扭曲的看著我。久違的那種讓我絕望恐懼的壓力又突然出現,逼得我控制不住的開始發抖,想哭著求饒,想自己拿個什麼自我了斷。
  我勉強的開口,聲音是自己聽著都清楚明白的害怕與不可思議的愧疚。
  “爹……對不起……我……一點也……不……知道……愛……是……什麼……”
  眼淚到底是沒忍住,流了下來。
  一片朦朧裏,我看著爹起身,收斂了能駭破我的肝膽的氣勢,走到面前跪下,然後像是捧著什麼容易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的很輕的捧著我的臉。
  “三思,我的三思,不要說你不想見到我,你知道麼?我做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你,我只想保護你,我只想能好好的沒人打擾我們,我只想和你安靜的一起生活。三思,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沒有任何人可以分開我們!如果你不要我,我怎麼辦?我活著還能有什麼意思?我活著,還能有什麼意思……”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因為愛,可以入魔,因為愛,可以讓天下生靈塗炭,也可以因為愛,一個強大的人竟能變得那麼卑微。我不懂這樣的情愛,我寧願不懂這樣的情愛!可是我是青古,也是伍三思,我已經懂了,沾了,我就不能回頭。
  正所謂:紅塵孽債皆自惹,何必留痕?互相拖欠,三世也還不完,回不去。也罷,不如了斷。
  我要面對爹,面對他這樣重得讓我無法負荷的感情。
  抓住爹捧著我的臉的手,我吸了吸鼻子,努力向他表達自己的想法。
  “爹,我不知道什麼是愛,可是……我想去知道。雖然,一開始對於爹強迫我與你發生那樣的關係我害怕我不能接受,可是我現在想面對。就算知道爹為了我去殺人,我也想去面對。我本來一心向道,可是爹你卻扭轉了我的道。我明明應該恨你,也明明知道正邪不兩立,可是,我卻一點也不恨你。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一點也不恨你,就算我們之間,已經不是那樣的父子關係,我也不討厭你。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爹,給我時間,讓我想明白,讓我弄清楚我對你,到底是不是愛。”
  “三思?三思!這是真的麼?是真的麼?”聽到我的話,爹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
  我點頭,同樣伸出手,小心捧住這個男人的臉。
  我居然從來沒有發現,我對他竟然有這麼大的影響。也從來沒發現過,他其實那麼脆弱,那麼害怕。
  我們都背負了道義與心裏的煎熬,更甚者,他比我更痛苦更不安。只是,他其實一直把苦與痛都自己隱藏著不想讓我看見,也許,是我看見卻沒有去在意。
  “這是真的麼?三思,我們如果早一點像現在這樣,是不是你已經發現什麼是愛,是不是就愛上我了?”爹像是被人抽光了全身力氣般倒在我身上,抱著我在我耳邊低聲呢喃,聲音充滿了不可置信的喜悅。“三思,我的三思,我的三思……”
  “所以爹,不要再去殺人了。我們離開這裏,我們去找個世上沒人找得到我們的地方,我會慢慢想,有你陪著,我總有一天,會知道我對你的這份感情,究竟是不是愛。”
  “我們一起走,一起。”
  用力抱緊爹,我不停的重複著這句話,仿佛只有這樣,我才能讓懷裏這個男人不再傷心哭泣,不再一個人獨自在黑暗裏焦灼絕望


第五十四章 並肩同行

我與爹離開了幽京。
  經過一那一番爭吵與長談,我想我們,都看到了彼此隱藏在內心的一些東西,彼此間的距離似乎有了進步,我們,也有了某種奇怪的我現在還不太懂的理解與包容。
  在去留問題上,我們都想到了青陽。
  是的,那裏,才有我們的家,我們共同的家。
  也許我和爹,都想從青陽,再回到從前,再重新開始。
  爹聽從我的意見,不再插手幽喬知問鼎江山的名垂千古之事,而紅鸞黃鳳以及水見月幾個卻不太好辦。
  爹笑著說,這件事三思你別操心,交給爹就行。於是,不待幾天,郎青就出現在我們面前。
  同時,還有水見月、葉青竹青青青青以及紅鸞黃鳳兩兄妹。
  爹示意我先避開。我老實走出屋,關上門後走坐在池中亭裏摸出三個銅錢拋來拋去。
  什麼樣的結果,我其實已經蔔過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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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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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上巽下,地風升。坤死巽杜,下下簽。
  不管是問財還是問人問前程或出行或獵取,都不會是個好卦。要等待時機麼?我怎麼能等?我一刻也不能在這幽宮裏呆下去,我想離這戰火離這俗世的紛爭遠遠的,我只想好好理清自己對爹的感覺,弄明白自己的道到底在哪里。
  可是有些事,我就算想躲也是躲不脫的。
  房裏傳來嬌媚的驚呼聲,還有紅鸞黃鳳的童稚的抽泣聲。想來,是聽了爹要離開的信兒有些不能接受。
  我想像發出嬌呼聲的那個名字長得離譜的蛇精現在會是什麼樣的表情,空氣裏,卻突然傳來一絲撲天蓋地的妖氣的波動。
  不好!
  我身子動得比腦子還快,回神時人已經往房裏撲了過去。
  “咯”的一聲。
  撞破了窗戶,我站在房裏。
  爹正坐在椅子上,手裏捏著一顆血淋淋的心。地上,一條細細的筷子一樣長的碧青的蛇已經開了膛破了肚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
  紅鸞黃鳳面色發白的縮在一塊抱成團無聲的睜大眼睛看著爹,水見月與郎青則立在右邊動也不動。
  “三思,我們走罷。”爹見我進來,皺了皺眉,然後面上微笑起來,起身像丟個破爛玩意般,把青青青青的心丟到腳下踩碎,向我走來。
  我看著青青青青的屍體,心裏突然有種不安。
  不過一瞬間,我想起了我前世的死前,也是這樣的不安。想起我做法事回來遇到爹時的不安。
  不過一瞬間。
  我看到,郎青與水見月動了。
  動作優雅,又自然,像把握到了最好時機的野獸,像互相約定好了般。
  一個向爹,一個向我撲近。
  水見月用的是水,藍色的水袖一揮,整個屋裏就開始下起小雨。不過那些雨全向爹奔去。
  郎青用的是爪,很簡單的一招黑虎掏心,如兩道黑色閃電直奔我胸前。
  我想去爹那邊幫忙,可是得先打贏郎青。
  側身避過郎青這一爪,我側身的同時迅速咬破手指。
  “神有神道,鬼有鬼路。天地共識,借靈助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在郎青的爪又追上我的臉前七八分距離時,地上竄出眾多的藤蔓來迅速纏住了他的腳,然後爬上了他的腰身緊緊纏住不放。
  郎青一點也不驚慌,居然扯起嘴角像是有些輕蔑的看了一眼藤蔓,才看著我道:“你還真有點意思,我倒捨不得殺你了。”說罷,身上發力,那些藤蔓就“喀喀”的全數斷成了一截截三分長的殘枝掉落地上。
  “天地兩極,乾坤八卦。坤定震開,兌走坎起。陣啟~!”
  在手板心裏畫下的困神陣發出一陣淡紅的幽光,從手心剝離越變越大向向我撲來的郎青當面罩去。
  郎青向後一仰,對著房梁,口裏噴出一股墨黑的霧來,極快的彌漫了整個房間。在迅速黑下來的黑暗裏,我一時分不清了方向。急開了天眼,正努力想睜大眼辯出郎青隱匿所在,卻突然聽得腦後一道細小的銳風。
  當下左步側身一滾,只覺得左臂一陣巨痛。
  用手一摸,粘粘糊糊的,傷得不輕。
  黑霧裏,聽到女性的尖厲不斷的慘呼聲,然後是爹焦急的叫:三思,三思,你在哪?
  我急回道:爹,我在這……
  話未說話,一片黑漆漆的霧就像出現時的突然般,又突然消失。
  眼前突然變亮讓我下意識眯起了眼。
  郎青已經棄了我和爹對上了。
  原來,他使霧突襲我,不過是要爹分心。
  而紅鸞與黃鳳,突然出現在爹身後。
  “爹,小心——!”
  我不由得擔心的發出驚呼。
  紅鸞與黃鳳,不過是稚童模樣,平時裏也只笑嘻嘻的極討人喜歡,也只顯露過隱身的功夫,眼下身形一展,竟是快得我開了天眼的眼睛都跟不上他們的速度,眼裏,只能看到兩道紅黃相交的影子一閃而過。
  然後郎青怒哼了一聲,踉蹌著退了好幾步靠在牆上喘氣。
  “你們兩個……居然背叛我。”
  爹快速走到我面前,看我手上的傷,寒著臉身上冒出黑色的霧來,直看向郎青。我趕緊出聲安慰爹,我沒事,不過小傷,沒大礙。
  郎青身上打著顫,仍勉力扭過頭不看爹的危險眼神,笑著,卻很冰冷的對紅鸞黃鳳兩個說話。他的話語裏,是深深的恨,讓人骨子裏都冒寒氣的殺意。
  紅鸞與黃鳳都巴著臉,咬著嘴巴。好一會兒,黃鳳才小聲道:“我們,我們,我們……才不是……”
  “就是!”見黃鳳開了口,紅鸞氣也足了些,抬起頭聲音也比黃鳳大些。“我們……我們不喜歡你……我們更喜歡尊上,更喜歡三思大人……”
  “所以我們要幫尊上,我們不幫你了。”
  聞言,郎青面上一冷,連聲音也開始打顫。
  “好!好!好!”
  然後轉回頭,看著我和爹。
  不是錯覺,因為受傷,郎青的口鼻眼耳流著血,卻讓他的眼神看起來更詭異。
  “早就知道他們兩個可能靠不住,所以,伍文武,我特意用了其他的方式招呼你。乖乖把內丹交出來罷。交出來,我就放三思一生路。”
  什麼?
  爹的眉,因為郎青的張狂皺了起來。鬆開握住我的手,舉步正欲上前。卻突然一個踉蹌。
  我趕緊扶住爹。
  爹抬起腳。腳後跟上咬著一條蛇。赫然就是那條已經被爹開膛破肚血肉模糊的竹葉青。
  爹用力一碾,蛇慢慢成了粉末。散落一地灰白。
  郎青大笑了起來。
  “伍文武,你是魔,要算計你。真是花了我好大一番心思。你太過自信了,沒想到會栽得這麼古怪罷?”
  爹慢慢站直身子。看著郎青眼眯了起來,很讚賞似的微笑著沖郎青點了點頭。
  “好主意。你應該先是在青青青青身上種了克魔的八頭骨花化解我的魔力,這個,應該是在和她們一塊前來的時候種的罷?然後,用控神法讓她撲到我身上來找死。接著,水見月用真神噬髓綿水催化與青青青青血一塊沾在我身上的八頭骨花。再一個聲東擊西,假借三思分我神緒,加以偷襲。你以為,我中了八頭骨花就力氣折了近半奈何不了你?嗯?”
  “哼,重要的,是剛才青青青青那一咬,她的牙上,有那七。”
  那七?
  我不知道那七是什麼,不過郎青笑得很得意,想來是種很厲害的東西。
  爹卻笑得更開心。手伸進衣袖摸出個小鏈子,白色的線上串了兩顆透明的像水晶一樣的淚滴狀東西。
  紅鸞與黃鳳見到這東西就格格笑了起來,跑到我和爹身邊,嘰嘰喳喳的興奮的叫起來。
  “好高興,好感動哦。尊上竟然會喜歡我們送的禮物。”
  “三思大人,我們也有送哦。你看你看,這是我們的眼淚,可以治天下所有不能治的病,聽說吃了還可以讓死人活過來。我們種在你的頭頂上啦。嘻嘻。”
  郎青的臉色蒼白。看著紅鸞與黃鳳的眼神,是赤裸裸的要把他們兩個吃下肚去的恨。
  紅鸞與黃鳳都機靈靈的打著冷顫,迅速躲到我和爹身後,緊緊拉住我們的袖子不放。
  “除了三思,世上,我不信任何人。”
  爹這麼笑著,握緊了我的手。
  郎青的臉已經白得沒有一點血色。就在我們向他走過去幾步時,他高大的身子突然萎縮到了地上,頭軟軟的垂了下來。
  見狀,爹快步上前,用腳踢了踢他的身子。
  被爹鞋一踢到,郎青就突然化成了透明的空氣,只有滾著金邊的青衣縮成了一小團。
  他的元神已經跑了。
  究竟是如何跑掉的?我看著爹,有些想不通。
  爹像是知道我心思般,看著我親了一下,笑。可是笑容裏有著無比的殘酷與血腥。
  “居然能在我眼皮底下跑了,想來,還真是我疏忽大意了。”
  我開始回想這點滴,一個細節也不放過。
  “爹,我們現在不能回青陽。”想到一個可能,我徵求爹的意見。“去宋國吧。我總覺得,幫郎青逃走的人,就在宋宮裏。”
  郎青,是覬覦爹的力量的強大的妖,他,不過是眾多的妖中的一個罷了。其他的呢?難道就不會像他那樣對爹居心叵測?郎青背後的人只怕對爹更是不利。更何況,當時爹想挑起這世上紛爭,讓漆漆黑招了眾多妖精在那宋宮裏,不好生處理,只怕後患無窮。
  爹給我理傷口,輕聲道:“嗯,是要解決好,以後,我就和三思永遠在一起,再無煩人的事來打擾我們拆散我們。”
  “好啊,好啊,我們也永遠陪著尊上和三思大人。”
  紅鸞與黃鳳拍著手道好,四個人,踏上了去宋國的路程。
  青陽。
  我心裏念著這個名字。
  總有一天,會再回去的。
  我突然發現,自己竟有些小小的期待與爹回到青陽過著從前那種無慮的生活來。


第五十五章 正邪兩難

到得離宋都還有百來裏,我們便不再施術,隱了身上的氣像常人那樣趕了車去。
  不過百來裏,竟已經可看到宋都被一片灰烏的極厚重的妖氣籠罩了,沉沉的壓在人心底,讓人喘不過氣來。
  趕車的把式不願去,但爹拿出一錠黃金來道買下他的車自己駕了前去。那把式話當下也不多講半句便奪了金子掉頭走掉。
  紅鸞與黃鳳一個勁跳腳要趕車,爹不出聲,只看著我。我拗不過這兩個小鬼一直撒嬌,只得點頭。雖然心裏卻是很懷疑他兩個小童真能駕得了車,莫不會被那馬車駕著走罷?
  天麻麻黑時,到得宋都城門前,進城的人寥寥無幾,我們幾個駕著車倒有些打眼。那守城的軍士老遠就叫:“停車停車。”
  爹給那四個兵士各塞了些銀錢,於是沒怎麼搜索便放行我們進城。拿著錢眉開眼笑的兵士見車行了幾步了還追上來塞了四塊小小的烏黑鐵牌,上面刻了一邊九頭黑蛇一邊刻了護字,特意囑咐:你們這外來的,夜裏莫亂走,晚上睡覺把牌子放在枕頭底下就成。辦什麼就什麼,切莫亂管閒事。
  爹與我笑著道了謝,便駕車直奔漆漆黑等著的如意客棧而去。
  要了兩間天字號房,爹便支使了紅鸞黃鳳去隔間休息。等他們兩個沒了氣息,這才手一揮,一團灰霧一樣的沒有臉沒有指趾的東西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房間最陰暗的地方。
  還是那把隔著很遠的空間說話的唆唆聲。
  “尊上。”
  “宋宮的情況如何?怎未見到漆漆黑?”
  爹坐在桌前倒茶水,一邊張口像問天氣那樣尋常。我拿著汗巾擦臉,同時尖起了耳朵。
  “已經按尊上的意思把尊上要眾妖各回原來所在之處的口諭當眾宣佈,不出尊上所料,已經分成了三派各自為政。一派當即反對尊上,一派仍支持尊上,還有一派則保持沉默。反對尊上的,是那些實力很不錯的年輕妖怪為主;而支持尊上的,則是漆漆黑為首的一干實力較差的妖怪。保持沉默的那些,雖然只有二十來眾,卻實力極佳。”
  “而那些捉來的道士和尚,雖然都餵食了噬骨蟲還關在天牢裏,可不時有人失蹤或慘死。”
  爹點了點頭,有些害怕的眼睛看著我走近,給我倒上一杯茶。
  知道我是道士,以為我聽到這消息會不高興麼?
  以前會,可現在,我知道爹是站在我這邊的,就算以前做錯,又有什麼不能改?
  突然發覺,自己竟對爹的想法和行動居然能輕易就瞭解了。原來,以前是自己沒有好生去看爹,所以才錯過很多機會。如果以前,我能好好像現在這樣去理解去看著他,是不是爹就不會成魔?爹就不會濫殺無辜?
  現在來理解你,會晚麼?
  伸出手在桌下握住爹的手,感覺爹輕輕的顫抖了一下,然後看我的眼神也亮了。
  反握住我的手,爹沖那灰影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尊上,在這一票抓來的道士和尚當中,有個老道士很奇怪,極是奸狡,縱是派了不少好手看管,竟還幾次差點讓他逃脫出去。因為尊上說這種有頭腦有道行的人要好生留著,所以小的留了心眼把他與另一個光頭大嗓門和尚關在天牢下我弄的水牢裏。而漆漆黑,據小的所知,昨夜裏被清妃叫去後就再未回來。”
  老道士?
  我聽到這名心就突然跳了一下。也許因為自己也是道士的緣故罷。
  “魈,繼續查找漆漆黑的切實下落,一更時把那些道士和尚都放到水牢裏去,別讓其他人知道。”
  恭謹的應了一聲是,那灰影便消失在空氣裏。
  原來叫魈,想來,還是山魈鬼魅的一種。只是為什麼會是霧一樣的瘴氣一樣的東西?而不是穿綠藤蘿大腳板的那種?
  我按下心中疑問,與爹帶了紅鸞黃鳳去用晚膳。有紅鸞與黃鳳在倒也熱鬧得很,為了爭個一樣的菜心兩個鬧得不可開交,夜裏又不肯回自己房裏去,非得在我們房裏打地鋪挨著我們睡。
  我哭笑不得,出聲嚇他們:“你們要是睡在我們床前的地上,若是我晚上起身如廁,一時忘了你兩個在地上,豈不是要踩得你們痛得直叫?”
  紅鸞與黃鳳不愧是雙生子,兩人搖頭的動作都一致得很。
  “不怕不怕。我們要和三思大人還有尊上在一起睡。”
  “三思大人,讓我們睡這裏吧。你看,外面的街上都沒有聲音,也沒有什麼燈火,好嚇人。我怕晚上有壞人來,我們兩個就能保護三思大人還有尊上啦。”
  暈,這算什麼道理?
  我看爹,爹笑著對他兩個點了點頭,看他兩個歡天喜地的回房裏拿枕頭被褥,爹輕聲對我道:“等他兩個夜裏睡著了,我們便去宋宮。”
  “爹,我們先放了那些道士和尚,行麼?”
  “三思說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爹笑得很輕,眼睛亮亮的,很溫柔的看著我。
  我想起假道士的話:青古,面對不是件可怕的事,世上的人都認為面對是很難的事情,其實,他們欠缺的是邁出那一步的勇氣而已。
  我想,我是真正實實的找到了勇氣。結果,還不賴,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可怕與艱辛。
  夜裏,給兩個睡著的小鬼施了迷魂咒,我與爹正想起身,便聽到遠遠的,有什麼東西正極快的在房頂上穿梭奔跑。妖氣,慢慢彌重起來。
  那東西像猴又像牛,一會是吱吱聲,一會兒是呼哧的聲音,不時分出一些奔向其他地方,而有一波則正向著我們這裏奔來。
  解咒,然後與爹緊緊摟著面對面躺下。
  剛躺下,便聽到那聲音到了我們屋頂上。有東西發出低沉的聲音,歪歪扭扭的說:“呼,是生人的氣味,呼,呼。”
  然後瓦片被揭開了半塊。
  有鼻子在空氣裏用力抽動的聲音。然後另一個細小、有些尖銳的聲音道:“有權杖,吱吱,我們走。”
  宋都,已經是妖魔橫行之地了麼?
  我看著爹,爹亦在看著我。
  我的心底,是有些不能釋懷,可是,爹這一切,正是為我所做,我才是造成今天這局面的罪人,爹一點錯也沒有。
  爹抱緊我,大手上下輕輕撫著我的背。我的自責,爹也許是知道了罷?
  不及傷感,怕那些鬼怪再回來突查,我與爹快速進了宋宮。
  熟門熟路的帶著我拐了好長一段路,爹帶我來到一處假山前。
  假山有個凹處,可以藏得一個人下,在夜裏,倒黑黑的像張開的大嘴般有些嚇人。
  爹伸手不知在什麼地方按了按,便聽得腳下有什麼東西滑開的聲音,借著天眼,我看到一條石階路,出現在假山那個凹處正中,一直通向了地下深處。
  步下石階,那個暗門又悄然無聲的關上,兩壁突然就亮起了幽幽的青燈。
  拐了兩處岔口,那個魈突然從我們面前的青燈拖在地上搖曳的陰影中長了出來,然後給爹與我行過禮,便也不出聲的在前頭帶路。
  這地下通道很長,走了約有三四裏路,魈領著我們在一處石壁前停下。
  “按尊上意思,小的們剛才應該已經把那些道士和尚都用術轉到這處水牢裏了。”
  爹滿意的點點頭,手一翻,掌心裏躺著一個小小的青玉瓷瓶,隨手拋給那魈接住。
  魈激動不已,跪在地上不住磕頭:“謝尊上恩賜,謝尊上恩賜!”
  我記得,好像爹也曾給過漆漆黑這類的小瓶子,裏面裝的是什麼?竟讓他們如此激動。
  不過眼下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先救人要緊。
  記得假道士曾教過我一個高深的法術口訣:納彌芥。這納彌芥作用極大,類似用某個細小的東西卻造成個可以儲納許多物品的儲物空間。可惜我道行太低,根本用不了。就連假道士,都造不出來,後來是找了帛道的法器才勉強造制成功。
  可是爹是魔,爹比我們不知要強上多少倍,所以造個納彌芥應該不難。當下把口訣告訴爹聽,爹只念了一次,便見面前的牆一陣扭曲,然後化成一股細小的煙霧鑽進爹小指變淡變小的戒指裏。放眼望過去,沒有了石牆,面前竟空蕩蕩,撲面而來是一股泥土及水的氣息。
  “我們走,這水,馬上便來,今夜宋宮熱鬧得很。”爹笑著抱住我,揮揮袖子,我便一陣頭暈目眩。
  等呼呼風聲過去,我們已是到了某處山郊野地。
  爹再把那咒念一遍,便有煙從戒指裏湧出,然後落在我們面前不遠處,變成了一間十來米長寬的四方的石屋。
  見我步上前去開門,爹緊跟我身後道:“三思,小心點。”
  “我知……”門才開一條縫,一道黃色的急光便竄出縫隙直奔我面上而來。
  “奪!”
  並指護住眉心,正堪堪擋住那道想要我命的黃符。
  “操,居然是只會用道術的妖怪。”
  一把嘶啞破爛的嗓子幽幽的在石屋裏響起,有些懊惱有些早知會如此。這聲音,我怎麼聽都有些恍如隔世的熟悉。
  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得快了起來,也顧不得裏面的傢夥會不會再出手,沖上前拉開門,大聲叫起來:“師父,假道士,是你麼?真的是你麼?”
  師父。
  師父!
  我是青古!我來救你了!
  裏面,一片沉默,然後有個粗大的嗓門與那個破爛嗓子前後響起。兩道人影像旋風一樣向我撲來。
  他們的後面,三三兩兩的人影互相扶著慢慢走出石屋然後散開盤腿在地上坐下。
  “三思?小兄弟?”
  “青古?”
  人影尚到面前,我突然覺得脖子一緊,待定睛,自己已經被爹拎著退了三丈遠。
  爹直直的看著我,沉聲問道:“三思,你剛才叫什麼?”
  老遠,寶印一邊吼著一邊向我這裏跑來。
  “你這魔頭,放開俺小兄弟。”
  師父也一跛一跛的跟在寶印身後。
  “青古,快離開他!”
  我尚來不及出聲,爹突然像是有些煩躁般把我按進他懷裏,揚聲道:“我與三思,誰也不能分開。”
  我心裏,突然有個聲音對自己說:“伍三思,這下,你麻煩大了。”
  這夜裏,我一邊攔住要對爹動手的已經嚴重受傷的師父和寶印,一邊好話讓爹幫忙把那些道士和尚身上的噬骨蟲化了,讓他們各自離開。再求了爹將這兩個重傷患者帶回客棧安身。
  師父,師父真的來了。
  好不容易勸著爹讓我與師父相處,在燭光下給師父已經耆老的身上四處的烙傷、燙傷以及利劍劃開的傷口上藥,我忍不住眼淚就掉下來。
  “青古,哭什麼?師父這不還活著嗎?嘿,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我抹了把臉,嘴裏死撐:“是老而不死謂之賊吧?假道士。”
  師父一張皺巴巴的老鼠精臉閃過一絲可疑的紅光,雨點一樣的爆栗就往我頭上砸。
  “臭小子,還這麼不懂尊老愛幼……哎哎哎,痛死我了。”
  看著假道士一臉痛苦的叫痛,我感覺像回到了從前,回到了只有我們師徒兩個常在深山茅屋裏相依為命的時候。
  可是,現在,我已經不是青古了,假道士,我已經回不去從前了。
  師父與我一番長談,談到為了尋我的魂魄,他當時用遍了所有能杳魂追魄的法術,後來在一個老和尚的無意提點下,才估計我是跑另外的世界去了。接著便花了十五年的時間一邊用各種術來用原世裏我的毛髮血液探知我的轉世,一邊四處尋訪可用換空術的高人。就在師父以為再也找不希望的時候,倒讓他無意中在龍虎山的道觀裏偷到了一本典藏,裏面竟有使換空術的咒訣。
  到了這世上,師父首先便遇到了被妖怪抓住的一個斷了臂的少年,居然是花七。師父救了他一命,向他仔細打聽,可花七哪會知我是異人轉世,因此也未說太多,又急著來救我,便與師父分道揚鑣。卻不想,一路行來,竟有許多妖怪追著師父圍捕。師父縱使再有道行,也是雙拳難敵四手,被抓了去宋宮,然後遇到了寶印等一干被抓的道士和尚。
  師父雖然被餵食了噬骨蟲,卻仍是忍了鑽心的痛與寶印兩具想著法子要帶眾人逃跑,因此每次被抓到便被那些小妖怪打得遍體鱗傷。等到今夜裏,本只關了他與寶印水牢裏竟把那些道士和尚都關了進來。師父知曉必有什麼事發生,因此囑了眾人待他出手後再合力一擊想辦法逃跑。卻沒想到,前來開門的,竟然是我。
  師父說得很平淡,大概的交待了他來這裏的經過,然而我聽著,鼻子就酸了起來。
  為了找我,師父這一把年紀還四處奔走,被抓,挨打,這其中的艱辛,師父怕我傷心都輕輕的帶過。
  師父……
  忍住眼淚,我把自己這些年來的事一一向師父說了。
  說到自己與爹的事,師父的臉色很凝重,眉越皺越緊。
  “青古,”師父聽完後,沉默了好一陣才開口。“你手上的這東西是他弄的?”
  我點頭,把左手伸出來給師父看。
  小指上的紅戒已經淡了不少,也小了不少。
  師父看著這個戒指,像在深思著如何對我開口。半晌,才很慎重的說道:“青古,他對你,倒是一片真情意。他用了心血和頭髮,改了你的姻緣,還把自己的相思種在你身上,你今後便不老不死再愛不得他人了。只是,即使這樣,他也還是魔,就算為你成魔,青古,我們是道士,你便真能同他在一起?你真的是喜歡他肯同他永世在一起?”
  聞言,我低下頭去,心裏絞著似的有些痛。
  “青古,不要怪師父說得直,師父真的一下子接受不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你,竟然被一個同樣是男人的人給迷惑。在原來,是有同性相戀,可是仍然是地下的,不能見光,我也覺得離我們道士挺遠的根本沾不了邊兒。可在這裏,在這裏……你覺得世俗會容忍麼?”
  我感覺到臉上已經熱熱的,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
  師父,你覺得我變了?髒了?師父,你覺得爹不好?你覺得我和爹還是不要在一起是不是?
  “唉——”師父倒下身躺在床上。“師父現在也不知道要為你高興還是難過了。以前老想你個木頭什麼時候才拿起,可現在拿起了,我卻讓你擾得後悔你還是別拿起了。”
  “師父。”
  “操!都是我他媽的錯,居然一激動給念錯了咒讓你跑到這鬼地方來,還攤上這麼個大麻煩。”師父側過身向外看著我。“算了,後悔也沒用,青古,你自己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吧。沒事,師父就是人老了嘴多點,有事,我會在你身後撐著。”
  明知道師父其實心裏還是放不開,可是聽到師父這麼說,我卻還是止不住高興。
  爹要是聽到師父這番話,就不會害怕他把我帶走,就不會不安了罷?我想到爹在院子裏走來走去煩躁不安的情形,突然就很想快點出去告訴他師父其實沒有要帶我走。沒有。
  許是看出我臉上的焦急,師父爛著個臉,躺在床上歎氣:“可憐我一把老骨頭,受了這麼多折騰,哎,好像要散架了。”
  我看著門,然後又看看在床上翻身直叫喚的師父。再看看門,再看看在床上翻身直叫喚的師父。
  這個……
  ……明天大早去跟爹說,應該沒問題罷?
  一咬牙,我又坐回床前,捋起衣袖對師父道:“臭道士,不就想讓我給你按摩嗎?好,按就按。”
  這話裏,有我自己都能查覺得到的對這個老不死的假道士的憤怒。


卷十二: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第五十六章 水火不容
這夜裏,我乖乖的一點也沒掩飾自己想把假道士殺掉的怒火,給這個老不死一直按摩到天亮。
  我這個師父,個性極其惡劣。
  他已經九十有三了,當然,這得加上前世的歲數。人很乾瘦,遠看像只弓著身準備偷東西的猴子,近看則是一臉賊樣長了三縷老鼠須的臉皺巴巴的騙子。成天只穿著他那身累了無數層補丁的洗得泛白的灰道士服,衣衫又大了些,不怎麼合身,因此看著很是滑稽。
  世人皆雲: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可這假道士卻根本就是一打交道就能知道他個性與他長相有多符合。
  假道士平生沒什麼大愛好,就愛每天每餐喝上一兩尿酒,還喜歡在別人面前顯擺自己能耐。最讓我氣絕的便是:明知你定要那個東西,他卻偏生死扣在手裏不給。等你沒氣不要了時,他又自己貼上臉上送給你。說白點,便是喜歡捉弄人。
  我自是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不就是不想我出這個門麼。於是在按摩時候手比十九年前稍重了點,他就哎哎呀呀的叫,這裏這裏,好舒服之類的。我再給加點力道,他就換個聲音叫輕點輕點,腰子骨要散了。等我按他的要求把他磣手的背按了快百來遍後,假道士一臉舒服的叫我去睡。
  我火燒屁股一樣還沒沖到門口,就聽到身後他幽幽的歎息聲:哎,這腿越來越不利索了。
  這不擺明整我?不想讓我出去見爹麼?
  想不理會他,可那哀哀幽幽的聲音聽得我心裏像有根刺紮似的;回去面對他,我又忍不住想揍他個滿頭包。
  最後,我在良心與道德的控制下還是給假道士按摩一直到天亮,看他睡著,我這才起身悄悄離開。
  揉著兩邊酸得快掉的胳膊,我打著哈欠甫出門口,便被人大力抱緊了。
  “三思,”爹把頭窩在我脖子裏,不停的親不停的嗅。“三思……三思……”
  我臉上有些熱,可能是給師父按摩用力的結果罷?心裏居然有些好笑又有些喜,只好趕緊拉著爹背上的衣料道:“爹,先回去,天已經亮了,讓人看見可不好。”
  身上一冷,爹放開了我,臉色有些不太好的看了我一眼,然後不出聲的拉著我走。手,被他捏得過緊了,竟然有些痛。
  爹在氣什麼?
  回到房裏,兩個小鬼還在地上睡得舒服,濛濛的白光照在他們臉上,連平時不注意的細細絨毛都很清楚,極是惹人憐愛。
  不待我細看,爹袖子動了動,便把紅鸞與黃鳳化成兩道紅黃輕煙收入袖裏去了,然後也不理我,徑直在桌前坐下。
  我不過是見師父,爹竟然這麼生氣?
  我在爹對面坐下,只覺得兩隻眼酸澀得很,好想閉上到床上去睡上一睡。
  “三思,你師父這麼遠這麼苦來找你,你……會不會跟他走?”
  沒想到爹這麼直白,倒讓我有些吃驚。
  我看著爹的眼睛。爹臉上沒有表情,只直直的看著我。暗黑的眼睛裏,好像有些緊張。
  我打個哈欠,抓住爹的手。
  “師父沒說要走。我,我,把我和爹的事與師父說了。師父說支持我的任何選擇。”
  “真的?”
  “真的。”
  “那他為何要把你一直留到天亮才放你出來?”爹的眼裏開始有星星的黑色的火星子跳動,起了身給我脫外衣,然後拉我倒在床上抱著我問。
  “這個,”翻個身面向上,我努力支起沉得要死的眼皮。“我想,師父是太久沒見到我,便想與我多說會子話罷了。”
  “三思,你又騙我。我明明是聽到他叫你做這做那根本不想讓你出來見我。”臉上溫溫的,感覺爹親了我幾下。“三思,不要瞞著我對我說謊,不要……把我放在你的心外頭。”
  唇上一痛,我吃痛張開了嘴和眼。爹的舌已經鑽入嘴裏纏著我不放了。
  麻麻癢癢的細小的電流竄遍了我全身,親到我眼前直發黑,感覺空氣都沒有了爹才放開我。
  “三思,為什麼要怕別人看見?我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愛你,我們在一起。三思,我的三思……你是我的,不要離開我……”
  原來,爹還在為我那句讓別人看見不好生氣。
  我不由得笑,想開口跟爹解釋,爹的手已經竄入了衣襟裏摸上了我的胸膛。
  隨著爹的手傳來的體溫,我不禁打了個突。趕緊抓住爹的手想讓他停下。
  “爹,我很累。”
  爹看著我,翻身壓了上來,然後低下頭來親我的臉,我的額頭:“三思,我已經好幾天沒抱過你了……”
  聽到爹輕聲在我耳邊說話,我的眼睛還是累,可身體裏卻像有小小的熱流從心裏深處流出來。
  還是……呆會再睡吧?
  正這麼想著,門外突然有個破爛嗓子在咳嗽,還拖著老長的音。
  “嗯————————哼——————————”
  “嗯——————————哼————————————”
  聽到師父的聲音,爹的身子突然就僵硬不動了,臉色迅速寒下來。
  爹眯起了眼。黑色的沒有一點光亮的眼睛變得很深很深。看了門口一眼,爹又看著我。
  我已經被師父那一聲咳喚回了神智,心裏的熱也消失得無蹤。只覺得腦袋重得不得了,眼皮只能勉強撐開一條縫了。
  “爹,我們……改天罷?……我真的好想睡……”
  爹聞言,再次看了看門,然後看著我歎了口氣,翻身進了裏側緊緊抱住我,一邊道:“好了,我不鬧你了,睡罷。”一邊撫著我的背。
  堅硬炙熱的下體就在我腹間頂著,雖然覺得自己臉開始發熱,但我還是抵不住排山倒海的睡意,在爹輕柔的撫摸下沉沉睡去。
  
  等我睡起身,已經是正午了,天還是陰陰的,沒有一點陽光,房裏的氣溫很冷。
  爹坐在床頭,師父坐在床尾,寶印站在師父身後。三個人互相冷眼瞪著,各不相讓。紅鸞與黃鳳則站在門外頭,探出個小半腦袋來不時往房裏看。
  我覺得頭有些痛了起來。
  拉扯了半天,我才起床穿好了衣。然後還未出門,一隻手就被寶印拉住,腰被爹攬住。
  “小兄弟,來,俺和尚帶你去前面用飯。”
  “三思,我們走。”
  然後,三個人又在門口站住了。我看看師父,師父笑得賊眉鼠眼的假裝沒看到我在看他,只陰笑著對寶印道:“小和尚,你力氣好像也忒小了些。”
  聞言,寶印的力道與爹的手上力道加重了許多。
  “老道士,你敢小看和尚俺?俺就讓你瞧瞧,能伏虎降龍的俺力氣到底有多大。”
  “三思,你抱緊我一些。”
  我只覺得自己成了塊肉,被人拉扯著搶來搶去,剛舒服些的身子又痛起來。那個不良假道士還在一邊煽風點火,根本就拿了我在出氣。
  看來,我與爹的事情,師父還是心裏梗著根刺,不舒服。
  最終,抵不過我叫痛,爹一臉心疼的放開了手。
  我看著在一邊笑得得意洋洋的師父,再看著臉色鐵青的爹。再看看笑得神氣的寶印,和已經忘了在門外躲藏的張著嘴一臉不可置信的紅鸞黃鳳,頭還真開始隱隱的痛了。
  輕輕掙脫寶印的手,我走到爹面前,拉著爹的手道:“爹,我們去吃飯罷。”
  再回頭,拉住笑僵在臉上的師父道:“師父,我們去吃飯罷。”
  不看他二人什麼反應,我用力拖著兩個人就往門外走。
  身後,寶印大聲叫道:“哎,那俺哩?怎麼都不拉著俺和尚去?”
  兩個清脆的聲音馬上接著響起:“我們和你一塊去哦。”
  “就是,你看,我和哥哥心地多善良。”
  現在,我是暫時擺平了,可後面呢?後面的後面呢?明天呢?明天的明天又怎麼辦呢?還有,昨晚劫了宋宮天牢,不知道怎樣了。郎青的下落,他背後的人,漆漆黑的去向,狄夷的戰事……
  ……
  真想……死了算了……


第五十七章 肘生異變

事實確實讓我心煩,爹與師父兩人都相看極不順眼,再加上個輕易就能被師父煽動的寶印,我覺得自己簡直就活在水深火熱中。
  不過短短一頓飯,我就知道,爹的怒氣已經到了極限,卻一直努力隱忍著沒發作出來。因為爹握著我的手指甲已經掐進我的肉裏。
  而師父的老鼠臉則得意得跟什麼似的,這讓我想起他很久以前中過一次福利彩票,五塊錢。那德行就和現在一樣。
  這個賊眉鼠眼的假道士想不到十九年沒見,還是那麼欠扁。
  我心裏想了想,有了計較,可又不能在這廣庭大眾之下實行,只好回握住爹的手緊緊的,在心裏不停對爹說:爹,再忍忍,再忍忍。
  也許聽到我心裏說話,爹只死拉著我,看也不看師父一眼,給我挾菜,自己吃飯。
  客棧裏並未坐了多少人,冷冷清清的除了我們這裏不時有聲音誰也不出聲說話。待吃到了快完時,就有身著明晃晃雪亮的鎧甲持了刀劍的一臉肅殺的兵士沖進店來找了老闆盤問:夜裏是不是有什麼客人出入?大概是什麼時候。然後又逐個挨著桌子再細緻盤問。
  問到我們這桌,爹只拿出進城裏那幾個兵士給的牌子一亮。
  “原來是有權杖的。不過好像只四面,你這裏,卻有六個人。如何解釋?”
  “說這兩個小孩不用。”爹抬頭看了那兵士一眼。
  那領頭的護心鏡上纏了圈紅巾的士兵看看紅鸞與黃鳳,眼神在落到爹身上時驚了一下,退後三步,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身便手一揮:“好了,這裏也查完了,我們走!”
  聽著“哢嚓哢嚓”的腳步聲離去,我疑惑的看看爹,發現師父和寶印也假裝不在意的用可疑的眼神不時打量爹,只好把心裏的疑問壓下去,等我和爹單獨相處時再問個仔細罷。
  只見爹沖紅鸞黃鳳點點頭。
  紅鸞黃鳳兩個馬上笑得跟花似的,突然一個撲向寶印一個撲向師父。
  我還不及“哎呀”叫出聲,爹就拉著我跑了。
  等腳下踏實了,我睜開眼看,卻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身處在宋宮,自己與爹住過的地方。
  房裏有著很厚的灰塵,所有東西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有床卻光滑如新,像是每天被人整過,被也疊得工工整整。
  會天天來這裏的人應該是那個青青罷?
  我這麼猜著,心裏有些悶。
  爹抱緊我低聲道:“三思,現在就沒人來打擾我們了。”
  “三思,明明就在身邊,我卻怎麼都覺得好像隔了很遠似的。三思……三思……”
  不等我出言拒絕,就被爹焦急的脫了衣,急切的親著,然後就著站姿把我推到門上抬起腿就直頂進我體內。
  好痛。
  感受爹在體內橫衝直撞,像是在害怕什麼,又像是想這樣子給自己一點安心。
  我腰下痛得不得了,腿被彎得碰到了肩膀。偏生又痛得冷汗直冒說不出話來,只好咬著嘴死死扣著爹的背,忍受著爹激烈的需求。
  “三思,三思,我的三思……”爹猛力抽動著,表情很狂亂般的叫著我的名字,汗,從他身上流到我身上。“我愛你,三思……沒有人能分開我們對不對?三思……你是我的……是我的……”
  “你那師父……總是和我作對……一定是想把你帶走對不對?他想讓你離開我對不對?我不要,三思,世上沒人可以分開我們,我們永遠在一起,在一起!”
  爹,原來是在怕我離開?
  我好不容易才開口說得出句不成句的話來安慰他:“沒……有……,師父只是不想……我……把你……看得比……他……親……”
  爹的動作慢了下來,也溫柔了許多。這讓我長籲了一口氣。要再那般折騰下去,只怕自己會死在爹手裏。
  “三思,”爹就著結合的姿勢,抱著我走向床。一壓下來,在我體內的巨大頂得更深,像是頂到了心尖上,我忍不住細小的呻吟。爹卻不依不撓,碎碎親我的嘴角含著我的唇,又開始加速抽動。“真的麼?你真的……看我比看他還要親?真的麼?”
  “……嗯……”
  這一聲,我不知道是不是假話,不過我也沒心思去思考真假,至少,身上的這個男人因為我這一句“嗯”,就狂喜得不得了。可導致的後果是他抽動得更加用力,體內的陽物也漲得要把我撐破頂破似的更硬更大了。
  總算在我以為自己死掉了時候這種可怕的糾纏結束了。我伏著身子在床上大口喘氣,腰下麵已經沒有知覺了。
  爹輕輕咬著我的背,柔聲道:“三思,是不是累了?剛才我太急了些。一想到你師父總是處處阻撓我近你,我……我就心裏很氣,急得不行,只想把你揉進身體裏化在一起再不分開。三思,你生我的氣麼?嗯?三思?”
  我努力翻過身,看著爹。
  “氣,當然氣。可是,你是我爹,他是我師父,我便真氣也是氣自己不知拿你們該怎麼辦。”伸手摸著爹的臉,我發現自己近來很喜歡這樣。“爹,你就讓讓假道士行麼?他已經一把年紀了,養了我二十多年,還為了我,奔波了十九年。他雖然沒說,可我知道他用那換空術一定是付出什麼很大的代價的,也許就是自己原來看得比命還重的道行。爹,我……”
  說到這裏,眼淚就忍不住出來了。爹捧著我的臉,密密的把眼淚都舔了去,離開一點距離,才柔聲道:“三思想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可是,若他要一直攔阻我們在一起,我怕……我再忍也終是忍不住的。”
  我聽著這話,心裏一陣暖流湧上來。爹這番話,說得很實在。假道士那裏,只能靠我再想辦法,現在,有爹這個保證就好。
  “那爹忍不住的時候,你就想他把我養這麼大還讓我遇上你有多不容易,這樣,也許爹就忍得住些了。”
  “好。”
  我拉著爹的脖子靠近自己,然後學著他的樣,很笨拙的親他的嘴。爹馬上笑得要化掉似的很激動的回親我,嘴裏不住低聲道:“三思,你親我了……你親我了!”
  我熱著臉閉上眼,在心裏問自己:這算不算是用上了三十六計裏的那招美人計?
  等體力回復了些,我看看天色,開始有些暗了。想不到自己和爹竟在這裏肆磨了一個半時辰的功。趕緊忍痛起身穿衣,邊向爹道:“昨夜裏我們上天牢劫了人,爹不是說水來了,這宋宮有熱鬧了麼?怎麼今日只聽到有些秋蟲鳴,沒有什麼人聲喧嘩?”
  爹有些好笑的給我整衣。“三思你就是這樣,總是把事分得太清楚,剛剛才親熱,馬上就掛著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罷罷罷,這宮裏吃了虧定是不會胡亂宣揚出去的,必是壓下來未發。不過還真是奇怪,城裏明明搜查嚴明,這宮裏反而沒有動靜。不如你在這裏等著,我去看看。”
  “一起去。”
  伸手拉著爹,兩個人一塊往外行去。
  諾大的宋宮裏,一片寂靜,所經處竟全無人聲,像是所有的人都忽然間消失了般。雖然是無人,但我還是和爹隱了身形,以防萬一。
  越走,我和爹的眉頭越皺得緊。
  這宮裏究竟怎麼了?
  隱隱的不安在心裏擴散。
  過了禦花園,再過了幾個殿,到了我曾向鯉魚問路的地方。我辯了辯方向,看著爹等他決定。
  沒有太陽的陰陰的天,我和爹的影子拉得老長。
  影子?
  我突覺不妙,卻發現自己已經動彈不得。爹看著我,臉色亦極是難看,竟也不能動彈分毫。
  影子慢慢的冒出氣泡一樣的東西,然後累積加高,一直堆出一小小的灰色人影。
  竟然是魈。
  “居然是你?我倒真是疏忽了。”看清來人,爹的臉上沒有了表情,黑沉沉的眼變成了深淵一樣的黑,暗。
  “尊上,清妃娘娘說這個人借用一下。”
  魈行過禮,突然從身上伸出章魚一樣的長須觸角纏住我。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極快的拖入自己的影子裏。眼睛所及,從爹的扭曲的臉,到他的胸口到他腰間的寶藍腰帶,再到衣擺,靴,到最後,什麼都看不見。
  清妃,青青。
  我心裏的不安,更強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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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偶給大家講一個同事說的事。
  沒事的時候,我們在聊醫院的病人,然後有個同事問:醫院真的有鬼嗎?
  姓夏的同事,我經常叫她小夏夏,很肯定的回答:有。
  然後我們就來了興趣,催她說一個來聽聽。據說,這是一個她親姨經歷過的事情。
  具體是哪一年,她並沒有告訴我們,只說那時是過年,她阿姨因為生病,好像是腎結石在住院,而她家,就在醫院旁邊。於是年三十那天,她阿姨在她家吃的團圓飯。
  吃過飯後,家裏人都要阿姨住下算了,就和她擠一個床。為什麼要這麼做,主要是因為過年大家都回家了,醫院裏空蕩蕩的,竟然只有她阿姨一個住在裏面。
  她阿姨拒絕了她們家的好意,堅持回了醫院。
  當時的病房是兩人間,兩個床頭間有一個鋁鐵櫃,上面主要放著打點滴的藥瓶。
  第二天大早,她家去給阿姨送飯,看到門是開著的,門口處到房裏全是藥瓶的玻璃碎片。而阿姨則很虛弱的坐在床上。
  見到她們來,跟她們說夜裏,大概十二點來鐘的時候,就聽到很多人排著隊在樓道裏走,然後有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就往她這個房裏走進來,當時嚇得阿姨拿了藥瓶就死命對著扔,扔一個,那些人就不見了。然後又進來,阿姨又扔。床頭二十多個藥瓶被扔得精光,硬是死撐過了那一晚沒讓那些人進來。
  小夏夏說,她阿姨一直很堅持,那些人是些鬼。如果那晚沒有堅持住而讓他們過了房的話,只怕阿姨就沒有命活了。
  這樣的事情我並不知真假,然而我是不敢夜裏去醫院的。那樣的地方,因為生死太多,流血太多,我想,總是穢氣重的。
  所以,我給自己下了忌諱,因為世上,有些地方真的和自己八字不相生罷。
  春水記於零六年三月九日十點四十四分


第五十八章 傲骨錚錚

不知被那個魈帶到了什麼地方,只感覺眼皮極重被什麼死死按住似的不能睜開。然後覺得自己被什麼人大力拉扯著丟到了堅硬寒氣直滲的牆上,全身痛得很。
  直到手腕腳腕都被錚錚做響的和那牆壁一樣冰寒冷滲的鐵鏈捆住了,眼皮才一輕,能睜開視物了。
  面前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曾見過的像個花仙一樣美麗的青青。另一個,則仍是一身滾著金邊黑衣的郎青。
  全是故人啊。
  我看看縛住手腳的鐵鏈。竟是烏黑的像是玄鐵煉製而成,兩指粗,只手稍試著動動,便哐哐的作響。
  青青很開心的笑著,像未經世事的天真的小女孩般,走到我面前。
  “三思,你還記得我嗎?我天天都在想你掛你恨你呢。為什麼,為什麼跟伍郎在一起的,是你不是我?你告訴我,他是不是喜歡你更多一點?”
  我看著這個笑得極漂亮卻眼裏一片冰霜的女子,想了想才開口應她:“青姨,我自然記得。我與爹在一起,不過是因為我們是父子。”
  “你撒謊!”青青突然尖叫起來,雙眼睜得大大的,細長的眉緊緊皺在一塊,樣子猙獰得像夜叉。“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個賤貨!居然用你這麼卑賤的男人的身體去勾引我的伍郎!”
  說著,揚起擦了紅紅的丹蔻的纖纖玉手死命插打我的臉。
  “你這個賤人,你這個不要臉的賤貨,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臉火辣辣的痛,我很快就聞到了血腥味,嘴裏,也有腥甜的溫熱的液體向嘴邊滲出。
  我不出聲。有個郎青在一旁,想動手,似乎並沒有勝算哪。即使如此,我還是悄悄在心裏念了咒,可自身的靈氣竟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樣的情況下,只怕這還只是開始罷?
  爹要是不見我,只怕又要急得跟什麼似的了。我想像爹的模樣,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及臉上傳來的痛。
  打了才一會,灰霧一樣的魈又出現在這個潮濕的石室裏。
  “娘娘,小的已經帶尊上在內殿裏等著您了。”
  青青聞言,住了手,冷冷的像要把我挫骨揚灰的死盯了一眼,笑得很得意。
  “伍三思,別以為伍郎來了,就找得到這個地方!這裏用清冷淵底的石頭所建而成,你知道清冷淵的,是不是?外面還布了八十一重天妖迷魂陣。哼,你就好好用你那雙狗眼看著,看伍郎如何重回我身邊。我要好好招待你,讓你生不如死!”
  清冷淵,據說是這個異世裏最偏僻最寒冷最不可達到的地方。
  並不是說它的氣溫寒冷,而是指它本身。一個光溜溜連草都不會工一根,土是黑色硬梆梆的,而這樣的地方,唯一的一個有水的地方,就叫清冷淵。
  清冷淵的水,聽說只要一滴就能讓人忘情;清冷淵的魚,只要一口就能讓死人活過來。而清冷淵底的石頭,則據說能吸收天地所有靈氣。
  青青,對我真是太客氣。
  “娘娘可要記得我們的約定才是。”站在一邊的郎青突然開口。
  “我自是記得的。郎青,這個人就交給你了。”
  青青滿意的看到郎青點點頭,然後優雅的放下袖子遮住自己的手走出石室。
  目送著她離開,郎青看著門被無聲的關上,這才轉過頭來看著我。
  俊朗的臉仍是當初見到的那般帶著些微笑。不低人,且凜凜的有著威嚴的王氣。
  郎青走到在室角的一處石桌上,拿起放在上面的四根細條,卻通體五色的長鏈然後走到我面前。
  郎青的手,長而極具骨感。在我臉上慢慢滑動著,嘴裏道:“真可憐,竟這般狠心下得了手。”
  我亦回他個笑:“只怕你更狠心下得了手罷。”
  郎青不出聲,手慢慢滑到我的脖子上,然後輕輕的,五指收攏。
  “要穿我琵琶骨,廢我四肢?怎不取了我內丹更讓我生死不能?”
  我一說完,郎青的眉毛挑了挑,一點也不掩飾眼裏的驚訝與讚賞。在我脖子上的手也鬆開了些。
  “看到你時,只覺得你這個人有些特別,長了雙能容納天下的好眼,又不太愛說話,總在想什麼。現在才知道所料不差,竟是比我想像中還要更聰明。早知這樣,便不讓她對你出手了。”
  “算了,廢話什麼,既然要廢我,就動手罷。我儘量不痛得叫出聲就是了。”
  郎青的手放下,再摸上我的臉。這回,他的眼神變得很奇怪,直直的看著我,半晌才道:“你這般膽色,倒真叫我心疼了。”
  “那女人自是想要你內丹的,不過是想多折磨你罷。我現下倒捨不得你了。好啦,我要動手了,你便忍著點罷。”
  說罷,眼前郎青的臉突然放大,嘴上被一個溫熱的東西咬住。竟是郎青在親我。我撇開頭,郎青竟有些溫柔的笑了笑,然後拿著那五彩的長鏈,五指成抓抓向我肩頭。
  痛,一個人被生生撕開皮肉骨頭穿上鐵鏈這感覺,就是痛得心都糾在了一起,整個身體都被糾在了一起的不能抑止的痛!
  我除了死死咬著牙,閉緊眼把頭用力向後仰還能做什麼?
  就算牙咬碎也沒關係,就算四肢被廢掉也沒關係,就算內丹沒有了也沒關係。
  我是伍三思!我是青古!就算再痛,我又有何懼怕?
  不能控制身體的顫抖,但我能控制我的思想。不能控制肉體的痛苦,但我能控制我的眼淚!
  我是伍三思!我的靈魂,我的尊嚴,我的驕傲,我絕不在他人面前低下我的頭顱求饒!
  四肢火燒一樣的痛。
  已經被鏈子穿過了罷?腳踝與肩胛都著了火一樣,痛,痛,可這痛裏,還有奇怪的火燒一樣的痛。
  我睜開眼,眼前的一切變成了三四重,看不得很真切。但我仍能依稀看到郎青的鞋。
  慢慢的用盡力氣抬起頭,郎青已經走到我面前,輕輕拿衣袖給我擦汗。
  “……這……鏈子倒……好看……得……緊……”
  一句話而已,我卻說得很艱難,說罷,便覺頭上身上冷汗涔涔。
  “五彩玄晶鏈,聽說是七百年前有名的重妖華夫人盜用天火再用定海龜的龜殼煉製而成。世上,只有真正的神仙魔才能砍得斷。”
  我咧開嘴,想笑,卻沒成功。
  “那我……倒還是……有福……氣……的……人了……”
  郎青也笑,手上像是無意般,輕輕一扯。我便痛得渾身不受控制的顫抖。
  “三思,三思……這麼叫著你,心裏頭,倒還真有什麼地方覺得很軟。很痛罷?痛就說出來,你看看,冷汗一直不停的流,牙也咬得出血了。來,張開讓我看看。”
  我拒絕他想捏開我嘴唇的手,慢慢把頭靠到左肩上。便是這個動作,也痛得我氣喘不過來。
  “……我有些明白,伍文武為何那麼癡迷你了。三思,三思,三思……”
  郎青一個人不知在想什麼,自言自語,然後抬頭對我一笑,笑得自信滿滿,笑得很詭異。
  “你先忍一天,到時候,我會帶你走。”
  知我不會回答他,郎青想給我喂些水,無奈我的嘴怎麼用力也不張開,郎青只好放棄,然後轉身離去。
  等石室裏只剩我一人,我這才慢慢張開嘴,噴出一大口血來。
  恨到並不打算讓我死,要一直折磨我麼?
  感受著穿過身體的鐵鏈帶來的痛楚,我想笑,卻只能扯著嘴角不停抽搐。
  一切不過早就布好就等著我和爹來鑽。郎青要的,是爹的內丹,而青青,要的是爹。我是個棋,誘爹進局的棋。所以,我還有一點價值。
  只是,青青當真只會要的是爹?
  而郎青,又能如願把爹的內丹拿到手?郎青,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
  爹,千萬不要答應青青任何要求。
  千萬……


第五十九章 爾虞我詐

我以為我會很快見到青青。
  然而像是被人遺忘了般,我在冷熱交加心急口燥當中暈死再慢慢醒來,誰也沒有見到。
  自己被吊了多久?我不知道,只知道手和腳已經沒有知覺了。就連身體也感覺不到存在。
  口好渴。我眼前一片白茫茫,只能下意識的伸出舌頭去舔嘴唇。嘴唇一片乾裂,很磣舌。可只這麼舔舔,我還是覺得舒服了許多。
  可是這樣,我還是知道我是活著的,我必須活著!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能就這麼死掉。
  手腳沒知覺,我就動動嘴,動動眼;身體不存在,我就瞑神聽,聽虛無的空間裏的那個應該是自己的微弱的心跳聲。
  我要活下去。
  一定要!
  再次從暈厥的狀態中醒來,是被水淋醒的。
  閉著眼,不理會那個唆唆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奇怪的聲音說:“稟尊上,他醒了。”我先舔了些水,感覺火燒得已經出煙快幹掉的喉嚨舒服些了,才勉強睜開眼。
  模模糊糊的,好像看到了爹。
  努力眨眼,好像真的是爹站在我面前。
  他的腳下,有一堆綠色的東西,還有什麼呢?是什麼?我看不清……
  爹來了麼?
  我想對爹笑笑,卻只覺得嘴巴粘在一塊了根本張不開。
  爹走近來了。
  爹……
  “不過是個中階的妖怪,竟然讓你們這般花費心思鎖著?郎青,你倒告訴本尊,這東西有什麼用途?嗯?”
  在我以為爹走到我面前時,爹竟然停下了。然後轉過身去不再看我。
  為什麼?
  爹,到底怎麼了?你不認得我了?
  我努力抬起頭,睜大眼想看清爹的模樣,卻只是徒勞的感到四肢百骸傳來一陣巨痛。
  地上,有個東西慢慢豎了起來。
  是了,是郎青,我記得他穿著滾金邊的黑衣服。可那團青色的東西是什麼?爹為什麼不認得我了?
  青青,郎青,你們到底對爹做了什麼?
  “回尊上,他是臣深愛的情人,青青想用他來要脅臣要臣與她同流合污,以期陰謀對付尊上。”
  郎青在說什麼?
  我想笑,可臉仍是沒反應。不過眼倒有些看見了。看到爹高大的背影對著我,平靜,冷漠。
  而郎青,跪在地上,一身衣已經有些破損,半邊臉上有很紅的血。
  “你!你竟然……”那青色的東西動得厲害,好半天撐了起來,原來是青青。怎麼才見,那花一樣的容貌端莊的儀態卻變成蓬頭垢面像個叫花婆了呢?
  “伍郎,你莫要聽信小人讒言,他不過是想拆散我們!”
  “不是你說要用尊上最重視的東西來要脅尊上聽從你的話?尊上,有沒有喝下那清冷水,我郎青可有騙你?這女人不過貪圖尊上無上力量,想借機奪取尊上內丹修為,卻知她一介下等半妖之軀怎能近得了尊上半分?所以才用計讓臣為她所用。”
  青青抖得很厲害,指著郎青的玉手,竟有些刺眼的白。難道我還是看不清?可是,我現在卻明白的看到青青的臉,竟然是很紅的那種。像是氣血都湧在臉上的醉漢一樣。
  “哼,賤人。”
  我聽到爹的聲音,又冷又沒有感情,裏面什麼都沒有。然而身體卻克制不住的簌簌發抖。
  好可怕。
  好可怕的爹。
  不過一聲輕哼,就讓我心裏浮現那種久違的害怕與絕望。
  “你若不是心懷算計,你就告訴尊上,你偷拿了尊上什麼重視的東西。你說,你有本事便在這裏親口告訴尊上。”郎青無視青青的憤怒絕望,繼續咄咄逼人。
  青青聞言,渾身突然僵住。好半天,才慢慢抬起頭來去看爹。
  雖然背著我,可我卻奇怪的就是知道,爹現在一定在笑,笑得沒有感情,像是在看什麼螻蟻一樣蔑視的看著青青。
  我看不清青青的眼睛,然而我卻知道,她一定在哭,她的氣,在慢慢的流失,她的身影慢慢變得決絕而絕望。
  爹開口了。
  “你說,你拿了本尊什麼東西?嗯?”
  青青渾身驀的抖得很厲害,卻只是低下頭去,不出聲。
  我想開口,可是嘴還是張不開,心裏有什麼東西在凝聚,在擠迫我的胸膛。
  爹,回頭,回頭來看著我!
  爹聽不到我在心裏狂叫,歎了口氣。然後青青尖聲厲叫突然站起來身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定住了似的,走不動,卻全身衣物開始脫落。那聲音像是從地獄裏爬出的怨魂,淒慘而淩厲。
  我只覺得怕。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慢慢在心裏在思想裏滋生。沒有了空氣沒有了心跳,我覺得我已經死了,但靈魂卻還活著要被扭曲的恐懼。
  郎青亦睜大了眼,面上灰白的看著青青。
  青青的身體已經一絲不掛,然後胸口開始出現一個黑黑的毛蟲一樣的東西。接著,身體其他地方也一個個鑽出這樣的東西來。隨著毛蟲的鑽出,鮮紅的血,也慢慢湧出,由小變大由少變多,從身上流到腳上,再流到站立的地上。
  不過一個眨眼,蟲已經布遍了青青的全身,甚至頭臉。那些蟲在紮紮的啃咬著青青身上的血肉,可青青卻一動不動,只發出尖厲的慘叫。
  這個人不是爹!
  “敢與本尊做對,本尊便讓你生生世世活著,每天肉身被吃完,再長出來喂我這蟲兒,你的魂魄就好生日夜感受背叛本尊的下場罷。”
  是魔!
  是魔!
  是真魔!
  爹好像很高興的笑了一聲,然後轉過頭去看著渾身顫抖的郎青。
  “你應該知道罷?這個賤人到底和你拿了本尊什麼東西?”
  郎青伏在了地上。
  我聽到自己的呼吸很快,很亂,已經找不到空氣,害怕,很害怕……
  “回尊上,這個賤人趁尊上外出時謀了……謀了……謀了尊上得到的青龍圖。”
  “原來如此。”爹點點頭。“圖呢?”
  “這賤人格外狡猾,臣並不得知放在何處。”
  爹的手動了動,郎青慘叫出來,手和腳,被看不到的力扭得“哢嚓”作響,然後都扭了一個方向,關節處露出白森森的骨頭,紅得讓我雙眼刺痛的血,濺滿了地面,有些,濺到了我臉上。
  爹往門口走去,魈緊跟在他身後。關上門前,爹對郎青道:“你就在這裏好生看著他們想想罷,若是能將功贖罪,我便讓你與他團聚。若是想不出,你便與這賤人一同站在這裏得到永生罷。”
  爹的眼,為什麼那麼冷?為什麼那麼冰?為什麼一點亮也沒有?為什麼一眼也不看我?
  告訴我為什麼——!
  然而我找不到我的聲音,我只能看著郎青,看著他皺著雪白的俊臉,慢慢向我蠕動。
  直到郎青拖著一路的血,爬到了我腳下,用頭頂著我的小腿。
  痛,冰冷與火一樣的痛從鏈子上傳來,帶動穿過皮肉和骨頭的痛。
  我看著郎青的頭,黑色的頭髮已經散了,被汗和血粘成一縷縷,很亂。
  郎青喘著氣,抬起眼來看我。
  “為什麼?”
  我聽到一個聲音在質問郎青。嘶啞,破爛。
  “為什麼?為了利益。只不過,我小看了這女人。”
  青青還站在那裏慘叫,聲音毛骨悚然,身子已經被吃了大半,露出骨頭與內臟。血,已經流到了郎青身下。滿室全是薰得人直想嘔吐的濃重的血腥味。
  “為什麼?為什麼不認得我?為什麼?”
  我聽到那個聲音不停的問著為什麼,是誰的聲音?是誰?
  “現在這樣,我全告訴你也不礙事。”郎青在說話,在回答那個聲音麼?“這賤女人原想用伍文武內丹換我為她捉你。然後用你迫使伍文武喝下清冷水讓他重回自己身邊,卻根本就不想把內丹交給我。她只想一石二鳥即得到伍文武,又讓伍文武一統天下讓自己兒子坐上大統寶座。我也知她不會真心取那內丹給我,因此想趁伍文武剛喝下清冷水便出手取丹。可惜,魔就是魔,與我這天妖,簡直是天壤之別。我自是不甘心就這麼送命的,自然是反咬一口算計她。枉她聰慧無比,卻終是得不到自己的心愛。哈哈……咳……咳咳……”
  郎青一笑,就痛得臉更白了,咳個不停。
  原來,是這樣的麼?原來是我在問為什麼。
  可是為什麼現在我才找到我的聲音?
  為什麼?
  “為什麼要告訴我?”我感覺到乾澀的眼裏,有什麼在湧上來。
  “咳……因為……你的眼神像是非知道不可。”
  是麼?
  是的。我是很想知道為什麼爹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會看也不看我,為什麼會像個陌生人,為什麼我的心竟然會像被人剮了一大塊空蕩蕩的痛?
  我有太多想知道,請告訴我。告訴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可是要想知道為什麼,首先要冷靜下來,要弄清來龍去脈。
  我是伍三思,所以我要冷靜,冷靜,再冷靜。
  “我的緩兵計只有這一次,三思,我帶你走,其他的事,我會慢慢告訴你。”
  逃?
  怎麼逃?
  我已經被你穿了骨廢了身體,我怎麼逃?
  我看著郎青,有些好笑。然後發現自己真的在笑,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的笑,眼淚止不住的隨著笑湧出來,流到下巴,流到脖子。
  現在有誰來給我拭眼淚?有誰很輕聲的安慰我:三思,不哭,你一哭,我的心都揪在一塊似的疼……
  郎青靜靜的閉上眼,像是休息,像是等我笑完。半晌,才睜開眼又看著我:“我怎可能輸?我是郎青,是天妖。所以我不會讓你和我都死,我要帶著你走,然後捲土重來。這天下,終有一天會是我的。”
  我笑得已經沒有力氣,身上,四肢,慢慢恢復被麻痹的痛。這痛,更痛了,痛徹了我的心。
  “怎麼走?”我平靜的直視郎青的眼。即使受了重創,這個妖還是一臉自信,棱角分明的眼神是堅定是熾熱。“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走?”
  郎青的眼睛亮了亮,然後像以往那樣輕笑。嘴裏輕輕叫著一個我熟悉的名字:
  “漆漆黑。”
  有一個黑色的小小的影子,迅速的從角落裏鑽了出來,然後爬上了郎青的肩頭站起來。
  “郎恩人,三思大人,我漆漆黑已經一切準備妥當。當然,我做事你們放心,我和我的孩兒們一向辦事手腳麻利,神不知鬼不覺,天知地知就我們知……”
  “好了,既然準備好了,那我們怎麼走?什麼時候走?”我看著手舞足蹈的小黑鼠,突然覺得親切與懷念。
  “三思大人,我們現在就走!晚了,我怕魈那個大壞蛋會查覺。”漆漆黑肚子一收,胸一挺,翹著尾巴兩隻手放在嘴邊像是怕別人聽到似的小聲道。“只是,你與郎恩人都受了這麼重的傷,我怕呆會兒會讓你們受苦……”
  我與郎青對望一眼。“我們還行。”
  “好。”漆漆黑跳下郎青肩頭,叉著腰,右手一揮。
  “小的們,開工。”


第六十章 風蕭蕭兮

隨著漆漆黑一聲令下,青青面前一塊已經變得血紅的石頭突然就凹了下去,露出一個黝黑,看起來極深的洞。
  難不成叫我們鑽洞走?
  可我被那清冷石所制的鐵鏈牢牢縛在牆上,四肢也穿了五彩玄晶鏈,如何脫身去鑽這個洞?
  郎青亦是四肢俱折,身受重創,就是有修為亦支撐不了多久。
  我看著漆漆黑,漆漆黑好似知我心底疑問,鬍子一抖一抖的一拍爪子,立馬那只灰老鼠就從不知名的地方迅速鑽了出來,跑到漆漆黑身邊一臉嬌羞的偎著它,一隻手遞給它一把像是鼠爪大小的鑰匙,一隻手裏還吃力的攥著一個和自己肚子差不多大的潤白溫玉小瓶子。
  “三思大人,我這就把你放下來。”漆漆黑先打開瓶子,從裏面倒出一粒泛著幽紅光芒,散發出異香的藥丸塞進郎青嘴裏,然後迅速爬上鎖住我的腳鏈。
  我看著漆漆黑忙上忙下開好鎖,失了支力,頓時萎跌在地上,扯得肩胛與腳踝一陣巨痛,汗,又不受控制的爬上了額頭與背。
  “三思大人,我們時間極緊,眼下要委屈你和郎恩人住到這璃木丸裏。”
  我點點頭,看那只灰老鼠站到漆漆黑身邊,像是深情無比,又像是生離死別般深深的看著漆漆黑。
  “你去吧。”漆漆黑對著突然抱住自己的灰老鼠說道。烏黑的臉上,竟然一臉凜然,像是作出什麼巨大的決定,讓我心裏頓時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肅殺與不安。“一切就交給你了。相信我,我們都會活著,然後我要娶你,給我生很多小黑。”
  漆漆黑的小眼裏,明明很不舍,卻還是很堅決的推開了灰老鼠。那灰老鼠豆大的眼睛叭嗒叭嗒的掉著眼淚,卻很聽話的轉了身,從小瓶子裏倒出幾個藥丸來。幽紅的藥丸中,有一顆是暗紅的。
  難道漆漆黑要用聲東擊西,自己墊後?
  郎青的聲音突然響起。隨著奇怪的我沒聽懂的像獸叫又像是低吼的聲音,那粒暗紅的藥丸突然散發出幽幽的光,慢慢把我與他包圍住,只聽得嗖的一聲,我眼前一切便變成了暗紅的沒有盡頭的空空的飄著煙霧的世界。
  我看看眼前,郎青已經很艱難的坐起身。經不住虛弱的身體使用妖術,郎青的嘴角流下一道鮮紅的血流,從嘴角蜿蜒到他的脖子,然後沒入金邊黑衣內不見。
  “睡一會兒罷。就算灰溜溜被魈捉住,他們也一時半會打不開這個璃木丸的,更何況只有我才知道使用這個東西的密術。”
  身體仍是疼得厲害,尤其經歷了進這璃木丸,整個身體,特別是那四根五彩玄晶鏈像是拉鋸一樣拉得我要四分五裂的痛,鼻子隱隱聞到了鮮血特有的鐵銹味。
  痛,讓我如何能閉上眼去休息?
  更何況,我有太多的事想要知道。
  可郎青卻像累極了般,說完這話便萎頓的倒在我身上,眼緊閉著,呼吸很急促。
  隔了衣,我能感覺他靠在我懷裏的頭傳來很高的溫度。
  我想推開他,可手腳並不聽使喚的痛著。
  算了,還是讓自己人和心都好好休息一下罷。
  我的眼前,像是又看到爹轉過身去看也不看我的走開。
  心裏有了事,我怎能閉得上眼睡?只好勉強自己在心裏想這裏想那裏,不去想爹。然後要自己想起師父,想起寶印,想起紅鸞與黃鳳,想起狄夷的戰事,想起花哥哥,卻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不恨他。還有杏兒,我似乎很長時間忘了她,她現在在哪里?還好不好?
  爹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她竟然一點也不想見我……爹……為什麼,你不認識我了?爹,青青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
  我心裏一驚,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事。
  是什麼?
  我明明有聽過的。是什麼來著?
  我聽到心跳都急促起來。
  從爹進來石室開始回想,一直想到漆漆黑出現。我是哪里漏了?
  是了!
  郎青說:青青用我做脅迫讓爹喝下清冷水。
  我記得,清冷,是連草也不長的地方。而唯一有水有魚的則是清冷淵。清冷的水,傳說只要一滴就可以讓人忘卻情感;清冷魚只要吃一口就能讓死人複生;而清冷淵底的石頭則能吸收天地靈氣。
  所以青青用不知從哪弄來的清冷石煉製的石室與鏈子縛住我的靈力,卻以我性命為脅,逼爹喝下清冷水。原以為爹喝了清冷水再醒來,就會把我忘得乾乾淨淨,可卻沒想到郎青會突然出手,然後不敵之下供出她的陰謀。
  郎青啊郎青,好厲害的招。竟然逼得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陰謀,卻還又抓住她愛爹,就算死也不要我再與爹在一起的心理,讓爹即面對我,也像陌生人般,又拔了她這個絆腳石。
  郎青,你帶我走,只怕,也是想拿我做棋子在最後關頭來要脅爹罷?可你不知麼?爹再也不會記得我,再也不會認得我,再也……與我形同陌路……
  突然感覺臉上溫熱,我眨眨眼,才知自己竟然流淚了。
  淚滴在郎青的頭上,他動了動,好像低叫了些什麼。我支著耳朵欲聽個清楚,卻身子突然一個翻滾。
  晶鏈扯得我痛得眼前發黑,心裏有股氣翻湧著,血味更重了。不等穩住身形,又是滾了好幾圈。
  遠遠的,飄緲的煙霧裏,已經失去了郎青的蹤影。
  我正四下睜大眼想努力找出他的位置,卻驀的聽到郎青的聲音在離自己不遠處響起:“三思,你在哪邊?”
  “我在這裏。”
  輕重權衡,我也知現在事情不妙,馬上出聲應答。
  又是一陣頭暈目眩與痛徹心扉的翻滾後,我壓在了一個溫熱,但結實的東西身上。定睛一看,卻是郎青。
  被我實在的壓在斷掉的左邊手骨上,郎青的眼裏放出駭人的精光,臉已經像冰塊一樣的白得有些透明了,嘴角的血又大股的往外湧。鮮紅的血,覆蓋在已經凝固發黑的血痕上,觸目驚心。
  我稍稍移動了身體,兩個人都痛得皺起了眉大口呼吸。好一會兒郎青才出口阻止我。
  “……別動……了,可能是……那個……魈……發現……了……”
  魈?
  郎青嘴裏又發出那種像獸叫又像是用喉嚨低吼的聲音,我眼力所及的暗紅處便慢慢發出幽幽的光,開始變淡,最後變成了一層淡粉的透明。
  像一層玻璃窗。
  郎青大聲的咳起來,嘴裏噴出幾口很大的血。
  我努力忍住被鏈子穿過皮肉骨頭所帶來的傷口裂開的劇痛,翻身從他手上滾下。我面向下,透過粉紅的一玻璃一樣的面,看到很大很大,長著樹枝一樣粗的巨大的灰黑色的腿在快速向前邁進。每邁進一步,我們便被震得顫抖一下。
  “果然被發現了。”郎青面向上,用毫不在意的口氣說著。我聽他話,才恍然過來,原來他剛才,竟是把這地方弄透明了,讓我們能看到外面的動靜。
  無心理會他,我專心聽著外面傳來的聲音。
  像是千軍萬馬在用力往前沖,又像是龐大的野獸群你追我趕著踏過大地發出巨大的震耳聲,其中還間雜了不甘的、害怕的、淒厲的“吱”的慘叫聲。
  還有一個我熟悉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唆唆的聲音在說話:“我看你們怎麼跑出我的手掌心。”
  隨著魈的說話,更多的像要刺破耳膜的慘叫聲響起,連綿不絕。
  然後頭頂,有個聲音在說話,很慌亂,但很堅決:“灰溜溜,你帶著他們先走,我掩護你。”
  話音一落,我又突然天眩地轉,等巨痛後回過神目能視物時,已經仰面向天,看到頭頂上,卻是一片肉紅的,佈滿了血紅絲線的奇怪的地方。
  “郎……青……,這是哪……裏?”我的身下,仍是一顫一顫的,話才說出口,就又滾動起來。
  我聞到了極濃的血腥味。被鏈子穿過的地方,像是有火燒得很旺,然而心裏卻冷得打顫,有什麼東西,正順著鏈子在慢慢流出我體外。
  我的眼,開始有些睜不開了。身上也好冷。
  爹。
  我不能睡,我還要見到爹。
  我還想跟爹說,我是伍三思,我是你兒子。
  我……要活著……與你再見……
  ……再見……
  我做了個夢,夢到自己竟然變成了小的時候,被爹抱在手裏小心的拿了木勺餵奶。
  爹很笨拙的一邊往我嘴裏灌奶水,一邊輕聲的對我說:“三思,聽話。”
  爹的手真暖和。
  爹的胸口很安全。
  我想再靠近些,再靠近些……
  “太好了,終於醒了。”
  突然有個聲音像炸雷般轟得我耳朵嗡嗡作響,我睜開眼。
  “你是?”
  看著眼前放大的黑得發亮流油的毛臉,我嘴裏竟叫出這麼一句話。
  然後這個臉盆一樣大的臉迅速往後退去,幾根黑鬍子一抖一抖,我才認出原來是漆漆黑。
  再抬頭,頭上,是很高的房梁,上面站了幾隻貓頭鷹。黃黃的棗核一樣的眼瞳都靜靜的看著我。
  側過頭,白色的紗帳,雕龍刻鳳的床梁,蓋在身上的,是黑色繡了金色的像是遠古圖騰的絲綢錦被,再轉過頭,就看到郎青正一臉憔悴的坐在床頭。
  “這是哪里?”我一張嘴,喉嚨裏就火燒似的痛。才想動動手,肩膀就火燒似的巨痛,扯得心都糾成了一團。
  郎青站起身給我倒茶。高大的身影,仍是穿著滾金邊的黑衣,即使身影有些佝僂,卻還是很有壓迫感。
  喂我吃過些水,郎青放下杯子才對我道:“我們已經逃出宋宮了。這裏,是洛京,我家。”
  逃出來了?
  我轉過頭,看著站在錦被上的漆漆黑。
  漆漆黑也在看著我。
  慢慢的,我的眼裏,一片模糊,有水,從眼角流下來,流到嘴裏,鹹鹹的,苦苦的,澀澀的。
  就算痛,就算心臟糾成團,也阻止不了我抬起手,伸向漆漆黑。
  漆漆黑紅紅的眼裏,有水氣浮出來。
  “對不起,”我艱難的道歉,心裏有著沉重的歉疚。“對不起……”
  漆漆黑,你只是一個小小的,也許是被世人都唾棄的老鼠,卻為了我,為了郎青,寧願犧牲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手足同胞甚至於自己心愛的物件,只為了保全我們……
  漆漆黑……
  手上,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掉落。
  是漆漆黑的眼淚。
  “三思大人,三思大人!”
  漆漆黑終於忍不住,趴在我手上,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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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妮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