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冷絕傲
受:冷孤煙(向慕寒)


案:

  「我該怎麼稱呼你?是叫名字,還是稱你為……父親?」他面容平靜,望著那俊美卻冷酷無情的男人,淡聲問。沙啞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隨意。」他目不斜視,看也不看面前的少年一眼,冷聲答道。簡練的語調連多說一個字也不願,語氣冷酷冰寒。
  他垂眼靜思片刻,緩緩自唇間吐出兩個字:「父親。」清晰的讓人不能錯聽。
  「你以前不喝酒。」他看著月下暢飲的少年,冷然道。
  他灌酒的動作一頓,而後又若無其事的仰頭飲下一大口,微微側首望向身旁難得開口的男人:「不喝並不代表不會喝。」勾了勾唇角,淡聲答道,「我突然……很想喝。」而後似想起什麼般,低笑道。
  「……」男人聞聲皺了皺眉,卻未再開口。  楔子

  雲隱軒,碧淵風來暗香滿。

  絕情苑,霧靄深遠情絲斷。

  白袂翩,醉臥冰霜凝天塹。

  隨夢現,坐調笙獨傾孤煙。

  綠揚若草黃鶯語,石泉漱瓊瑤,纖鱗或浮沉。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一派春意盎然,一片景致如畫,朝上遠眺而去,卻銀妝素裹,入目皆白,截然不同的兩般景象卻又奇異的契合著。

  相傳,崇闕山有一奇景,長年嚴冬不改大雪覆蓋,而其山腳下卻四季如春,方圓百里卉木萋萋、蒼庚喈喈,美麗如畫。

  雪山之顛,矗立著一座城堡,以雲石所建,乍一看去竟似一座雪城。其實也可說是相去不遠。

  「回日樓根基一夜之間傾毀,白雲依不知所蹤已再無翻身之力。請尊上同意由屬下前往熾炎國帶回少主。」

  座上的男子輕吹著杯盞中浮起的葉心,才勾起唇角道:「她若能成事,吾倒真該反思是否太看得起這無情劍了。」語氣是全不遮掩的輕蔑。

  「屬下願一會這聞名天下的無情劍,求尊上成全。」那之前說話之人走到殿中請命,眼裡是得遇強手時才會釋放的銳利精光。

  低垂的眉眼斜斜朝殿下掃去一眼,座上男子沉吟片刻,「若非必要,吾不想與無情劍正面交鋒。」而後對那請命之人如此言道。

  「尊上若信的過屬下,請將此事交於屬下處理。」這時,一直沉默的另一名男子上前躬身道。恭敬的姿態卻不見下位者的卑下,行止間禮數周到且從容。

  「懷漠說的哪裡話,你吾自是信的。如此,吾便坐等佳音了。」聞言抬頭望向說話之人,座上男子將手中杯盞遞出後才施施然開口,那模樣倒像是早在等著此人開口請命。

  跟隨在這人身後這麼多年,又怎麼會不清楚他的脾性。那男子苦笑一聲只得自認倒霉。

  「屬下領命。」隨即正了神色,屈膝領命。

  「無外人在此,無須這般見外。」擺了擺手,座上男子言道。

  「是。」雖如此應了,那人還是施了禮才起身。

  「尊上若無他事,屬下等先行告退了。」見座上男子不再說話,兩人對視一眼後默契的請辭。

  擺了擺手放行,待兩人離去後,男子才朝一旁伸出手。身後捧著杯盞的童子立刻會意的奉上杯盞。

  慢條斯理的掀開杯蓋,馥郁的茶香撲鼻而來,眼前一片霧氣蒸騰迷了視線。望著杯中浮沉的清新碧綠,男子眸光深遂起來:「冷絕傲...是個值得結交之人。可惜……」伴隨著一聲略帶遺憾的低歎。

  「你說什麼?二小姐離莊已久!?」何熒不可置信的拔高了音,顯的極為震驚,「她可有說去哪?」而後有些頭疼的問道。

  「回姑娘,二小姐並未留下任何交待。」小婢低垂著頭小心應道。

  「她什麼時候離的莊?」臉色微變,何熒整了神色追問,大概明白了冷冰雪是為了什麼事情離家出走,頓覺額角一陣抽搐。「難道沒派人去找嗎?」再開口時已是喝斥。

  若大的山莊,隨從、侍女、暗衛一堆居然把個主子給照顧丟了,傳出去還不笑死人!

  「總管當時便命人出莊尋找,可是……」那小婢說至此處又猶豫起來,頭垂的更低,似乎這樣便能躲過眼前的質問。

  「說。」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在這裡耗,何熒催促道。

  「小姐怎麼勸都不願意隨總管回莊,總管無法只好眼在二小姐身旁以便保護。」許是察覺到何熒的不耐,那小婢這次未再拖拉,流利回道。

  果然。

  雪兒,你真是一點也不給你熒姐姐省心。

  何熒無奈的歎口氣,「隨她去吧。我近日也無暇分心給她,你給冷毅帶個話,讓他看好小姐別讓她在外面惹事。你也別回來了,就跟著侍候小姐。」而後吩咐道。

  「奴婢遵命。」

  「下去吧。」

  「是。」

  招來留守莊內的幾個管事問清莊內近來發生了些什麼事再吩咐了幾件事後,已經是華燈初上的時候了。

  稍微打理了下後何熒朝後院的絕情苑趕去。

  越往深處,人也越來越少,遠遠便看見絕情苑燈光通明。周圍熟悉的景色讓何熒的腳步慢了一慢,終於……回來了啊。

  在外奔波了一年半有餘,似乎回到了少時跟隨在冷絕傲身邊四處遊走江湖的那些年。雖不至累人,卻也想念在莊中清幽平淡的日子。而這一趟出去……實在是經歷太多太多,如今最需要的便是一個可以停下來修養的地方。

  連她都有種疲憊不支的感覺,那兩個人又會是怎樣的身心煎熬。所幸,終於回家了。

  第一章

  遠離前院的絕情苑在夜晚更加安靜,燈火的映照下一道被拉長的黑影倒映在窗上。片刻後,寂靜的房內響起了輕微的水花聲,似乎刻意放緩了動作。

  擰乾了巾帕返回床邊,暖色的燈火透過撩起的流蘇射進床帳,照亮了躺在床上之人。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指修長極為好看,只是那迎著光的指甲卻隱隱泛著灰色,像是一點墨黑被數層透明白紗包裹住後顯現出來的顏色。

  在床邊坐下後展開擰乾的巾帕,冷孤煙微俯下身仔細拭去冷絕傲額頭上不斷冒出的汗珠。垂下的臉隱於床帳投下的陰影之中,瞧不清神色。

  由額頭往下到鼻樑兩側,再到鬢角,一一仔細擦拭後來到了唇上。原本淺色的唇在燭火的照耀下透著詭譎的黑紫色,在一片蒼白中那般刺目。

  將臉上汗水細細擦拭掉後,冷孤煙才站起身。再換了一遍水後回到床邊打算繼續為冷絕傲擦拭脖頸,卻發現才擦過的額頭又佈滿了細汗。

  冷漠的面容似乎也僵了僵,卻仍是一言不發的坐下重新擦拭冷絕傲額上又冒出的汗珠,那動作仔細而嫻熟。

  叩、叩、叩──

  輕微的敲門聲並沒有讓冷孤煙停下動作,只是頭也不抬的應了句:「進來。」沙啞的聲音透著無情的冷漠。

  輕輕推開門,何熒便看見冷孤煙正俯下身在給冷絕傲擦拭。再觀冷絕傲,像是陷入了沉睡又似昏迷。

  猶豫了下,何熒邁進了房內。

  微疊的眉峰驟然一震,冷孤煙立刻感覺到帕子下肌膚瞬間的繃直。側頭望了何熒一眼,見她停下了步子冷孤煙才拉起擺在被子外面的手。掰開已經泛白的手指,手腕,手背,掌心,指尖及縫隙一一細細擦拭過後換了另一隻。

  驟起的殺氣轉眼間消逝的一乾二淨,如果不是何熒太熟悉冷絕傲都該以為剛才的殺意只是自己的錯覺了。站在一旁等冷孤煙為冷絕傲擦乾淨另一隻手後,何熒才走了過去。

  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後,伸手搭上冷絕傲擺在床沿的手腕上,隔著一層薄紗切脈。片刻後,何熒收回了手,「脈像已漸漸趨於平和,大約再過一刻便過去了。」朝回到床邊的冷孤煙說道。

  「嗯。」

  「小煙,我給你也看下吧。」看冷孤煙展開帕子,何熒沉默了一會說道。雖然換血之後冷孤煙就應該沒什麼大礙,但總得確定他體內的毒已經解了才能放下心。

  一月之前,冷孤煙的體內還有殘存毒素。

  聞言,冷孤煙抬頭望向何熒,只一眼便又回到冷絕傲身上。「不用。」簡潔的兩個字已經沒有商討的餘地。

  ……

  被那雙冰寒的眼瞧的後背泛涼,何熒只得無奈起身,「那我明日再來。」雖然知道不會有回應,何熒還是說了一聲後才離開。

  見額上又冒出了一層汗,冷孤煙將手中帕子對疊了一層後俯下身擦拭。溫熱的帕子擦過眉峰時,冷絕傲的眼睫似乎顫了顫。冷孤煙顯然是注意到了這點,收回了帕子。

  直起身時,冷絕傲已經睜開了眼。

  幽深的暗紫,清明之餘帶著幾絲仍未退去倦意,卻不見痛苦。只是那眉宇始終輕蹙著不曾舒展。

  「餓了沒有?」等冷絕傲緩了下,冷孤煙才開口詢問。

  冷絕傲沒有回答,只是搖了下頭表示沒胃口。下一刻,又閉上了眼。額頭的細汗眨眼間聚成水珠順著額際滑入鬢髮中,留一下道道鮮明的水痕。

  蒼白的臉龐已幾近透明,額角隆起的筋絡泛著與唇色相同的黑紫,額上不斷有大顆的汗珠滾下沒入兩鬢的發間。看著收籠的指節被握的泛白,手背上黑色的脈絡亦清晰可見,冷孤煙沉默了片刻後伸手握住了冷絕傲的手。

  入手冰涼,冷的徹骨。

  「別碰。」還來不及掰開冷絕傲屈著的手指,便被掙開,寒冽的聲音冷然響起,若不是親眼所見,根本無法相信他此時正壓抑著極大的痛苦。

  看著被掙開的手,冷孤煙挑了挑眉梢,暗紫色的眼睛漸漸染上了深色。緩慢的俯下身,在冷絕傲因警覺而睜開眼的注視中慢慢靠近,「又毒不死我,你怕什麼。」沙啞的聲音冷冷響起。

  彷彿要驗證自己的話般,冷孤煙舔去下頷上一顆將要滑落的汗珠。冷絕傲閃躲不及,便放任了閉上眼不再分心他物。

  見冷絕傲再度閉上眼,冷孤煙的神色也隨之僵硬。不再去觸碰冷絕傲,只是用手中的帕子輕輕擦去那密密的汗珠,一遍又一遍。

  這樣約莫過了半柱香,情況才算穩定下來。因抵抗體內毒素而緊繃的身體漸漸鬆懈下來,倦意也隨著鋪天蓋地的襲捲而來,寂靜的房內只聞兩人的呼吸,一輕,一弱。

  拉下冷孤煙仍在擦拭的手,冷絕傲過了片刻才睜開眼。半闔半開的眼睛在昏暗的燈火下流轉著紫色光華,蒼白的面容似乎也染上了疲態。

  將手中的帕子放在床旁的案几上,冷孤煙回身時,便見冷絕傲已闔上了眼,只是粗重的呼吸總算是平復了下來。

  睡著了。

  在床邊坐了一會,確定冷絕傲不會再發作後,冷孤煙才起身把帕子放回盆內。看著帕子吸了水後慢慢地沉入盆底,冷孤煙才感覺到從腳底湧上一陣陣的針刺感。

  細微的腳步聲自苑外傳來,於躺椅上的冷絕傲聞聲睜開了眼睛,迎著冬日的暖陽,即使不若夏日時的炎陽毒辣,過亮的光芒也需緩解一下才能適應。

  半瞇著眼向兩旁掃了一眼,便在右側看見坐在一旁矮凳上的冷孤煙。同時對上冷孤煙似有所覺而望過來的眼睛。

  「醒了。」將手中的書扔到前面的石桌上,冷孤煙將凳子拉進了些。同時細細打量冷絕傲的神色,臉色雖然仍是蒼白了些,但精神應該不錯。

  「嗯。」掃了一眼蓋在身上的錦被,冷絕傲眉宇微蹙伸手便欲掀掉,卻被冷孤煙一隻手搭在腿上壓住了下面的薄被。

  「讓我靠一下。」將凳子移到椅子右前側,冷孤煙說著放上另一隻手將頭給枕在了盤起的手臂上,正要闔上眼時,又像是想到什麼般抬了起來:「不舒服就告訴我。」

  「嗯。」冷絕傲點了點頭。

  在得到了冷絕傲的應允後,冷孤煙才再度趴了回去。他八睡的極快,不消片刻呼吸便輕淺了下來。

  坐起身調了個能讓冷孤煙枕的舒服些的姿勢,順著側臉便見那眼底淡淡的青暈。撩起覆在臉上的一縷鬢髮順至耳後,手指順勢撫上了那顯出倦意的臉,安撫似的以姆指摩挲著。

  修剪整齊的指甲在陽光下反射著墨色的光芒,極為醒目。

  「堂主。」放輕了聲音,何熒在幾步開外停下腳步喚道。

  「說。」眼睛沒有從冷孤煙身上移開,冷絕傲的聲音一如往常的冷冽。

  「蓮動今早起程回了無心堂,來辭行時小湮沒讓他進便托我代轉告一聲。雪兒出莊未歸,我讓冷毅留在她身邊以便照看。莊內無甚大事,堂主無須掛懷。」盡量省去不必要的事情,何熒簡潔的說道。

  聞言,冷絕傲沒有說話,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何熒退下。

  「屬下告退。」知道冷絕傲有自己的想法,何熒也不再多言,便要依命退下。剛轉身卻又像是想起什麼般折了回來,微微猶豫了片刻,「堂主,還是讓小煙回房睡吧。」何熒看著正枕在冷絕傲腿上睡覺的冷孤煙,提議道。

  這樣睡得多不舒服。

  摩挲的手微頓,下一刻:「不用。」冷絕傲頭也不回的言道,望著冷孤煙的眼中玄似靜海。

  藉著陽光,何熒只看見冷絕傲的側臉,面無表情卻少了幾分冷厲。雖然看不見冷絕傲此時眼中的神色,但何熒覺得她應該能懂。再看一眼將頭搭在冷絕傲膝上的冷孤煙,雖然姿勢好像不怎麼舒服,那面上的神色卻很寧和,一直深蹙的眉宇此時也舒展開來。

  看著眼前這一幕,何熒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抹劃過心底的異樣,快的讓何熒抓不住。

  不再多想,何熒無聲施禮後才轉身出了絕情苑,如來時一般刻意放輕了腳步。

  「腳麻了就說一聲。」何熒走後沒多久,本該早已睡著的冷孤煙突然出聲,沙啞的嗓音帶著幾絲不帶防備的慵懶。雖然陽光照在身上的暖意催人欲睡,他卻無法在有其他人在場的情況下毫無防備地睡著。

  側頭搭在支起手肘上,「睡罷。」明白他習性的冷絕傲輕聲說道,言罷便也閉上了眼睛。

  冷孤煙未再接口,片刻後呼吸再度輕淺下來。絕情苑內再度回歸之前的安靜。

  第二章

  將銀針在火上淬過後,何熒拿過一旁的盛了半碗水的瓷碗。銀針刺破指尖,一滴血珠匯聚於指尖而後滴落碗內,那顏色卻不是血的鮮艷赤紅,而是墨般的黑色,似一滴墨汁沉入盛了水的碗底。

  看著碗底的黑血,何熒的臉色隨著變了變。

  仍是無效。

  她不斷償試用各種手法想要逼出冷絕傲體內的毒,卻好像石沉大海般得不到任何的收效。若非冷絕傲根基深厚以內力護住心脈,只怕早在當時換血過後便毒發身亡了。而她能做的,就只是以金針壓抑毒性不再擴散腐蝕了五臟。

  但這倒底不是長久之計,現在冷絕傲的指甲下的息肉已經因體內毒血而泛黑,唇也透出青紫色,長此以往下去冷絕傲的身體首先便會毀了。更別說他體內的毒還三不五時發作,那痛楚絕不比冷孤煙當初被蠱蟲食心的痛楚少。

  正苦惱間,水沸的聲響傳入耳內,何熒立刻回神。

  放了手中的東西正準備去看藥,便見冷孤煙已經在退柴火,「小煙,交給我來吧。」何熒一怔,急忙奔過去要接替冷孤煙手中的活。

  「不用。」冷孤煙聞言只是頭也不抬的拒絕。退了火後,取過爐邊托盤上的空碗將湯藥倒入碗內。各種藥草味混合後變成一種讓人難以忍受的味道,和著藥碗上蒸騰的霧氣一起闖進鼻翼間。

  站在冷孤煙身後看著他小心的倒出湯藥,何熒說不清心底是什麼感受。

  曾幾何時見過冷孤煙動手這些下人的活,那樣冷漠卻又尊貴的孩子。如今端茶、熬藥都自己來,還要日夜不分的照顧堂主。想到這,何熒不禁望向了靠在籐椅上的冷絕傲。

  在何熒看來,按照冷絕傲的脾性,絕不可能任由冷孤煙為他做這些鎖事而視而不見。可從冷絕傲清醒後,便沒阻止過冷孤煙的種種行為,讓何熒一度驚奇不已。

  為何堂主從不拒絕?他怎麼捨得小煙這樣的操勞?

  可是從何熒所在方向卻看不清冷絕傲此時的神情,逆光中只能勉強看見輪廓。正胡思亂想間,冷孤煙端著湯藥從她身邊走過。何熒便見冷孤煙一邊朝冷絕傲走去,一邊吹著碗上的熱霧。

  滿院的藥味瀰漫中,冷孤煙在籐椅旁蹲下將手中的藥碗遞給了冷絕傲。

  接過空碗,冷孤煙抬頭看了看天,再注意觀察了會冷絕傲的氣色,「天氣不錯,要不要出去走走?」沉默了會後問道。不能過度操勞,但也該適時的運動。

  「嗯。」淡淡的應了一聲,冷絕傲掀開蓋在膝上的薄被起身。

  將空碗放在後面的石桌上,冷孤煙走到冷絕傲身邊與之並肩。

  看著相攜離去的兩人,何熒失笑。

  ☆☆☆☆☆☆☆☆☆

  穿過拱門,首先入眼的便是一片湛藍,波光瀲灩。莫明的熟悉感覺讓冷孤煙詢問的望向身旁的冷絕傲,無聲詢問。

  迎上冷孤煙的眼睛,冷絕傲只是微揚了下頷示意他繼續走。

  看冷絕傲一眼,而後不甚在意的點了點頭,冷孤煙繼續向院內走去。隨意打量了幾眼,看樣子是個很長時間無人居住的院落,但應該有派人按時清掃,雖然沒有人的生氣卻也沒有荒涼的氣息。

  熟悉感覺,讓冷孤煙隱約知道了什麼。

  不急著先進屋,冷孤煙朝著湖邊走了過去。眼前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卻來不及看清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手扶上湖邊那比膝頭還要高一些的大石,熟悉的感覺似乎異常強烈。閉上眼,冷孤煙試圖想起些什麼,卻仍是什麼也沒有。

  既然想不起來,冷孤煙便也不再勉強。睜開眼時,看見一道黑影倒映在手下的大石上。轉頭看去,便見冷絕傲站在身後。

  擺在大石上的手順勢拂過,外袍的袖擺從石面上掃過,「坐。」冷孤煙朝著剛才石頭抬了抬下巴,說道。

  冷絕傲依言在石頭上坐下後,冷孤煙也挨著他坐了下來。看著那反射著陽光而波光粼粼的湖面,冷孤煙也不急於開口。

  本來說難得冷絕傲今日氣色不錯,便想和他隨意在這莊內走走順帶著熟悉熟悉這莊內的路線及環境。可閒逛到這附近時,腳竟像有意識般往這座院落靠近。

  雖然冷絕傲沒有說,但冷孤煙大致能猜到這是哪裡了。

  「我以前住過這?」湖面的反光讓冷孤煙輕輕瞇起了眼,雖是詢問卻用了肯定的語氣。

  「嗯。」冷絕傲的目光順著前方望向湖面,卻又似乎透過眼前的一切望向了遙遠的某處,「想知道?」沉默了片刻後,冷絕傲的聲音再度響起,淡淡問道。

  毫不遲疑的搖了搖頭,「我自己想。」經由他人之口轉述的事情,對他而言只會是一個似曾相識的故事。既然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事,就該由他自己找回來。

  「嗯。」冷絕傲淡應一聲,不再開口。

  不經意間,瞥到了冷絕傲搭在膝頭的手。蒼白的手背上,比常人更深隱約透出墨色的脈絡清晰可見,指蓋下該是粉色的地方卻泛著黑灰的色澤。

  隱於袖內的手不禁握緊了拳頭。

  不止一次的看過,卻仍然無法忍受這異常刺目的顏色。那樣的痛苦,承受的人本該是他。嗜血的念頭不止一次的湧出,又一次次被壓下,用淡漠粉飾一切。

  突然抵上胸口的手指,讓冷孤煙驚訝回神,抬眼便對上了冷絕傲望過來的眼睛。

  低頭看著頂在心臟位置的食指,冷孤煙疑惑的望向冷絕傲,等著他的解釋。

  指尖感受到冷孤煙的心臟傳來有力的跳動,冷絕傲輕輕瞇起了眼,「這裡,流著我的血。」冷冽的聲音低沉響起,「此處,亦然。」收回手,指向自己胸口,再道。

  仍是語氣淡淡、簡潔乾脆,卻讓冷孤煙方才被指之處猛然一悸,體內的血液似乎也隨著這話而燃燒起來。

  不必介懷。

  即使冷絕傲沒有明說,他卻能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甚至清楚冷絕傲不直接說清轉而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的用心。

  固執的人必須自己想通才能解開心結,否則任人說破嘴皮也沒用。

  ☆☆☆☆☆☆☆☆☆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灑進苑內為這清寂的絕情苑鍍上一層淡淡的金紅色澤。倚靠在籐椅上的冷絕傲輕闔了雙眼,不知他是睡著了還是在閉目假寐。

  傍晚的黃昏總是帶著一絲淒涼的美,卻又是那般的靜謐寧和。

  「冷絕傲,你縱子成凶,如今我便要為我師兄報仇!」然而,這般美景卻被一聲突兀的怒喝給打破,掀起一股無形的殺氣。

  說辭是那般疾惡如仇正氣凜然,行動卻盡顯卑劣無恥。沒有絲毫的江湖道義,話未盡,劍已出,甫出手便是殺招,鋒利的長劍直取冷絕傲毫無防備洞開的胸前。

  然,一抹鬼魅般的身影卻驀然出現在冷絕傲身前,一聲尖銳的金戈脆響,偷襲者的長劍已被攔截。而後便是交手,兩人的身手應在伯仲間。只不過偷襲者的目標是他身後的冷絕傲,偶爾的分心便使他屈居下風漸漸被黑影壓制。偷襲者無奈只好屏棄了雜念一心應付黑影招招凌厲致命的攻勢。

  屏除了雜念的偷襲者殺意肆行,劍招刁鑽;黑影自出現便不見絲毫殺氣,身形卻如鬼魅快的讓人應接不暇。刀光劍影中,一時難分勝負。而變故便在此時發生。

  破空之聲在耳際響起,一道銀光直射而來。黑影側身一閃,蘊含深厚功力的掌風如影而至。

  這道掌力來的無聲無息,逼進身前才讓人察覺那其中所蘊含的勁力,絕對不容小覷。故,黑影不敢大意,回身揮刀斬去,氣勁順著刀鋒衝出對上已逼至進近的掌風。

  塵煙四起,兩道勁力碰撞後相互抵消。

  不好!

  驀然,黑影心神一緊。轉身望去,偷襲之人早趁他回身應對暗招時朝冷絕傲所在奔去。饒是黑影身形再快,只怕也阻攔不及。正在此時第二道掌力再度逼近,擋住黑影的欲追腳步。

  見黑影被牽制,那人當機立斷轉而朝至今仍躺在籐椅上未動分毫連眼都未睜的冷絕傲攻去。

  「主上!」眼見劍已至冷絕傲身前,黑影不顧自身安危撲身而上。卻在下一刻止了身形,反身應對撲面而來的掌風。

  只見冰冷鋒利的劍尖堪堪停在冷絕傲胸前一寸之處,劍身上倒映出修長的手指。閉闔的眼睜開,泛著異樣紫華的眼瞳依舊玄似靜海,他手腕輕轉,鏘的一聲刺耳脆響,三尺長劍便被自中間截斷。冷孤煙扔下手中斷劍,翻手為掌輕描淡寫地向前推出半分,無形之氣驟起,襲捲著至上霸氣與來勢朝那還未反應過來的人衝去。

  一切盡在電光石火間完成,快得讓人不及眨眼。

  那偷襲之人直至被擊飛倒地仍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何事。為何本該毫無反抗之力的冷絕傲竟在眨眼間散發出如此懾人的霸絕強勢?那翻手覆手間便可毀了一切的威壓,怎可能是一個中毒深重之人能散發出來的?

  眼前似閃過一道流光,剎時,那人面色如土,難看的嚇人。

  噗──

  一口血這才吐了出來。

  知道此處另有侍機者潛伏,黑影不敢遠離冷絕傲身邊,便朝那伏在地上之人走去。神秘的掌風再度自身後逼近,黑影反身回擊,不料一縷銀芒自面前疾飛而過,目標直指地上之人。

  破空風聲再度響起,欲彎身查看的黑影只覺得耳旁一涼,剛抬眼,又是一道銀芒閃過直向他身後某處射去。

  「少主。」朝冷孤煙彎身行禮,黑影在起身時再度隱去了身形。

  放下袖擺遮住腕間的袖箭,冷孤煙朝再度闔上了眼的冷絕傲走去。

  第三章

  和冷孤煙一道回來的何熒看著護衛將人帶下後,才轉向冷絕傲。只見冷孤煙正從擺在籐椅邊的凳子上拿起杯盞,看了一眼杯內便將杯中的水給倒在了身後的地面上。

  不等何熒奇怪,冷孤煙彎腰將杯子舉到了冷絕傲唇前。似有所覺的冷絕傲也在同時睜開了眼,看了一眼面前的空杯,便將視線上移落在了冷孤煙臉上,僅一眼便又垂下了眼。

  那張仍帶少年青澀的臉龐一片冷漠沈肅。

  看著冷絕傲將口中黑血吐出後,冷孤煙才面無表情的拿開杯子。彎身在籐椅旁蹲下,取出帕子想要擦去那唇上的黑血,卻在剛觸碰到透著不正常黑色的唇時,被冷絕傲接了過來。

  「無妨。」將帕子放在何熒端著的托盤上順手取了水漱口,冷絕傲道,語調依舊冷漠而淡然。

  冷孤湮沒有接口。距離如此這麼近,他輕易便可以看見那額角滲出來的細汗。這樣的天氣還不至於讓人熱出一聲汗來,更何況冷絕傲本就不是易出汗的體質。

  「堂主。」收拾了下,何熒輕喚,欲為冷絕傲把脈。

  冷絕傲卻避開了何熒伸過來的手,輕不可察的一擺,示意她退下。

  何熒微怔,片刻便反應過來神情複雜的看著闔上了眼的冷絕傲。那張俊美的臉龐除去沒有血色外,便找不出絲毫的表情,冷漠的像是一張經過精雕細刻面具,而那額上卻布著密密的一層汗水,將那張臉龐映染成透明。

  直到一道寒冽的目光掃過來,何熒才從驚怔中回過了神,「屬下告退。」不再有片刻的耽擱,何熒躬身施禮後退了出去。

  冷絕傲身上的毒因為剛才擅動真氣發作了。而此時除了冷孤煙外,誰也不能觸碰冷絕傲──那一身的毒血,連帶著出的汗都帶著劇毒,除了不畏毒的冷孤煙外,無人能近身。

  收回視線,拉了凳子在籐椅旁坐下,冷孤煙伸手抹去了那聚起的汗珠,入手一片冰涼潮濕。不過片刻,額際的汗水又溢了出來,眉角額角的青筋暴起,一陣陣的抽搐著。

  手再度覆上佈滿了汗水的額前,卻被一隻手拉下推了開來。本就冷漠的面容慢慢透出僵硬,收回手,冷孤煙站起身朝屋內走去,動作乾脆利落,不消片刻便端了水與帕子出來。

  將帕子打濕後擰乾,冷孤煙改為蹲在籐椅旁,用帕子拭去那額上不斷冒出來的汗珠。

  約莫過了近一柱香時間,情況才緩解下來。將帕子扔回盆內,冷孤煙抬眼朝向屋角暗處掃了一眼,隱於暗處的影衛立刻會意的現身,手腳利落的將東西收拾一番後再度隱了身形。

  重新坐回凳子上,陣陣針刺的細微疼痛從腳底竄上,而後是酥酥的麻稍稍緩解了針刺一般的感覺。「怎麼樣?」敏銳的察覺到冷絕傲全身鬆懈下來後脫力的躺在籐椅上,冷孤煙終於開口了。

  聲音沙啞乾澀。

  青紫的唇微動,最終卻什麼聲音也沒發出。片刻後,冷絕傲幾不可察的搖了下頭。

  見狀,冷孤煙不再說話而是起身床屋內走去,等冷孤煙再出來的時候,手中抱著一床新被。將原先蓋在冷絕傲腿上的薄被拿開放在一旁,冷孤煙抖開手中被子後仔細的為冷絕傲蓋好,確定兩邊都遮嚴實後,才在一旁坐了下來。

  「你先睡一下,等會再回屋。」倒了杯水給冷絕傲餵下,冷孤煙低聲說道。

  冷絕傲並未出聲,也沒反對。

  半個時辰後,何熒端著托盤走進了絕情苑。聽到腳步聲,冷孤煙抬起了頭,在瞥見何熒手上的瓷盅後朝一旁的石桌抬了抬下巴便又低下頭不再理會。

  沉默的放下手中托盤,何熒在臨走時看了冷絕傲一眼。雖然閉著眼,眉頭卻因有人靠近而輕輕的擰了起來。見狀何熒加快了離去的腳步。

  閉著的眼隨著離去的腳步而打開,幽深的眼底熒紫光華流轉,似有些許的迷離。下一刻,轉為清明,神情依舊是那般波瀾不驚的淡漠。

  「不再睡一會?」見冷絕傲睜開眼,冷孤煙問道。

  冷絕傲聞言闔上了眼,半刻後才再度睜開:「不用。」

  相似的面容,相似的神情;一樣的冷淡,一樣的漠然。卻奇異的契合著,沒有尷尬只有寧和。

  見冷絕傲不打算再睡,冷孤煙起身將瓷盅端了過來。打開後米香味隨著霧氣一起散出,是粥,加了些清淡輔料熬成。猶豫了一下,冷孤煙將瓷盅遞了過去:「多少吃一點。」

  本就不打算接,聞言冷絕傲更是皺了皺眉,卻仍是伸手接過遞來的瓷盅與湯勺。

  可是也只喝了幾口便推到一邊不再碰。

  把盅盞放回石桌上,冷孤煙重新坐了回去,「今天的事,你怎麼看?」見冷絕傲臉色好轉了些,冷孤煙開口問道。

  自從他們起程回熾炎國後,這種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但倒底是所謂的名門正派即使是上門尋仇手段也倒光明磊落。而這類事在回到無心山莊後便沒再發生過──以無心山莊的威名及能力,哪是尋常人能進的。

  而今天這人顯然是早有預謀,還有那潛伏在暗處相助的人。最讓冷孤煙在意的,是他們的目標,說是尋仇,卻棄他就冷絕傲,這一點著實不合情理──以冷絕傲在江湖上的威名,誰敢觸虎鬚?更別說殺人的是他而不是冷絕傲。

  手搭上冷孤煙的,安撫似的拍了拍:「交於我便可。」冷絕傲言道,截斷了還沒開始的話題。

  看著那神色淡定自若的臉龐,冷孤煙沉默片刻後,輕輕點頭:「嗯。」

  ☆☆☆☆☆☆☆☆☆

  「這無情劍倒是個沉得住氣之人。」廂房內,坐於桌邊的藍衣男子以手中折扇輕扣桌面,淡淡吐出略帶讚賞的話語。已是入冬的寒冷天氣,此人卻只著一件水藍色單衣,讓人瞧著便不由替他冷,而本人卻無知無覺的似乎感覺不到這寒氣的天氣。

  「若連這點都做不到,這無情劍也不過如此。」倚在窗邊望著院內蕭條的景色,另一人接口道。一身黑色束身武衣,兩條健壯的胳膊似乎不懼寒意的裸露在外,因此纏於男人左臂上的繃帶更為醒目。似是想些了什麼,那人冷哼一聲:「倒是少主人,可真賢惠的緊。」譏諷的語氣是全不遮掩的不屑輕視。

  「子箏,慎言。」聞言那藍衣男子斂容提醒道。

  「……」那人不以為然的側頭瞥了眼坐在桌邊的男子,卻仍是悻悻然的閉了嘴。

  「單憑表相識人,子箏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見男人如此聽話的閉嘴,那男子反倒笑逐顏開,語帶調侃的道。一雙眼睛意有所指的望向纏於男人臂上的雪白繃帶,神情似笑非笑。

  「有些修為又如何,整日圍著個男人盡幹些女……」

  「子箏!」見男人再度語出不遜,男子沈聲喝道,復而又頗是無奈的歎了口氣:「你這脾氣啊,早晚有一天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對晚輩當寬容些才好……」

  男人卻沒怎麼聽進去,只是擺了擺手打斷了對方的話頭,「說罷,你究竟打算如何?我耐心有限,實在不行我一會無情劍便是。」剛毅的臉上滿是不耐煩,及暴躁。

  「不急。咱少主人看似淡漠實則心性偏執,處理不當便是玉石俱焚之局。還是慎行的好,耐心,子箏你這脾氣可真要不得。」

  「哼,天性便是如此。改不了,亦改不得。」對於男子近乎說教的言語,男人只是冷哼一聲不以為然。

  瞥一眼那剛毅的側面,男子低歎一聲,「罷,不說這個。能不能帶回少主人,還得看少主人對無情劍究竟有多重視才行。」而後言道。

  「什麼?」聞言,男人轉過身問道,似乎沒聽太明白。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望見那雙眼底的疑惑,俊雅的男子展扇輕搖,笑的一派仙風道骨之態,搖頭晃腦的回道。

  卻是怎麼瞧都有些刺眼的狡猾神態。

  「哼!」男人似乎早習慣男子這故意逗人悶子的脾性,只是冷瞪一眼那笑的狡詐刺眼的人,自鼻間哼出一聲後便不再開口。該知道的時候他想不明白都不行,又何必執著於一時。

  「倒是這何熒……」

  男人再度倚窗向外,身後卻傳來男子若有所思的聲音,不禁轉頭掃了一眼身後的男子,「怪醫怎的了?」本不欲開口,卻在見男子一臉深思的模樣後不甚在意的問了句。

  雖然開口問了,那語氣卻更像是敷衍,根本不指望能聽到回答。

  「倒是個心思細膩的主。」聞聲,男子抬眼,淡淡的回道,帶著讚賞。

  尋常遇上冷絕傲那般的例子,十人便有九人首先想到的是以毒攻毒,下的方子也儘是些烈性去毒藥物。而冷絕傲身上的毒,最忌便是烈性藥物,稍有偏差唯有氣絕身亡一途。耐心,才是解此毒的關鍵。

  「能得無情劍賞識,又豈是平庸之輩。」

  「子箏倒是對無情劍評價甚高啊。」沒料到男人接話頭,男子語帶驚訝的說道,只是那臉上哪有什麼驚詫之色。

  「我從沒隱瞞。」

  第四章

  「皇弟,你這是何苦?」

  轉身看向靠於窗下躺椅上的冷絕傲,冷熠輝沉默良久後終於開口,沈澱了初見時的震驚,出口的話語雖然冷靜了不少,卻仍掩不去那股不忍及惱意。

  曾幾何時看過冷絕傲如此模樣?那連他這皇帝都不放在眼裡的男人,竟為了一個冷孤煙變成這副模樣,讓他這做哥哥的怎能不痛心?他怎麼也無法想像這孤傲男人是怎樣向那女人屈膝低頭的,就是父皇與自己都從未要他下過跪,可是他卻做了。這天下能傷他的人屈指可數,可他

  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將自己逼入死地,到如今連半條命都不剩。

  如果動了情的冷絕傲必須遭受這些折磨,倒不如一生無情做他的無心人!

  聞言睜開了闔著的眼,冷絕傲劍眉微揚,掃向一旁的冷熠輝,僅一眼便再度闔上了雙眼。

  「……」本欲責怪的話語因那冷淡一瞥而嚥了回去──那眼中的警告再明顯不過。「罷,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傲,我只想提醒你,人命只有一條,你再強也只有一條命可以丟。」深吸口氣壓下有些激動的情緒,冷熠輝沈聲提醒道。

  閉合的眼睫輕顫,最終仍是沒有打開:「不送。」下一刻,逐客令已冷然響起。

  眉頭狠狠一跳,看著那蒼白的冷漠的面容,冷熠輝不悅的瞇起了狹長的眸子,「哈,那皇弟便好生休養,任何需要只管提,朕定為你做到。」下一刻卻笑出了聲,眼角眉稍淡淡的笑意緩和了初進門時嚴肅而微慍的神色,冷熠輝放輕了聲音說道。

  如此才是他那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皇弟。

  「嗯。」

  正欲離去的腳步因這突來的應聲而頓住,冷熠輝有些驚詫的回頭,只見冷絕傲仍躺在椅內沒有挪動半分似乎早就睡覺了。狐疑的四處打量了幾眼,適才是他聽錯了吧,哪有什麼應聲。

  如此一想,冷熠輝自嘲的勾了唇角,果然是關心則亂麼。

  回頭再瞧了躺椅內的冷絕傲一眼,冷熠輝搖頭失笑。聽了探子回報司昭國內發生的事情,一時情急便趕來了,初見冷絕傲時見到那面無人色憔悴的模樣著實驚了一把,險些失了冷靜。

  耳邊傳來闔上門時的輕扣聲響,冷絕傲緩緩睜開了眼,暗紫的眼眸內是一片沈靜。如此望著前方不知名處許久,才緩緩轉向窗外。透過鏤空的雕花窗格,隱約瞧見院內假山山頂,閉目聆聽,便可聽見細微的泉水流動的涓涓聲響。

  走廊內,藍若霜抱臂倚靠在廊柱上靜靜地看著院子一角那正在熬藥的背影。雖然那張臉上瞧不出什麼表情,那雙眼底卻透著淡淡的驚訝。

  對於他們此番在司昭國內發生的事情知道的雖不細緻但也不少,也曾聽說這冷孤煙失憶後性情變的更為冷漠,如今親見了,才知說的不夠明細,這何止是冷漠,根本是除卻冷絕傲眼中便沒有他人。

  而且……不過兩年時間變化竟如此之大。

  爐中柴火燒的正旺,壺嘴上方不斷冒出白色的霧氣,輕微的水沸聲響也隨著霧氣越濃而翻騰。四周儘是藥草特有的古怪味道,在一片清冷的院中竟使人感到幾分暖意。

  壺蓋被輕輕頂起又落下發出輕微的瓷器碰撞聲,守在藥爐旁的冷孤煙拿了一旁的布包裹住壺柄後拿下了藥壺。深褐色的藥汁由著細小的壺嘴流進擺好的瓷碗內,細細的水聲和著水氣藥味四散。

  遠遠看著那張隱於霧氣中顯的有些朦朧的側臉,冷熠輝不禁止了腳步。

  眼前的這人還是那個冷淡中藏著挑釁的少年嗎?雖然面容仍殘留著少年的青澀,那份沈靜穩重卻在舉手投足間展現的淋漓盡致。這是不該在一個少年身上看到的成熟姿態,他似乎在那張冷漠的面容上看見了滄桑二字。

  饒是悅人無數的冷熠輝亦不禁為冷孤煙如此巨大的改變而驚訝──僅是十六仍不及弱冠的少年竟讓人在他身上瞧見了滄桑,何等可笑!可那份歷盡滄桑後的沈靜卻是欺瞞不了人的,一時間,冷熠輝心底五味雜陳。

  看著冷孤煙恍若無人的端了藥從面前走過,冷熠輝再站了片刻走了了迴廊。

  「回去吧。」看著走過來的藍若霜,冷熠輝仰頭望天,片刻後拂了拂衣擺說道。

  言語間,透著釋然及些許寬慰。

  「是。」藍若霜並不多言,應了一聲便跟在冷熠輝身後離去。

  這一趟,來的不枉。

  噗──

  毫無預兆的一口黑血自冷絕傲口中噴出,正欲將碗放回桌上的冷孤煙僵了動作。下一刻,上前扶住了從椅上翻下的冷絕傲,冷漠的面容似乎也隨著瓷碗的落地而碎成數片。

  唇幾經開闔,最後還是死死的閉住,被咬的泛白。透過衣裳,冷孤煙能清楚感受到冷絕傲的身體在止不住的抽搐。發黑的血從緊抿的唇間溢出,染髒了胸前素白的衣襟,及冷孤煙橫在胸前的衣袖。

  低頭看著冷絕傲即使到現在仍然隱忍不發的臉龐,冷孤煙抬手一掌劈在了冷絕傲後頸。看著冷絕傲因失去意識而安靜下來,冷孤煙攏了衣袖仔細拭去他唇邊的血跡,而後一言不發的扶起冷絕傲朝床邊走去。

  小心的扶冷絕傲在床上躺下,再細心的蓋上被子後,冷孤煙才直起身。

  暗紫的眼睛隨著抬起已是暗沈如墨,眼中驟現的肅殺及眉宇間的煞氣使的那冷漠的面容浮現一股森冷的殘佞之色。只見白影掠過,屋內已不見了冷孤煙的身影。

  冷孤煙一走,本該失去決識的冷絕傲猛然翻身,憋在喉間的毒血吐出,一聲嗆咳又是一口血湧上。

  「堂主!」趕來的何熒一見這幕不禁驚呼出聲,急奔過去翻掌間已抽出數枚銀針。

  本邁進門檻的腳收了回來,站在門外看著何熒手腳利落的為冷絕傲施針診斷,那張青澀的面容找不出一絲可稱之為表情的東西,沈靜的可怕。

  原來,他沒暈。

  低頭撫上胸口,冷絕傲與這相同的位置上有一條猙獰的刀疤,每次想起自己的胸口也會感應到那種疼痛似的一陣陣抽搐。然而,此時冷孤煙卻感受不到那種令人喘不過氣的悸動疼痛。

  退開一步轉身靠上門旁的牆,冷孤煙有些疲倦的闔上了眼。

  到頭來,他還是什麼也做不了。

  殘陽似血,染紅了冷孤煙的白衣,使的那袖口處大片的墨黑更加醒目突兀。待天邊紅霞慢慢散去,已過了半個時辰,寒冽的風拂面,有若刀割,冷孤煙卻毫無所覺。

  看著天色一點點暗下,除了屋內不時傳來走動時衣裳磨挲的聲響便再沒有其他聲音。

  當何熒走出房間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的時辰了。雖然是一臉的疲累,出門後卻長長的舒了口氣,滿臉的放鬆。

  總算是有驚無險。

  始終維持著同樣姿勢的冷孤煙聞聲轉過了頭,在細微的月光下,那張臉蒼白的找不出一絲血色,面容卻沈靜如常。而何熒卻因那雙望過來的眼而心下一驚。

  那雙眼,晦暗的找不出一絲光芒,竟讓人莫明的心底發磣。

  「怎麼回事。」半晌沒等到何熒開口,冷孤煙問道,聲音嘶啞。

  被冷孤煙嘶啞的嗓音喚回神遊的思緒,何熒隨即正了神色,拿出掌中一株不甚起眼有些泛黃的小草:「這是我在花瓶裡發現的。」對上冷孤

  煙詢問的眼神,何熒開口解釋:「這草名秋影草,會散發出一種極淡的幽香。這本無害,可若遇上戟草根便是劇毒。」猶豫了片刻,「我為堂主所開的藥中,便有一味是這戟草根。」何熒說道。

  這株草在常人眼裡不過是一株不起眼的雜草,而且又是夾雜在花瓶裡,若不注意根本發現不了。

  聽罷,冷孤湮沒有急著開口,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何熒,像在思索著什麼。片刻後:「是慢性積累還是一觸即發?」冷孤煙問道,語氣冷靜而寒冽,似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何熒怔了怔,顯然沒料到冷孤煙會這麼問,「一觸即發。」但還是很快回答了冷孤煙的問題。

  聞言,冷孤煙緩慢的點了點頭,而後便一言不發的轉身進了房間。

  「小煙……」未料冷孤煙竟就這樣丟下她自己走了,何熒下意識的叫喚了一聲。

  而冷孤煙卻置若罔聞,頭也不回的關上了門。

  看著在自己面前闔上的門板,何熒有些目瞪口呆。在門外僵立了片刻,何熒無奈的歎了口氣,隨即想起什麼般,斂了表情滿臉嚴肅的離開了絕情苑──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首先便是找出放了這株草的人。

  會知道她所開的藥方,還刻意放了這株秋影草誘堂主中毒,這人定在莊內。

  而最讓何熒擔心的,是那背後之人顯然也是個精通岐黃的高手,若對方盡使這些小人計倆,他們將防不勝防。思及此,何熒暗自咬了咬牙,甚感頭疼。

  今日的冷絕傲已不是當日的冷絕傲,絕不能有半點的差遲。

  第五章

  不理會何熒的叫喚,冷孤煙頭也不回的關上房門後朝著裡屋走去。一室寂靜中,冷孤煙雖刻意放輕了腳步,衣擺磨挲的細微聲響卻更為清晰。

  隨著走近,燭火下冷絕傲的面容也瞧的越發清楚。

  在床沿坐下,冷孤煙看著那張蒼白憔悴的臉龐,擺在膝上的手緩緩握緊。

  不知是被冷孤煙片刻不離的注視弄醒,還是冷絕傲本就將要清醒,在冷孤煙坐下後不久,冷絕傲便睜開了眼。紫色流光在眸底蕩起,帶著些許剛清醒的迷離,待轉向冷孤煙時,已是深遂沈靜。

  有些蒼白的唇動了動,最後仍是沒發出聲音。僵持片刻,冷孤煙起身離開,回來的時候手中拿了杯水。

  任由冷孤煙扶起喝下杯中的清水,冷絕傲倚在豎起的靠枕上看著冷孤煙將杯子放回去後再度在床沿坐下。既沒有說話的意思,也沒有休息的打算,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冷絕傲。

  看著那雙晦暗的眼,冷絕傲瞇了瞇眼,冷峻的面容帶了一抹深思。

  「換身衣裳。」掃了一眼冷孤煙袖口處,冷絕傲打破了屋內的沉默,淡然的語氣卻是不容拒絕。

  冷孤煙聞言一愣,下一刻明白過來,點了點頭後便起身從衣櫃內取了乾淨的衣物朝屋後走去。看著冷孤煙離去的背影,冷絕傲緩緩皺起了眉,擺在床沿的手指曲起,輕叩了兩聲。

  火光微閃,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床前。

  「通知單蓮動,解決司昭隱患,徹查幕後何人操縱。」眼瞼半闔,擋去了眼中的神色,冷絕傲淡道。

  「是!」單膝跪於床前的黑衣人將頭垂的更低,恭敬應聲。

  手指輕敲,冷絕傲闔上了眼不再說話。黑衣人恭敬地行了告退禮後便如來時一般,無聲無息的消失在房內。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洗漱過後換了身衣裳的冷孤煙推開門走了進來。

  睜開眼看向走進的冷孤煙,冷絕傲朝床內側拍了拍,沒有說話。

  會意地脫了鞋上床,猶豫了片刻,「睡吧。」冷孤煙開口,聲音嘶啞。

  點了點頭任由冷孤煙扶著躺下,不過片刻,冷絕傲的呼吸便淺了下去。看著那除去唇上青紫便找不到一絲血色的蒼白臉龐,即使是昏睡,皺著的眉頭也未完全舒展。冷孤煙沉默著伸出了手,卻在要觸及那微擰的眉宇時停了下來。懸在半空僵了半晌,最終停在冷絕傲輕微起伏的胸口上。

  掌下傳來規律的震動,冷孤煙僵硬的神色稍稍緩和了些。

  ☆☆☆☆☆☆☆☆☆

  砰──

  一掌拍在桌面上,震的桌上的茶具一陣顫動。殷懷漠自書冊間抬頭,便對上那雙滿是怒火的眼眸中,一時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子箏,這是怎麼了,生這麼大的氣?」

  「這便是你的手段?」眉頭皺的死緊,看著那神態悠然的殷懷漠,顧子箏隱忍怒火道。

  對於顧子箏的質問,殷懷漠只是揚了揚眉,並未開口。

  顧子箏的反應可說在他意料之中,若他不來質問,他到真該驚奇了。只是……似是想到什麼,殷懷漠搖了搖頭,當初不該和他一道的──兩人的性格幾乎可說是南轅北轍,行事手法自然爭議頗多。

  「使用這種小人技倆,便是你所謂的辦法?」見殷懷漠不說話,顧子箏臉色更難看了,冷聲嘲諷道。

  「當初你要隨我來時便說的很清楚,如何行動皆由我作主。如今你這是要反悔麼?」因顧子箏的話而冷了面容,殷懷漠反問,不待顧子箏開口,繼續道:「再者,我從未自詡是君子。」溫潤的聲音也帶了絲冷意。

  聞言,顧子箏臉色陰沈的盯著那張清雅俊秀的面容,憤憤然開口:「要知道你是使這種卑劣手段,求老子老子都不來!」暴怒的聲音在寂靜的房內更顯清晰,更多的,是對殷懷漠的失望。

  「顧子箏!」相處十幾年,殷懷漠又怎麼會不明白對方想的什麼,冷靜的面容染上了慍怒沉喝出聲。

  眼底,卻是一閃而過的慌亂。

  目光複雜地看著那滿面怒火卻仍是神情坦然的臉,最終長長吐出一口氣,平靜了有些脫韁的情緒,眉宇間卻不可抑制地染上一抹黯色:「我不與你爭論。你若瞧不過眼便先行動身回去,我不阻攔。」殷懷漠撇開臉,緩了語氣道。

  被殷懷漠溫和的語氣所感而稍微冷靜了下,看著那低垂的眉眼,顧子箏一時有些尷尬。

  平息了湧上的怒氣後,思緒也跟著清晰起來,繼而想起一點──不論殷懷漠行事如何卑劣似乎都與他無太大關係,雖說他倆是多年好友,但似乎也沒那資格去置喙對方的行事手法。

  可是要他認同殷懷漠的做法,卻是絕不可能的。

  因此,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沉默半晌,終是抹不下面子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待顧子箏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殷懷漠才抬頭望向大開的門口,俊雅的面容一派漠然,望著顧子箏遠去的背影卻是筆墨無法形容的複雜晦暗。

  良久,一聲長歎在寂靜的屋內響起,說不出的無奈。

  若是可以他又怎願意使這些小人技倆。那兩人豈是易予之輩,若正面交鋒即使是他們九霄閣也不一定討得了好處,而真到了那一步,首先對上的……便會是他。

  「就你這暴燥性子,讓我怎放的下心……」

  ☆☆☆☆☆☆☆☆☆

  在冷絕傲臥房內發現秋影草後,何熒正欲著手徹查,便有下人前來稟報在柴房發現負責打掃絕情苑的婢女的屍體。察看後發現是中毒而死,時辰應是當天清晨。這毒只要稍微行走過江湖的人便能輕易弄到,實在無法查明來路,但能潛入無心山莊且不被人發現毒殺侍女後假扮其來往莊內,此人絕不可小覷。

  前些日子的確有不少不知死活之人妄想潛入莊內尋小煙報仇,可近兩次的行刺分明是針對堂主而來。難道會是白雲依在搗鬼?

  猜測才起,何熒便否定了──絕不可能是她,經過那一役她早沒了反噬之力。那會是誰?還專挑了這種時候來犯。

  想到這裡,何熒不禁仰天長歎。本以為一切終於過去,誰知竟是禍端又起,他們無心山莊這是惹了哪路瘟神,這般晦氣。

  見絕情苑近在眼前,何熒屏除了雜思加快了腳步。剛走到院門前,便見冷孤煙警覺的朝這邊望來,何熒猶豫了下朝著冷孤煙點了點頭算是招呼,見冷孤煙移開視線後才邁進院內。

  自冷孤煙失去記憶後,除卻冷絕傲便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如今更是不相信任何人,禁止任何人出入絕情苑,但凡吃食都自己先償過,如果不是他不懂醫術,只怕連何熒都不會任她進冷絕傲的身。

  穿過庭院走進迴廊,何熒推敲了敲門後推門而入。

  「堂主。」走進內室,看著躺在籐椅上的冷絕傲,何熒喚道。

  冷絕傲聞聲睜開了眼,卻未望向何熒。

  看著冷絕傲側頭望著窗外的庭院,何熒上前,猶豫了會後終是忍不住開口:「堂主,您勸勸小煙吧,他哪做過這等粗活。」她進來的時候,冷孤煙竟在晾衣裳。

  不讓人進入絕情苑便罷了,可所有生活瑣事也一手攬下,就讓她難以認同了。他堂堂無心山莊少主,竟要親自幹這些下人的活,讓人怎忍心!

  「隨他去。」相較於何熒的不忍,冷絕傲只是語調冷淡地回了句,望向窗外的眼睛玄似靜海,讓人猜不透其意。

  正欲再說什麼,卻在冷絕傲掃過來的冰冷眼神下嚥了回去:「……是。」何熒低應一聲後走過去為冷絕傲號脈,皺著的眉頭卻未舒展。

  自從那次換血清醒後,冷孤煙就變了。自從秋影草一事後,冷孤煙身上的氣息愈發的壓抑,若再這般放任下去,只怕……

  堂主,您可是有什麼考量?

  看著冷絕傲面無表情的側臉,何熒心底湧上幾分疑惑幾分擔憂。

  以著堂主對小煙的重視,絕不可能放任小煙這般而不加阻止。那,又是何原因讓堂主這般放任小煙的舉動?

  這兩人,究竟在想些什麼,為何總讓人這般瞧不透?

  看著冷絕傲望向窗外的側臉,何熒忍不住在心底腹誹了句。雖然對這兩人之間日漸怪異的氣氛很是擔憂,但也沒有忽略手上的事情,切了脈後,確認冷絕傲體內的毒性得到控制後,何熒取出隨身銀針。

  仔細在火上淬過後,何熒屏除了雜思不再分心它物。

  透過窗外看著院內,斜飛的劍眉緩緩蹙起,片刻後,冷絕傲闔上了眼。

  的確,不能再拖了。

  第六章

  倚在窗邊透過鏤空的窗格看著屋外陰沉沉的天色,冷孤煙的臉色不比這天氣好多少。他在窗邊已經站了近一個下午,一直便這樣看著窗外蕭條的景色,不言,不語。

  過了午後這天色便暗了下來,還刮起了風,看樣子將有一場大雨要來。窗外風聲呼嘯,樹葉也被吹的沙沙作響,倒是頗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屋內似乎也被這陰沈的天氣感染般,透著莫名的沉重。直到何熒送晚膳過來時,冷孤煙才轉過身來。

  用過膳後,冷孤煙便將餐盤收了送到苑外,而後繞到後院準備熱水。差不多準備妥當後,已過了約莫一柱香的時辰。回到房內,將熱水在床邊的凳子上放下,冷孤煙又去盆架上取了帕子。

  待冷孤煙走回床前時,靠在枕上的冷絕傲睜開了假寐的眼。拉過帕子擦了臉後,被冷孤煙接了回去,任由他解開衣服開始擦拭身體。

  從脖頸開始一一細細擦拭,當帕子來到胸前時,手不自覺便在那道細長的疤痕前停住。脫了痂後留下一道突出的疤痕,還帶著新肉的粉紅,卻是怎麼瞧都刺眼。

  「在意麼。」

  突然,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房內響起。似是一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湖中,打破了一室寂靜。

  驀然響起的聲音讓冷孤煙一驚,抬頭便對上一雙深沉的眼。似是平靜無波,卻又是那般凌厲逼人,竟讓冷孤煙不敢與其對視──那雙好似洞察一切的眼,彷彿能讓人無所遁形。

  不過是閃神的片刻,冷孤煙只覺得眼前有什麼晃過,當反應過來時,從不離身的匕首已經被冷絕傲握在手中。而刀鋒,正對著自己毫無防備洞開的胸前。

  有那麼一瞬間,冷孤煙繃緊了全身的肌肉,但也僅是一瞬。將視線從抵在胸口的刀尖上移開,冷孤煙詢問地望向執刀的冷絕傲,臉上依舊面無表情,似乎根本不在意生命受到威脅。

  冷絕傲神色冷漠,同樣的面無表情,眼神卻凌厲嚴肅,「你若真如此介懷,我便也刺你一刀。如何?」低沉的聲音在屋內冷然響起,話音落地的同時,冷孤煙素白的衣衫染上了一絲紅色。

  胸口猛然一縮,冷孤煙知道這並不是因為那突來的刺痛。

  他雖然沒感覺到殺氣,卻也清楚的明白冷絕傲的話絕非玩笑。

  維持著之前的姿勢未動分毫,沉默了許久,冷孤煙向後挪了挪避開刀尖,望著冷絕傲的臉上浮現幾絲疑惑與詢問。

  對於冷絕傲這突來的舉動,冷孤煙並不覺得心寒,只是不解冷絕傲用意為何。

  看著冷孤煙疑惑的神情,冷絕傲在與之對望片刻後,開口道:「莫讓本座對你失望。」語調寒冽而無情。

  頓時,冷孤煙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臉色更是蒼白如紙。

  良久的沉默後,冷孤煙有些狼狽的起身,「讓我想一想。」看一眼面無表情的冷絕傲,冷孤煙說罷轉身朝外面走去。他需要一個人獨處一會,有些東西,他必須好好想一想。

  看著冷孤煙離去的背影,冷絕傲沒有阻止。

  屋外無星無月,遙望遠處只有無盡的黑暗。站在迴廊內,不遠處的燭火在風中搖曳,影影綽綽地瞧不見切。

  轟隆──

  驀然,一聲雷鳴毫無預兆的響起,隨之而來的是一道可照亮天地的閃電。瞬間的明滅,四周再度回歸黑暗,冷孤煙仰頭望向黑鴉鴉的天空,不見半點星光,好像很遠又似乎伸手可觸。

  莫讓本座對你失望。

  這句話,太重。

  轟隆隆──

  又是一道紫電凌空劈來,照亮了迴廊內的冷孤煙。僅一瞬,便又黑了下去,淅淅瀝歷的雨聲由小變大,敲打著頂上屋簷,不消片刻匯成串串水珠由屋簷流下。

  這場雨,來的很及時。至少,對冷孤煙來說是如此。

  走出迴廊,走進雨幕中。雨水沖涮在身上的感覺算不上好,但冰冷的寒意卻能使冷孤煙混亂的思緒冷靜下來。

  四肢開始冰冷,胸口卻有些發燙,不知是否是遇涼水後刺痛的關係。冷孤煙知道那傷口並不深,最多只是擦破了點皮。垂下頭,藉著遠處忽明忽暗的燭火,隱約能看見胸前的一小片深色。

  又是一道閃電劃破夜空。

  短暫的明亮中,冷孤煙瞧清了胸前的血跡,血紅的顏色被雨水暈染成淺紅,淡淡的一片粉紅。

  這是怎麼了?

  冷孤煙在心中自問著,他好像變的越來越不像自己了。可是原先的自己該是怎樣的?

  想要去回憶一下過往,腦海裡卻是一片空白,若是想的深了,就會被一片血紅代替,溫熱的,濕濡的,儘是腥味。令人厭惡的顏色,厭惡的觸感,厭惡的氣味。

  胸口驀然一陣緊縮,已分不清是傷口在疼還是心臟。

  他其實並不介意被冷絕傲刺上一刀,可是如果真任由他刺這一刀,最後難受的……!!!

  腦中一閃而過的想法讓冷孤煙微瞪了眼,似被什麼給驚醒一般。下一刻,冷孤煙轉身,還沒邁出腳步便因站在房門前的挺拔身影而頓住。怔愣僅是一瞬,反應過來後冷孤煙朝著冷絕傲走去。

  看著冷孤煙走到面前停下,「去沐浴。」冷絕傲依然不動聲色,淡聲道。

  對於冷絕傲不容拒絕近乎命令的話語,冷孤煙無言地挑了下眉,似乎是意料之中又像是意料之外。

  「好。」但還是應了一聲,繞過冷絕傲進房拿了乾淨的衣裳。

  一柱香後,換下一身濕衣將身體弄暖了的冷孤煙回房便見冷絕傲坐靠在床沿,顯然是在等他。

  心頭揮之不去的陰霾似乎在這瞬間消失貽盡。

  快步上前,在冷絕傲地注視下在床邊坐下,「你在等我?」話一出口,才發現這話問的很是多餘。

  「嗯。」而冷絕傲卻應了一聲。

  冷孤煙不禁有些詫異地看著冷絕傲,像這種明知故問,他應該不會應才對。當觸及冷絕傲的眼睛時,似乎想通什麼般,瞭然。「絕。」迎著那雙深遂的暗紫眼眸,冷孤煙瞇了眼輕喚。

  深遂暗沈的眼眸因這叫喚而蕩起一泓靛紫幽光。

  「我喜歡你。」隨著話音落下,冷孤煙傾身覆上那隱透青紫的唇。

  啟唇任由冷孤煙探入,冷絕傲伸手勾了冷孤煙的後頸反身將他壓倒在床褥內。兩唇膠著,糾纏著,呼吸隨著愈加深入的吻而粗重起來。良久,兩人才因窒息而分開。

  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冷孤煙濕潤的唇,「我知。」冷絕傲低沉開口。

  有什麼在腦海裡閃過,卻快的讓他抓不住。因逆著光,冷孤煙瞇起了眼,瞧著上方那俊毅的臉龐,驀然出手,拉下了冷絕傲再度覆上了那溫軟的唇。

  ☆☆☆☆☆☆☆☆☆

  小煙變了。

  自邁進房內開始,何熒就察覺了這點。雖然冷絕傲仍如往常一樣躺在窗下的躺椅上閉目休養,冷孤煙也坐在躺椅旁的凳子上與往常沒什麼區別,但何熒自信沒有猜錯。

  昨夜發生了什麼嗎?

  她可還記得昨天送晚膳來的時候這房內的氣氛還壓抑的讓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怎麼一夜之間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堂主。」懷著滿心的疑惑,何熒朝冷絕傲福了福身,猶豫了下,轉向冷孤煙:「小煙。」招呼道,努力不使自己的笑容太過僵硬。

  聞聲抬頭看了何熒一眼,冷孤煙淡淡點了下頭算是回應,便再度埋首膝上的書間。

  這下倒讓何熒驚了一跳。自從冷孤煙失憶後,便再未理會過她,即使正視她,也是因為冷絕傲。適才何熒只是想試探一下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卻沒料到冷孤煙竟給她回應,驚訝之後便是激動:「小煙,你……恢復記憶了?」對於冷孤煙這突來的轉變,除了這個原因,何熒一時還真想不出其他。

  正在看書的冷孤煙聞言微頓,「沒有。」沙啞的聲音簡潔響起。

  「……」自知問的突兀,何熒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但看冷孤煙的模樣,並不是很介意,便在心底輕舒了口氣。雖然有些遺憾,但冷孤煙的態度能有如此大的轉變也是值得欣喜的。

  抬眼去看冷絕傲,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那神態卻頗為悠然,瞧著氣色也比往日好些。

  果然。

  露出近來的第一個笑臉,何熒心情大好。為冷絕傲診脈後,盤算著該去掉哪味增加哪味,何熒施了禮後便離開了絕情苑。

  耳邊傳來聲響,冷孤煙抬頭便看見冷絕傲坐起了身,「要什麼,我拿給你。」闔了書冊,冷孤煙說道。

  掃一眼冷孤煙擺在膝上的書冊,冷絕傲搖了搖頭,掀了蓋膝上的薄被起身。向窗外掃了一眼,雨仍在下,但不大,淅淅瀝瀝,像是一副水晶珠簾。

  「走走。」轉身看著跟著站起身的冷孤煙,冷絕傲道。

  「外面在下雨。」朝窗外看了一眼,冷孤煙提醒道。

  「無妨。」負手於身後,冷絕傲說罷朝外室走去。

  看著冷絕傲的背影,冷孤煙轉頭看了看窗外,而後轉身跟了出去。

  第七章

  第七章;

  鋪了石子的小道上,冷孤煙撐著傘走在冷絕傲身邊。雨水打在油紙傘上,發出滴滴噠噠的聲響。不時有風迎面吹來,夾雜著絲絲細雨,濕潤冰涼。

  自傘沿流下的水珠滴落,打濕了外側的肩臂,滴落地面後漸起細微的水花,使的衣擺染上濕氣。看著前方潮濕的路面,經過一夜的雨水洗刷後鋪在路中間的石子圓潤乾淨。

  「你打算去哪?」走了一段路也不見冷絕傲開口,冷孤煙打破沉默。

  腳下不停,「隨意。」冷絕傲回地毫不猶豫。

  聞言,冷孤煙不禁轉頭望向冷絕傲,只見俊毅的面容上一派淡然。記憶之中,冷絕傲不論何時都是一副淡然處之的冷靜從容模樣,即使是毒發時,也一樣的面無表情。

  反觀自己,連日來的反常,早失了以往的冷靜。

  如果是冷絕傲,他會是什麼反應?看著不急不徐走在身旁的冷絕傲,冷孤煙無聊的想著,待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開口了:「如果中毒的是我,你也能這麼冷靜嗎?」

  話音剛落,連自己都怔了怔,但也僅是一瞬。冷孤煙坦然地看著冷絕傲的側臉,等著他的回答。

  突來的詢問讓冷絕傲的腳步微微一頓,沉默了片刻後:「不能。」低沉的聲音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清晰響起,聲音不大,但也不容人錯聽。

  不知該說是意料之外,還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讓冷孤煙停下了腳步,凝視那張側臉,依舊是一片淡然、坦蕩,神色卻是嚴肅正經。

  挑了挑一邊的眉梢,冷孤湮沒有說話,輕抿的唇角跟著上揚了幾分,暗紫的眼眸斂了紫華深遂莫測,「真榮幸。」淡淡沙啞的聲音緩慢響起,似真非假地道。

  聞言,透著青紫的薄唇上揚,勾出一抹炫目的弧度,冷絕傲啟步向前走去。見冷絕傲大刺刺的走進雨幕中,冷孤煙抬腳跟了上去,眼睛一直停在那毫不掩飾上揚的弧度上,「你很高興?」語帶驚奇地說道。

  冷絕傲很少笑,像這樣毫不掩飾內心的愉悅卻是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次,即使淡漠如冷孤煙,也不禁為之驚訝。

  唇側的弧度未變,冷絕傲淡淡點了下頭。幅度雖小,卻足夠人看清。

  「是因為我?」瞇了眼一眨不眨的凝視那罕見的笑容,冷孤煙明知故問。

  側頭掃過來一眼,冷絕傲再點了點頭。

  看來他的心情是真的很好──若是平時,冷絕傲是絕不會應的。

  驀然,冷孤煙快走一步擋在了冷絕傲面前。在冷絕傲微揚眉梢的詢問視線下,大方地凝視著那微笑的面容。

  從來都知道冷絕傲是俊美的,雖然總是一臉冷峻,卻無損那份俊美。此時雖然斂了唇角的弧度,眼中卻是毫不遮掩的笑意,冷峻的面容因而柔和下來,愈發的俊美無雙。

  雨聲淅瀝,冷絕傲眼中的笑意漸斂,紫華流轉眼神轉為柔和深遂。

  察覺到冷絕傲目光的變化,冷孤煙瞇了起,在那雙倒映著自己倒影的紫眸中,隱約看見自己在笑。

  仰頭湊近冷絕傲的唇,與之唇舌交纏。

  震驚地看著不遠處傘下的兩人,微瞪的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肩上傳來壓力,冷寒雲驚嚇回頭,便對上何熒嚴肅的面容。微張的唇在何熒示意禁聲的動作下闔上,猶豫著回頭再看了一眼。

  傘下的兩人已經分開,卻見冷孤煙伸手握住了冷絕傲垂在身側的手,在冷絕傲垂首瞧了一眼後望向他時,挑了挑眉,理所當然的坦然表情沒有絲毫的尷尬或是做作。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冷寒雲久久無法回神。太過震驚,以至於冷絕傲和冷孤煙先後不經意掃來的一眼都無法讓他回神。

  「父親和孤煙……他們……熒姐姐?」看著走到面前擋住了他目光的何熒,冷寒雲猶豫著開口,卻怎麼也不知該如何形容,只得望著何熒希望她能給他一個解釋。

  剛回到莊內便急著去看望冷絕傲的冷寒雲萬萬沒想到會看到這麼一幕,一時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看著冷寒雲驚訝的面容,「就是你所看到的。」何熒仍是一臉嚴肅,道,那神色卻極為坦然,似乎這是再平常的事情。

  「可是……」沒料到何熒竟說的如此輕描淡寫,冷寒雲微愣,而後猶豫著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父親與孤煙……他們是父子。

  「寒雲,從小到大,你見過堂主那般神色麼?」看出冷寒雲想什麼,何熒轉而問道。嚴肅的臉龐因回想到剛才所見一幕而柔和下來,眼底隱給帶著寬慰。

  「……」冷寒雲一時無言。猛然想起上一次還在原華鎮外時兩人最後相攜離去時的場景,難道那時他們便……「我明白了。」沉默了許久,冷寒雲長出一口氣道。

  冷寒雲從來不知道冷絕傲竟然會笑,還有那般溫柔的眼神。想來,倫理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再看冷孤煙肆無忌憚的模樣,也定是不屑一顧的。

  他……又能如何呢?根本沒有立場與資格去說什麼。

  想起那人,冷寒雲便徹底解了心結。

  見冷寒雲想通,何熒綻開了笑顏,明媚而艷麗。「不愧熒姐姐這麼疼你。」他們雖不在意世人俗言,卻不能不顧及冷寒雲的感受,畢竟他是冷絕傲的兒子。

  看著久不見的笑臉,冷寒雲猛然憶起門外還有一人,「熒姐,寒雲還帶了名朋友回來,想要小住上幾日。」急忙向何熒說道。

  「怎麼,不叫熒姐姐了麼?」注意到冷寒雲變換的稱呼,何熒故作不滿的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問道。

  一聽,冷寒雲頗覺尷尬,「我也不小了……」吱吱吾吾半晌,擠出一句。再叫熒姐姐總覺得有些像長不大的孩子……

  「噗,兩年不見,寒雲倒是長大了。」瞧著冷寒雲尷尬的樣子,何熒失笑,拍了拍冷寒雲的肩膀頗感安慰地說道。

  被如此一說,冷寒雲更是尷尬了,「那個,熒姐我的朋友……」試圖換個話題避開這種尷尬,才發現話題不知何時被帶偏了。

  「既是你的友人,自當你來招待,一直和我說做什麼?」奇怪的看冷寒雲一眼,何熒說道。雖說無心山莊一些事務是由她掌管,但冷寒雲有朋友入莊根本無須經過她同意。

  看何熒無所知的模樣,冷寒雲猶豫了片刻,「那人……是大哥。」最終還是據實以告,說罷小心地注意何熒的反應。

  「……」正要離開的何熒聞言微怔,似乎沒聽明白冷寒雲在說什麼。

  看著何熒投過來的詢問眼神,「是大哥。」冷寒雲肯定地重複道。

  「……哦。」沉默了片刻,何熒淡淡地點頭,「讓客人久候有失禮數,走吧。」然後轉身朝前廳方向走去。

  見何熒斂了表情冷靜轉身朝前廳走去,冷寒雲目露憂色跟了上去。

  ☆☆☆☆☆☆☆☆☆

  「大哥,久候了。」走進廳堂,冷寒雲上前歉意道。

  「這般客套做什麼,沒事。」聞聲轉過身,那男子一臉俊朗的笑容擺手道,視線卻停在了跟在冷寒雲身後的何熒身上,「久不見了。」朝何熒點了點頭,那人──裴驚風笑道。

  「是啊,近來可好?」回以一笑,何熒問道。

  細細凝視那明媚的容顏,沉默了片刻,「不錯。你呢?」裴驚風回道,近而反問,眼神中帶了些許的關切。

  「你不是都瞧見了麼?」在自己身上看了一眼,何熒笑瞇了眼道。

  「父親。」就在裴驚風欲再說什麼時,冷寒雲恭敬的聲音響了起來。

  兩人聞聲轉頭,便見冷絕傲與冷孤煙走了進來。

  收了傘,方轉身便聞一聲叫喚,冷孤煙疑惑的朝出聲的人看去,見那人正望向他們這邊。轉頭望向冷絕傲,便見他神色淡然地點了下頭。

  看出冷孤煙的疑惑,「小煙,這是寒雲,是你大哥。」何熒走上前接了冷孤煙手中還滴著水滴的雨傘,解釋道。

  聞言,冷孤煙瞭然。

  「孤煙。」看著望向他的冷孤煙,冷寒雲微笑著喚了一句。在來的路上,何熒已經將這兩年發生的事情簡單的對他說過,因此也知道冷孤煙失憶一事。

  看著冷寒雲俊秀的臉龐,冷孤煙點了下頭算是回應。隨後便移開了視線,與冷絕傲一道朝廳內走去。

  「父親,這是裴驚風。寒雲與大哥頗為有緣便結了異姓兄弟,這次回來便邀了大哥回來小住幾日。」見冷絕傲在上位坐下,冷寒雲上前介紹道。

  「因御風山莊的事牽連了寒雲,給貴堂帶來麻煩,裴驚風特來向冷堂主賠罪。」看著上座面容冷峻卻俊美出塵的男子,裴驚風上前道。

  江湖流傳無情劍不僅武功高絕且俊美無雙,難有人出其左右。一直只道江湖流言不可盡信,如今一見方知傳言有過之而無不及。

  「無妨。」吹了杯盞上方的水霧,冷絕傲淡淡丟出兩個字。

  「大哥,這便是我家三弟,冷孤煙。」

  第八章

  「孤煙?」初聽這名,裴驚風有片刻的怔忡,脫口便是一句:「真是好名字。」而後朝向冷孤煙拱了拱手,道:「在下裴驚風,幸會,三公子。」

  一句話引來三人的注視,除去冷絕傲仍是無動於衷外,冷寒雲、何熒甚至連冷孤煙臉上都帶了些許的驚訝。

  奇怪的看著裴驚風,「此話怎講?」何熒問出心底的疑惑,初聽這名便讚好,裴驚風絕對是第一個。

  都道這『孤』字太過悲涼淒寒,而這『煙』字又太過虛無甚至還帶了些脂粉味。故,初聽這名字的人只會覺得奇怪而絕不是讚美。

  「我有一叔父常駐邊境,他曾與我說過邊境每日須點狼煙,燃煙一縷,無戰;峰煙兩縷便是大戰將即。因此,孤煙又稱平安火。」看著幾人,裴驚風雖奇怪但也答了何熒的詢問,「冷堂主為三公子取此名,難道不是此意?」而後問出自己的疑惑。

  為什麼他們竟會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樣?

  還沒從前一句話中省過神來,又聞下一句反問,何熒面色有些古怪。

  她一直以為冷絕傲當日只是隨意在詩冊上找了兩個字為冷孤煙命名的,從來也沒想過這其中會有什麼含義。

  難道真如裴驚風所言,冷絕傲當日命名時是取這『平安』二字的喻義?

  思及此,何熒轉頭望向上座的冷絕傲,只見他面上仍是一派波瀾不驚,斂目細品著盞中香茗絲毫不為他們之間的談話所動。

  見狀,暗自搖了搖頭,何熒更相信這不過是巧合。

  再看冷孤煙,剛才還略帶好奇的看著這邊,現在卻一臉興味瑣然的支肘靠在椅子上,眼睛卻望著冷絕傲的臉不移開分毫。

  許是察覺到冷孤煙的注視,冷絕傲放下手中杯盞,抬眼與其對視,「無妨。」清冷的聲音低沉響起,平靜無波。

  聞言,冷孤煙舒展了眉頭,點了點頭。

  江湖早有傳言冷絕傲寡言性冷,對於冷絕傲可說是置之不理的冷漠,裴驚風倒是不甚在意,可看這對父子二人的互動,不知為何,竟覺著有些怪異。

  再說這三少爺冷孤煙,雖然年少,行止間卻頗為沈穩,不似冷寒雲的溫雅知禮、年少懂事,倒更像是歷經歲月後的成熟淡定。雖然如此想有些可笑,看著漠視了他人,神色冷淡的冷孤煙,裴驚風自信這點識人眼力還是有的。

  這冷家的人,怎的一個個都如此不同尋常?

  看了看廳內四人,裴驚風不無酸意的想著。冠絕天下的無情劍,名動江湖的怪醫,因狂邪轟動武林的執劍少年,聽聞在異國誅殺數名高手的神秘少年……

  這都是些什麼人啊……

  等坐上餐桌,裴驚風還沒從這糾結中還神。「裴公子可是不喜這菜色口味?」直到何熒明為關切實則提醒的詢問響起,裴驚風才省過神來。

  不及回答何熒的話便先被一句帶著疏離的『裴公子』惹沒了心情,擺正了神色,客氣道:「哪裡。倒是在下冒然前來,多有打擾了。」

  若是平時,裴驚風定不會如此客套,他本就是爽朗的性子從不在意這些禮數,可何熒一句裴公子著實讓他心冷,不及多想話便出口了。

  而當回味過來,又忍不住哂然一笑──為何竟會覺得自己像那彆扭鬧脾氣的無知孩童?

  如此想著,便望向了何熒,正巧便看見她似忍俊不禁的模樣,嬌美的臉龐少了一絲柔弱多了一絲颯爽英氣,笑起來卻是一樣的明媚動人或者更甚。裴驚風一時移不開眼。

  拿了湯碗盛了半碗雞湯放在冷絕傲面前,見他拿起喝了後,冷孤煙才拿起筷子。挾了筷素三絲,正打算放進冷絕傲面前的餐碟內,卻見放下湯碗的冷絕傲搖了搖頭。

  挑了挑眉,冷孤煙轉眼間會意,收回筷子放回了自己面前。

  正埋頭吃著,一雙筷子橫了進來,看著被放入碗內的滑溜魚片,冷孤煙抬頭看了眼冷絕傲,而後低頭挾起了魚片放入口中。

  對於吃食冷孤煙從不在意,經常只挾面前幾道菜,稍遠一點的都不見他下筷。

  隔了一張桌子,看著兩人間無言的默契,冷寒雲不由想起了還未離莊前全家共同用膳的情景,再看冷孤煙所坐位子,分明是主母才可坐的地方,而他卻這般理所當然地坐在冷絕傲身旁,頓時恍然大悟。

  思及冷絕傲數年來對冷孤煙的另眼相待,如今方知因由,不禁有些感歎。

  餐畢後,冷絕傲與冷孤煙回了絕情苑,冷寒雲見狀也先回了許久未曾居住的離塵閣。

  冷毅不在莊內,冷寒雲又尋了借口回房,這安排客人住宿的事情便落在了何熒身上。看著走在前方帶路的何熒,裴驚風一語不發地跟在身後,微皺著眉,似乎在思索什麼。

  「你便住這裡吧,有事吩咐冷馨便可。」領了裴驚風到玄靜齋,何熒說道。言罷便打算離去。

  「何熒。」看著何熒轉過去的背影,裴驚風喚道,語調平靜卻又似做了什麼決定般。

  聞言,何熒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裴驚風。

  「我們都不小了。」迎上何熒詢問的眼神,裴驚風說道,語調緩慢而又平靜。雖未點明,卻讓人無法迴避。

  看著裴驚風嚴肅的面容,何熒也正了神色,「世間並非只我一名女子。」同樣緩慢而平靜的話語,顯得有些冷漠。

  聽何熒竟說出這種話,裴驚風臉色微變,凝視著那張冷漠的容顏,聲音低沉而堅定:「可天下只有一個何熒。」

  「我還是那句話──何熒已立誓一生跟隨堂主左右,若違誓言無死葬身之地。」看著走到面前的裴驚風,何熒道,一字一句清晰的不可錯聽,迎視的目光堅定而絕決。

  細細凝視著何熒,裴驚風久久不曾言語。

  許久後才無可奈何地長歎了口氣,伸手執起何熒緊握成拳的手,「不知無心山莊可介意多養個閒人?」一片寂靜中,裴驚風的聲音竟透出了幾分不真實。

  以至於何熒聽不明白他剛才說了什麼。

  「誰讓我認定了你。」瞧何熒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裴驚風微勾了嘴角,似調侃又似自嘲地道。

  「你……不後悔?」饒是何熒堅韌甚至有些剛烈的性子,也忍不住紅了眼,猶豫著,小心問道。

  「哪裡不是一樣過活。」話說出口也覺著鬆了口氣,裴驚風露了笑意道,見何熒一臉自責又動容的模樣,在唇角勾出一抹壞笑:「如何,娶了我吧?」刻意放輕的聲音曖昧響起,卻煞是悅耳。

  「噗──」乍一聽,何熒頓時失笑出聲,但見裴驚風做出一臉小女兒態的期待模樣不禁強忍了笑意:「好,本姑娘娶了!」斂容正色道,頗有大丈夫風範,說得那叫一個豪氣干雲。

  「哈哈哈──」再也忍不住,裴驚風放聲大笑。

  ☆☆☆☆☆☆☆☆☆

  第二日一早,裴驚風便攜了何熒前往絕情苑求見,當著冷絕傲的面稟明瞭此事,請求冷絕傲將何熒許配給他並允他跟隨在側。

  對於他們二人的事,冷絕傲也不知是無動於衷還是早便知曉,只是神色淡淡的吐出一個字:「准。」

  如此,裴驚風便在無心山莊住下,偶爾出莊處理族中生意等大小事。御風山莊雖一夜之間被屠,裴家的產業卻是在的,由何熒救回後,裴驚風便接手了族中一切事務。

  兩人退出絕情苑後,冷絕傲望向了一旁無動於衷埋首看書的冷孤煙。凝視片刻後伸手拿了冷孤煙手上的書冊,闔上書掃了封面一眼,眉頭便有皺起的跡象:「藥典?」

  被突然抽走了書,冷孤煙也不惱,靜靜與之對視,在聽到冷絕傲的詢問後點了點頭。

  眉梢微揚,斜飛的劍眉微皺,「無須這般。」下一刻,冷絕傲將手中的厚重書冊扔在了桌面上,冷聲道。

  知道冷絕傲在不悅什麼,冷孤煙伸手將被扔在桌面另一頭的書冊拿到面前隨意的翻了幾頁,「反正沒事,而且也挺有趣。」然後抬起頭看向冷絕傲道,微啞的聲音淡淡響起。

  聞言,冷絕傲沒有說話。

  神色也未變,暗紫的眼眸凝視著冷孤煙淡然的臉龐,似乎想通過眼睛來判斷這句話有多少是出自他的真意,卻又像只是在凝視著他。

  冷孤煙倒也大方的任他瞧著。

  不過須臾,冷絕傲移開了眼,未再言語。

  見冷絕傲不再說話,冷孤煙再度拿起了桌上的藥典,翻到之前看的地方後便不再動,仔細的看著書中內容。

  看著冷孤煙專注的側臉,冷絕傲眸光微閃,冷峻的面容稍霽。

  一時間,屋內安靜了下來,連窗外的鳥鳴聲也沒有,只除了偶爾書頁翻動的身音外,便只有一片靜謐。

  許久後,埋首專注於藥典中的冷孤煙抬起了頭,望向了窗下的籐椅。只見冷絕傲躺於椅上闔了雙眼,呼吸平穩而輕淺。

  竟是不知何時睡著了。

  掃一眼被擺在架子上的毯子,冷孤煙闔了書放回身後的桌子上,走過去拿了毯子後彎腰為冷絕傲蓋在膝上。

  透過窗口洩進屋內淡淡的陽光,看著冷絕傲因而柔和了些許的面容,冷孤煙沉默片刻後直起了身。回到桌邊背靠著桌子面向冷絕傲那邊坐下,拿起書繼續看起來。

  第九章

  窗外,鳥叫聲不斷,且愈見嘈雜。被這聲響吵醒,冷絕傲抬手揉了揉漲痛的額角,放下手時,看見蓋在膝上的毯子,轉頭往一旁看去。

  正好與聽見聲響望過來的冷孤煙撞個正著。「醒了?」見冷絕傲醒來,冷孤煙闔上了書問道。

  由冷絕傲睡著到清醒,也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

  聞言,冷絕傲點了點頭,而後便掀開毯子站了起來。見狀,冷孤煙放下了擺在膝上的書冊:「出去走走?」起身走到冷絕傲面前問道。

  看了窗外一眼,冷絕傲點頭,然後不等冷孤煙再說話便朝門外走去。身後,冷孤煙跟了上去。

  走出絕情苑,兩人於莊中信步而走。都不是愛說話的性子,一時倒安靜下來,所幸這山莊建於山顛之上,莊內亦種有不少樹木,引來許多鳥兒築巢倒也不至於靜的過份。

  漫不經心的看著莊心看似隨意實則精心打造的庭院,片刻後,冷孤煙轉頭望向走在身旁的冷絕傲。

  光潔的額際不知何時沁出一層薄汗,瞧的冷孤煙竟忘了再走。

  許是察覺到冷孤湮沒跟上,走上前的冷絕傲停了下腳步,在看見冷孤煙呆瞧著這邊時,「怎麼?」開口道。

  似是被冷絕傲的聲音喚回神,冷孤煙收回了目光抬腳跟了上去,「沒有。」待走到冷絕傲面前時,略一猶豫,還是伸手握住了冷絕傲垂在身側的手。

  入手一片滾燙。

  手突然被握住,讓冷絕傲微擰了眉,卻也僅瞬即逝。手腕翻轉,巧妙的掙開了冷孤煙的手,冷絕傲將手負於身後,「做何。」淡聲問道。

  看著被掙脫的手,冷孤煙搖了搖頭,從腰間摸出帕子遞給了冷絕傲:「擦擦吧。」微啞的嗓音,淡漠的語調。

  眉梢一顫,卻快的讓人瞧不清,稍一頓,冷絕傲伸手接過了冷孤煙遞過來的帕子,將額際的汗珠拭去後,直接將帕子收進了自己腰間。

  看著冷絕傲的舉動,冷孤煙沉默不語。

  兩人再走了一段路後,冷絕傲朝左側園中的涼亭走去。在亭內坐下,便可瞧見不遠處的一池碧水,冷孤煙翻開杯子倒了杯水遞到冷絕傲面前,而後才為自己倒了杯。

  輕風起,看著池中白蓮搖曳,鼻翼間隱隱有暗香縈繞,倒給這沈悶的午後添了幾分舒適的涼意。

  悠揚的簫音自遠方傳來,嗚嗚咽咽,說是悲涼卻自有一份灑脫在其中,冷孤煙放下手中杯盞轉了頭往傳出簫聲的方向瞧去。

  隔了幾重牆頭,隱約看見遠處的屋脊上坐了個人,那簫聲正是由那人手中的簫發出。

  微斂了雙眸,冷孤煙閉目細聽。對於音律,他說不上喜歡或討厭,反正是不懂,而這簫聲聽著感覺還是不錯的。

  忽而,一縷琴音響起,似流水潺潺,又似泉水叮咚,雖是中途插入,卻不顯突兀。雖不知這彈琴之人是誰,卻與那吹簫之人配合默契,即使是不通音律的冷孤煙,也分了幾分心去聽。

  轉回頭,便見冷絕傲的杯中已空,冷孤煙拿起茶壺再斟了一杯,「覺得怎麼樣?」在見冷絕傲並不去碰時,問道。

  聞言看冷孤煙一眼,冷絕傲淡聲應道:「無妨。」

  看著冷絕傲額上又沁出的細汗,冷孤煙低頭端起桌上的水啜飲了一口,放下杯子時,起身道:「回去吧。」

  抬頭看了冷孤煙一眼,冷絕傲端起面前的杯子一口飲盡,「好。」放下空杯後,應道,說罷便起身朝亭外走去。

  於原處看著冷絕傲修長挺拔的背影,冷孤煙在沉默了片刻後抬腿跟了出去。

  漫步走回絕情苑時,已是近亭午,天卻不知何故陰沉了下來。看著冷絕傲在窗下的躺椅上坐下,冷孤煙走到盆架前取了巾帕過來。

  伸手接過帕子擦了擦,卻在鬆手時暗運內勁將帕子震了個粉碎。手懸在半途,看著一地碎布,冷孤煙無言望天。

  「你先睡下,等會我再叫你。」片刻的沉默後,冷孤煙開口道,說罷朝後退了一步。

  「嗯。」聞言,冷絕傲頭也不抬,淡應一聲便靠在了椅背上,閉目小憩。

  站在一旁看著那張冷漠的睡容,冷孤煙在靜默了許久後轉在桌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回身拿了擺在桌面上的藥典,翻到折了一角的那面,而後便不再動。

  看了半晌,卻是一個字也沒看進,抬頭往窗下看去,只見那張面容蒼白如紙,唇色卻是惹眼的青紫。微一頓,冷孤煙低頭繼續看手上的藥典,不過片刻,又抬起頭,看了一眼復又低頭。

  叩、叩、叩──

  剛收斂心神,便聞敲門聲起。從書中抬頭望向房門,便見何熒推門進來,朝冷絕傲那邊瞧了一眼,冷孤煙搖了搖頭制止何熒靠近。

  腳步一頓,何熒往窗下看去,便見冷絕傲似是熟睡,面容平靜,額際卻有汗水密佈。心中一凜,何熒會意的點了點頭,放輕腳步退了出去。

  待何熒出去帶上房門後,冷孤煙才繼續低頭看書,片刻後抬頭朝冷絕傲那邊看一眼,而後又一言不發的低頭繼續。

  如此不斷反覆數次,再抬頭時,便見冷絕傲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怎樣?」放下手上的藥典,冷孤煙起身走近問道。

  聞言抬眼朝冷孤煙望去,暗紫的眼眸,帶了幾許迷離,下一刻,回復清明:「無妨。」淡應一句後,再度閉上了眼睛。

  看著冷絕傲閉目調息,冷孤煙轉身往一旁的架子走去,拿了另一塊帕子在盆內擰濕後才轉身往窗下走去。

  待冷孤煙走近時,冷絕傲睜開了眼。伸手接過冷孤煙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把臉後,故技重施。

  滿不在乎的轉身去桌邊倒了杯水,回身遞給冷絕傲時,「你在怕什麼。」問道,語氣冷淡直接。

  冷絕傲動作一滯,卻在下一刻若無其事的飲盡了杯中的水,「無甚。」將空了的杯子放在窗格上,冷絕傲說罷站起了身。也不理會冷孤煙,逕自往屋後走去。

  看著冷絕傲離去的背影,冷孤煙瞥了眼冷絕傲適才躺著的籐椅,在站了片刻後,上前一步在籐椅上躺了下去。

  手摸上椅身,淡淡的潮意染上了手。對著手掌看了半晌,冷孤煙轉頭望向窗外,神色依舊漠然,瞧不出在想些什麼。

  約莫一柱香後,冷絕傲沐浴歸來便見冷孤煙坐在他的位子上,眉梢輕跳,卻是什麼也沒說。

  聽到腳步聲,冷孤煙收回了目光,轉頭看見冷絕傲站在面前便起身讓了位。看著冷絕傲無聲坐下,冷孤煙在順勢在扶手上坐了下來,「我多大了?」然後問道。

  「十七。」側頭掃了冷孤煙一眼,冷絕傲淡聲回道。

  「在這裡應該是成人了罷?」聞言想了想,冷孤煙迎上冷絕傲的視線繼續問道。

  「有話直說。」劍眉輕蹙,冷絕傲道。

  聞言,冷孤煙漠然的神色轉為嚴當時,在看了冷絕傲片刻後,開口道:「絕,我是個成年男人,無須你這般小心保護。」

  什麼時候該怎麼做,他還分得清。拜他所賜,這具身體百毒不傾,他又在這怕的什麼。再者,即便是有毒,又如何。

  聽冷孤煙說完,冷絕傲的神色有些刻的怔然,卻也僅是一瞬而逝,看著那張青澀的面容,冷絕傲沉默片刻後長吐出口氣:「一時本能。」說罷又是一陣沉默,似在沉思,片刻後,再開口:「我知。」

  叩、叩、叩──

  就在這時,門再度被敲響,轉頭看去,便見何熒端了食盤進來。在朝兩人施禮後,何熒將裝了飯菜的托盤擺在了桌子上。

  「屬下見過堂主。」回身時,朝著冷絕傲道。

  輕點了下頭,冷絕傲並未言語。

  何熒也早習以為常,起身走近,在見冷孤煙起身讓開時,朝著他點了點頭算是招呼。上前為冷絕傲切過脈後,何熒退開一步,「屬下告退。」沒有多餘的話,行了告退禮便轉身離開了絕情苑。

  知道何熒是回去鑽研藥方,冷孤煙也沒攔著,「先吃點罷。」見冷絕傲沒有起身的意思後,開口說道。

  再坐了片刻,冷絕傲起身往桌邊走去,在坐下後看著冷孤煙先盛了碗湯遞過來,微一頓,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在對面坐下,在見冷絕傲開始喝湯時,冷孤煙才給自己盛了一碗。

  簡單的吃了幾口,冷絕傲便放下了筷子,抬眼便見冷孤煙也放了碗筷。再度拿起筷子,卻是挾了些菜往冷孤煙碗裡送,「太少。」在見冷孤煙望過來時,道。

  看冷絕傲一眼,冷孤煙無言拿起筷子再吃了幾口。

  待冷孤煙再放下筷子時,冷絕傲放下手中的杯子轉而拿起放在桌子對面的藥典,隨手翻了幾頁後,看見其中一頁被折了一道,應是看到這留了記號。

  「如何?」見冷孤煙起身往這邊走來,冷絕傲在書上掃了幾眼後問道。

  「看不明白。」看了眼冷絕傲手上的書,冷孤煙直言不諱。看到現在,也只看了十幾頁,光看文字,實在難以瞭解那些藥草是什麼樣。

  聞言,冷絕傲看了他一眼,而後便將書遞還給他。

  第十章

  看著冷絕傲起身便往屋外走,冷孤煙放下手中的書快步跟上。

  見冷絕傲出了絕情苑卻不是朝前廳去,不禁有些疑惑,但見他絲毫沒有解釋的模樣,冷孤煙便也不多話,只管在後面跟上。

  行了約有一刻,便瞧見不遠處的屋頂,再往前便是何熒的藥廬。看著走在前方的挺拔背影,冷孤煙瞭然。

  甫進院子,便有一股淡淡的藥味在鼻冀間瀰漫開來。一眼掃去不見半個人影,何熒的藥廬除卻打掃的婢女外便少有人進出,因此也未留人值守。

  今日風和日麗,天氣甚好,冷孤煙四下瞧了瞧,進屋搬了椅子出來在樹下擺定,轉頭朝身後的冷絕傲:「給你找本書來?」若要弄清書上所例的那些藥材,不是一時半會能搞定的。

  上前在搬來的椅子上坐下,冷絕傲擺手示意不用。

  見狀,冷孤煙才往藥房走去。藥房的門便正對著冷絕傲所坐的那個參天大樹,屋子中間橫放了三排書架,上面整齊擺放著厚厚的典藉;倚牆打造的藥櫃佔了三面牆,一抬頭便是一格格貼了籤條的抽屜,而屋內四個角落都放著木梯,以便找藥時可以攀上去取。相較於院內,這藥房內的藥味便要濃重許多,各種藥材參雜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形容的味道。

  冷孤煙在書架前來回巡了一圈,最後在架子上抽出一本足有一指厚的書冊,翻開看了幾眼,字體娟秀,顯然是女子的字跡。記下第一味藥名,冷孤煙便拿著書往左牆走去,一路巡下來,在靠邊的最下角找到,再看那貼在抽屜上的標籤,竟與書上字體無二。

  見狀,冷孤煙翻開掃了眼以下幾味藥,再與面前藥櫃上的籤條對照,果真是依次排了序。微擰的眉頭因而輕鬆了幾分,若是這樣倒是方便了不少。

  一目十行快速掃過書上藥名功效圖解等等,冷孤煙幾乎是瞥上兩眼便翻頁,顯然是在找著什麼,一時間,偌大的藥內便只聽見紙張翻動的聲音。

  終於翻到毒性一類,冷孤煙這才停下細看,順著藥櫃尋找起來。

  院子裡冷絕傲看著冷孤煙時而低頭看著手中的書冊,時而抬頭尋找的身影,眸光暗沈。

  「堂主。」到絕情苑沒尋著人,問了守在苑外的暗衛便往這邊尋來,卻不想他二人居然來了藥廬。放輕了腳步聲走到冷絕傲身前:「蓮動送來的傳書。」何熒將手中的竹筒呈上。

  聞聲,冷絕傲收回目光,掃一眼何熒手中的竹筒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何熒見狀收回手,抽出竹筒內的紙條展開後呈於冷絕傲面前。紙片上只寫了寥寥幾字──

  已除。司昭崇闕山,待查。

  深沉的眸底紫華閃爍,冷絕傲低垂了眉眼,眼睫投下的陰影掩住了其中的神色。看著那未有半分動容的冷漠面容,十幾年的追隨讓何熒清楚面前的男人正在沉思,她靜靜退到冷絕傲右後側等候差遣。

  近日莊內連番出事,果然是由司昭國惹回來的。可是──冷孤煙一事因連流徹半途插手而了結,浮面上看去是冷孤煙在他國欠下一堆血債,事實卻是無心堂暗中助了那些江湖門派分瓜了回日樓的勢力,他們吞噬這塊肥肉都來不及又怎會尋什麼仇,再者,種種跡象都表明了這幕後之人針對的乃是冷絕傲,若近來一連串事情都是由司昭國之人所為,除去白雲依,又有何人非至冷絕傲於死地不可?

  看著冷絕傲那面無表情的臉龐,何熒眸光閃爍。

  ──為何又是司昭國?

  只是須臾,冷絕傲抬眼,「傳令單蓮動:撤回,無需再探。」

  聞言何熒一愣,看向冷絕傲的目光也滿是驚詫,無需再探!?

  ──難道堂主知道是何人所為?

  想要從那張臉上找出哪怕一絲端倪,卻見那仿若寒寶雕成一般的臉上什麼情緒也沒有,蒼白的膚色在散落的陽光中近乎透明,那般冷漠遙遠。

  許是半晌沒等到何熒的應答,冷絕傲眼眸一轉,寒冽的目光掃過,有若實質的威懾撲天蓋地而來,彷彿離弦的箭帶著不可抵擋之勢直射何熒而去。

  「是!」何熒渾身一震,朗聲應道。

  聞聲,冷絕傲望向藥房內正在忙碌的身影,放在扶手上的手輕抬,示意何熒可以退下。

  眼見著冷絕傲看向屋內的目光轉為深邃,便是那冷厲的線條似乎也隨著柔和了些許,何熒順著那目光看去,便見冷孤煙正爬上梯子拉開由上而下第四格的抽屜。

  這藥房是何熒一手打理,一看便知道冷孤煙關注的是哪方面的藥材。以前何熒也曾有意將醫術教給冷孤煙,奈何他自小便性情冷淡,對藥理方面也興趣缺缺,冷絕傲也未要求他需知曉這方面的知識,便沒教下去。現在看冷孤煙如此主動好學,竟是說不出的喟歎,只怕他還在意著上次秋影草一事。

  猶豫著停下腳步,何熒道:「堂主,小煙若想習藥理,可以讓寒雲教他。」只憑他一人獨自摸索,進度實在有限,她一時抽不開身,冷寒雲卻也熟知醫理,帶冷孤煙入門完全不成問題。

  「無需。」目光不曾稍移片刻,冷絕傲道。

  何熒不解──小煙既然想學,有個人教導不是更好?

  雖是滿腹疑惑,可對著那張沒有絲毫表情的漠然臉龐卻問不出口。朝著冷絕傲福身施禮,「屬下告退。」何熒說罷便轉身出了藥廬。走在往前廳的路上,何熒眉頭緊鎖,這樣不安的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

  堂主與司昭國究竟有著怎樣的糾隔?為何幾次三番有人欲對他不利?

  「何熒。」

  正沉思間,聽到裴驚風的叫喚,何熒抬頭,便見人正往這邊走來,「怎麼?」見他似有事要說,何熒問道。

  「冷總管回來了,聽說冷二小姐失蹤了。」待走近了,裴驚風才回道。

  「什麼!?」裴驚風話音一落,何熒臉色大變,繞過裴驚風便往正堂跑去。「你先別急,聽冷總管說的,冷二小姐似乎是自己跟人走了,應該沒什麼危險。」快步跟在何熒身後,裴驚風出言安慰道。

  何熒聞言腳步一頓,「自己跟人走了?」顯然有些不可置信,然而下一刻便加快了步子。

  在這個時候,實在沒法再接受冷冰雪出事了。

  「──你的意思是說,雪兒與人私奔了?」聽完冷毅講述自他們走後發生的事情,由出莊到不願回來,再到與人離開,何熒只覺得不可思議。

  冷毅仍舊是一副面無表情的冷漠刻板樣,「不錯。」在何熒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淡聲答道。

  「你便讓她這樣從你眼皮底下失蹤了?」看著那張無波無動的臉龐,何熒懷疑地揚高了眉梢,問道。堂堂無心山莊的冷總管,竟會讓個涉世不深的小丫頭從他眼皮子底下跑了,說出去哪個會信?

  低垂的眉眼抬起,迎上何熒的目光,冷毅神色不動:「此事我自會向莊主請罪。」

  柳眉一挑,何熒不再追問。冷毅既然放任冷冰雪與人離開,自然是篤定了她不會有事。看著廳外蔚藍的天空,何熒輕歎了口氣,這種時候不回來也好。

  「堂主如何了?」見何熒面有倦色,冷毅問道。

  「現在只是抑制了毒性擴散,暫時還想不到辦法拔除。」說起冷絕傲,何熒面色灰暗起來,想她人稱怪醫鬼神愁,卻連小小蠱毒都解不了。

  「連你都不行……」冷毅罕見地露出震驚之色,若連何熒都不能解冷絕傲體內的毒,那還有哪個能行?

  何熒沉默。

  「冷總管一路趕回,想必也累了。不若先回房歇息歇息,冷總管離莊多時,想必也有很多待辦。」見兩人皆是一臉慼慼,裴驚風起身道,目光始終凝在何熒身上。

  看一眼面前之人,近一年來也在江湖上漂泊了些時候,對御風山莊一事知之甚詳,故而見裴驚風經過大浪後仍能留有這般隨和氣態,倒有幾分欣賞。再看裴驚風看著何熒的目光那般深邃專注,便也有些瞭然,雖然對這二人是如何走到一起有些驚訝。

  朝著裴驚風點點頭,「我先去見過莊主。」說罷朝兩人一揖,便往外走去。

  「堂主和小煙在藥廬。」何熒在冷毅身後喊道。

  看著冷毅的背影消失在門闕後,何熒神色漸漸凝重起來,「只怕風雨將近了。」屋外,陽光明媚,風和日麗。

  上前撫平何熒緊皺的眉宇,「冷堂主是何許人,肯定不會有事,你也不要太操心了。」裴驚風道,「現在冷總管回來了,你也能暫時放下莊內的事專心為冷堂主解毒了。」

  「嗯。」

  出了正堂便直接往藥廬而去,進了院子便見冷絕傲曲肘支額斜倚著扶手,低垂的側面在陽光下白的近乎透明,顯得唇上的青紫色澤愈發猙獰。「莊主,屬下回來了。」緩步上前,停下腳步時便見冷絕傲睜開了眼,冷毅恭聲道。

  「嗯。」

  迎上冷絕傲的目光,冷毅曲膝垂首:「屬下未能將小姐帶回,請莊主降罪。」

  聞言,冷絕傲神色不動,示意冷毅繼續。

  第十一章

  原來冷冰雪在冷絕傲去尋冷孤煙的第二天便也悄悄離莊,從未獨自離家的大小姐,出門時連錢袋也沒帶上,一名女子,相貌不俗不通世故又身無分文,漂零在外如何過活?

  當冷毅找到冷冰雪時,她正與一名男子結伴同行,詢問之下才知乃是被他搭救,之後那人瞧她無處可去便收留了她一道同行。本想將冷冰雪帶回莊,她卻死了心不願回來,幾次勸說無用又不放心她跟著個男人四處遊蕩便只好一道留了下來。

  這一走就是一年,兩人日久生情,冷毅也睜一眼閉一眼只做不知,直到何熒讓人傳信去,才知冷絕傲已經回莊,誰知冷冰雪一聽嚇得花容失色,當天晚上便拉著鳳溪炎偷跑了。

  心知冷冰雪還在介懷那天的事不敢面對冷絕傲,冷毅便也順水推舟佯做不知,再者,此時的無心山莊並不比外面安全多少,有鳳溪炎護著也許更好。

  「小姐則有冷若暗中保護,應無大礙。屬下已著人徹察鳳溪炎身世,並無異常。」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正欲呈交上去,卻見冷絕傲擺在扶手上的手微抬,冷毅一頓,將冊子收回,俯首貼地:「屬下擅作主張,請莊主責罰。」冷毅再度請罰,語調依舊刻板不見波動,神態卻極為認真。

  聽完冷毅一番話,冷絕傲連眉也未抬半份,彷彿事不關己般漠然。掃一眼跪在腳邊的冷毅,冷絕傲道:「無需。」說罷便擺手讓其退下。

  冷毅跟了冷絕傲幾十年,冷寒雲與冷冰雪可說是他一手拉拔長大,該如何做,他自有分寸,冷絕傲也極少過問。

  「屬下告退。」聞言,冷毅恭聲道,禮畢便起身,在離去前看了一眼屋內那背對門外的少年背影。

  回來的路上已知冷孤煙失了憶,只是不知失憶他怎的對醫理起了興趣。

  冷毅離開藥廬一會兒,冷孤煙便從屋走了出來,「回去了。」看著睜開眼望向他的冷絕傲,道。

  冷孤煙話音一落,那雙沈靜的眸子便是一凝,「無需顧忌我。」冷絕傲面沈似水,冷聲道。

  這偌大的藥房,短短一個時辰能看多少?

  看著冷絕傲冷肅的面容,冷孤煙的神情有些許疑惑,「我緊張、在乎你,有什麼不對嗎?」為何無端端竟不高興起來了?以冷絕傲目前的身體,就是坐著也是吃力的,一個時辰已是極限。

  許是未料到冷孤煙竟會如此直言相問,冷絕傲一時未答,看著那張略帶疑惑的面容,眸光沉凝,面上卻神色不動,讓人瞧不出他在想些什麼。須臾,「回罷。」起身道,言罷便逕自往外走去。

  冷絕傲白衣勝雪,身姿挺拔,長袖闊擺,行走間無風自動,不消一會兒便走到門邊。冷孤煙站在原地,竟一時沒跟上,待到走在前方幾步的冷絕傲停下腳步望過來時,冷孤煙才驚醒般快步追上。

  待走近了,便見冷絕傲蹙起的眉宇不知何時舒展了開來,冷孤煙心中一動,分明是晴朗的天氣他卻莫名有撥雲見日般的舒暢感覺。「我們明天再過來?」看冷絕傲的模樣似乎心情不錯,冷孤煙上前與他並排走出院子時道。

  「嗯。」

  回到絕情苑,冷孤煙不著痕跡地加快了步子先行進房,銳利的目光在屋內掃了一圈,不論是桌面上擺的書冊,還是窗格下掛在椅上的薄毯,都與出門前沒有任何異樣,緊繃的身體微微放鬆了幾分。轉過頭,落後幾步的冷絕傲走進屋內,面上仍是七情不動,彷彿沒發現冷孤煙這細小的舉動。

  走到桌邊,翻開杯子倒滿水,飲盡後才斟了一杯遞給冷絕傲。

  伸手接過空杯,目光在冷絕傲的手上停留了一會,「指甲有點長了。我給你修修?」順手放回杯子,冷孤煙提議道。

  順著冷孤煙的目光在手指上掃過一眼,看著冷孤煙坦然的神色,冷絕傲點頭。

  進內室的梳妝台下的抽屜裡拿了剪刀及銼刀,出來時便見冷絕傲靠在窗格下的躺椅上假寐。冷孤煙目光一軟,上前把東西擺在旁邊的凳子上,取了薄毯蓋住冷絕傲的腿及腰腹,才拉了另一張圓凳坐下。

  拉起擺在扶手上的手,冷絕傲的手極為好看,除了掌心有著薄薄的繭子外,指節分明,修長白晰,光滑柔軟,無人能想像這樣一雙看似無害的手有著怎樣的力量,能在翻手覆手間摧毀任何東西。

  目光在指蓋下泛著黑灰色澤的息肉上停頓了片刻,冷孤煙閉了閉眼,而後若無其事地先拿了剪刀將較長的指甲剪去。冷孤煙的動作不甚熟練,畢竟是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替人做這些,從姆指到小指,剪的非常仔細,而後才用銼刀細細磨平磨滑切口,待將右手全部修剪刀打磨好,冷孤煙才抬起上身,看看成果,還算滿意。

  不經意一抬眼,卻見冷絕傲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暗紫的眼眸玄似靜海,彷彿能將一切溺斃在其中般深邃。他不解地揚眉:「怎麼了?」

  冷絕傲聞言轉開目光,卻不言語。

  冷孤煙也見怪不怪,「手給我。」放了冷絕傲的左手,對著擺在牆內側那隻手道。在冷絕傲伸手過來時,換了剪刀繼續。

  低頭看著冷孤煙垂首專注的模樣,冷絕傲目光深邃,眼底蕩起的暗紫光華是不容人錯認的柔和。

  似乎是注意到冷絕傲的目光,冷孤煙抬了抬眼,在看見那泛著暗紫光華的眼眸時,沈澱了眼底的紫華,「心情這麼好嗎?」淡漠的面容上有著不自知的柔軟,就是那語氣也帶著幾會罕見的愜意輕鬆。

  擺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一顫,冷絕傲闔上眼靠回椅背上,「嗯。」

  飛快掃了一眼那俊美無雙的面容,冷孤煙低頭繼續手上的修剪,在將最後的小指邊緣磨滑後,起身將東西收起拿回屋內,出來時手中是一方淨過水的軟帕。

  走近將冷絕傲的手擦拭乾淨,再把自己的手洗乾淨,冷孤煙才回到外屋,在躺椅旁重新坐下,「你睡一會,晚點我叫醒你。」探手拿了之前丟下的書翻開,說完便不再發出一點聲音。

  意料之中的沒有回應,冷孤煙也不在意,只是時不時便回頭看一眼,確定無事便繼續翻看手中的書。

  第十二章

  顧子箏背倚樹桿靠坐在足有成年男子一臂粗的枝桿上,這顆至少有幾百年樹齡的參天大樹已是樹葉凋零,只有稀稀疏疏幾處還欲墜不墜地掛著幾片乾枯發黃的葉子,一身黑色勁裝

  在枝節橫生的大樹上顯得極為惹眼。就是在這臨近嚴冬的天氣裡他仍是裸露著兩條健壯的胳膊,似乎絲毫不為這股寒冷所動。

  院牆外自遠處傳來的吆喝聲及不時來去的腳步聲是這院中唯一的聲音,顧子箏這樣雙手交握搭在曲起的膝上,望著院外熱鬧的大街一動不動的模樣已是三個時辰有餘。黑色的衣擺

  在垂落枝桿旁的腿邊被冷風吹的颯颯作響,他卻好像成了一座精雕細刻而成的石像,端坐在那巋然不動。

  「你要在那裡坐到什麼時候?」忽爾,樹下傳來一聲詢問,溫和清潤的嗓音極為悅耳,看似不耐的詢問卻沒有絲毫不悅。

  那已坐了三個時辰有餘的人終於轉過頭來,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明亮仿若天邊的星辰,在看見站在樹下的殷懷漠是,眸色轉冷:「我不坐著,又能做什麼?」只見枝頭一動,已不見

  了顧子箏的影子。

  看著顧子箏輕盈落地,殷懷漠儒雅俊秀的面容上展開個溫和的笑容,「聽說這鎮上一家大戶今夜請了戲班子唱戲,你若覺著無趣可以去瞧瞧熱鬧。」那極是悅耳的聲音溫和地響起

  ,已是近乎討好的語氣。

  「懷漠,你當我還是那三歲小兒麼?」顧子箏劍眉一斂,眼底聚起一股怒意,清朗的聲音也因為那怒而低沉了幾分,「好了,你要做什麼只管去做。」忽而話鋒一轉,顧子箏擺了

  擺手,語氣染上了些許不耐煩:「我雖不贊同你的做法卻也還有些分寸。這處我也待膩了,你如果說都布排好了便快些吧。」說罷也不去看殷懷漠的表情便往房裡走去。

  眼看著顧子箏擦肩而過後走進房內將門關上,殷懷漠長吐出一口氣,隨著這口氣慢慢吐出,那臉上的神色是說不出的落寞黯然。

  「我也知道你不喜歡,可除此之外又有什麼辦法呢。」

  ☆☆☆☆☆☆☆☆☆

  傲雲峰,無心山莊。

  走進絕情苑,冷孤煙推開門當先走了進去,幽深的目光四下一掃,在沒瞧出什麼異樣後走到桌邊倒了杯水。

  清水甫入喉,鼻翼間便嗅到一股似有若無的香味,冷孤煙眸色一冷,不著痕跡地嚥下嘴裡的水,冷孤煙轉頭看著慢一步進屋的冷絕傲:「你先躺一下罷。」

  目光在冷孤煙面上轉過一圈,冷絕傲點頭,朝著窗格下的躺椅走去。

  看著冷絕傲躺下,冷孤煙動作熟練地拿了毯子給他蓋在腰腹及膝上。冷絕傲看一眼站在椅邊仍注視著他的冷孤煙,闔上眼時遮住了眸底的銳利光芒。

  搬了椅子在旁邊坐下,冷孤煙看著那張俊美卻沒有一絲表情的面容,眸光深沉冷凝。靜坐半晌,抬手拉了冷絕傲搭放在腹上的手,看著那修長的指節盡頭黑灰的色澤,冷孤煙沉默

  著將那隻手握在掌中。

  忽然,手底一陣掙動,冷孤煙一低眉,便見手被反握住,抬頭去看冷絕傲,只見那張面容分毫未動,依舊尋不著一絲表情。

  冷孤煙看著被握住的手,靜默片刻後俯身將額頭抵在冷絕傲膝上,透過薄毯傳出的溫度讓他舒展了眉心,調整了個較為舒適的姿勢,冷孤煙闔了雙眼。

  窗外日頭偏西,滿院殘陽使得蕭條的景色更為淒冷,也極為壯美。

  何熒進來時已過掌燈時分,絕情苑內卻一片昏暗,她繞過正廳直接往後院的居室走去,越是走近心頭疑惑便越是深重,眉宇也在不自知間慢慢蹙起。

  往常這個時候過來燈火早便被點亮,為何此時卻是一片暗沈無光?

  心中疑惑著,腳步便也加快了幾分,待到兩人的居室前,這提起的一口氣才吐出。站在門外看著窗格下的兩道人影,何熒猶豫著是進還是退,看那模樣,冷孤煙似乎還沒醒。

  正躊躇間,便見冷絕傲掃來的目光,在昏暗的室內,那雙眼泛著異彩,明亮凌厲,何熒心中一凜,即使跟隨冷絕傲左右已久,這樣威懾的目光還是讓人有些吃不消。

  伏在冷絕傲腿上的冷孤煙肩頭微動,片刻後直起上身,紫華流轉的眼底有著幾分不甚清醒的迷茫,卻在下一刻轉為清明,轉身望向門邊那道窈窕的身影。

  在那雙冷凝的目光下,何熒福身施禮:「堂主,小煙。」而後才邁進屋內,將手中的食盒擺在桌面上,待將東西一一取出擺放在桌面上後,轉身拿下燈罩將燭火點上。

  微弱的光自燈罩內透出,只夠照亮這微小的一片,待何熒將幾處燭火都點燃後,屋內才亮起來。將燈罩罩回原處,轉身便見冷孤煙拿了藥碗遞到冷絕傲面前。

  眼前有些熟悉的一幕讓何熒有片刻的怔忡,而下一刻便驚醒似的回神,上前接過空了的碗放回食盒內,看著兩人在桌面邊上,「屬下告退。」何熒退到一旁,說著便提了食盒出門

  。

  用過餐後將餐盤連同那套茶器一道收拾了放在苑外,冷孤煙回房取了衣物到院後的浴池,準備妥當後正要喚冷絕傲去洗漱,卻見他在燈下椅著桌面支著額頭似是睡著了。正要進門的腳步一緩,冷孤煙看著那在昏黃燈火下褪去了冷厲而柔和不少的面容,心中一動,閃過一絲快得抓不住的異樣感覺。

  不等細想那是什麼,那邊冷絕傲已察覺到有人而睜開了眼。

  暗紫的光華隨著睜開的眼瞼流洩而出,仍是那張沒有什麼表情的面容,卻因這一睜眼而不怒自威,那是無需刻意去表現的、與生俱來的尊貴威嚴。

  冷孤煙走進房裡,在冷絕傲準備站起來時開口道:「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下罷。」語氣極為平淡自然。

  冷絕傲眸光一閃,卻是神色不變,只是逕直走過冷孤煙身邊往屋外走去。

  看著冷絕傲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冷孤煙伸手撫摸著桌子邊緣的雕花,漠然的臉上帶著罕見的若有所思。

  剛剛那一瞬間……

  第十三章

  冷孤煙沐浴回房,進屋便見冷絕傲正坐在燈下看書,泛著濕意的長髮披洩下來,鬢髮垂落肩頭,覆住了大半臉龐,墨色的髮絲更襯得那肌膚皓白似雪。

  正靠近的腳步一頓,冷孤煙慢慢皺起了眉,略帶疑惑的目光越過鏤空的木彫落在那半垂著臉正專注於書中的面容。

  聽見腳步聲停在不遠處不知何由不再走近,冷絕傲回過頭朝冷孤煙望過來,狹長的劍眉下,那雙鳳目被燭火映照得華彩灼灼。冷絕傲的眸光始終帶著七分凌厲,三分冷意,這一轉眸,銳利的目光便直射而來,卻在瞧見冷孤煙時不著痕跡地柔和了一分冷厲。

  「煙。」

  低沉而悅耳的嗓音簡練響起,彷彿石子投湖般在寂靜的屋內蕩起一片漣漪。

  冷孤煙驚怔間回神:「沒事。」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原來他竟是不知何時屏了息。抬手撫上胸口,似欲撫平衣襟上的皺褶。

  這感覺……

  心跳竟不知為何有些加速。

  深沉的目光在冷孤煙身上停了停,片刻後若無其事地轉開。

  看著冷絕傲繼續看著手中的書冊,冷孤煙舉步上前在他身邊坐下。剛一坐下,一股淡淡的皂角幽香便傳入鼻間,帶著些微潮濕的味道。冷孤煙心中一動,竟似有一隻無形的手在體內某處撩拔了下一般,竟有些發癢。

  冷孤煙眉鋒一斂,壓下那股躁意,轉過頭,冷絕傲的面容近在眼前。支了手肘斜倚在桌面上,他側頭看著冷絕傲半垂著的側臉,他看的很仔細,從眉梢到眼睫,從眼角到鼻樑,從唇角到下頜,幾乎沒放過任何一處。

  冷絕傲的相貌是無庸置疑的俊美,承襲自他這般不俗相貌的冷寒雲與冷孤煙也是少見的俊俏,只可惜冷絕傲為人素來清冷,那張無雙的面容罕見波動,常使他瞧上去像座冰雕多過像個人。

  「看什麼。」那般專注的目光,饒是冷絕傲亦無法視若無睹,闔了手中書冊,轉過頭來問道。

  看著那轉過來的面容,「很漂亮。」冷孤煙像是被什麼蠱惑般,喃喃出聲。

  冷絕傲長眉一挑,似是沒料到冷孤煙竟會冒出這麼一句,隨即眉梢一沉,仍是毫無表情的臉,卻憑空生出一股冷意,教人寒徹骨髓。

  敏銳如冷孤煙自然察覺到冷絕傲的不悅,卻有些惑然,「怎麼了?」他在不高興什麼?

  觸及冷孤煙坦蕩的目光,也看見他眼底那些微的疑惑,冷絕傲一皺眉,毫無預兆地闔了雙眼,卻又於下一刻打開,眸光清冷無波,那股懾人的寒意就在這闔眼睜眼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將冷絕傲這些動作看在眼裡,冷孤煙略一回想,便知道說錯了什麼,但說出的話便收不回來,而且,這話並不違心。

  看著被冷絕傲放回桌面上的書,冷孤煙伸手撩起他背後一束髮絲放在手裡摩娑了下,「要睡了嗎?」放下已經幹得差不多的髮絲,起身問道。

  冷絕傲微微頜首,而後便站起身往內屋走去。

  冷孤煙轉身關上房門後跟了進去。

  ☆☆☆☆☆☆☆☆☆

  晨曦的陽光自窗格內灑入,照亮了屋內的擺設。不論桌椅、花架還是書畫,無一不顯露出房屋主人的嚴謹,並不華美,卻處處講究。

  冷孤煙睜開眼的片刻有些恍惚,一轉頭,冷絕傲深邃的輪廓便映入眼底。正要起床掀開帷幄,帶了暖意的皂角幽香便闖入鼻間,冷孤煙動作一頓,忍不住深吸了口氣。

  一低頭,那張很漂亮的面容近在咫尺。看著那張臉,冷孤煙目光一凝,昨晚身體某處被撩動的地方似乎又在竄動,在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時候,呼吸變得壓抑起來。

  冷絕傲一睜眼,便撞入冷孤煙起了慾念的眼底。

  眉梢不可察覺地一跳,冷絕傲目光微沈。然而,不待他做出何反應,冷孤煙已經深吸一口氣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坐起身離冷絕傲稍遠一些,冷孤煙閉目調節了下有些紊亂的思緒,強壓下那股不該動的慾念。

  少年的身體,總是容易衝動。只是,在這時候卻是不合時宜。

  闔上了眼,聽覺便更為敏銳,即使努力抑制住不去聽,卻仍是止不住悉悉嗦嗦的衣物磨擦聲在耳邊迴響,冷孤煙心神一動,那股慾念竟不止反升。

  坐在床沿正欲起身的冷絕傲在冷孤煙的呼吸變得更為紊亂時止住了動作,回頭一看,便見冷孤煙額際的汗珠順著臉廓滑下,留下一道醒目的水痕。

  見冷孤煙呼吸越來越粗重,額頭汗水也越聚越多,冷絕傲眸光一斂,握住他的手將他拉近,「夠了。」出聲制止冷孤煙已近自虐的舉動,順手抹去他額頭的汗水。

  冷孤煙聞聲睜眼,素來淡漠的眼底已被萌動的慾望替代,他看著那近在咫尺的面容,在看出冷絕傲眼底的默許後急切抬頭覆上了他微抿的唇。

  鬆開的手順勢滑進鬆散開來的衣襟內,觸手是高熱的肌膚,俯身將冷孤煙壓回床榻,另一手順著腰際滑進褻褲內揉搓套弄。

  火熱的慾望被微涼的手掌覆住,冷孤煙倒抽口氣,隨即便是難以言欲的舒爽快慰。

  然而,不夠。

  僅是這般仍是不足夠,愈加粗重的呼吸彷彿從喉間溢出的呻吟,冷孤煙染上慾望的眼中升起了某中不知足的渴望。冷絕傲似也察覺到這點,俯身舔弄他裸露在外沁出一層細汗的肌膚,另一手在腰間撩撥輕輕撫弄,以刺激冷孤煙無法渲瀉的慾望。

  約莫半柱香後,帳內傳來冷孤煙壓抑的悶哼,隨即便見床帳上映出一道坐起的人影,片刻後一隻修長好看的手自帳後探出,撩開了帷幄走下床來。

  冷絕傲洗了手正拿下帕子擦拭,轉身便見冷孤煙掀開床帳走了下來,俊俏的臉上還殘留著適才情事後的紅暈,神色卻已然恢復平日的漠然。

  「你等一下。」上前將髒了的水端起,冷孤煙說罷往屋外走去,那聲音較之平日更多了幾分沙啞。

  看著冷孤煙的背影,冷絕傲走到窗邊站定,在闔眼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後,才睜開了眼,眸底紫華閃爍,深沉難以見底。

  第十四章

  傲雲峰腳,曲陌鎮,巷北深院。

  子時,無月。

  殷懷漠倚窗而立,垂出窗格外的袖擺被晚風吹地颯颯作響,他卻似乎無知無覺般仰望著一片黑沈的天空,屋內搖曳的燭火將那半側著的面容照的忽明忽暗,唯有他巋然不動。

  夜靜更深,除去時不時冷風拂起袖擺的颯颯風聲,院中便再聽不見一絲動靜,便是打更的更聲亦傳不入這深遠的小巷中。

  對面廂房的燭火也仍然亮著,顧子箏抱臂坐靠在床沿,雙目緊閉卻明顯讓人知道他仍清醒著。

  只見他一動不動地坐著,彷彿入定一般。

  今日的夜,格外的靜。

  風雨欲來前的寂靜。

  ☆☆☆☆☆☆☆☆☆

  傲雲峰頂,無心山莊,絕情苑。

  陽光透過床帳照在臉上,將冷孤煙喚醒。緩過清晨初醒那片刻的恍惚,他翻身坐起,正要越過冷絕傲在床頭的櫃子上取來衣物,卻在半側過身時頓在半空。

  低頭看去,是冷絕傲熟睡的面容,闔著的長睫在淡金的光暈裡投下一道幽暗的陰影。

  承襲自冷絕傲的俊俏面容一點點冷凝下來,臉上血色盡退。下一霎,便見冷孤煙風一般衝出房外,徒留床帳拂動,隱約露出一張仍自沉睡的面容。

  平素少有人進出的絕情苑如今擠滿了人,卻未有一絲嘈雜,偌大的居室內一片寂靜無聲。

  何熒正坐在床邊,床頭站著面無表情的冷毅,冷寒雲則站在稍遠一些的桌旁,裴驚風在旁安撫地拍著他的肩頭。

  手指扣著脈門細聽,何熒眉頭越疊越深,隨著時間過去神色越發凝重,瞧地一屋子連大氣也不敢出上一下。

  裴驚風轉過頭,看向離眾人最遠靠在窗邊的冷孤煙,他身上仍只穿著中衣,白色的襪底儘是塵土,來無心山莊這麼久,他還是第一次瞧見冷孤煙這般驚惶失措的模樣。

  那張面容的確仍是淡漠平靜,卻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他週身紊亂的氣息,像就一根繃至極限的弦,只怕稍有異樣便會繃斷。

  良久,只見何熒收回手站了起來,冷寒雲立刻便迎了上去:「熒姐,父親怎樣了?」

  為何無端端竟暈迷不醒,事先竟無半點預兆!

  何熒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最後停在仍站在那沒動過分毫的冷孤煙身上:「小煙,堂主昏迷之前可有什麼異樣?」

  「沒有。」冷孤煙看著走進的何熒,「你知道些什麼?」而後追問道。

  「從脈像看,堂主是中了毒。」迎上冷孤煙犀利的目光,何熒道,而後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可是這種毒很奇怪,似乎是結合了堂主體內情絲殘留的蠱毒才發作,只會使人昏迷不醒卻無生命危險。」

  說著,她頓了頓,猶豫了片刻才繼續開口:「堂主究竟是何時中的毒?」冷絕傲的吃穿皆由她一手打理,不可能讓人動了手腳而不自知,而這屋內也沒有其他惹人起疑的東西存在,這毒又是從何而來?

  冷孤煙忽然面色一變,下一瞬又想到什麼般蹙起了眉。

  「孤煙,你想起什麼了?」冷寒雲注意到這點,出聲問道。

  「昨天的茶水被人動過。」目光從冷寒雲面上掃過,冷孤煙越過眾人看著那張沉睡的面容,眼神暗沈,「我沒讓他喝。」

  「那為何會……」何熒聞言一愣,竟然沒碰又怎麼中了毒?「除了這點,可還有其他可疑之處?」

  冷孤煙想了想,心中一動:「那水我喝了。」

  「什麼!?」何熒一臉震驚,明明知道那水有問題他竟喝了!

  不容多想便伸手去扣冷孤煙的脈門,何熒有些氣急敗壞的道:「你既然知道有問題怎麼還能嚥下去呢!」

  冷孤煙卻像是沒聽見何熒的話般沒有應聲,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神色來。

  何熒卻因這沉默而明白了什麼般,竟是一時無言。

  「熒姐。」見何熒突然靜默下來,冷寒雲皺眉喚道。

  何熒一愣,回神正要給冷孤煙診脈,卻在將觸到他的手時頓住,「什麼味道?」從小煙身上傳來的香味是怎麼回事?

  冷孤煙一愣,不等回答便見何熒湊上來在他身上嗅了嗅,在見她滿面沉重地退開時,問道:「是什麼?」心頭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

  「如夢。」

  「如夢……!!!」何熒話音一落,冷寒雲臉色大變,在迎上冷孤煙詢問的眼神時,轉為某種了悟:「原來是這樣……」只見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道。

  「這如夢是?」一旁裴驚風看何熒與冷寒雲面色都不大好看,再看冷孤煙陰沈的臉色,趕緊出聲問道。

  只怕再晚一點,冷孤煙便要暴發了。

  裴驚風這話一出,何熒的臉色有些不自然,在觸及冷孤煙的目光時又轉為擔憂。

  將何熒的顧忌看在眼裡,冷孤煙閉了閉眼,「你說罷。」再睜開時,不論是神色還是語氣都平淡至極,似乎已經能預見何熒將要出口的話是什麼。

  看著冷孤煙平淡的面容,何熒一咬牙,豁出去般道:「這如夢藥性極為特別,喝下去的人並不會中毒,可滲出的汗水卻能催化毒性。」說著她轉過頭看向床上仍沉睡不醒的冷絕傲:「這下藥的人顯然很清楚如夢的藥性遇上堂主體內毒素會有什麼效果,才使了這種手段。」有意隱去了冷絕傲是如何中毒這一點。

  冷孤煙聞言沉默了很久,在眾人以為他不會說話時,才聽他道:「有解法嗎?」

  何熒面色凝重,好一會才道:「若是其他毒倒無大礙,可是堂主體內殘餘的是蠱毒,稍有不甚後果便不堪設想,我還需要仔細斟灼一番才能答覆你。」若是如此輕易,這幕後之人想必也不會這般大費周章、心機用盡地使這些手段了。

  何熒話音一落,滿屋子人都沉默下來,一時氣氛凝重。

  「小煙你要去哪裡?」何熒說完便注意著冷孤煙的一舉一動,誰知等了一會竟見他頭也不回地往屋外走去。

  回答何熒的是頭也不回的背影。

  「小煙!」

  「熒姐,孤煙那裡我去。父親這邊就麻煩你了。」攔住打算追出去的何熒,冷寒雲說罷往冷孤煙離開的方向追去。

  「放心吧,三少爺不是衝動行事的人。」拍拍何熒的肩頭,裴驚風道,神色間卻有些若有所思。

  這幕後之人目的究竟是什麼?

  「何熒,這裡交給你了。」不等何熒說話,一旁始終沉默的冷毅開口道,說罷急步離去。

  「要變天了。」看著冷毅匆匆離去的背影,何熒面色沉重,良久長歎了口氣:「這也是早晚的事。」即使是日夜防範,卻仍是抵不住小人算計。

  防得了一時,哪能防得了一世?

  第十五章

  「孤煙!」冷寒雲快步追上的冷孤煙,「孤煙,你這是去哪?」看他的模樣不像毫無目的的遊走,而且這條路是通往莊外的。

  冷孤煙面沈似水,神色冷漠地瞥了眼跟上來的冷寒雲,「別跟著。」聲音冰冷,語氣卻極為爆烈,似乎稍有糾纏便要大打出手一般。

  從小到大,冷寒雲還從未見過冷孤煙這般不耐煩又暴躁的模樣,驚怔間追趕的腳步一頓,待回神時,冷孤煙已走出丈遠。

  冷寒雲腳下運氣急掠過去,在兩人僅隔了一步之遙時伸手抓住了冷孤煙的手肘,在迎上他冷中帶剎的目光時,慢聲道:「孤煙,不論你想做什麼,還是先換身衣裳吧。」放緩的語調試圖緩解這緊繃的氣氛。

  冷孤煙聞言眉也不抬,手上運力便掙開了他的桎梏,被迫停下的腳步再度邁出,素白的中衣在寒風中颯颯作響。

  這次冷寒雲沒有再追上去,只是看著冷孤煙漸行漸遠的背影長歎了口氣。

  ──那目光犀利沈靜,根本無需他多加提醒。

  冷孤煙在一莊下人驚詫的注視中走出無心山莊,未著鞋履的腳踩在冰冷的泥土上,將襪底染得黃黑一片,他卻好像無知無覺一般,逕自出了莊門往山下走去。

  出了無心山莊,在半山腰時往左邊那條山路上去,便能瞧見一個湖泊,高於湖面的土坡上蓋了座極為簡單的四角亭,沒有欄杆長椅,沒有題名匾額,只有四根亭柱以及亭中擺放的石桌石凳。

  冷孤煙站在亭中,低頭看著腳下一片碧綠的湖水,彷彿有什麼美景吸引注他的目光讓他挪移不開般,一動不動地看著。

  天地間一片寂靜無聲。

  「屬下殷懷漠,見過少主人。」約莫過了一柱香時間有餘,身後傳來一道溫潤好聽的男音,以著不急不徐的語調有禮地道。

  聞言,冷孤煙彷彿入定的背影一動,片刻後轉過身看向來人,冷凝的目光銳利而精亮:「你叫我什麼?」低沉瘖啞的嗓音緩慢響起,帶著迫人的威壓。

  觸及冷孤煙的目光,殷懷漠眉鋒一凜,眼底飛快閃過一抹狐疑,面上卻不緊不慢地回道:「少主人。」

  犀利的目光在殷懷漠身上轉了一圈,隨即落在幾步開外抱臂站在不遠處的顧子箏身上,正待移開眼,卻在瞥見他裸露在外的左臂上那剛落了痂的傷口時眸光轉暗,一片暗沈無光,「我不認識你們。」更不知道他何時成了他們的少主人。

  殷懷漠並沒有漏掉冷孤煙適才的反應,不著痕跡地挪動一步,才執手施禮:「三少爺的母親乃是吾主嫡出血脈,故而您便是我們的少主人。」

  「那又如何?」

  如此冷淡的回應似乎也在殷懷漠預料之內,只見他並不意外也不急切,只是一躬到底,有禮而不顯謙卑地道:「吾主思念少主人甚久,還望少主人體恤吾主思親心切隨屬下回去探望一番。」

  「我要不應呢?」看著那謙恭有禮一副書生打扮的殷懷漠,冷孤煙明知故問。

  殷懷漠直起身,看著冷孤煙冰冷無波的面容:「屬下也知少主人與冷堂主父子情深,要少主人遠行也難免有些強人所難,只是還望少主人念在吾主年事已高的份上,體諒體諒他孤寡一人獨居深山的苦楚。」態度極為誠懇地道。

  一番話說的在情在理,不軟不硬,卻教人沒有反駁餘地。

  冷孤煙沉默著,單薄的中衣被風吹地嘩啦作響,一身狼狽,他絲毫不覺得有什麼異樣。良久,才見他緩步走出亭外,「好。」在經過殷懷漠身旁時,暗沈的聲音冷冷響起。

  「多謝少主人體恤。」殷懷漠微笑著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小的白玉盒子,「聽說冷堂主近來身子不是太好,屬下出門時也曾帶了些養身滋補的東西在身旁,還望少主人代為轉交。」

  冷孤煙目光一冷,卻仍是伸手接過。

  「少主人。」見冷孤煙舉步要走,殷懷漠出聲喚道,在見他停下腳步後,開口道:「請珍重。」猛然壓低的聲音,好似壓抑在喉間沉重的歎息。

  冷孤煙頭也不回地走開。

  身後,殷懷漠看著他挺得筆直的背影,自唇間溢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縱然怪醫如何熟知醫毒藥理,卻栽在這蠱上,以至於滿盤皆輸。

  命也。

  「你打算看到什麼時候?」冷眼看著殷懷漠駐足遠望的背影,自始至終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的顧子箏出聲道,那語氣實在稱不上好。

  聞言轉頭望向走到身邊的人,有些失笑,「為什麼你這樣不喜歡少主人?」以冷孤煙的年歲,這般年紀便有如此處變不驚的定力與智慧,實屬難得,他本以為還需自己主動去找他,卻不想冷孤煙輕易猜透這其中環節主動引他們現身,倒是省了一樁麻煩事,畢竟在暗衛密佈的無心山莊內,要想避開眾多暗樁也是極費心力的一件事情。

  「父不父,子不子,斷袖亂倫,成何體統!」瞥一眼殷懷漠溫和的笑臉,顧子箏沈聲斥道。

  殷懷漠臉色微微一變,「情之一字,哪能由人說什麼便是什麼呢。」半晌後,輕聲道。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難道父子亂倫便是理所應當的?」顯然是沒料到殷懷漠竟會為冷孤煙說話,顧子箏看著他的眼裡也帶了些荒謬神色。

  將顧子箏眼底的厭惡與不認同看在眼裡,殷懷漠緩緩笑開:「我若這般覺著,便也不用這般大費周章盡做些討你嫌的事了。」

  「你這樣做也沒錯,只是我難以認同使用這種手段。」顧子箏移開目光,看著遠處隱約露出的房屋輪廓,淡聲道:「你不用顧忌我怎麼看。」

  「我知道。」在顧子箏望過來前轉身先行一步,殷懷漠道,當那常掛於臉上的溫和笑容斂去,那張俊雅的面容蒼白的有些異常。

  無心山莊,絕情苑。

  繞過正堂采小路回到絕情苑,在見何熒離與裴驚風先後離開後,冷孤煙才走了進去。將那散發著寒氣的玉盒放在桌面上後,他放緩了腳步來到床頭,低頭看著那張沉睡的面容,目光幽深暗沈。

  第十六章

  何熒不過是回藥廬拿了有關如夢的典藉,回來卻見冷孤煙已是一身整齊地坐在床沿,比之前離開時神色更加淡漠,似乎在那裡坐了有一會了。

  「小煙,你去了哪裡?」將手裡的書冊放在桌面上,何熒試探地問道。

  聽到何熒的叫喚,冷孤煙才將目光移開,「那邊有個盒子,你看下。」並不回答何熒的詢問,他冷淡的說道。

  何熒聞言目光一凝,快步走進內室拿起桌面上的玉盒打開,在看見盒內的東西時吃驚地瞪大了眼,臉上的神色是難得的嚴厲:「小煙,你從哪弄來的?」只見她握著盒子的手背上青筋賁起、指節發白。

  對於何熒的質問,冷孤煙卻只是不冷不熱地瞥了她一眼,然而,僅是這清清淡淡的一瞥,卻讓何熒受驚般倒退了半步,不等站穩便疾步上前氣急敗壞地追問:「你可是答應了他們什麼?」

  事到如今若還不知道對方意欲何為,那何熒便也枉稱怪醫了!

  「這與你無關。」冷孤煙神色不變,冷聲道,而後瞥一眼何熒氣切敗壞的神色:「何熒,不要逾越了本份。」

  被冷孤煙這麼一提醒,何熒頓時面色難看起來,這樣的冷孤煙,竟讓人心生敬畏之心,她依稀在眼前的少年身上看見了冷絕傲的影子。

  「是,屬下明白了。」撩了裙裾單膝及地,何熒沈聲道。

  冷眼看著何熒行了男子的大禮後起身,冷孤煙轉頭看著床榻上雙目緊閉、似在沉睡的冷絕傲,目光暗沈如墨。

  待冷孤煙移開目光後,何熒這才收斂心神取出玉盒內一株看似毫不起眼的草,卻在看清後驚得臉上血色盡褪,不及細想便喊了出來:「斷腸!」那語氣與其說是驚訝倒不如說是震怒。

  冷孤煙轉頭,看著她驚怒的神色:「怎麼?」不動聲色地問道。

  何熒卻突然沒了聲音,看著冷孤煙的眼神古怪異常,有怒,有憐,有痛,還有那極難察覺的鬆了口氣的輕鬆。

  看著何熒莫名的舉動,冷孤煙站起身走過來,也不理會何熒逕自從她手裡拿過玉盒。散發著陣陣寒氣的白玉盒內除了何熒手中那株不起眼的小草外,還有一張紙條,冷孤煙伸手取了出來,只見那小小的紙片上只寫了短短十個字──

  煩惱叢千縷,全憑慧劍揮。

  何熒看著冷孤煙緩慢地抬頭,蒼白的臉上仍舊找不到半絲表情,在迎上他深沉晦暗的眼神時,只覺心如刀絞般難受。

  「你早便知道了?」將何熒的反應看在眼裡,冷孤煙沈聲問,語氣卻是篤定。

  何熒頓時面色如紙,這般反應已是默認。

  她的確知道有一種方法能解情絲蠱蟲餘毒,只是這般做法實在太過殘忍,她寧願相信還有其他方法可尋,也不願採用這般絕決的方法。

  情絲,唯有慧劍方能斬斷,而斷腸便是這把慧劍。

  而她之前未曾說起,也還因為那時未尋到這至關重要的一味藥──斷腸。這斷腸,她亦只是曾在書中見過對其的形容以及圖樣,也曾暗中派人去尋,卻始終未有結果,如今真見到了,卻是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迎上何熒複雜的目光,冷孤煙闔了雙眼,片刻後才見他緩慢地睜開眼,目光堅定深邃:「交給你了。」說罷走回床頭坐下,看著冷絕傲沉睡的面容不再動彈半分。

  看著冷孤煙低垂的側臉,何熒幾近哽咽,在深吸口氣後,才朗聲應道:「是!」

  待何熒離開,冷孤煙拉起冷絕傲垂放在腹前的左手,緩慢地將手指嵌入那微張的指縫間,再慢慢地彎起五指與之十指緊扣。

  ☆☆☆☆☆☆☆☆☆

  藥廬內,冷寒雲、裴驚風一干人等齊聚,卻誰也不見說話,使這氣氛愈加冷凝。何熒仍在一旁忙著研製解藥,對他們欲言又止的臉色視而不見。

  「熒姐,真尋不出其他辦法了嗎?」眼見何熒正打算將那株斷腸扔進藥罐裡,冷寒雲出聲道,似在做最後的垂死扎掙。

  揮劍斷情,何熒說的極為輕鬆,可這般做為實在太過殘忍,這要冷絕傲情何以堪,又要冷孤煙情何以堪?

  何熒手上動作一頓,隨即將斷腸扔進罐裡:「倘若有的話,我也不願用這種方法。」只見專注地看著那已然燒開的藥罐,蒸騰的水霧擋住了那面上的神色:「即便堂主日後怪罪,我也甘願。」

  裴驚風聞言心中一痛,上前蹲在一旁,握住何熒緊攢成拳的手:「我陪你。」

  何熒聞言眉頭一抖,卻連頭也沒回,看著被熱氣頂起的蓋子敲擊著罐口,發出連續清脆的聲響。

  這般冷凝的氣氛,讓冷寒雲一時無言。而冷毅始終靜立一旁,不言不語,面無表情,教人無從知曉他在想些什麼。

  正當眾人各有所思時,何熒起身退了柴火將藥法倒進擺在一旁的瓷盅內,眾人隨著她的動作臉色更加難看起來。

  絕情苑。

  冷孤煙仍舊坐在床頭,手也依然握著冷絕傲的左手,好像從坐下那一刻起便沒動過半分。只見他眉目低垂、神色淡淡,平靜的面容瞧不出一絲沉重壓抑。

  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消片刻何熒走進屋內,手中托盤上擺著一盞青花瓷盅及一副碗勺,在她身後,跟著面色沉重的冷寒雲、裴驚風以及冷毅。

  冷孤煙抬起頭望向走進的何熒,在瞥見她手中的托盤時目光一滯,隨即低頭看著冷絕傲沉睡的面容,半晌分開了兩人相扣的手,起床離開床邊。

  手心因交握而沁出的濕意在抽手離開後慢慢冷卻,直至徹骨的冰涼。

  「孤煙,或許還有其他辦法,不如再等……」

  「不用了。」截斷試圖勸說的冷寒雲,冷孤煙語氣的平淡卻也絕決。

  「孤煙……」冷寒雲面色蒼白,卻再說不出其他。

  根本不去看眾人滿含不忍甚至憐憫的目光,冷孤煙神色平靜地走了出去,一身白衣似雪,將那挺直了腰桿的背影襯的愈發頎長俊逸。

  第十七章

  將銀針根根收回,何熒這才長吐出口氣,看著仍舊沉睡著的冷絕傲,她抬手抹去額上沁出的汗水。

  待一切搞定,手這才上不住地顫抖起來。

  看著止不住顫抖不休的雙手,何熒眉眼低垂,將眼中的怒火與恨意深藏。

  今日所受恥辱,他日必將奉還!

  纖長的手指緊攥成拳,何熒在長吸口氣平復了胸口灼烈的怒火後,轉身往外室打開了緊閉的門扉。

  門後傳來腳步聲時便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在見門打開後立刻快步上前圍住走出來的何熒:「怎麼樣?」

  「一切順利。若無意外的話,堂主明早應該便能清醒了。」對著眾人關切焦急的目光,何熒展顏道,說著的同時轉頭望向院裡在他開門時跟著望過來的冷孤煙。

  冷孤煙聞言,眼底劃過一道炯亮的光芒,隨即恢復原先的暗沈。

  將冷孤煙驟然鬆了口氣的舉動看在眼裡,何熒朝他走過去:「小煙,堂主解毒這段時間旁人無法近身,就辛苦你了。」在迎上他的目光後說道。

  冷孤煙有片刻的沉默,隨即點頭:「嗯。」

  何熒看著他臉上平靜的神色,反而滿心內疚,「小煙,對不住。」倘若她再稍微有用些,倘若她能找出另一解救辦法……

  冷孤煙聞言看了何熒一眼,在觸及她欠疚的目光時,眼神微凝:「與你無關。」淡聲道,說罷便繞過何熒逕自往屋內走去。

  看著冷孤煙走進屋,何熒長吸一口氣:「走吧。」對著仍站在門外猶豫著要不要跟進去的眾人道。

  冷毅聞言上前將門關上,而後朝冷寒雲一揖,禮畢率先走出了絕情苑。

  冷寒雲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再回頭看看緊閉的門扉,最終還是轉身跟了出去。

  對於冷絕傲與冷孤煙之間的事情,他知道的太晚,且身為人子他也沒那資格干涉父親的作為,可如今看著兩人這般下場,卻又說不出的抑鬱。

  倘若兩人真不該一起,卻絕不願他們是以這般方式來結束。

  走出絕情苑,冷寒雲漫無邊際地走著,待反應過來時,竟走到了冷孤煙曾住過的雲隱軒。沉默片刻,冷寒雲走進軒內,稍一轉頭便瞧見那泛著點點碎金光點的湖面。

  目光順著湖面落到那湖邊一塊較為光滑足有人膝高的大石上,猶豫了會,最後還是走上前在那石頭上坐下。

  他的眼睛仍看著那大片波光粼粼的湖面,心思卻不知游移到了什麼上面,待回過神來時,湖面上不知何時映了一個身著黑衣的倒影,冷寒雲心頭一顫,轉過頭便見赫連玄靖不知何時站在了身邊。

  冷寒雲有些驚訝地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

  赫連玄靖看著他不甚好的臉色,冷峻的面容一沉,隨即不發一語地上前在他身旁坐下:「聽盟主說冷絕傲這次惹上的人來頭不小,便是他都難以對付。」在迎上那詢問的目光時才開口,極是難得地吐出這麼長一串句子。

  冷寒雲聞言,臉色更加難看起來。

  「所以,你不用自責。」

  看著赫連玄靖因面無表情而顯出一股冰冷不近人情的臉,冷寒雲在沉默片刻後才出聲:「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赫連玄靖有片刻的沉默,隨後移開眼,道:「我一直跟在你身後。」

  冷寒雲的眼裡閃過詫異,這一路來他竟無知無覺,再看赫連玄靖轉過去的側臉,不禁有些動容。

  若還不知他為何而來,便太虛假了!

  絕情苑內,冷孤煙正將帕子擰乾,在展開擰成一團的帕子後走回床邊。床上,冷絕傲雙目緊閉,額頭卻佈滿細汗,不消片刻便匯聚成汗珠滾落鬢邊。

  冷孤煙在床頭坐下,將不斷沁出的汗珠抹去,然後將帕子翻過一面對折後繼續擦拭又冒出來的汗水,如此幾番,起身換了帕子又坐回去。

  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相同的動作,直到月上梢頭,出汗的速度才有所減緩。

  冷孤煙看著那漸漸褪去青紫的唇,蹙起的眉略微舒展開來。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那唇終於有了些許粉色,他拉起冷絕傲垂放在腹前的手,只見指蓋下的黑灰色澤也有所減褪。

  叩、叩、叩──

  敲門聲從外屋傳下,冷孤煙放下冷絕傲的手,卻仍坐在床頭沒有動彈,不過一會身後便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小煙。」何熒推門走了進來。

  轉頭看著何熒走近,冷孤煙在沉默片刻後站起身退到一邊。何熒見狀,上前床邊的凳子上坐下,在察看一番後長舒口氣:「再過一個時辰,就可以給堂主喂些清水,約莫寅時毒便能清了。」朝著冷孤煙說道。

  冷孤煙聞言點頭。

  「小煙,堂主這邊我先看著,你去休息一會再換回來罷。」看著冷孤煙蒼白的臉色,何熒皺眉道。

  雖然冷孤煙看著表面無事,可是人都知道他此時心裡定然煎熬不已,若不是情非得已,誰會選擇這般絕決的手法救人。

  何熒話音剛落,冷孤煙便皺了眉,瞥一眼她關切的眼神:「不用。」說罷走回床邊,在見冷絕傲額上又沁出汗水後,轉身擰了帕子為他擦拭。

  何熒見狀,壓下喉間的歎息無聲地退了出去。

  夜靜更深,萬籟俱寂。

  過量的出汗使那漸漸顯現緋色的唇有些乾燥,在遠處更聲傳來後,冷孤煙起身到桌邊倒了杯水後俯下身餵給仍自沉睡的冷絕傲,待杯空後攏了袖口拭去他唇邊溢出的水漬。

  將空杯放回桌上,冷孤煙坐回床頭,看著冷絕傲已經恢復原色的唇與指甲,不著痕跡的舒了口氣。

  伸手握住冷絕傲的左手,手心傳來的溫度漸漸撫平了冷孤煙微蹙的眉宇。

  若能活著,便是揮劍斷情又如何呢。

  舉起另一手將冷絕傲鬢邊的髮絲理順,手指順著下滑到那淡色的唇上,依稀能感受到透過冰涼的指尖傳來溫熱而柔軟的觸感。

  片刻後,他收了手,身體稍微向前傾了幾分,低垂的眉眼隱在燭火照射不到的陰影之中,讓人再瞧不清臉上的神色。

  第十八章

  鐺、鐺鐺──梆、梆梆──

  鐺、鐺鐺──

  遠處的更聲穿過層層疊疊的阻隔傳入耳內,冷孤煙靜坐的身影不著痕跡地一顫,看著那張已然恢復些許血氣的漂亮面容,他深沉的目光有些游移。

  再過一個時辰,便是寅時。

  再一低頭時,卻見冷絕傲額上不知何時又滲出細細的汗珠,冷孤煙起身到盆架邊拿了帕子回到床旁,正要俯身拭去他額上的汗水,卻見那長睫猛然一顫。

  冷孤煙動作一凝,僅是這一個短暫的怔忡便對上了冷絕傲睜開的眼。

  暗紫色的眼眸,深沉而銳利,在看清擋在面前的人影時略帶了幾絲探詢,目光冰冷而陌生:「出去。」

  迎上冷絕傲森冷的目光,冷孤煙沉默著收回手,而後轉身走出門去。

  待門被關上,冷絕傲才坐起身,抬眼四下一掃,將屋內擺設一一收入眼裡,幾絲熟悉感掠上心頭。

  叩、叩、叩──

  不消片刻,敲門聲自外室響起,冷絕傲目光一凝,微微側頭,便見門被從外面推開,隨即走進一名身著素黃色衣裙的女子,身後還跟了幾人魚貫走入。

  「父親。」

  「堂主。」

  「莊主。」

  「冷堂主。」

  冷絕傲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施禮的四人,目光最後落在最後跟進來既不走進也沒說話的冷孤煙身上,僅是一霎,便移了開來:「你稱我什麼。」冷厲的目光轉向率先開口的冷寒雲,沈聲問。

  被那森冷而陌生的目光一掃,冷寒雲只覺一股寒氣自腳底串上,卻不敢不答:「父親,您是寒雲的父親。」

  冷絕傲並未言語,投在冷寒雲身上的目光也沒移開,銳利的眼神似乎在思索他的話有幾分可信,又或者仍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冷寒雲見冷絕傲的看他們的眼神是全然的陌生,不禁心頭一跳,即使已有準備,當真正面對那陌生的目光時仍是止不住寒意徹骨,見他仍望著這邊,只得打起精神續道:「父親名喚冷臨霄,表字絕傲,乃是無心堂堂主,亦是這無心山莊的主人。」

  說著去看冷絕傲的神色,卻見他仍是面無表情,便是眉頭也未動半分:「父親共有兩子一女,孩兒乃是長子,與妹妹冰雪乃是一母同胞。」說罷指向站在一旁不言不語的冷孤煙:「這是三弟,孤煙。」

  冷絕傲依舊不動聲色,只是在冷寒雲說到冷孤煙時瞥了一眼站的最遠的他,隨即便移開了眼。

  冷寒雲說著抬頭,見冷絕傲仍是那副七情不動的模樣,也不知聽進沒有,在稍微停頓片刻後,指向何熒:「這是何熒,擅醫術,常年跟隨父親身邊侍候。冷毅,是我無心山莊總管。」

  正要繼續介紹,卻見冷絕傲抬手制止,冷寒雲見狀退回一旁。

  目光從冷寒雲身上移開,在看見何熒抬起的面容時,出聲道:「發生何事。」聲音不輕不重,語氣也平平淡淡,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魄。

  聞言,何熒面色一整,肅容答道:「堂主為救小煙,替小煙過了拔除情絲蠱蟲後的毒血;七日前毒血遇如夢發作,昏迷至今才醒來。」說完便曲膝跪了下來:「屬下無能,只得以斷腸配出解藥,解了情絲之毒。」

  何熒話音一落,冷絕傲的面色也隨之一沉,下一瞬便似想起什麼般盤膝闔目。

  何熒聽到動靜抬頭,便見冷絕傲正欲運氣,頓時大驚:「堂主,您才清醒還不能妄動真氣!」說話的同時已經從地上彈起,似是要上前阻止。

  卻被冷絕傲掃來一眼而止住還沒邁出的步子。

  始終旁觀的冷孤煙見狀微微一變,卻沒動彈。頓時,屋內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下,只是屏息凝神看著猛然做出意外之舉的冷絕傲。

  眼看更漏滴盡,天邊已有晨光照入屋內,藉著搖曳的燭火與晨光,能清楚看見冷絕傲額頭不斷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滾落頰邊,剛恢復些血色的臉龐也蒼白如紙,眾人卻連動也不敢動上一下。

  何熒這麼看著,突然間似想起什麼般血色盡退,只見她僵硬的轉頭,便對上了與她面色相差無幾的冷毅望過來的目光。

  即便是這麼痛苦的時候,冷絕傲的面容也自始至終都沒變過,便是那眉頭也未動過半分,有那麼一瞬間,他們好像瞧見了早年的冷絕傲!

  那個七情不動的無情劍!

  噗──

  約莫一柱香後,冷絕傲驟然口吐鮮血,眾人一驚,紛紛想上前,卻在看見冷絕傲吐出第二口鮮時倒吸一口涼氣,險些驚呼出聲。

  只見那被鮮血染成通紅一片的地面上,一條細小幼蟲仍在蠕動著,染了血的身子扭動著,依稀能看見頭尾閃爍著淡金色澤。

  眾人看著那在血泊裡扭動掙扎的小小幼蟲,只覺得一股寒意串升,徹骨冰涼。在看向正平靜地拭去唇邊血漬的冷絕傲時,震憾得無言以對。

  這是蠱!

  而冷絕傲竟硬生生將寄生於體內的蠱蟲逼出體外!

  這其中若有絲毫差錯,便是玉石俱焚,他竟想也未想便做了!

  「堂主!」何熒身為醫者,自然最為關心病人神色,在見冷絕傲準備起身時便留了心。在見他未扶住床柱險掉栽倒時快步上前想要攙扶,卻被他冷冷掃來一眼而止住腳步,不敢再上前分毫。

  制止了何熒上前攙扶,冷絕傲在床沿坐下,面容依舊平靜無波,腦海裡卻似有什麼炸開般快速掠過,耳邊是不斷穿插迴響的嘈雜聲音。

  師兄,你看我穿這身衣裳可漂亮?

  看你這又冷又傲的性子,乾脆取字絕傲算了。

  師兄、師兄──

  我也知道平時日太嬌貫這丫頭了,只是她到底是我的女兒,如若有一天你們立場對立,絕傲,我希望你能饒她一命。

  皇弟說的這是什麼話,按祖宗禮法這皇位也應由你來坐。

  屬下見過堂主!

  親王開恩,下官一時糊塗才會犯此大錯,求親王開恩!

  冷絕傲,別人怕你無心堂,我們江郡中寨卻不怕你!

  堂主,冷毅書信上說三夫人於月前產下一子,請堂主為三少爺賜名。

  他是誰。

  今日起,你隨我習武,雲隱軒也不用回去,住絕情苑。

  這是一個父親對兒子說的話嗎?

  你何時將本座當成父親了?

  你若想離去,我可以放你自由。

  我說皇弟,幾年沒見,我們兄弟二人難道不能敘敘舊好好聊一聊?

  你我有何舊可敘?

  冷絕傲。

  本座從未將你看成兒子。

  這位老爺您面有失物之相哦,很快將會有很重要的東西丟失。

  你若不悔,我冷絕傲許你一世。

  那是命。

  第十九章

  「堂主?」看冷絕傲的目光有些渙散,何熒狐疑地喚道。

  如今是什麼情況?

  似是聽到何熒的聲音,冷絕傲目光一凝,卻逕自將視線停在站在裡間與外室相交處的冷孤煙身上。

  與記憶裡相差無二的面容正望著這邊,臉上波瀾不驚,似乎絲毫不為現在的情況所動。冷絕傲看著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目光冷沈:「你的決定?」說是詢問,語氣卻沒有絲毫的起伏。

  迎上那雙森冷的眼眸,冷孤煙依舊神色淡淡:「不錯。」

  下一瞬,冷絕傲移開目光,再不去看冷孤煙半眼。

  「父親……?」

  兩人這一問一答,使得一屋子人一頭霧水,眼睛在兩人身上掃來掃去,最終停在冷絕傲不動半分的冷漠面容上,一時驚疑不定。

  那目光依舊三分凌厲、七分冷冽,卻沒了初醒時的陌生,再看他適才與冷孤煙的一問一答……

  「堂主,您可是想起來了?」何熒一驚,驚訝的話語脫口而出。

  何熒話音一落,眾人也是一臉驚疑地看向冷絕傲,莫不是真想起來了?

  那張冷峻的面容依舊毫不動容,即使面對著眾人希翼期盼的目光,也仍是連眉頭也不動上一下。眼看著冷絕傲緩慢地點頭,一屋子人頓時喜不自禁,這可算是峰迴路轉?

  然而,不等喜上眉梢,何熒便神色古怪地在冷絕傲與冷孤煙身上轉了一圈,片刻後斂了剛爬上嘴角的笑意。

  只見冷孤煙依舊站在原地沒動半分,面上波瀾不驚、不動悲喜,而冷絕傲仍坐在床邊,便是眼角餘光也沒往邊上瞧過一眼。

  何熒只覺得心正一點點往下沉去,他人或許沒瞧出,而常年跟隨在兩人身邊的何熒卻清清楚楚地明白眼前這情況並不如想像中的那般樂觀,若放在以前,冷絕傲的眼裡絕容不下除冷孤煙外的任何一人,而如今……

  「何熒。」眼看著何熒由喜轉驚繼而一臉哀泣,裴驚風上前握住了她垂在身側的手。

  「堂主,您可記得與小煙……」

  未出口的話被掃來的冷冽目光逼回腹中,何熒面色蒼白,在這早冬的天氣,額上竟不斷有汗水滲出,順著臉頰滑落兩鬢。

  僅是那般猜想,就讓何熒止不住顫抖起來──

  怎麼能是這樣!

  看著冷絕傲森冷的目光,何熒舔了舔乾燥的唇,最後豁出去般開口:「堂主……」

  「何熒。」

  卻被冷沈的聲音打斷,何熒猛然一顫,若不是身旁裴驚風不著痕跡的扶住了她,只怕都要倒下去,「屬下在。」好一會何熒才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輕不可聞地響起。

  待何熒應聲,冷絕傲才續道:「莫逾越本份。」依舊是不急不徐的語氣,沒有起伏的語調。

  「屬下不敢!」卻讓何熒腿窩一軟便跪倒下去。

  冷眼看著何熒跪倒在腳下細細顫抖,冷絕傲神色不動,掃一眼跟著跪下的眾人:「退下。」吩咐道。

  「屬下告退!」幾乎是沒有猶豫地,眾人行了退禮便急急退出。不過是轉眼的瞬間,偌大的居室內便只剩冷絕傲一人。

  眼前是什麼情況,他們太需要一個人來解釋一下了。

  屋內,冷絕傲的目光在屋內轉了一圈,最終停在冷孤煙適才所站之處,舒展著的眉以著人眼所能看見的速度一點點擰起,冰冷的眸光讓人瞧不出他是喜是怒。

  「冷孤煙。」念著這個極為熟悉的名字,冷沈的聲音不見半分起伏。

  「何熒,你怎樣?」即使出了絕情苑,也仍能感到從何熒身上傳來的顫抖,裴驚風停下步子關切地問道。

  究竟發生什麼事,竟讓何熒如此害怕?

  何熒面色慘白,卻不回答,只是看著走在幾人前方那道挺直的背影,那表情竟像要哭出來一般。

  「何熒!你到底怎麼了?」裴驚風一看頓時大痛,抓著何熒的手施力,揚聲問道。

  即使何熒一慣來便對冷絕傲頗為敬畏,卻也沒有這般懼怕到止不住發抖的地步,如今她這是怎麼了?

  冷絕傲又是怎麼了?

  不是應該前塵盡忘?怎麼又會中蠱?而他與冷孤煙的那一問一答又有什麼含義?何為總給人一種古怪的感覺?

  「莊主他……」何熒並未答話,始終不發一語的冷毅卻喃喃著開口了,在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時,望向面色難看的何熒:「二十年前的莊主?」

  「什麼意思?」裴驚風一臉莫名,對這說半句省半句的話有聽沒懂。

  迎上冷寒雲和裴驚風詢問的目光,何熒柳眉緊擰,神色有些慍怒:「不錯,堂主的神態,與二十年前無異。」

  「可是父親記得一切。」冷寒雲面露荒謬,怎麼可能與二十年前無異?

  何熒與冷毅皆面色沉凝,卻都不再開口。裴驚風的目光在幾人身上轉了一圈,而後細想片刻:「也不盡然,看冷堂主適才對三少爺的態度與過往判若兩人……」說到這裡又像是想起什麼般,看著冷孤煙離開的方向:「三少爺的態度也頗讓人費解。」

  以早前冷孤煙對冷絕傲可說寸步不離的守護來看,如今冷孤煙如此冷淡疏離的態度也讓人百思不解,冷絕傲記得一切,他難道不高興?還有冷絕傲適才那句問話又是什麼意思,冷孤煙的什麼決定?

  !!!

  裴驚風面露震驚,看著何熒與冷毅沈肅的面容以及冷寒雲頓悟後相同的震驚神色:「這就是斷情……?」

  二十年前的冷絕傲,還未動情!

  所以,冷毅與何熒才在冷絕傲身上瞧見了二十年前的影子,那個江湖盛傳的無情劍──冷絕傲!

  「那孤煙……」冷寒雲呆怔半晌,卻說不下去。

  明明記得所有的一切,卻再不是當初那人,冷孤煙該如何面對這樣的冷絕傲?不過短短數天,卻是物是人非!

  何熒難堪地扭過頭,實在不願讓人瞧到她面上的神色。

  眾人一時無言。

  半晌,冷寒雲目光轉到何熒的右手:「熒姐,那條蟲是什麼蠱?」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攥在手裡的巾帕,問道。

  何熒聞言一驚,順著冷寒雲的目光往手上一瞧,「冷毅,你立刻飛書給單蓮動,讓他找到劉衛速來無心山莊一趟。」隨即想起什麼般朝冷毅道。

  「好。」冷毅點頭。

  「熒姐?」

  「我對蠱一類只知大概,暫時還沒法下定言。」何熒解釋道,「這人來了,便能解你我之惑。」

  「……嗯。」

  第二十章

  「子箏。」

  殷懷漠來到庭院,仰頭看著坐在樹岔上的人喚道,在見顧子箏落到面前時笑逐顏開:「今天左右無事,我們出門走走如何?」

  對這突來的邀約,顧子箏投以狐疑的目光:「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平日裡成天躲在房裡不出門,今天竟邀他上街,怪哉!

  放任顧子箏懷疑地上下打量,殷懷漠依舊好脾氣地笑著,「難得出一趟遠門,總該出門看看。」說著手中折扇一展,於胸前輕搖兩下:「這樣的機會,總是不多。」

  早是入冬的天氣,這人卻仍是一身夏日輕薄儒衫,那置於身前的扇子輕搖著將垂落鬢邊的髮絲吹得飛揚舞動,說不出的瀟灑。

  顧子箏目光一凝,琥珀色的眸底有著幾分瞭然,「你就不怕少主人日後報復?」雖是不認同冷孤煙與冷絕傲之間的事情,卻也在這段時間的觀察裡明白冷絕傲之於冷孤煙是多麼重要的存在,看眼前這人有恃無恐的模樣,是真不害怕,還是根本就沒想過?

  殷懷漠搖扇的手一頓,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搖動著扇面:「該來的躲不掉。到那時再說罷,無論如何,我總是欠著他的。」

  看著殷懷漠走在前頭的背影,顧子箏歎氣:「你又何必。」

  那般多手段不用,偏就選了這最得罪人的法子。

  「由我動手總比讓尊上出山的好。」

  「走吧。」快步走過殷懷漠身邊,顧子箏沈聲道,話音落下時,人已出了院子。

  看著顧子箏挺拔的背影,殷懷漠沉沉地歎了口氣。

  若是也能這般無感,也未償不是件好事。

  ☆☆☆☆☆☆☆☆☆

  傲雲峰,無心山莊,藥廬。

  據冷絕傲清醒已是三日有餘,這三天內冷孤煙始終未離何熒的藥廬半步,終日沉浸於醫書藥典這內,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般。

  眾人從不知冷孤煙對醫理的興趣竟這般濃厚。

  站在門口看著屋裡正沉浸在書中的冷孤煙,何熒猶豫著不知該不該上前。而正是這猶豫的片刻間,冷孤煙已放下手中的書冊抬頭望來:「……小煙,堂主醒了。」迎上冷孤煙冷淡的目光,何熒道。

  冷孤煙眸光一閃,卻只是淡淡地點頭,而後便又低頭繼續翻看手中書冊。

  見狀,何熒無言。

  冷絕傲自那日清醒後便再度沉睡,直到今日才清醒過來,經過三日的休整,如今元氣已恢復大半。

  看著冷孤煙低垂的側面,那般淡漠,何熒心底五味雜陳。今早她去絕情苑,冷絕傲問了這幾日莊內的事宜便讓她退下,隻字未提冷孤煙。

  「還有事?」半晌,冷孤煙抬頭望向站在那不動的何熒,問道。

  「小煙,你和堂主……」

  「這是我和他的事,不勞你費心。」打斷何熒將出口的話語,冷孤煙冷道,說罷起身將手上的書冊放回架子上。

  看著冷孤煙從身邊走過,何熒張了張嘴還是沒再出聲。

  走出藥廬才發現天際一片昏暗,似乎隨時都有可能下上一場大雨,冷孤煙仰頭看著天空厚重的黑雲,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呆看了半晌,他才順著石子小道往前走去,若大的無心山莊,竟一下子不知該往何處。

  這般漫無邊際地走著,待抬頭時,便見前方樹下那負手而立的雪色背影,冷孤煙腳步一頓,卻仍是走上前去。

  那邊,冷絕傲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過頭來,冰冷凌厲的目光有若利箭般直朝冷孤煙射去,下一刻冷冷地移開,再不多看他一眼。

  看著那張冰冷卻仍然很漂亮的面容,冷孤煙沉默了片刻,像在思索什麼,而後開口:「我該怎麼稱呼你?是叫名字,還是稱你為……父親?」除去聲音有些慣常的沙啞,那平淡的語調聽不出半絲情緒。

  冷絕傲目不斜視,看也不看面前的人一眼,冷聲答道:「隨意。」簡練的語調連多說一個字也不願,語氣冷酷冰寒。

  冷孤煙垂眼靜思片刻,緩緩自唇間吐出兩個字:「父親。」清晰得讓人不能錯聽。

  朝那絕然的背影行了個退禮,冷孤煙轉身離開。才一轉身,便見何熒及冷寒雲等人站在不遠處,冷孤煙的眉頭因那面上的不忍憐惜而緊擰起來,漠視冷寒雲欲言又止的模樣,他越過眾人逕自離開。

  若是無情,便這般斷了也好。

  雷聲轟鳴,眨眼間本就陰沈的天氣更黑下來,待冷孤煙走到山莊大門前,雨已經傾倒下來。他站在門前,看著雨水打濕石階濺起一朵朵水花,而後流入泥土裡,如此反覆,一站便是一盞茶時間有餘。

  濕冷的風在身上,使得冷孤煙手腳俱是冰涼,良久,才見他舉步走下石階,就這麼無遮無掩的走進了漫天大雨裡。

  守門的小廝眼見著冷孤煙走進雨幕裡,拿在手裡的傘卻怎麼也遞不出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越走越遠,直到完全溶入雨中再不見蹤影。

  冷風呼嘯,一池靜水被萬千雨水打亂,只見湖面漣漪片片此起彼伏。冷孤煙看著腳下這平靜不在的湖面,任由雨水寒風吹打在身上,將素淨的衣衫吹得颯颯作響,他卻無知無覺,巋然不動。

  「小煙……」忽然,身後傳來何熒擔憂的聲音。

  冷孤煙轉頭,便見冷絕傲站在面前,身後冷毅撐著傘,目光卻緊盯著這邊,旁邊則站著打著傘的何熒,亦是一臉關切的模樣,唯有冷絕傲仍是那般面無表情,便是眉頭也不皺半分,冷淡的神色,似乎沒有任何事物能憾動其半分。

  「你怕我跳下去?」順勢往身後看一眼,冷孤煙問道,那語氣卻是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荒謬。

  冷絕傲卻依舊波瀾不驚,目光在冷孤煙掃了一眼,而後道:「本座許諾,不會更改。」

  冷孤煙聞言面色一變,竟不知是悲是喜。

  即使斷情,冷絕傲依然是冷絕傲。

  看著那冷漠的面容良久,冷孤煙才搖了搖頭:「不。冷絕傲,我後悔了。」

  冷絕傲負手而立,神色不變:「你我至此,互不相欠。」半點也不為這句話感到驚訝或是懷疑,始終是無動於衷的冷漠。

  冷孤煙聞言眉梢一顫,看著冷絕傲的背影,「理當如此。」淡聲應道。

  他為救他,以身過毒。

  他為救他,選擇斷情。

  兩人自此,互不相欠。

  第二十一章

  「請父親准孩兒下山。」看著那頎長的背影,冷孤煙道。

  「准。」

  冷絕傲的聲音緊接著冷孤煙的響起,那離去的腳步不做任何停頓,待話音落定時人已走出幾步開外。

  看著仍站在山坡邊的冷孤煙,何熒猶豫著上前想將手裡的傘遞出去,卻又在那雙清澄無波的目光下伸不出手。

  「小煙──!!!」

  眼看著冷孤煙退後一步墜落山坡,何熒驚呼出聲,飛身上前卻只眼睜睜看著他掉進坡下的湖裡,水聲嘩啦發出好大的聲響。

  何熒轉頭,卻見冷絕傲早已走出丈外,絲毫不理會身後的動靜。轉頭看著冷孤煙沈進水底半天不出現,何熒正欲跳下去,卻聽一陣水聲,定晴看去,便見冷孤煙浮出水面,正伸手抹去臉上的水。

  雨依舊在下,打在被丟在一旁的傘面上,發出滴滴噠噠的聲響,何熒抹去臉上的雨水:「小煙,你沒事吧?」

  下方,冷孤煙抬眼迎上何熒擔憂的面容:「我想冷靜一會。」淡聲道。

  何熒聞言一怔,看冷孤煙的眼神不悲不喜、清明無比,她忽然發現自己從沒真正瞭解過眼前的少年。

  若換成旁人,怎能還這般若無其事?可若真是那樣蠻不在乎,眼前這般舉動又是為何?

  從地上爬起來,何熒看著下面水裡的冷孤煙:「好。」在沉默片刻後,應道,而後便轉身撿起掉落一旁的傘離開。

  寒意從四肢百駭間滲入,轉瞬便是徹骨的冰涼森冷,冷孤煙舒展了身體任由自己在冰冷的湖水裡浮沉,待湖邊傳來腳步聲他才慢慢地睜開眼。

  湖邊,殷懷漠撐著傘站在顧子箏身旁。

  「少主人。」看著水裡的冷孤煙睜眼望來,殷懷漠與顧子箏見禮。

  冷孤煙游到湖邊上岸,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後:「什麼時候起程?」出聲問道,神色淡淡語氣平平。

  「少主人若無事,兩日後便能啟程。」將傘往旁邊傾斜幾分,殷懷漠的聲音混著滴滴噠噠的水聲不緊不慢地回道。

  「好。」冷孤煙目光一凝,沈聲應道。

  說罷便越過兩人逕自走開。

  「什麼鬼天氣,這雨居然說下就下!」煩燥的看著被雨水濺濕的腳面及褲角,顧子箏眉頭緊皺,滿臉不耐煩的神色。

  殷懷漠聞言收回目光,在看向顧子箏後展了笑容:「出門時便告訴你帶傘了,你偏是不聽,如今倒怨起天來了?」說罷拉了顧子箏的手往身邊帶過幾分:「湊合著用吧,這雨應下不長。」

  顧子箏聞言瞥一眼舉在頭上的傘,素色的傘面上一節梅枝橫臥,襯以幾朵紅梅倒是別有一番雅致,只是這傘再好看,也不夠兩人共用,裸露於外的雙臂被讓風送進雨珠打濕,並不畏冷,卻受不了那股濕噠噠的潮意。

  再看身邊的殷懷漠,也是大半個身子都濕了,月白的衣衫也被暈成深藍色澤。

  「走快些吧。」察覺到顧子箏的不適,殷懷漠體貼地加快腳步道。

  無心山莊,雲隱軒。

  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冷孤煙倚窗看著自屋簷流下的水珠,滴滴噠噠打濕石階後順著地面滲入石縫、泥土裡去。簷頭下掛著的銅鈴被冷風吹地叮呼作響,聲音低沉而綿長。

  這雨斷斷續續下了兩天,冷孤煙閒來無事便翻翻何熒存放在藥廬的醫書,遇上有雨時便什麼也不做,就倚窗聽雨,兩天時間轉眼便過了。

  叩、叩、叩──

  忽然,身後傳來了敲門聲。冷孤煙身形一動,轉過頭去,便見何熒推了門走進來。

  「小煙,東西都準備齊了。」將手中的包袱放在桌面上,何熒朝冷孤煙道。

  「多謝。」冷孤煙看一眼桌面上的包袱,而後才淡道,說罷便轉回頭繼續望著窗外仍在滴水的屋簷,耳邊是銅鈴碰撞的悅耳聲響。

  看著冷孤煙的背影,何熒眉頭緊皺,臉上的神色慾言又止。

  沒聽到腳步聲,冷孤煙轉回頭,「說吧。」看著何熒猶豫的臉色道。

  「蓮動和劉先生已經在趕過來了,小煙你真不等他們回來了嗎?」劉衛並非熾炎之人,此人又擅隱,一時間也沒那麼快找到人趕來,但冷孤煙就這般離去,又教人怎能甘心?

  冷孤煙聞言神色不動,看著何熒那比自己還急切的模樣,目光沉凝:「那又如何?」便是知道了又如何?

  「如……」被冷孤煙這般不冷不熱的反問,何熒似被什麼噎住般竟一時接不上話。

  看一眼語塞的何熒,冷孤煙回頭,屋簷仍在滴水,雨卻已經停了。見狀,他走到桌邊拿起桌面上的包袱背在肩上,繞過何熒便這麼走了出去。

  「小煙!你可是跟他們一起走?」直到冷孤煙走過身邊,何熒才反應過來,急步追出去問道。那日他回來便說兩日後便離莊,她幾番想問,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問不出口,如今再不問,只怕再也沒有這機會了。

  冷孤煙的腳步不頓:「是。」

  何熒又是一窒,看著他依舊不停的背影,試了幾次才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那……你可會回來?」

  冷孤煙正要邁過門檻的腳一頓,片刻後才聽他道:「這是我家,我總會回來的。」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雲隱軒。

  軒外,冷寒雲站在不遠處,臉色沈肅,在冷孤煙即將走過他身邊時:「孤煙,保重。」出聲道,說罷退開一步將路讓了出來。

  冷孤煙點頭,而後往絕情苑方向而去。

  路面的石子被適才的雨水沖涮的潮濕透亮,踩在上面隱約還有些水漬聲,繞過花圃迴廊,約莫再行了一刻有餘便看見遠處絕情苑的輪廓。

  走進院子逕自來到書房,冷孤煙敲響了房門,在停頓片刻後推開門走了進去。屋裡,冷絕傲端坐書桌後正在批閱什麼,在聽見敲門聲時也沒抬頭看上一眼。

  待冷孤煙走到書前停下時,他才慢條絲理地抬頭,望過來的目光冷沈凌厲,俊美的面容分毫不動,始終沒有半絲表情可言。

  迎上冷絕傲的目光,冷孤煙拱手見禮:「父親。」

  冷絕傲神色不動,只是靜候下文。

  第二十二章

  「我這便走了,父親保重。」再看一眼那張七情不動的面容,冷孤煙低垂了眉眼道,言罷便轉身走出了書房。

  待冷孤煙將門帶上,冷絕傲才淡淡收回目光,接著之前停下的地方往下看,自始自終沒有給過冷孤煙半分回應。

  ──他便是這樣一個連一絲多餘動作也不願做的人。

  待出了絕情苑,冷孤煙朝著前堂走去。踩在依舊濕濘的小路上,身旁儘是熟悉的景色,以前未曾注意,此番才覺得這周圍的景色很好看。

  走出山莊大門,冷孤煙望著遠山如黛,看了半晌才攏了攏肩上的包袱往下山的路走去。約莫半盞茶的時候,在繞過山角彎道時,便見不遠處站著一黑一藍兩道人影,那模樣似已等了些時候。

  「少主人。」兩人見冷孤煙面無表情地走近,上前一步見禮道。

  冷孤煙淡淡覷兩人一眼,逕自從他們身邊走過,率先往山下走去。身後,殷懷漠與顧子箏見狀跟上。

  何熒站在書房外看著那扇緊閉的大門,整個人心緒不寧、坐臥難安。

  就這樣讓小煙隨他們走真的好麼?這崇闕山究竟是什麼來頭?堂主又究竟有何打算?為何至今未下達任何指令?莫不是又像白雲依一樣的狀況?

  一連串的疑問在心中盤旋,何熒強忍著衝進去求冷絕傲去追回冷孤煙的衝動,若她真這般做了,只怕是自尋死路,可讓她眼睜睜看著冷孤煙就這樣離開,她又實在是不忍!

  她看著冷孤煙長大,看著兩人一路走來,又怎能忍心兩人最終落得這般情緣兩斷的下場!

  正在何熒滿心煎熬時,書房的門忽然被自內打開來,何熒一驚,抬眼便撞入那雙冷酷絕寒的雙眸裡,「堂主!」曲膝一跪,她連頭也不敢抬上一下。

  可即使如此,也仍能感受到那有若實質的凌厲目光投注在身上的不適感。冰樣的眼神,卻是火樣的灼烈。

  回應她的,是一片沉寂。

  不過是眨眼間,何熒低垂的視線裡出現一雙白色的靴子,只見鞋面上繡著精緻而大氣的花樣,細看去,便能瞧出那上面是騰飛的長龍在雲層間穿梭,若隱若現地展現出妙曼的身姿。

  許是畏至極限反倒平靜下來,何熒抬起頭迎上冷絕傲垂下的面容:「堂主,您真任小煙這般離開麼?」深吸口氣聚斂些許力氣,她問道。

  話音落,便覺渾身的力氣也隨著這口氣而流洩殆盡,便是跪著也只能勉強支撐住軟下的身體。

  那張低垂的面容,俊美如斯,卻始終不見半分情緒,莫說眉頭,便是眼也不見眨動半分。暗紫色的眼眸,將那雙本就凌厲的眼睛襯的愈加森冷無情。

  看著何熒明明畏懼卻仍強打精神的模樣,冷絕傲面色不動,半晌才聽他冷冷開口:「他說,他後悔了。」低沉的聲音不輕不重,不見半絲波動。

  僅是一句話,便讓何熒面如死灰,片刻後,才見她顫抖著嘴唇,幾經開闔才聽見輕不可聞的聲音傳出:「屬下知錯,堂主恕罪……」

  看著何熒蒼白的面容,冷絕傲淡淡移開目光:「退下。」

  何熒抬頭,看見的只是冷絕傲高大的背影。掙扎著從地上爬起,只是這片刻的瞬間,她已然收斂了紛亂的心緒,朝著那道背影深深一福身:「屬下告退。」

  小煙,對不住。

  走出絕情苑,何熒望著莊門方向,打濕了兩頰。

  「何熒。」良久,一聲呼喚自不遠處傳來。

  何熒轉頭便見裴驚風不知何時站在了幾步遠的地方,俊朗的面容有些陰沈,那雙望著她的眼眸卻有若寒潭般深邃。

  看著裴驚風走近,何熒臉上似悲是喜。

  裴驚風剛站定便見何熒撲過來,不禁張開手將她圈進懷裡,安撫地輕拍著她有些顫動的肩背,裴驚風沉默片刻才開口道:「有些事是注定的,何熒,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力挽回……若是無法,便學他們這般平靜接受罷。」

  何曾見過怪醫這般脆弱無助的模樣,怪醫何熒,那是不輸任何男子的奇女子,那樣的何熒深深吸引著他的目光。攬住何熒纖細的肩頭,裴驚風看著不遠處已然蕭條的古樹,沉默片刻後道:「何熒,我們成親罷。」可她終究只是一名女子,需要的是一個歸宿。

  何熒聞言一僵,片刻後點頭:「好。」

  ☆☆☆☆☆☆☆☆☆

  熾炎國,涼泉洲,仙稔樓。

  殷懷漠臨窗而坐,看著腳下人來人往的街道,聽著下麵攤販喲喝著招攬生意,他的眼底滿是趣味。半晌才見他轉頭望向坐於對面臉色沈靜的冷孤煙:「少主人不上街逛逛麼?」明明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卻彷彿對什麼也不上心般,一路走來,根本不見他對這片繁華有絲毫的興趣。

  「不用。」冷孤煙神色淡淡,連眉也不抬地道。

  顧子箏忽而起身,在殷懷漠投來詢問的目光時,道:「我去看看菜上來沒有。」

  殷懷漠聞言跟著起身,卻將顧子箏按回凳子上:「我去看便好,你坐著罷。」清潤的聲音極是悅耳,語調是一向的溫和。

  顧子箏聞言點頭。

  一旁,冷孤煙目光在兩人身上巡了一圈,而後淡淡地移開。伸手取了桌上的杯盞啜飲一口,上好的雲霧入喉,茶香而味淡,在嚥下喉一股餘香不散,雖比不得無心山莊的茶上等,卻也不錯。

  放下杯盞時,便見顧子箏換到了殷懷漠適才所坐的地方,同樣是望著樓下熱鬧的街道,他卻是興趣缺缺,只是純粹打發時間。

  冷孤煙垂眼看著杯中清澈碧綠的茶水,神色冷漠沈肅。

  片刻後,殷懷漠推門走了進來,在闔上門時將廳外的嘈雜阻隔。

  一進門便見適才的位子被佔,殷懷漠搖頭失笑:「菜一會便上。」在顧子箏之前的位子坐下後才說道。

  看著殷懷漠拿起面前的茶便喝,顧子箏皺眉一皺伸手便要奪回來,卻被他伸手欄住:「這茶也冷了,你重沏一杯罷。」說罷翻開一隻沒動過的杯子,再為他斟滿了茶水。

  顧子箏見狀不再言語。

  殷懷漠垂眼看著手中把玩的杯盞,靛青的花紋在碧綠清澄的茶水映襯下極為好看,半晌,他抬頭看一眼冷孤煙,在對上那張仍舊面無表情的臉龐時,笑著舉杯:「少主人,請。」

  冷孤煙神色不變,舉了杯盞一飲而盡。

  殷懷漠見狀,笑著仰頭飲盡。

  第二十三章

  「你們這是做什麼?」將兩人怪異的舉動看在眼裡,顧子箏皺眉問。

  冷孤煙神色淡淡,並不說話。殷懷漠卻是面色微微一變,隨即又展開溫和的笑顏:「沒什麼,不過是感謝少主人手下留情罷了。」對於顧子箏,他總是有問必答。

  顧子箏眸光暗沈,琥珀色的眼珠閃爍著暗金的色澤,「懷漠,你當我是那無知小兒麼?」清朗的嗓音亦壓低了幾分,顯出其主人的不悅。

  殷懷漠面色又是一變,額角竟滲出汗來。顧子箏見狀一凜,眼中也帶了煞氣:「你做了什麼?」正欲伸手扶住殷懷漠已有些搖晃的身子,卻被他揮開,「你逞得什麼強!」顧子箏不禁有些慍怒。

  對上顧子箏慍怒的面容,殷懷漠苦笑:「先別碰我。」

  顧子箏見狀收回了手,轉而望向一旁始終不動如山的冷孤煙:「還請少主人賜教。」冷沈的聲音彷彿寒冰一般凜冽森冷。

  冷孤煙聞言淡淡看了顧子箏一眼,隨即轉向殷懷漠蒼白汗濕的面容,「不過是禮尚往來罷了。」略帶沙啞的嗓音不急不徐地響起,彷彿說著天氣不錯般隨意。

  顧子箏一愣,竟再無立場質問,怔怔地去看殷懷漠,卻見他低垂的面容隱在陰影之中瞧不真切,只能看見那額頭的汗水不斷自頰邊滑落。

  「多謝少主人手下留情。」顧子箏沉默片刻上前扶起殷懷漠,朝冷孤煙說道。

  而後便頭也不回地出了廂房。

  身後,冷孤煙聲色不動,逕自端了茶杯啜飲一口,茶已經涼透。

  踢開門將殷懷漠扶進去,才剛將人放在床上,就被他一把拂開,顧子箏順勢後退一步,看著他伏在床頭嘔出一大口血來。

  血色鮮紅,竟不似中毒後該有的鮮艷。

  顧子箏眉頭緊皺,冷峻的臉上滿是焦慮神色:「你可知中的什麼毒?」上前扶著殷懷漠躺回床上,他沈聲問道。

  若說何熒乃是江湖聞名的怪醫,殷懷漠便是不出世的神醫,他竟敢喝下那杯茶,便應解毒的把握才對。

  殷懷漠抬手抹去唇角的血漬,在聽見顧子箏的詢問後睜開眼回道:「一會我開副方子,你幫我把藥抓來罷。」

  顧子箏聞言面色一變,深沉的目光在那張蒼白的面容上停留許久:「無法用功逼出?」他們都是習武之人,若能設法逼出便逼出了,而看殷懷漠現在的模樣顯然無力運功逼毒,思及冷孤煙背後那名怪醫,這毒只怕不簡單。

  看出顧子箏的想法,殷懷漠苦笑:「有些麻煩。」

  顧子箏再度沉默,片刻後轉身便往外走去。

  「子箏。」卻被殷懷漠叫住,看著顧子箏停下的背影,他長歎了口氣:「我總是有辦法解毒的,這也是我欠少主人的。」雖然接觸不多,但以冷孤煙的脾性絕不可能什麼也不做,與其時刻防著,到不如坦然接受。

  看著顧子箏轉過來的冷肅面容,殷懷漠唇角微微抽搐,在長吸一口氣後,才聽他道:「我需要調息一番。子箏,你先回房罷。」說罷便闔上了眼,彷彿用盡了最後的一絲力氣般。

  顧子箏看著那張蒼白的面容,最終仍是無聲走了出去。

  待腳步聲再也聽不見,殷懷漠猛然從床上彈起,伏在床沿嘔出一口口鮮血,瞧那模樣竟似欲將五臟也給嘔出來一般淒厲。只見他俊雅的面容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五官也因心頭的絞痛而扭曲得有些猙獰,不過是轉眼的瞬間汗水已經打濕了整張臉龐,狼狽又淒慘。

  將湧進氣管的余血咳出,殷懷漠抬頭望著不知何時站在床前的冷孤煙:「是什麼毒?」語調仍是溫和,聲音卻是氣若游絲。

  面無表情地看著殷懷漠染血的面容,冷孤煙淡聲答道:「對面相思。」

  殷懷漠一愣,竟怔怔地發起呆來。

  冷孤煙看著殷懷漠怔忡的模樣,淡漠的神色一點也沒有報復之後該有的快意,彷彿眼前的人只是一個陌路人。

  「真有這麼明顯麼?」長久的靜默後,才聽到殷懷漠乾澀到嘶啞的聲音低低響起。即使不去看那張臉上的神色,也知他定在苦笑。

  冷孤煙負手而立,毫不動容:「不錯。」

  他的話音一落,殷懷漠已是蒼白的臉色更是幾近透明,彷彿只要輕輕一碰便能輕易將他摧毀。

  看著冷孤煙離開,殷懷漠躺回床上,看著床帳上細緻的繡樣無聲苦笑。

  對面相思。

  倒是怪醫會做出的東西,便是這名字也取得雅致。

  江湖曾有傳聞怪醫偶得一株奇花,在經過一番研製後,做出一種毒,一種能讓人肝腸寸斷卻不致命的毒,取名便是這對面相思。

  試問世間,有什麼比欲愛不能愛更讓人肝腸寸斷的?

  這毒殷懷漠早有耳聞,他甚至知道那株奇花叫的什麼,在崇闕山頂的九霄閣內,他那征園內正開著那如烈焰般炫爛赤紅的奇花。

  他叫它:斷情。

  ☆☆☆☆☆☆☆☆☆

  傲雲峰,無心山莊。

  「熒姐,單大哥如何說?」見何熒看完飛書,冷寒雲問道。

  「蓮動說已經找到了劉先生,正往這趕來,約莫半月後能到。」何熒將手中紙條遞給上前的冷寒雲後回道。

  只是……

  思及那冷酷絕寒的男人,何熒憂心忡忡。

  若是能找到解決之法,他可會任人診治?

  「父親。」

  正在何熒思索時,冷寒雲聲音在耳邊響起,何熒一怔,隨即轉頭望向廳門方向,便見一身白衣的冷絕傲走進,明明動作不快卻在轉眼間已到了近前。

  「見過堂主。」

  「見過莊主。」看著冷絕傲在首位坐下,何熒與冷毅上前見禮。

  目光在冷寒雲等人身上繞過一圈,隨即停在冷毅身上:「本座不日閉關,莊內事宜你全權掌管。」

  冷毅聞言眉梢一顫,卻不敢有片刻耽擱:「屬下明白。」上前一步躬身執禮,沈聲應道。

  冷絕傲居然要閉關,這話一出,讓在座所有人都是一臉震驚。

  冷絕傲早在十幾年前便已功成,如今閉的什麼關?

  第二十四章

  顧子箏接過殷懷漠遞回的空碗,細細打量了他的臉色後,眉頭愈加緊皺:「究竟是什麼毒?」以殷懷漠的能耐,竟到現在也沒個起色。

  看出顧子箏的懷疑,「縱使是神醫也無法立刻藥到病除,總是需要些時候的。」殷懷漠微微苦笑,看著那張關切的面容,心下抽痛,只得強打起精神打趣他道:「子箏你這性子怎得還是這麼急?」

  顧子箏眉頭一皺,冷峻的面容煞時鋒芒必現:「我此時心情不是太好。」只聽他沈聲道,琥珀色透亮的眼珠也因那股不悅轉為暗沈的烏金。

  殷懷漠眉梢一顫,闔上嘴不再開口。

  看一眼殷懷漠蒼白的面容,顧子箏眉頭皺的更深,卻仍是放緩了語氣:「你休息罷,我明日再來看你。」說罷起身出了廂房。

  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漬,殷懷漠除了苦笑外再做不出其他表情。

  他一手設計了冷絕傲與冷孤煙不得不揮劍斷情,卻是陰錯陽差讓冷孤煙將這斷情用在了自己身上。

  斷情──這是花名,亦是解藥。

  欲解斷情之毒,唯有斷情。

  可是又怎能忍心割捨呢,只要想著那人,便是萬蟲噬心也甘之如飴。

  不捨,也不願。

  未時,艷陽高照,無風無雲。

  殷懷漠看著坐在迴廊長椅上一身白衣似雪的冷孤煙,他慢步走上前去:「少主人。」見禮後在冷孤煙的旁邊坐下。

  冷孤煙抬頭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人,而後又移回目光繼續關注手中的書冊。

  殷懷漠順勢掃了眼書上的內容,微微一怔,而後笑問道:「少主人對醫理也有興趣?」那般溫和而隨意的模樣,好像他這幾天來吃的苦頭並不是來自眼前的人一般。

  冷孤煙聞言淡淡點頭。

  殷懷漠見狀,目光一閃:「是為冷堂主?」彷彿是洞悉了一切般,雖是詢問,那語氣卻是篤定。

  「一半。」

  殷懷漠聞言沉思片刻,隨即便是瞭然。看著冷孤煙低垂的面容,愈發覺得欣賞,片刻後他笑道:「懷漠對醫、毒、蠱都略有涉獵,少主人若不嫌棄,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來問懷漠。」

  聞言,冷孤煙抬起了頭,看著那張俊雅的面容,雖然面色仍有些蒼白,氣色卻不錯,那溫和的笑臉瞧上去也極為舒服。

  「多謝。」半晌,冷孤煙道。

  「少主人客氣。」殷懷漠展顏。

  不遠處的迴廊下,顧子箏看著長椅上的兩人,目光暗沈,緊抿的唇角卻略微放鬆了些許弧度。

  或許,他該重新認識一下這位少主人。

  ☆☆☆☆☆☆☆☆☆

  司昭邊境,崇闕山。

  距離開無心山莊已時逾半年,冷孤煙隨著兩人來到了這崇闕山腳,看著腳下芳草萋萋、野花遍地,他抬頭望向那高聳入雲端的山峰。

  只見那座山峰彷彿在中間被一截為二,下面是蒼翠的青綠,上面卻是耀得人睜不開眼的素白,舉目望去,一片皆白,彷彿天地間除了這顏色便再無其他。

  面對這般異景,冷孤煙只是淡淡挑了眉梢,而後便跟在兩人身後往那座山走去。

  隨著越往上走,周圍的草木也越來越少,待走到半山腰時,入眼的便只有一大片銀白,伴隨著的,是不斷呼嘯的寒風,吹得衣衫颯颯作響,若無內力護體,只怕要凍死在這山頭。再往上走去,偶爾也會有幾顆耐寒的樹木,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著,形成冰樹矗立在那任枝頭細雪被風拂下,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點點銀芒。

  約莫走了近一個時辰,三人才來到山頂。冷孤煙抬頭望去,便看見遠處房屋的輪廓,那是與周邊雪色相同的潔白,若不是眼力不錯,只怕會把那城堡當成雪丘而忽略了。

  再行了半盞茶的功夫,三人已到了那彷彿冰雪雕就的巨堡前,冷孤煙抬頭掃了一眼門闕下那懸掛的牌匾,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九霄閣」三個大字。

  「少主人請。」殷懷漠叩了門環後,不過片刻那足有兩三人高的大門才被自內打開。

  冷孤煙神色淡漠,慢步走了進去。

  殷懷漠與顧子箏跟在身後。

  身後的大門在幾人進門後便被關上,冷孤煙隨著前來迎接的人一路往深處走去,俊俏的面容依舊神色淡淡,對週遭的奇花異草看也不看一眼。

  待幾人行進至九阡殿前:「尊上已等候少主人及兩位大人多時了。」那一身灰衣打扮的少年說罷示意幾人自行進去便退了下去。

  「少主人請。」兩人自進了這九霄閣後便是一臉嚴肅,待那少年退下後,兩人分立左右躬身請道。

  冷孤煙舉步走上石階往殿內走去。

  這九霄閣內並不若外面看上去那般全是一色的雪白,園內也開著各式綠草紅花,鋪著圓滑石子的小路被清掃的極為乾淨,不見一處積雪。

  走進殿內,偌大的殿堂只有幾根需兩人合抱才能圍住的石柱,白玉的色澤泛著瑩潤的光芒,上面雕刻著精緻而大氣的石刻,無不顯出此處的莊嚴不凡。

  逕自走到最深處的石座前,冷孤煙抬眼看向端坐石階上方的男人,既不言語也沒有其他的舉動。

  「屬下見過尊上。」倒是跟著進來的殷懷漠與顧子箏紛紛上前見禮。

  「懷漠、子箏,汝等辛苦了。」座上,那一身暗紅綢衣,帶了幾分漫不經心的男人開口道,聲音低沉而悅耳。

  冷孤煙看著眼前這不過三十五往上四十以下的男人,側頭望向正起身的殷懷漠。

  這便是他那位年事已高,孤寡一人獨居深山思親甚切的外祖父?

  「尊上,屬下等幸不辱命,已接回少主人。」看出冷孤煙的疑惑,殷懷漠朝著上座的男人說道,而後轉向冷孤煙:「少主人,這便是您娘親的父親,也是您的外祖父。」

  冷孤煙聞言再度望向座上的男人,以外貌來評定,最多比冷絕傲年長歲把,只是這人有著一頭幾乎白透的發,除去其中夾雜的幾縷墨色,便是一片惹眼的白。

  第二十五章

  與此同時,那座上的男人也正往這邊望來,一雙墨色的眼眸沈澱著滄桑與睿智,正不著痕跡地上下打量冷孤煙。

  「懷漠、子箏,汝等一路風塵也著實辛苦,退下歇息去罷。」下一刻,那人轉眸望向另兩人,緩聲說道。

  「是,屬下告退。」兩人沒有片刻猶豫,躬身執禮,言罷便退了出去。

  站在男人身後侍候的兩名童子也在他的擺手示意下從座後的偏門退了下去。

  待眾人全都退了出去,才聽上座的容墨聽對冷孤煙道:「孩子,過來讓吾瞧瞧。」低沉而醇厚的嗓音透著慈愛的味道,到是極為和藹。

  冷孤煙聞言抬頭,迎上那雙正以慈詳目光看著他的眼睛,「外祖父。」並沒有上前,而是朝他見了個禮。

  禮罷,冷孤煙轉身離開。

  容墨聽看著他見禮後往殿外走去,漆黑的眼底閃過一絲異色,「站住。」出聲叫住冷孤煙,他的面色一沉,威嚴頓生。

  身後傳來的威壓讓冷孤煙停住腳步,轉回身:「不知外祖父還有何賜教。」神色漠然地問道。

  口口聲聲稱著外祖父,卻哪裡將容墨聽放在了眼裡。

  「冷臨霄便是這般教養的麼!」容墨聽一手拍上扶手,冷聲怒喝,白玉似的雕花扶手在他抬手的瞬間被碾得粉碎,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了一地。

  數十年來,誰人膽敢在他面前這般放肆!?

  陌生的名讓冷孤煙微微一怔,下一刻才反應過來說的哪個,看著那面上帶怒眼中卻無怒氣的男人,他無畏無懼,只是微冷了聲音:「外祖父想我來探望,現在我已經來過了。不知外祖父還有什麼不滿意?」言下之意便是承諾他已經兌現,他們兩清了。

  「放肆!」容墨聽暴怒起身,身下的石椅被他一掌劈下,轟然倒塌,待塵煙散開哪裡還有那個男人的影子。

  冷孤煙自進殿後便凝神以待,在不見容墨聽身影後便當先拔出了匕首,反手一架,截住了容墨聽的來勢。

  一招被擋,容墨聽變掌為刀,以著極為刁鑽的角度劈去,其速之疾快若閃電,掌風過處,如利刃肆虐。冷孤煙見其來勢順勢後仰,一個下腰避開的同時以掌撐地趁勢一腳掃去阻了容墨聽連環攻勢。

  不過是眨眼的瞬間,兩人已接連對了數十招,容墨聽看著面前蓄勢待發的少年,將手負於身後才開口:「冷臨霄竟沒教汝招式。」話題卻不知何故扯上了冷絕傲。

  冷孤煙並不搭話,只是在聽見冷絕傲的名時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容墨聽再度上下打量了冷孤煙一番,那目光頗有些意味深長,須臾,只聽他道:「汝的無心訣亦只到十層……這般也好,有欲有求才能稱作是人。」

  冷孤煙心下一動,卻沒開口。

  冷絕傲教沒教他招式,他的無心訣又練到哪層,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對過往事印象僅從司昭國幽漢城外遇見冷絕傲那天開始。

  「吾倒忘了汝不記得這些了。」顯然也是想起了這點,容墨聽道,然後看著冷孤煙始終冷漠的面容:「冷臨霄可曾對汝說過無心訣之事?」

  冷孤煙看一眼容墨聽,沉默片刻後搖頭。

  容墨聽見狀面露笑意,卻讓冷孤煙心頭一跳,「可惜了,這無心訣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學得的,冷臨霄可說是近百年來唯一一個學成之人。」他撫上鬢邊斑白的髮絲,面露遺憾地道,說罷望向冷孤煙:「冷臨霄早在二十年前便已功成,憑他之能區區情絲餘毒又算得了什麼?」

  隨著容墨聽話音落地,冷孤煙的面色驟然轉白,「你什麼意思?」

  「孩子,父子悖德始終有違倫理綱常,汝還小,不懂。」容墨聽慈愛而憐憫地看著冷孤煙蒼白的面容,「吾這般做,也是為汝與冷臨霄好。」每一句話都是若口婆心的勸戒,卻又在每一句裡都暗含弦外之音。

  「無心訣要練成的條件是什麼?」冷孤煙在長久的沉默後,問道。

  容墨聽眉頭一挑,看著冷孤煙的目光帶了幾分讚賞,更多的卻是憐憫:「無慾、無求、無情、無心。」

  冷孤煙默然,只是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汝可知,冷臨霄已於半年前閉關?」見冷孤煙仍舊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容墨聽似乎並不介意他什麼反應,只是在片刻後繼續道。

  冷孤煙眉鋒一顫,面色再不動分毫。

  容墨聽看著冷孤煙還留有幾許青澀的面容蒼白的找不到一絲血色,思及他還是個孩子,便放緩了聲音:「汝一路趕來想必也辛苦了,先下去稍作休息,今夜為汝接風洗塵。」說罷擊了擊掌,殿門口立刻悄無聲息地出現一道人影,他轉頭朝那人吩咐道:「帶少主人下去歇息。」

  「少主人請。」那人會意地上前,請道。

  不給冷孤煙半分拒絕餘地。

  看一眼神色溫和的容墨聽,冷孤煙轉身跟了出去。

  「妍語丫頭到是生了個不錯的娃娃。」看著冷孤煙消失在視野時,容墨聽摸摸鬢角的髮絲,面帶笑意地喃喃道。

  看得出來,他極為滿意冷孤煙適才的表現。

  那樣肅殺的眼神,很好。

  九霄閣,征園。

  「你不是告訴我你的毒已經解清了?」

  熟悉的疼痛從心頭一直擴散到全身,殷懷漠昏昏沉沈地睜開眼,還沒清醒便聽見冷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定了定神才四下張望,然後便在床前看見那出聲的人。

  滿室異香繚繞,殷懷漠扯動唇角,卻是笑不出來,左胸之下是鑽心的疼。

  顧子箏面色陰霾,看著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殷懷漠,即使是滿室馥郁的幽香也緩解不了他冷冽燃燒的怒火。

  任他怎麼也沒想到殷懷漠會在踏進征園不久後便突然咳血昏厥,而這人早在幾月前便告訴他毒素已清!

  殷懷漠的唇角還殘留著血漬,面對顧子箏的質問他只有苦笑,怎麼捨得,怎麼能夠割捨?

  殷懷漠深吸一口氣,滿室異香隨之吸入,奇異地舒解了胸口的鑽心之痛,殷懷漠只覺眼前一片光影閃爍,心神也隨著鬆懈下來。

  「懷漠!」眼見殷懷漠目光幻散,顧子箏面色一變,厲聲喚道。

  被這嚴厲的聲音驚醒,殷懷漠怔怔的看著顧子箏難看的臉色出神,「我怎麼就忘了呢……」在顧子箏正欲再喚醒他時,喃喃出聲。

  「你忘了什麼?」顧子箏上前在床頭的凳子上坐下,放緩了聲音問,看似漫不經心,目光卻銳利深沉。

  就在剛才,他竟差點被這異香迷惑。

  「忘了斷情……」殷懷漠正要答,卻猛然清醒,迎上顧子箏坦蕩的目光,他苦笑著道:「子箏,我有些累了。」

  見問不出答案,顧子箏也不勉強,「那你好生歇息,我明天再來看你。」說罷起身走出房間。

  殷懷漠到底不是三歲小兒,需要他在一旁照顧。

  斷情,其香馥郁,有蠱惑人心之妙效。

  第二十六章

  道孚樓內,冷孤煙倚欄而坐,不像這裡的人隨時以內力御寒,他換上了冬裝。不同於熾炎的長衫闊擺,九霄閣臨近司昭邊境,服飾也與其國大同小異,一身窄袖常服,外罩對襟短罩衫,在襟口、袖口處圍了一圈細軟的毛皮御寒,腰封上束著綴以銀飾的腰帶,白色的衣裳外面罩了層黑絲勾邊的黑紗,將冷孤煙一身過於清冷的白色與這片雪色劃分開來。

  他的手上捧了本書,那書的書頁已經泛黃,邊角也有磨損卻能看出很受珍視。陽光從樓外照進來,落在他低垂的面容上,將本就白晰的面容照的愈發蒼白。

  冷孤煙自住進道孚樓內便未再邁出一步,兩天來他一直在看這本容墨聽命人送來的書冊,隨著越是深入,越覺得徹骨冰涼。

  為何容墨聽會對無心訣知之甚詳,如今也算是明白了。

  撫上起毛的邊角,冷孤煙的目光有些深沉,為什麼容墨聽會有無心訣的秘笈,無心訣的秘笈在這裡,冷絕傲那還有嗎?

  像是突然間想到了什麼,冷孤煙微微一怔,半晌才闔上了膝上的書冊起身。將那世人求而不得的秘笈扔回屋裡的桌面上,他轉身下了樓。

  「少主人。」走出道孚樓,守在門外的人躬身見禮。

  冷孤煙瞥那人一眼,看著偌大的莊園一時也不知該往何處去,略一沉吟,朝那人道:「帶路,去見殷懷漠。」

  「是,少主人請。」那人一福身,領了命便上前帶路。

  九霄閣自外面看來便極為寬廣,從裡面看就更大,冷孤煙跟著那人走了約莫一柱香才遠遠看見圍了欄柵的屋子輪廓。

  「前面便是殷大人的征園。」那人在幾丈遠便停了下來,對冷孤煙這般說道,而後一福身,將路讓了開來:「小的便在這等候少主人。」

  冷孤煙逕自往前走去。

  待走近了,冷孤煙嗅到了空中傳來似有若無的花香,舉目望去,隔著欄柵便看見裡面大片大片的火紅,彷彿要灼了人眼一樣炫爛奪目。

  走進征園,冷孤煙看著種了滿院的花,難得露出一抹疑惑之色。

  那花似火一般鮮艷,足有圓盤大小,花瓣更是像燃燒的火焰一般層層疊疊鋪展開來,在鮮紅的花瓣邊緣處鑲了一層燦金,乍一看還以為是一簇簇火焰在熊熊燃燒。

  縈繞在周圍的香氣愈加馥郁,吸入腹間只覺得通體舒適,沁人心脾。

  冷孤煙在這滿是異香繚繞的園內駐足,看著那大片大片的奇花移不開眼。恍然間似乎瞧見有人踏月而來,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長長的倒影,他極力仰視,才看見一張彷彿寒冰雕就的面容,凌厲的目光有若實質一般直射而來。

  冷孤煙為那森寒的目光驚醒,隨即皺起了眉頭,目光在那片開得極為燦爛的花海上掃過一圈,最終望向聞聲出來的殷懷漠。

  「少主人。」殷懷漠見冷孤煙朝這邊望來,見禮道。

  看著殷懷漠蒼白的面容,冷孤煙淡淡點頭,而後朝他走了過去:「殷懷漠,我想跟你學醫毒藥理。」

  殷懷漠聞言笑道:「懷漠定傾囊相授。」

  「多謝。」看著殷懷漠的笑臉,冷孤煙淡道。

  ☆☆☆☆☆☆☆☆☆

  一片迷霧籠罩間,冷孤煙眼前出現了一片波光瀲灩,湖邊楊柳依依倒映在水面上宛如一幅畫卷,那般寧靜雅致。

  他看見湖邊的大石上,一道瘦小的人影在夕陽下拉出倒影,由春到夏,由秋到冬,始終坐在那裡,彷彿和身下的石頭溶為一體般。

  忽而,眼前一黑,有如烏雲遮月,轉眼間便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冷孤煙腳下一動,彷彿踏破了什麼迷障般,瞬間拔雲見日,那般耀眼的光芒閃得他忍不住舉手擋在眼前,待習慣了那光亮才放下手,卻在抬眼時怔住。

  對面那張冰冷的面容,不就是冷絕傲?

  只是……又有些不一樣,記憶之中,他不該是這樣得盡力仰高了頭才能瞧見他那張冰冷的面容。

  身體莫名得燥熱難抑,嘴唇似乎也極為乾燥,冷孤煙莫名,一低頭,在瞧見自己正以扎馬的方式半蹲著時,似乎有些明白現在的處境是什麼了。

  他抬高了頭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容,細瞧之下,眼前的冷絕傲的確比記憶中還要年輕幾分,那份冰冷倒是與記憶中無二致。t

  冷孤煙看著那張面容,久久移不開眼。

  恍然間,他似乎聽到了簫聲。嗚嗚咽咽,淒涼婉轉,冷孤煙心神一鬆,只覺得眼前光影交錯,不斷有畫面閃過,卻又抓它不住。似有若無的簫聲愈加清晰,低沉而綿長,似是無情卻又每一起伏轉音間都帶了無悔的深情。

  正要凝神細聽,卻聽一聲刺耳的破音,婉轉的簫聲嘎然而止,斷得突兀淒厲。

  冷孤煙被這尖銳的破音驚醒,抬頭便看見背椅在迴廊下的殷懷漠正摸出帕子擦拭簫上沾染的血漬。那邊殷懷漠也正轉過頭來:「抱歉,擾了少主人清夢。」他仔細地收起洞簫,擦去嘴角的血漬後帶了歉意道。

  「無妨。」冷孤煙看一眼那並不金貴的洞簫,答道。

  殷懷漠走到石桌旁坐下,在見冷孤煙揉著額頭似乎很頭痛時,問道:「少主人夢見什麼了?」這征園內斷情馥郁的幽香縈繞了滿院,一般人連踏進這征園都不敢,偏生冷孤煙就喜歡到他這來小睡。

  這般自信,著實教人欣賞。

  冷孤煙放下手,眼神有些微迷茫,卻又於下一刻警醒:「以前的事。」他看著對面的殷懷漠回道。利用斷情能蠱惑人心的香味找回丟失的記憶,雖然有些殘缺凌亂,卻也並非全然無效。

  「興許過不了多久,少主人便能憶起過往種種了。」殷懷漠笑得溫和,誠心道。

  冷孤煙聞言卻沒有什麼太大的喜悅,他拿起擺在手邊的書,翻到之前看到的地方,指了書中一處推到殷懷漠面前:「這個長什麼樣子?」

  殷懷漠低頭看了眼,微微一笑:「請少主人隨懷漠來。」說著便站起了身,便往園外走。

  冷孤煙見狀放下書冊,跟著走出征園。

  早候在征園外丈遠的小童見冷孤煙出來便急步迎上:「少主人。」在他即將擦身而過時出聲喚道,「尊上著人傳話:今夜尊上設宴請少主人您共同用膳。」說著,他殷切地等候冷孤煙回話。

  卻見冷孤煙看也一看一眼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小童一愣,顯然沒料到冷孤煙竟這般不給尊上顏面,在冷孤煙已經走出幾步遠時才回神快步跟上:「少主人!」

  「不去。」冷孤煙頭也不回地道,冷漠的語調帶了些微不耐煩。

  第二十七章

  殷懷漠看一眼跟在冷孤煙身後一臉無措的小童,轉向冷孤煙道:「少主人還是莫教下人難做的好。」

  冷孤煙聞言瞥了他一眼,隨即轉頭望向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小童:「你去回話說我不去,外祖父要是不高興,大可來興師問罪。」說罷也不去看小童又驚又怕的模樣,轉眼間走出丈遠。

  看著冷孤煙削瘦的背影,殷懷漠重重一歎:「你就這般照實回罷。」

  小童看著兩人往山門方向而去,呆立原地半晌才算省過神來,寒風撲朔間,他看著早空無一人的大道,一臉地欲哭無淚。

  ──這般不是教他更難做麼……?就是借他十個膽他也不敢複述少主人那番不敬不尊的話啊!

  待冷孤煙從萬草谷回道孚樓,一進門便見容墨聽端坐廳堂首座之上,垂立身後的小童低眉斂目,便是大氣也未敢出上一下。他面不改色地跨過門檻,迎著上座容墨聽望來的銳利目光,不言不語。

  容墨聽看著那張冷漠的面容,半晌一個擺手。

  他身後的兩名小童見狀立刻躬身退下,一旁待命的侍婢們也紛紛退出門外,轉眼間便走出了大院。

  待人散去,容墨聽起身走到冷孤煙面前,那無形的威壓直逼冷孤煙而去,他沈肅的臉色卻緩和了幾分:「孩子,汝可是怨吾?」那般柔和慈愛的語氣,彷彿在問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

  冷孤煙的額頭因那股無形的威壓而沁出些薄汗,臉上卻不動聲色,看著容墨聽貌似溫和的神情,他絲毫不為所動:「不是。」他對他還談不上怨恨一說。

  容墨聽卻也明白冷孤煙未出口的意思,臉色變了幾變,最終長長一聲歎息:「汝倒底是吾的外孫,妍語丫頭拼著性命產下的孩子。」他說著,在見冷孤煙毫不動容時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卻仍是耐著性子好言道:「吾也不願為些小事傷了和氣。」

  冷孤煙的眉頭隨著這句話微微一皺,一雙暗紫色的眼瞳裡是化不開的墨色。

  容墨聽自然將冷孤煙這變化瞧在眼裡,卻不以為意:「不若這般,三年之內,汝若能取吾性命,便是兩消。」說著,他撫著鬢邊的白髮,長眉一挑,望著冷孤煙犀利的目光:「如若不能,也是兩消。」

  冷孤湮沒有說話。

  「手段隨汝意,吾允汝三次機會。」容墨聽長袖一甩,反身坐回上位,有若實質的威壓毫不遮掩地四散,他看著冷孤煙的目光卻極為慈愛,帶著長者對後輩的縱容:「如何?」

  冷孤煙抬手拭去額上的薄汗,不躲不避地迎上容墨聽貌似慈愛的目光:「一次。不論結果如何,你我兩消。」

  容墨聽看著冷孤煙七情不動的面容,眼底滿是讚賞:「好。」

  「外祖父自便。」冷孤煙卻不理會他的讚賞,朝他敷衍地拱了拱手便轉身往樓上走去。

  木質的階梯,在踩上去時傳來咚咚的聲響,容墨聽待冷孤煙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後,突然展顏一笑,那笑容帶了三分陰鷙七分冷冽,卻獨獨沒有笑意。

  「倒是不枉吾費了這般多手段將人帶回來。」他看著杯盞中浮沉的葉心喃喃道,說罷眉頭狠狠一皺:「這冷臨霄實在不會教養娃娃。」

  朔風凜冽,飛雪漫天。

  目極處一片銀白勝雪,冷孤煙坐在天堤上,任由凜冽的寒風將他的衣袂吹得翻飛作響。一身白衣的他,彷彿溶進了這片雪色,竟無端端生出幾分寂寥之色來。

  他低頭看一眼腳下的溝壑,像是深不見底的枯井一般漆黑一片。

  顧子箏抬頭看著天堤上的冷孤煙,沉默片刻後他腳尖一點躍上足有丈高的斷崖,「少主人。」在冷孤煙放下酒罈時,他上前道。

  冷孤煙抬頭看他一眼:「有事?」

  「少主人這是在借酒澆愁?」顧子箏在冷孤煙身邊坐下後才慢聲問道。

  冷孤煙瞥他一眼,彷彿聽見什麼奇怪的問題般:「只是突然想喝罷了。」說罷,他仰頭灌了一口酒,入喉辛辣,一路下腹有如火灼,酒意卻直衝腦上。

  冷孤煙雖生的清秀,舉止間卻頗具豪氣,顧子箏看他只顧自己灌酒,頗有幾分借酒澆愁的架式,可望過來的眼神卻清明依舊。

  「一人獨酌豈不無趣。」忽而,一道男聲從下方傳來。

  顧子箏低頭,就見殷懷漠提了罈子酒站在下方:「少主人若不嫌棄,不如共飲一杯。」話音落地時,人也上了天堤。

  冷孤煙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隨即接過殷懷漠遞過來的酒罈,仰頭灌了口後扔還給他:「你們有話就說罷,我還清醒著。」

  兩人一前一後尋到這裡,總不會是陪他喝酒這麼簡單。

  顧子箏與殷懷漠先後沉默,最後還是殷懷漠從懷裡拿出張帖子遞到冷孤煙面前:「今日一早送來的。」

  冷孤煙瞥一眼那素色紙箋,卻沒有接手:「是什麼?」看著兩人沈肅的面容,他漫不經心地問道。

  顧子箏在殷懷漠出現後便眉頭緊擰,在看他拿出紙箋後更是一臉不悅,卻又礙於什麼發作不得,此時聽見冷孤煙詢問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少主人自行打開來瞧瞧便知了。」

  將顧子箏的反應瞧在眼裡,冷孤煙伸手接了過來,在瞧清裡面的內容後目光一凝。上面的字跡他再熟悉不過,「從無心山莊到這裡需要多少時間?」半晌,冷孤煙抬頭望向殷懷漠,問道。

  「日夜兼程四月能到,若如我們來時那般也需半年左右。」殷懷漠答道。

  冷孤煙聞言將拜帖闔上,在見殷懷漠沒有接回意思後揣進了自己懷裡,他抬頭看著溝壑另一頭的皚皚白雪,「前後也不過走動半個月。」他有些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聽探子回報,冷堂主也不過閉關了十天。」殷懷漠看著冷孤煙有些恍惚的面容道。

  「懷漠!」顧子箏怒喝。

  殷懷漠看顧子箏一眼,在瞧見他眼底的不贊成及厭惡時微微苦笑,強抑了心頭萬蟲啃噬的痛楚,「倫理綱常也不過是世人為自己套上的枷索,少主人都不在意,我們又何必橫插其中?」他放軟了語氣道。

  第二十八章

  顧子箏一愣,隨即一聲冷笑:「你倒是想得開!」若是人人自解枷索任性而為,這天下又將會是何種局面?

  殷懷漠還是溫和地笑著道:「便是我不說,少主人早晚也會知道。又何必呢?」他的聲音柔和好聽,語調總是不急不慢,任是脾氣再差的人對著他這副好脾氣的模樣都不好再發難。

  不軟不硬的一句話卻讓顧子箏一窒,轉頭去看冷孤煙,卻見他彷彿沒聽見他們的爭論似的,仍自顧自地喝酒。見狀,顧子箏重重一歎,他都不急,他又在那多管什麼閒事?

  瞥一眼殷懷漠手中的酒罈,顧子箏伸手從他手中搶過來灌了一大口,待放下酒罈時,有些狐疑地望向殷懷漠:「你自己釀的?」這酒入口甘醇,酒香中還帶了些藥香,似有苦無反倒別有一番滋味。

  「你要喜歡,明天我給你送幾壇去。」

  顧子箏瞥他一眼,「嗯。」半晌點頭,這讓人不甚愉快的話題就此揭過。

  冷孤煙仰頭灌下最後一口酒後放下酒罈,蒼白的面容被酒意熏染出幾分緋色,那雙暗紫色的眼瞳也有了幾分醺然。他放下空了的酒罈,才下腹的酒意上腦隱隱有些暈眩,冷孤煙甩甩頭,走到斷壁邊一躍便跳了下去。

  殷懷漠看著冷孤煙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風雪中,仰頭喝了口酒,入口甘醇,下腹卻灼烈驅走了幾分這寒風帶起的冷意,將酒遞給顧子箏,在見他飲過一口後:「回去罷。」朝他說道。

  也只有冷孤煙會挑在這種地方喝酒,這般雅興他享受不來。

  顧子箏順勢起身,對這提議並不反對。

  冷孤煙走得很慢,只需一柱香的路程,他愣是走了足有半個時辰才隱約瞧見道孚樓的輪廓。崇闕山頂常年嚴冬不改,一路走來,刀刮般的寒風早吹散了那淡薄的醉意,遠遠看著樓內的燭火,冷孤煙的腳步微微一頓,而後不急不慢地走過去。

  揮退想上前為他拂去殘雪的小童,冷孤煙逕自上了二樓的臥房。推開房門,馥郁的香味便撲鼻而來,架子上的燭火暈染了一室暖意,桌面上那開得正艷的斷情火般艷麗,美得奪目。

  冷孤煙在桌邊坐下,綴在桌巾邊緣桃紅色的流蘇垂在腿上,在一片雪色中顯得更為艷麗。這道孚樓本是他的生母未離家前的繡樓,數十年來屋內的擺設還一直維持著她生前的模樣不曾變更,被安排住進這棟樓裡時冷孤煙也不曾想過變動樓裡的東西。

  他掏出那封拜帖,素色的紙箋上只有短短幾個字,一如那個人的性子。冷孤煙看一眼手中的帖子,然後將它放到桌面上,他看著用清水養在盤子裡的斷情,神色有些恍惚。

  沒想到會這麼快。

  靜坐了好半晌,冷孤煙猛然起身,動作之大竟撞翻了凳子,他卻看也不看一眼,快步走出門去。相較回來時慢悠悠的步伐,他走出道孚樓的腳步有些急促,不理會驚詫的小童,冷孤煙朝著征園方向而去。

  才走近征園,馥郁的幽香便順風而來,沁人肺腑壓下了體內隱隱燥動的氣息,冷孤煙看著月下大片赤紅如火的花朵,長吸了口氣。

  斷情花葉有毒,其香亦有蠱惑人心之效,冷孤煙的心志之堅定遠超常人,這異香之於他反倒起了定心凝神的妙效。

  殷懷漠聽到動靜出門,便看見冷孤煙站在月下大片斷情花海前:「少主人。」他朝他見禮。

  冷孤煙聞聲轉頭,一雙暗紫的眼瞳在夜裡深沉烏黑,「我想在這借宿一晚。」他看著殷懷漠說道,他的臉色很平靜,語氣也很冷靜,可氣息卻有些雜亂。

  殷懷漠顯然也發覺了這點,故而並不多言,只是朝他點了點頭便回了房。

  他之所以不畏斷情異香的蠱惑,全是因常年住在這征園裡早習慣了時刻保持一分清明在心,而冷孤煙生性冷漠,慾望淡泊,在前世為嚮慕寒時更是做過專門的精神訓練,便是藥品都無法撼動的意志,區區異香又算得了什麼?

  待殷懷漠回房,冷孤煙就地坐了下來,他闔上雙眼,四周靜悄悄的除了他自己的呼吸便再沒有其他聲音。冷孤煙深吸一口氣,馥郁的異香入體,使他凌亂的氣息漸漸穩定下來。

  早在聽到冷絕傲閉關後便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卻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居然只有十天……

  轟隆的雷聲響徹天地,彷彿大地都為之震顫,天邊不斷有閃電劃過,將天地映得忽明忽暗,詭異非常。

  隱約的人聲全被這雷鳴蓋過,聽不真切。

  沖天的火光染紅了半邊天,滾滾濃煙從斷裂的缺口裡漫出,火海裡不斷有爆炸聲傳來,震耳欲聾。

  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喊、男人的怒吼,嘈雜凌亂的腳步聲不斷。

  萬里無雲的尉藍天空,一望無際的黃沙,此起彼伏的沙丘,灼烈得讓人睜不開眼的艷陽,一片荒無。

  呼嘯的風塊夾雜著黃沙滾動的沙沙聲,彷彿成了天地間唯一的聲音。

  堆滿了雜物、狹窄濕冷的小巷,在一堆垃圾前徘徊不去的黑狗,瑟縮在一角的黑影。

  野狗的犬吠,一聲急過一聲,帶著領域被侵的憤怒與敵意。

  飢餓、寒冷、疼痛、恐懼、無助,活下去。

  忽而,不見五指的漆黑中,一隻手朝他伸了過來。

  冷孤煙闔著的眼猛然睜開,他的臉色極為蒼白,額上也沁出薄薄的一層汗水,他看著頭頂床帳上的繡樣,半晌才抬手抹去額上的汗漬。

  正待放下時卻又將手抬到眼前,他將手握緊又放開,像是要抓住什麼,卻又好像只是在活動筋骨。

  須臾,冷孤煙坐起身,在瞧見窗外照進的陽光時一怔,他下床推開窗子一看,外面已是艷陽高照,估算了一下時辰,冷孤煙回床頭拿了衣裳連穿也顧不上便往屋外走去。

  候在征園外丈遠的尤辰迎上來:「少主人。」他遞上手中的披風,在見冷孤煙不接時收回手:「尊上讓小人給少主人傳話,冷堂主目前坐客九阡殿,若少主人起了便過去。」

  第二十九章

  冷孤煙走上石階,越過守在殿外的護衛逕自往殿內走去。

  「汝這是在威脅吾?」他還沒走進殿內,裡面便傳來容墨聽的聲音,那聲音不大,卻震得人耳朵發疼。

  「不錯。」

  冷孤煙腳步一頓,抬頭時便看見站在殿下的冷絕傲,他一仍是一身白衣,讓人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存在。

  容墨聽看著殿下負手而立的冷絕傲,慢慢彎了眉眼:「好膽識。」笑讚道,「冷臨霄,汝半年前閉關,如今想必已然功成。」他說著站起身:「就讓吾替師弟瞧瞧汝修為精進到了何種程度罷。」

  他的身形快如鬼魅,座上仍有殘影,人卻已直逼冷絕傲而去。凌厲的掌風挾帶著崩山之力朝冷絕傲劈去,尖銳的呼嘯彷彿劃破空氣般凌厲。

  冷絕傲巋然不動絲毫不為這氣勁所動,單蓮動與何熒卻被這掌勁迫退數步,勉力才穩住踉蹌的身形。

  冷孤煙見狀上前幾步,見冷絕傲在容墨聽將要近身時抬起右手,看似輕描淡寫地推出一掌,卻是足以摧天毀地的強勁之力。兩人氣勁相撞,彷彿連空氣也為之震顫,戰圈外的冷孤煙三人也為這如洪氣勁所迫,連退數步才未被波及。

  兩人一招即止,分立兩旁遙遙相對。

  容墨聽看著冷絕傲掏出帕子抹去嘴角的血漬,他不禁面帶讚賞:「不差。」

  冷絕傲卻不為所動,眉目間仍是一片冰冷,他五指一握,沾了血的帕子便被掌風撕成粉碎散了一地。他轉頭看了冷孤煙一眼:「你是回去,還是留下。」冷冽的聲音比這九霄閣的氣候還要森寒上幾分。

  冷孤煙看著那張冰冷卻好看的面容,半晌轉頭望向也正看著他的容墨聽。

  倏然,他動了,直朝容墨聽而去。

  容墨聽看著直刺而來的鋒芒,微微一笑,他腳下一轉,錯身讓開,鬼魅般的身形以著不可思議的速度移到冷孤煙身後,他一掌拍出,看似極慢卻勢如破竹,強大的氣勁使得冷孤煙手中的匕首都在震顫,發出翁翁鳴響。

  冷孤煙似乎反應不及,才轉身便被一掌拍中,只聽卡擦數聲骨頭碎裂的脆響,冷孤煙只覺整個臂膀都被震碎了,那掌風餘勁之大使他整個人都跌飛出去。

  然而,變數就在這頃刻間發生,沒有人會想到冷孤煙在挨了容墨聽足以劈山碎石的一掌後竟還有餘力還以一腳,而容墨聽竟被冷孤煙這看似極為無力的一踢迫退兩步才站住腳跟。

  這之於容墨聽,不啻為一種失敗。他嘴染腥紅,看著捂著右肩從地上爬起的冷孤煙,陰鷙而快意地笑了:「不差!」那是一種既惱怒又自豪的笑容,將那張面容襯得愈發俊朗。

  冷孤煙迎上容墨聽狂傲的笑臉,神色淡淡,他放下了捂著右肩的手,朝著他一躬身:「外祖父保重。」說著,他朝冷絕傲走去。

  「你可想清楚了。」容墨聽拭去嘴角不斷流出的血漬,沈聲問道。

  冷孤煙腳步不停,看著冷絕傲已經走出殿外的背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說罷,他跟了上去。

  「小煙……」何熒看著冷孤煙聳拉下去的右肩,打算上前扶他一把。

  冷孤煙看她一眼,在何熒停下腳步時走過她身邊,頭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去。

  何熒看著冷孤煙挺得筆直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也跟著走了出去。她走了兩步,又像是想起什麼般回過頭來,看著站在後方始終沒有動作的殷懷漠與顧子箏,何熒蹙眉冷眸:「殷先生,小煙有勞你照顧了。」說罷,她轉身邁出門檻,冷絕傲與單蓮動此時早走下了石階,眼看就要走遠,她不再耽擱快步跟了上去。

  「怪醫脾氣到是不小。」看著何熒走下石階的背影,顧子箏喃喃道。

  看著四人先後離去如若無人之境,殷懷漠短促一笑,與顧子箏上前走到容墨聽身後:「尊上,您可舒心了?」

  容墨聽聞言一笑,猛然吐出一口鮮血,背上後心處一片腥紅,正不斷有血湧出:「到底是我的孫兒。」說罷,他放任身體向後倒去。冷孤煙那一腳,氣勁透體而出,比利刃還要鋒銳上三分。

  顧子箏伸手接住容墨聽倒下的身軀,看著他嘴角那一抹滿意的笑容,長歎:「一個比一個任性。」他看著殷懷漠連點容墨聽週身數個大穴,皺眉問道:「如何?」

  殷懷漠一番忙碌後收回手:「少主人半分情面也沒留。」示意顧子箏將人放平:「罡氣被破,少主人幾乎一腳震碎了尊上的胸骨。」他在容墨聽胸前一翻摸索,再切了切脈,半晌吐出一口氣:「所幸,斷骨未刺入臟腑,否則神仙難救。」

  顧子箏看一眼早沒了人影的殿門,沉默半晌後開口:「用一條胳膊換尊上一命,少主人倒是捨得。」

  對他人狠,對自己更狠。

  殷懷漠聞言,看一眼面無血色雖氣弱卻仍有呼吸的容墨聽微微一笑:「只可惜尊上未能如他所願。」

  「哼。」

  肩上一片火灼刮骨般的疼痛,便是動一根指頭也不能,冷孤煙額頭的冷汗不停滑落臉頰,他看著走在前方的背影,久久沒有移開眼。

  待到山腳的小鎮,裴驚風早在客棧接應。

  何熒再不顧冷孤煙拒人於千里的冷漠,硬是上前擋在他面前:「小煙,你的傷必須馬上診治。」看一眼她嚴肅的面容,冷孤煙任裴驚風扶著往另一間廂房而去。

  將斷骨復位、固定,一番折騰下來,足花了兩個時辰有餘,期間冷孤煙硬是一聲沒吭。將布條纏上冷孤煙右肩的夾板固定死後,何熒轉身取過一條麻布俯身給他綁上固定住肩臂防止移位。

  冷孤煙低頭看一眼被吊掛在胸前的手臂,眉頭一皺,伸手便扯下了麻布扔到床下。

  「小煙!」正收拾的何熒轉過身便看到這一幕,驚訝之餘帶了些惱意喝道,「若是移位你這膀子就真廢了!」

  冷孤煙抬頭看著何熒驚怒的面容,神色淡淡:「還有可能好嗎?」

  何熒聞言一怔,竟是無言。

  冷孤煙轉過頭望向窗外,屋外日頭偏西,院內景致被暈染成一片橙紅色澤,頗為耀眼。

  何熒看著冷孤煙轉過去的面容,那額頭上正不斷有汗水滾下,他卻神色平靜,彷彿絲毫不為所動,竟讓何熒瞧得心驚,靜默半晌才吶吶地開口:「小煙……」話未盡,敲門聲便陡然響起,何熒轉過頭去,便瞧見裴驚風端了藥碗走進來。

  何熒輕輕吐出一口氣,感激地從裴驚風手裡端過剛煎熬好的湯藥遞給冷孤煙:「小煙,先將藥喝了罷。」

  冷孤煙伸手接過,飲盡後將藥碗遞出:「我累了。」說罷,他便闔了眼,一副不願再多說的模樣。

  「小煙……」看著這般冷靜模樣的冷孤煙,何熒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她猶豫了半晌,最終一咬牙正要說話,卻被一旁的裴驚風按住肩膀。

  「三公子確實累了,我們出去吧。」他朝著何熒搖了搖頭,溫聲道。

  何熒一頓,轉頭看一眼冷孤煙蒼白的面容,無力地垂下雙肩:「小煙,你好生休養。」她說著,咬了咬唇,半晌續道:「這手……假以時日總能治好的。」

  冷孤煙不再理會。

  待兩人走出去,冷孤煙睜眼望向開著的窗外,半晌抬手摀住右邊的肩頭,那裡已經一片麻木,連疼痛也察覺不出了。靜坐良久,他有些困頓地眨了眨眼,半晌沉沉睡去。

  待冷孤煙再睜眼時,已是掌燈時分,他轉頭,便迎上床邊何熒擔憂的眼神,他轉過頭,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他怎麼樣?」靠在床背上,冷孤煙問道。

  何熒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堂主無礙。」冷絕傲的根基深厚,經過一個下午的調息已然恢復大半,根本無需她診治。

  冷孤煙聞言不再說話。

  「小煙,你餓了嗎?」何熒起身上桌邊倒了杯水,「我讓人熬了粥,一會送到房裡來罷。」在接過空杯後續道。

  冷孤煙轉頭,看向何熒:「我的腿能走。」

  何熒忍不住微笑:「那我扶你。」

  「不用。」

  第三十章

  當冷孤煙隨著何熒來到廂房時,上菜的小二正要退出去。他走進去,一眼就看到坐在主位的冷絕傲,迎上望來的目光,冷孤煙上前在空位上坐下。

  冷絕傲見狀也只是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

  待何熒落座,小二在外面敲響了房門,片刻後,便有人將粥端了上來。冷孤煙看著擺在面前的粥,不甚在意地拿起調羹舀了一勺放進嘴裡。

  一頓飯下來,餐桌上一片寂靜無聲。待放下調羹,冷孤煙輕呼出口氣,還沒有其他動作,便看見一方素淨的手帕遞到眼前,他抬眼,便迎上何熒關切的目光。

  冷孤煙四下一掃,就見一桌人都瞧向這邊,他推開何熒遞過來的手絹,順勢舉袖抹去額頭不斷滲出的冷汗:「我回房了。」朝始終沒再看他第二眼的冷絕傲道,說罷便站起身走了出去。

  冷絕傲看著他垂在身側一動不動的右手,直到冷孤煙的背影再看不見才轉過頭,看向何熒:「如何。」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不帶點半感情。

  「小煙的右肩鎖骨、肱骨裂碎多處……」何熒說到這裡頓了頓,在沉默了片刻後續道:「容閣主那一掌幾乎震斷了小煙雲門與中府處的筋脈,只怕……」她說著,離席跪伏下去:「屬下無能!」

  冷絕傲聞言無動於衷,半晌才朝何熒道:「起罷。」

  何熒忍不住抬頭,在瞧見那張冰冷的面容時心底一寒,急急低下頭去恭聲應道:「是!」

  「九陌軒的貨物已經是第六次被劫,運往紫陵的貨物也被扣押在關外過不去;洛水府也頗不太平,蕭歷已經第三次派信前來求助了。」殷懷漠將藥遞到容墨聽手上,絮絮說道。

  容墨聽捧著藥碗邊喝邊聽,在殷懷漠說完後微微一笑:「哼嗯。也罷,吾也耍夠了。」他說著將空碗遞回去。

  殷懷漠伸手接過,就聽容墨聽續道:「對晚輩總該寬容些。」

  那副宰相肚裡能撐船的大度樣瞧得顧子箏忍不住扭過頭去,乾脆來了個眼不見為淨。便是殷懷漠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懷漠,汝覺得吾這孫兒如何?」剛將碗放回桌面,便聽容墨聽的聲音傳來。

  殷懷漠回頭,微笑道:「少主人極好。」

  聞言,容墨聽頗為自滿地笑了,很是滿意。

  朦朧間感到一道目光凝在身上,冷孤煙不甚清醒的腦袋已然做出本能的反應,只聽鏘一聲,抽刀橫劈僅在眨眼間完成。

  「冷孤煙。」一道極為寒冽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響起。

  冷孤煙心中一動,抬眼便撞進冷絕傲那雙暗紫的眼瞳中,他怔了怔,看著坐在床頭凳子上的冷絕傲,緩緩收回了手裡的匕首。

  他看著那張冰冷的面容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一句話沒說。

  冷絕傲面容冷漠,看著冷孤煙收了匕首掀被下床,他端坐原位,只是將頭半轉,迎上他轉過來的目光:「何熒與你留下。」

  冷孤煙舉杯的手微微一頓,下一刻若無其事地仰頭飲盡杯中清水:「不用,我不會拖延你的行程。」他放杯子放回桌面上,看著那雙冷漠的眼睛說道。

  冷絕傲看他一眼,隨即起身。

  「冷絕傲。」眼看冷絕傲要走到門外,冷孤煙靠著桌沿叫住他,在他停住腳步時,看著那道頎長的背影開口問道:「為什麼是你來?」這樣的事情,隨便讓哪個通知一聲都可以。

  冷絕傲將手負於身後,聲音冰冷寒冽:「你體內,留著我的血。」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

  冷孤煙看著冷絕傲的背影消失在月門後,他費力地抬手握住移位的肩膀,冷汗不斷自額頭滾落,左手施力一推一送,只聽卡噠一聲,硬是將碰移位的肩頭復位。

  笠日,冷絕傲一行人啟程歸國,何熒早早便敲響了冷孤煙的房門,在一番察看後,她抬頭看著冷孤煙,神色嚴肅:「小煙,你還想要這條胳膊的話,千萬不能再移動它了。」

  「我知道。」

  看著冷孤煙淡漠的面容,何熒忍不住歎氣,即使從小看著冷孤煙長大,她還是弄不懂這個孩子究竟在想些什麼。

  「何熒,好了麼?」正五味雜陳,門外傳來敲門聲,何熒轉頭便看見裴驚風走進門來:「三公子。」他朝冷孤煙頷首後,轉向何熒道:「要出發了。」

  「嗯,好了。」何熒收拾了下東西,回道。

  看著冷孤煙從面前走過,裴驚風伸手接過何熒的藥箱:「走罷。」

  連月趕路下來,已回到熾炎國境內,但離無心山莊卻還有月餘的路程。中途休息時,裴驚風看著坐在河邊的冷孤煙,上前在他身邊坐下:「三公子。」

  冷孤煙抬頭看他了一眼,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他看著冷孤煙垂在身側的右手,「三公子覺得怎樣了?」問道。

  「還好。」冷孤煙簡短回了一句便不再開口。

  早在初見便知道冷孤煙生性冷淡,裴驚風也不以為意,他偏過頭,看著正在忙活熬藥的何熒,目光柔和:「這次回去,我和何熒B>景漰漹B事辦了。」

  冷孤煙聞言並不意外,他抬眼看向裴驚風:「恭喜。」語氣雖然冷淡,卻也誠心。

  裴驚風微笑:「多謝,三公子到時可要多喝幾杯。」他說著站起身:「我便不打擾三公子了。」言罷,他朝何熒走過去。

  看著裴驚風的背影,冷孤煙轉頭望向遠方的天際,一片尉藍無雲,風和日麗。半晌,他將目光望向停在道旁的馬車上,被拉起的車窗下,那張好看卻冰冷的臉龐在陽光下愈發漂亮。

  馬車上,閉目假寐的冷絕傲睜開眼,那被陽光柔和了幾分的面容隨著那雙眼睛睜開煞時冰封,他微微轉頭,迎上冷孤煙的目光。

  冷孤煙看著那雙冰冷的眼望過來,心底微微一動。

  再見冷絕傲,他彷彿收斂了那股總是揮之不去的威壓,看似平和了不少,卻比以往更加難以親近。然而,又似乎比他離開前多了些什麼……

  看著冷絕傲收回目光闔了眼繼續假寐,冷孤煙擰了擰眉。

  一路走來,兩人雖沒有任何交集,冷絕傲卻似乎比以往多看了他一眼,就像剛才,若放在以前,便是知道在看他,他也不屑望過來才對。

  第三十一章

  又趕了半日路,幾人在中雲鎮停下歇息一晚。墨翰客棧內,冷孤煙放下筷子,在對面的冷絕傲望過來時:「我先回房了。」朝他說道,言罷便起身往外走去。

  何熒看著擺在碗左側的筷子,在幾天之前,她從來不知道冷孤煙的左手竟使得這樣好,彷彿他天生就是左捌子般靈活自如,教因顧忌他右手不能動彈而特地備了調羹的何熒好一陣驚訝。

  ──冷孤煙幾乎可說是她看著長大的,卻不記得他是何時將左手練得這樣好,那靈活絲毫不比右手遜色。

  正想著,那邊冷絕傲站了起來,何熒和單蓮動趕緊跟著起身,在冷絕傲走過面前時,單蓮動緊跟上去。何熒看著那潔白勝雪的背影,輕輕吐出一口氣。

  明明冷絕傲自出關後便收斂了身上的氣勢,何熒卻愈加不敢直視那雙冰冷的眼睛,只是看著那張冷漠的面容,她都覺得心驚膽戰,莫名地膽寒。

  有時她實在很佩服能在冷絕傲面前表現得從容自若的冷孤煙,她跟隨冷絕傲二十多年了,卻總也無法去習慣他身上迫人的氣勢,便是他如今斂去威壓,她也不敢造肆半分反而愈加小心謹慎。

  「愈和三公子相處,便愈覺得他不可思議。」裴驚風看著三人先後離去,朝身邊的何熒道,在她狐疑地轉過頭來時,面露沉吟:「捫心自問,若換做我是他,絕做不到他那般灑脫。」不論是廢了一條手臂,還是面對已然無情的冷絕傲。

  何熒聞言沉默,半晌才道:「我從小看著他長大,卻從來也沒弄明白他在想些什麼。」她說著頓了頓,片刻後續道:「再怎麼灑脫,受傷時也會痛罷。」

  裴驚風看著整齊擺在碗旁的筷子,而後抬頭:「傍晚收到的信上寫的什麼?我瞧你當時臉色不太好。」卻換了話題。

  何熒聞言臉色一變,「冷毅的飛書上說雪兒回來了。」她眉頭微皺,慢聲回道。

  「二小姐回來不好麼?」裴驚風疑惑。

  何熒猶豫著,有些不知該如何啟齒,半晌才道:「她……還帶回了個孩子。」

  裴驚風一怔,竟接不上話。「冷堂主可曉得這事?」好半天,他才開口問道。

  何熒沉重點頭。

  裴驚風不再言語。

  ☆☆☆☆☆☆☆☆☆

  傲雲峰,無心山莊。

  遠遠便見馬車朝這邊奔來,冷毅上前迎接:「莊主。」在冷絕傲下車時恭聲道。

  冷絕傲越過冷毅往莊內走去,單蓮動、何熒緊跟在後,裴驚風則走在何熒身邊。冷毅看著最後從車上下來的冷孤煙:「三少爺。」躬身喚道。

  冷孤煙站定,看一眼高掛簷下的牌匾,他點了點頭便跟著走了進去。冷毅見狀命人將車上的行李拿出來,把馬車拉下去,打典妥當後,他反身回了莊裡。

  剛走進正廳,就見廳裡跪了一人,那人身旁還團著一團青色。

  冷寒雲見冷絕傲走進來,急忙迎上去:「父親。」那般恭謹的模樣,讓隨後跟進來的冷孤煙覺得有些眼熟。

  他看一眼跪在廳中的冷冰雪,再看在上位坐下的冷絕傲,最終站在門邊沒有進去。

  「爹爹……」冷冰雪剛抬頭便撞進一雙冰冷的眼裡,她肩頭一顫,攬著身邊孩子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女兒不孝……」

  然而,話未盡,便被一陣襲來的掌風刮倒在地。

  「娘娘、娘娘!」過大的動靜驚醒了嗑睡的孩子,猛地被鬆開,他一個不穩便往後倒去,茫茫然抬頭就看到娘親伏倒在地上,頓時不管不顧哭喊起來。

  「娘沒事,別哭,噓……」冷冰雪顧不得抹去嘴上的血漬,急忙安撫驚嚇著的兒子,就怕兒子吵鬧的哭叫惹怒了父親,「笙兒別哭,噓,娘娘一會帶你去買糖吃。」

  「雪兒。」冷寒雲上前扶起冷冰雪纖弱的身子,滿是憐惜:「你先起來罷,父親已經走了。」他說著,將抽咽的孩子抱起來。

  冷冰雪聞言一怔,轉過頭果然便見上前早空無一人,單蓮動也不知何時跟著冷絕傲離開了正廳:「哥,爹爹……」她呆愣半晌,有些不知所以然。

  冷寒雲看一眼懷裡的甥兒:「這是我冷家的血脈。」孩子的左邊眼角下,艷麗如火的刻印與那雙暗紅的眼瞳相映,漂亮得教人移不開眼。

  冷冰雪聞言,淚如雨下。

  冷孤煙走在後院的路上,假山亭台都與印象中相差無幾,他看著遠處那棟院子,慢步走上前去。跨過月門,是熟悉的波光瀲灩,他走到湖邊的大石旁坐下,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到日落西山,旁邊倒映出一道人影時,冷孤煙才收回恍惚的神思。

  「三弟。」身後是冷冰雪輕細的聲音。

  冷孤煙側首,看著站在一旁懷裡抱著孩子的冷冰雪,無聲詢問。若記憶沒有出錯的話,他與這位二小姐以前的關係並不是很好。

  看著那張冷漠的面容,冷冰雪心底一悸,她猶豫著,想著如何啟口,半晌歉意地道:「抱歉,我以前太過蠻橫,總是爭對你。」

  冷孤煙不語,彷彿不為所動。

  冷冰雪見狀,續道:「以前我雖有錯,但你真的很不討人喜歡。」她神色溫和,聲音也頗為溫柔,卻帶著刺。

  冷孤煙看著面色柔和的她,神色淡淡:「你想說什麼?」

  冷冰雪沉默半晌,她伸手摸了摸懷裡熟睡的兒子:「你出事那次,爹爹為了你差點掐死我。從小到大,他眼裡只有你一個。」看著冷孤煙絲毫不為所動的平靜面容,她頓了一頓,然後續道:「我想求你照顧笙兒。」這句話,她說的很慢很沈,讓人不能錯聽。

  冷孤煙有些荒謬地看著眼前的人,彷彿聽見了什麼笑話。下一刻,他從石頭上站起來,轉身往屋裡走去,完全不理會等著他回應的冷冰雪。

  「三弟!」冷冰雪急切地想要跟上去,卻驚醒了懷裡的孩子。

  就是這片刻的停頓,冷孤煙已經進了屋子:「我拒絕。」他在闔上門前冷道。

  冷冰雪看著被闔上的門板,彷彿被抽了魂一般,她默然半晌,眼淚還是不爭氣地不斷落下。來求冷孤煙收留這個孩子,她真是費了生平所有的勇氣才走進這雲隱軒,卻不想被如此乾脆地拒絕。

  冷孤煙不愧是他的兒子,都是一樣冷酷無情。

  「娘娘?」

  「娘娘沒事。」抹去滴在兒子臉上的眼淚,冷冰雪破啼為笑,眼淚卻不見停,「娘對不起你……」看著那他眼角那鮮艷如火的刻印,她哽咽不能成聲。

  三日後,冷冰雪留書出走,留下了那不滿兩歲的兒子。

  第三十二章

  冷毅遠遠看著坐在廊下的少年,低垂的面容淡漠平靜,那一身白衣將他襯得清冷出塵,冷毅的腳步停了一停,看著那道安靜的側影,竟有些不忍打擾。

  然而,卻終究是要打擾的。

  冷毅走近,朝他躬身:「三少爺。」在冷孤煙抬起頭望過來時,將捧在手中的東西呈上:「九霄閣送來的東西,點名要三少爺您收下。」

  冷孤煙看一眼遞到面前的紫檀木盒,淡聲道:「放下罷。」

  冷毅聞言上前將那足有人一臂長的盒子放在他身邊的空處,再度躬身:「少主人若無吩咐,屬下便告退了。」

  「嗯。」

  冷毅見狀,施了退禮便往院外走去。

  等冷毅的腳步聲再也聽不見,冷孤煙伸手掀開了盒蓋,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封信箋,上面寫著『少主人親啟』的字樣。

  他拿起信箋,看一眼放在長盒裡的兩個長形冰玉盒,然後拆開了手中的信。寫信之人是殷懷漠,薄薄的一張紙,上面也只不過寫了寥寥數語。

  冷孤煙看著其中一句話,半晌沒有動彈。

  那清雅的字跡只道出一件事──少主人若想,冷堂主的『斷絕』也並非無法可解。

  好一會,冷孤煙才將那封簡短的信箋看完,他將紙張疊起,跟著五指一握運勁於掌,那輕薄的紙箋便被震得粉碎,他鬆開手,任由碎屑簌簌落下而後被風吹散在空中。

  紫檀木盒裡一左一右擺著兩個形狀大小都一樣的冰玉石盒,冷孤煙低頭看了一眼,便將擺在右邊那個白玉般剔透的盒子拿起來,他起身走出迴廊,一直到湖邊才停下。

  午後的陽光照射在湖面上,映出一片波光瀲灩。冷孤煙卻對這美景視而不見,他將手一抬,懸於湖面上空,五指一鬆,只聽咕咚一聲重物落水聲,那白色的石盒子便沈進了水底。

  待到水面漣漪平復,冷孤煙轉身走開。

  便是解了,又如何。

  那另一個盒子,據說是為了他右臂的碎骨而送來的。怪醫雖是醫術精湛,若無藥石輔助也終究稍遜一疇,殷懷漠勝的,便是九霄閣那在奇異氣候下長出的各種奇花異草,那萬草谷是多少修習醫道之人夢寐以求的地方。

  傍晚時分,天邊陰霾愈重,片刻後終於下起了雨,淅淅瀝瀝下了足有半個時辰。簷邊的銅鈴被風吹的發出一聲聲厚重的聲響,冷孤煙側耳聽著,半晌仰頭灌上一口濃烈的酒。

  他的右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暗紫色的眼瞳裡已經有了醉意,就看他一口接一口的灌著酒,對屋簷邊滴下的雨水打濕了衣襟、衣擺全不在意。

  雨還在細細地下著,濃雲卻已在漸漸散去,轉眼月亮也出來了。銀輝灑落庭院,照亮了長廊下獨飲的少年。

  冷絕傲看著他仰頭,過多的酒水從嘴角溢出滑落衣襟,鼻翼間儘是濃烈的酒香:「你以前不喝酒。」他的聲音依舊冰冷無情。

  冷孤煙灌酒的動作一頓,而後又若無其事地仰頭喝了一大口,他微微側頭望向身旁難得開口的男人:「不喝並不代表不會喝。」他說著,頓了頓,半晌續道:「我突然……很想喝。」

  冷絕傲不再言語。

  雨不知何時停了,屋簷上殘留的雨水卻仍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滴著,冷孤煙將空了的酒罈扔在一旁,反身趴在了長椅的扶手上。

  偶爾能醉上一場,也未償不好。

  他看著濺在石階上的水珠碎成數滴,然後又落回地面順著石階的紋路慢慢滲進地底,如此反覆,直到眼皮愈來愈重才慢慢闔了眼,竟就這樣沉沉地睡了過去。

  冷孤煙的酒品極好,醉了也不吵不鬧,只是搭拉著腦袋就這麼不分地點地睡著了。

  屋簷的雨水還在滴,冷孤煙搭在手臂上的頭一半落在屋簷外,一半在裡面,從簷邊落下的雨水,滴滴噠噠濺了他一臉他也無所覺地沉睡著。

  冷絕傲看一眼他沉睡的面容,袖擺一拂正待離去,卻在轉身時猛然停住,斷得極為突兀。順著冷絕傲銳利如刃的目光看去,一滴雨水濺在冷孤煙的眉骨上,正順著眼角滑落頰側,流下一道蜿蜓的水痕。

  冷絕傲身軀一震,竟倒退了半步。

  他看著冷孤煙,冰封的面容上,那道凌厲斜飛的劍眉慢慢地,一點一點以著人眼可見的速度皺了起來。

  僅是一個皺眉的小小動作,之於冷絕傲卻是足在撼天動地的巨變。

  眼看雨水又將落在冷孤煙臉上,冷絕傲身形一晃,待停下時已然將伏在扶手上的冷孤煙攔腰抱起,滿身的酒氣讓環在他膝彎、後背的手一緊,那力道彷彿能將他折斷。

  他僅是頓了一頓,便抱著冷孤煙轉身走出迴廊。

  留在軒外的冷毅看到冷絕傲出來正欲迎上去,卻走近時瞧見他懷裡抱著的冷孤煙,冷毅一愣,竟忘了上前,直到冷絕傲走過面前時他才回過神來,連忙低垂下頭躬送他們離去。

  陽光灑落一院,照著經由雨水洗涮後更顯生機勃勃的花草樹木,端得是景致如畫。在這雨後放晴的清晨,樹上的鳥兒叫得格外歡快悅耳。

  額頭兩側一陣陣鈍痛讓冷孤煙從沉睡中醒來,他睜眼便看見上方的床帳,繁複細緻的繡樣讓他一愣,轉頭看了一圈,簡單的擺設,卻在細微處展現它的精細,這熟悉的佈置讓冷孤煙忍不住眉頭一跳。

  他坐起身,薄被順著他的動作滑下,裸露在外的肌膚觸到冷氣不禁一顫,冷孤煙低頭便見自己上身赤裸於外,他抬頭,望向站在窗邊那道勝雪的背影:「冷絕傲。」話音才落便覺得頭疼欲裂,他忍不住抬起左手揉按著陣陣發漲抽疼的額角,待那宿醉的頭疼稍微平息一點後才掀開被子下床。

  從擺在床頭的櫃子上取來中衣,冷孤煙先將右邊的袖子套上,才反手伸到背後夠到衣裳拉到左手邊,待將兩手的袖子都套上手,他才用左手拉著衣襟將中衣拉理整齊。

  他理好衣襟後將衣帶穿過另一邊的洞眼,再以小指纏上一頭衣帶指尖彎曲勾撩,將一邊的衣帶拉過另一邊繞起的繩眼,姆指將衣帶尾端在指間繞上一圈,五指一張,便單手將一個活結繫好。

  冷絕傲看著他動作緩慢卻熟練的憑一隻左手穿上中衣,他目光深沉,冰冷的面容七情不動,教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冷孤煙穿好中衣,正打算以著同樣的手法穿上裌衣時,一隻手伸了過來,那手五指修長極為好看,接替了冷孤煙拉著衣裳的手逕自為他套上手臂。冷孤煙微愣,抬頭便遇上冷絕傲抬起的眼,那雙相同色澤的眼瞳亦正看著他,深沉如潭眸底是化不開的冰冷凌厲。

  須臾,冷孤煙鬆開了攥著衣裳的手。

  冷絕傲見狀,替他將衣服打理整齊,取了一旁的衣帶給他繫上。看著冷絕傲拿起櫃子上的縛袖,冷孤煙將左手抬起,任他將寬大的袖口綁上。

  綁好左手,冷絕傲看一眼他無力垂在身側的右手,半俯了身將縛袖纏上他右邊的手腕,待打理妥當才退後一步,直起身時,一雙冰冷深沉的眼睛直直望進冷孤煙眼底,凌厲如箭。

  冷孤煙磨挲著縛袖上的緞帶,朝冷絕傲道:「我想束髮。」

  自從右邊的膀子廢了後,一隻手便沒辦法束髮,而他又生性冷淡不喜他人近身,這發便沒再束過,可長髮披洩下來實在很不方便。

  冷絕傲看他一眼,冷聲道:「坐下。」

  冷孤煙上前兩步在桌邊坐下,看著冷絕傲取了梳子髮帶過來,他闔了眼任那隻手撩起長髮梳理整齊後繫上髮帶。

  尾聲

  何熒走進絕情苑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下低頭看書的冷孤煙,雖然早聽冷毅說過,但真看到這似曾相識的一幕,還是讓她的腳步頓了一頓。

  她走上前去,書房內冷絕傲坐在案後正在批改著什麼,冷孤煙則安靜地坐在窗下的軟榻上,他眉目低垂,那頭長髮已被一根白色的髮帶束起,額前的碎發柔順地垂落下幾縷,瞧上去竟是異常好看。

  何熒的目光在冷孤煙纏在手腕上的縛袖上繞了一圈,轉頭迎上冷絕傲抬起的眼睛,她恭敬低頭:「堂主,膳食已備妥,可要送過來?」

  冷絕傲放下筆,站起身朝冷孤煙那邊掃了一眼。

  冷孤煙見狀放下手裡的書冊跟著起身,「走罷。」他看一眼跟著望過來的何熒,跟在冷絕傲身後走了出去。

  看著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去的背影,何熒將震驚壓回肚子裡快步跟了出去。即使一直看著這兩人一路走來,她還是不懂他們之間那似有若無的牽絆究竟是怎麼回事。

  只不過一個晚上,一切竟都變得不一樣了。

  何熒看著冷孤煙纏了袖口的縛袖,心底是滿滿的不可置信。

  到了飯廳,何熒繞到後廚端了藥回來,在瞧見冷孤煙坐在冷絕傲身旁時也不過是淡淡斂了眉眼,她走上前去,將藥遞到冷孤煙面前:「小煙,那藥我瞧過了,飯後你要沒事上我那去。」她看著冷孤煙拿起碗一口喝乾,猶豫了下續道:「你的手不能拖了。」

  將空碗放下,冷孤煙點頭。

  何熒收回碗正要離開,卻見一道青影撲來,不等她反應,那青影一手抱住了冷孤煙的腿:「爹爹!」

  莫說何熒,便是冷孤煙都因為這一聲呼喚而驚得忘了拂開抱在腿上的手。

  他低頭,正對上那孩子仰起的臉,暗紅的眼瞳與左邊眼角下那赤紅繚繞的刻印相輝映,一張稚嫩的面容是罕見的精緻。

  冷孤煙皺眉:「我不是你爹。」

  孩子卻像沒聽見似的,抱著冷孤煙大腿的手更加收緊:「爹爹!」固執地再叫了一句。

  冷孤煙眉頭愈加深擰,正要拂開那兩隻手,卻有人先一步將孩子拉了開來。他抬頭,正對上冷寒雲歉意的目光:「抱歉孤煙,我沒想到笙兒會突然跑到你這邊來。」

  不理會孩子哭叫吵鬧著要爹爹,冷孤煙淡道:「沒事。」

  眼見冷絕傲寒冽的目光掃來,何熒心底一寒,連忙從冷寒雲手中接過哭鬧不休的孩子:「我帶笙兒出去玩玩。」她說著,朝冷絕傲一福身:「屬下告退。」說罷一刻不停地走了出去。

  冷寒雲見狀,為難地看著冷絕傲冰冷的面容,猶豫半晌:「父親,笙兒……」

  「冷玄霜。」

  「多謝父親!」冷寒雲一怔,看著冷絕傲提箸,他難掩欣喜。

  讓這孩子入冷氏宗祠,便意味著冷絕傲認同了這孩子的存在,如此,冷冰雪也該放心了。

  一頓飯功夫很快便過去,裴驚風見冷絕傲放下筷子,他起身到他面前一躬到底:「冷堂主,在下想在下月九號迎娶何熒,還望冷堂主成全。」

  冷寒雲見狀亦上前:「熒姐一生都為我冷家而活,孩兒想這婚禮便在莊裡辦,不知父親可准。」

  冷絕傲看一眼冷孤煙,在見他放下筷子後起身:「准。」

  「多謝冷堂主!」裴驚風大喜。

  看著冷絕傲的背影,冷孤煙朝裴驚風道:「恭喜。」

  「多謝。」裴驚風看著面前冷漠的少年,笑道。

  冷寒雲看著冷孤煙的背影消失在門闕後,忍不住微微一歎。冷絕傲斷情時,他為他們有那般下場而歎息不忍,可當聽到冷孤煙搬回絕情苑時,他又生出一股無法言明的怪異感覺,適才見兩人雖無互動,卻一舉一動皆那般自然,又不知該做什麼感想了。

  只是不知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兩人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世間父子不差他們這一對。」看出冷寒雲的猶豫,裴驚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們能走到這一步實在不容易,你看開些罷。」

  冷寒雲聞言沉默,半晌,他朝裴驚風一笑,雖然有些勉強,卻是真心:「大哥,恭喜你得償所願。」

  「到那日叫上玄靖多喝兩杯。」

  「自然。」

  「小煙,你動下手看看。」將夾板布條收拾起來,何熒看著冷孤煙笑道。

  冷孤煙手指磨挲著纏在袖口的緞帶,慢慢將右手抬了起來,他動了動五指,雖然稍有難度,卻已經使些力氣。

  何熒見狀,舒展了眉宇,笑得明媚:「雖然要像以前那樣還有些困難,但慢慢總會好的。」

  冷孤煙低頭看著右手,半晌點頭:「多謝。」

  何熒搖頭:「該謝九霄閣這一年多來不斷送來的藥材,若有機會,我定要去他那萬草谷瞧瞧。」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若無殷懷漠不斷送來的藥草,她也無把握能使冷孤煙的手恢復到這般地步。

  冷孤煙聞言不再說話。

  當冷孤煙走出藥廬時,便見冷絕傲負手站在樹下,挺拔的背影傲岸不凡,不需刻意散出威壓便能教人感知其存在,不敢造肆半分。

  聽到腳步聲,冷絕傲轉過身來,冰冷的目光比這初冬的天氣還要寒冽上三分,銳利得教人不敢直視。

  冷孤煙上前:「冷絕傲。」

  冷絕傲的目光在他肩上掃了一眼,而後伸出手來。

  冷孤煙看著那只伸過來的手,眉梢一跳,半晌,他抬起右手握住冷絕傲伸來的手,五指用力握了一握才放開。

  冷絕傲目光一凝,他將手負於背後,轉身道:「回罷。」

  「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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