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寒殤(端木寒)
受:端木憶(夏君離)
第一章。死亡并非終結

十九世紀的古堡式建筑,總帶著些許媚惑人心的味道。

漆黑的暗夜,忽而顯露出點點昏惑的燭光,空氣里洋溢的是寒梅般的清香,連著桌邊的情人也多了些許道不清的曖昧。

燭光晚餐,有伊人在身旁。也許正因如此,男子手持高腳酒杯,輕輕一晃,便有血紅色的液體蕩漾出淺顯的波紋。

他臉龐是始終帶著微笑的,清冷的,溫柔的,恍若羞澀。

只是,這浪漫并未滲透到窗外。忽的一道閃電迅猛而下,仿佛要將夜空劈開做兩半;有風侵入,燭光忽明忽暗。

相對于女子的柔情,男子的表情卻是過于淡定。就好似一切不過是過眼云煙,風淡云清罷了。

一席無言。男人沉醉于美酒消融的余韻,而女子則專著于對面的男人,純粹的迷戀的目光。

時間像是禁止不動了。似乎這么一瞬間就要被定格成永恆。

……

天色愈來愈暗。天氣卻是愈來愈差的。

最終男子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杯底與玻璃桌面的碰撞聲清脆卻又壓抑。

“若我的認知沒錯,這似乎是個餅?”男子優雅地切了一小塊盤中的食物送入嘴里,好笑的疑問。

“是的。”女子也綻放出笑顏,傾國傾城,“味道不錯呢。”

“唔……”男子點頭,不可置否,“確實很不錯。”

女子的笑意更加濃烈,卻不知怎的有種猙獰的意味。

“離,可否告訴我……”女子垂眸,低低的問:“……你,可否愛過我……?”

“愛?”男子也笑。不同于剛才溫潤的笑,眼底盡是譏諷,“縈,你何曾如此愚蠢了。”

聞言,女子似是不可置信地一震,而后低低地笑,盡是倉皇的悲哀。

“……我居然以為你會有一點點愛我……太可笑……我居然以為你是愛我的……哈哈……太可笑了……離,好可笑是不是……”女子先是大笑著,漸漸地有些歇斯底里,但是她馬上收斂了瘋狂,正色問對面始終不曾失態半分的男子:“離,你是否曾在我看不清楚的地方,嘲笑我的愚昧呢?”

“怎么會。”男子將晚餐享用完畢了,緩緩走到女子面前,連帶空氣里的清香也開始朝女子移動了。他呈半蹲姿勢靠在她身上,“縈可是天才少女呢,怎么會愚昧呢?”語氣是天經地義,目光里柔情似水。

“看,縈為我准備的燭光晚餐,是最后的晚餐對吧,看呢,那么多想殺我的人都沒辦法,但是縈要辦這件事卻簡單地過分呢……”

女子失了神:“你知道……”

“呵呵,讓我猜猜,你在那里加了什么呢……困……縈……欠你的,這樣便……還了,是么……”終究,懷里的聲音漸漸弱了。意識,散了。

一滴淚,自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離。

離……

對不起……

這樣無望的愛情,只是一場她自導的笑話罷……

這樣無望的愛情,她終究是無力承擔……

與其絕望,不如叫這一切從此終結……

離……陪我一起……可好……

懷里的溫度漸漸失去了,她驚覺,加深了臂膀的力度。

煙霧,自門外瘋狂涌進。她知道,這樣的大火必定在夜空中留下瑰麗的身影。

那么……就這樣……一切終結吧……終結了,便不會心痛了……對么……離。

意識盡失的瞬間,她的眼前卻出現了年幼的君離,微笑地折了一枝寒梅,仿佛是要遞給自己的樣子。于是她伸手,那畫面卻瞬間支離破碎。

于是她明白,這是死神的呼喚。

死亡……終結……

翌日,各大新聞均報道了“世界十大商業世家之一的夏家天才家主夏君離于昨夜凌晨逝于阿拉斯加別院,有關事項本台將做后續報道……”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二章。今況,返古

今而天下三分。

東北有倉狼戰國,土地貧瘠,不宜產糧,然擅長武器和酒類制造,況有勁弩良將,軍事實力甚是強大。

東南有淵龍盤桓,土地肥沃,歌舞生平,然文官當道,武力積微。歷代統治者一心求和,而當今帝王亦隱有不愿與他國爭分之勢。

而西方,則有最為詭異的璇璣,終年有瘴氣繚繞,難辨虛實,有傳說璇璣本是仙人遺落的國度,地下埋有迷蹤之陣,不懂陣法之人若擅闖必死無疑。更有天下聞名之蠱毒,神祕且恐怖。璇璣盛產玉石而富饒,天下十分之五的玉石均出自那里,如藍田暖玉。幸而也許傳說是真的,璇璣之人寧愿天天在家無所事事,也懶得管你天下動蕩,戰亂生死。“子不犯我,我必不犯人;子若犯我,我必以十倍還之。”

三國相互覬覦,相互牽制百又余年矣。

而今江湖五大家族鼎立。

倉狼有封家,主管黑道,作風狠辣,家中各個武力高強;莫家,主司情報。天下第一的殺生樓便是他家的財產之一。沒人能懷疑莫家情報的精准度有多高,如同沒人懷疑殺生樓敢接任務便能完成一般。

淵龍有黎家,主職醫生,天下稱之為神醫世家;端木家,主司白道,近五十年來歷代武林門主几乎均來自端木家,可謂呼風喚雨,德高望重。

而璇璣則有最大的玉石商司馬世家,富可敵國。也許其勢力并非最廣,可卻是最有實力的。

世風日下,五大世家暗潮洶涌,卻不敢輕舉妄動。而其他的各個家族為求自保,只能擇其羽翼,暗掩鋒芒。

然,隨著端木世家的少爺端木寒與家主端木禮的決裂,這一微妙的平衡被打破。各個家族摩拳擦掌,准備取而代之。

而此時端木家中:

“哇啊……”伴隨著并不響亮卻清脆非凡的哭啼之聲,徘徊在門外的一大幫人均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緊閉的上好檀香木大門被毫不憐惜地大力推開,出來的是年約20的俾女,盡管面容憔悴,卻是滿臉笑容,猶如薔薇花開的喜悅。

“生拉!老爺夫人生了!是小少爺呵!”俾女吼的很大聲,好象如此,全世界便都會一起歡呼一般。

“男孩!太好了!”被稱為老爺的人喃喃自語,禁不住熱淚盈眶。“是男孩!太好了……月顏,我可以去看看么?”

“這……”月顏踟躕,面前之人有著如此希翼的眼神,更何況叫親人見見孩子是理所當然的,然隨便進入夫人的房間,畢竟是于理不合。月顏一時也無法做主了。

“月兒……”微弱而溫柔的聲音自里屋傳來,帶著叫人憐惜的疼痛感,“……請公公進來吧……”

得到允許,規矩便是不再是問題。于是端木禮大步踏入房間,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空氣之中彌漫的是淡淡的血腥味,但入目的卻是極其溫馨的畫面:穩婆垂首在旁,而清秀可人的少婦懷抱著小小的孩子,溫柔的臉龐帶著寵溺的笑容。是蒼白的,卻泛著母性的美麗。

“公公。”女子未抬頭。眼神專著且貪婪地望著孩子稚嫩的臉。“很好看的孩子……真好看。他的五官是像寒的吧……以后會很好看的,是么?”

其實不是。一點也不好看的。剛出生的孩子漲紅了臉。五官是皺在一起的。還帶著初生嬰兒特有的癬樣斑點。他的眼睛不安地顫動著,似乎想要睜開,卻又力不從心。而且除了剛開始的那哭聲以外,便再也沒發出任何聲音。安靜而乖巧地過分。

“好看,好看!”端木禮忙不迭點頭,“輪廓更是與寒兒出生時如出一轍……白熙你別說話了,好好地休息會……”

“……”白熙抬頭,幽幽嘆道:“沒時間了,公公明明是比誰都清楚,不是么……”倘若不是她眼里的絕望太過深厚,誰都會認為此情此景是絕對的愉悅。

端木禮的身子不易覺察地晃動了一下,卻勉強勾起嘴角,“別說傻話,銷魂并非無藥可解,只是……”

“公公,幫我好好照顧憶兒,好么?”白熙打斷他的話,已經這個時候了,她公公依然想瞞著她,不愿她知曉,也許,不過是自欺欺人罷。“孩子叫憶兒,可好?”

“端木憶,憶兒。”端木禮默念,釋然微笑:“很好的名字。”

女子亦微笑,美地不甚真實:“憶兒,憶兒……對不起,娘親沒辦法陪著你了……”微涼的手指細細撫著孩子的面容,說不出的留戀不舍。卻是終究要分別的。

一時間,原是初生的喜悅,卻不知怎的變了調,覆上了沉重壓抑的哀愁。

憶兒……端木憶。

你是在思念著,回憶著誰呢?是你口中的寒么?我的父親……夏君離終究還是放棄了無畏的掙扎,安然靠于母親的懷抱之中。

而,銷魂又是什么呢?毒藥?……

從一開始的驚詫到現在的淡定,夏君離接受了這突如其來的第二次生命。是命運既定的軌道?夏君離在心里冷笑。難道是變成小孩子的緣故么,自己居然有相信命運的沖動。

想來真的可笑。也許,暫時而言他需要點時間來思考。

“……寒……端木寒……寒……”撫摸自己臉龐的手指愈來愈冷,生命在她體內慢慢抽離,白熙緩緩闔上眼帘,嘴角卻是微微上揚了,也許,她是不帶遺憾而走的罷。

“白熙!”端木禮怔怔地望著自己的兒媳婦就這樣走了,不可置信地呼喚。然,回答他的終究只是冰冷空氣里淡漠的愛恨以及仆人們壓抑的嗚噎聲罷了。

夏君離微皺眉。他的母親死了。他是否應該哭泣著以表哀慟?但,還未來得及等他細想,巨大的睡意籠罩著他,于是他不甘心地睡去。

端木禮抱過孩子,小心翼翼抱在懷里,小小的,軟軟的,脆弱的。

卻是希望,是,他余生之中唯一的希望。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三、四章。

第三章



曾有一藥,名為留魂。

那本是百年之前的醫聖黎越利用毒性相性,經由花葉芋、水仙、月季、銀杏、馬蹄蓮、茉莉、櫻粟這七種毒花提煉出的花精制成的一味專治百毒的奇藥,只要是并非深入谷髓的毒,只消一味留魂,配合其他的緩沖藥劑,很快便是藥到病除。

然而這藥現世不久,便有一少年自稱“毒仙”,拍著桌子跟著黎越叫板,其成名作品便是以蔓殊莎華來做毒引,稍稍改變留魂各毒草的用量,將其變成一味七花之毒。

此毒并非霸道,中毒之人卻是在不知覺之中,其后一月,毒侵入骨,與血液相影相行,漸漸漫遍全身經脈。其后二月,開始出現輕微幻覺,無內力之人開始身體虛弱,而內力愈是深厚,反應便愈是強烈。中毒之人,一年之內必定難逃一死。

終究,是連醫聖一生都解不開的毒。

于是,便有一毒,被譽為天下第一奇毒。名曰,銷魂。(好吧。承認瞎掰的。)

而白熙在懷孕七月,便是中了此毒。而后,在生完孩子之后,終于心力交瘁而死。

端木山庄:

端木禮望著小床上安靜入睡的孫兒,撰緊手指。

出生已經有近一個月,褪去初時的紅皺,皮膚白地几近透明。五官也精致地像玉雕一般。純黑的眸子此刻掩藏在緊閉的眼帘下,似乎睡地并不安穩,冗密長的睫毛顫動著,仿佛下一秒便要醒來一般。也只有這時,端木禮才覺得他像個孩子,縮在小小的外殼里,靈魂不安而疑濾地望著這個蒼涼的世界。醒著的端木憶便像個大人一般,眸子淡然若水,面容沉靜,隱有世外高人之姿。

難以置信。但事實的確如此。這將是個不平凡的孩子!端木禮肯定地告訴自己。但所有的不平凡只建立在他能安然活下去的基礎上。而,現在最大的障礙便是銷魂。

“銷魂……”端木禮默念著這二字,臉色微白。他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原本挺拔修長的身軀竟意外有些單薄。

的確,世人僅知銷魂毒性奇異,卻忽略了其最基本的特性:通過血緣傳至下一代。

那么,他該如何做才能保住憶兒的命呵……

走出端木憶的房間,夕陽斜下。滿天火紅色的余輝,像燃燒了半邊天。端木禮有些許的窒息感,他逆光而行,有些看不清楚去路。

真的,沒有辦法了么……端木禮側過臉,面容有一半隱埋在陰影里。不……也許,還是有辦法的……

“沈管家。”端木禮嘆了一口氣,輕聲吩咐。“備車。去聖醫山庄。”

“是。”管家沈一笑領命而去。

“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呵……”像是陷入回憶里,端木禮的表情復雜難辨。半晌,終究是嘆口氣,拂袖進房。

夏君離在輕微的震蕩中醒來,剛睜開眼睛,入目的便是一瓶保溫的牛奶。也許是成人的自尊,他一直不愿喝乳娘的奶汁。無奈之下,端木禮只能用牛奶喂養這個挑剔的小孩。希望不會營養不良吧……

喝完奶,夏君離閉上眼,靜靜地想。前世的恩怨情愁早已如過眼云煙。而,自己的死是否能帶給縈絲毫的快樂呢?

夏君離是自負的人,因此他自覺并未做錯什么。夏家給了他生命,并撫養了他,所以他為夏家奉獻了自己,一切以夏家利益為前提;縈曾救過自己,所以自己的生命最后由縈來終結;縈說愛他,所以他與她一起,如情人一般呵護她,疼愛她。可是她太貪心了,要的愈來愈多。但他給不起,亦不想給。況欠人的早已經還清,所以他安然享受那“最后的晚餐”,并乖乖地死在縈的懷抱。如此想來,他的前世便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在欠債與還債的邊緣里掙扎……單調的過分。

至于今世,母親在他一出生便因他與銷魂而死,并且自己身上也留有銷魂之毒。也許會死罷,但端木禮應該不會讓他就這么輕易死去。

血緣的羈絆總是如此奇異。前世的他唯一的弟弟能力被未比他差多少,但卻因為是庶出,便注定了無法進入夏氏的中心。世態總是這般炎涼,弱肉強食是恆古不變的真理。

有微風拂面而過。夏君離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也罷。從今天開始,他就是端木憶了。

端木禮放下馬車的窗帘。

夜涼如水。月是下玄,星斗滿天。月光撒滿車身,就好象披上了一襲絕世的銀衣。只是,這馬車主人,卻是萬萬沒有心情來欣賞這絢爛的夜空的。

他們自夕陽西下啟程,在兩天后啟明星暗淡的時候到達目的地。

一座山。不知高度,只見入云。聖醫山庄便是在山峰之頂,眼前是不知數目的石梯。端木禮抱著夏君離捨級而上,不帶長途行色的疲倦,只余忐忑不安的希望。

石梯的周圍是種著百花萬樹的。看似大富人家的清雅愛好,其實卻是不知名的毒草毒樹。越往上走,周圍的樹便越是稀少,慢慢地只有矮小的花草了。有些姹紫嫣紅地開著花,深淺不一。端木禮知道,那花開的越美麗,其毒性便越強,越能救人。

通常情況下,醫生均懂毒朮。且醫朮越高,用毒本領便是越強。畢竟,只有深入了解毒,才能制出解藥,不是么?

一路暢通無阻。想來,黎燼是知道自己的到來罷。

日出之時終于來到山頂。繚繞的煙霧漸漸散去,頃刻間,空氣就像是涂上了一層薄薄的胭脂,天邊是一片淺紅。端木禮懷抱著孩子站在木屋之前,身形修長筆直。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他身上,帶著對生命的熱愛,于是他就仿佛身披了希望一般地神聖。

黎燼見到的便是這樣天神下凡般的情景。不知怎的,他覺得眼眶酸澀疼痛,有什么東西要奪眶而出了。于是他掩窗,將這亂心者隔離在外。

二十年。他們互不相見居然已經有二十年。當年的翩翩少年而今已長成溫潤的男人,傲然地立在他的面前。臉上刻下的是歲月的痕跡,并非不滄桑,只是他們在生命的道路上義無反顧,然后,青春散場,他們年少不再。并非不懷念,從曾經的義憤填膺至現在的平和安然,也許,本就是因為他們都已成長,終究,是不再輕言愛恨的罷……

可是,就當自己以為一切物是人非的時候,他卻為什么還要以這般模樣出現在自己眼前,隨便一站,便使己刻意忽略的往事,如潮水般一一涌現在了眼前。

自欺欺人,自欺欺人!黎燼仰起頭,不愿讓淚水流下。

原來,自己竟然,是這般地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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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黎燼的門緊掩了一天。端木禮便在門外站了一天。兩個人彼此都沒有說話,只是倔強地以自己認為對的方式僵持,最終還是端木禮微嘆了一口氣:“黎先生,憶兒需要你的幫忙。”

黎燼覺得可笑。事實也的確如此。他開始笑,笑地很瘋狂,歇斯底里。

于是終于明白,二十年的阻隔,是跨越不了的時間的鴻溝。而他,亦是沒有幸免。所以,換來他的一句“黎先生”。

“黎先生。”端木禮皺眉,“可否開門詳談?”

“我與你沒什么好談的。”黎燼停止了笑容,聲音異常淡漠。隔著木門,有種沉悶無力感。

端木禮的眉皺的更深:“黎先生……憶兒的時間不多了……請你……

“與我何干?”黎燼勾起嘴角,淡淡嘲諷。

“……”端木禮怔住,“先生是神醫。”

“哈,好一個冠冕堂皇理直氣壯的理由。可惜你對錯人了。聖醫山庄的人從來不為不喜之人看病。端木先生不是能說慣道么,怎么就想出這么爛的理由呢。”

外面一陣沉默。黎燼終于冷靜下來,他撫額哀嘆。天……自己怎么無理取鬧起來了……

良久,良久,久到黎燼以為端木禮已經離開,正想起身開門是,外面突然傳來一聲低嘆:“……你明知……遇上了你,我一直是詞窮的……”

心里,像是被什么撓了一下,癢癢的。可是感覺不壞。

外面的哀愁還在繼續。“先生是真的不愿意,哪怕,我愿答應你所有要求么……”依舊是那么溫潤如玉的聲音,可帶著叫人感傷的悲哀。黎燼沒有回答,他咬著嘴唇。竭盡全力制止自己想要開門擁抱他的沖動。

夜晚的霧氣有些寒了。端木禮將懷里的小人兒裹緊,他舉目四眺,望不盡來路,亦望不斷去路。他終于有些頹然了,退了几步,轉身,離開。

他的腳步很慢。可是再慢的速度也要將一條路走完。如同人生,即使生若夏花燦爛,卻是始終逃不過死亡的結局。走到山腳下的時候他茫然了。路已經走盡了,走斷了。希望沒有了。那么還有什么可以信仰?

他抬頭看著天空。依舊是下玄月,星斗滿天。月涼如水,陪襯著身后的樹木,異常猙獰。時間在臉旁不動聲色,但無人不知,它正在逝去。

端木微斂神色,但當他挑開馬車帘布的時候,他楞住了……里面的人……

里面的人身著一襲紅袍。囂張地側躺在馬車軟座之中,看到端木禮那呆呆的樣子,忍不住板起臉來,面無表情道:“怎么,二十年沒見,端木先生倒是不認識我了?”

端木禮依然沒動,倒是黎燼的眉頭皺起來了:“喂,你傻楞在那里干嗎?再呆下去那小鬼就要死了!”聞言,端木禮如夢初醒,他坐到黎燼邊上,微笑:“謝謝你。”

黎燼一頓,微垂下眸子,幽幽道:“我要的,不是感謝。”聲音很低。低到以為是羽毛刷過地面。端木禮恍若未聞,表情一如剛才。

之后便是窒息的沉默。黎燼咬牙:“把小鬼頭給我啊!不然我怎么看病?”

“啊,哦……小心些,憶兒還小……”后面的話硬生生在黎燼的殺兒般的眼神中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將端木憶交給他。

“混蛋、死人、木頭、白痴……”在心理狠狠地罵著,不期然對上一雙純黑的眸子。很純淨,看不到一點世俗的影子……但是,同樣的也很深邃……深邃到似乎所有人在他面前都無所盾形。

奇怪的感覺……黎燼瞇起他長長的桃花眼。第一次有這樣的壓迫感,而對方卻是不滿一月的孩子。他細細打量眼前這個孩子,看著他突然對自己露出一絲笑容,他也笑了。

有意思的小鬼頭;有意思的狐狸。兩雙對望的眼睛同時透露出這樣的信息。而后黎燼便笑的風生水起,妖孽橫生。

“放心吧,這個小鬼我救定了!”黎燼如是宣告著,微揚的下巴閃爍著自信的光芒,一時間端木禮晃花了眼。

我等著。那雙眸子如是說著。

黎燼挑眉,自然。

這兩人之間波濤洶涌,全然沒能影響到另外一人。只是看著這一大一小眉來眼去的,端木禮突然有種自己是局外人的錯覺……瘋了瘋了……他這么想著。

“銷魂其實并不難解。”黎燼皺眉,表情嚴肅而遲疑。“兩年前我便找到方法了,只是……過程會很困難。”

“怎么說?”端木禮亦皺眉。能叫端木禮皺眉的事情不少,但若是黎燼也皺眉了,那么事情就很麻煩了。

“很痛苦。”黎燼簡單明了地概括了大意。去在望向端木憶的時候看到他面無表情。“不是一般的痛苦。”他又補充了一句。終于端木憶看他了,眸子卻表達出一個意思:難道你沒自信?

怎么可能?!他不甘示弱回瞪過去:我只是怕你受不了,在治療過程中……

笑意在眼中閃過。不會有事。他望著他,請你相信我。

很奇怪,單看著端木憶的眼睛,便會覺得他很強大。有種不由自主想相信他的沖動。黎燼遲疑了一會,面色終于沉靜下來。

“禮,你相信我么?”黎燼轉頭,望著端木禮的眼睛。卻望見他毫不猶豫地點頭,眼神異常堅定。

“那么,明天開始,我們便開始治療。”黎燼深吸口氣,緩緩地一字一頓的宣布著。

一切准備就緒。成功與否,就要看憶兒的了!

是夜。農歷初一,朔月。沒有星星的夜,很平靜。

夏君離開始習慣端木憶這個稱呼,似乎從血液里開始承認這個新的身份。他已經死過一次。僅是為了還欠著的債。而現在,白熙為他而死,想必,那時她如此深情的呼喚“憶兒”的時候,是骨子里希望他活下去的罷。所以,這時的他必定是要活著的。

不會就這樣死去。他淺笑。夏君離的自尊可不允許他這樣死去呵!

治療開始了。黎燼找到的方法是蒸汽浴配合針灸與藥物治療,并且將藥物的用量全部減到最低限度。是藥三分毒,更何況眼前的是身體脆弱到不堪一擊的小娃娃。

將藥桶里的藥水熬至開始冒煙,黎燼咬牙,將端木憶緩緩放入藥水之中。“嘶……”端木憶倒吸口氣。慢慢迫使自己適應水的溫度。皮膚開始變地通紅。頭開始暈旋。意識模糊不清。朦朧之中感覺有人將什么尖銳的東西插近他的身體里,撕裂般的痛楚差點另他瘋狂。就像淩遲一般。昏迷了,他慶幸。但不知道過了多久又被痛醒。而入鼻的依舊是刺鼻的藥水味。身上的疼痛開始麻木。然而不斷有新的地方開始疼痛。他于是又開始昏獗,又不斷醒來。反反復復,不停不斷。

然后像是終于像結束了。他全身癱軟,不甚清醒。有人喂給他喝東西。味道惡心。他逼迫自己喝下去了,可不到一會兒便全部吐了出來。感覺有人將他抱在懷里,不停不停叫他的名字。

很累。很累。身心俱憊。想要沉睡,可理智告訴他不能。治療,還未結束。

難受……很難受……像是突然陷入水深火熱之中。黑暗將自己潛藏的不安情緒全部暴露出來。想要逃離。可是逃不開。窒息的感覺……好難受……

掉進地獄了么……意識再次回歸虛無縹緲的時候他問,卻沒人能回答他。

三天.端木憶發燒三天了。從一開始的高燒到現在的低燒。三天里無論喂他什么他都全部吐出來了,只有每次喝點水,才不至于吐。端木禮快要瘋了。自己的孫子在眼前受盡折磨,可自己卻無法幫助他,只能緊緊抱著他,安慰他,不停在他耳邊叫他的名字。恨不得他所受一切哭均由自己承受……三天來,他溫雅不再,雙眼布滿血絲,眼神無光,兩頰凹陷,胡渣雜亂。看地黎燼后悔至極,亦同樣形容枯稿。總之,這三天,三人都經歷了世間難以言喻的痛苦。

晚上,端木憶醒來了。熱度褪下去了,他開始慢慢地喝點牛奶了。不再吐出來,盡管僅是一點點,亦叫全庄之人欣喜若狂。

又是五天,端木憶的身體恢復地七七八八。黎燼與端木禮決定再繼續治療。只是將時間減短,以避免他的身體無法承受太大的痛苦。

慢慢慢慢,端木憶開始習慣這樣的慘痛的治療方法,并在藥水中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端木禮的笑容越來越大,而黎燼則開始皺眉,似乎心事重重。

“燼,出什么問題了么……”稱呼在黎燼的反對之下改了回來,又一次見到他皺眉,端木禮也開始不安……難道,是憶兒的治療出了什么問題……?

“禮,這樣的治療會導致憶兒身體變差……甚至學不了武……”

“……”端木禮沉默。半晌,終于嘆了一口氣,語調沉悶:“……無妨……只要,他能安然活下去。會不會武功都是不重要的……”

只要能活下去。一切都不重要……一切便都還有希望。

治療持續了一年。端木世家亦不問世事一年之久。江湖的格局開始變化,民間開始流傳一個傳說,一個神奇,一座城市,名曰:殤城。

“為何要叫殤城?明明好繁榮的地方!人們都很開心啊。”粉紅色的薄紗,若隱若現地遮掩住妙曼的身軀。女子有著純真的容顏,此時她仰起頭,期待地望著邊上那恍若天人一般的白色身影。

身影沒有回頭,直往前走,只留一句若有似無的話語在空中飄蕩。

他走之后……留下一坐繁華的空城。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五章。開始融入的生活

時光在反復的痛苦折磨之中過的不緊不慢,悠悠閑閑。在痛苦的療程過去之后,端木憶有種第三次獲得新生的錯覺。

端木憶出生于四月,正是一川柳絮滿城紛飛的時候。城里的桃花落盡纖華,而聖醫山庄半山腰的桃林卻正是旺季。空氣里充斥著糜爛的花香味,混合著柳絮,有種粘綢的厭倦感。要是冬天就好。他這樣想著,慢慢遺憾起因治療而錯失去年那皚皚的白雪之中的一縷暗香來。

夏君離躺在南苑花園前的躺椅上,身上蓋著厚實的毛毯,他細細看自己柔軟無骨的小手。陽光從指縫中露下,他可以看到自己的血管隱藏在薄薄的几近透明的皮膚下,青色的,細小的。溫熱的血液在里面奔騰,轟轟烈烈。但外表卻脆弱,似乎用力一掐,便要斷了。

黎燼說的沒錯。治療,到底削弱了他對病毒的抵抗能力。恐怕,對與冷暖交替他的身子是要比氣象局的衛星還要敏感的罷。

夏君離依然笑地云淡風清。這一年的變故太大,時間像是在回頭張望。這一切都像一場夢。一場,遺失的美夢。也許,夢終究是要醒的罷。但這個夢太美,太好,也太真實。而,他已沉淪,不想醒來。

自從一月之前,實在是厭倦了二人一天到晚在自己耳邊叫囂著要自己喚他們“爺爺”,“哥哥”,便開口說了三句話,著實差點使得正喝茶的端木禮被茶水噎死。

他說:“爺爺,黎爺爺。”

第二句:“我不是小鬼頭。”

第三句:“我累了,想休息了。”然后躺倒在柔軟的大床里,睡地不醒人世。

三句話,奶聲奶氣,盡管因是小孩子而口齒不甚清晰,卻委實叫端木禮與黎燼面面相覷,在他房間石化了半天。

夏君離醒來望見兩人經典傻瓜般造型,只嘆這個落后的年代沒有照相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居然叫英俊瀟灑丰神俊秀玉樹臨風風流地倜倘的我爺爺天啊啊啊啊死小鬼我要揍死你!!”最先回神的黎燼用著要殺人的眼神死瞪眼前的小孩子,卻在他從容不迫的神色下慢慢平靜,最終,他只神色復雜地問:“你,到底是什么人?”

夏君離淺笑。笑容有些虛無的縹緲。

“嚴格說來,或許我并非原本的端木憶。我叫……夏君離。”

而后,他緩緩將自己的來歷講述了一遍,而后垂下眸子,等待他們二人消化這詭異的事實。最終,卻是端木禮單膝跪地,直直地看進他的眼中。聲音堅定且信任。“我的憶兒,一直是你,不是么……?”

“就是,小鬼頭也一直是你不是么?”

如云霧消散,陽光終于照耀。

“是……”他笑,“我是端木憶。”

人不能只背負過去生活。所以,他,便是端木憶

也許是那聲“黎爺爺”刺激到了黎燼的心靈,其后一月他遭受了他想盡辦法的折磨。先是每天在自己耳邊念古詩詞,在自己朗誦了一首李白的《月下獨酌》之后宣告失敗;兩天之后又不知道從那里弄來了一把瑤琴,天天在自己房間談著魔音,最終被端木禮以打擾他休息為理由趕出了端木憶的住所;又過了五天,趁端木禮在外處理事情,黎燼抱了一個棋盤來找他,說是要把他殺的片甲不留。

夏君離笑。前世的他是夏家家主,夏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便是每任家主均必須是對弈高手。因夏家是商業家族,家主的用處便是配置不同用途的稀缺資源以盡可能地滿足家族無限的欲望,而圍棋則是研究如何把有限的子力資源配置好,以盡可能地滿足棋手控制更大地盤的欲望。兩者異曲同工。因此可以說每任夏家家主必是有不輸于棋聖之實力。更何況圍棋修身養性,提高自己的邏輯思維能力,觀察力,記憶力……可以說,自己處事不驚的態度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受圍棋的影響。

所以,毫無疑問,黎燼敗地慘不忍睹。然,不服輸的性格迫使黎燼隔三差五地來找他對弈,褪去第一次的輕敵態度,倒也下地有聲有色。每次乘興而來,至傍晚便失望而歸,日子如此反復,黎燼倒也樂此不疲,只是苦了端木憶,身體虛弱不說,還要被人如此折騰,難得偷得几分閑,委實郁悶至極。(關于下棋:兩歲前由夏君離口述,端木禮執子)

“憶兒,又在晒太陽么。”溫潤的聲音由遠及近,輕柔地像是怕驚擾了什么。端木憶勾起嘴角,有人可不會叫他這么如意呵。

“小鬼頭!青春年少晒什么太陽啊,那不是浪費時間么?來來來,陪我下盤棋先!”果然,狐狸的聲音亦不甘示弱,中氣十足。

“爺爺。黎叔叔。”微頷首,他乖乖地喚著。

關于稱呼問題黎燼與他研究過很多次。說是研究其實是黎燼單方面的抗議比較准確點。但最終還是一人退一步,成了“叔叔”。

其實原因不過是這樣一句話:“若你與爺爺輩分相差太多,爺爺更不可能接受你。”

……所以黎燼只能委屈地點頭,淚奔而去。

“今天陪爺爺聊聊天罷。”端木禮笑呵呵地在一旁的石蹬上坐下,有下人端上一盞火爐,一壺清水,一包新茶。至水新開,端木禮便立即將茶葉放壺中,動作說不出的優雅,看似緩慢,卻是恰到好處。不消一會,便有若有似無的茶香彌漫開來。端木禮倒出三杯,一一遞給二人。

“好茶。”淺抿一口,端木憶淡淡地贊嘆,可惜他并不嗜茶。在咖啡飲料酒精充斥的現代,他最愛的還是紅酒。不過在他的交友圈里,還是有不少人是愛茶的。但也僅僅是愛罷了,因那些人普遍是沒有時間的,于是品茶那套嚴格繁雜的步驟便顯得多余而奢侈了。

而現在,看著著古香古色的茶水,一時間也頗覺怡然。

“這是碧螺春,形美、色艷、香濃且味醇。”黎燼似乎也是愛茶之人,他端起茶杯在鼻下聞了一聞,微微地有些陶醉。“這水,想必是荷花池的濕露罷。”

端木禮笑著點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然后轉頭面向夏君離:“憶兒,可以告訴我們么,你的曾經?”一月之前,他只告訴他們他來自另外一個世界,不過這里更像那個世界的古代罷了。

夏君離頓了頓,面前的兩個人均是眉目清朗,一如既往,眼中閃爍著的不過是好奇的光芒,再無其他。

夏君離變放寬心,再次,深入地,廣泛地為他們講解了所謂的未來到底是什么樣子。

講課持續了一整天。期間,夏君離口干舌燥,而那兩人卻意興盎然,眼中的興味越來越濃烈,最后還是端木禮可憐了自己的小孫子,在約定以后每天都要用一個時辰來介紹未來世界之后,把不甘罷休的黎燼給拖出去了。

因此,端木憶的童年可謂異常痛苦兼無奈。

聽君一襲話,勝讀百年書!終究,端木禮如是感嘆。

夏天來臨的時候,殤城里的荷花全開了,那是城主去年命人移植的。

有詩云:“接天連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便使殤城之景聞名在外。其后几年,無數游人紛踏而至,無數才子佳人的佳話傳言開來。而殤城一擴再擴,漸漸達到鼎盛時期。

也許人們通常只喜歡繁華的樣子。但凡荷花衰敗,殤城的人便漸漸少了。

誰也不知道,每當花落的時候,便有一人,一雙淡眸,一襲白袍,一個身影,在那寬廣的荷花池邊靜立一天。不言,不語,恍若雕像。

也許,殤城的花都謝了,只有他心里的那朵還開著。

但,開在那里?

那,便是謎一般的存在了。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六章。變革前的寧靜

立秋一過,天氣便有些涼了。古代的天空是未經污染的,純淨蔚藍。這時看著便有點高遠了。正好應了那“秋高氣爽”一詞。

煩躁的夏季接近尾聲,于別人而言是種享受,于端木憶來說便是小小的折磨。一個不注意,他便光榮地感冒了。好在沒發燒,然愛孫心切的端木禮硬要他比別人多穿兩件衣衫,這才允許他出屋閑逛,于是黎燼便自制了一把扇子,兩面繪有桃花紛飛,老在他面前不經意地搖晃,還時不時大喊一句:“誒,好熱好熱啊!什么時候才能到冬天啊!”表情是絕對的無辜單純憂郁,只有那狹長的桃花眼滿是戲謔。

夏君離不置可否,只一笑而過,便無視某狐狸得意的神色,開始計划在他的南苑里種上大片梅樹。黎燼得知他的計划后是在梅樹運來南苑開始挖坑之后,他收攏扇子當場怒了:“那連開花都光禿禿的枝丫有什么好看的?還不如種上桃花!聖醫山庄的桃花有多美你又不是沒見過!”

夏君離依然笑:“桃花雖美,終非我所愛。倒不如叫爺爺種上滿庭桃花,待開放之時,便于林間小煮清茶,閑賞半日,難道不是更為美好么?”

“……”于是,某狐狸吃鱉而去,夏君離卻笑地依舊風淡云清,猶如世外高人。只是配合他那張一歲半的笑臉,說不出的怪異。

這個時代的人還不明梅的高風亮節,多是不喜這樣傲骨的植物的。因此懂梅之人很少,于是端木禮便為夏君離請來擅長種植的園丁,令夏君離手把手地教導。于是,那几位園丁便被他丰富的學識給震撼到了,從此衷心地為他護養梅花,直至死去。

當然,這是后話,只是這南苑從此改名:寒梅軒。

夏君離在寒梅軒種上江梅,玉蝶,宮粉,朱砂,龍游,綠萼等品種的梅。這其中他最喜愛的是江梅,簡單素雅,一如他前世的母親,典型東方古典氣韻,大方且優雅。

秋末的午后三人在長了几片黃葉的梅林前喝葡萄酒。這個時代還沒有葡萄酒,那是夏君離三個月前釀造的,味道醇淨,卻缺少時間沉澱的感覺。端木禮與黎燼大呼“此酒只因天上有,人間難得几回飲”,夏君離卻不甚滿意,決定將剩余的几壇酒埋在溫濕的酒窖里,放上几年再作品嘗。

黎燼與端木禮自然是不舍,夏君離卻說:“既然不愛酒的爺爺也覺得味道不錯,那么這酒的前途便很光明。爺爺為何不請些釀酒師來,大批量釀制這葡萄酒,然后開間酒家,獨獨銷售呢。”

端木禮不擅長做生意,卻并不代表他愚蠢。經夏君離這么一說,也覺得這是生財的好辦法。于是從此端木山庄盛名在外的理由又多了一條:葡萄酒的起源之地。

夏君離望著端木禮恍然大悟的樣子,淺笑,“爺爺今年是三十八歲?”

“是啊。”端木禮不明所以,點頭。

“哦,爺爺正值壯年啊。”一手撐著頭,夏君離的表情是難得的嚴肅:“是時候找個伴了吧。”

“噗……咳咳……”剛入口的酒被毫無憐惜的噴出,黎燼不顧被噴的一臉的端木禮,用殺人般的眼神死死盯著淡然的始作俑者,咬牙切齒了半晌終于將酒杯重重地往石桌上一擱,重哼一聲后甩袖離去。而等他的身影消失后,桌上他的酒杯突然碎成粉末,足見某狐狸是真的是生氣了罷。

夏君離揚起意味不明的笑容,斜眼瞥見端木禮神色復雜。陽光真溫暖啊,夏君離這樣想著,有些昏昏欲睡。便起身回房,絲毫沒有被黎燼影響到好心情。

第二天早上,黎燼沒來吃早餐,而端木禮也是姍姍來遲,神色卻是極其愉悅。

“爺爺找到相伴一生的人了么?”夏君離明知故問,眼睛里充滿溫暖的笑意。

“是。”端木禮亦微笑,“以前終我太過于迂腐,竟將燼的一片深意漠然視之。想來,這么多年下來,即使燼嘴上不說,心里到底是有几分憤恨我的罷。”

夏君離搖頭:“若爺爺再不接受他,他才會憤恨。”

端木禮默然。

但縱使人生再重來一次,他依舊會選擇這樣的道路。雖然艱辛,但確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二十年。褪去那時的年少輕狂,當一切淡定之后,他卻幡然醒悟,不愿再余后悔。

“時至今日,我想,我不會再辜負燼了。”端木禮笑地深情萬千,“只是,燼這會怕是在后悔了,他自負聰明一世,怎么就被你騙地沒頭沒腦的。”

“呵呵,誰叫爺爺制不了他呢。總是有人要幫著管較管教他的呵。”夏君離一本正經,卻在與端木禮對視后邪邪一笑,看花了門外疑惑的仆役們。

果然,遠處傳來洪亮的吼叫聲:“混蛋死小鬼!居然敢坑我!混蛋端木禮!你個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

頓時,端木禮尷尬一笑,而夏君離則淺抿一口清茶漱口,淡淡道:“看來,爺爺還需要努力啊。”

這一年在快樂之中過的異常快速。經過一個冬天的考驗,葡萄酒開始聞名在外,越來越多的王公子弟開始飲這種酒,并一個一個相互推荐開來。不消一年,葡萄酒便在朝廷中流行開來,隱有超越其余美酒的趨勢。

不小的利潤也叫端木禮與黎燼吃了不小驚。而夏君離依舊只是淺淺微笑,只說了句“還不夠”,便要端木禮多在別城開几家分店,尤其是京城與殤城。

白道的背景的確夠光明。可這江湖若一動蕩,五大家族中最容易受到沖擊的便是端木世家。而,要在這里站穩腳跟,甚至呼風喚雨,唯一的辦法,便是掌握關鍵命脈:經濟。

夏君離并不熱愛權勢。只是,端木家為他付出太多,這樣不求回報的情,他無法漠視,只能想辦法,為這個古老的世家能在這世間多生存几年而努力。

第二年的時候,雨下的漸漸少起來了。端木禮憂心忡忡,在大廳里自言自語:“恐怕是要大旱了罷。”

這話剛好被路過的夏君離聽到,夏君離疑惑:“這干旱也是能預言的么?”

端木禮搖頭:“并非預言,而是總結。算算,今天春季未下雨達五十余天,夏季也有四十余天未下雨。可能,這個冬季開始,要干旱近一年了罷。”

夏君離沉思了一會,問道:“爺爺,這個猜測可信度多高?”

“至少百分之七十吧。”端木禮自信道,兩百多年來,端木家祖先憑借這個依據,已成功預言三次大規模干旱,而實際發生了四次,想來這個依據可信度還是滿高的。

夏君離又露出自信的淺笑:“爺爺,我想我們要大干一場了。”

“主上,端木家自改造南苑后進來又開始在市場中大肆收購米糧,價格雖低,卻不乏公道。”一身黑衣,再加上黑頭巾,黑布鞋,分外適合在黑夜行動的暗此時半跪在荷花池邊,對著面前站立的白衣男子報告。

“下去。”白衣男子面無表情,聽到這奇怪的消息也不動聲色。只是,隨著夕陽余暉撒滿荷花,卻漸漸皺起了好看的眉頭。

端木禮,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暗。”聲音剛落,便有黑影一閃,不偏不倚出現在剛才跪著的地方,“加派人手,盯緊端木山庄。”

而后,轉身離去,只余身后荷花,在微風里漸漸衰敗,直至腐朽。

半年后,果然如端木禮所預料般,開始大旱。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七章。流年梅雨鬧旱災

梅雨城秋收稻谷產量減少的時候,朝廷并沒有太注意。土地干涸,只認為是今年缺少雨水,不消一月便會降几場大雨。但梅雨城的務農之人卻開始憂患。產量減少,可是朝廷的苛捐雜稅卻并沒有減少,同時,地方的地主唯恐自己利益受損,更是瘋狂的剝削。一時間民怒人怨,卻終是抵不過正規的朝廷軍,被壓制下去。

這個冬天有點冷,而且很干燥。但有了黎燼特制的護膚霜,夏君離的小臉硬是白嫩嫩的絲毫沒被這天氣影響。

只可惜了那滿園的梅樹。恐怕,這事過去之后,這寒梅軒要變成無梅院了罷。心里小小地惋惜下這梅樹,夏君離面上卻依舊云淡風清,只是眼里有微微的矜憫。

端木禮問起端木山庄屯放的糧食該如何處置時,干旱已經開始兩個月。當時夏君離正與黎燼在寒梅軒下棋。聞言,夏君離白子離手,淺笑:“尚早。”再看棋盤,卻是黑子已窮途末路。

而此時市場上的商人們開始將糧食慢慢抬價,漸漸地,梅雨城的糧價依然攀升到了原來的兩倍。這個時代物價與中國古代稍顯不同,糧食的基礎價格便有中國古代的十倍之多,且一斤大概相當與中國的六兩左右。但總體來說,這里對農民已是頗為重視的。

當朝廷意識到這是一場災難之時,干旱已近三個月,甚至有向邊緣地區發展的趨勢。朝廷迅速采取措施,派出大量技朮人員(工部官員),開始在梅雨城大規模地鑿井。隨著大量水涌出來,這第一件大事便解決了。而第二件么,朝廷則是派遣了几位欽差大臣來與商販門溝通,美名曰“調節糧價”。

但所謂十個當官九個壞,只有一個是傻蛋(。。。。)。于是,在視巡過后,糧價恢復正常几天,又瘋狂地漲起來了。不消一月,竟達到了基礎價的五倍之多!并且仍有向上瘋漲的趨勢。

夏君離站在端木山庄最高的建筑上,雙手背后,竟有種俯瞰蒼生睥睨萬物的氣勢。他微笑,真正的戰爭,開始了。

端木家的糧食開始上市,在糧價瘋狂上漲至七倍時候。而此后端木家的糧價一直平穩地維持在五倍——不管之后形勢如何變化,即五兩白銀十斤米。因此,每日端木家的糧食總是賣的最快的,而稍窮一點,或是晚一步買不到的人,在未到絕境之時,是絕不愿離隊去別的商家買的。

早先端木家除去房契地契等不動產與應急用的資金外,一共拿出五十萬兩白銀來收購糧食。由于收購之時干旱跡象并不明顯,于是無人意識到這樣毀滅性的災難的存在,是以大部分商家都是以一兩白銀十斤糧食的價格賣給端木家,小部分是三兩白銀二十斤糧食收購。因此,也收購了近三百五十萬斤糧食。入市兩個月余,便已經賣出近兩百萬斤的糧食。其實單是百姓也買不了這么多,這其中有近一百二十萬是各大商家買去的。盡管旱災已經擴展到周邊城市,糧食日益缺乏,但是真正缺糧的百姓因為過高的糧價而無法購買大量糧食,反倒是各大商家,有些是由于庫存問題,他們早在抬價期間就被瘋狂的民眾門買斷,只好想盡辦法,趁此時多賺些錢財;而有些是因為他們的價格太高,又不愿降價,少有人買。于是,價格最低的端木家便成了眾人爭奪的大餐。

時間又過去大約二個月,糧已賣出大約三百萬斤。端木家淨賺約一百萬。這樣巨大的收益,端木禮與黎燼均覺匪夷所思。仔細一想,兩人卻依舊不明白。黎燼疑惑道:“憶兒,既然各商家都賣地比我們高這么多,為何我們一直賣這個價錢?”

夏君離笑,高深莫測:“錢,是賺不完的。黎叔叔,爺爺,將來你們自會明白。”語閉,便悠然離去,留下二人面面相覷。

“誒……”良久,端木禮嘆氣。他原是心懷仁義之人,如今在這天災人禍前卻是無可奈何。過去一個月,愈來愈多的災民倒在端木山庄門前,乞求一袋米,一碗飯,甚至只是一口粥。他于是每日命廚師做了上千個饅頭,一一分與門外之人。一開始每人都是心存感激,見到端木禮變猶如再世父母,動不動地磕頭,道謝。而,如此几日反復,竟有人開始漫罵起他來,說:“既然端木禮能給我們這么多的饅頭,為什么就不能給他們白飯加小菜?”

端木禮有些心寒。他曾責怪夏君離非但沒有開糧救濟反而高價出售糧食,那時卻有點明白了。人性本來就是這樣貪婪無厭,你幫助了他,不代表他會感謝你。世態炎涼,這原本便是弱肉強食的世界。沒有足夠的力量,便不要以為自己是個救世主,而后妄想改變任何東西。

“……”黎燼撫著端木禮疲倦的臉旁,輕輕擁著他,“禮,累的話去休息會吧,一切憶兒都有安排了,我們無需操心……”

端木禮勾勒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如今有燼在旁,他不該抱怨什么了。

次日,收到朝廷內部消息:即將開糧賑災。此時離干旱開始已是近七個月。夏君離停止糧食銷售,并另下面的商鋪貼出開糧施粥的布告。

眾商販均嘲笑這端木世家。不僅糧食的價格賣的低,更居然無償施起粥來,簡直是傻到了極點。

第一天,來的人并不很多,而且大部分的人都是報著反正活不下去了那么便來試一試的態度,哪知真分得每人一碗白粥,一個饅頭。其后三天,人聲鼎沸,門庭若市。常常是還沒開始賑災,這隊伍便已經排到了五里之外。于是,端木世家的聲望大振,如日中天。

端木家施粥第三天,其余商家終于看出端倪,紛紛效仿,可是,此時卻傳來來自朝廷的消息:朝廷已開放糧倉,出資五十萬兩白銀,與五十萬斤糧,不消三日便能到達梅雨城邊境地帶。

老百姓終于開始狂歡。可惜苦了那些小商販。他們從端木家高價買回不少糧食,只賣出不到五分之一,卻收到這樣的消息,一時間梅雨城里憂喜半參,喜的是平頭百姓終于有了活路,憂的是黑心奸商卻要宣告破產。

當端木禮問及朝廷為何現在才開糧賑災之時,夏君離笑:“這不過是朝廷的手段罷了。其實任何決定都是早就做出的,不過時機未到罷了。糧倉開早了,百姓未必有憂患感;開的晚了,人都死絕了,百姓自然也是怨恨的。只有先餓死一小部分人,留下的那大部分人才會心存感激。”

“原來如此。”端木禮點頭,“想必,朝廷現在是人心所向了吧。”

“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歷代均是如此。其實上層階級玩的不過是民心兩字。民心向著誰,誰便最有力量。”夏君離望著若有所思的黎燼一眼,繼續說,“而現在除了朝廷,最得民心的便是端木世家。白道上若有人要動我們家,那么考慮的就不只是我們的自身實力了。”

“難道朝廷就不會對付我們了?既然他們要的是民心,那么同樣的我們便是最大的障礙。”黎燼皺眉,卻看到夏君離自信的眼神。

“不會。朝廷現在還要我們的力量。現在是內憂,干旱未過,朝廷必不放棄我們這些屯糧大戶,需要借我們的力量幫助整頓這梅雨城。等整頓過后,外患也要跟著來了。”

“憶兒你的意思是,朝廷要我們無償貢獻力量,來幫助度過這干旱?”

“未必是無償。不過就算是無償,我們又能如何呢?”

兩日后,朝廷的人馬果然到了。在忙碌的賑災之后,端木禮接到來自官方的邀請。夏君離笑:“爺爺,呆會就把我們剩余的三十萬斤糧捐獻朝廷罷。”

端木禮點頭,去之時后面跟了十余車的糧,歸來時只多了一個頭銜:子

八月開始下大雨。磅礡的雨連著下了三天三夜。歷時十個月的干旱終于過去了。梅雨城及周圍地區萬人空巷,狂歡一天。

百姓是全部生存下去了,可不少商販卻紛紛宣告破產。

“人心不足蛇吞象。”夏君離如是評價。“恐怕端木家在這動蕩之中是收獲最大的罷。”

的確,流動資產翻了近三倍,更在飢荒之時收容兩百余個孤兒。而,這些孤兒之中,挑出二十余個學習帳房記事,其余的則開始作殺手訓練。

端木憶四歲時,前戲告終。自此,端木世家開始變革,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發展了。

此時的封家一片沉默。封家家主封天與莫家家主莫翼均抬首仰望天空,倉狼戰國的天空依舊是那樣的藍。格局形式變化太快。他們預料的到開頭,卻猜不到結尾。

而璇璣的司馬世家則開始正視起端木家來。這樣的人才,他們也想得到。

至于黎家,則依舊如隱士,不耐江湖紛爭。

干旱未蔓延到殤城,因此殤城荷花依舊,只是游人少之又少,于是這美麗的花海便有些荒涼了。

“回主上,端木家開始賣糧。價格是市價的五倍。”依舊一身黑,依舊單膝跪地,暗面無表情的報告。議事廳中大部分人面露不解,卻無一人因疑惑而發問。

“回主上,各商家賣出糧食不多,而端木家已賣出近三百萬斤糧,價格依舊是五倍。”議事廳中各人均面色復雜,難辨心思。

“回主上,端木家開門施粥,聲望日益高漲,朝廷決定開放糧倉。”議事廳中已有人兩眼發亮,恍然大悟。

“回主上,朝廷要各大商家出力出財,端木家無償捐獻三十萬斤糧,贏的朝廷大部分官員好評,封官至子,官從正六品。”

“這仗打的可真漂亮!”議事廳有人不吝贊揚,“這端木禮真當是奇才啊!”

“是啊!怎么之前資料顯示他不過是個迂腐守舊的老古板呢?”

“對啊對啊,能這樣奸詐怎么可能像那資料寫的一樣呢?怕是莫家弄錯了吧?”

……

“暗。”大廳首座上未言語的白衣男子輕輕開口。瞬間,大廳鴉雀無聲。只有那白衣男子稍閑清冷的聲音:“查清楚,端木家最近是否與他人會面頻繁。”

而答案卻是否定的。面對這一份結果,連一向頭腦清晰的白衣人也疑惑了。更別說座下一群不甚了解端木世家的下屬。

“紅,夜探端木家。”留下這么一句,白衣拂袖離去。

“是。”一身淺紅的俏皮少女應道,面色嚴肅。

而,始作俑者絲毫不管自己引起多大的動靜,在大動干戈地將死去的梅樹移走,又植上新的之后,此時正安安靜靜地縮在書房里,開始畫他寒梅軒的設計圖紙。

想來,結合巴洛克風格的古代建筑在這個年代,會是獨樹一幟的存在了吧。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八章。聞名不如見面(上)

是夜。十五望月。

然這月明星稀夜,夜深人寐時,端木山庄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襲粉色羅裙,身姿妙曼。纖纖細步,精妙無雙。忽而露出一絲淺笑,看地周圍的護衛全花了眼,晃了神。趁此,女子身形一閃,消失地無影無蹤,只余空氣中那若有似無的清香召告著人們其主人曾在這里出現。

“端木禮你這個混蛋!”黎燼沖出來,狠狠給了端木禮一巴掌。居然看女人看到眼睛直還忘記追了!好,很好!黎燼轉身,直奔向寒梅軒。這么喜歡女人,找女人睡覺去吧!

“燼……”被打醒的端木禮摸了摸臉龐,卻喚不住某人盛怒的腳步。“誒……”看來今天他又要獨守空閨了……

“混蛋!禽獸!牲口!色狼!……”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朝寒梅軒跑地風馳電掣。等到了寒梅軒,黎燼火大地一腳踹開大門,迅速往夏君離那張大地夸張的軟床上重重一躺。幸而夏君離在他破門而入時便已清醒,躲過被壓成肉餅的悲哀命運。

“……哼……”扯過夏君離的被子,抱住在床上打滾。“呀呀呀呀呀呀!氣死我拉氣死我拉!”

夏君離撫額嘆息,無奈道:“黎叔叔,又怎么了。”

“哼!還不是你那個好爺爺?!”黎燼打完滾,直起身子,咬牙切齒。“……哼,居然盯著那女人看這么久……混蛋!不就是兩只眼睛兩個耳朵兩個鼻孔一張嘴巴么!哼……居然敢那么嫵媚地看禮……那個狐狸精,要是被我抓到了我一定要戳瞎你的眼睛!看你拿什么去拋媚眼。哼!!”

“……”誰說女人善妒,眼前明明就有一只比女人更善妒的公狐狸……夏君離搖頭嘆息,這公狐狸明明就是奸詐狡猾之徒,怎么自從戀愛開始腦子就成一團糨糊呢?想來,也許戀愛的確能叫人愚蠢。

夏君離幻想了下自己變蠢的狀態,在這炎熱的夏季居然還有冷汗流下。他打了個寒顫,決定以后都不再幻想這樣的狀況。

只是,這愛情便如同龍卷風過境,不可預測,不可阻擋,豈是他想不要就能不要的!

“憶兒,”門口傳開的敲門聲,之后便是端木禮跨進來的腳,“燼在你那里罷。”

“混蛋!你來做什么,滾出去!”罵完依舊不解氣,將邊上的枕頭作武器重重扔了過去。

“燼,你聽我解釋……”話未說完,接到朝面而來的軟枕,“我是中了那女子的催魂朮!”

“……催魂朮?”黎燼手一頓,“那女子竟會催魂朮?”三人相互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讀出“來者不善”四個大字。(所謂的催魂朮便是催眠的最高境界。看一眼施功者的眼睛,便陷入輕度幻想。。。想來楊過也用過那招么。。。)

“想必是樹大招風了罷。我們在干旱之時表現地太好,而疑惑之人不愿打草驚蛇,最好的方法便是夜探虛實。”夏君離簡短地下了結論,語氣很是輕描淡寫,似乎絲毫不擔心自己的安危,“以后還會有人來的,習慣吧。”

可端木禮的眉頭卻漸漸攏起來了。以后晚上常有人來他們家,聽著就不怎么舒服。他倒是不怎么擔心自己,天下武功比他高的兩只手可以數過來,只是不擅武藝的燼和根本不會武藝夏君離該怎么辦?自己再怎么厲害也不可能完全顧及到兩個人。

對上燼信任卻別扭的目光,與夏君離毫不在意的微笑,端木禮又一次充滿無力感。

“……也許,我們應該去找文聖,武聖幫忙……”黎燼撇嘴,提出的建議卻另端木禮豁然開朗。

“好!聽說最近他倆在殤城賞荷,我們明天便去尋上一回!”說完,將黎燼往自己身上一抗,不理會某只憤恨的聲音,端木禮揚起燦爛的微笑:“憶兒,天色不早了,明天要早起啊,你也早點睡吧!”說完,如流星一般一閃而消失了。還能聽到遠處黎燼殺豬般的嚎叫:“……端木禮你個死混帳放我下來我不要跟你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余音饒梁,半夜不絕。

“……”夏君離嘴角抽搐了一下,在那才四歲的小臉上是說不出的好笑。這世界太瘋狂了……一個黎燼已經夠搞笑了,居然連端木禮都不正常了……愛情……真當害人不淺!

端木禮說是第二天早起,結果直到中午才慢悠悠地拉著三步一停的黎燼跺到飯廳。這兩人愈來愈張狂了……夏君離暗想,不過他們開心就好,何必管他人做何感想。

午飯吃的頗有意思,端木禮一直笑瞇瞇地為他與黎燼夾菜,夏君離倒是怡然享受,只是黎燼吃地不情不愿,一邊死瞪著端木禮,一邊把嘴里的東西嚼地“咯咯”作響。怕是將其當作某只披著羊皮的大灰狼了吧。

夏君離暗笑在心,看來,誰將誰吃的死死的,還說不准吶。

“主上,紅無能,在探完東苑后便被端木禮發現。請主上責罰。”粉裙少女此時正跪在白衣男子的腳下,芙蓉美人面上絲毫沒有妖媚之感,只余淡淡的不甘與自責。

聞言,白衣男子收回撫著荷花的手,拂袖道:“下去。”

紅的身子微微一震,抑制不住,嘴角便有一絲血液流下:“謝主上。”而后便躬身退下。

“暗,如何。”依舊是沒任何起伏的語調,冷漠中自有不易察覺的不屑一顧。

“回主上,端木禮挾黎燼、端木憶于今日下午趕往殤城,預計兩日后便可到達。”

“哦?”依然是平板的語氣,手指卻再度撫上那荷花,輕柔如同撫摩情人。

也許,那本就是他的情人罷。

如暗所說,兩天后端木禮的馬車到達殤城。入目的是田田荷葉,陪襯著嬌羞的花朵,大片大片的綠色與粉紅,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切,自然是聖醫山庄的桃花好看,對吧,禮?”黎燼不屑道,卻從眼中透露出微微的驚艷。“是。”端木禮同意地點頭,“你最好看了。”黎燼看了眼夏君離,再瞪一眼端木禮,眼睛水地像是朵桃花,熱度也從耳根初慢慢滲透到臉龐。

夏君離聞言不動聲色。非禮勿聽,非禮勿觀,非禮勿言。一路遵循這句話是絕對正確。

雖然只趕了兩天的路,卻依舊覺得太累。一來是身體本來就是小孩子的,容易疲勞;二來這身體還異常脆弱。萬般無奈,夏君離只得同意端木禮的建議:先去城里端木旗下的酒家休息一晚,第二日再尋那文武雙聖。

在殤城看荷花,便如同在洛陽賞牡丹。一種花開在任何一個地方的感覺都是不同的,因花所在的背景,于是便有所謂的觸景生情。明顯,這殤城本來便是依著祁河而建,城里又多池子,養荷花甚是適合。可惜這里沒有現代的科技,不然夏君離可以建一座東方的水上威尼斯來玩玩。

可惜歸可惜,在這滿城的芬芳中睡去也是種美妙的感覺罷,夏君離噙著淡遠的笑容。他想起了他前世的母親。

明明是如蓮般出塵的女子,卻莫名喜愛梅樹。每每到了冬天梅花盛開的時候,母親便總拉著他出去賞梅,并在他耳邊念著關于梅花的詩章。她最愛的還是傲骨寒梅。直到后來因父親負心薄性而憂郁成疾,卻愛上了蔣捷的梅花引。

想來,愛梅成性,是由母親培養出來的罷。

晚間,殤城下了一場小雨。荷花開地更為繁華,空氣亦更為芬芳清新。

午餐過后,夏君離三人散著步,慢慢走到殤城中心的涼亭里。那是一個巨大的亭子,呈八角型,六面臨水,另兩面是一條大道貫穿東西街道。

這時由于干旱,游人很少。亭子里只有四個人。一白衣人挾青衣美人賞荷,卻明顯可以看出是主仆關系——那男子氣度不凡,想必定是大戶人家或者官宦世子。而另兩人,一人身著白色儒裝,舉止文雅,看著倒有些端木禮的感覺;而另一人身著玄色勁裝,舉止豪爽卻不失禮。歲月在他們臉上沉澱下滄桑,卻只為他們贏得更多的尊敬,而非蔑視。

“早先聽聞‘接天連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便以為是那李小子夸大其詞,如今看來,倒一點也不夸張。”玄衣老者爽朗地笑,“看來老文你不行咯!”

“呵呵,這是自然。”那被叫做老文的老者也不生氣,只淡然一笑,“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被我的學生超越自然也是種榮幸。”

踏破鐵鞋無覓出,得來全不費工夫。夏君離三人相視一笑。

“這詩好是好。可惜,卻說不出這荷花的風情。”夏君離踏入涼亭,特意大聲說。

聞言,亭中除卻那白衣男子全部轉頭看向夏君離。一見只是一個不過四五歲的小孩子,儒衣老者皺眉,面上不悅卻終是隱忍著。而那玄衣老者則呵斥道:“那來的乳臭未干的小娃娃,竟敢在我們面前大放闕詞!”又瞥了眼后面跟著的那兩人,不滿道,“子不教父之過,你們怎么也不好好教導自己家小孩?”

端木禮黎燼但笑不語。夏君離微微一哂,語氣不卑不吭:“想不到堂堂武聖竟也是這般以貌取人。”

玄衣老者更是不悅,正要反唇相譏,卻叫文聖拉住了衣袖:“小娃娃既然這么說,想來亦是才高八斗之人,何不為我們兩個遭老頭來小解疑惑,為何那詩不夠荷花風情呢?”

“不敢,不敢。若文武二聖也是遭老頭,那普天之下的才子們該如何自處呢。”謙虛是要有的,不過也是適當的。夏君離走到白衣男子身邊,站定。只因那角的荷花離亭子最近,是在觸手可及的范圍。

夏君離的小手撫著花瓣,道:“蓮,出淤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想來,中國歷代只中也只有周墩頤的《愛蓮說》最能表達此花之性了。

言罷,連那從未正視他的白衣人也轉過臉來盯著他自信的小臉。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白衣男子在心里默念著這句話,眼神有些幽遠了。

他忽而露出淺淺一笑,人面荷花相映紅。

有意思。他想。

也許,一切的迷題即將解開。

即便是不可置信。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九章。聞名不如見面(下)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可遠觀而不可褻玩……”那兩位老者亦微斂神色,默念著。一時間,涼亭靜寂無聲,仿佛可以聽到花開的聲音。遠處的喧囂恍若隔世,這里是遺世獨立,眾人心中一片清明。

“好!好一個出淤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果真荷花性情。”儒生老者先打破寧靜,贊賞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看來我們的確是老咯!呵呵,剛才是我們兩老頭子失禮了,望你千萬別介意。”老者躬身施禮,面色誠懇。想來,能被尊為儒聖,自是有此等寬廣胸襟的。

“小娃娃,老頭子我多有得罪,你可別望心理去哈!”武者依然豪爽,卻非粗魯。

夏君離不在意地笑:“無妨,先生本來便是人中龍鳳,不喜他人信口雌黃本是無可厚非。況二位胸襟寬廣,亦叫君離佩服。”

“你叫君離?”文老和藹地笑,“這名字聽起來太過于悲傷,為何不叫君莫離?”

“君離只是我自己取的字。這世間聚合離散,本是人之常情。就算迫不得已,亦是無可奈何。既然這本是必然,先生又何以如是感嘆。”

文老搖頭,道:“抱著希望,總究是好的。”

夏君離淺笑,撫上荷花:“明知不可違逆,又為何自欺欺人?”

“……呃……”一時間文老啞然,明顯是被夏君離的答案難到了。武老皺眉:“小君離今年才几歲?怎么說話如此深沉憂郁?難道是因為你父親沒照顧好你?”說罷,兩眼望著端木禮與黎燼,“小君離勿害怕,爺爺來幫你教訓教訓你爹!這兩個人中哪個是你爹爹?”

夏君離笑地歡快:“都不是。”

誰也沒發現,一旁白衣男子的眉頭漸漸攏起來了。

君離?不。是端木憶……憶兒……憶的可是我么……你可知道?為何不愿告訴他們你的名字……是在怨恨我么……撫著荷花的手漸漸收攏,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頃刻間,那原本嬌艷欲滴的荷花在他手中昆黃,枯萎。待男子再張開手掌之時,只余粉末隨著空氣四散,飛揚。

“主上?”青衣回過頭來,白衣男子居然如鬼魅般身形一閃便消失了,便急忙運功跟上。主上生氣了,可是為什么?難道是那小鬼?甩頭,將疑惑拋到腦后,青衣專心離去。

“……”亭間眾人均沉默不語。夏君離瞇起眼,笑容漸漸斂去。他笑的時候自有一種彬彬有理的書生味,而不笑的時候,卻給人一種桀驁不遜的感覺。

敵暗我明,不知,這白衣人是否也在對方陣營里呢?夏君離這樣想著,便又露出一絲從容的笑意。真是不容忽視的對手,他想。

“好了,現無旁人,不知端木先生可否說明來意了。”文老回神,淡淡微笑,隱士般高風亮節。

“此番前來,是請雙聖幫一個忙。”端木禮施禮道。看來他們是早就認出自己了,不過不說破罷了。

“哦?”武老挑眉,與文老對視一眼,“你倒說說看想要我們做什么。”

“自然是請二老在我家布個大型迷蹤陣,并教導我了。”夏君離笑,語氣里有不容置否的決心。

聞言,二老皺眉。他倆不問世事已經長達五年,一直隱居在歸夕山間,以平淡為樂,偶爾教導教導學生。這次下山,便是聽聞自己學生夸贊殤城荷花天下一絕,才慕名而來。原以為五年過后世人自是忘記自己,那知一來便被一個看起來年齡都沒有五歲的小娃娃識破,更被要求為他布陣。他們并非不愿。對這夏君離,他們可是好奇的很,卻又不愿輕易打破五年前那“從此隱世,不與爭鋒”的誓言。于是面上矛盾重重。

夏君離三人也不著急,靜候在旁。

“誒!”良久,文老嘆了口氣,遺憾道,“并非我們不想去,而是五年前我們便立誓:不再踏入這江湖半步。小君離可真的為難我們了!”

武老也點頭,是遲疑也是為難。

“非也,非也。”夏君離道:“古人曾云,小隱隱于野,中隱隱于市,大隱隱于朝。我們并非要二老入世,只是隱居的地方換一個罷了。”

看著兩老恍然大悟的樣子,夏君離點頭贊賞。

“既然盛情難卻,那我們便去端木家小住几日。”二老撫須而笑,豁然開朗后才發現這五年自己磨去曾經的張揚竟漸漸變地迂腐了。

心事放下了,荷花看著也更美了。五人不再言語半字,自顧自賞起荷花來。

夏君離撫著花瓣,腦海里卻總浮現出那白衣人。面若蓮花,俊逸挺拔,卻不知怎的有種不近人間煙火的感覺。似天邊那輪清月一般,看似很觸手可及,其實咫尺天涯。想到這里他暗自笑了一下。前世的他何曾想過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看來轉世之后他亦變了。

甩甩頭。將這些無聊的東西甩出腦子,專心致志地賞起美景來。

殊不知,這看風景之人也點綴了他人的風景呵!

十八的月不似十五那么圓了。微微的有點殘缺,懸在天邊反射出清冷寂寞的銀光。夏君離突然想到一句話:花未開全月不圓。想來,這便是殤城的寫照罷。

此時夜已經深了。清香宜人,可聞的多了便有些膩煩感。夏君離搬過把凳子,站在凳子上剛好趴上窗台。他在這漆黑之中遙望遠方,未知的,另人不安的遠方,如同遙望未來。

不遠處有街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他可以想象那是怎樣的場景。畢竟,人一直都是一樣的。他突然覺得今夜有些許的疲憊了。也許真是這荷花的緣故,他想。

漸漸地風有些涼了。果然是無污染的好處,這里的夏天并不炎熱,溫度最高也不過三十度,雖然也是熱的,但卻不至于受不了。夏君離打了個哈欠,轉身准備從凳子上下來,卻望見黑暗中有一襲白色的身影,微楞了一下,而后淺笑:“這位公子,半夜不睡卻跑到我房間來作何事呢?”

“端木憶。”清冷的聲音自對方口中傳出,“而非君離。”不知為何,君離那兩字他聽著就是不舒服。那種感覺在他這樣叫他的時候特別明顯,于是他皺起好看的眉。

夏君離跳下凳子,掌上燈。面容在昏惑的燈光中更顯得淡遠。他開口,依舊是帶笑,只是語氣帶著一絲冷漠:“那,便又干卿何事?”

“寒。寒殤。不是卿。”他的眉頭皺的更緊,干脆將夏君離提起來抱到懷里。

“殤城城主?”夏君離挑眉,心下卻明朗了几分。也不在意他的動作,“那么城主夜訪我的房間,是何意圖呢?”語帶一分疑惑,三分戲謔,六分無所謂。

寒殤默然,面無表情。專心地望進他漆黑地眼眸。夏君離亦望著他的眼睛,兩雙眼睛如出一轍,只是一雙清冷,一雙淡然。均是不一般的平靜,激不起什么漣漪。

“你是我的。”寒殤如是宣告著,纖長的手指撫過夏君離嫣紅的薄唇,“這里是我的。”他的唇覆上夏君離的唇,卻是淺嘗轍止;“這里,也是我的。”手指漸漸下滑,來到夏君離左胸處,他挑開薄衫,在手指觸摩的位置印上一吻。

“都是我的。”他宣告著,“以后,不許給別人碰。”他的面色依舊不改平靜,語氣卻是異常的霸道。

戀童癖?夏君離也不接話,只是望著寒殤的眼。那漆黑的眸子讀不出的深沉復雜。

卻未必是有喜愛的。

那么,這城主究竟想做什么呢?

“還有。”城主的聲音還在繼續,“在我面前要自稱憶兒。明白?”

夏君離眨眨眼,他閉眼的時候寒殤覺得光芒似乎暗淡了。“不明白那又怎樣?”

“無妨。”寒殤依舊不動,“不過是知會你一聲。”

呵。霸道且有意思的人。夏君離垂下眸子,卻在瞬間被面前的男人大力托起下巴,生疼。直視眼睛,他又說道:“有我的地方,你,只能看我。”

“……”眉頭慢慢皺了起來。這個男人,他收回前言,應該是霸道且惹人厭。

寒殤的手指又撫過夏君離的眉。“不要皺。”一點點,輕柔撫平。

不懂。看不穿這個男人。夏君離的眉頭漸漸松了,可是心卻是漸漸緊了。他望著寒殤的眼睛,不帶笑容,冰冷壓抑。

“十年。”寒殤不為所動,繼續開口。“十年后,你要在我身邊。”

“城主前來便是與君離說這些話?”夏君離問,卻是不帶任何疑問。剛問完,唇上便一痛,他嘗到淡淡的血腥味。

“寒,或者寒殤。憶兒,不是君離。”寒殤似乎很在意這稱呼,再一次強調。

“……你找我有何事?”夏君離道,面上重新挂上淺笑。

寒殤的眼睛透漏出不悅,卻不再強迫他:“為何還不睡。”

……難道他有神經病么?半夜自己不睡覺卻跑來問他為何不睡?夏君離還是望著他,默不作聲。

“因為這荷花?”寒殤等了會,不聽他回答便問道,“不喜歡?”

夏君離搖頭。寒殤便又問:“你不是說這花很高潔?”

“高潔便一定要喜歡?”夏君離云淡風情地反問,噎住了寒殤。

“那,你喜歡什么?”

“……梅。”他吐出一字,卻無法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任何端倪,始終只有清冷,淡漠。

“哦?有荷那么美?”他反問,不以為然。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此等美景,自是少有人知。”夏君離的笑,一分羞澀,三分冷意,六分嘲弄。

“哦?我很期待與你一同賞這景致的那一天。”寒殤像是沒看到這笑,只淡道。他撫著夏君離的眼睛,夏君離的意識便漸漸散開去了。終于,是安靜地倒在了他的懷里。寒殤將他輕柔地放于床上,為他掖好被子,再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隨著窗“呀”的一聲,光芒盡逝。一切回歸寧靜,回歸黑暗。

“主上。”黑暗里,有聲音提醒那里跪著一個人。是這夜下陰影里,隱約一個黑色的輪廓。

“暗,從今開始,保護端木憶。他若受到任何傷害,唯你是問。”寒殤頓了頓,繼續說著,“他的任何事,我都要知道。”

“是。屬下告退。”隨著短促的尾音消失,一切就像是未發生過一般。

憶兒,端木憶。

我的憶兒。

你,是我的。別想要逃。

寒殤突然揚起一個充滿掠奪的笑容,殘酷而溫柔。

就算想逃。你,亦是逃不了。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十章。重建南苑;迷局

翌日,夏君離是被端木禮叫醒的。他環顧四周,找不到任何寒殤來過的痕跡,恍若一夢。他摸摸唇,被咬破的地方有些紅腫。是真實,他想。卻又不明白寒殤的真正意圖。

吃飯的時候他格外沉默,連笑容都比平時淡。黎燼摸摸他的額頭,成功喚回他游離的神志。“沒發燒么,怎么呆呆的?”黎燼自言自語,得到夏君離安撫一笑。

原定的殤城三日游,在夏君離的意興闌珊中不了了之,一行人均認為應先回端木山庄將要做之事先做完,再來賞花也不遲。

得到他們離開的消息,寒殤依然面無表情。沒有人知道這個冷漠的城主到底在想什么。

回到端木山庄又是兩天之后。五人決定休息一晚,第二日開始商討對策。

期間,文武二老聽聞夏君離在過去一年的作為,紛紛表示要留下來多觀察觀察這個不過四歲的小娃娃,到底是怎樣的天縱英資,能做出如此決策。而,這一觀察便是十多年。

端木禮并無多言,只說了在干旱時賣糧是憶兒提醒的。至于兩老會怎么想,那便是他們的事情了。況靈魂穿越這種事,也是不便多言的。

夏君離見目的達到,也不多言,施施然轉身回寒梅軒睡覺去。

新植上的梅樹還沒完全成活,枝杆上耷拉著些許葉子,看起來無精打采。夏君離招來那几個護梅專家,細細交代一番,才轉身回房。

第二天天氣很好。艷陽高照,云淡風清。五人在議事廳研討大半天,終于決定依照地勢,在東西北三苑布上大型殺陣,雖困不住高手,卻也能阻擋大部分功力不高之人。而夏君離的寒梅院,則先在梅林里布上迷幻大陣,至于那房子,則有些難辦。正好夏君離想要重建寒梅軒,于是便得到廣泛支持。那么那原先的房子該怎么摧毀呢?黎燼提議,火燒。

至于理由么,便是有仆役一不小心打翻了油燈,于是便引起火災。

……眾人默。不過,“這理由雖然牽強,但若添油加醋一番,也未必不可。”夏君離笑。

于是塵埃落定,用了一天時間將重要東西搬到北苑,准備于夜晚動工。(端木家的仆人并不多,偶有看到的,也當只是端木憶想要換些器具罷了。)

又是夜。

有云蔽月,不見星斗,無風。看來明天并非好天氣,夏君離這樣想,在寒梅軒內苑(外苑是梅花)潑上油,然后點上火把。剎那間火光沖天,熱力四散,逼地几人迅速撤離。而,此時西苑卻傳來叫喊聲:“有刺客!來人啊……”

五人正疑惑,卻望見面前眼前黑影一閃,才明白是真的有刺客來了。端木禮直追而去,留下武老保護眾人。

黎燼笑,敦實淳朴地,“這下可好,連理由都不用想了。”

文老也撫須而笑,武老暗生警惕。

“來人啊!寒梅軒著火了!快來救火啊!!”被驚醒的仆役望見大火,紛紛拿來盆子,木桶……救火。怎么辦,小少爺應該還在里面……

“大家量力而為,千萬別被火燒到了。”夏君離出聲提醒著那些猶如無頭蒼蠅般的仆人們。一時間仆役全部呆呆地望著他,安靜地只余火中“嗶啵”聲。

“額……小少爺您沒事……?”管家沈叔不確定地問。

“恩,沒事。”沈叔又呆了會。

“哦……那么……救火,大家快救火!”沈叔回神,恢復鎮定后指揮起眾人救火,井然有序。

片刻后端木禮歸來:“刺客不止一人。我見到了兩人,在被我擒住后已自殺身亡。看來,來的應該不止這兩個。”

“也許,要變天了。”夏君離仰望天空,做著結論。火光燭天之下,映襯著的表情忽明忽暗。

火燒了大半夜。仆役們只來的急控制火勢蔓延,因此除了內苑外寒梅軒無任何損失。天色微亮時,天降大雨,終于將這火扑滅。

大火之后,緊跟而來的是各大世家的慰問。因聽說著火之夜有刺客出沒,大家一致認定這火必是刺客放的。于是消息便這樣流傳開去了。

此時的端木家在百姓心理的地位頗高。這場大火將端木家的聲勢更是推至高端,一時間百姓紛紛表示道上之人應盡早抓出主謀,還端木家一個公道。朋友之間會面,第一句話也變成了“那凶手抓住了沒”。

而,半月后的另一件大事發生,淡然了這個話題。

盡管這一切依然未知,盡管那主謀依舊逍遙。

另,百姓還知道了一件事:原來端木世家還有個小少爺,已長至四歲。粉雕玉琢,仿佛仙童下世,名曰端木憶,字曰君離。

從此,端木家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再次面臨江湖紛爭。

夏君離聽到這兩個消息之后,只淡淡笑了一下。無妨,他想。世人終有一天會知曉自己,晚知與早知一樣。想來,也沒几人會去防范一個不經人事的小孩子。

“鼎盛之后必是滅亡。”他這樣說的時候,站的地方是端木山庄最高處。他俯瞰蒼生萬物,留給他人一個柔弱的背影。

是柔弱。更是強大。

聞言,身后四人陷入沉思。良久,良久。

“回主上,今夜有四個刺客潛入端木山庄,卻在端木憶火燒寒梅軒時被發現,兩人已死。還有兩人被影打暈,人已帶回。”

“問清何人所為。”寒殤撫著荷花,面容俊逸,眼中卻閃過一絲冷意。

六月已近尾聲。荷花的花期將過。大片大片的荷花開始凋謝,殤城看起來是有點蕭瑟了。

也許,這樣的殤城才是真正的殤城罷。

繁華在別處,這里卻是,什么都沒有了。

“主人,任務失敗。端木家只死一仆人,派出的四人,兩人被端木禮抓后已做處理。還有兩人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空蕩的大廳,只有上位處有一坐椅,白玉雕刻,絲綢鋪墊。

“廢物。”坐椅上有一人,藍衣若海,容顏如玉。他開口,較寒殤更為冷寂的聲音擴散開來。“塵,弄清楚。是何人在與我作對。”

“是。”

“尋兒,你如何看?”倉狼戰國,莫家家族莫翼慎重地問著眼前一襲黑衣的小兒子,那個年約十二的少年。

名曰端木憶,字曰君離。少年默念,抬起頭來,卻是一張無與倫比的臉。“父親大人,”他道,柔情萬千。“他是我的。”

“哦?”莫翼嚴重閃爍出狼一般嗜血光芒,“尋兒也對這端木禮感興趣?”

“不,父親大人。”他笑,風月瞬間失去顏色,“我要的,是端木憶。”

莫翼不贊同地皺眉,卻聽到下一句話:“終有一天,父親大人會知道為何。”莫鳶尋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時站定。“對了,父親大人,我的獵物,我自己獵取。希望,父親大人不要多加干涉。”語氣恭敬,但卻叫莫翼有種壓迫感。“如有阻擋,神阻殺神,魔擋斬魔。”最后一個字落音時,殺氣四溢,凌厲且自信。

莫翼哈哈大笑。果然是他的兒子!生來便有殺手的敏銳,十歲時更是輕而易舉地打敗了他,成為莫家武功最強的人。

也許,十數年之后,這天下,會是莫家的天下!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十一章。山雨欲來風滿樓

寒梅軒的在端木憶四歲的夏天開始重建,至第二年深秋落成。期間端木憶暫住北苑,那曾是他母親白熙的庭院,卻只住了一年。那一年里白熙在北苑種上了菊花。于是秋天伊始,眾人便每日呆在北苑,賞風,賞月,賞菊香。

“白熙是溫婉柔和的女子,可惜紅顏薄命。”端木禮如是評價,眼中透露出淡淡的遺憾。但當黎燼問及為何端木寒拋妻棄子時,端木禮的臉紅了又白,終究只是嘆了口氣,不再多言。(嘿,春夏秋冬四季的花湊齊了。)

端木……寒……?夏君離卻低頭微吟。

這段時間里,江湖太平。不為別的,只因戰事。

早在干旱剛開始四個月,淵龍全國上下食不果腹的時候,倉狼戰國便有軍隊在淵龍境內殺燒搶占,殲淫擄掠,無惡不作。淵龍帝王忍氣吞聲,派遣使者前去溝通,使者幸不辱命,帶回倉狼帝君一句“翌日起整頓軍隊”。果然,第二日起便再無任何倉狼侵犯淵龍的消息。全朝以為是淵龍天威震懾倉狼,直到干旱結束后半月,全國松懈之時,倉狼卻突然糾集五萬軍隊迅速進攻并占領淵龍倉狼交界之處:盤龍關。

史稱,盤龍關之變。

這盤龍關是一個大峽谷,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几百年來,一直是淵龍的天然屏障。然,卻這樣被倉狼拿下,一時間民怒官怨,罵聲一片。

淵龍帝一怒之下征兵十萬,御駕親征。無數江湖俊杰踴躍參戰,不遺余力地譜寫出一個又一個美麗而悲壯的血色傳奇。

戰爭歷時八個月又二十三天,雖然此時的淵龍全國上下萬眾一心,齊心協力,且軍隊人數眾多,卻終究因干旱導致軍糧等后勤不足而打平。無奈之下,淵龍帝放棄盤龍關,回朝養兵蓄銳,等待恰當時機再要奪回。

而璇璣始終冷眼旁觀,閉關鎖國。仿佛世間一切與他無關。

淵龍元氣大傷,開始整頓經濟與政治。而江湖亦元氣大傷,因而陷入長時間的沉寂。

夏君離在聽說戰爭開始后,便下令端木旗下所有酒家貼出公告:端木世家敬重所有參戰之士,三天內葡萄酒全部免費!于是三天來,酒店門前大派長龍,人們比肩迭跡,揮汗成雨。

文老感嘆,提詩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几人回。裝裱后高挂于梅雨城的主店之中。

從此,但凡開戰,軍隊出征,葡萄酒便成了必不可少的壯志酒。

戰事開始后,端木山庄隔岸觀火,在小小的山庄里放下小小的棋盤,只是對弈的主角換成端木憶與文老。雙方你來我往,勢均力敵,好不精彩。而棋盤上黑白縱橫交錯,鹿死誰手,在棋局結束前,卻是誰也看不出來的。

文武雙聖文韜武略,滿腹經綸,早已看透三國形式,亦是早料想到此戰結果。武老邊看兩人邊落子,邊在旁解說。便果真是身處山庄之中,看盡天下情勢。

夏君離邊聽邊下,一心二用,終究是以二子半的差距輸與文老。

“誒,還好老武將小憶的注意力吸引了,不然我這棋壇北斗可是要輸咯!”文老撫須,微嘆道。

“那里,君離棋差一著,輸地心服口服。”夏君離笑,并非妄自菲薄,而是實事求是。

畢竟,姜始終是老的辣。

新的寒梅軒落成之時,夏君離帶領眾人參觀。房子是不規則的形狀,有五個地方微凹,其余便全是突出的微圓,檐部水平彎曲,房頂亦是圓型,上放有一塊魚尾形狀的銅瓦,來做避雷功用。

這房子全由大理石堆砌而成,再外面漆上白色石灰,看起來素雅而精巧。

眾人見到的是這奇異古怪的房子,卻并不覺得離經叛道。只是對這形狀甚為好奇。

“從上空看,便是一朵五瓣梅花。”夏君離解釋道。四人恍然。仔細欣賞起這世間最大的梅花來。

“這屋子可有名字?”文老問,見夏君離點頭:“我家洗硯池頭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那,便叫墨梅閣罷。”

“好詩!”眾人拍手,文老嘆道:“憶兒才高八斗,老頭子自嘆不如啊!”

“呵呵,只是曾在某本雜書上看到一個不出名的學者寫的罷了,并非我自創。”夏君離笑笑,面容誠實。不等文老多問什么,他便對著端木禮說:“爺爺,前些年酒窖藏著的葡萄酒還有多少?今天全拿出來罷,大家一起慶祝下,就當是我對他們的慰勞吧。”

端木禮點頭,喚來管家沈叔,命其拿來五壇,與夜光杯五只,其余的几十壇便叫山庄里所有人分了飲了。五人在梅林邊上的小石桌邊團團坐好,正准備拆封開動時,卻有人來報:殤城城主挾禮拜訪。

不知這城主又要發什么瘋了。夏君離挑眉。可惜啊,看來這酒宴是得延后了。

端木禮出去迎客,留下四人猜測寒殤的用意,卻是百思不得其解,一時間原本歡快的寒梅軒只余一片沉默。

“先生您且先品嘗下這釀制三年的葡萄酒,我們去去便回。”夏君離與黎燼一同離去,總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二老對視一眼,疑惑重重。

端木禮將寒殤迎入客廳,上完茶,待寒殤淺抿一口,端木禮這才微笑著開口:“城主駕臨寒舍,想來必有重要之事,遠瞻洗耳恭聽。”態度親切,語氣溫和,舉止安詳,不愧為端木世家家主。(端木禮,字遠瞻。)

寒殤聞言并不說話,只專心地喝茶。端木禮也不著急,等寒殤悠哉地喝完杯里的茶,而后看他將茶杯拿在手里把玩。

“端木先生何必客氣。”寒殤的聲音,依舊冷漠如前,“此番前來,乃是有一不情之請,望先生能答應在下。”

“哦?城主請說。若能幫到忙,遠瞻自當傾力相助。”

“是么。端木先生請記得自己的話呵。”他挑眉,對身邊紫衣少女吩咐道,“帶上來。”于是馬上便有仆役小心翼翼捧上一個個大紅絲綢包裝的盒子。

“千年人參一株。”紫衣少女看著端木禮,說著,語氣如同她主人般冷漠。

“千年靈芝一株。”

“精品藍田暖玉一塊。”

“白狐皮一張。”

……

紫衣少女念一樣,端木禮的臉色便白下一分。這所有東西哪一樣不是價值連城,莫非寒殤要他做的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等少女念完,端木禮卻是坐不住了。他站起來,表情萬分凝重:“恕遠瞻愚鈍,城主要端木家做的,究竟是何事?”

寒殤淡淡一笑,笑意卻并未到達眼睛,“在下不過來求親罷了,端木先生何必如臨大敵?況若端木家與寒殤結成姻親,難道,便是先生對自家人應有的態度?”

“城主莫不是在玩笑么?天下皆知,我端木世家三代以來全為男子,那有女眷可以叫城主求親呢。城主怕是弄錯了罷!”端木禮放松地坐回凳子,友善地笑。

“沒錯的。在下要的,也并非女眷。”

“那是?”端木禮的笑容漸漸斂去,釋放出強大的氣勢。整個大廳被這磅礡的氣勢所籠罩,所有仆役均顫抖著,卻又不敢隨意退后。只有那寒殤與紫衣少女面不改色。

寒殤不在意地揮手,大廳的氣勢蕩然無存。所有人都松出一口氣。端木禮卻是臉色微沉,剛才他雖只用了五分氣勢,卻被那寒殤輕易破除。看來,寒殤究竟是多強,即便是他也不能隨便評估。

“我要的,只是端木憶罷了。”他靠到椅背上,甚為愜意。

“胡鬧!”端木禮斥責道,“不可能!城主還是請回罷。端木禮絕不可能賣孫求榮。沈管家,送客!”端木禮面露怒容,拂袖便要離去。

“無妨。待憶兒十四歲之時,便是我迎娶他之日。”依舊是冷漠的語氣,這時卻多了嘲諷與不屑。寒殤邪笑,笑意卻沒有到達眼睛,一副天下獨尊的樣子。

“放肆!端木山庄之人豈是你想要便能隨便要的!”

端木禮大喝一聲,運起十分內力突然加速向寒殤拍去,眼看就要拍到寒殤的胸口。只見是寒殤右腳輕點地面,看似輕緩,卻以詭異的速度連人帶椅向后飄飛。端木禮心想,既然已經動手也便沒有什么好顧忌的了,同樣是右腳,一個蜻蜓點水跟著寒殤飄去。澎湃的內力再一次向寒殤罩去,旁邊的仆役有些已經不能站穩,卻見他依舊面無表情,看不出端倪。寒殤動了,在椅子落地的瞬間,輕輕抬起了左手。端木禮突然發現自己的內力全部向自己反扑過來,想躲避卻已經來不及。寒殤這輕輕的一抬手,卻是把端木禮打的往后倒飛出去。端木禮后退几步,直到撞上首座的椅子上才穩住身子。他的臉色有些發白。微動一下,便有一絲血自嘴角流下。

“禮!”黎燼顧不得端木禮的吩咐,沖出來便抱住端木禮。而端木禮像是什么也沒聽到,只是不可置信地盯著寒殤:“是你……居然是你!……”

寒殤笑。從容淡定。“自然是我。不然,端木先生還以為是誰呢?”

“沈叔。”夏君離叫住正急著向寒梅軒請武老的沈一笑,吩咐到,“即刻通知全國各大酒家,令他們宣傳一件事。”夏君離說到此一頓,露出純潔的笑容,“就說,端木禮年輕時曾受殤城城主父親之恩,于是定下婚約以求報恩。然因所生全為男孩,便只能再等下一代。哪知寒殤突然決定娶端木憶。為求報答,端木禮便答應了……差不多就這樣,沈叔,最好再稍微天花亂墜點。”

“是,小少爺。”沈叔微一疑遲便領命而去,他雖不明白端木憶的用意,卻依舊照辦。畢竟,這几年小少爺的作為他是看在眼里的。

寒殤,寒殤。夏君離默念著這個名字,忽而露出一個妖媚般的笑容。有意思,他想。

既然你想玩,那么這場戲不精彩點,怎么可以呢?你可別叫我失望那——畢竟,劇本可是你寫的呵。

夏君離望著天。黑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一般。

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詩寫的可真好,他想。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番外一。

臘月伊始,端木山庄便開始喧鬧起來了。仆役們進進出出,忙忙碌碌開始打掃衛生,更換舊物,在窗戶上貼滿紅色的窗花,大紅的“福”字,一派喜氣洋洋的場景。

可是,為何?

“因為臘八就要過年了呀。”當君離問起端木禮山庄如此勞師動眾的原由,端木禮笑咪咪地,“前几年都沒怎么過,今年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當然要慶祝下啊!”

夏君離眨眨眼,似乎不怎么明白著一眨眼間自己便來到這里已經五年。這五年來,以為習慣這里的所有事物,現在卻猛然發現,原來自己還沒怎么過年過么……

的確。這五年來一直是多災多難的:

第一年, 為銷魂之毒受苦受累,這年過的異常痛苦;

第二年, 毒解了,可身體還是虛弱不堪,什么時候過年根本是沒留意到;

第三年, 梅雨干旱,天災人禍,哀鴻遍野。這年自然也是沒過的;

第四年, 淵龍對外大戰,端木山庄的重點則是建房,因此這年事依舊是草草了之。

君離點頭,原來端木山庄終于是要大肆慶祝這姍姍來遲的丰年了!!

牆上挂著的是一萬兩買回的山水年畫,遠山近水中透漏出欣欣向榮的深意。夏君里看了一眼正欣賞這畫的端木禮一眼,笑著便要去找黎燼。

這是正是晌午。夏君離想也不想便往北苑走去。那里現在已經被改造成黎燼的藥房了。這個時間,他應該是在那里配藥的。

“哇哈哈哈哈!成功了成功拉~~!!哇哈哈哈哈哈哈哈!!!”還未走進北院,君離便被那瘋狂的笑聲震懾到了。眼見得一群烏鴉飛過了北苑上空,君離抖了抖身子,鎮定自如地踏入北苑:“黎叔叔,你又在研究什么了?”

“恩,這可是我反攻……”黎燼滿臉陶醉,喜滋滋地說,卻幡然醒悟身邊似乎多了什么,反射性將手里東西往身后藏。“咳咳……我說憶兒啊,你什么時候來的?”

“在你狂笑的時候。”君離淺淺一笑。指了指他的手,“黎叔叔藏了什么?”

“哈?我藏了什么?”黎燼飛速將手里的東西往別處一丟,朝君離攤開手掌,空空如也,“你說我能藏什么呢?”

“呀?什么也沒有么?那剛還聽叔叔說要反攻什么呢?”君離眨眨眼,純潔的眼神配合潔白的白狐皮大衣,整的一只可愛小白兔。

“嘿……嘿嘿,什么反攻啊,你聽錯了么……哈,小君離來找我有什么事呀?”黎燼也是一臉純潔,疑惑地反問。

君離不動聲色地挑眉微笑:“啊,沒事,只是想看看過年了黎叔叔在做什么。既然叔叔在忙,那我去找文爺爺和武爺爺拉。”說著,便轉身離去。

“還好扔的快……話說那小鬼頭有沒看到呢……”黎燼檫檫汗,暗自慶幸。“誒?扔那里去了?咦……扔那里了……啊!我的心血!!!我的反攻大計!又要重配了5555555……”黎燼撈起水中的一張紙,痛苦地哀號,聲音之大連在大廳的端木禮都隱約聽到。

君離微微一笑。想來,這黎燼的心里到底還是不甘的么。

“文爺爺,武爺爺,你們要出去?”剛走到西苑,便看到文武二老難得紫袍玉帶,緩帶輕裘,似乎要外出的樣子。

“恩,我們兩個老頭子正要去城隍廟求簽,順便求個平安符,憶兒要去么?”文老和善地笑,武老在旁點頭稱是。

“呵呵,我不去拉。”夏君離搖頭。待二老離開,便回他的寒梅軒賞梅。

過年……還真是奇怪。他這樣想著,卻是喜悅不起來。

初五的時候,山庄里的仆役們一起吃過團圓飯,大部分人都領著五十兩的紅包回了家,只剩下少數無家可歸的三十几人留下與君離一齊過年。

初六的時候,大家圍在山庄正門口。正門很高,全部由石頭堆砌。端木禮如飛燕掠空,落如晴蜒點水,著地不響。眾人爆發出響亮的掌聲。

突然,有一襲白影掠過,眾人竭目注視,確是一個白衣男子,身形瀟灑,矯若游龍,朝城牆上方飄去。隨著他忽然下躍,兩道紅影在他身后若隱若現。待眾人看清時,卻是男子已然在君離身邊落地。

“寒殤。”黎燼挑眉:“今天的西北風可真是大啊,居然將城主給刮來了。”這厮依然嫉恨几月前寒殤將端木禮打傷的事。

寒殤依然面無表情,只將目光鎖定在君離身上。微彎下腰,便將君離抱在懷里。“一起過年,如何?”

君離笑,反問道:“有余地說不?”

“沒有。”

君離便不在說話,目光越過寒殤的肩膀,看向那兩條紅絲綢。只見面上金色大字熠熠生輝:

梅吐蕊,柳抽芽,老少邊窮春正好

杯不停,人益壽,碧水長流年更丰

眾人才醒悟,原來是春聯啊。

于是這寒殤便在君離的無所謂,端木禮的漠視,黎燼的敵視,文武二老的審視,眾仆役的兢兢戰戰中住了下來。

初七,眾人依規矩沐浴。在夏君離的水中加入梅花花瓣,寒殤嘴角微翹:“難怪抱著你的時候聞著似乎有梅花的香味。”

沐浴完畢,眾人好象煥然一新。文武二老更始精神抖擻,面有神光。

晚間的時候,眾人團團圍坐于客廳。君離拜謁過一眾長輩,得到一些小禮物。如端木禮那一串用彩線編做的龍型銅錢,象征著平平安安;黎燼的一瓶藥丸,據說是天下難求的回命丸;文老特地為他求得的護身符;武老自制的精致桃木劍,沒什么大用,裝飾倒不錯……至于寒殤,直接抱上他,在他臉上“啵”了一下,完事。

這下眾人看他都是鄙視的目光了。寒殤卻似沒感覺一般,泰然自若,就差風雨不動安如山了。

守歲的時候君離顯得很開心。前世的自己從來沒這樣過年,夏家作為世界瞻仰的大家族,每逢過年必定是應酬不斷,忙地几乎不能喘氣。因此,如此愜意的過年,是他一直不敢奢望的。而,有生之年他居然體驗到了,想來,是上帝眷顧了罷。

子時,山庄里響起震耳欲聾的炮竹聲。這個時代還沒有煙花,君離心里卻不再遺憾。他望著周圍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溫暖笑容,微微感動。

守歲過去的時候,君離命人取了一壇酒,放到梅林前的石桌上,與寒殤對飲。

“你似乎不怎么開心。”君離輕輕晃動夜光杯,紅色的葡萄酒散發出誘人醇香,“說說?”

寒殤的眼里閃過一絲狠唳,他微斂眼眸:“哦?為何?”

“你的表情。”淺抿一口,冰涼的感覺一直蔓延到肺部,“他在告訴我,你不開心。”

寒殤望著他,卻不說話,眼神冰冷尖銳。而君離亦只隨他看著,也不覺難受。

半晌,終究是寒殤轉過頭去:“他不在了,整個世界的悲歡便隨他而去了。”

“司馬錦千。”君離笑,語氣肯定。“以寒殤的實力依然找不出他的下落?”

“是。”寒殤為自己滿上一杯酒,一飲而盡。“他消失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想不到城主亦是痴情之人。”他品嘗著這酒,如同品嘗寒殤那絕望的愛戀。“希望,你的司馬錦千亦如你般愛你。”

“他是。”寒殤的眼神更加冰冷,望著君離那抹疏遠淡然的笑容,卻是不想再將這個話題繼續。

“不過,我覺得很開心。”君離笑,明明和原本無弧度差別的笑,卻叫寒殤莫明覺得世界失色。“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如此開心。”他為寒殤倒上一杯酒,“城主若不嫌棄,可與君離對飲談笑,度過這慢慢長夜?”說完,也不管邊上還有一人,自顧自欣賞起這月夜下的梅林來。

几天前,這梅花便是已經開了。此時是大片的花朵,有潔白,有粉紅,有鵝黃。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寒殤聞著這淡雅的清香,有些醉了。再看身邊之人,面上卻是帶著酒醉的駝紅。“你醉了,憶兒。”他皺眉,將他抓過來抱到懷里。小小的身子很柔軟,寒殤突然不想放手了。

“醉?”君離歪著頭想了想,表情依然淡定,眼神卻是迷離。而后他搖搖頭,肯定地說:“夏君離千杯不醉。”

是,夏君離千杯不醉。但他現在,不是夏君離了。

所以說完這話,便頭一沉,趴在他懷里不再動彈。

寒殤皺眉,抱起他向里屋走去。文老布的陣一點也難不住他。將君離放到床上,卻是不離開,反倒脫下外衣,躺在君離身邊將君離抱在懷里,裹上被子。卻是不睡,只默默看著君離精致的小臉流露出些許稚氣。

“寒殤,不是城主。憶兒,不是君離。你又說錯了。”良久,他說。得不到任何回應。“還有,你是我的憶兒。”

無關愛情。無關仇恨。只因為你有端木寒的血緣,只因你的名字憶的是端木寒。

無論這個身體里的你是誰。無論你終會愛上誰。

你,只是我的憶兒。

這邊,黎燼與端木禮回到東苑。黎燼為端木禮倒上一杯茶,分外殷勤:“禮,你也累了一天,來,喝杯茶。”某只豎起可愛的尾巴,巴巴地跑過去,遞上一杯清茶。心里卻暗笑,嘿嘿,端木禮!只要你一喝這茶,料你縱有絕世神功,也得乖乖地躺在床上任我為所欲為!

哇哈哈!心里得意翻了,面上卻依然是好妻子模樣。

“謝謝。”端木禮接過杯子,卻擱在桌上,將黎燼抱進懷里。“燼,我很開心。”

“恩,我知道,你先喝吧。”喝吧喝吧!喝了三天之內你就別想起床!

“燼,你真體貼。”端木禮接過杯子,卻還是不喝,只深情地望著黎燼,“其實我不太渴,你渴么?”

“恩恩,我知道,我很渴~所以你快喝吧!”還不喝!端木禮你想急死我啊!

“我愛你,燼。”端木禮溫柔到笑,在黎燼因這話呆滯之時,將茶一飲而盡,卻不下咽,就著相貼的唇,一點點將茶水渡過去,勾勒出一個纏綿細致的吻。直把黎燼吻得癱軟在他懷里。

一時間連空氣里也充滿淡淡的愛意,黎燼卻慢慢從這告白中回過神來:“……禮……你,你給我喝……什么……?”聲音有點顫抖,恐懼是真實的!

“你給我的茶。”端木禮貼近他的耳朵,耳鬢厮磨。輕輕說,“好喝么?”

黎燼的嘴角抽搐了:“你你你給我喝喝喝喝了這……個……?”

“是啊,有什么不對么?”端木禮不名所以,端起茶壺看了看,“對的呀,還是熱的么,有什么問題?”

“啊啊啊啊端木禮你這個混蛋你一定是故意的!”黎燼跳了起來,狠狠地抓著他的衣襟,臉色卻是越來越紅,呼吸也是越來越急促……糟糕!藥性發作了嗚嗚嗚嗚……

“燼怎么了?”端木禮大驚失色,接下來的話卻消失在相貼的唇里。

“給我,禮……”身體熱的不像話,也軟的不像話,只能抓住這救命稻草,低低哀求。

端木禮望著他,又望了望茶杯,恍然大悟。他露出溫柔的笑容,卻不知怎的有些猙獰:“燼是想要反攻?那就來試試吧!”

語罷,將黎燼抱到床上,一把撕裂他的衣裳,重重地覆上身子。

窗外,月亮遮起眼睛,羞紅了臉。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十二章。一場交易

一時間端木禮與寒殤均是沉默。一個是怒發沖冠,一個卻是怡然自得,似乎在欣賞端木禮的怒氣。兩人相持良久,終究還是端木禮憤恨道:“我端木禮敗了,無話可說。但,寒城主也不要欺人太甚。畢竟,我端木家在江湖里還是有點地位的!”

“呵,端木先生果然愛孫心切,居然連威脅都用上了。”寒殤道,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可端木禮卻感覺一股浩蕩的氣勢扑面而來,“不過,你以為手下敗將還有資格說話?”

“你!”端木禮被逼地坐在那坐椅上,又是吐出一口鮮血。黎燼撰緊手指,狠狠瞪著他。

“黎叔叔,帶爺爺回屋先行治療罷。”人未到,聲先至。寒殤冷笑,他出來的可真是時候啊。

“憶兒!……”端木禮掙脫黎燼的懷抱,忍著怒氣,“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他是……”

“我知道。”夏君離一腳踏入大廳,看里面一片狼籍。他掠起洞悉一切的笑容,“他的身份,我知道;他的目的,我想我也知道。”

“可是憶兒……”端木禮還想說什么,卻再次被君離打斷,語氣是端木禮從未聽過的不容質疑:“爺爺,這是我的未來。我希望,你不要過多插手。黎叔叔,請帶爺爺去治療。”

夏君離笑,明明還是那般溫潤爾雅,卻莫名叫所有人覺得壓抑。

“……”黎燼抿著嘴唇,欲言又止。終究是搖頭嘆了口氣,默默扶著呆楞的端木禮回房。

……憶兒,從未這般對他們說過話……

“寒可否與君離一起走走,聊聊,好讓君離略盡地主之宜。”望著端木禮與黎燼的背影,夏君離垂下眸子,掩飾那復雜的情緒。但他馬上又抬起頭,換上文雅的笑容,親切溫柔,似乎剛才那人不是他一般。

“憶兒,不是君離。”寒殤又一次強調。他的身影忽然一閃,卻是出現在了君離面前。他將君離抱起,柔聲道,“憶兒是想和我聊什么呢?”

“聊你的目的,聊聯姻的好處,還有,端木山庄要付出的代價。”他笑,一分疑惑三分誠懇六分精明。

“哦?我以為我的小憶兒早已明了。”寒殤挑眉,抱著他走出大廳,在山庄閑逛。

“我可不是神呀,寒叔叔難道不知道?”故意用著天真的表情軟綿綿地說,夏君離愜意地將身子靠在他懷里。夕陽余輝里,看起來異常溫馨。

可惜,寒某人只是淡淡地“哦”了一下,道:“我來,的確因為利益。端木山庄與殤城的共同利益。”

“請寒殤明示。”君離微笑,謙虛道。

“想必你已查過,一年前在縱火之夜上出現的那兩個黑衣刺客的身份,你的結論?”寒殤一手抱他,一手折斷阻隔前路的樹枝,聲音不急不徐。

“是。一無所獲。”淡淡道,并不介意自己的無能。寒殤既然提出來,與他的目的必是有關的。

“那你可知,那日來的不止兩人。一共,是有四人。”

“不知。那么另兩人,是被寒殤帶走了?”雖是問句,卻是肯定。

“是。我后來逼問過,結果答案卻是兩具尸體。即使動用錦樓的力量,依舊查不出什么。”

“暗衛?”夏君離的表情依舊是淡然的。錦樓是什么?雖只是近年崛起的情報機構,卻是除了莫家殺生樓外最有名的;那么寒殤又是何人?錦樓只是他的財產之一。能在他的看管下死亡,必定是服毒了。那么,能做到這樣程度的刺客,訓練有素,是不足以形容了。既然如此,那么,極有可能是大家族訓養的暗衛了罷。

“不,不全對。”寒殤將君離放在山庄花園里的湖心亭中,望著那深藍的湖水,“准確說來,是死士。”

死士,隸屬影衛。而影衛,隸屬暗衛。死士,卻是皇家專屬的。

“……宸帝……”宸帝,淵龍帝君。看來,是朝廷想要對付他了罷……

“未必是宸帝。”

是,未必是宸帝。那時,淵龍外亂,宸帝,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那么,是誰?

“我亦如你,不知。”寒殤望著他,繼續道:“還有,前些日子,暗發現端木山庄又有影衛出沒。暗曾與之交手,發現對方使的是倉狼的武功。”

暗?寒殤派來的監視者?那爺爺,怎會沒有發現?夏君離挑眉,寒殤可欠了一個解釋呵!

“暗不同于任何暗衛。殤城之中,他的武功是第二。況端木禮近來如此逸豫,不然怎會發現不了暗的痕跡?”像是看懂他眼里的含義,寒殤笑答,滿是諷刺。

的確。爺爺近几年是疏忽了。自己亦是如此,總以為一切盡掌握在手中,卻是忘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該感謝么?寒殤,給他上了很好一課。

“但,奇怪的是,對方什么都沒有做。甚至連被暗發現了蹤跡,也不過只想殺了暗罷了。”寒殤繼續說,聲音夾雜著微微秋風,分外冷瑟。

“倉狼。”夏君離念道,表情復雜凝重。那個未知的國度,居然有個未知的敵人,正居心叵測。

“那,寒殤為何要幫助端木家呢?”朝廷與倉狼的脅迫,還有江湖里各大家族的虎視眈眈。看來端木家是四面楚歌。這個時候,幫助端木家是沒任何好處。所以,寒殤要的是什么?

“你說過,我的身份,你知。”寒殤轉過頭來看他,墨般顏色的長發在風中飄揚,襯著他清朗的面容,愈發丰神俊逸。

“我想,是的。”夏君離笑地從容,眼眸對上他的,平淡無波。“寒殤不會是想對君離說,因為血緣,所以想要守護這個山庄?”真是可笑的理由,寒殤不是愿為家族榮譽而死的人。

“一,朝廷曾經想要殤城歸順。二,那暗衛的主人應該已發現我。三,你是我的,沒人能動我的人。”寒殤雙手抱胸,傲然不遜,理所應當道,“我們,有共同敵人。”

的確。就前途而言,殤城與端木家一樣艱難。合作,無可厚非。但,寒殤需要自己做什么?

“你的智慧。”寒殤靠近他,托起他的下巴。“你這樣的人,若無法得到,便還是毀去的好。而我,會得到你。”

“寒殤高估了,這君離的榮幸呵。”

“無妨。畢竟,我們還有很長時間來証明。”寒殤笑,溫柔而詭異,“還有,不許在我面前自稱君離,若還有下次,嚴懲不怠。”

在夏君離的挽留下,寒殤在端木山庄住了五天。這五天,寒殤將各國的情況全部分析與君離聽。那之中多是錦樓收集的消息,很多就連文武二老也是不知曉的。

五天里,端木禮未出房門一步,許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寒殤。于是,夏君離便每日探望端木禮。

端木禮的內傷,看似嚴重,但于黎燼而言,治療是異常簡單。因此,只五日,端木禮的傷便好了七七八八。直到寒殤走后,他才出了房門。

“憶兒,也許,我應該告訴你……”端木禮的臉色踟躇猶豫,欲言又止。

“爺爺,請你告訴罷。”夏君離端起一杯熱水,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好象一切與自己無關。

“……也罷,你,有權知道……”端木禮像是下了決心,嘆口氣道,“……銷魂之毒……原本是你的母親下的……”

“哦?”夏君離停下動作,眼中閃過一絲興味。

“……那個時候……寒兒將一個叫司馬錦千的男子帶回來了,說是要娶他為妾……白熙原本……那銷魂原本是下在司馬錦千的茶水里的,可不知道為何,最后卻是白熙喝下去了。那個時候司馬錦千卻突然失蹤……我那時,是站在白熙那邊的,雖然淵龍可以在娶過正妻之后再納男妾,可那司馬錦千身世不好,娶他只會另端木家受辱……寒兒悲憤交加,一怒之下,便離開端木家……那個時候,白熙已經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司馬錦千?”

“……是一個小倌……八年前,京城里最有名的紅牌小倌……”端木禮斷斷續續地說完,似乎是難以啟齒,又似乎是后悔萬千。

原來如此。夏君離點頭表示明白。一陣西風迎面吹來,有些冷了。夏君離這樣想著,打了個寒戰,便縮了縮身子。

銷魂這毒是白熙下的?表面上看,合乎情理。女人的嫉妒,可是很恐怖的!夏君離笑,他的前世不就是葬送在縈的嫉妒之中么。

但,事情真相難道真如端木禮所說的那般?夏君離微抿一口溫水。

許是,許不是。

畢竟,一切未知。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十三章。元宵記事

寒殤走后,留下大堆疑問。但當事人均不在場,因此沒人可以為夏君離解答。于是夏君離也不再妄自猜測,悠哉游哉地過著日子。

寒殤的提醒,使君離覺得端木家的防御太過于松懈。便請文武二老教導那旱災時期收留的那些孩子,帳房記事的孩子由文老教導算朮,既是數學;而那些作為暗衛的孩子則由武老與端木家老一輩的暗衛訓練。二老偶爾兼職君離的老師,為他講解這世界國家的歷史,這世界江湖的格局。

白駒過隙。很快,端木憶便要六歲。站在這年的尾巴上回顧曾經,夏君離覺得前世如戲,今生如夢。有種不真實的錯覺,可他知道,這是現實。

過年之時寒殤也來了,只身一人,依舊白衣勝雪,面若夏荷,只是眉宇間彌漫的是淡淡的愁緒。想來,在這熱鬧歡樂的時刻,他是寂寞了罷。

年初六的,仆人們都回山庄了。年前夏君離建議端木禮大辦宴席,廣發請柬,請些江湖好友、地位高的人來山庄敘舊,或者。日子就定在了初九。那日,端木山庄迎來大片大片客人,大部分接柬之人都來了。除了一些脾氣特別怪異的,或者自恃甚高的。文武二老隨端木禮出席酒宴。席間長幼有序,眾人談笑風生,無拘無束,一時間言笑宴宴,賓主皆歡。

而夏君離,則與寒殤在梅林前的小石桌上對弈,黎燼在一旁煮茶旁觀,盡管面上始終對寒殤嗤之以鼻,眼中卻閃現贊賞的光芒。

夏君離棋風沉穩,步步為營,卻是暗藏殺機;寒殤的棋一如他般凌厲,著著都是猛烈的攻擊,粗看是瘋狂,細細體會才發現那是最好的防守。從前廳來客,到酒席結束,兩人下了許久,卻終究和了棋。

人生如棋。只是,當時他們卻沒有一人知曉,這盤棋,預示的便是他們的未來。

年初十五,元宵節。這是過年期間最為熱鬧的節日。晚飯時吃過家中自包的湯團,端木禮與黎燼硬是拉著夏君離出門,美名曰:整天呆在家里不出去,憶兒就要成小老頭了!

寒殤一笑,卻是從兩人手里奪過君離,身影慢慢在他們眼前消失:“你們過你們的。”

也是。這樣浪漫如情人節的日子,是該讓這兩人單獨游玩。

寒殤抱著夏君離走在路上。漸漸地,便喧鬧了起來。前面有姑娘挽著各式各樣的發髻,妝容濃淡不一。有些青春靚麗,有些成熟風韻。來這個世界這么久,夏君離倒還沒欣賞過這些穿著古裝的女子。一時間只覺新鮮,甚是賞心悅目。

寒殤見狀,微微皺眉。他貼在夏君離耳邊,柔聲道:“這些女人,憶兒可以看。但,也只能看,不許想。”

夏君離對著他露出明白的微笑,卻是愈加明目張膽地看了起來。寒殤將人抱緊點,繼續往前走。

前面有人圍成大圈,里里外外,擁擠的很。夏君離卻是好奇,示意寒殤過去看看。走近才發現是有人在表演雜技,并不精彩,但分外熱鬧。

再走過些人群包圍的地方,便看到有一擂台,台上有儒衣老者撫須而笑,台下人聲鼎沸,像是在爭論什么。“那是在猜燈謎。”寒殤見他望著擂台,解釋道,徑直往那邊走去。

人很多,層層疊疊,將擂台圍地水泄不通。可當寒殤走過去時,眾人卻主動分開兩邊,于是均驚訝而疑惑地望著他。

這寒殤的武功可真深不可測!夏君離挑眉。看著這大約一人半寬的道路,兩人輕松地走到台下中央位置。寒殤只是看著夏君離難得興致昂然的小臉,對周圍或好奇或驚艷的眼光視若無睹。

厲害的人!台上老者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卻在那一瞬之后,恢復笑容可掬,朗聲道:“既然無人猜得,那老朽這就公布答案罷。”老著環顧四周,看無人反對,便道:“答案就是,不毛之地。”

“咦?怎么會是這個?”人群里有人發出不滿的聲音。

“你笨啊!‘天涯何處無芳草’,自然是不毛之地啊!”有人理解了,嗤笑那還不明白的人。

“誒呀!果然是不毛之地!早知道我就說出來了!”馬后炮也是有的。

……

夏君離眨眨眼,安靜地窩在寒殤懷里等著下一題。

“好了,下一題:無可奈何花落去,打一日常用語。”老者清清嗓子,繼續出著他的字謎。

“嘆息。”人群里有人叫道,老者搖頭。

“悲傷。”又有一聲音喊著,老者還是搖頭。

“是感謝。”夏君離一笑,聲音不大不小。卻是剛好叫老者聽見。老者轉過頭來望著他,眼里閃過濃厚的興趣。

“的確是感謝。”老者回過頭,點頭道,“感嘆花謝去。”

“啊?怎么會這樣……?”人群里又有不滿的聲音。

“好,下一題:牛羊馬齊全,還可聞豬聲。打一字。”

“是朱字。”君離又笑,在眾人沉默之時答道。

“哦?”老者挑眉,“可否請這位小友解釋下?”

“朱字去八包含牛字。去一撇是未,生肖中指羊;去八和牛字上面的小短橫,便是午字,生肖中指馬。另朱和豬的讀音相同,因此,是朱字。”帶著稚嫩的聲音剛好傳入眾人耳中。

“好聰明的小孩子啊!”人群里有人贊嘆,夏君離笑了笑低下頭,似謙虛,似羞澀。

寒殤將人抱地更緊。他注視著夏君離的一切表情,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的確,他的憶兒是最耀眼的,他知道。但,這么多人看著他的憶兒,就像是自己的東西被人窺視著。這種感覺,很不舒服!他微皺起眉,正想將夏君離抱離這里,卻感覺到一絲殺氣鎖定在自己身上。

“暗。”聲音剛落下,便有一道黑影出現在身后。寒殤邪邪勾起嘴角,嘲諷道:“保護好憶兒,寸步不離。”

“是。”

“出什么事了?”夏君離仰起頭來望著他。

“無妨。別離開暗,知道么?”看著夏君離點頭,寒殤身影便即刻消失。夏君離望著寒殤消失的方向,微微皺眉。

“下一題:從一到九哪個數字最勤勞,哪個數字最懶惰?”

“一最懶惰,二最勤勞。”夏君離回過神來,剛好聽到這題,脫口而出。“一不做,二不休。”

“好!”人群里又是一陣掌聲與歡呼聲。

“好!小友果然聰穎!下一題,打一詞語:村頭几度人云集。”老者望著他,出題道。

“機會。”夏君離答。

“哦?我可不信難不倒小友,下一題,打一字:為數雖少,卻在百萬之上。”

“自然是,一。”夏君離笑,自信而溫和。

“好!”人群里又是一陣歡呼聲。

老者似乎與夏君離對上了,連續出了好几個題目,卻被夏君離不假思索地答出來了。人群里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與加油聲,場面異常活躍。

“好!下一題:翻看囊中無一文,打一文學著作中的人物。”老者撫須,笑地得意,像是知道夏君離必定不知。

夏君離掩下眸子,表情模糊不清,留給人一副像是在冥思苦想的樣子。是呂義,出自《三國演義》。這是他前世最喜歡的文學巨作,因此他對里面的情節滾瓜爛熟。可,問題是,這個時代根本沒有《三國演義》這本書,又何來這個問題?

是誰呢……

“我不知。”半晌,夏君離抬頭遺憾地笑。

老者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道:“當初聽聞這個問題之時,任憑老朽自負才富五車,卻端地是沒想出答案。本以為小友如此聰慧,必能說出這個困擾我已久的問題的答案,沒想到……誒!”

“先生也許可以將其放在一邊,等到一定時候,這個問題便會不攻自破。”夏君離安慰道。“冒昧問一句,這個問題先生是那里聽來的呢?”

“誒!希望吧!”老先生嘆息,“我與朋友聊天時朋友提出來的,我那朋友似乎也是那里聽說來的。”

是么?夏君離眨眼,知道再問也得不出結論,便道:“暗,走罷。”

離開人群,聽到老者誠懇地請求著觀眾:“……要是那位朋友知道答案,老朽愿出資一百兩白銀購得……”

似乎是自圓其說,似乎是欲蓋彌彰,似乎,在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十四章。瑾瑜

夏君離安靜地在前邊邊思考邊走著,暗緊隨其后。誰也沒有說話,只有周遭的喧嘩,卻影響不到他們兩人。

突然,尖銳的響聲帶著破空之勢猛地朝夏君離而去,暗回身一擋,手一拂,在眼前的是帶毒的暗器。然而,專心思考的夏君離卻并沒聽得這細微的聲音,繼續面色復雜地往前走。

而那暗殺者似乎并無心與暗在這人群擁擠的地方斗武,只又朝暗發了几次暗器,全全被暗接住,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正如其悄無聲息地來一般。

暗又凝神等了會,確定那人已離開之后,才轉過身。他環顧四周,卻猛然發現自己要保護的人不見了。難道那人的目標就是如此?暗的拳頭緊了緊,人來人往里,要找一個六歲的孩子談何容易!他只得辯明方向,慢慢地搜索。

此時的夏君離則已發現身后那默默的身影不見了,四下尋找無果,而自己搞不清方向了,便放棄了尋找,安然離去,那是與暗不同的方向。

夏君離邊走邊四下張望,到處是張燈結彩,熱鬧非凡。說這時的人們摩肩接踵,是一點也不為過的。幸而人小,夏君離走地還算順暢。

走了會,便至祁河之邊。這里人少起來了,唯三三兩兩的才子佳人,結伴而過。不遠處有一涼亭,亭里是一灰衣人恭敬地站立靜候在旁,而那藍衣人則自飲自酌,似是怡然自得。

夏君離正欲邁開步子去涼亭休息,卻不知危險將至。

“塵。”藍衣人開口,冷漠清冽,“去幫他。”話音剛落,身邊的灰衣男子便飛身出現在夏君離身后。待夏君離轉頭,看到的是一男子滑倒跌地的景象。而那灰衣男子則又是一閃身,回到亭中。這期間除了灰衣人的衣角與發絲飛揚了一下,絲毫沒有端倪能看出那人曾經移動過。

莫非,古人的武功都是這么高的?夏君離挑眉,往那涼亭走去。

“多謝這位公子相救,君離感激不盡。”君離鞠躬施禮,真誠道。

路劍不平,拔刀相助,這本是古代俠士信仰的真理,但于現代人的思想,實屬不易。

“君離?”藍衣人卻突然轉過頭來望著他,“你就是端木憶?”

“是。”夏君離面上依然是不動聲色的微笑,心卻是慢慢收緊。他抬頭來看著藍衣人,只見那人面若冰霜,藍衣若海。

夏君離看進他的眼里。不再言語,不再微笑。他收回刻意假裝的單純,墨色在他的眼里沉澱。藍衣人亦凝視著他,眼里的冰霜漸漸溶解。

也許,當褪去一切偽裝,包括冷寂,漠視,目空一切;包括溫和,謙遜,文質彬彬。

只是余一片寂寞,那本是看透世理的寂寞。

亦是,根深蒂固的,寂寞。

他們之間的對視,不過一瞬間。但君離卻覺時間靜止了。仿佛成為永恆了,打不破了。即使滄海桑田,即使時過境遷。

“塵,退下。”籃衣人開口,聲音卻不復冷漠,甚至帶了一點愉悅。塵詫異地望了夏君離一眼,躬了躬身便離去了。

“文謙,楊文謙。”藍衣人從杯盤里拿出一個杯子,倒上酒,“葡萄酒,君離可否陪我喝上几杯?”

一人獨飲,對影三人。很是寂寞的樣子。夏君離一笑,坐到瑾瑜對面,也不推辭,一飲而盡。

醉就醉了罷,他想,又自己倒了杯,淺抿一口:“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不知文謙的愁,可有消解?”

楊文謙笑,略帶苦澀:“亂我心者還在。即使千里之外,又能如何消愁?”

“自古多情空余恨。”夏君離道,又淺抿一口。“所以還是不碰的好。”

“是呵……但,也只有碰了,才能體會各中滋味。不枉此生。”楊文謙道。

“也許。”夏君離望著河面,來來往往的是官宦子弟有錢人家的畫船,錦衣華服,綾羅綢緞。

富貴如浮云,愛恨傷罹情。縱然人生苦短他已了然,卻始終無法明白生存的意義。所以他一直將“還債”當成人生的目的,想來,這不過是大海迷霧里的一朵水蓮花罷了。

“終有一天,你能明白此生何必。”楊文謙道,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夏君離也笑,笑容有些虛無縹緲:“我等著。”

人生有個信仰,終究是好的。

不遠處繁華依舊,但無關亭中。兩人繼續對飲,沒有猶豫,沒有遲疑,像是認識許久的朋友,淋漓盡致,真情真意。舉止張狂,不失文雅。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這個人眼前,他們收起防備,竟愿一醉方休。

這本無關愛情。因為這場酒宴過后,夏君離還是夏君離,楊文謙亦是楊文謙。只是,酒宴過后,他們只會是他們。從此便要分道揚鑣,不再輕易言心。

本是敵人,亦是知己。

寒殤被那股殺氣引至城外的小竹林,他依然是面無表情,只是眼中有著淡淡的嘲諷。

忽然五支箭從不同方向射了過來,詭異地封鎖了所有的退路。顯然,這几個殺手是經過很嚴格的訓練的,只是這種程度還殺不了寒殤罷了。寒殤一個躬身,輕松躲開五支暗箭。

但緊跟著第二波偷襲跟來,同樣是詭異的角度,同樣封鎖了所有退路,只是這次是十根,這些殺手可以在這么高的精准下同時射出二支箭,實力也還是不錯了。

劍光閃過,十根暗箭卻變成了二十段,在寒殤身邊無力跌落。

身旁這片翠竹,此時卻成了殺手的藏身之地,想要迅速靠近他們,一時半會是辦不到的,況這几個殺手在不同方向。敵在暗,我在明,偷襲源源不斷。這本是最糟糕的情況,可寒殤那微微上斜的嘴角卻表明他并沒有多少苦惱。又閃過一波暗箭,寒殤拔出了他的劍,出劍,收劍,他卻始終在原地沒動過。寒殤身旁的五根竹子卻突然斷裂,向五個方向射去,五聲悶哼在竹林深處響起。

殺手固然高明,可想在偷襲后不被寒殤發現,卻還是太難了點。

解決完這些殺手,寒殤回到城里,卻得到暗將人看跑了的消息。他皺眉,決定先將人找回來再說。

找了會,遠遠望見在亭中與人喝得正歡的夏君離。寒殤面無表情,慢慢地接近涼亭,卻聽到夏君離語調不穩道:“……與爾……同銷萬古愁……”

與爾同銷萬古愁。寒殤默念一遍這句話,漸漸瞇起眼,露出不悅的表情。一個閃身,便出現在君離邊上,也不看對面那人皺著的眉頭,只道:“憶兒醉了。”抱起夏君離便要走人。

楊文謙也不阻止,只是繼續喝著杯中的美酒。

本是一人獨飲,就算中途有人陪伴,卻依然抵不過分離的結局。

無須悲嘆,無須哀傷,本是注定。

“……楊文、文謙……?”醉眼惺忪的樣子,望著寒殤叫道。

寒殤眼里閃過恍然大悟的光芒。難怪覺得剛才那人熟悉。

原來是楊文謙。

楊,淵龍國姓。文謙,楊瑾瑜的字。他是先帝七皇子,如今逸樂王。

這個時候,男女老少開始放燈。一盞盞燈,在街頭巷尾亮起來了,昏惑曖昧的光照在人們臉上,是分外喜悅的。

祁河里飄蕩著的是蓮花般的花燈,微亮的光芒,卻照亮了整整一條河。那是人們的愿望罷,寄托在這光暈里,就好象格外溫暖了。

寒殤抱著夏君離沿河邊走回,從側面看,就像是他走過的地方便綻放出了蓮花一般。況他面若夏荷,修長挺拔,白衣襯托下,更顯得清清朗朗,恍然天人。

“……霧……失,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桃源,桃源……望……斷無尋處……無尋,尋處……”夏君離拉著寒殤的衣服,邊打著酒嗝,邊喃喃自語。

寒殤停下腳步。等了會,卻發現夏君離伏在寒殤的肩頭靜靜睡去了。便又再次邁開腳步。

這是第一次,也會是最后一次,夏君離失態。

同樣,也是第一次,寒殤開始迷惑。

而,另一邊:

“小主子,屬下已經將這個問題問過端木憶。只是,當時他的表情不像是知道。”單膝跪地,老者恭敬地對面前悠閑地躺在躺椅上的少年道。仔細地看,明明就是剛才燈謎上的儒衣老者。

少年一襲黑衣,不過十五歲的樣子,卻是長了張傾國傾城,風華絕代的臉。

少年笑,媚惑眾生:“這,還不一定吶。”

他轉頭看向窗外,角度是剛好將整個擂台下的人盡收眼底。

君離,君離。我們很快便要相見。

很期待,不是么?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十五章。平淡的生活。

早先夏君離讓管家沈叔散布關于聯姻的消息早已人盡所知。大部分百姓抱著“端木禮知恩圖報信守承諾的確是個君子”,也有一部分人認為是“端木禮被逼無奈才將端木憶許于寒殤”,甚至有少部分人認為是“端木禮垂涎殤城富裕,早就想將其收進囊中。可憐的端木憶才六歲就要被拿來做經濟婚姻,對象居然還是個男人!”……

總之人云亦云,民間流傳的版本多不勝數,到后來几乎所有人都無中生有,捕風捉影。

然,這才是夏君離要的效果。世無不透風的牆。這件事若只簡單直接地公布,那么他苦心經營的好名譽就徒勞無功了。將端木山庄所受傷害減少到最低,才是他的目的。

江湖,江湖,有人的地方才有江湖。所以,大眾輿論指向哪里,江湖便看向那里。

而,這場由寒殤策划,端木禮做配角,夏君離引發高潮的風波終于在悠悠眾口疲倦之后漸漸平息,真正的淡忘卻是因為春節的忙碌。

夏君離在知曉江湖被自己攪地如何風起云涌,只淡淡一笑,便又埋頭苦思他與文老的棋局了。

春節一過,寒殤卻還不回去。夏君離問及原因,寒殤皺眉道:“你,太會喝酒。”

果然是因為十五那天與楊文謙醉酒的事……夏君離心想。寒殤可真是個無理取鬧的人。

但,新年終于是來了!端木憶也終于六歲了。

干旱、戰爭過后的淵龍依舊沒有完全恢復過來,因此這一年無論朝廷還是江湖都陷入長時間的整頓期,偃旗息鼓,萎靡不振。

于是,這一年于夏君離而言是難得地輕松。

在文武二老的教導下,收留的那些孤兒略有小成。夏君離驗收了成果,卻只有少數的人令他滿意。一同陪伴的寒殤望著那些臉帶驕傲的孩子笑,語氣不屑:“這也叫暗衛?憶兒確定他們不是用來當肉墊的?”

一句話,得到武老與那些孩子怒目相待。寒殤收起笑容,輕聲道:“暗。”

一道黑影憑空出現在寒殤身后。不略起一絲風聲。似乎他的氣息已經和天地相融合一般。

武老瞇起眼,凝視著眼前一動不動的暗,卻是找不出一絲破綻。

“暗,陪武先生過几招。不必太過認真。”寒殤言簡意賅地下著命令,語氣里的狂傲著實氣煞旁人。

“是。”暗接受命令,看不出表情。眼神亦是如往常的冰冷嚴肅。

夏君離挑眉。高手對招,他可從來沒見過呢。更何況一個是寒殤麾下修為最高的,另一個則是自己這邊的得力助手,怎么說來都是值得一看的!

雙方相互施禮之后,暗便一個側踢毫不猶豫先發制人。武老凝神閃過,暗又欺身而上,五指并成手刀,直劈武老要穴。武老竟不閃避,眼見暗一擊將要得手,武老猛然睜眼,右手忽然擊出,扣住暗的手腕。武老腕間輕轉,以四兩撥千斤之力將暗遠遠甩出去。然暗竟然在空中變換了身形,腳尖輕點地面后,又一波攻擊蓄勢待發。武老收回手,凝神以待。

夏君離覺得暗的速度卻是越來越快了,往往一個攻擊就要在空中划出黑色的殘影,且招招攻向武老要害。武老畢竟身經百戰,亦是不甘示弱,防御之余偶有回擊,卻是徒勞無功。

忽然,兩人纏斗在一起,卻在下一瞬間分了開來,夏君離疑惑地望著兩人,卻見暗直起身子,武老轟然倒地。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寒殤說了句“武先生并無大礙,只是昏迷”后,場上鴉雀無聲。黎燼上前為武老把脈,肯定地向他們點點頭。然后與端木禮一起將他扶回房間,文老緊隨其后,焦急之情略有舒緩。

“剛才,怎么了?”夏君離問道,被寒殤抱進懷里,乖乖地望著他,洗耳恭聽。

“暗暴露要害之處引得武先生攻擊,殊不知只是暗的計謀。”寒殤淡淡道。

哦,所謂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夏君離若有所思地點頭,笑地一臉單純無害,道:“既然暗如此厲害,我可否請暗來教導這些孩子呢?”

寒殤挑眉,示意他自己問暗。暗朝夏君離略微躬身:“暗定不負少爺所托。”

其實這也是寒殤的本意,否則他也不會叫暗出來比武。只是,寒殤的手下難道都是這般懂得察言觀色么?

武老醒后,并無不悅與憤憤之色,只嘆年華老去,技不如人。從此,端木山庄的孩子們便開始苦不堪言的一年特訓。

三月份的時候,依舊是有些寒的,夏君離無奈地脫下棉襖,卻依舊穿著毛茸茸的白狐皮大衣,安然被寒殤抱著走來走去,暖暖的,很是愜意。

春季多乏,要被抱懶了。他這樣想著,卻打了個哈欠在寒殤懷里找了個最為舒適的位置,乖乖午眠。

他是真實存在的,寒殤這樣想著,將他放在床上,自己也躺在他身邊,側過身子凝視著夏君離睡著的樣子。稚氣嬌嫩的臉龐,微微扇動的濃密睫毛,在白色的狐皮大衣稱托下分外好看。果然很適合,寒殤笑,看來以后得多抓几只來給憶兒做衣裳了。(。。。可憐的白狐。。。)

輕柔地為夏君離脫去外衣,寒殤拉過被子裹住兩個人,靜靜地在這暖意與溫情中睡去。

快睡著的時候,感覺身邊的小人往自己這里挪了挪,縮進自己懷里。貪圖自己的溫度么,寒殤揚起一絲笑容,卻是他自己無法覺察的溫柔。

四月的時候氣溫開始回升,終于是到了“吹面不寒楊柳風”的時節,夏君離脫去厚厚的外衣,換上與別人一般的長衫。聖醫山上的桃花盛開,黎燼興致勃勃地與端木禮計划著去小住一月,并熱情邀請夏君離一同前往。至于寒殤,反正只要君離去了亦會屁顛顛地跟過去,管你同意不同意。所以黎燼將其直接忽略。

黎燼與端木夏君離失笑,搖頭道:“難得過個二人世界,還要我們跟著做什么呢?更何況梅子快青了,我還等著青梅煮酒論天下呢。”

禮走后第十天,夏君離終于等到梅子青透。命人摘下些許,呈在盤子里,端上酒。此后半月天天在寒梅軒里與文武二老,寒殤談天說地。二老這些年來走遍三國天涯海角,閱歷丰富地連寒殤都欽佩不已。文武二老見狀,對寒殤點頭微笑,眼里滿是肯定。

寒殤,寒殤。你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有時張狂,有時謙遜;有時霸道,有時平和;有時冷漠,有時溫柔……

寒殤,寒殤。我快要被你弄糊涂了呵……夏君離借著喝酒的動作,欲掩去滿眸的疑惑,卻被寒殤拿走了酒杯。

“從今日起,每日飲酒不得超過三杯。”寒殤淡淡地定下規矩,夏君離皺眉卻不反駁。

畢竟,某種程度上來說寒殤是他的法律監護人呵。

六月的時候,殤城的荷花開了。游人也多了。一行人又跑至殤城賞荷,作詩,寫詞,行酒令,好不熱鬧。唯夏君離與寒殤看著這傾城之景,沉默不語。

“這荷花,可是為他而種?”良久,夏君離轉頭問寒殤,笑容一如之前的淡然。

“是,也不是。”寒殤給的答案模棱兩可,卻同樣轉過頭來望著夏君離的眼睛,卻只望見清如夜泉,揣摩不出任何情緒。“憶兒可是不悅了?”

夏君離搖頭,不想再這樣仰視寒殤,便轉身離去,獨留寒殤孤單在原地凝視他的背影。

白熙,銷魂,殤城,司馬錦千……

寒殤,寒殤。聰明若你,難道沒察覺到任何不妥?夏君離揚起了冷漠的笑容。

……不,也許,正因為你發現了什么,即使感情上不愿承認,潛意識卻是相信了罷。所以,才如此待我……

是么?

寒殤卻突然皺起眉頭來。

敏銳如他,猛然發現,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悄悄地改變。

即使是不想改變。

但也許,他是無能為力的。

時光便如此荏苒而過。這一年,異常平靜。

然,看似平靜,卻怎知,這并非一切不平靜之事的源頭呢?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十六章。皇帝陛下

早在夏君離六歲之時,對這個世界已經了解透徹。無論是上下几千年的朝代歷史,還是現在各族各地的文化風俗。總的來說,現在的這里發達程度是相當于中國古代的大唐初期,然民風卻沿襲了晉代——盛行男風。得出這個結論后夏君離匪夷所思地笑了下,只覺還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這年年底,千家萬戶的爆竹聲震耳欲聾。夏君離終究是注意到了它:火藥。

在這個冷兵器時代,戰役基本由冷兵器完成。雙方勢均力敵之時,往往戰役便會很艱難,這個時候兵法的運用就尤為重要——這便是這個時代打仗的平衡。

中國古代的黑火藥是在唐宋時期被發明。理論上這里的火藥技朮很快便要突破現有瓶頸,但夏君離問過爆竹師后,只發現這是的火藥配方不純,威力甚小,不過是用來新年慶祝而已。

既然這個時代如此落后,那便來試試淵龍知識的極限罷。于是夏君離笑,玩味十足。

將想法與端木禮,黎燼一說,兩人都很是好奇。立即同意夏君離的觀點,于是在人煙稀少之處買下一棟別院,祕密請來十位全國有名的爆竹師,安置于別院。

那十几位爆竹師則紛紛表示這將是他們人生之中最有意義的事,立即摩拳檫掌,意志堅定地誓言定當為淵龍奉獻所有,成功發明出所謂的黑火藥。

寒殤得知這個消息只挑了挑眉。這個端木憶,總是給他驚喜。

那十位爆竹師原本就精通火藥制造,再加上夏君離對火藥成分的了解,配制的問題只在各成分的用量。因此,不消一月那十位師傅便將上交了成果。

此時已是陽春四月,又是桃花燦爛之時。為了見証這一即將改變歷史的物品的誕生,黎燼也沒回聖醫山賞花,而是與端木禮一同在端木山庄等待試驗。

實驗地點最終挑在梅雨城城北的一片荒地上。夏君離三人正要出發時寒殤也來了,便一同隨行。

取了兩斤的黑火藥來試驗,引爆后炸出直徑八九米的大坑。如此威力委實震驚端木禮三人。

然夏君離依舊是不甚滿意。習慣現代的生化武器,但以現在的技朮根本不可能早出如此毀天滅地有傷人和的東西。盡管無奈,但黑火藥終于還是成功制造了。

寒殤的眉頭卻是漸漸皺起來了。他看了眼夏君離,眼里有著淡淡的憂慮:“如此威力巨大的東西,朝廷知曉后必會爭奪。”

是,朝廷耳目何其之多。不管現在保密地多好,朝廷終會知曉,并絕不放過。這本不過是時間問題。那么,憶兒又如何能在朝廷的威逼利誘下保存端木山庄呢?

聞言,夏君離笑,躊躇滿志:“寒殤不必擔心。我原本,就沒想要瞞住朝廷。”

寒殤凝視眼前只到他腰側的孩子,他漸漸瞇起眼,像是明白了一般。

果然是他看上的人。他想,眼里閃過一絲驕傲。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朝廷頭上呵!

果真,十日之后,朝廷派出專使。

接到聖旨那時夏君離只覺好笑。莫非真要像電視上演那般跪倒高喊“皇帝萬歲”?幸而那時他是在寒梅軒里午睡,沒見識到這般場面。

聖旨上只說宣制造黑火藥者上京晉見。所以夏君離不顧眾人反對親自前行,寒殤陪同。而端木禮與黎燼則留守端木山庄,以防不時之需。

趕路時間用了四天。隨行的官員似乎不怎么著急,但夏君離卻知道那不過是他們面上所表現的,真正態度則從他們小心翼翼地伺候寒殤可以看出來。

可惜,這些隨從顯然是沒找對正主么。

終于到達皇宮。那時夕陽西下,余輝撒滿宮殿。顯得格外氣勢磅礡,金碧輝煌。

夏君離望著眼前陌生而繁華的地方,微掠起嘴角,勾勒出一個嘲諷的笑容。無論如何雕欄玉砌,朱顏紫華,朝歌夜弦,不過只是奢華而冰冷。

在皇宮之內休息一晚,夏君離安然等待第二日的到來。

月黑風高,亦無星星,只隱約看出飄散的烏云的形狀。看來明天天氣不怎么樣,夏君離這樣想著,被寒殤抱進屋里准備睡覺。

果然第二日下了雨。淅淅瀝瀝,沾衣欲濕,很是不討喜。

夏君離于寒殤便在這霏霏細雨之中慢慢尾隨宮人來到御書房。進門前層層通報,繁瑣累贅,卻似乎是皇帝在向他們宣告著什么。

終于見到了皇帝,卻并沒有向他跪拜,只是朝他鞠了躬。

夏君離是現代人,更曾是夏家家主,身份尊貴可比皇帝,自然不會對他人三跪九叩,即使對方是這里最尊貴的人。奇怪的是寒殤亦是相同。想來,寒殤骨子里的驕傲不允許他向任何人低頭罷。

“賜座。”溫潤的聲音似乎并不怪罪兩人的失禮,但夏君離分明望見那皇帝眼里閃過一絲怒氣。

年輕俊逸,一身明黃的便衣更稱得他尊嚴高貴。他的表情絕對是柔和親切。

只是在干旱時做得出如此狠絕而明智的決策的人,真當如外界所傳那般愛民如子,仁心仁義么?

“早先便聽聞寒殤城主天人之姿,今日一見,果真不負盛名。”依舊溫和的語氣,仁厚的眼神,含笑的嘴角,很是禮賢下士的模樣。果然就像傳言那般。

“陛下謬贊。”寒殤微微行禮,卻依舊面無表情。

“呵呵,城主謙虛了。”宸帝的笑,尊貴而親切。卻是比夏君離的笑更看不出虛實。“這位,相必定是端木山庄的小少爺,端木憶了罷。”

“區區正是。”聽皇帝點著自己名字,夏君離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行了一個書生禮。

“朕本還以為能想到制造黑火藥的人是如何粗獷強悍,沒想到卻是這般鐘毓靈秀呵!”宸帝望著夏君離,眼神高深莫測。

“強大與否取決與一個人的靈魂,陛下又何必如此拘泥于外表?”語氣是不卑不吭,笑容一如往常的淡定。他抬起頭來,直直看進宸帝的眼里。

其實某種程度上來說,夏君離與宸帝很像。他們有同樣深邃的眼眸,同樣弧度的笑容,同樣偽裝的表情。唯一不同的是,宸帝偽裝的是狠唳,而夏君離則偽裝寂寞。

一山不容二虎。也許終會有一天,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夏君離這樣想著,笑容愈加淡然。而宸帝的笑容則愈來愈深,面上愈是溫和,眼里卻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肅殺之意。

兩人的對視影響不了一旁的寒殤。無妨,他想。不管是誰,都別想讓憶兒受到絲毫傷害。

“哦?這話說的有理,朕可真受教了。”宸帝端起桌邊的茶杯,不徐不急地品嘗一口,而后蓋上茶杯,放回原處,雙手放到膝蓋上,動作是說不出的優雅氣質。“多說無益,想必小少爺自然是知曉朕為何將你們傳召上京罷。”

好一個開門見山。不過不明說,并不代表任何人都會買他的帳。所以夏君離一臉疑惑:“區區不明,陛下可否略微告知一二?”

“簡單說來,朕要你手里黑火藥的配方。”宸帝的語氣是理所應當,如同給予夏君離莫大的榮幸。

“哦?那,區區有何好處?”夏君離的笑,一分譏諷三分疑惑六分精明。他掩下眸子,一閃而過復雜的感情。這個世界的上位者,是否都是如此無理。

“好處?”宸帝挑眉,義正嚴詞,語氣卻更為溫柔,“身為淵龍子民,自然是要為淵龍貢獻一切。端木小少爺,難道朕說的不是?”

“陛下固然高風亮節,區區甚是佩服。只是,區區不過一小小生意人,所謂無奸不商,這商人,原本便是將利益放在第一位的。”

宸帝聞言,垂下眸子,掩去里面濃厚的興味,只加深微笑,輕柔開口:“小少爺如此不讓分毫,難道,就不怕朕揮軍南下,移平端木山庄?”

“陛下自然是不會的。”夏君離也笑,“區區既然能想出制造黑火藥,難道陛下就認為我只會這一樣?”

宸帝瞇起了眼睛,深深凝視夏君離。夏君離的言外之意,便是他還懂得什么。至少,絕不止黑火藥一樣。

夏君離亦無所畏懼地迎上宸帝審視的目光。依舊同樣深沉的眸子,只是一雙,已經失去了波瀾不驚,所以必敗無疑。

“朕終于是見識到了所謂的初生牛犢不怕虎。”宸帝笑開了,有些狂傲的樣子,“你以為,若朕要你死,你還有機會開到第二日的朝陽?”

夏君離笑著搖頭,只笑,“陛下可是明君。”

“是。朕當然是。所以,要殺你更是易如反掌。”很想知道那某淡定后面的害怕,會是如何的驚艷呵。

“以我如今的地位,換他的命。”人未到,冷漠的聲音先至。夏君離挑眉,望著那藍衣人由遠及近,“皇兄,如何?”

“……”寒殤卻是瞇起了眼,將夏君離抱進懷里。

宸帝望著來人沉默不語,臉色微微有些復雜。

瑾瑜,瑾瑜。

你竟要保護他?

即使是,違逆我么?

……可是,為何……?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十七章。莫鳶尋

宸帝單方面的威脅最終成為雙方的談判。宸帝的精明讓夏君離分外小心,兩人寸不不讓,終究是在雙方承受的最低范圍內簽下合約。

還真是差強人意。走出御書房,夏君離這樣想,疑惑地望著身邊挺拔俊逸的身影。

“可是,為何?”遠以為那晚只后兩人不再相間,即使見面,也只會是陌生人罷了。可是,為何他竟愿保護他?

“也許是我自私。”楊瑾瑜站在雨里,馬上有隨從為他撐上傘。他卻是接過那傘,遞給了寒殤。“你與我同樣心境,自然值得。”

人生苦短,寂寞卻長。這種憂傷,刻骨銘心。若世見惟有楊瑾瑜一人承受,未免太過于痛苦,得知還有一人,自是欣慰。

永生難忘。一樣的想法浮現在兩人的腦海里。夏君離釋然一笑,終究只是說了一句“謝”。

寒殤一手撐傘,一手抱著夏君離。旁邊跟著的是淋著雨的楊瑾瑜,他遣散所有的隨從,領著他們游覽皇宮。

皇宮如此之大,仆役如此之多,卻是有種安靜的窒息感。只有雨滴打在油傘上,發出了沙沙的聲音。三人誰也沒有說話,似乎在享受這變調的寧靜。

雨霧里,視線里一片朦朧,皇宮也變地不真實起來,好象所有的繁華都是錯覺,惟有這時是真。但他們都知道,再虛幻,再飄渺,或者再真實,這里只是皇宮。

冰冷的,無情的,另人絕望的,皇宮。

“你喜歡的人,是他?”將寒殤與夏君離送回住所,夏君離突然出聲,叫住了那雨中離去的身影。

“是。”楊瑾瑜露出苦澀的笑容,仰起頭,任雨水沿著臉旁下滑,掉在地上與泥水混合在一起,不復清澈。

“他是個好皇帝。”可惜生不逢時,夏君離心理又加了一句,看著楊瑾瑜已濕透的衣裳,“卻不見得是好情人。”

“不。”楊瑾瑜笑,絕望地笑。像是在哀悼,他無望的愛情。“君離說錯了。應該是,他絕不會是一個好情人!”語罷,他便不再停留,不急不緩地邁開步子,在那纏綿至極的雨里勾勒出一個背影。

是那般決絕,義無返顧。

君離,也許你終有一天會知道。愛恨離殤,浮生若夢。我們醉的時候可以異常清醒,然清醒的時候卻不明所以。夢歸何處?我不知,唯愿,你知。

君離,君離。希望,你與寒殤,終不至踏上我與他的路。

藍衣若海,氣度非凡。“他是君子。”寒殤如實評價著。

唯夏君離則縮在寒殤懷里,望著他蕭瑟的背影,沉思良久。

此時已是六月初,春季已逝,夏季剛至。炎熱的日子又即將來臨。

歸去的日子里艷陽高照,長途跋涉異常疲憊。幸而夏君離并不著急回家,于是與寒殤慢悠悠地一路閑逛。

晚間在自家分店休息。許是太累,夏君離很快便在寒殤懷里睡去。

夏君離的睡眠質量向來很好,難得半夜失眠。然這次,卻被一長場夢驚醒。

夢里像是回到了前世,他穿著白色的燕尾服,淺笑依舊。懷里的是縈,媚笑輕顰,盡態極妍。明明前一刻兩人還在耳鬢斯磨,氣氛旖旎,后一刻卻突然感覺痛徹心扉。低下頭,只見縈笑地傾國傾城,自己的心臟處卻分明插著一把短刀。

猛然睜開眼,夏君離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看了眼寒殤,在他身邊睡地很熟。小心翼翼地爬下床,輕聲開門,始終沒有弄醒寒殤。

他走到酒店的院中。此時正是娥眉新月,挂在天邊隱隱泛著銀色的光芒。星斗撒天天空,一閃一閃,若明若暗。忽然有微風撫面而過,涼涼的。夏君離混沌的頭腦慢慢清醒起來。他一笑,告訴自己,前世恩怨早已隨風而逝,何必庸人自擾。

想清楚,便又覺睡意朦朧起來,于是轉身回房。但他馬上便停住了腳步。

一個身影。逆光之下,竟有一黑色的身影靜靜地站在自己眼前,而他,竟不知他已經站了多久。

他的敏銳什么時候削減了?他瞇起眼睛,凝視著這個黑色的修長身影。心理漸漸泛起異樣的感覺。

“你,是誰……?”那種感覺,另他很不舒服!夏君離的眉攏了起來,笑容斂去,目光凝結成冰,冷冷地射向那人。

“呵呵……”月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似乎是在笑,連帶身邊的空氣亦開始抖動起來。他慢慢走近他,“我的君離忘記了么?我是誰?”

他的面容在月光與星芒里漸漸清晰起來。夏君離卻突然臉色發白,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道:“……你是……”

那張臉,何等風華絕代。但另夏君離吃驚的不是這個。而是,那分明就是縈的臉!

“縈?”來人在他面前站定,不顧他的退縮將他抱進懷里,挑挑眉笑道,“我不是縈。”

他不是,夏君離的眉頭卻皺的更緊:“你,到底是誰?”

的確,他不是縈。縈的性格與他似乎大相徑庭。但,問題是,他為何知道縈?!

“准確說來,縈是我的一個性格。”他不在意他的抵觸,將他緊緊摟著,坐到樹下,手指卷起他幽黑柔軟的長發把玩著,他想了會,似乎在苦惱如何才能將事情解釋清楚。“這樣罷,我的小君離,我來給你講個故事。”

言罷,也不管君離同不同意便開始講了起來。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傳說的國度。那里據說住著仙人。后來仙人走了。留下仙人和凡人的雜交品種。那個國度,現在叫做璇璣。

“因為是仙人的后代,所以那幫人多少有些仙人的能力。比如預言。所以那幫人知道很多關于未來的事。

“但所謂有得必有失,所以么……小君離說呢?”

那人突然狡黠一笑,故作玄虛地問著夏君離。夏君離依然皺眉:“所以,璇璣便不能干涉別國事情?”

“嘖嘖!果然是我的小君離。”那人在夏君離臉上“吧唧”地親了口,繼續說:“大概日子過的太清閑了,璇璣皇朝便開始內亂。有勝利者就有失敗者,但幸好呢失敗者還有忠心的屬下,那屬下犧牲了自己幫失敗者逃出了璇璣。

“逃是逃出來了,可是這世界本來就是強者為王敗者寇么,所以那失敗者又被一個強盜給抓起來了。抓起來還不打緊,居然被當男寵養了。被當男寵養也還不打緊,可居然未那個強盜生了個兒子么!”

夏君離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定下心來,去聽婉轉動聽的聲音講述的這個還算“娓娓動人”的故事。

“那個兒子么,據說從小就是個天才。別人要練二十年的功夫,他大概不到十年就搞定了。所以么,他十四歲那年就打敗了他那強盜父親,成為了新的強盜領主……我的小君離,你說他厲害么?”

“的確是個天才。”夏君離淡淡道,卻見那人眉開眼笑,好象被夸的人是他一樣。

“小君離說是就是吧。那個天才呢,于是從此目中無人,驕傲自大到以為全世界只有他最強一般。有一天,他的爹爹,也就是那個失敗者,終于是看不過去了。他為兒子算了一算,得出一個驚人結論:他的兒子將會殺死他最愛的人,然后孤獨終老。

“他的兒子不相信拉。當然不是不相信自己會殺人,而是不相信自己居然會愛人。他覺得爹爹是算錯了。可是無論他爹算几次,便這樣錯几次。所以終于有一天,兒子對他說,如果你能讓我看到那個所謂的愛人,我便相信你。

“于是他爹爹便用自己的能力讓他睡著了。這一睡,便是兩年。”那人挑眉,凝視夏君離,眸如星辰般明亮。“我的小君離猜猜,這兩年他遇到了什么?”

“不知道呢。”夏君離搖頭,不作妄自猜測。

“那個兒子,夢里他看到一個人,一個女人。當然他并沒喜歡上那個女人。

“但當他看到那女人遇上一個叫夏君離的男子,他覺得爹爹的預言是正確的。然后的然后大概君離都知道了罷?”

聞言,夏君離瞇起眼。他望著那人,神色凝重:“……你想說什么?說你的下一世是縈?”

“不不不!”那人搖了搖食指,“准確說來,縈的確是我沒錯。但我不是縈。因為,她只是我的一半性格。”

“表面上看,那女人愛地可真是痴情又純真,竟然連我都差點要被她感動了呢!”那人笑,風月失色,“那時候連我都忍不住要斥責我的小君離居然如此不近情意啊!可仔細觀察,卻能發現那女人愛地多疑,怯弱。”

“可笑的是,這樣的人,居然妄想得到君離的愛呵。她自然無法站在我的君離身邊。”他又親了親夏君離,香香軟軟的臉蛋帶著孩子特有的觸感。“所以啊,當那蠢女人為我的君離安排了那場晚宴時,他覺得很有意思。啊,據說還是模仿聖經里耶酥被叛徒出賣的最后晚餐。”

是。模仿的是那最后的晚餐。聖經里,耶酥在享用那最后的晚餐后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回歸天堂。而他……

“而你,死后靈魂回到我的身邊。”那人笑,溫柔繾綣。“夏君離與莫鳶尋之間,是宿命的羈絆。”

夏君離突然覺得一切都似乎早有安排。

他原以為所謂的命運不過是弱小者對失敗的托詞。而強大的人,終會擺脫命運,走出屬于自己的天。

但他突然有種感覺。或許,所有的擺脫,都是另一種命運的開始。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十八章。現狀很奇怪

微風不知愁,拂面而過。一時間樹下的兩人都沒說話。一個是在消化這所謂的故事,另一個則是在等他消化。

莫鳶尋靜靜凝視著眼前這個人。夏君離的模樣雖然變了,可他的眼睛卻沒有變,依然是這般清澈而深邃。

真是個神奇的人呵!莫鳶尋的心里贊嘆著,當初正是一見這雙眼,自己就沉淪了罷。

“你是意思,是說,我來這個世界完全是你的杰作?”夏君離思索良久,皺眉問道。

“或許應該說,你的前世不過是我的一個夢。”莫鳶尋笑,眼底盡是狂妄。

“也許。”夏君離也笑,眼底的迷茫卻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時一如既往的淡定,“于你不過是一個夢。但于我,卻是真實。”

“無妨。”莫鳶尋挑眉,溫柔道:“你只需記得,你——夏君離,必定是莫鳶尋的。如此便好。”

夏君離卻還是笑,連弧度也不曾改變:“可惜,我早已不是夏君離,而是端木憶。”

或許莫鳶尋說的是真的,夏君離與他真的是有宿命的羈絆。也許這羈絆無法擺脫,但是現在的他早已不是夏君離。而是包含夏君離的,端木憶。

“我的小君離真是聰明呵!”莫鳶尋忍不住又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可是小君離真的真的只是端木憶了?”

“自然。”夏君離笑,依舊是一樣弧度,卻莫名覺得溫暖,“從爺爺不計我的曾經開始,你命里的夏君離便已經死去。”

“我的小君離還真是自欺欺人呵。”莫鳶尋撫上夏君離的眉眼,表情愈來愈溫和,“若你不再是夏君離,那為何一直向世人強調你的名字是君離呢?難道,只是習慣?”

夏君離的笑容卻是漸漸凝固。他凝視著莫鳶尋,表情依舊淡然,眼底卻是寒冰一片。

“我的小君離別這樣看我呵!”莫鳶尋以手掌覆在他的面上,不讓他的表情流露半分:“我的君離,該是所謂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怎么被我說中心事就這般摸樣呢?”

“所以,我不是你的君離。”淡淡的冷漠自手掌之下傳來,莫鳶尋也不在意,只是笑道:“是不是,將來自能見分曉。小君離又何必一而再地強調?還是,害怕自己真的是?”

“……”夏君離沉默著閉上眼,再睜開時已褪去冷漠,換上溫和。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似是自嘲。的確,他表現的過于震驚。若莫鳶尋是他的敵人,大概他早已身首異處了罷。

不過,莫鳶尋帶給他的威脅,是比敵人更大的。

“啊,寒殤要醒了呢。”莫鳶尋收回手掌,面帶一絲遺憾。“看來我得走了呢。”然而他馬上又換上嚴肅的表情,“小君離下次要小心點啊!即使是在自己的地盤也不是絕對安全!”

聞言,夏君離輕抿唇角,笑:“鳶尋的教誨,君離自當牢記在心。”

莫鳶尋也笑,又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現在帶你走就太輕松了點。告訴寒殤罷,我等著與他一決勝負。”

言罷,他放開夏君離,身形突然拔高而去,几個起落便消失地無影無蹤。風在身旁呼嘯而過,黑衣被吹的獵獵作響。

莫鳶尋的嘴角挂著一絲笑容,帶著蔑視萬物的氣度。他的眼里閃爍的是自信而嗜殺的光芒。寒殤,我們都是獵人。可是,到底誰更高明?這答案,值得一探!

寒殤,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呵。

夏君離站在原地,笑容另人如沐春風。他望向天空,卻是群星黯淡,東方啟明星微亮。

新的一天又即將到來。

那么,當陽光撒滿大地的時候,黑暗是否還能籠罩萬物?

寒殤猛然睜開眼,不帶絲毫初醒的迷蒙。他看向左手懷抱的位置,空蕩而冰冷。披上外衣,奪門而出。他的表情是從未見過的冰冷。

然他又馬上柔和下來。天幕之下,正有一人仰望蒼穹。星光撒滿他身上,好似這原本就是他散發的一般,柔和卻是耀眼。

這便是他的憶兒。

“憶兒。”他喚著他,于是夏君離便轉過頭來看著他,眼眸是如猶如泉水般清澈通透。

寒殤像是要迷失在那片清泉里。他慢慢走近他,受蠱惑般俯身在他的眼帘上印下一吻,柔情萬千。將人抱起,往回走。

“寒殤。”夏君離輕輕喚他,像是在嘆息一般,“于你而言,我是誰呢?”

“端木憶。你是我的憶兒。”寒殤依然面無表情,可是眼底卻浮現一絲可以稱之為溫柔的東西。

端木憶,夏君離。彼時他是夏君離,現在卻已經是端木憶。是否真有命運這東西?是否真如莫鳶尋所說,命中注定?

呵。夏君離笑,嘲諷而冷漠。“無論是夏君離或者端木憶,都不可能是別人的。”屬于夏君離的驕傲,是被眾人忽略了的。

寒殤停下腳步。當褪去柔情,表情愈加冰冷。然,夏君離并不在意寒殤突然散發的冷氣,他只是縮在寒殤的懷里,嬌小的身軀看起來是異常柔弱。

“若真有命運……”他輕輕呢喃,帶著笑意,“……且看我如何顛覆這虛無縹緲的傳說罷。”

三日后,寒殤與夏君離回到端木山庄。這期間一路平靜,再無任何奇怪的事情發生。

寒殤將人送回寒梅軒休息,卻一反常態沒有住下,只是望著夏君離的睡姿,最終拂袖離去。

那日起,寒殤與夏君離便像是有了隔閡一般。寒殤面上雖毫無破綻,心情卻是異常煩亂。需要思考,他想,便回到殤城。

此時已是六月。又到荷花盛開的季節。寒殤站在池邊,微斂眸子。

這是怎么了?他問自己,卻無可解惑。什么東西變了?是人?是事?還是……心?

微風拂過,帶著滿池荷花的馨香。如此熟悉的味道,如今寒殤卻覺得有些刺鼻。

到底,是怎么了?寒殤揚起頭,面容比夏荷更為動人。他沉思良久,終究還是一無所獲。

不遠處游人結伴而過,三五成群。殤城繁華依舊。

只是,再繁華,再美麗,寒殤的面上卻不再動容。

那么,即便如此,又有何意義?

夏君離一手持白子,一手拖下巴。似在思索,然文老等待良久,也不見他有什么動靜。反倒,似乎走神了。

“憶兒?”文老疑惑地出聲,成功喚回某人游歷的神志。“憶兒有心事?”

“……”夏君離微微皺眉,搖搖頭,正要落子,卻見棋盤早已是黑子的天下。他無處可落。他笑,贊嘆道:“文老棋藝高強,君離望塵莫及。”

言罷,也不顧文老欲言又止的神色,轉身回屋。

“……禮,憶兒怎么了?”不遠處,黎燼與端木禮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黎燼握著端木禮的手,憂慮的心情慢慢平靜。

“……”端木禮亦是搖頭。猶豫良久,終究只嘆了一口氣。

午夜時分,梅雨城迎來一場暴雨。夏君離打開窗。他看著窗外,雨夜是如同他的眼眸一樣的深沉。

忽覺疲憊,他把頭靠在窗台上。任由雨水將自己淋地濕透。

繁盛中隱有悲傷。

也許,當一切結束,他會找個寧靜的地方,行到水窮,坐看云起。

這樣想著,睡意油然。夏君離嘴角上揚,就著這狂風暴雨,漸漸睡去。

第二天,仆人卻發現自家小少爺高燒昏迷在窗前。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十九章。星夜惑人

夏君離這次病地有點重,高燒持續了近一天一夜。

因曾中的銷魂之毒,因此他的身體對藥物的反應比一般人更遲鈍。畢竟,是藥三分毒。無奈之下黎燼終究是以常人的兩倍用量控制了高燒。

高燒是褪了,可夏君離依舊頭暈目眩,異常虛弱。

所謂病來如山倒。何時,居然形容起自己了。夏君離淺淺一笑。臉色慘白,只得靜靜地臥病于床。

暗將情況如實報告給寒殤。不過兩日,寒殤便又來了。

寒殤到來之時正是夏君離剛退燒睡下不久。他正要進屋看望夏君離,卻被端木禮攔截。

“談談。”褪去溫潤,端木禮的臉上是難得的冰冷,帶著不容直視的壓力。

“哦?”寒殤望了眼在石桌邊坐定的端木禮,又望了眼夏君離的房間,也走過去坐下。“你想說什么?”

“于你而言,他是誰?”端木禮也不廢話,直截了當。

寒殤卻是瞇起眼。他想起了几天前夏君離同樣的問題,心下不悅。只淡道:“他是我的憶兒。”

“你的憶兒?”端木禮聞言不可抑制地笑,卻滿是嘲諷。“一直以來的不聞不問,居然還有臉說他是你的憶兒?寒殤,或者說端木寒,你有何資格?”

寒殤望著端木禮,臉上依然是面無表情,眼里卻滿是不悅。“有無資格又與你何干?”過去的端木寒早已逝去,今日站在面前的只是寒殤。

“……當日白熙拼下性命將憶兒生下之時你在那里?為憶兒治療銷魂之毒的時候你又在那里?治療時憶兒因痛苦而昏厥,卻又馬上被痛醒之時你還在那里?……”端木禮望著寒殤,面色愈來愈沉,“你不在憶兒身邊,你在殤城。”

是。彼時他全身心投入于建設殤城。端木家的任何事情,他不聞不問。甚至,連憶兒的存在都是他從暗發回的信息得知。

“憶兒痛苦的時候你在殤城,你想的是那個叫司馬錦千的人。現在,憶兒根本不需要你,你回來作什么?”端木禮繼續問著,態度漸漸強硬起來,隱隱有些咄咄逼人。

“……”寒殤眼里閃過一絲自責。他抿緊唇角,不說一字。這般摸樣像極端木寒小時作錯事后的檢討。端木禮的眼眶突然就濕潤了起來。

“……寒……寒殤……若你此時心里還有一絲將憶兒大概成自己的孩子,那便放過他罷……憶兒,這些年過的,比你想象更苦……”端木禮起身,聲音有些哽咽。他看了眼眼前丰神俊貌的男子,與記憶里的孩子不太一樣了。

他想,終究是物是人非了。

那個會站在自己面前,用期待而崇拜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孩子,終究是不見了。

夏日的陽光猛烈且炙熱,梅枝在他身上投射下斑駁的陰影。他在那陰影里沉默良久。終究站起身來,面色堅決而冷靜。

或許,開始的接近,帶有報復,或者歉疚。但現在,他已不想放手。

那是他的憶兒。不管是誰,端木禮也好,莫鳶尋也罷。沒有人可以從他手里搶走。往事不可追,未來卻緊握在手中。他曾失去過一次,所以更懂需珍惜擁有。他露出釋然的笑意,慢慢走進房里。

夏君離睡在寬大的床里。銀灰的床單上蜷縮著小小的身子。寒殤在他床邊坐下,細細觀看這個孩子的睡顏。

發若絲綢,肌凝若脂;眉如遠山,眸若辰星。

只是,他的眉頭緊鎖,眼帘緊閉著。似乎是在隱忍什么。

很難受么……憶兒……寒殤微涼的指尖撫上他的眉,一點一點,撫平。

“……唔……”夏君離睜開眼,模糊見看見一個白色身影。“……寒殤……”

“噓,別說話。”寒殤脫去外衣,在他身邊躺下,一手將他擁進懷里,一手輕輕撫著他的臉。涼涼的觸覺讓夏君離不自覺地蹭了一下。“乖乖睡,恩?”

許是內力作祟,寒殤的體溫是奇特的冬暖夏涼,當抱枕尤為合適。夏君離依偎著寒殤,很快便安然睡去。

醒來時夜已近深。吃下半碗小米粥,夏君離依然是有氣無力地靠在寒殤懷里。“我想出去。”他望著窗子,眼神平淡無波。

寒殤為他披上外衣,確保他的傷寒不會加重,才將人抱出門。

夏君離望著天空,懶散地靠著寒殤。月在天邊泛著絕世風華,銀色靜謐地包圍著兩人,遠遠看去,便像畫卷般美麗。

“流星?”夏君離的神色有些迷離。寒殤沿著他的視線望去,蒼穹盡頭處閃而過一道旋目的光影。

“那是掃把星(注釋1)。”寒殤糾正著他的錯誤。

“掃把星?”夏君離笑出聲來,一分疑惑三分嘲弄六分遺憾。“無知的古人,總把未知的美麗事物當成災禍的起始。”

寒殤聞言挑眉:“莫非憶兒有更為精妙的解釋?”

夏君離笑著搖頭。流星形成原理于現代人來說早已是常識,但于古人,不異于天方奇談。“呵呵,只是曾有人告訴我。對著流行許愿,愿望便能實現。”

“哦?”寒殤靠在夏君離的肩膀上,這般單薄的肩,仿佛一用力便要癱陷。“剛才憶兒可是許了什么愿望?”

“沒有。”夏君離的笑容有些無奈起來。“一顆星如何能承載那么多的愿望?”

每個人的心理都有美好憧憬。但在現實面前,很多夢想幻作泡影。既然無法勉強,又何必將自己的愿望強加在一顆不過是受了吸引而墜落的隕石上?

寒殤沒有再說話。只靜靜地看著夏君離。他收緊手臂,卻不至于勒到他。這個孩子,為何總是這般風淡云清?每次抱著他,卻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更遠了。

或許,遠到,咫尺天涯。

“咦?”夏君離眨了眨眼,確定沒看錯。寒殤抬頭,望見又是一顆流星隕落。

而,半刻之后,便又是几顆星划過天幕,轉瞬既逝的光華。

“是流星雨呢。”夏君離又笑,卻是很純粹的,開心的笑顏。“有生之年,難得一見。”

“憶兒許愿罷。”寒殤也彎起嘴角,眼神溫暖。

夏君離依然是搖頭。沒什么可許的。一切的一切,不是許愿便可實現的。

寒殤挑眉,聲音愈發溫和:“那換我來許,可好?”故意在夏君離耳邊呵著氣,低沉悅耳的聲音帶著蠱惑人心的魅力。滿意地看著夏君離粉紅了的耳朵,他對上他探究的疑惑目光,神色堅定不移。

“愿,余生里,我的憶兒,一直在我身邊。”

夏君離怔了怔。寒殤的眼里滿是自信與柔情。他突然覺得有些害怕,于是轉頭看向天空。

更多的流星划過。拖著華麗的尾巴,炙熱的溫度連天空都要灼燒起來。

寒殤卻是低低地笑了。“無妨,憶兒。”他說,語氣一直是帶著強大的自信。“你終會是我的。”

愿望若是太重了,一顆流星亦無法承載的話。

那么,便用整片天空來証明罷。寒殤這樣想著,將不知何時已沉睡在懷里的夏君離抱回房。

房外,人散之后,一勾新月天如水,漫天繁星落玉盤。

即使落了再多的流星,卻終是,無法黯淡整個天空。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二十章。司馬錦千

夏君離病好之后,更為消瘦,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來形容了。寒殤對此甚是不滿,直到看著他尖尖的下巴慢慢變圓了才安然回殤城處理事務。

寒殤走后,夏君離終于擺脫腳不沾地的情況,開始詳盡安排起與宸帝定下的契約來。

先將郊區別院附近的土地悉數買下,重新建設成內外分院的大屋。再由宸帝出面,招收各種能工巧將,安排于內院隱蔽處。

將工匠分成几個小隊,一一制造各個零件,然后又一隊再組裝起來。這樣一來,便能大大降低武器流傳出去的可能性。

而,為安全起見,夏君離向宸帝要來一隊暗衛,再從暗幫忙培養的孩子中挑出几十個來,日夜保護內院。

外院里則被安置著釀酒師,以便對外宣稱此院專為端木家釀制葡萄酒,來掩人耳目。

此番大動干戈,江湖中疑惑之人自是不少。但眼見別院之中釀酒師釀制地有模有樣,況少數夜探虛實之人也并無發現任何不妥之處,于是江湖中也漸漸相信那不過是用來制造酒器的屋子。

聽著暗衛的報告,夏君離淺抿一口茶水。“帶著那些工匠從密道進入別院罷。”他露出一絲笑容,很是溫文無害。

自此,端木家開始向軍火商轉變。

而那時,已近十二月。一年又即將結束,新的一年又即將到來。

夏君離突然想到一個小玩意兒,抽出几個爆竹師,將原理細細說明,便由得他們自行制造了。

十二月一到,天氣寒了起來。寒殤又送來一件白狐皮大衣。比起去年那件倒是大了點,長了點。夏君離感嘆著寒殤的奢侈,卻在天寒地凍后無奈穿上。

病魂常似千秋索。夏君離突然想到這樣一句話,想來形容這般弱不禁風的自己倒也是合適了。無奈地笑著搖頭,轉而望向那片梅林。

梅樹雖對土壤要求并不嚴格,然莫不是疏松透氣,排水兩好的土壤,是種不出上好梅花的。且雖喜濕潤,卻又怕澇;雖需施肥,卻又是不喜肥的;喜愛陽光,病害種類又多……想來,無論梅花有多么鐵骨冰心,堅韌不拔,歸根究底也還是種挑剔的植物呵。

而,寒梅軒的梅樹,在几位師傅的悉心照顧下生長的很好。大概過年時期,便又能聞到那抹清俊的馨香了。

臘月來臨之際,那几位爆竹師不負所望,成功制造出夏君離所要的東西來。

將使用方法告知暗衛,差了几人送上京城。便說,是端木家送給朝廷的過年禮。

臘月初五,寒殤又來了。不同的是,這次他的身后跟了几個人,想來,定是他的得力屬下。

寒殤滿意地望著他白狐般的裝束,略為彎腰便將夏君離抱在懷里,微微皺眉:“又輕了。沒吃飯?”夏君離笑而不答,很是無奈。

“不介紹下?”靠在寒殤肩膀,坦然面對那些人各類目光。冰冷,贊嘆,抑或是友好。

“赤,見過小少爺。”為首的大漢上前抱拳,豪爽卻不粗魯。

“橙。”冰冷的少女吐出一個字,微微躬身。

“小少爺好,人家是紅吶,不知……端木庄主還記得人家么?”俏皮的微笑挂在嘴角,微垂眸子,臉上粉紅一片,似是羞澀。紅向端木禮拋了個媚眼,登時將端木禮鬧了個大紅臉。

“啊啊啊你這個狐狸精!!居然還敢上門來挑釁!!”黎燼向紅扑上去,卻在半途被端木禮攔截,“混蛋!端木禮放開我!我要去戳瞎她的眼睛!!”

“哦呵呵呵!”紅以袖掩面,看著端木禮將人艱難地鎖在懷里,眼里閃爍著惡作劇得逞的得意光芒。夏君離亦莞爾。

“我是綠,小少爺。”清秀的女子上前行了禮,聲音一如眼神般溫柔。

“藍。早已聽聞小少爺足智多謀,今日一見更勝想象。”一身海藍色的衣服,顏色是比楊瑾瑜略微淺顯,相貌亦是平平凡凡,但那沉穩的氣質卻叫夏君離暗自贊賞。

“黃。”鮮艷的明黃與陽光交相輝映,分不出那一色更為引人。且這男子亦是如明黃般的耀眼,卓爾不群。

“小生,自然是紫了。”其主人一身紫色儒袍,身系五彩流蘇,看起來華麗卻又舒適。“嘩啦”一聲,紫瀟灑打開手中折扇,風流才子般地搖了几下,瞬間身邊的人閃了個精光。紫卻毫不在意,自顧自道,“江東多才俊。在下不才,所謂的紫龍一出誰與爭峰,正是在下我了。”說著,擺出一副高瞻遠矚的模樣。

夏君離笑出聲來。端木禮與黎燼是一副嘴角抽搐的神色,而寒殤那邊的人則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連那冰冷的橙都擺出嫌惡的表情。

“如此簡單的名字,倒也好記。”夏君離笑,眉眼里甚是溫和,看不出任何挪耶。的確,所有的名字是與衣服的顏色聯系在一起,再加上眾人無相似的性格,更為好記。

寒梅軒的梅花綻放之時,便又到了一年的末尾。

除夕晚吃過年夜飯,眾人搬了桌椅,團團圍坐在石桌前賞起梅花來。尤其是殤城的主管們,向來只看慣了嬌艷的荷花,一時間卻也覺梅花冰清玉潔,不落俗套,格外沁人心脾。

小口小口抿著五年的葡萄酒,夏君離愜意地瞇起眼睛。這葡萄酒芬芳宜人,且酒味香醇,入口絲滑。的確是美味呵!

環顧四周,卻是赤與紫兩人開始拼酒。眼見珍藏的葡萄酒就這樣被兩人毫不憐惜地牛飲狂灌入口中,夏君離小小地心痛了一下。他望了望杯中還剩的不到三分之一的酒,再轉頭凝視寒殤,眼神格外的委屈與期翼。

“五杯。”寒殤淡淡道,好心地放寬限制。

夏君離吸了吸鼻子,可憐的樣子分外可愛。寒殤緊了緊手臂,將人更往懷里帶。語氣不自覺地溫柔下來:“最多六杯。”

看來是沒的多了……夏君離失望地轉頭,淺淺抿著酒,面上再次露出陶醉的神色。

寒殤面上依舊沒有絲毫表情,可眼里卻閃過一絲笑意。他怎么就沒發現,憶兒竟然是個小酒鬼呵!

喝完規定的六杯酒,夏君離回味了會,臉上帶著酒精引起的陀紅。微微有些醉了。打了個酒嗝,在寒殤懷里靠了會,便又覺清醒。

赤與紫還在拼酒,似乎兩人酒量都是很好,橙,藍,綠,黃四人相互碰杯,慶祝新年即將到來。而紅則是與黎燼搶著給端木禮灌酒,大眼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光彩。

夏君離招來仆役,命他們將東西帶上來,眾人奇怪的望著眼前這似爆竹卻又不是爆竹的東西。

“這叫煙花。試試成效。”夏君離笑瞇瞇地對上眾人疑惑的眼神,也不解釋。

看著仆人點上火,然后后退至安全處,安靜之余只聽得火煙燃燒的絲絲聲,眾人面面相覷。

突然“砰”地一聲,一道流光直躥九宵,卻在半空之中失去蹤影,一瞬之后,卻又有火花蹦射開來,五顏六色,剎那繁盛。而后,又有一道道流光相繼竄出來,在空中勾勒出華美的輪廓。

眾人眼里盡是對這短暫繁華的驚艷。夏君離樂見此效,命人多點上几個,看了眼寒殤,見他正專心看著禮花,便轉頭偷偷給自己倒上酒,一飲而盡。

夏君離舔了舔唇,似乎不滿杯子的容量,又偷偷倒上几杯,全部飲下。

殊不知,身后的寒殤早已將他的小動作看進眼里,卻是不阻止,只是那深沉的眸子更是暗了几分。

守歲以夏君離的醉酒提前結束。寒殤將人抱回房,隔絕身后自家屬下那灼熱殷切的目光。

將人放在床上,寒殤凝視著他的唇瓣,如花兒一般瑰麗。受蠱惑似的,寒殤低下頭,輕輕摩擦過他的唇瓣,而后又意猶未盡地以舌撬開夏君離的牙關,溫柔地在他的口腔里掃蕩著。葡萄酒的甜美,混合梅花的清香,寒殤有點欲罷不能。

“……嗚……”熟睡的夏君離微微攏起眉頭,舌頭卻不由自主地跟隨寒殤舞動。

“……”寒殤分開兩人的唇,呼吸中帶著危險的氣息。他的手指撫上夏君離的唇,若有似無地摩挲著,“還有六年……憶兒,我會等你……長大。”

四天后,朝廷派來官員,說是朝廷對那煙花很是歡喜,希望端木家多做些呈上去,并帶來一些珍貴的禮物。

夏君離笑。自古以來,利益與危險便是共存。而兩者通常成正比關系。與朝廷做生意,便更要看清其中的利害關系。

正月,見過除夕那日煙花綻放景象的人,大戶人家紛紛表示欲以千金購得此物。夏君離笑,這些有錢之人相互攀比的風氣還真盛行。

命人多做些煙花,卻不急著上市,只命人在正月十五之時拿到梅雨城中心去放。

元宵,照例又是一年里最為熱鬧的節日。

天色深時,遣散一群跟隨的人,寒殤抱著夏君離走在祈河邊,一路的喧囂與喜悅。煙火在空中演繹出絢爛的光景,夏君離卻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一句詩來。

“十里寒塘路,煙花一半醒。”他輕輕念出聲來,語氣大概是有些嘆息的。

“憶兒總是此般心懷悲傷么?”寒殤似是嘆了口氣,微微無奈。

“是,也不是。”夏君離笑起來,看著不遠處的愉悅與熱鬧,面上難得狡黠。

寒殤亦不再說話,只望著空中的煙火出神。

“寒……”柔媚的聲音里帶著難以言語的激動。夏君離回頭,只見一襲艷紅,如紅蓮般熾熱,灼燒眼睛。

寒殤卻是突然瞇起眸子,一分不悅三分疑惑六分冷漠。

一陣冷風吹過,夏君離激了個寒戰,便往寒殤懷里靠近了些。他望著來人,美麗的五官,柔軟的身姿,眼神微波流轉,光彩奪人,卻總像帶著些媚惑的味道。

寒殤吐出四個字來,夏君離先是一怔,既而笑得一臉妖孽。

他說,司馬……錦千。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二十一章。見面禮(已修)

冷風呼嘯而過,寒殤的白衣在明亮的黑暗翻飛。夏君離覺得有些冷絕刺骨,如同寒殤此時的眼神。

隱埋了八年了罷,那所謂的真相。夏君離勾起玩味的笑容,卻并無所謂的對披露真相的激動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

“暗。”寒殤開口,身邊便馬上出現一個全身黑色的人。他隱藏在黑暗里,那便是他最好的保護色。“送憶兒回去。”

夏君離挑眉。這就要打發他了?他還想看好戲么。“乖,憶兒。”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寒殤笑道,語氣漸柔,“別離開暗的身邊。我會擔心。”

夏君離聞言攏眉。寒殤的語氣,定要如此曖昧?他望了眼眼前如四月柳枝般搖曳多姿的男子,突覺意興闌珊。“暗,走罷。”

寒殤將人放下,望著他滿是絨毛的背影,似笑非笑。直到夏君離與暗走遠,他才收起所有表情,轉頭面向司馬錦千。

疑惑也好,欣喜也算,憤怒也罷。司馬錦千以為至少寒殤應該有的表情。可是他錯了。寒殤的臉上只有對待陌生人的淡漠。

司馬錦千心里有些悲戚。也許,他們早已連陌生人都算不得了罷。

“你想說什么?”寒殤的聲音一如他的表情一般,冷漠而優雅。

司馬錦千不可置信地怔了怔。然后露出澀然的笑容:“……寒……八年前的事,我告訴你……”

寒殤跟隨司馬錦千來到他住宿的地方。昏惑的燭光,若有似無的香味,很是魅惑。

迷離……寒殤微微皺眉。面上依然冰冷絕然。

“……寒……”司馬錦千看這寒殤戒備的樣子,卻是笑出聲來,“你還是沒變……”一如八年前那般,對于陌生的東西小心卻不慌亂。

“你想說什么?”寒殤望這司馬錦千那絕美窒息的笑容,勾勒出淡淡的笑容,“我給你這個機會。”

司馬錦千為兩人倒上茶水,白皙的手指輕輕磨挲杯壁,緩緩的小幅度動作,卻是隱隱有著曖昧的味道:“在此之前,寒能否告訴我,殤城,是否為我而建。”

寒殤卻依舊只是笑。似嘲諷,似贊同:“是,也不是。”

司馬錦千一怔,似是不明白寒殤的意思。他垂下眸子,掩飾一切的想法。墨長的睫毛細細顫動,引申出叫人憐惜的感覺。

寒殤卻是不再動容。

依然是微笑,隱隱有著夏君離的淡然。大概,相處久了,便能有共性了。

“我知道了。”司馬錦千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陌生而熟悉的人,輕抿唇角,眼神是絕對的委屈。“我想說,八年前我離開你,實非我所愿。”

“我知。”寒殤將茶水一飲而盡,聲音平淡無波。

“不,你不知。”司馬錦千搖頭,“帶我走的,是宸帝。”

“哦,那便又如何?”寒殤依舊是笑,挑眉而笑。往事早已過眼云煙,那么,他是誰帶走的,又與他何干?

“寒……”司馬錦千凝視著他,似乎要從那風淡云清的笑容里看出些許端倪。時間在指縫間無情溜走,是任由誰都抓不住的。

司馬錦千望著寒殤很久,卻又像是一瞬。他的眼神是充滿希翼的,亦是滿懷愛戀的,一如八年前一般。只是,寒殤的表情卻是完美的淡定,甚至是微笑的唇角亦不曾僵硬。

司馬錦千的眸子漸漸暗淡,仿佛下一瞬便要哭出來一般:“我明白了……寒……也許,錦千還是八年前的錦千……可是,寒卻不再是寒了……”

寒殤望著他的表情,贊賞似的微笑。他站起身來,動作說不出的優雅:“若再無別事,寒殤這便告辭。”

“不要!”卻不知司馬錦千猛地向寒殤扑去。他緊緊貼著寒殤的背上,淚水蜿蜒而下,“再無機會了……寒,別走……求你……再陪我一些時候……求你!”他將臉深深埋在寒殤的頸部,手臂抱的很緊。

也許,這真的是他最后的機會。亦或者,他早已不再有機會。

寒殤無動于衷,任由他緊抱著他。任由他的心漸漸冷卻。

也許司馬錦千并不知道,寒殤想。但那不打緊。八年前他的所有感受,他要司馬錦千一點一點,切身體會。

須知,能傷人的并非只有刀刃。還有,冷漠或者溫柔。似是想到了什么,寒殤的笑容一下子斂起,四周的空氣便亦冰冷如他的眸子。于是司馬錦千將人抱的更緊。

致命的溫柔……比如,夏君離。

“暗,怎么了?”夏君離望著身邊突然站住的暗,皺起眉頭。

“冒犯了,小少爺。”暗說了一句,將人抱在懷里。這是回端木山庄必經的小道。人很少,此時正是放燈的時候,于是這條道上便只有夏君離與暗兩人。

突然暗向左側躲開。夏君離凝神,只見一支箭帶著破空之勢朝他們原本的方向飛來。因被他們躲開,直直插進對邊的牆壁之中,全枝沒入。

夏君離暗暗心驚。無法想象,若那箭射中他,會是怎樣的光景。

夏君離發呆,卻不代表殺手會與他一起呆。暗接二連三躲過所有暗器后,小道再次回歸寧靜。

暗卻是愈加警戒。他抽出陪伴多年的武器,那是一把匕首。在暗手里散發出寒冷而危險的氣息。

“叮——”暗轉身,以匕首抵住身后突然出現的長劍,一個側踢將那偷襲者踢出十步開外。未等他站穩身子,又是一道劍光在身邊閃過。他又是一個轉身,堪堪躲過攻擊。夏君離卻分明見得,有一撮白毛在面前飛舞。那是他白狐帽上的毛。

對方一擊不成,便又直面暗而來。刀光劍影晃過夏君離的眼睛,他卻無心欣賞這絕美的人造風景。暗躲的過一時偷襲,卻乏力躲過這些人的合力攻擊。

但也許夏君離是小看了暗,這個殤城第二的高手。所以,片刻之后,地上躺著的是四具尸體。

一式一樣的黑衣長劍,一式一樣的招事,一式一樣的目的。只是,在達成之前,早已命歸殊途。只有暗手中鋒利的匕首,滴血之下閃爍的是嗜殺的光芒。

“暗,你還好么……你受傷了!”夏君離關心的話語變成驚呼。暗順著他的目光,左肩上分明插著一支短箭。鮮血蜿蜒而下,如同眼淚一般。

但他沒有任何痛覺,仿佛傷的人不是他。他終于感到不對在何處,但他再無任何動作。

匕首掉落在地上,他亦無力地灘倒在地上,呼吸有些急促,卻依然緊抱著夏君離。

……不對……不對……他在心理吶喊。夏君離的喊叫卻是充耳不聞。

可是……那里,不對?

“暗,暗,你怎么樣?”夏君離看著他滴血的肩膀,卻無法有下一步動作。暗的情況看起來就像是中毒,理智告訴他應該將那支箭拔出來,而后為暗止血去毒。

想歸想,夏君離卻無法有下一步動作。他環顧四周,只有一片寂靜,看起來絕無人跡。想要呼喊,卻不知是否還有敵人;想將暗帶回山庄,可著身板根本搬不動什么!他有點手足無措。

“啊!怎么會有這么多血?”忽然一聲驚呼,夏君離轉頭一看,只見一個青衫書生扶牆而立,面上滿是恐懼,連雙腿都有些發抖。

“這位先生請別害怕!我叫端木憶,是端木山庄的小少爺。”夏君離站起身來朝他作揖,“這些人是我仇家,都已被我的護衛殺死了。但是我的護衛也受了點傷,希望這位先生能幫我們一個忙。將我們送回端木山庄。”

那書生凝視了他很久。顫抖的聲音慢慢平復下來:“你說你是端木憶,有什么証據?”

証據?夏君離想了下,搖頭回答,“只要將我們送回山庄,自然便知道我的身份。”

“……”書生踟躇著,又問道:“那,你沒有說謊罷……?”

夏君離忍俊不禁。這人倒是可愛的緊,居然會問別人是否騙他。想來,也許是不經世事的緣故。“先生請放心,君離絕無欺騙之疑。不然,定將天打雷劈。”

那書生便放寬了心。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他們兩人。他走到夏君離身邊,將夏君離抱起。

“啊?不是,請先生與君離一同將暗扶回山庄,而不是……”夏君離的聲音突然頓住,他似是不可置信地望著那書生。眸子瞬間緊縮。

少爺……暗極力撐起身來,卻無力到連聲音都發不出。

“端木憶。”書生的聲音清澈而溫和,“別這樣看我。”

他騰出一只手來,覆蓋在夏君離的眼睛上,阻隔他的視線。他的手里長了很多繭,像是多年練武的結果。“如何?這件見面禮,君離可是喜歡?”他笑出聲來,一分得意三分嘲諷六分純潔。他張開手臂,眼見夏君離無力跌落在地上。鮮血將他白色的狐皮大衣染紅一片,他的右胸處是分明插著一把短刀。

夏君離眼底的光芒一點點渙散開來。漸漸地,只余一片深沉的墨色。

“我們終會再見。”書生的開心的笑起來,“到時候,君離可要做好准備呵!”

語罷,他拿出殤城專用的緊急求救信號,并點燃。這才轉身瀟灑離去。他一腳踏過躺倒在地的暗,愈加不可抑制地狂笑起來。

那信號在空中升起白色的閃光。黑暗之中,尤為醒目。

轉角突然出現一個身影,紅衣如火,藍發若妖。

他朝空曰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而后揚手,有白光將夏君離包圍。

然后他轉身。一步,兩步。

驟然消失。

一切喧囂回歸沉寂。這里像是與世隔絕,卻不是世外桃源。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番外。陳年舊事。

我叫司馬錦千,原是璇璣司馬家的人。

但我年幼時并不姓司馬,大約是我的母親過于卑賤的緣故。

我的母親原是司馬家家主司馬勝的俾女,卻在司馬勝的一次醉酒后失了身,懷上了我。

司馬勝的妻子是璇璣五王爺的獨女。她的驕橫天下盡知。她的高傲自然容不得我的母親成為司馬勝的小妾。

于是我母親被灌上勾引主人之名,被浸了豬籠,卻是萬般幸運,還留得一條性命。

母親說了很多次,他在知道我的存在后几度想要墮胎。但終究因為不忍,將我生了下來。

但我以為,若是不生我,便是對我的仁慈。

母親逃出司馬家,終究因體力不支,昏迷在荒山野外。后來被一農家救去,后來嫁給了救他的老實農人。

不久后我出生。自我懂事后,母親就開始對我說她的過去。那時我似懂非懂。但我天資聰穎,再加上生活貧苦,于是到了六歲便能明白母親所說的大部分東西。

六歲的時候父親去世,便是那農人。他極其疼我,盡管我并非他的兒子。

我想我還是有值得懷念的親情。如此足夠。

父親去世后,母親也不堪負重。生活日益入不敷出,我們食不果腹。母親終于在一年后的冬天撒手人寰,我被托付于父親的弟弟照顧。

起先他們家的人還能待我如常。可漸漸,他們便開始嫌棄我力氣小,不能干重活還浪費他們家的米糧。

我開始知道些這個世界的生存原則。但我那時還是想在這吃人的世界里生活下來的,于是我每日賣力干活,以換得日常溫飽。

父親的弟弟與他妻子常常吵架。有時吵的凶了便來打我。

一次他與妻子吵過架,喝過酒,回來看到只有我在家中,便拿了繩索來抽打我。大約衣服是穿了太久,一抽便破裂。

他的呼吸漸漸熾熱起來。我開始害怕。他的眼睛里泛著狼一樣的光。

我極力向牆角縮去,卻被他拽住腳踝拖出來。他撕裂我的衣服,重重的開始撕咬我。我拼命掙扎,可是他的桎梏如鐵。

突然身后被什么東西狠狠插入。我聽到什么撕裂的聲音,還有徹骨的疼痛。我開始聞到血腥味。但我漸漸陷入昏迷。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人拉著我的頭發將我提起,狠狠的開始打我。但我的眼皮很沉重。不知道怎么了。

提著我的人是那女人。他回來看到自己的丈夫與我一同躺在被臥里,覺得疑惑。她掀開被子,卻看見我們淫亂的場面。

這場面,足叫一個女人瘋狂。

但她終究是沒有打死我。她將我賣入青樓,任我自生自滅。

我逃跑多次未果,便漸漸服從于青樓,漸漸學習勾引男人的招數。看著一個個面目陌生的男人從我身上提起褲子離開,我笑顏如花。

但我的心漸漸冰冷。我告訴自己,終有一天,我要向他們連本帶利討回來。

我要他們萬劫不復。

那年,我不過十歲。但我開始算計。算計一切,曾經對不起我的人。

我的身價越來越高,隱隱有成為頭牌的趨勢。但是不夠,還是不夠。但我等來了機會。

兩年后司馬勝來到這里——那個我應該稱父親的人。他沒有找別人,只專點我。他不過是慕名而來的許多人中的一個。

我知道,報仇在望。于是我笑,面上卻愈加媚惑。

錦千……錦千……你的名字像是懷了美麗的愿望。司馬勝摸著我的臉,這樣說。我在他身下動情地搖擺身資,給他極度危險的快樂。

美好的愿望。我笑,開懷大笑。

也許曾經是有的。但,不是現在。

我用了大半年時間住進司馬勝心里,然后他為我贖身,帶我回司馬家。我見到母親口里哪個高貴的女主人,現在不過是紅顏遲暮,不再有吸引,便被無情拋棄罷了。

母親,母親。我為你報仇了。你可看到了么?我在心里這樣說,眼神如劍般寒冷。

我在司馬勝面前乖巧懂事,深得他的心。

愈深入了解司馬勝,便愈覺得眼前這人不過是優柔寡斷,抑郁不得志的人。他生在司馬家,是璇璣的大世家,但他卻沒有當主人的氣魄。

怪不得近几年司馬家外強中干,金玉其外。

但,司馬家依然是司馬家。我的仇,足以報。

我向司馬勝要求報仇的時候,司馬勝用懷疑的眼神看我。但我無所謂。我不怕他查,也最好他查。

查到我當年的悲劇,查到我母親當年的悲劇。查到,我是他兒子的事實。

我雀躍。但我面上愈加沉穩。唯我的指尖興奮地發抖。我照鏡子,里面有人藍顏如玉。瞳孔卻是嗜血的紅色。

我帶人沖到曾經的家里,那時父親的弟弟與那女人正在午睡。

好笑的是,當我破門而入,他們只來得急揉著惺忪的眼睛,疑惑地看著我。

不認得我了?我笑,命人將他們捆起來,任我慢慢折磨。

他們似乎漸漸想起我是誰。于是憤怒地罵我,但于我而言他們的話顯然只是多余。將他們的嘴用浸過糞便的麻布塞緊,再重重鞭打。

后來折磨他們也折磨地累了,我索然無味。重重嘆了口氣,我露出“便宜你們了”的表情,看著他們如釋重負的眼神,我笑,異常妖媚。

來人,我說,把這個男人的命根給我割了,再把這個女人丟到山上去,聽說那里最近在鬧老虎。我轉身,又加了句,可別讓他死了呵!

我出門。日光在眼前投下萬丈光明。但我站在陰影里,害怕與之接觸。

我回到司馬山庄,覺得很累,便要休息。可是司馬勝近來,他的眼里隱有激動與痛苦。我只當沒看見,笑臉相迎。

真是一場游戲。我想,愈加覺得這場游戲異常好玩。

司馬勝不敢認我,我知。但我豈會如他所愿。

我命人接近那人老珠黃后便隱有不與爭峰的女主人,慫恿他去查關于我的一切。計划很成功。不久后那女人大鬧司馬家。將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去揭示出來。

我看到司馬勝的臉無法用語言形容。卻十分精彩。

五王爺帶人圍攻司馬家,美名曰為女兒討回公道。

我暗笑于心。

司馬家從此易主。掌管的依然姓司馬,但財富權利卻落在五王爺手里。

當他們終于放下心來尋找我,我卻早已經逃了出來。

我逃出來之后,身心俱憊。我一路向南,終于來到淵龍境內。但我始終無處可去,卻因皮相終有姿色,又被下了迷藥賣給青樓。

我原以為淵龍歌舞升平,盛世繁華。可其實無論是淵龍還是璇璣,到那里都是一樣的。

我被打造成頭牌,因妖嬈多便而漸漸在淵龍聞名起來。夜夜夜夜,我看著伏在身上蠕動的各種男人表情妖媚。心里卻漸漸冰冷。很多人告訴我,那便是我的命。我面上笑若鮮花,心中卻隱隱有著希望。

我告訴自己,我定要過想過的日子。

我終于又尋得機會逃了出來。隱隱覺得這告別多年的世界陌生卻光明,甚是不可名狀。陽光照在身上原來是充滿熱度,望著望著便覺得眼痛淚落。我回顧來時的路,那上面滿是灰塵。猶如我卑賤骯臟的過去。

腳印無跡可尋。

我以為我終于自由。

我遇見端木寒。在滿地的鮮血與尸體之中。他的白衣染上了深紅,可是看起來依然出塵。

他還未死。只是重傷,昏迷。只是他的手里依舊握著那柄寒劍,冰冷的氣息扑面而來。

我突然對他深感興趣。我將他帶回山林里的小屋,并細細為他治療。

三日后他不見了。我想他大約是醒了,便走了。我悵然若失,但并非很是在意。聚散離合,我已看地過多。

但他卻是沒有走。我走到窗前遙看天際,卻看到有人雙手背后,仰望蒼穹。白衣籠罩在月夜里,漸漸漫伸出桀驁不遜的味道。他轉過頭來,面上清清冷冷,年輕的瞳孔落滿星辰。

“你與荷花,那個更美?”我從未見過如此絕色的人,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形容,便如此傻頭傻腦地問。

他卻像是聽到了笑話,嘴角止不住上揚。

我想,我愛上他了。自此開始,萬劫不復。

也許那時的我大約還是太過年輕。不然,我亦不會去救他。那么,亦不會有后續的發展。

但,我其實只是說,大約。

我用了兩年時間跟在他身邊,漸漸讓他來習慣我。彼時他出門歷練,在江湖漸漸闖蕩出名氣。

兩年后他十五歲,他帶我回端木家。

那時他的眼里已經有了我。我透過他那墨黑如夜的眸子,看見自己一襲紅衣,面容淡定,如同謊言般的從容不迫。

我終不知他是否愛我。但之于我,他的眼里有我,便已足夠。

我以為這樣便已足夠。

但那時我還不知道。大約,劫難是自那時開始。

而,其實我早已無可救贖。

多年后我與他再見面,他白衣依然勝雪,眼里卻不再有我的影子。

我想那時的他畢竟年輕。

盡管如此,一無所有的人依然只是我。

我跟隨他來到端木山庄。那里有毫不輸于司馬家的豪華,卻從一石一木里散發出寵辱不驚的氣度。

我突然覺得累了。

縱使這里再好,再寧靜,卻終不會是我的家。

其實,也許。天下之大,卻早已沒有司馬錦千的容身之處。

我見到端木禮。果然如同傳言之中一般,彬彬有禮,謙遜溫和。他一邊點頭,一邊看著我,眼里有淡淡的贊賞。我以為可以放心,卻在告別時撇見他默念我的名字。

司馬錦千,司馬錦千。

我終于心慌。

那個名字,僅憑那個名字,可以查出一切過往。那些我極力隱藏的,不堪的曾經。我終于害怕。我抱著寒,一遍一遍說著離開,終至語無倫次。

寒回抱著我,輕聲安慰。他的懷抱冰冷而溫暖。

几日后,便果真如我所料,端木禮查到一切,竭力反對我與寒在一起。寒自是不愿,由此兩人開始僵持。

我身心俱憊。漸漸覺得其實那里都是一樣的。世界就是世界,地獄就是地獄,世人只是世人。

他們兩人僵持了五月。五月后,端木禮妥協。他提出唯一要求,便是迎娶白熙,生下子嗣。

我以為終于兩全。但寒不愿。于是我喚他,寒,寒……你答應罷,我……不介意。

寒望著我。目光冰冷如針。他從未用如此陌生的目光看我,我心神俱亂。但他終于收回目光,冷聲道,如你所愿。

我漸漸心冷。我大約知道錯過了什么。也許是擁有寒的機會,也許是寒愛我的機會。

我心如刀割。

寒迎娶的女子,溫宛如水,清秀嫻靜。寒只去過她那里几次,我面上一無所謂,心理終究嫉妒地發狂。

直到兩月后,傳出白熙懷孕的消息。

我有種窒息感。那是我心里的刺,我知道。也許我一生都將活在那陰影里。我快要喪失理智。

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對自己說。我不要這樣了。

我將司馬家得到的銷魂投入廚房里白熙命人為寒燉的補品里。銷魂遇水即化,且無色無味。但我特意在杯口上留下粉末,那便是証據。

我渾渾噩噩地走出來,陽光的熱度灼燒我的眼睛。我終于不可抑制地蹲下身子,號啕大哭。

寒,寒。你知道么,我有多愛你。

但,我終于失去了愛你的資格。

寒自然是發現了那毒,他不動聲色,將白熙軟禁在西苑,并命人查名白熙的身份。得出的結論大吃一驚——兩年前,白熙的家是被寒毀掉的。

我聽聞后一笑。想來,白熙用一年半時間接近端木禮,確是報仇心切。可是,我知道,早在她第一次見寒,她已淪陷。

大約,在愛情的面前,什么都是徒勞。

寒大怒。他的本意是殺了白熙,連同那肚子里的小孩。

但端木禮竭力阻止,而我亦盡力勸阻。

虛偽,虛偽至極。我的面上明明表現了善良,寬容。但心里卻叫囂著,殺了她,殺了她!連同她肚子里的小孩!

我想我快瘋了。

寒,寒。當有一天你看清了我的面目,會不會毫不留情地將我拋棄,如同現在拋棄白熙一般?

很累。真的,很累。

這事我大概做的天衣無縫。所有人除了端木禮全部認為應殺了白熙。

我以為我這便可以幸福。

但,我其實只是說,以為。

几天后太子出現在我的面前。太子,便是后來的宸帝。他望著我,目光猶如天神俯視螻蟻般恩慈。大約就是外界所說的,仁心仁義,愛民如子。

他說,二擇其一。要么跟他回去,為他所用;要么留在這里,等真相慢慢被揭露。

我那時站在山庄外面的樹陰里。我回頭看著山庄,燈火闌珊里異常寂靜。我進退兩難,只得抱著希望在絕望里慢慢死去。

我跟你走,我說,你幫我掩埋真相。

我看到他的眼里有著不屑的神色。他掩飾的很好。但我早已看透世理。

我走之時與來之時一樣安靜。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

寒,寒。我終究只想要留几分顏面在你心里。

那么,若我們再見,你還會記得我么?

我在宸帝身邊八年。八年來,只有前三年接到過一個任務。

我游走在聲色之中,妖嬈卻又高傲。這樣便掉起許多人的胃口。我一步步接近目標,那個位高權重的宰相,我表現地若即若離,那宰相便更是欲罷不能。

我在心里冷笑。可面上卻愈加嬌媚,終于用了三年時間將那老頭迷的神魂顛倒,甚至連宸帝來抄他的家之時都是抱著我在床上翻滾。

我忘記了那老頭當時的表情。疑惑?驚詫?還是被背叛的羞憤?

我不記得了。

我只記得,那年月夜如水,有一白衣少年,負手仰望星空。他的眼里滿是星辰,恍若天人。

大約是我還有利用價值。宸帝終沒有除掉我。而是任由我提出一個要求。

我說,我要去楊瑾瑜身邊。

宸帝微笑愈柔,但目光如冰。他不動聲色地靠在龍椅上俯視我,而我不動聲色地回望著他。他的眼神冰冷嗜殺,如網一般牢牢籠罩著我。

我知道我在劫難逃。但我早已是生無可戀,自然不懼怕死亡。但宸帝卻是點頭。

我笑。大概笑容終究是嘲諷而快意。

大部分人僅知楊瑾瑜之于宸帝情深似海,我卻道宸帝對楊瑾瑜未必無情。

只是,背負的太多,便要舍棄更多。

我來到楊瑾瑜身邊。我原以為那是與寒相似的男子。近看,卻是南轅北轍。

這之后的日子過的不急不徐。如同謊言一般的從容不迫。猶如一灘死水。楊瑾瑜從不見我,或者是碰我。但,如此甚好。

那時我二十歲。大約是每個男子開始成家立業的時候。

但我卻覺得人生已過大半,再了無生趣。

只會在夢里見到寒,那個記憶里的少年,依然白衣勝雪,面容遠勝于夏荷。

我從一個夢境跨越到另一個夢境,由此,天便漸漸明了。

長久的思念流淌成大河,日日夜夜在我的心間流淌。我翻來覆去地想念他。

我想我無可救贖。

所以當有天那個青杉書生站在我面前,說帶我見寒的時候,我答應地不假思索,義無返顧。無論那是何種陰謀,都于我無關。

我只是想見寒。

寒,寒。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我在心里說著,如果你還記得我……如果,你的眼里還能有我……

但,我其實只是說,如果。

如果,如果。如果這個世界里只有如果。但其實世界上只能有其實。

其實——

寒的目光如炬。面上終不再有一絲動容。

一別八年。奈何奈何,流年暗中偷渡,無論曾經如何滄海桑田,現在卻只有面目全非。

我的眼淚一滴一滴掉落。很快,掉進地里,不見得蹤跡。

如同你我的曾經。一點一點被洗滌,洗淨,成空。

我漸漸撫上左胸的位置。那里,不知為何,有著不可名狀的疼痛。

心字終成灰。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二十二章。受傷以后。

片刻之后,七道人影出現在小道入口處。他們衣擺隨風晃動,面上絲毫沒有因快速移動而疲憊的神色。

“……血腥味……”紫瞇起眼,大大的桃花眼此刻隱有殺氣。忙不跌沖進小道里,卻只見得躺著的四具尸體。眾人心里有種不詳的預感,視線越過黑衣尸體,向稍遠處望去,只見——

那件主上親自挑選的白狐大衣上,染著觸目驚心的血紅,而那個總喜歡以淡然微笑望著世人的孩子此刻了無生機地倒在地上!

橙面色是從未見過的凝重,眼神愈加冰冷。她為夏君離把過脈,當機立斷封住他傷口處的几大穴位。

“藍,你送小少爺回去。綠,速速找回黎先生。”橙果斷地分派任務。

“好。“藍小心抱起夏君離,輕柔而沉穩。而一邊的綠則是不見了身影。

“查。”赤,紫,黃三人相視一眼,冷冷地異口同聲,而后立即在橙與紅的視線中消失。

“暗如何?”剩下的只有紅與橙。紅隱去調皮之色,竟異常嚴肅。

“尚可。”橙檢查過暗,發現他只是中了麻藥,暫時無法移動。“只是這箭似乎有倒鉤,難拔。”橙低下頭,發現暗從不離身的匕首亦掉在一邊。她拿起匕首,用布擦干淨,再拿出火折子,點燃紅揀來的一些樹葉,將匕首在火上燒了一會。

橙將匕首刺進暗的肩膀,在傷口周圍輕輕轉動,不一會便將那箭取了出來。她在暗身上撒上藥,撕下裙擺為他包扎。

“似乎是件麻煩的事呢。”紅在一旁研究那箭,面色復雜。“……這箭……是他們!”箭尾上有與那黑衣人相同的標記,黑色的閃電。

“那主上……”紅欲言又止,臉色有些發白。似是怕寒殤遭到不測。

“……司馬……錦千……”暗竭盡全力吐出死個字,聲音微弱几不可聞。

“紅,去找主上。”橙將暗扶起,輕松地一點也看不出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紅站在原地,挫敗地望著橙冷冷的背影,眼角微微抽搐。

……早知道……他就跟黃他們一起飄走了么!至少安全……現在居然要她去找主上……會沒命的……

藍將夏君離抱回寒梅軒。那里的梅花陣與迷蹤陣早已經被他們破解,所以他一路暢通無阻。寒殤手下沒有無用之人,因此他們七人每人均身懷絕技。比如,橙的醫朮,他的陣法,紅的身法……

藍臉上依然沉穩如山,只有眼里透露出淡淡的焦急。

他剛將人放回大床,端木禮便攜黎燼破門而入。“憶兒!”端木禮撰緊雙手,心痛看著床上那臉色慘白的孩子,再一次手足無措,恨不得受傷的是自己。

黎燼在一邊平復了會急促的呼吸。面上漸漸恢復鎮定。他示意端木禮與藍退到一邊,讓他好好檢查。

端木禮的唇抿成一條堅硬的直線。他看了眼黎燼,自家戀人的表情甚是庄嚴。雖憂心忡忡,卻依然聽話地站到一邊。

黎燼先為夏君離細細把脈,又翻看了他的眼皮與刀插入的角度與位置。當機立斷道:“准備熱水,干淨的帕子,紗布。”黎燼的聲音微沉,眼里隱隱閃爍著流光——那是他在醫人的時候特有的光彩。“准備拔刀。”

綠與藍出門張羅。黎燼在夏君離房間的柜子里翻找了會,取出一個瓶子。他拔開瓶塞,頃刻間清香彌漫整間屋子。黎燼的嘴角微微勾起,自信又回到他的臉上。

倒出一粒,只見那小小的藥丸通體雪白。他喂夏君離吃下,便放下心來等待藥效發作。

人人都道聖醫山庄醫朮精湛絕倫,甚至傳言黎家每人都能妙手回春。但他們根本不知道,聖醫山庄最初出名只因這小小的藥丸,名曰:凝血丸。

凝血丸入口即化。其作用在于,任何時間,任何情況都將服藥者的血液在半柱香時間內微微凝固而不至于阻塞血管,并減緩血流速度。但因藥材難尋,再加上煉制不易,便不曾在民間廣為流傳。

但于現在,卻是不可多得的良藥。

大約一柱香后,黎燼估計藥效發揮全了,熱水也准備好了,便小心割開夏君離的衣服,道:“禮,過來幫我按住憶兒。“

端木禮坐到床邊,眉頭緊鎖。他猶豫著,終究欲言又止。黎燼戲謔地笑,眼底隱藏受傷的痕跡:“怎么了,禮不信任我么?”

“信!”端木禮脫口而出,不假思索。這番情景,便真如他們年少一般了。只是那個時候,自己終是沒勇氣說出那個字。

“恩。”黎燼凝視著端木禮的眼眸,里面盡是信任。他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手觸上刀柄,顫抖的手指漸漸穩定下來。他提起力氣,將刀猛然拔出。

鮮血濺到黎燼的臉上,帶著灼熱的溫度,卻終究抵不過外界的冰冷,漸漸凝固成點點血斑。

夏君離自昏迷中悶哼一聲,痛苦而蒼白。

接下來的事簡單卻麻煩。但無論是清洗傷口,止血,或是上藥,黎燼均是有條不紊,從容不迫。無愧為神醫。

大約忙了大半時辰,黎燼終于松了口氣。他看著床上躺著的夏君離。慘白的面色,緊閉的雙眼,緊抿著的雙唇,呼吸愈發的若有似無。

黎燼突然想起那個與自己在梅林邊對弈的孩子。墨黑的眸子較潔白的梅花里更深入人心。他想到那個孩子每次有了新想法,笑容便更加飄渺虛無。

像是不屬于這里的,夏君離。

黎燼想到這里微微一笑。他回頭,看到端木禮緊皺的眉頭。他撫上他的眉頭,卻見得端木禮眼中有與他一樣的擔憂。

大約,夏君離給人的感覺總像是這般淺淡。

“……是我杞人憂天了。”端木禮看著黎燼關心的舉動,釋然一笑。但他的笑容瞬間即被隱去,表現的惟有嚴謹與肅殺。

“燼,端木山庄已忍無可忍。”端木禮淡淡道,語氣里帶有不容置疑的決心與霸道。大約,每個人都有不可觸碰的逆鱗。而端木禮的逆鱗,便在于他愛的人。

溫雅的端木禮,霸氣的端木禮。兩者兼而有之,才是端木世家的家主。才是黎燼所知的,滴水不漏的端木禮。

黎燼知道,端木山庄的平靜生活,大約便要結束了。

“……寒……”即使雙手收的再緊,即使此刻與他貼的再近。他們的心之間的距離早已無法測量。

司馬錦千的力氣漸漸流失。他開始明白了些,大約有些東西,窮極全力不擇手段是沒有用的。

但他不想放手。因為一放,便真的再也沒有任何機會。

“……寒……”他一遍遍叫著懷里這個無動于衷的人。像是絕望的嘆息。“寒,寒。”他說,“大約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你。”

寒殤卻是勾起嘴角。那段曾在少年時期以為即使海枯石爛愛也會一直存在的情,如今看來是多么愚蠢呵!他不悅的瞇起眼睛。里面寒光熠熠。“耽擱太久。”他突然出聲,只四個字便將司馬錦千打入地獄。

司馬錦千笑,諷刺而決絕。他以為最珍貴的東西,于寒殤也不過只是浪費時間。他放開手,懷抱開始冰冷,連同他下墜的心。

寒殤轉過頭來,神色一如往常。“司馬錦千,你有多卑鄙,我便愛地有多蠢。”他說,“其實不必傷感。大約時過境遷,你我終不會再記得對方。”

說完,看到司馬錦千不可掩飾的心碎的表情,他嘲諷地勾起嘴角。揮了揮衣袖,再也不顧司馬錦千,他推門便要離去。

“主上?”寒殤推開門,卻望見紅眼里閃過一絲訝異。他微皺起眉,有些不悅:“來了多久?”

紅卻突然跪下身子,道:“請主上速歸。小少爺遇刺,死生未明!”

寒殤呼吸一凜。紅只覺扑天滅地的氣勢朝自己涌來,她咬緊牙關,終于是不可抑制地吐出一口血。

“主上!”感覺身上壓力驟然一輕,紅抬起頭,只見得客棧木門在眼前四分五裂,灰塵彌漫遮掩了她的視線。寒殤卻是消失了蹤跡。

紅撐起身子,苦澀一笑。她望著屋里淚流滿面的人,終究不言一語,轉身離去。

大約她與那人一樣。窮極一生,看到的不過也只是寒殤的背影。

風從耳旁呼嘯而過,冰冷刺骨。寒殤的身形便如鷹隼一般,他飄忽不定的白衣在月色里形成驚鴻的視覺感,恍若謫仙。

他的呼吸從來沒有此刻一樣凌亂。即使當年最接近死亡的時候,他一直是淡漠而從容。但在此刻,他終于知道心亂的感覺。

有些東西無法預測。寒殤的面色愈加嚴峻。但它的確是真實發生。

比如,司馬錦千的背叛;比如,自己離開端木家;比如,自己對那孩子的過多關心。

大約,假戲真做,便真成愛了。寒殤突然掠起一個笑容,突兀卻自信,一如几年前他帶著那般強大的自信語氣,告訴那個孩子他終將是他的一樣。

憶兒,憶兒。寒殤默念著,眼里有著不可預測的執著與信念。

既然如此,我便再無退路。不管你是誰。夏君離也好,端木憶也罷。無論在那里,你都是我的。

你只能是我的。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二十三章。多方會面。

寒殤回到端木山庄,夜色依然黑暗。冬天的黑夜總要比夏時的長,大約這便是所謂亙古不變的永恆。

寒殤走進屋里的時候黎燼正在為夏君離擦冷汗,他望著那大床上躺著的人,第一次覺得怒氣無法自控。他撰緊拳頭,眼神冰冷。有鐘感覺自胸腔彌漫開來,他無所適從。

很難受。寒殤這樣想,絲毫不顧鮮血正順著指縫中滴下,砸在地上盛開出一朵妖冶的花。

黎燼回頭,警覺的眸子在看清寒殤后覆上一層擔憂:“迷離。”他說,陳述的語氣,“為何你身上有迷離的味道?”

空氣里原本只有淡淡的寒梅清香,可現在入鼻的還夾雜著若有似無的噬人之香。

“無妨。”寒殤的表情較平時更為冷寂,“不過是一點小毒。”言罷,他走至黎燼身邊,眼睛卻一瞬不離夏君離蒼白的臉。“如何?”

“……”黎燼瞥了眼寒殤,盡是鄙視。一點小毒,寒殤的口氣還真大!怎么他就剛好沒被毒到呢?“對方似乎根本沒有要殺憶兒的意思。”

寒殤瞇起眼,終于看向黎燼。卻是冰冷而嗜殺。

“什么意思?”他終于開口,聲音冷地叫人几近窒息。

“……是在右胸,且力道并不大。”黎燼思考了下,說著他的結論,“而且那種情況之下,要殺憶兒,易如反掌。但那個人卻是沒有。”

寒殤收回目光,輕輕以手撫摩夏君離的臉旁。許是失血過多,他的體溫較平時更低。“綠,橙,留在這里照顧憶兒。”他道,而后起身,白衣以瀟灑而冰冷的姿態消失在門口。“藍,沐浴。叫暗過來。”

“主上。”暗的麻藥已被橙解了。他跪在寒殤面前,依然是黑衣黑頭巾裹著全身,無懈可擊。只有聲音里微微透露出虛弱感。

“如何。”寒殤靜靜地泡在水里,上面撒了些許墨梅花瓣。

“當時先有四個殺手。被我殺了,而后我中了一箭。箭上有麻藥。”暗的聲音低沉而公式化,冷然如同寒殤的眼眸,“然后那人便出現了,而后重傷小少爺。”簡單的語言,明了的過程。

“何人所為。”

“屬下不敢確定。但是,有這個。”暗遞上箭,寒殤將箭拿在手里把玩,露出嘲諷的笑容。“下去吧。”

“主人!”暗的眼里閃現出驚訝的光芒,為何不責罰他?

“這次責任在我。”寒殤收緊手指,暗聽到“咯咯”的響聲。片刻之后,寒殤手里只余一片粉末,“下去。”

“是。”

寒殤閉起眼,在冷水中感受自己躁動的心。鼻間的梅香有些飄渺了。他張開眼,揚起熟悉的笑容。

那樣自信,冷漠,天下唯其獨尊的笑容。

“等著罷。我會,討回來。”他的聲音極輕極輕,就像情人見的呢喃。

“什么?端木憶遇刺?”宸帝挑眉,微笑里含著驚訝,“現在如何?”

“已被黎燼救回。”果然是隸屬皇家的影衛,就連遠在千里之外的人消息都知道地准確而及時。

“恩。逸樂王知道了?”宸帝的微笑便又恢復之前。他翻開奏折,似是漫不經心。

“屬下不知。”

宸帝的眼里划過一道復雜的情緒。他沉思良久。

“王公公。”他淡淡吩咐,“若一會逸樂王來了,便說朕累了,不見任何人。”

“皇兄累了,身為弟弟的我自然要為你分擔。”宸帝的話音剛落,卻見楊瑾瑜不經通報便闖了進來。明顯,宸帝剛說的那句話被他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中,更因此而誤會了他。

“是你做的。”楊瑾瑜望著宸帝,面無表情。語氣卻是極其肯定的指責。

“我為何要做?”宸帝不怒反笑,依然是溫柔至極的笑,卻叫房里所有仆人都冷汗肆流。

“我亦想問皇兄。”楊瑾瑜的身體筆直,他的嘴角抿成倔強的弧度。

“放肆。”宸帝斂去笑容,只余另人心寒的陰沉。“逸樂王,你還將朕放在眼里嗎!”

“……”楊瑾瑜卻是不回答,只深深凝望宸帝。

深褐色在宸帝的眼里沉澱。卻無法叫人看出什么來。楊瑾瑜終于放棄,他轉身,留給眾人一個孤傲的背影,他的藍衣在門口漸漸隱去。

“轟——”眾人回頭,只見宸帝笑得溫和優雅,但他面前的几案卻不能承受般地瞬間破裂成碎片。

“陛下請息怒!奴才罪該萬死……”一大群人跪倒在地,宸帝卻不為所動。“陳凜。”他的聲音異常嚴寒,“給我查清楚。到底是誰。”

“是。”陳凜領命而去。

宸帝負手而立。帶著睥睨天下的笑容,無人與之爭鋒。

“是他。”黑衣少年聽著手下的情報,瞇起那雙傾城的大眼。他的發色是比他的衣裳更加墨黑,帶著攝魂的光彩。猶如黑色曼荼羅一般絕代風華。

他將頭轉向窗外,純正的北國風光。冰雪茫然地覆蓋著一切。所有的骯臟,所有的罪惡,在這純淨的白色里蕩然無存。

莫鳶尋一腳踏在白雪之上,他聽到“咯咯”的響聲。他蹲下身子,捏起一團雪。稍稍用力,便有冰水自指縫間流下,滴在雪地里,頃刻便又化成了冰。

只有手心還遺留著冷意,証明那雪曾經融化。

莫鳶尋微微一笑,起身離去。甚至連那漸行漸遠的腳印都被漫天大雪覆蓋地無影無蹤。

寒殤將夏君離擁入懷里。

冬日的夕陽失去了壯烈的色彩,冰寒冷然。寒殤瞇起眼,把下巴擱在夏君離的頭頂上細細摩擦那柔軟的發絲。

“……唔……”懷里的小人兒發出細碎的呻吟,寒殤低下頭,親吻他的眼帘,“醒了?”

夏君離迷糊地望著他。經這几日的調理,他的臉色已不復那般蒼白,只是依然虛弱不勘。“寒……”每日在他的懷抱醒來,大約要成為習慣了。

“憶兒醒了沒?該換藥了呢。”黎燼在外敲門,得到寒殤冷淡的回應。

“……你怎么還沒回去?”都過五天了,憶兒的傷也基本穩定了,追查也得出結論了,那這個男人怎么還蹲在這?

寒殤冷冷地撇了他一眼,一如既往地無視著。倒是手指靈活地脫去夏君離的外衣,一點也不耽擱黎燼的換藥工程。

黎燼深呼吸了一下,告訴自己他已經是個成熟而有風度的男人了,是絕對不應該與這個之會凍住人的小氣男人計較的。如此几次,便也真能面不改色地對待寒殤。

換好藥,黎燼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對了,剛聽說逸樂王來了,禮正在應付他。”

“文謙?”夏君離將腦袋從被窩里鑽出來,眼里帶著愉悅的笑意,“請他來寒梅軒罷。”

“不准。”黎燼剛想說不太好,寒殤便吐出這兩字來。夏君離一挑眉,望見寒殤望著自己,眼里滿是不悅。他一笑,不以為然。

“好的,我去請人。”黎燼也笑瞇瞇的,忽略一掃而過的冰冷視線,他的桃花眼滿是戲謔。寒殤吃鱉,他怎能不高興?

“傷勢如何?”楊瑾瑜進門,遠遠地看見寒殤將人抱地更緊了,不禁莞爾。

“無妨。”夏君離也笑,“謝謝你的關心。”

楊瑾瑜搖了搖頭,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漸漸斂去,面上渡上一層憂郁。

“怎么了?”夏君離問著,大約可以猜到些許,“與宸帝吵架了?”

“……”楊瑾瑜沉默不語。夏君離微微嘆氣:“為何你不試著相信,這不是宸帝做的?”

“你知道?”下一瞬他的下巴便被寒殤捏起,他對上寒殤復雜的眸子,淺淺皺眉。

“是,”夏君離望著寒殤的眼,“那人告訴我,下次見面時希望我能做好准備。”

寒殤的眉頭皺起了。夏君離不在意地笑,轉頭向楊瑾瑜道:“首先,我與宸帝現在已經是盟友;第二,那人的語氣,動作,高貴之中更多的是狂妄。這樣的人,很少能被皇家駕御。”他輕聲分析,“但他知道我們的路線,亦知道引開寒的最佳理由。表面上看,最有可能的便是宸帝。”他說著,頓了頓,墨黑的眸子望進楊瑾瑜眼里,“但,宸帝有何動機?”

的確,看似宸帝的可能性最大,但宸帝是何許人?他為何要派人劫殺他們?莫非單純只為教訓?

“文謙,你糊涂了。”夏君離遺憾地搖頭,對楊瑾瑜的一時糊涂很不贊同。

“……我……”楊瑾瑜抿唇,臉色有些發白。“誤會他了……”

“不去道歉?”以為楊瑾瑜會立即轉身回宮,卻見良久后他依然只雙眼無神地呆坐在桌上。夏君離疑惑地問出聲。

“……不必……”楊瑾瑜掠起一絲苦笑,接近無望邊緣的認命,“于宸帝,道歉毫無用處。”

“可是他還是你的哥哥。”夏君離指出事實,“事實上,有些事你若不去嘗試,你永遠不知結果會是如何。”

楊瑾瑜低下頭。“也許,”他說,“但通常,很多事我們都無能為力。”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帶著另人無法正視的濃厚悲哀。

夏君離突然想起許久之前,莫鳶尋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同樣的無助與迷茫。

“誰?”寒殤卻是突然出聲,“保護好憶兒。”他對著驟然警惕的楊瑾瑜道,閃身消失。

夜色有些深了,殘缺的下玄月挂在天邊,清冷冷地俯瞰世人。

楊瑾瑜站到床邊,凝視著突然出現的黑衣少年。“你是何人?”他問,但少年卻不回答他,只是越過了他,看向夏君離,眼眸復雜而帶著深沉的戀慕。

“離,如何?”他出聲,悅耳的聲音卻另人厭惡。

“無妨。”夏君離揚起笑,一如往常般的溫和。“多謝鳶尋的關心。”

莫鳶尋卻是皺起眉。他的眼里露出后悔的神色:“對不起。”

夏君離挑眉而笑:“哦?為何?”

“你可以去問寒殤。”他笑,連楊瑾瑜都不曾見過的絕世。“我終有一天會帶走你。離,在那天來臨之前,保護好自己。”他說完那句話,再一次深深凝視夏君離,而后便轉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莫鳶尋的身影快速移動。突然,他朝左側了身子,一道寒光沿著他原本的路線直追而去。他停下腳步,在月色里望著身后的白衣人。“寒殤。”

“哼。”寒殤的笑,一分冷漠三分信心六分諷刺。他雙手抱胸,在樹下一桀驁的姿態俯視莫鳶尋。

“今天我還有事,不奉陪了。”莫鳶尋也笑,風生水起,“記住,君離是我的。”

“哦?”寒殤望著他的背影,也不阻攔。他的語氣滿滿的諷刺,“你大可以試下。”

“那人與你……”楊瑾瑜欲言又止。

“算是朋友。”夏君離肯定了他的猜測。卻為那句“會帶你走”而深深皺眉。

“不許想他。”寒殤不知何時回來了,他隔著被子將人抱進懷里,霸道而溫柔地宣告,“你是我的。”

夏君離笑了下,沒有理會寒殤,他道:“文謙,我想見司馬錦千。”寒殤的手懲罰性地的更緊,卻在看到夏君離眼里閃過一絲痛苦時候松了手……他忘記憶兒還受傷!

“好。”楊瑾瑜笑了下,轉身離去。“明天我會帶他來。”

“等下……文謙。”夏君離將手伸出被窩,指著窗台,那里有月光照了進來,籠罩在地上像鋪了一層薄薄的霜。楊瑾瑜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夏君離一笑,輕聲道:

“盈盈月光。

但愿今宵,我最后一次見你煩惱。”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二十四章。良苦用心。

第二日司馬錦千來到寒梅軒。他的紅衣依舊如火,面容依然媚惑,唯神色里隱有憔悴。

寒殤將夏君離抱到梅樹下的軟椅中,層層疊疊將他裹地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夏君離一笑,也隨便寒殤折騰著。

司馬錦千抿唇看著一切,眼中的神色無法探究。

那日天空異常干淨,和煦的日光籠罩在身上,甚至寒風都帶著暖意席卷過每一寸肌膚。夏君離縮在一片柔軟里,昏昏欲睡。

這樣的天氣在冬天真的很少。夏君離嘴角噙著笑容,感受周圍植物旺盛或是衰敗的氣息,面上寧靜一片。

他們從正午坐至傍晚,席間沒有人講一句話。司馬錦千終于是忍不住,他開頭詢問,帶著三分冷意:“端木憶,你找我到底何事?”

他站起身,微皺眉頭,看起來卻是風情萬千,就像他的媚已深入骨髓。

夏君離卻不理會他,只專注地望著天邊的夕陽默不作聲。人常說,夕陽人生。那么他看的是夕陽,還是人生?

司馬錦千望著他,眼里有明明白白的厭惡。這是寒的兒子,也是如今寒在意的人。但若不是八年前他一時心軟,今日狀況絕對并非如此。他的眼里閃爍著狠唳的光,卻在下一秒隱去。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就仿佛他的身上沾染了灰塵。他轉身,決定不在此浪費時間。

夏君離笑,不帶任何感情。也許這便是司馬錦千,他了然。

“司馬先生。”他終于開口,帶著一絲笑意,成功制止司馬錦千那即將邁出的腳步,“我原先的確有些疑問,可見著司馬先生,便煙消云散了。”

“什么意思?”司馬錦千轉過身,那稍沙啞的聲音落在心間,很是不舒服。他再一次確定,他真的是對眼前這個小孩深惡痛絕。

夏君離笑,高深莫測。他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夕陽,那靜美絢麗的火紅,在天邊無法忽略地覆蓋云朵。司馬錦千看進他的眼里,只覺潛藏太多玄機,連他都是無法看透。

“……”不好對付的人。司馬錦千下著結論,面色愈加沉重。腦海里的想法如風弛電擎般閃過,他有些抓不得要點。但其實來日方長,只要他還在,那總有辦法想起來,不是么?

“我從爺爺那里零星聽你的事情,”夏君離笑,溫和無害,“大約天地不仁,但其實世事不過如此。”

司馬錦千倒退一步。他的臉上煞白一片,神情大抵是不可置信。但他勉強收起目光,淡定地笑:“端木憶,你沒有資格評論我。”他說的時候眼神一直盯著夏君離,如毒蛇便狠絕。

夏君離卻是鎮定自若。也許他沒有發現這目光,但也許他早已發現。只是如他所說,世事不過如此。

所以他一直微笑,從容不迫。

司馬錦千用那種眼神看了他很久。直到夕陽西下,再也無法望見,他才揮袖離去,唯夏君離一人垂眸微笑,帶著熟諳世事的透徹。

“為何要見他?”不知道何時,視線被高大的身影遮住。他抬起眼,對上寒殤不知何時竟有些許溫柔的黑眸。

“好奇罷了。”夏君離的語氣很是風淡云清,眉頭卻淺淺皺了起來。大約是夏君離面上的疏離感表現地太明顯,寒殤不悅地瞇起眼。

“我曾記得城主對我說,司馬錦千不在了,整個世界的悲歡便離他而去。如今人家回來了,城主卻為何不再陪伴?”語氣也許是疑惑的,但也許其實只是嘲諷。誓言尤在耳,但伊人依然是伊人么?

“因為你。”寒殤望著他,眼神漸漸冰冷。他淡淡地回答。

既然憶兒要將一切挑明,那他便會奉陪到底。

“因為我?”夏君離挑挑眉,適當表現疑惑,“城主難道是移情別戀,還真是無法置信。”

“我曾經喜歡他,沒錯。”寒殤嘴角上揚,似笑非笑,“但那只能是曾經。所謂的滄海桑田,其實難逃轉瞬即逝的覆蓋。聰明如憶兒,應知世間一切一去不返。”

夏君離點頭:“的確。可真當從城主口中聽到這些話,還真是另人心涼呵!”

寒殤一笑置之。

“好吧,換句話來說。”夏君離撇撇嘴角,有些小孩的可愛表情。“城主對君離如此仁至義盡的用心,是為了什么?利益?友情?甚至親情?”

寒殤將夏君離抱進懷里,小心地繞過他的傷口。卻是緊緊地將人鎖在懷里。

“利益,自然不需要我如此待你;友情,我不需要。至于親情,我們之間有?”他將問題丟回給夏君離。

“如果你想,我自然要喚你一聲爹爹。”極其理性的聲音,溫柔之下是不可掩藏的冷漠。

“憶兒為何不做第四種猜想?”寒殤也笑,卻透露出危險的信號。

“不可置信。”夏君離凝視他良久,吐出這句話來。“無論四年之前,抑或者是四年之后的今天。”

“四年之前我亦同你。”寒殤將人摟地更緊,他拉過毛毯,將懷里人裹住。他一瞬不動地望進夏君離的眼中,清澈如泉。他突然有種沖動,想要看那雙眼里只有他的身影,滿到溢出來。“但四年之后,我再無法說服自己。”

夏君離沉思,一如既往的溫和,染上些許的凝重。

“我很好奇你所謂的諾言,但那也許只是如謊言一般的無關輕重。我想我終究無法相信你,寒殤。”

他本便不曾相信愛情。更何況面前有司馬錦千這個活生生的例子,愈加雪上加霜。

“無妨,憶兒。我無法對過往解釋什么。過去便是過去,我無能為力。我也無法對你承諾什么,未來太過虛無,我不能肯定將來我能一直活在你的身邊。”

他頓了頓,望著夏君離,堅定而自信。

“但是現在,憶兒,我很確定自己的心情。如同我在四年前所說,憶兒,你是我的。”他的面上一如既往的清冷,聲音卻隱有決絕。“你早已沒有退路。就算有,我亦會親自封殺。”

夏君離持續沉默,他無法考量出這些話的可信度。

“你該相信我,如同相信你自己。”寒殤不滿夏君離低垂的眸子,便托起他的下巴,直視。強大的自信與霸氣,“不要害怕。”

“我會守護你,從現在開始。”

“不要害怕,端木憶。”

夏君離抬起右手,覆上自己的左胸處。似乎是牽動了傷口,他的面上一片慘白。

變了。他可以感受到那抹來自異界的靈魂的改變。不想變,不要變。

相信么?他怔怔地望著寒殤的面容,無聲詢問自己。

……不,不可能。不可能,相信。他勾起嘴角,弧度依然如前,但卻不像微笑。

他依偎著寒殤,靜靜閉起眼。

“你是我的。”他一遍又一遍聽到,寒殤總是如此樂此不疲。

大約習慣。所以,他不再辯駁。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他這樣想,漸漸在溫暖之中睡去。

“……尋兒……?”莫鳶尋回到房間,面無表情地望著床上那看似文弱的人。似乎他的視線過于冰冷,那人嚶嚀一聲便睜開眼。“你才回來啊……”

“出去。”莫鳶尋的聲音有些低沉,甚為不悅。

“不要!”床上之人翻了個身,喃喃道,“尋兒的床這么軟,睡著這么舒服,我才不要回去。”

“……隨你。”莫鳶尋轉身,衣擺在空氣里划出絕美的弧度。他的黑發如同黑色曼荼羅一般的誘惑,床上之人瞇起眼,完全清醒。

“對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他站在桌旁,笑容如同嬰兒般純淨,“再敢動夏君離一分,我會加倍奉還。”

“爹爹,明白?”他沒有動作,可那千年檀香木桌卻化為灰塵,在房里四散彌漫。

“噗——”待莫鳶尋走出房門,那人終于不可抑制地噴出一口血,濺到一邊挂著的青衣,形成鮮明的色彩對比。

“……只有,五年了么……”他望著自己愈發纖細的手指,面上呈現出病態的虛弱。

……五年……還有五年……尋兒,你終有一天,能明白我的用心良苦……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二十五章。另一開端。

繼那次夏日傷寒之后,夏君離活蹦亂跳了半年后再一次無奈地躺在寒梅軒乖乖養病。大約一月有余,任何地方都不能自己行動,完全只能窩在寒殤的懷里乖乖地看他的臉色,委實郁悶至極。

元宵過后三天寒殤便將自己的得力手下除了綠以外全部譴回辦公,美名曰:殤城雖可一日無主,卻不可一日無“七顏”。夏君離猜測原因大約是因為,這几人天天晃悠在他們面前,時不時長吁短嘆,看的寒殤心煩。其實夏君離猜的離答案很接近,但主要的一點不過是他們打擾了寒殤與夏君離獨處,寒殤不滿之余便又開始欺壓他們了。

可憐的同伴啊……綠嘆了一口氣,面上愈加溫柔。她細心地照料著夏君離的起居,不多言一語,生怕寒殤一個不開心就將自己也遣回殤城,然后再被那堆怎么也做不完的瑣事困繞上一年……打了個冷顫,只能黯然嘆息遇主不淑呵!

這一月里夏君離開始學會面對天空發呆。常在寒梅軒邊上的軟椅中一躺便是一兩個時辰。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只望著天空。梅花花季過了,凋謝散落在泥土里的花瓣卻依然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便真是“零落成泥碾做塵,只有香如故”了。

那日與寒殤的不歡之談,兩人均沒有再提起。寒殤的自信如此強大,強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然夏君離卻仍無法相信。但兩人再也閉口不言,一則認為再無必要,二則是想時間即將証明一切。

“你在看什么?”寒殤這樣問著懷里的小人兒。他陪伴夏君離仰望天空,卻無法明白夏君離到底在看什么。就像他一直在他身邊,他卻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無可預量。這不是他要的結果,所以他試圖改變。

“想到了一個人。”夏君離像是陷入了回憶,笑容淡淡的,卻帶著深入眼底的溫柔,不可磨滅。

寒殤的眼瞇了一下,甚為不悅。他收緊手臂,對上夏君離疑惑的眼,聲音低沉而冰冷:“誰?”

“青夜。”夏青夜,他曾經的小叔,亦是,最懂他的人。

“青,夜。”寒殤冷冷吐出這兩個字,他皺眉,“我不記得你認識叫什么青夜的人。”在他注意到這個孩子之后,曾命錦樓將他的一切查明。小到他晚上几時睡覺,大到那年的干旱賣糧。所有的資料表明夏君離超越一般人聰明,同時寒殤也知道他從未出過什么遠門,甚至深交的朋友也只有楊瑾瑜。那,所謂的“青夜”到底是誰呢?

“……”夏君離凝視著寒殤沉思的臉,眼里閃過一絲調皮的笑意。青夜這個人呵,還是不要說與寒殤聽好。

冷風過境,夏君離打了個寒顫。他往寒殤懷里縮了縮,寒殤亦將人圈地更緊。

討厭的感覺。夏君離這樣想,終于開始厭惡起自己的身體來了。他自寒殤懷里抬頭,再一次保持仰望的姿勢。

可是,為何要想起青夜……

他望著天空,目光悠遠。也許,感受到來自寒殤的威脅,所以才會想起那個相似卻又無法攪亂他心神的人吧……閉上眼,將頭埋入寒殤懷里,卻意外嗅得與自己同樣的香味。他怔了一怔,微微皺眉。

……亂了,夏君離……他這樣對自己說,卻不知,為何而亂。

楊瑾瑜站在京城的最高出,俯瞰整座城市。

作為淵龍國都,毫無疑問京城最為繁華。不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群,熱鬧而喧囂。他望著目光窮極之處的皇宮,如此的金碧輝煌,如此的不近人情。

那里,有他最想念的人。

他垂下頭,翻看雙手。無論是熱鬧,抑或者是冷寂,都是別人的。他手中什么都沒有。大約有的,只是多年的習武生涯留下的些許老繭。還好不至于難看,他想。自嘲一笑,異常苦澀。

不知何時開始飄起雨來。細碎的雨,冷冷吻著肌膚,有些不明的黯然。

“……哥哥……”他輕輕出聲,一滴淚水滴落下來,心臟處疼痛地無以復加。

“我在。”溫和的聲音自身后傳來,一把藍色的紙傘遮蓋在楊瑾瑜頭頂,阻隔出一方無雨的寧靜。

楊瑾瑜回頭,望著身著明黃便裝的宸帝。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不過伸手可及。所以楊瑾瑜毫不猶豫地將宸帝抱進懷里。

“哥哥……”他在宸帝有所動作之前哀求,“不要推開我。就一會,好么……”

懷里很充實。可是心中的傷口卻是越來越大。很痛,真的好痛。

也許,真的要放開了……他想著,終于舍得放開手。但那一剎那,他不曾看見宸帝眼里一閃而過的不悅。

“在看什么?”宸帝微笑,優雅而從容。楊瑾瑜想,為這樣一個人動心,究竟是自己的幸運還是一種悲哀?

“沒什么……”楊瑾瑜抿唇,他轉過身,背對宸帝。已經決定放手了……就不要后悔……“如果……哥哥……你,會后悔現在的一切么?”他問的斷斷續續,用詞如同他的呼吸一樣凌亂。

宸帝瞇起眼睛。他在楊瑾瑜身邊站定,與他一起俯瞰這個冰冷的城市。窒息的感覺從出生開始便伴隨著他,其實他早已厭倦,并決定離開。

但,不是現在。不是現在。

他笑出聲,引來身邊之人的注視。他凝視著楊瑾瑜深情而猶豫的眼眸,終于是抑制不住自己,在他的眼帘上落下一吻。

“我從未后悔,并一直確定,我所要的一切。”他的聲音如同他的吻一般的輕柔,楊瑾瑜卻聽到身體里某種東西破碎的聲音。

的確呵……望塵莫及的地位,世間最大的權勢,天下盡掌握在他的手里。他,還會后悔么……

宸帝望著楊瑾瑜瞬間失血的臉色,蒼白脆弱。他皺眉,心下有些惱怒。還不夠。他想,瑾瑜對他的信任也就如此而已。

他也不言,不解釋。大約宸帝從不需要解釋,即使現今錯過些什么。但終有一天楊瑾瑜會明白他的用意,他知道。他將傘遞給楊瑾瑜,轉身離去。

楊瑾瑜覺得世界開始崩塌。這個世界是由夢想構成,根本不堪一擊。他從不知道,原來沒有做完的夢會是如此的痛。傘從眼前滑落。他抬眼,已不見宸帝的身影。

結束了,他想。

再也不要做夢了,他告訴自己。雨水開始傾盆。他不知道,自臉上滴落的,是雨水,還是眼淚。

“為何會吐血。”莫翼坐在床邊,凝視那個自醒來后便沉默的男子,大約虛弱,那青色的臉龐倒與他的青衫很相近。

良久,男子只是閉上了眼,絲毫不懼怕莫家家主的威嚴,始終不言一語。

“空悅。”莫翼笑起來,殘忍的眼神,“我建議你不要漠視我的話。你以為,在尋兒面前,我就不會對你怎么樣了?”

空悅瑟縮了一下,他睜開眼,里面有難言的恐懼與仇恨。他永遠忘不了十年之前,眼前這個人將他架到尋兒面前強暴的場景。

他無法忘記那時尋兒臉上的表情……有事不關己的冷漠,亦有一閃而逝的厭惡!

那是他永遠的痛——亦是,眼前這個人加諸在他身上的。

他突然露出笑容。并非常見的調皮笑容,而是嫵媚的,誘人的笑。

“不說?”莫翼也笑,狠絕的笑,他突然撕裂空悅的內衫,露出白皙柔嫩的肌膚。他重重地撫過,引得身下之人輕微的顫栗。他滿意地瞇起眼,壓下身子,狠狠地將分身插入空悅的緊窒中,不顧身下人疼痛而倔強的表情,重重抽插起來。

“出血了么?”他笑,從不掩飾他對他強烈的欲望。他愈加深入他的身體,他從來只遵循自己的意愿。

——掠奪,是莫家人的天性。

夏君離的傷養了四個月才徹底康復。其實也只是寒殤與黎燼大驚小怪,他哪有如此弱不禁風呵……

這一年里,端木山庄一切運作正常。酒家又在兩個城市中開了分店,命工匠制的煙花也開始上市。即使現今價格偏貴,依然有不少大戶人家爭先恐后地買。

煙花居然也能成為大家攀比的東西了,夏君離有些無語。但畢竟獲利的是自家,因此也樂得于此。

而工匠門對于火藥的制作進入火熱階段。每天均有火藥被產生,堆放于倉庫,火槍火炮也開始成型,惟有那些現代化的槍無法被發明出來。

果然不夠先進。夏君離這樣想著,卻不再遺憾。想來,他也算是為文明的進步作出巨大貢獻了。

只不知,將來歷史上是否會添他一筆,說萬千生靈涂炭,完全歸咎于他?

依舊是同樣弧度的笑,卻隱隱有些無情的錯覺。

他夏君離,從來不是善良的人呵!

這年過后,端木禮開始頻繁聽到一些中小型家族被滅的消息。開始只當個人仇恨,可日子愈過后,便愈多的家族遇險。寒殤命錦樓追查此事,卻只收集到一些蛛絲馬跡。零星串聯,于真相卻不過是冰山一角。

江湖之中人心惶惶,虧心之事誰都做的不少。因此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死的會不會是自己。

于此,沉寂將近三年的江湖終于開始沸騰。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二十六章。江湖紛爭。

“司南城林家滅門?”宸帝道,多少是有些驚訝的,“從年前到如今,是有四個家族被滅門了吧?”他似是毫不在意地笑,目光不曾離開几案上的奏折。只是微乎其微地挑了下眉。

“是的,陛下。分別是司南城的司家、越家,梅雨城的華家,青林城的林家。”暗衛沉聲道。“哦?”宸帝發出這一個字,眼中閃過一道意為有趣的光芒。依照資料,可以看出來似乎是仇家所為。大約是滔天仇恨,以至于全家族被滿門屠殺。

但,奇怪的正是如此。

這些家族雖然不至于有大權勢,然能發展到今天的地位實非不易。如此簡單地在一夜之間被滅,僅仇殺二字似乎難以說明。

陰謀呵。宸帝笑,溫和文雅。唯眼中隱隱流動的冷光,攝人的感覺。

“啟稟陛下,逸樂王晉見。”陳公公的聲音尖銳卻不刺耳,宸帝卻是微微皺眉。

“宣。”宸帝將上等的湖筆柔柔刷過硯池,繼續在奏折上批改。“都下去吧。”

“是。”一眾宮女太監施禮告退,與之相反的是楊瑾瑜,依舊藍衣若海,只是面容凝結成冰霜,不愿再為宸帝而動容。

但也許,這不過自欺欺人。

“你想處理這事啊。”聽明楊瑾瑜的來意,宸帝語氣溫和,眼底划過一道沉思。

“是,臣原本便為陛下處理江湖之事,如今事態詭異,臣不能坐視不管。”當初宸帝將江湖之事交予他管理,他自然不能辜負他的信任。

“可以。”宸帝點頭,從頭到尾沒有看過楊瑾瑜一眼。

這就是自己要的。楊瑾瑜走出御書房的時候想,從今開始他又將是那冰寒宮之主,冰冷決然,心如止水,無念無求。

如此甚好,甚好。

宸帝終于抬起頭。他的面上依舊淡定從容,他的笑顏依舊溫和優雅。他看著秋日的陽光自窗滲入書房,投射出一塊光明的方地,終于是無可抑制地嘆了一口氣,輕柔地如同羽毛刷一般引不起任何波瀾。

他再度低下頭,卻是一怔。

只因那潔白的紙上,分明寫著兩個字:瑾,瑜。

瑾,瑜。宸帝默念了一遍,笑意漸漸染上眼睛。瑾瑜呵瑾瑜。你想逃到那里去呢?就算你現在逃了,終究還是得回來的,不是么?

“這么說來淵龍王朝也開始有所動作了啊。”莫鳶尋推開窗子,望著來往的人群喃喃自語。北國的秋天較南方更為冷冽,甚至于人們已開始穿上微厚的衣服。

莫鳶尋卻依舊只著黑色的單衣。他的長發已延伸到臀部,隨著秋風四散搖曳,如同黑色曼荼羅一般的風華絕代。

他面向南方,微微瞇起眼。

“少主好興致。”身后突然傳來低沉的聲音,莫鳶尋卻毫無驚訝的表情。他懶懶回頭,對來人淺淺一笑,完美的容顏在陽光下如水汽一般氤氳開來,似乎連陽光都要暗淡些許。

“皇天先生與父親大人談完了?”他挑眉。

“哈哈,自然。”皇天邪媚一笑,英俊的面容,眼里閃過驚艷而嗜血的光芒。

“哦。”莫鳶尋臉上一副恍然的表情,“鳶尋先祝先生與父親大人的計划完美實現了。”

“哦?”皇天走近他,高大精壯的身體貼緊莫鳶尋。他以手指撫過莫鳶尋的唇,聲音沙啞,“祝賀的話,尋兒是否應該表示點什么?”他的呼吸熾熱而急促,帶者濃濃的情欲的味道。

“哈哈……”莫鳶尋聞言卻是笑出聲來,他望著近在咫尺的皇天,正色道,“表示倒也可以。”皇天的眼眸愈加深沉,“不過,你以為,尋兒也是你叫的?”莫鳶尋突然斂了笑容,眼里只有冰冷與諷刺。

皇天忽覺冷汗淋漓,他剛想退開些許,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向后飛撞到牆上。他自牆上滑落,口中鮮血抑制不住的狂涌。

“記得,沒有能力就別妄想什么。”莫鳶尋拍了拍黑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他逼近角落里那不堪一擊的人,笑容殘忍卻帶著另人痛恨的現實。他以腳尖托起皇天的下巴,俯視著那曾不可一世的眸子,“無論你與父親大人做了什么交易,記得,有一個人你碰不起。”他俯下身,興致盎然地望著皇天驚恐卻又強裝鎮定的臉,“端木世家,端木憶。”

欣賞夠了,他松開腳緩緩踱步離去:“你大可試著碰他一下。我定叫你后悔。”他對他綻放出笑容,連風月也要失色的絕美。

皇天又吐出一口血。他搖晃了几下勉強站起身來。他望著莫鳶尋離去的方向,漸漸從腳底蔓延出陰寒的冷意。可怕的小鬼……他想,不知被壓在身下會是怎樣的美麗呢?

至于,夏君離……?他可是很好奇那!

走在熙攘的大道上的時候,陽光并不溫暖。莫鳶尋突然想,這個時候的君離,在做什么呢?

“兩年呵……君離,再等我兩年,好么……”他的話語微忽甚微,很快便飄散在風中無跡可尋。

“寒殤,你可以放我下去,我自己走。”皺眉,年已九歲的夏君離望著寒殤面無表情的臉抗議。

寒殤卻只當沒聽到,依然我行我素地抱著他穿梭于大街之中。

誒……夏君離嘆了一口氣。卻被寒殤勒地更緊:“不許嘆氣。”

……真是不可理喻!夏君離將臉埋進寒殤肩膀,無可奈何。

今日陽光甚是溫暖,很是愉悅。大約正是如此,寒殤便抱著自己出來,美其名曰,逛街。

好吧,逛就逛吧。可是,為何所謂的逛街只是寒殤抱著他,任由他走馬觀花似的看周圍的東西?

還不如在寒梅軒睡覺的呵……他這樣想,便有些昏昏欲睡了。

“憶兒?”寒殤望著懷里熟睡的小人兒笑出聲來。他在車水馬龍之中,傲然獨立。他凝視著夏君離,眼里的濃到無法化開的深情另人心驚膽戰。

愈來愈喜歡了,他想。無法再放手了。

夏君離是在晚餐前才被叫醒的。他揉揉眼睛,迷糊地任由好心情的寒殤親了一口又一口。

等穿著完畢,夏君離便又挂上淺淺的招牌笑容。被逼吃下一晚米飯,摸了摸略有些鼓的小肚子,夏君離思量著還是什么時候叫寒殤回去吧,否則他不是要無聊死就是撐死了!

寒殤自然無法得知夏君離的想法,只愉悅的抱著這個白玉雕琢似的孩子在西苑里賞菊。清風徐來,空氣里淡雅香味襯著菊花素色的花瓣,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淡定。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也許是他從前忽略,也許是來自于懷里的孩子。

好神奇,他想。

入夜,有云閉月,不見星辰。

“那么,宸帝派文謙處理了么……”夏君離心里突然涌現出奇異的感覺,他對上寒殤深沉的眼眸,問。

“是。”寒殤肯定這消息的可信度,微微皺眉,“在不安些什么?”

夏君離一怔:“……沒有。”

寒殤的眉皺的更深。在他耳邊輕柔安撫:“別怕,憶兒。我會保護你。”

夏君離恍若未聞,是不安么?他不知道。但,那種感覺另他很不舒服。

他亦皺眉。之前似乎也有過這種感覺——他的感覺一直很敏銳。但,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夏君離沉思良久,卻無法尋得所以然。

他仰望云層之中月亮的輪廓,黑暗之中隱有光明。他像是突然明白過來。

他掠起笑,眼里不再是溫和淡然,而是,不悅與冰冷。

風突然大起來了,帶著呼嘯而過的冷意。寒殤將人抱地更緊。溫暖從懷里蔓延到身體每一根經脈,如同血液一般奔騰在身體之中。

我會保護你。他說,別害怕。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二十七章。風生水起。

那年年末之時,文武二老回到山庄,身后跟的是十几個少年。大約真將文老的本領學得差不多了,少年們各個均是文質彬彬,敦厚朴實。只是那眼中偶爾閃過的精光,不容小覷。(前文忘說,文武二老于兩年前出庄至曾經隱居的山中教導這些孩子。)

夏君離隨手抽出這一年各大酒家所結的帳本,另他們在一個時辰內全部核查。一時間大廳里鴉雀無聲,唯翻書聲不絕于耳。夏君離閑閑喝著端木禮親自炮的清茶,安然等待。

一個時辰之后,眾人大汗淋漓,面上因過度集中精神而沉陷出暫時的蒼白。結果是眾人均通過了夏君離的考驗,皆大歡喜。夏君離挑出這之中表現最好的兩人,協助沈叔管理端木山庄。其余的則盡數安排于各城的酒店之中。

至于百余名作為暗衛培養的孩子,早在一個月前即被武老派出完成任務。有些是追查這一年來四大被滅家族的事情,有些是保護達官貴人而不被他們知曉,有些則是暗殺一些十惡不赦而武藝高強之人。時限一年,任務完成后便可回去。

他們離去之時武老面色凝重。他看著深夜的山林,霧深露寒。不過一年,而這些孩子又還能回來几個?冷風吹過,武老不禁黯然傷神,老淚縱橫。

夏君離以指腹摩擦杯子。他安排完所有人,面無表情遙望窗外。冬日的陽光籠罩大地,卻無人知道,是否下一刻便要狂風四作,雨雪紛飛。

前途太過扑朔迷離,他只能如此步步為營。

寒殤在秋末的時候回去殤城處理事物。大約是怕夏君離再遭不測,他在的時候几近寸步不離夏君離。

夏君離皺眉,不悅中夾雜厭惡。卻終是不曾抗議。

寒殤走后,夏君離大大地松了口氣。原以為寒殤在端木山庄呆的時間過久,文件定然積壓成山。誰知過年前三天他又來了,面上輕松自若,絲毫沒有憔悴的神色。唯他身后跟隨的“七顏”,各個面黃肌瘦,黑眼圈深沉,連走路都快要歪歪扭扭了。

夏君離嘴角抽搐了下,終于明白寒殤便是那所謂的“周扒皮”,對其剝削能力佩服地五體投地。

寒殤歸來后夏君離再次恢復腳不著地的狀況。他自我催眠著:“其實寒殤是根本不存在的不存在的……”可是為何,他默念了一千遍,謊言依舊無法成真?

——大約寒殤,真的有將人逼瘋的潛力!

“這些天來,我命紫追查的事情有了些許眉目。”寒殤微微一笑,滿意地看到原本病懨懨地縮在自己懷里的小人兒“咻”地豎起可愛的狐狸耳朵。寒殤拉緊他的白狐大衣,在他臉上落下輕柔的吻,“憶兒想知道么?”

“……”夏君離撇撇嘴角,郁悶地重新窩回。全然不知自己此時的表現有多孩子氣。寒殤笑出聲來,又在夏君離粉嫩的小臉上重重親了兩口,才道,“與憶兒所猜無多大出入。應非僅仇家所為,而是玄殺門,皇天。”

“玄殺門……”夏君離怔了怔,從腦海中收羅這個機構的資料。似乎是百年前建立的一大邪教。教中人莫不是陰沉毒辣,手段亦非一般的凶殘血腥。建教短短十几年,便在江湖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后來是那時的端木山庄庄主端木聖,亦是端木禮的太爺爺,與那門主同歸于盡,玄殺門才漸漸落敗,以至潰不成軍。而后玄殺門終被武林俠士所滅。也正因為如此,端木山庄百年積威,在白道屹立多年不倒。

夏君離微微皺眉。到底何謂正,何謂邪?江湖中,人人自然自詡正義。然當時玄殺門所屠之人,又有几個人問心無愧?

而,現在的問題,只是為何玄殺門重出江湖。況,他們的目的又是什么?

“皇天是何人?”也許弄清楚這個人,一切問題自將迎刃而解。

“不知。”寒殤干脆地回答,“僅知他于三年前突然出現在淵龍,而后祕密組建玄殺門。紫查出先前被滅的几大家族均是八十年前追殺玄殺門之人。至于他的目的,我想應該不只復仇這么簡單。”

夏君離聞言不語。他沉思良久,卻依舊無法思索出玄殺門的目的。他抬頭望著天空,黑暗的天幕下閃爍著稀少的星辰。他的目光深不可測。他想他應該是看到了一盤棋局,那上面黑白相間,縱橫迷離。

也許真要開始亂了,他想著。嘴角微微勾起,弧度一如從前。

亂世,亂世。世人均言亂世動蕩,人心悲苦。又有几人知道,其實太平盛世,才是真正亂的時候呢?

五月,寒殤接到藍發的信涵,上書:“情況有異,速歸。”寒殤回城,而暗與綠依然保護夏君離。

七月,宸帝移駕蜃州避暑。蜃州地理位置東方偏北,州中多山多林,一年四季郁郁蔥蔥。

別宮蜃樓宮則位于蜃州的東邊,在一片青山綠水之中。鳥語花香,清涼怡人。

宸帝便在那面向蜃溪的書房之中。房外流淌的是年年月月潺潺的流水。而房里,卻有來自倉狼的不速之客——莫家家主,莫翼。

“這么說,莫先生是倉狼百年前精才絕艷的八王爺的遺脈了?”宸帝挑眉,眼里有恰倒好處的驚訝,“如此說來,說皇位原本是八王爺的也沒錯。莫先生想要拿回,自然亦無可厚非。”修長的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之上,優雅的皇家氣度一覽無余。

“那,宸帝的意思是……”莫翼恭敬地問著,不妄自猜測。

“結盟倒也不不是不可。只是,若莫先生一旦坐穩江山,卻不再顧得淵龍情誼,這可如何是好?”宸帝微微笑,溫和儒雅。

“原來陛下害怕這個。”莫翼也笑,語氣果斷,“事成之后,淵龍與倉狼交界處七城盡數歸于淵龍,包括,盤龍關。”

“成交。”宸帝的聲音異常輕柔。他與莫翼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之中。以刀割破手指,在那一式兩份的契約書上簽上大名,蓋上印章。

如此,淵龍與莫家便是盟友。

是夜深沉。

“契約書呵。”宸帝雙指拈起那張墨跡早已干涸的文書,笑容愈加溫和。“路丞相,你又如何看待呢?”

黑暗之中沉默如同死亡一般的盛大。良久,才有聲音自房中響起。

“螳螂捕蟬。”他說,聲音冰冷不近人情。

“答對了呢……”含笑的話語,突然的光芒照亮宸帝分外溫柔的臉。他的笑容是如冬日的陽光一般的溫暖,他的眼中流轉的冷光令人不寒而栗。

“真期待呵……”宸帝望著那燒成灰燼的契約書,喃喃自語,“朕的小黃雀兒,你何時才會出場,陪朕玩玩呢?”他的話語分外柔和,語氣如同情話一般的婉轉。

片刻之后,火光盡滅。一切回歸黑暗,一切回歸,陰謀。

八月,江州樓家覆滅。一如一年前几個家族一般,全族被殺淨。然,這次卻有厚厚的一層玫瑰花瓣,鋪撒于樓家大院,嫣紅如同血液一般。

九月,桐城顧家覆滅。曾經的桐城第二大戶尸橫遍野,慘象另人目不忍視。唯漫天飛舞的玫瑰花瓣,編織出一個瑰麗卻又血腥的傳說——玄殺門。

三天之內,玄殺門重出江湖的傳聞流遍大街小巷,人人自危。江湖開始震驚,各放勢力蠢蠢欲動,卻是誰也不想做那個出頭之人。

十二月初三,五十三個少年回到端木山庄。那是在外歷練的暗衛們。一年的磨礪,一百余人終究只剩下不到一半。夏君離微微嘆息,但往者已矣,悲無可悲。他在梅雨城的郊野之處尋得一塊風水寶地,為那些逝去的少年們立墓哀悼。

他將酒撒在地上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壓抑的嗚咽聲。他轉頭,風將他的發絲吹的凌亂不堪。模糊之中,他望見那些平日里面無表情的少年們此時卻是泣不成聲,心中百感交集。

付出太多了,夏君離想。真的,有些累了。

一月之后,夏君離撥下大量資金,組建霧影樓,成為端木家自己的情報樓,暫時由文武二老與沈管家全權管理。

一月初五,北國的冰雪厚如城牆。莫鳶尋在冰窖廢寢忘食長達五個多月,終于將手中的刻刀放到一邊。他望著那完美如同真人的雕像,微笑傾國傾城。他撫上那柔美卻又不失陽剛的臉旁,冷氣便沿著手指直侵入血液。

“終于完成了。”莫鳶尋喃喃自語,“我快等不及了,君離……所以,到我的身邊來罷……君離。”

顯而易見,那座雕像,只是夏君離——而非端木憶。

一月十五,夏君離望著大廳里端木禮的一臉凝重與黎燼的愁眉苦臉,疑惑地出聲:“爺爺,黎叔叔,怎么了?”

端木禮沒說話。他嘆了口氣,將手中的東西遞給夏君離。

“武林大會邀請函?”夏君離挑眉,打開看時,笑容漸漸擴散。只見——

二月十五,明倫山寺,共商玄殺。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二十八章。亂世之始。

此時已是二月。大年過后,樹林里霧靄重重。方圓五步之外看不清任何人或者物。這樣朦朧之處,卻有人一身明皇。他的聲音陰冷邪絕:“事情辦地如何了?”

“回主上,江湖已盡在我的掌握之中!”自信且陰冷的聲音,另人毛骨悚然。

“那莫家與楊瑾仁之間呢?”那黃衣人摸著胡須,臉色慈祥。

“依計划結盟。”

“很好。”他笑起來,銀灰的胡須隨著顫動。他卻突然收斂了所有表情,唯有眼中閃過一道狠絕的光。

“哈哈……楊瑾仁……縱你萬般聰明,這次,你能猜地出么……?”他喃喃自語,語氣卻是愈來愈興奮。

“哼……”那身邊之人勾起嘴角,諷刺而隱忍。他垂下眼眸,掩飾的是不可忽視的野心。

二月十二日,寒殤來到端木山庄。

“你也被邀請了?”黎燼望著那與端木禮的一模一樣的邀請函揚眉,疑惑地問,“你要去?”

“憶兒也去。”寒殤凝視夏君離,語氣不過陳述。但里面強烈的保護之情卻不容置喙。

夏君離垂下眼眸,里面隱有不悅。

寒殤,寒殤。夏君離在心底慢慢喚著這個名字,如同咀嚼難以下咽的食物。真的是不悅啊……卻只因寒殤!

端木禮卻點頭。寒殤若一同前往,那么憶兒的安危他便無須擔憂。如此,即使十五那日有什么突發狀況,亦能如常應付。

至于黎燼,聖醫山庄從不參與江湖紛爭。于是,便在暗的保護下回去聖醫山庄暫住几日。

臨走之時寒殤與黎燼擦肩而過。黎燼卻突然像是聞到了什么,他警戒地回頭,拉住寒殤,不顧他瞬間冰冷的神色,再細細地湊近他聞了一會,卻又疑惑地搖頭。

什么都沒有啊……難道,是他最近神經過敏了導致患上被害妄想症?

他笑了一下,安心地望著一行人慢慢消失的背影。

但他突然皺眉。

心,跳的厲害了……怎么了呢……禮,憶兒。快點回來吧。

夏君離一行人于十四日傍晚到達明倫山寺。

明倫山寺,即明倫山中明倫寺。相當于中國古代的少林寺,毫無疑問的正派領頭代表。

由于端木山庄百年積威,端木禮一行人受到明倫寺中大部分人的歡迎。到底還有几家是嫉妒端木山庄,卻也不好惡言惡語,于是便冷眼相待。

端木禮一笑置之。不曾因地位相差而差別對待,引得明倫寺方丈無塵大師的微笑贊許。

至于寒殤,大部分人都好奇所謂的殤城城主究竟有何厲害之處,更甚者八卦的是寒殤與端木山庄之間的婚約,于是紛紛上前攀談。卻只得到寒殤的冷寂,三四次下來,也便無人打擾。

夏君離被寒殤抱在懷里。望著那些所謂的名門正義之士敗興而歸,不禁好笑。原來,這便是跟著寒殤唯一的好處。

端木禮一行人被安排在同一宅院。

月明星稀,冷寂無聲。

明倫山寺的月夜尚且如此,那么聖醫山庄又會如何呢?

端木禮望著天空怔怔發愣。他有些疑惑,亦有些不安。卻是無法用語言形容,只得暗藏與心。

要是燼在便好了……他想著,微微嘆氣。

“爺爺?”夏君離輕聲喚著,端木禮回頭,望見不遠處的夏君離。依舊是白狐皮大衣,依舊是那般的出塵清逸。

“怎么還不睡呢,憶兒?”他皺起眉,因本該出現在四周的寒殤此刻卻毫無蹤跡。

夏君離搖頭,道:“不困,并且換了床,不習慣。”

他說的時候有冷風迎面吹過。明倫山寺所在的海拔大約有近一千米高,較山下更為寒冷。空氣也略為稀薄。

他說的原因其實只是一部分。更只是一小部分。其實最大的原因,只是他的心,亂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亂的。不知道為什么要亂的。

只知道,為誰而亂。而他,不要這種無法控制的心亂。所以,他無法入睡。

端木禮卻是不疑有他。將自己的小孫子抱進懷里。繼續仰望月夜。

“爺爺是在擔心明天。”夏君離問,確實陳述語氣。

端木禮一笑。他揉了揉夏君離的頭發,分外憐惜懷里這個不會任何武藝的孩子。

“不需擔心,爺爺。”夏君離笑,淺淺安撫,“即來,則安。”

端木禮點頭,臉上凝重卻不減一分。良久,他長嘆一口氣,道:“希望,如此。”

此時,聖醫山庄。

黎燼微皺著眉,遙望天空。

月明星稀,冷寂無聲。

聖醫山庄的月夜尚且如此,那么明倫山寺有會如何?

黎燼搖頭,阻止自己再度胡思亂想。

睡不著呢……原來,少了禮的懷抱,冬天竟是如此寒冷。黎燼閉起眼,像是在懷念端木禮的溫暖。良久良久,才露出釋然的笑容。

不過几天而已,并非生離死別呵。黎燼笑,笑自己何時居然如此兒女情長了啊……

想通了,便覺深夜也并非如此難熬了。他張開手臂,靜靜擁抱聖醫山庄的氣息。

藥草的味道,花朵的馨香,桃樹新抽的嫩芽的氣味……

他如同嬰兒重回母親的懷抱,貪婪地呼吸。

但他的笑容馬上斂起。他閉起眼,細細分辨剛才他聞得的一種香味。但奇怪的是,他越仔細地辨別,便越無法識別那種香味。

黎燼突然臉色大變。他的呼吸突然急促,他想起來那里聞到過這種香了。他開始慌亂,“暗!”他大吼出聲,一道黑影便出現在他面前。他顧不得多少,拉起暗的手開始狂奔下山。“快……快,”他語無倫次,卻終究記得目的,“最快速度……帶我……去,明倫山寺!”

話音剛落,便聽到暗低沉的聲音:“得罪。”而后感覺身體騰空而起。嚇得他差點以手刀劈向暗。

快,快點!黎燼在心底喊著,寒殤,千萬別出事!

翌日,藍雪宮之中。

“塵,如何。”空曠的大殿之中,惟有上座,白玉雕刻,絲綢鋪墊。有一人雍懶地靠在椅中,藍衣若海,冰冷決然。

這里,他是楊瑾瑜,亦是,藍雪宮宮主,暗中處理江湖一切紛爭的藍雪之宮宮主。

塵恭敬地遞上一卷資料,靜立于旁等侯著。

“放肆!”愈往下看,楊瑾瑜的臉色愈加冰冷,他的怒火像是卷席過每一個人。所有人均顫抖地跪下身子,伏于大殿之中。

“移平玄殺門!”他冰冷地下令,氣勢如同宸帝。不可饒恕呵!玄殺門居然懷著這樣的野心。看來,老虎休息久了,連狐狸都出來行騙了。

“主上息怒。”塵跪著,臉色凝重。“請主上先看完這一份資料再做定奪!”

楊瑾瑜接過塵呈上的另一卷紙,神色稍斂。他的目光如劍,毫無表情地直指塵。“皇兄何時給你的。”

“主上出發前。”塵如實回答,冷汗沿項頸緩緩下滑,似是無法承受主人的恐懼。

楊瑾瑜瞇起眼。原來他早知道了,卻看著他像傻子一樣操勞。如是諷刺呵!

楊瑾瑜撰緊手指。因過度用力而發白。他開口,不再是冰冷,而是咬牙切齒:“傳我命令,明倫寺。”

他放開手掌,那白紙飄落在地上。楊瑾瑜望著那上面清雅的“忍”字,終究是不可以致地狂笑出聲來。

“為何要忍?陛下已忍了近十年。他們早已欺人太甚!”低沉的聲音,隱有不滿。謝尚書微皺眉頭,望著眼前笑地一如春風般的宸帝,“如今既已掌握平王意欲造反的大部分証據,何不將他們一網打盡?”

宸帝的微笑一如往常。面對自己得力屬下的疑問,恍若未聞。只專心致志地練習著他的書法。

“時機未到。”見宸帝并無開口的意思,路丞相面無表情地解釋。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的!”謝尚書氣急,口不擇言。

“事實本當如此。”路丞相說,朝宸帝躬身,瀟灑離去。

“路子風,混帳!……陛下!”謝希傾氣憤地盯著路子風的背影,重重磨牙。

宸帝笑出聲。引得謝希傾委屈的眼神。

宸帝放下手中的筆,拿起宣紙。中間,正是一個“忍”字。

宸帝的字甚為清雅,一如他的人般。

“忍字頭上一把刀。但不忍,一樣是刀。”宸帝開口,聲音輕柔。

謝希傾皺起眉頭。片刻后,又像是明白了什么,眼中有著了然的神色。

橫豎都是刀。但若忍地恰倒好處,那刀,自然是不會在他們身上了。

這日明倫山寺的天氣非常好。無云的天空,更顯藍得安定與平和。

武林大會在寺里的比試會場舉行。所到的無不是江湖各大幫派的高層人物,亦或者是各大有名家族之人。夏君離聽著冗長而沉悶的致辭,疲憊地只想睡覺。寒殤將他擁在懷里,輕輕撫著他的背。

“以后,不許半夜跑出去。”寒殤淡淡開口,卻沒看見懷里的夏君離不耐煩的表情。

“……因此,今日老衲懇請各位正義之士:為了江湖的安定與和平,今日便選出盟主,帶領我們剿滅玄殺門!”

隨著座下之人激動地鼓掌與贊美,夏君離微微一笑。

終于要開始了呀……

終于,開始了。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二十九章。一局輸贏。

“本人認為端木禮先生正直絕倫,且武功高強。除他之外,應再無人能擔當此重任。”一個身著黑色勁裝的強壯男子站起來,朝無塵大師施了禮,慢悠悠地說。

“我同意陳掌門的話。”又有一白衣男子站起來,推荐著端木禮。

夏君離望了眼端木禮,只見自家爺爺從容不迫,正襟危坐。

“我覺得論氣度見識,應是無塵大師更勝一籌。因此我推荐無塵大師帶領我們圍剿玄殺!”有人反對著,站起來大聲喊,也贏得一片贊同聲。

“白衣俊朗,卓爾不群。竊以為寒殤城主青出于藍,自然更能擔得此大任。”一書生樣子的人站起來,微笑道。

夏君離挑眉。他望向寒殤,卻見得寒殤凝視著他。目光灼灼,深邃地像是要望穿他的靈魂。夏君離瞇起眼,轉過頭。寒殤略微彎起嘴角,似笑非笑。

“于你,我是特別的。對么?”寒殤在夏君離耳邊如是說著。夏君離的眸子瞬間緊縮。

“你還真是自大呵,寒殤城主。”夏君離的笑,似一分疑惑,三分嘲諷,六分冷漠。

“寒,或者寒殤。不是城主,憶兒你又說錯了。”寒殤將人緊緊禁錮在懷里,微微皺眉。“我想,你的表情,我至少還能看懂一些。”

“……”夏君離抿唇,不再言語。若厭惡也是特別,寒殤的確夠格。

“本人不才,但懷有一顆赤誠俠義的心!故舉荐自己,望大家成全。”也有人自荐,開始無人理會,但隨時間逝去,跟風的人漸漸多起來了。

大約半時辰過去,原本推荐各家才俊的大會變成自我賞析大會,卻是大家始料未及。

夏君離不禁笑出聲來。這便是所謂的俠義之士。呵,如是的狹隘,自私。何其諷刺!

寒殤的視線卻是從未離開夏君離。他稍放松手臂,有些走神。這便是他的孩子。他想,為何人生總是如此戲劇。

夏君離望向端木禮,依舊是從容不迫。他正襟危坐,面帶微笑。

一個時辰之后,眾人似乎是有些累了,吵雜聲漸弱,鬧劇終究是要結尾了。無塵大師直起身來,皺紋縱橫的臉上滿是仁慈。他擺了擺手,場內瞬時安靜。他說:“既然結論無法一致,那么便用比武定輸贏,大家意下如何?”

“這樣也好。”場上絕大多數人均同意此想法,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百年前端木世家便是如此一舉成名。百年后的今天,機會重新降臨,定然,需牢牢把握在手中。

夏君離與寒殤卻是微微皺起眉。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兩人對視,均從對方眼中讀出疑惑。

但,哪里不對,卻是又說不上來的。

夏君離垂眸,細細思考。

似乎不安的感覺從接到邀請柬開始強烈。但當時以為只是因為寒殤,現在想來,怕是不止……然而,究竟是那里不對呢?

“你知?”夏君離開口,卻見寒殤皺眉搖頭。大約他們之間有時總有種默契,不需言語便能知曉對方的意思。

看來,只得靜觀其便了罷……夏君離轉頭,繼續望向場中。中間的地方正有兩人比試武藝,夏君離卻不再有心思欣賞這古人飛天遁地的絕技。只靜靜思索,問題究竟出在何處。

時間一點點在指尖流失。不斷有人上台挑戰,不斷有人敗興而下,不斷有人繼續勝利。終于台上剩下的只有一人,他一身白衣,如同寒殤一般的出塵。他笑,面朝寒殤,眼神桀驁不遜。他將劍指向寒殤,道:“從來只聽聞寒殤城主丰神俊貌,恍如天人。而今,機會不易。因而江涵甚想與城主一決高下。望城主成全。”

寒殤卻是恍若未聞。他專心致志地看著懷里的孩子,不曾理會任何人。

良久,江涵依然得不到回應。他漸漸斂去微笑,嗤笑道:“城主莫非是看不起江某?亦或者,是怕了江某?”

一時間場上鴉雀無聲。眾人皆望著寒殤,莫不是看好戲的神色。

“相信寒城主并非如此之人。況今日本為除魔而做准備,于情于禮,您的確應上台接受江小俠的挑戰。”無塵大師出來打著圓場,寒殤皺了皺眉,終于站起身來。

他將夏君離放到椅上,身形一閃,便出現在台上。

眾人驚嘆,好輕功!

“請。”江涵朝他鞠躬,寒殤卻負手而立,冷漠如常,面無表情。江涵更覺面子挂不住,便持劍沖向寒殤。

寒殤微微一偏頭,閃過。江涵笑,一劍橫掃,卻又被寒殤詭異的身法躲過。接二連三,兩人的速度極快,半數人只見得白衣翻飛,只有少數能看地清楚他們之間過招。

夏君離抬起頭來看向台上,只覺眼花繚亂。他以手揉了揉太陽穴,卻在不經意見瞥見無塵大師微笑如常。

仁慈的微笑。就像佛主欲普渡眾生,他的微笑甚能感化人。

瞬間夏君離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再度看向那無害的善良方丈,眼中有恍然大悟的光芒。

終于想明白不對在那里了……明倫百年古寺,是從未因江湖紛爭而召開過任何會議的。更別提那與世無爭的和尚有心圍剿什么惡人,還江湖一片寧靜……

他的臉瞬間煞白。但他們的目的是什么?他卻還是不知道!

他望著端木禮,依然是從容不迫,正襟危坐。

“爺爺……”他尋思著開口,卻被眾人的驚呼聲引去注意。

寒殤側身而立。他的右手橫在胸前。他一指一指張開手掌,“叮——”相繼有銀針自他的手中掉落在地上,銀色的光划過眾人的眼睛。寒殤微微閉目,片刻后他張開眼。他的目光如炬,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迷離。”他說,神情冰冷嘲諷,“在下毒前,你是否應該摸清楚,這點小毒對我有否作用吧?”

他雖然是疑問的語氣,眼中卻滿是殺意。

江涵后退一步,再退了一步。但其實他早已是無路可退。在那暗器被寒殤接住的時候,他就已注定失敗。他的臉色呈現出死亡一般的灰白。但其實他離死亡已經不遠。

寒殤的白衣似乎動了一下。眾人只覺眼前一花,惟有無塵大師眼中閃過意味不明的精光。再看時,卻是江涵倒地。他的喉間有鮮血噴灑而出,寒殤卻是依然白衣勝血,不沾任何纖塵。

眾人駭然,目瞪口呆。場上瞬間靜寂無聲。

夏君離皺眉。并非為原先的翩翩公子此刻只剩下一具毫無用處的皮囊。而是,那不安的感覺,愈加強烈了。

“哼。”寒殤轉身,面無表情地下台。他邁開步子。一步,兩步。但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寒!”端木禮叫出聲來。有那么一瞬間他的心猛地停頓了一下。但那也許只不過是他的錯覺——亦或者本來便是他的錯覺。

“寒殤?”夏君離也站起身來。但他突然四肢無力,頭暈目眩。幸而有一雙纖細而有力的手將他擁進懷里,才不至于摔倒。

“憶兒,你怎么……”端木禮話未說完,便無力地只能以手撐椅來維持自己站立的姿勢。原先在座位上疑惑的眾人也突然面色慘白,一個個支持不住地癱倒在原地。

來人將一粒雪白的藥丸塞入夏君離嘴中,待他吃下。對上夏君離冰冷寂靜的眸子,絕美的容顏綻放的笑容連風月都要失色。

“莫,鳶尋……”黑衣如墨,肌若凝雪。有風吹過,他的黑發在空中划出嗜人心魂的媚惑。如同黑色曼荼羅一般的傾國傾城。

“噓……君離乖呵,睡一覺便好。”他將夏君離緊抱在懷里,靜默了會,才轉身面向寒殤。

“迷離無法對付你,我又怎會不知呢。”莫鳶尋笑,謙和優雅。“但你又為何不知,能傷你的,早在几天前便在你身體里了呢?”

司馬錦千……不,不是他……是,她……寒殤靜默不語。他的臉色蒼白,嘴角亦有一絲鮮血蜿蜒而下。滴落在他的白衣上,分外醒目。

“准備妥當了?”不時何時出現一個俊逸的男子,他露出邪絕而嗜血的笑容。眾人迷糊中聽得無塵的聲音:“回主人,依計將毒點在香里,執行地完美無缺。”此時的他依然是那般仁慈與仁心。

“很好。”皇天點點頭,望向莫鳶尋的懷里,目光輕佻。“這便是你要的人?也不怎樣。”

莫鳶尋沒有理他,只專注地與寒殤對視。兩人的眼中均是冰冷與壓力,勢均力敵。

“莫鳶尋,放開他。”寒殤開口,聲音異常低沉。面容卻是愈加的慘白。

“呵,城主可真會說笑呢。”莫鳶尋笑著搖搖頭,仿佛聽到最好笑的笑話。他在夏君離額上輕柔印下一吻,不出意外感受到寒殤盛大的氣勢朝自己鋪天蓋地地壓過來。

“不要運氣哦。”莫鳶尋揮手,看似輕松實則已用十分氣力一揮手。那殺氣瞬間蕩然無存。寒殤卻是不由自主地吐出大口鮮血。

“運氣,只會使你的毒更深。”好心情地解釋,語氣純真無害。“我走咯,接下去的皇天先生自己解決吧。”

他轉身的瞬間,微微嘆了一口氣,分外惋惜:“我原以為城主是個很厲害的對手。想不到,留下這么多破綻,城主卻還是看不出來呢……果然還是不夠高明呀!”

“一局輸贏呢。可城主為何卻輸地如此不堪呵。”他提起腳步,漸漸消失在寒殤的視線之中。

“動手吧。”皇天望著莫鳶尋的背影,笑容意味深長。他下令,轉身面向寒殤。“人說殤城城主面若夏荷,今日一見,卻是更勝几分。這般柔弱的姿態,怎教我不生憐惜之心呢……”他慢慢走近寒殤,口中言辭污穢。

“……”寒殤卻是閉起眼。皇天走近,他卻是猛然出劍,而后身形突然消失。

皇天面色大變。他早有准備,寒殤卻是依然輕易划破了他的衣服。他的手指緊撰,發出“咯咯”的聲響。“寒、殤。很好,很好!”

“給我殺。”皇天陰沉的聲音響徹明倫山。大批黑衣人出現,剎那間便有慘叫聲此起彼伏。端木禮緊緊抓著椅子扶手,卻望見大刀迎面劈下。他提起全身之力,終于一掌將人震開。代價是無力地跌落在地上,口吐鮮血。

“端木禮?”皇天望著如今已是毫無自保能力的端木禮,桀驁地走近。

莫鳶尋已走至半山腰處。他突然停下腳步,向邊上閃身。寒殤將全部力氣凝聚在一劍之中,直劈莫鳶尋。

這一劍甚為精妙。短距離之下,已封住莫鳶尋所有退路。退無可退,莫鳶尋亦舉劍,直辟劍芒。

“扑——”寒殤大口大口吐出鮮血。巨大的反噬之力正在他的經脈里橫沖直撞。莫鳶尋穩了穩身,亦不可抑制地噴出一口血。

“果然是寒殤。”他的笑容,漸漸染上血腥與殺氣。“但即使你再厲害,輸的,依然是你。”他將懷里的人抱緊,運氣。手中的寒劍帶著破空之勢,穿透寒殤的左肩,直將他釘到他身后的大樹之上。

莫鳶尋狂笑著轉身,步履卻是有些蹣跚。誰也沒有注意,他走過的地方,有血跡延伸至遠方。

寒殤的呼吸愈加微弱。他的眼神漸漸渙散。終究是緩緩閉上了眼。

他動了動嘴唇,發不出任何聲音。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叫,憶兒。

明倫山突然降下大雪。將一切掩埋在皚皚白色中,看不清,那里是正義,那里是邪惡。

“……”狂風四作,大雪遮天。好冷,好冷。黎燼突然覺得有些難以呼吸。他一手抓緊自己的胸口,一手牢牢勾住暗的脖子。

“還有多久可以到?”他開口,聲音有些嘶啞。四周景物飛快后退,但他看不清楚。他只見得暗那因疲勞著急而蒼白的臉色。想必,自己必然好不到那里去的。

“半個,時辰……”暗的呼吸早已不穩。但他一直咬牙支撐,速度不慢反快。

還有半個時辰……快了……快了……禮,等我……他皺眉,眼中有深沉的憂慮。

等我……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三十章。離君之傷。

“哼,當年你的祖先如何對待我玄殺門,我今日便要十倍奉還!”皇天笑容猙獰,他走近端木禮,如同眾神俯視螻蟻一般。端木禮癱軟在地上,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邊上的慘叫聲不絕于耳,卻漸漸微弱下去了。怕是,今日這一戰,江湖武林又將元氣大傷。而自己,亦是難逃一死罷……

憶兒……燼……他動彈不得,只能無聲在心里吶喊。刀光晃過他的眼,他反射性閉起眼。心理,慢慢平靜。

只是,終究還是不舍得的。

“叮——”預料中的痛楚終究沒有降臨身上。端木禮疑惑地睜開眼,朦朧之中望見一藍衣人正擋在自己面前與皇天爭斗。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端木禮陷入無限黑暗之中。

“楊瑾瑜?”皇天躲過他的攻擊,瞇起眼。

藍衣若海,面若冰霜。楊瑾瑜笑,嘲諷之極。兩人旗鼓相當,但皇天帶來的人卻被暗衛輕易清理。皇天朝端木禮看了一眼,眼神冰冷嗜殺。他還是笑,邪絕瘋狂。

他說:“楊瑾瑜,縱然你保地了他們一時,卻終是保不了一世。此仇不報,我非皇天。后會有期吧,哈哈哈哈!”

煙霧突然彌漫開來。等消失之后,卻不再見得皇天的身影。楊瑾瑜揮了揮手,不在意道:“全山搜索傷員。急救。”

剩下的所有人均已中毒。正如那假冒的無塵大師所說,毒是點在香之中。雖然毒性不深,卻足以致命。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有人來報:在半山腰發現殤城城主。似乎已是氣若游絲,死生難明。

楊瑾瑜臉色微凜,急忙跟隨發現之人趕往。

大雪紛紛揚揚,愈來愈大。可那茂密的古樹,卻阻擋了所有風雪。而樹下寒殤,似正閉目養神,面上寧靜安然。惟有他身上不斷滴落的鮮血,觸目驚心。

楊瑾瑜瞇起眼,將“留魂”喂與寒殤吃下。留魂入口即化,根本不必擔心是否服下。他凝神點穴,護住寒殤心脈,再為寒殤輸入大半內力,而后示意手下將人帶回明倫寺。

之后便是黎燼趕到,幫了那些手忙腳亂的醫者大忙。

端木禮醒后,將所有一切告知楊瑾瑜。得知端木憶的失蹤,他立即下令仔細盤查淵龍與倉狼的交界之處,將一切可疑人員全部緝拿,卻終究無法阻礙莫鳶尋歸去的步伐。

寒殤昏迷五日。他所中的毒名為“深淵”,中毒者全身會散發出清香,淡到几近無法聞得。其實“深淵”并不可怕,頂多只會讓人精神不濟。但若結合“迷離”,則成劇毒。

黎燼不眠不休地治療寒殤三日,終于在確定他已脫離危險后回房休息。待寒殤醒來后,看到的便是憔悴不堪的端木禮。

“寒,如何?”端木禮急切地問,聲音低啞虛弱,眼中滿是血絲。

“無妨。憶兒呢?”寒殤疲憊地閉起眼,皺眉道。

“……”良久,端木禮只嘆了一口氣,道了句“好好休息,我去看看燼”便轉身離去。

“……等等……”微弱的聲音,成功喚住端木禮的腳步。端木禮在門口站了良久,才聽到寒殤有如嘆息一般的聲音,“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他的眼眶突然濕潤。他走出廂房,在溫和的陽光之下淚流滿面。

“毒,是誰下的。”楊瑾瑜望著那自醒來后便一直凝視窗外的人,語氣冷漠,“司馬錦千?”

“不是。”寒殤淡道。雖然離開那日司馬錦千的確有來找過他,卻被擋在門外后黯然離開了。如此,他怎有時間下毒?

“……”楊瑾瑜挑眉,悠閑開口。“本王倒是好奇,如是清明的城主,是怎樣毫無准備地一腳踏入陷阱的?”

再完美的陰謀都有破綻。寒殤并非庸人,又豈會看不出這次武林大會不過是一個陰謀罷了。

寒殤沒有再說話,只專心地望著窗外。楊瑾瑜也不急于他的回答。也許他本就只欲嘲諷下寒殤而已。

“我以為。”寒殤終于開口,面上平平淡淡。

他說:“我以為,在他心里,我會是不同的。”他的聲音是如同他的面容一般的波瀾不興。只有遺留在空中的尾音,有些微微的顫抖。

“我以為,他終究有些在乎我的……”他嘆息。是福是禍,他怎會毫無預感。莫鳶尋賭的是擁有憶兒的機會,而他賭的則是憶兒對他的重視程度。這一局其實誰都沒有贏。惟有他,輸的一踏糊涂。低估憶兒,高估自己。便是他此行所犯的最大錯誤。

“你……”楊瑾瑜詫異地望著他,他的意思可是指他早清楚這是陷阱,卻是心甘情愿地踩下去?不可置信呵!

寒殤一笑,驀得竟有些倉皇悲傷的錯覺。“……為何為何,他竟然一點也不愿顧及我……”他像是在問楊瑾瑜,卻也許他并不需要答案。

楊瑾瑜默然。寒殤的情,他懂。也許一如他對宸帝一般。頓時,無奈之情油然而生。

寒殤閉起眼假寐。門外已是夕陽余輝,染紅未得融化的殘雪,分外冷艷的感覺。寒殤突然睜開眼,他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輸了,那便如何?”他笑,他的語氣很是輕柔,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強大自信。“不在乎,那便又能如何?”

他的氣勢盡出,楊瑾瑜只覺壓抑沉悶。

“是我的,便終究只能是我的。端木憶——只能是我的!”

“逸樂王,請帶我回去吧。殤城,需要整頓了。”他說,笑容漸漸冷酷,還有那無法忽略的霸氣。

北國之冬。

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夏君離便是在半日之前由密道進入倉狼國內。此刻,他被莫鳶尋擁的嚴嚴實實,在馬車中透過車窗悠然欣賞著難得一見的純正北國風情。

“你不好奇,為何寒殤輸地如此之慘?”莫鳶尋望著懷里的人兒,不得不承認寒殤的眼光。白狐大衣,很配君離。他隨意地拂了下他那墨色長發,如同黑色曼荼羅一般的絕色傾城。

“他既不是神,也不是仙。輸,自然正常。”氣定神閑的聲音,無心無情。

“但你若插手,他定不會輸的。”莫鳶尋笑地純真無害。

“你們之間的賭局,于我何干?”依舊是懶洋洋的聲音,笑容一如平日的溫雅淡定。

“啊——小君離的心好狠那!那若是我輸了怎么辦辦呀!”莫鳶尋委屈地靠在夏君離身上撒嬌,嗔道。

夏君離失笑,卻分外肯定:“你沒有輸的理由。所以,贏的只能是你。”

“哦?只因他于你是特別的?”

“不無可能。”依然是笑,笑意卻沒有到達夏君離的眼中。

莫鳶尋抬起頭,笑容連風月都要失色:“好吧,換言之,若與我賭的是夏青夜,你會幫他么?”

“不會。”夏君離搖頭,“夏家尊嚴豈容他人褻瀆。”況,以青夜的智謀,莫鳶尋必輸無疑。

“無情的小君離。”莫鳶尋扁扁嘴,妖嬈而誘惑。“可憐的寒殤,到現在恐怕才后悔自己輕易將你送到我身邊來呢……”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下,眼睛笑地彎彎的,“當然如果他還有命來后悔的話。”

“什么意思。”

“啊,他中了毒呀,還妄動內力——我有提醒他不能用內力喲。大約現在,已經朝不保夕了吧。”依舊是彎彎的嘴角,無害的笑容。眼中卻是冰冷一片。

“哦。”夏君離挑眉。笑容一如既往的溫和:“他若有事,莫少主定將付出代價。”甚至連語調都不曾變過一分,卻莫名另人心驚。

“代價?”莫鳶尋也挑眉。他的笑容漸漸斂去,神色肅穆。他笑的時候十分天真,而不笑,卻是分外妖媚。“我以為,你終于說了實話。承認吧,寒殤在你心里,有著特別的地位。”

“我說過,不無可能。”

“你愛上他了?”莫鳶尋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依舊是淡然的笑,是如同謊言一般的不急不徐,從容不迫。

“愛?”夏君離疑問,不屑而嘲諷。“莫少主何曾如此愚蠢。”居然相信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呵!

“夏君離,從不可能愛人。”前世的夏家祖訓第一條,便是:永不言愛,永不信愛。

“噓……”莫鳶尋修長的手指按上夏君離柔軟如花瓣的唇。他依然在笑,卻是帶了種憂傷的顏色。“除了夏青夜,再無人比我更了解你。夏君離。”

他說,絲毫不顧夏君離漸漸冰冷的神色:“夏青夜守護了你二十八年,深情款款。卻何曾見你為他煩腦過一次?而如今,你又為何來到我的身邊?”

“你的心亂了,君離。為寒殤而亂,是不是。”他的問題,隱有咄咄逼人的趨勢。

“因為心亂,所以你刻意踏入這個陷阱。你不是不知道,只是想逃避。是么,君離。”

夏君離的笑容漸漸消失。他望著莫鳶尋,目光如劍,冰冷決然。

“不要這樣看著我,君離。”他的手覆蓋在夏君離的眼上,阻隔那另他心悸的視線。“我太了解你,君離。”

他說的時候,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你太殘忍,君離。殘忍到甚至另人無法苛責。”

“愛上你,是我們的不幸。”他自嘲地笑,眼中酸澀。

“你可以選擇不愛。”夏君離也笑,嘲諷無情。

“……不可能了,君離……”莫鳶尋將人抱進懷里。他從未感覺如此空洞與痛苦,“既然如此,答應我,君離……”他的聲音壓抑著強烈的苦楚,無從發泄。

“不要愛別人……不要,愛上寒殤。”他抱的很緊,緊到夏君離有些窒息的感覺。

“……答應我……好么。”

夏君離有些恍惚。似乎很多年前,便有人這樣抱著他,在他耳邊說——你是我的。

他的瞳孔驟然縮緊。

從不交心,斷不信愛。他勾起嘴角,笑容邪媚而殘忍。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三十一章。整飭殤城。

“不行!昏迷了五天才醒了兩天,況且現在你毒素未清,傷口更是絲毫沒有愈合的跡象!怎么能承受長途跋涉的疲勞?!”得知寒殤的意圖,黎燼郁悶地咆哮著。不順眼啊——極度的不順眼!黎燼咬牙,告戒自己千萬別一時沖動而狠狠將面前這個白衣男人揪起來打一頓。現在他可是傷殘人士,自己千萬要忍住……忍住……

寒殤卻是一如既往地將人忽略。冷淡地命暗部署一切事項。唯慘白的臉色與鐵青的薄唇透露了主人的逞強。

“哼。想讓你家主人好起來就別理他,讓他在這里躺個几月也許就能活蹦亂跳了。現在回去說不定只有等死。”黑了黑臉,黎燼扯出一抹譏笑。暗一怔,卻依然朝寒殤躬身退下。

寒殤靜靜地閉起眼,疲憊卷席而過。強制的清醒被恍惚取代。他不悅地皺起眉,完全忽視邊上臉愈加黑沉的某人。

“你你你你……”黎燼指著他咬牙切齒,后者根本吝嗇給予任何表情,氣極,黎燼卷起袖子,准備上前將人揍暈省得老師氣他。

“……燼!冷靜!”進門的端木禮與楊瑾瑜見著的便是火冒三丈的黎燼一臉獰笑著逼近如今手無縛雞之力的寒殤。端木禮義不容辭地上前將人緊箍在懷里,柔聲哄著自家情人。

“如何。”楊瑾瑜隨意地拉過凳子坐下,望著寒殤虛弱的神色挑眉,“你確定你能受的住奔波?”

“無妨。”寒殤剛說完,便覺愈加無力。他朝后靠了靠,整個人都陷入柔軟的床鋪中。依然是面無表情,淡定到天衣無縫。

“恩。”楊瑾瑜點頭,“本王今日回宮。若將來有事需本王相助,命人上京即可。”他頓了頓,繼續道,“君離是本王的朋友。本王定不會任由他在倉狼不明生死。”

他微微一笑,神情卻是愈加冰冷。

“勞煩。”寒殤吐出一口氣,輕聲道謝。

楊瑾瑜又是一笑,留下一些暗衛后便離去了。

而此時,莫鳶尋的馬車已至莫家。莫鳶尋撩開車帘,望著里面沉睡的夏君離溫柔一笑。輕柔地將人抱下馬車,往房間走去。

一路上有仆人下跪行禮,卻異常寂靜。莫家給人一種蒼茫的感覺,磅礡之中隱帶孤獨。

“尋兒。”正要踏入臥房,便聞得空悅溫和的聲音,“終于回來了呢。”莫鳶尋皺眉,微忽甚微。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轉身之時,嘴角卻是揚起笑容。

依然是黑衣如墨。轉身,有發絲在空中划出絕美的弧線。一如黑色曼荼羅一般的絕代風華。他懷抱著白色的身子,如獲至寶般的小心翼翼。空悅有些惱怒。要是這個人根本不存在就好,他想。愈發覺得那白色如此刺眼。

“爹爹。”他柔柔的喚著,笑容傾國傾城。沒有忽略對方眼中那一閃而逝的殺氣,莫鳶尋瞇起眼。“爹爹有何事呢?”

似乎是莫鳶尋的笑容起了效果,空悅表情漸漸柔和。他上前,欲將人從莫鳶尋手中接過:“該去沐浴了。”他的聲音略帶嗔怪。而,正當他的手碰上夏君離時,卻是眼前一黑,莫鳶尋已在房間之中。

“命人將水拿到我房里來吧。”門在空悅眼前緩緩關起。他看到陰影慢慢將莫鳶尋籠罩進去。他們之間的距離其實很近。只要空悅跨過門坎便觸手能及。但也許他們之間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

夏君離……隔過門,空悅笑起來。他的笑容很媚然,弧度更是與莫鳶尋如出一轍。真是討厭的顏色啊……他想,轉身離去。青杉衣擺揚起詭異的弧度。最純潔的白色那……卻也最容易染上其他顏色呵。

思及此,他的笑容便愈加愉悅。

莫鳶尋的笑容漸漸冷卻。他隔著門板聽空悅輕淺的腳步聲慢慢消失,目光冰冷而嗜血。

沒人可以傷害你。他在心中說著,按奈不住地在夏君離額上印下一吻。沒有人,君離……包括——我。

“……”夏君離睜開眼,視線有一點的朦朧。他再次閉起眼,感覺身邊之人將自己擁進懷里,輕柔地吻著。

睜開眼,夏君離微微皺眉。一切的一切似乎完全熟悉。但又是如此陌生。

“墨梅閣……”夏君離皺眉,有些不明白為何自己身處的地方竟是自己的房間。莫鳶尋卻是滿意地親親他的眼。“這里是思君閣。”他笑,連風月都要失色。“猜錯有懲罰。”他心情大好地向夏君離索要了一個吻,纏綿至極。

能看到夏君離疑惑的一面,也不枉費將房中一切擺地與寒梅軒一致。“只可惜,這里沒有梅花。”莫鳶尋撇撇嘴角,委屈地在夏君離肩上畫著圈圈。“這里太冷了。梅花都被凍死了。”

原來如此。夏君離微笑,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無妨,”他說。“這里的確不適合養梅。”

梅花固然凌寒,卻是性喜溫暖。

大約,再怎樣不畏寒的東西,都有几分想要得到陽光的罷。

十五日后,寒殤終于回到殤城。原是早該回來,卻拗不過黎燼與端木禮,在明倫山又住了十日,才起程回城。

一手托下巴,寒殤庸懶地靠在議事廳上座之中。臉色依然蒼白,卻不復憔悴。暗筆直地站立在他身邊,依舊是那般黑衣黑帽,面容隱藏地一絲不苟。

大廳中央站的是“七顏”。面上鎮定自若,隱有憂慮。

“知道,叫你們來有何事么。”寒殤淡淡開口,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和,卻另七顏不寒而栗。

“屬下不知。”七顏面面相覷,終是不得其解。寒殤銳利的眼神一一掃過,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寒殤微微冷笑。

“好個不知。”輕啟薄唇,輕柔地吐出四個字,冷徹心扉。七顏慌忙跪下身。不過陽春三月,卻有冷汗沿著臉龐下滑滴落。

“我記得,你們跟隨我,已是十三年有余。”他開口,目光有些深遠。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他的笑容有些溫暖。

“是。”也許他們將永遠無法忘記那些曾經。骯臟的,苦痛的過去。若沒有寒殤,也許他們早已身首異處。寒殤之于他們,是恩、是情,亦是義。

“橙。你說,我如何了。”他示意橙上前把脈。橙原先面無表情的臉大驚失色。對毒了解至深如她,自然明白寒殤所中何毒。

若非楊瑾瑜救治及時。若非黎燼醫朮高明。若非他武功高深。大約此時的寒殤剩下的只有白骨一堆。

“橙無能。請主人懲罰!”橙突然跪道在地,滿臉自責與悔恨。寒殤中毒,他們絕對難辭其咎。

“起來。”寒殤云淡風清的揮手。“依你之見,是何人所為呢?”他依然笑。效益卻沒有達到眼睛里。

尤記得莫鳶尋那句“迷離不能傷你,我怎會不知。而,能傷你的早已在你身體里……”他的意思,是說下毒的殤城之人,不是么。

七顏卻是臉色大變。“這不可能!”紫首先站出來,一臉憤慨。他們跟隨寒殤這么多年,彼此間的一切早已諳熟于心。因此,絕不可能有人加害于寒殤而無人知曉。

而,其余人卻是垂下眼來深思。寒殤沒有必要如此指責他們。必定,是真的。

眾人頓覺難以呼吸。他們之中的人……

何其諷刺!

“是么?”寒殤挑眉。越接近事實的真相,反抗便越無力。他抿唇,唇角邊略有笑容的影子。“紅。”他喚著,溫柔繾綣。“你覺得呢?”

眾人均不可置信地望向紅。然紅微微一笑,俏皮可愛。她站起身來,淡定且從容:“主人是查出一切了,對不對。”她攏了攏有些凌亂的鬢發,仿佛面對的是多年未見的朋友。

寒殤沒有說話。只是居高臨下,俯視著這個自己曾經的得力屬下。

“既然如此,也沒有什么好辯解的。”嘴角噙笑,媚惑而嬌俏。美好的身軀隱藏在粉色羅裙之下。她沒有理會其余人驚恐的表情,惟獨直面寒殤。眼里漸漸染上痴迷的顏色。

“你知道么,你中的毒,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她的笑容深入骨髓。像是用盡了全部的靈魂來笑。她的眼中有淚水滾落。大滴大滴的掉下砸在冰冷的地上。

“叫情醉。”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卻無可忽略籠罩在身上的目光如何冰冷。他從未有過片刻的動容。紅知道。但就是這種認知,另她絕望而痛苦。

“我不該愛你的。寒。”她曾幻想過多少次喚他寒的情況,以為會有如何的濃情蜜意。但大約世事總不按想象的發展。太諷刺了。她想。

“紅!怎么會是你……”赤喃喃自語,完全不能相信!

“抱歉。”紅對他們歉意地笑,“欺騙大家了……但,與大家一起的日子,真的很開心。”

眾人靜默。他們低下頭,不知應以什么表情來面對這個昔日的伙伴,如今的叛徒。

“你走吧。”寒殤開口,疲憊不堪。“不要再出現了。”

紅聞言,擦干眼淚。深深地望了眼寒殤。像是要將他的容顏刻到心里。而后,轉身,離去。

她的笑容還是很燦爛。但,也許那是假的。

她走出城主府邸。回頭張望。記憶里的少年面若夏荷,白衣勝雪,恍若天人。他向自己伸出手。眼中隱隱帶笑。

于是她再也忍不住,放肆大哭。

“哦。既然被發現了,那就處理了吧。”莫鳶尋頭也不回地說,懷中抱著夏君離,月夜賞雪如此情調,怎么可以叫人破壞呢。

“是。”有人領命退下,夏君離卻是微微皺眉。

“怎么了?”莫鳶尋撫上他的眉頭,“君離一皺眉,我的心就痛了呢。”

“紅是你的人。”夏君離沒理會他的情話,直指事情正中。

“對的。”笑瞇瞇開口,開心地在夏君離臉上親上一口。“十三年前正是得知你存在的時候。自然要好好部署拉。”

夏君離瞥了他一眼,不可否置。

有風吹過,冰冷刺骨。往莫鳶尋懷里縮了縮。似乎,溫度有些不一樣……他的眉又漸漸皺起來。

樹欲靜而風不止。他這樣想著。他抬首仰望蒼穹。倉狼的夜空,如同淵龍一樣。

也許,到那里都是一樣的。

四日后,便有人于廢墟中發現紅的尸體。似乎死去時間不久,還留有淺淺體溫。

她的臉上帶著笑容,與莫大的滿足——死亡,有時也是奢侈的事。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三十二章。倉狼之亂。

是夜,月明星稀。

四月末的北國,萬物早已復蘇。唯有莫庄的深夜與墓穴一般寂靜。

一襲白衣。一抹淺笑。夏君離便在這微涼的夜風之中仰望蒼穹,像是亙古不變。又是一夜的難眠。他垂下眸,隱有憂慮。月光將他籠罩在其中,辰星落滿他的肩頭。

“夏君離。”溫和的聲音自身后傳來。他轉頭,神色微微詫異。“是你。”他笑,弧度了然。

“我叫空悅。”空悅瞇起眼,嘴角微微上翹。他笑起來與莫鳶尋很相似,只是不若他一般絕美。“你准備好了么?”他的語氣之中有几分戲謔。

夏君離挑眉,笑而不答。他凝視空悅,目光如夜,高深莫測;而空悅凝視他,目光如水,諱莫如深。他們之間一切靜止,甚至連風都已停留。橫亙在中間的許是憤恨,許是欣賞。

但也許,不過只是陌生。

“也許,夏君離。”空悅笑道,“大約在你面前,一切言辭都是虛妄之言。”

“夏君離,你真叫我嫉妒。”他說,“若非尋兒將你保護地密不透風,我定已將你碎尸萬段。”他還是笑。只是他的手指在寬大的衣袖中緊撰成拳,他的眼底滿是殺意。

夏君離也笑。一如既往的弧度,一如謊言般的從容不急迫。“我等著。”他這樣說,而后繼續仰望蒼穹。

不過一襲白衣,不過一抹淺笑。然任何言辭在他面前都要失去了顏色。多少年來一直淡然如水,多少年來一笑而過。

“怎么還不睡。”不知何時青杉之人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黑衣如墨,黑色曼荼羅一般傾城絕色之人。他從身后擁住夏君離,堅決如鐵。

“我認床。”夏君離淡淡解釋近兩個月依然無法熟睡的緣由。也許差強人意,也許真的如此。

“哦。”莫鳶尋了解地點頭,“你見到我父親了?”雖是疑問,語氣卻不容置疑。

“我以為你是故意的。”夏君離轉身,面對著他。眸中依稀有淡淡的笑。“為何要另我有危機感。在我未知的時刻,為我擋去一切危險,不是你最應該做的?”他的眼中還有不明白,但依舊深邃地可怕。而可悲的是,莫鳶尋早已深墜其中,不可自拔。

他以為可以義無返顧。

莫鳶尋靜靜地笑。連風月都要為之失色。然面前之人卻毫不動容。他望見夏君離不著痕跡地皺眉,不知為何。

“我不是白痴,夏君離。”他說,語氣溫和而淡漠,像是遺憾。“曾几何時,夏青夜默默為你不顧一切,但他最后得到了什么?你與別人結婚的消息,還是你的死訊?”

“而我很自私,夏君離。我要的,比夏青夜更多。”高傲如夏君離,又豈會躲在他人的羽翼下尋求庇護?這點,夏青夜與寒殤輸的體無完膚。

“但,我毫無自保之力。”他雙手負于身后,月光落滿他的白衣。纖細的輪廓散發出無可匹及的強大。

這另莫鳶尋笑地歡快。他說:“我曾以為你至少會學習毒朮。”消魂之毒,使他不得習武。卻沒有說他無法學習其他的手段。端木禮也曾為他請過多位才華兼備的老師,以求他能有一技防身。但事實上,夏君離據悉拒絕。

“毒在出手前,自己最危險。”夏君離挑眉道,風淡云清。他說的很正確,但莫鳶尋卻是不再笑了,漸漸漸漸。他嘆了一口氣,語帶惶然。他伸出手,想要觸碰夏君離的臉——那在逆光之下,看的不甚真切。

“君離,我始終以為你沒有活著的欲望。”他說,大約是沉浸在了莫大的悲傷里,因而錯過夏君離眼中一閃而過的冷寂。

夏君離偏過頭,一笑而過。多少年來的一笑而過,多少年來的從不停留——即使有人明白他的寂寞如深淵,卻從沒有人留得住他的腳步。風從這一刻開始大起來了,帶著刺骨的冷,疼痛尖銳。

“我累了。”他只這樣說。很快便被風吹散無影無蹤。他的意思也許只是夜不能眠所導致的疲勞,也許不是。

大概其實無人知曉。而,就算知曉又能如何。

莫鳶尋依舊保持抬手撫摸的姿勢,指尖觸及的卻是冰冷的空氣。他一點一點垂下手,任由夏君離錯身而過。也許只是今夜,也許將會是一生。他們的衣袍在獵獵作響,有發絲四散飛揚,迷離了他們的視線。

沉默在他們之間衍生。有關愛情,有關傷痛,有關苦楚。

一切塌陷。

六月,寒殤終于得到黎燼許可,下床自由活動。但依然無法妄動內力。大約,兩年之內,根本別想再動分毫。他只能望著眼前的荷花,日復一日,愈加沉默。

殤城的夏天遲來了。往年嬌羞的荷花,今日卻稀少了近一倍——似乎是即將被繁華所遺忘了。

“回主人,任務失敗。”暗靜靜地跪在寒殤身后,依舊是黑色包裹全身,望不見端倪。他的聲音一如墓穴般的寂靜,沒有波瀾起伏。

寒殤疲憊地閉了閉眼。這是這几個月來的第几批了?他忘記了。只知道一次次地派出死士到莫家,卻一次次失敗。也許,真的已到那地步了……

“三日后,啟程入京。”他說。沒有任何溫度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的表情。身后的暗領命而去,他依然站立在池前。有風吹過,城中飄蕩的清香不可忽略。良久,他終于嘆了一口氣。

他說:“……你可有想我……端木憶。”

五日后,寒殤、端木禮,黎燼到達京城。他們的速度不急不徐,面上唯有冷漠與憔悴。

宸帝微笑,一如既往,仁心仁義。他謙和慈善,面帶猶豫:“如此說來,端木少爺是被莫家擄去。這樣,朕似乎力不能及了。”

他說,似乎。但他絕情,卻留有余地。

“殤城,”寒殤依然面無表情,“換一個端木憶。”

“城主似乎高估了殤城,”宸帝笑的溫柔,襯著明黃格外耀眼,“天下唾手可得,朕豈會在乎一個殤城。”他凝視寒殤的眼,只見徹骨冰冷,其余什么也沒有。

“再加上端木山庄。”端木禮也笑。比起宸帝,他的溫和有過之而無不及。

“哦?”宸帝挑眉。他望向對方,堅決沉穩。他笑,他的目地早已達到,但如此還不夠。于是他說:“朕會考慮。”而后,揮手,送客。

他一直端坐于御書房的座位中,凝視杯中茶葉,看它們一點一點舒展開來。微小的動作,但他卻耐心十足,不同于寒殤,不同于莫鳶尋。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在等人,他很快便等到——那人藍衣若海,面若冰霜。

那人說:“哥哥,請你幫幫寒殤。”他沒有說求字。但他的眼神,他的語氣,莫不是哀求。

“為了他,你求我。”宸帝淡淡地陳述事實。笑容愈加的溫柔,語氣卻是愈加的冰冷。他起身,在他面前站定,而后直直俯視他。他的眼睛深邃,仿佛帶著魔力一般。楊瑾瑜沉溺其中。“告訴我,瑾瑜。于你,端木憶是什么。”宸帝的手撫過楊瑾瑜的眉,眼,臉龐,而后是唇。來來回來,繾綣眷戀。

“……朋友,知己……”受蠱惑般,楊瑾瑜喃喃自語。

“那,我呢?”宸帝的眼神愈加深邃,語氣亦是愈加的溫和。而楊瑾瑜的眼神卻漸漸渙散了,只痴痴望著他,良久才說:“哥哥……”

宸帝微忽甚微地嘆了一口氣。輕吻上他的唇。“那,瑾瑜愛的是誰呢?”

楊瑾瑜不言一語。只一瞬不瞬地凝視宸帝。有淚水自他的眼中滑落,但他無法理會。他只說:“……哥哥……”一如既往的堅定,一如既往的憂傷。略帶破釜沉舟的苦楚。

“怎么哭了呢。”宸帝輕柔地吻去他的淚水,微微心痛。他再次吻上楊瑾瑜的唇,一點一點加深,一點一點暴虐。

“……哥……哥哥?”一吻過后,楊瑾瑜迷惑地望著宸帝。像是不明白發生了什么,神色略有些不知所措。“瑾瑜乖。”宸帝好心情地摸摸他的頭。

“那,哥哥是同意救君離了?”楊瑾瑜剛問完,卻遭到宸帝不帶憐惜的吻,懲罰般的咬破他的唇,宸帝才松開手。“不要再提端木憶,瑾瑜。”他眼底帶笑,溫暖而柔和。“否則,我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他將手滑入楊瑾瑜的衣襟之中,細細撫過他的肌膚,引得他的陣陣顫抖。宸帝將人一把抱起,壓上軟蹋,終于不再客氣地享用起來。

玄殺門。莫家。倉狼。殤城。端木世家。一切的一切不過一個局,有人沉溺其中,有人冷眼旁觀。富貴權勢不過一夢。夢醒,煙消云散。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不需相信。

唯有身下之人。宸帝笑,吻過楊瑾瑜的眉,眼,唇,而后是身體的各個部位。壓抑的呻吟悅耳動聽,扣人心弦。

而此時,夏君離正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遠處若隱若現的是高山,有云霧繚繞,看不真切的虛無縹緲。周圍的是參天的古木,盤根錯節,枝葉息息相關。面前的是瀑布,高不知几十丈,水流垂直而下,聲勢浩大。腳邊卻是湖泊,清澈見底,魚游鳥飛。右手邊,是一間小木屋。前面是一片菜地,有籬笆圈圍。

如同世外桃源。

身旁有人微笑。從未有過的淡泊。那人黑衣如墨,發如黑色曼荼羅一般的傾國傾城。

他說:“一切結束后,來此隱居。沒有別人,唯你,與我。”他的聲音溫柔而確定。一字一句敲在夏君離心間,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夢里有花為被,醒后流螢紛飛。

于是夏君離笑。他轉過頭,望見水中倒影出帶著笑容的深邃瞳孔。

他說,好。

十月初三,倉狼國君于寢宮之中遇刺。三日后,不治而亡。年僅十三歲的太子繼位。兩個月之后,新皇意決削番。

于是,各路王爺紛紛起兵造反。莫家迅速打出“保皇”旗號,極力幫助新皇。

自此,倉狼天下大亂。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三十三章。所謂永恆。

莫家。始建于倉狼二十七年。至今存在于倉狼一百五十三年。有傳言曰莫家創始人是當時位高權重卻英年早逝的三王爺。而作為暗衛培養的殺生樓則是皇室最高機密的所在。直到九十年前的一場大火將資料庫燒毀,并且在莫家先祖的可以隱瞞之下,莫家終于與倉狼皇室脫離關系。

想來,奪權,是從那時便開始計划的。至如今,倉狼內亂,萬事具備。

從來都只有弱肉強食。強者為王,自是亙古不變的真理。現在的倉狼,正是群雄逐鹿之時。唯有強者,才能坐擁江山!

而情勢,對莫家而言并不樂觀。各路番王,以三王爺為首。更因三王爺曾任大將軍之職,麾下鐵騎四萬,另有步兵五萬。反觀新皇,只有鐵騎一萬,另步兵四萬。鐵騎的沖擊力,步兵根本無法比擬。因而盡管殺生樓暗衛眾多,卻是依然無法與三王爺較量。這一場杖,新皇必敗無疑!

但莫翼并不擔心。一年前與宸帝簽署的和約即日生效。新皇無奈之下派遣使者向淵龍王朝求助。

淵龍史記曰:宸帝十年,倉狼內亂。十二月十八,宸帝調兵六萬,北上征途。

當時宸帝站在皇宮的最高處。他睥睨世間,微笑自信——天下,終是他的了。他的身后站著的是楊瑾瑜。有人遠遠望見,黃藍相間,交相輝映。

二十日之后,大軍抵至倉狼境內。因路途困頓稍做整修。而此時,平王楊臣風與兵部尚書勾結,起兵造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兵臨京城之下。

淵龍有兵二十余萬。宸帝握有十二萬,兩萬鎮守盤龍關,六萬已派入倉狼。因而可供調動的大約只余四萬。而楊臣風卻將其余八萬兵馬全部掌控于手中。這么多年來的處心積慮,在暗中招兵買馬,而今,終將坐擁江山。

“所謂調虎離山?”宸帝好笑地搖頭,鎮定地望著座下的各個得力大臣。眾人深深皺眉。唯丞相路子風與禮部尚書謝希傾,淡笑從容。

“如今平王為刀俎,我為魚肉。前景不容樂觀。”太傅撫著花白的胡子,滄桑的臉上卻并無驚恐。想他乃三朝元老,又對先皇以及宸帝忠心耿耿。自然多少了解平王當年假意屈服于先皇,而后伺機奪取皇位的情況。

“未必呢。”謝希傾抱臂冷笑。“平王自以為計划得天衣無縫。卻又怎知其實我們早已知曉。”宸帝依舊微笑。平王要他調虎離山,那他豈好違背平王的意欲呢?好歹,平王還是他的叔叔呵……

宸帝站起身來,走到窗邊。陽光撒滿他的身子,稱得他的笑容愈加溫暖。猶如天神一般的高貴。

“終于來了呢……我等了十年啊……”他喃喃自語,眼中莫不是極大的愉悅。

三日后,平王攻城。宸帝下令點燃所有埋在平王大軍駐地之下的火藥。不消半日,八萬大軍只剩不余一半。平王力挽狂瀾,卻終究還是兵敗如山倒。

與此同時,淵弄炮轟盤龍關。火速奪回那最重要的屏障。翌日,征戰倉狼,與那六萬士兵里應外合,不過十日——倉狼國滅。

淵龍史記曰:宸帝十年一月二十日,統一兩國。自此天下再無倉狼,惟有淵龍。

莫家出兵之后,莫鳶尋亦跟隨莫翼一同征戰倉狼。

“我原是不想去的。”出發之時莫鳶尋如是說,“但,我不想看他失敗。”他的神色淡然,絲毫沒有愉悅或者是恐懼。莫翼——比竟是他的父親。

他們離去的那天風很大,莫鳶尋的墨色長袍被吹得獵獵作響。他的發絲隨著狂風四散飛揚,黑色曼荼羅一般的妖冶。白雪在他們身后紛紛揚揚,一切完美地如同一首訣別之詩。

而后夏君離轉身,回房。身邊跟的是,莫鳶尋親自培養的暗衛。

夏君離笑,弧度了然。莫鳶尋以為這樣便能保他安全。但,其實也不過只是以為罷了。

“夏少爺,老爺有請。”舒坦的日子不過五日,空悅便按奈不住了。

夏君離理了理外衣,推門而出。空悅站在院中。青杉文雅,雋秀清俊。他大約是等待良久了。但他的面上沒有絲毫的不悅。他凝望著夏君離,這一刻也許他早已望穿秋水。但另他失望的是,夏君離依然淡然如水,雙眼含笑。

這日雪下得小了很多。白雪撒滿空悅的雙肩,融化成細小的水珠子,而后匯聚成水滴,便滴落在雪地之中,卻因冰冷的溫度而再度凝結。

大自然總是如此神奇,周而復始,樂此不疲。夏君離在空悅身后心不在焉地想。微微上翹的嘴角,一如既往的弧度。是如同謊言般的從容不迫。

空悅帶著夏君離來到地窖。扑面而來的冷空氣另夏君離微微皺眉,卻還是遲疑著跟隨空悅的腳步踏入窖中。

他很快便停住了腳步。也忘記了寒冷。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座雕像,晶瑩剔透,完美無缺。但他并非為此而驚訝。而是,那雕像他其實再熟悉不過。

前世的自己……夏君離略微皺眉。不能明白空悅的意圖。

“那是尋兒用了近五個月時間刻的。”空悅像是陷入了回憶,語氣輕柔。“那時候他嘔心瀝血,廢寢忘食。”

夏君離撫摩上雕像,冰冷而僵硬。那是假的——即使它看上去再真實不過。于是他嘆了一口氣,卻無人知曉他為何而嘆氣。

“夏君離。他與你,那個才是夏君離?”空悅斂去笑容,語氣肅殺。

“都是。”夏君離想了想,一笑,再笑。“亦或者,都不是。”

空悅聞言哈哈大笑:“連你自己都不能肯定,你說,尋兒為何卻只認准了你呢?”他說到后來有些茫然,他的笑容有些枯澀的味道。但他沒有在意,夏君離亦沒有在意。

也許,從來沒有人在意。

“空悅,莫鳶尋曾告訴我,我,是因為他而存在這個世界。”夏君離收回手指。指尖已是冷得沒有知覺。“但我卻以為,造成如今局面的,是你。”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淡定,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自信。空悅聞言怔了怔,既而苦笑,倉皇且悲愴。

“沒錯,是我。”他笑完了,正色道,“若非我當時的預言,若非我告知了尋兒,若非他對你產生莫大的興趣。”他頓了頓,繼續道,“一切的一切。罪魁禍首,大約只有我。”

“如此說來,你根本沒有責怪我的余地。那么,你又在不平什么呢?”夏君離挑眉,悠悠閑閑。面上一直風清云淡——如是可怕。

空悅亦笑:“你在激怒我,夏君離。我很好奇,是什么迫使你有如此強大的自信。還是,你真是這么不想活命?”

“我亦想知道。”夏君離的語氣很誠懇,眼神深邃。“我不明白的,空悅。”他說,他不明白。多少年來他完美無缺,多少年來他疑惑不解。他以為空悅可以給他答案。

但空悅卻說:“大約其實你只是個瘋子,夏君離。”夏君離挑眉,望見空悅死死盯著他,目光如炬,殺氣無影無形,卻無處不在。

夏君離負手而笑。白衣靜止不動,身形纖細無比。空悅卻覺得自己處心積慮的殺氣被他一點點地瓦解,一點點的消失。

冰冷的沉默如同死亡一般盛大。但其實無人苛責。

“你真是個瘋子,夏君離。”空悅最后淡漠地下著結論,“即使一切言辭在你面前不過是虛妄之言,但我依舊要說。”

“你必須得死。夏君離。”他說完這句話,轉身離去。“尋兒也許告訴過你,預言的內容。但,那是錯誤的。”

“真正的預言之中,死去的不是你。”

“而是,尋兒。”他說著,已經走至冰窖的入口。“而我,已經沒有時間。”

“你可以放心。只要門一關,冰窖便是完全密封狀態。也許你會窒息而死,也許你會在那之前便被凍死。總之,三天之內,你必死無疑。”他拉上冰窖大門。夏君離只聽得“轟”地一聲。

但他毫不理會。其實他生無可歡,所以死亦無懼。幸好空悅還有留下几支火把照明。夏君離淺淺一笑,從容淡定。

他轉過頭,再一次細細觀察那雕像。他的目光如井,深不見底。他深深凝視雕像,帶著前所未有的淡漠與冷寂。

空悅扶牆而立,吐出大口鮮血。

璇璣的皇族最大的悲哀呵——他們有預言的能力,卻無法干涉預言的結果。而他,卻要逆轉命運!然強大的命運之力果然不容小覷。即使他沒有親手殺了夏君離,卻依然逃不過死亡的結局。

沒時間了……他閉起眼。鮮血源源不斷地從他口中吐出,他的青杉已被鮮血染紅。他捂住心臟的位置,慢慢滑落在地上。

尋兒……尋兒。不要怪我……尋兒……大滴大滴的淚水混合著鮮血滴落在雪中,卻是依舊無法稀釋的紅。

兩天。夏君離已在冰窖中呆過兩天。火把早已經燃燒怠盡。籠罩在周圍的是冰冷與黑暗。

兩天內,夏君離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抱膝而坐,靜靜地眨著眼睛。

不知疲憊。

但其實他只是在思考一些東西。譬如夏青夜,譬如寒殤,譬如莫鳶尋。

他微微地皺著眉,看來是他的問題很難得出答案。

但他還是在想。他的身體很冰冷,但他無暇顧及;周圍的空氣似乎也稀薄了,但他也無暇顧及;他的眼酸澀腫脹,但他依然無暇顧及。

他在思考。大約于他很重要,但他始終一無所獲。

他終于放棄。于是他閉起眼睛,安心等待即將來臨的結果——也許是魂飛魄散,但也許是再一次的重生。他的嘴角微微翹起,一如既往的弧度,如同謊言一般的從容不迫。

意識在渙散,感覺在模糊。很好,他想。真的好累……可以休息了……

但他感覺有人將他抱進懷里。憐惜而溫柔。暖暖的體溫,很像那人。鼻翼間依稀傳來荷花的清香,堅決而清晰地包圍著他。

寒……他動了動嘴唇,聲音微忽甚微。于是他突然掉下了眼淚。一滴,兩滴。

沒入冰窖,凝結成冰。像極了所謂的虛假而單調的,永恆。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三十四章。回到山庄。

溫暖在身體里肆意流淌。夏君離覺得力氣又回來了。他睜開眼,入目的卻不是熟悉的白衣。

而是紅衣如火,藍發如妖,面容遠勝于莫鳶尋的絕美。

不是他……夏君離垂下眼瞼,里面有一抹掩飾不了的失望。“……你,是誰……”他的聲音沙啞且微弱。他重新環抱住自己,將臉深深埋入臂膀。于他,紅衣人的存在一無是處。

那人卻是笑,帶著長輩的縱容笑意,將夏君離擁入懷里:“不要就此絕望。君離,給自己一次希望,也相信他一次,可好。”他的聲音一如他的懷抱,溫暖而憐惜。

那人輕微嘆息,像羽毛一般輕柔,但卻字字珠璣。

夏君離的睫毛顫抖了一下,不再說話。他轉頭看了身邊的雕像,冰冷而完美——如同前世的他。再相信一次……他輕輕的對自己說,再相信一次,夏君離。

他終于還是沒有等到,那個記憶里白衣勝雪,面若夏荷的男子。他閉起眼,清晰聽到有什么東西碎了的聲音。

他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多年來一如既往的弧度,如今卻是分外悲愴。他輕輕捂在心臟的位置。

那里,很痛。

“我會保護你。”尤記得那時星夜之下,他如是說。但大約有些東西遠遠比不上一張紙的重量,于現實面前根本不堪一擊。亦或者他不過只是迷惑了,所說的,其實毫無意義。

這便是所謂的諾言。他告訴自己,其實你早已了然,夏君離。希望,希望。夏君離居然想要相信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呵。他開始笑,淋漓盡致。看不到紅衣人微微皺眉,看不到臉上有淚水滑落,只知徹骨的冰冷。

意識漸漸迷離,他終于心滿意足地喟嘆。他似乎聽到振聾發聵的爆炸聲。但其實那已經離他很遠。

也許,與他相伴的,從來只有冷寂。

空悅近來心情很愉悅。距離夏君離被關入冰窖的時間,已過去兩天。縱使夏君離再聰明不過,等待他的依然只有死亡。所以他瞇起眼睛,于庭中悠閑地晒著久違的太陽。

但他馬上笑不起來了。因為,有一把冰冷而鋒利的長劍架在他的脖子邊。他的呼吸停頓了一瞬,但他馬上恢復如常,笑容依舊。

“帶我去找端木憶。”那聲音這樣說。空悅偏過頭,望見那人的白衣如雪一般。

“寒殤?”他挑了挑眉,坦然自若,眼中沒有絲毫畏懼。

寒殤哼笑一聲,手腕微微用力,長劍自空悅皮膚吻過,有鮮血滴落,在血中開成一朵艷麗的花。

空悅微微一笑,轉身緩緩朝著冰窖走去。長劍穩穩架在他的脖子邊,不曾移動分毫。空悅在冰窖邊站定,指著那禁閉的石門道:“就在那里面了。不過這門可沒鑰匙呵。而且還是千年沉鐵石,別妄想用內力轟開他。”

寒殤瞇起眼,眼中閃過一絲肅殺之意。“暗。”話音剛落,便有黑衣人上前查看。寒殤望見暗細細查看,并欲以劍氣破壞卻終究無用,笑。

“我說了吧,打不開了。”空悅瞇著眼,好心情道。他雙手負后,絲毫不在乎下一瞬寒殤是否會殺了他。

寒殤卻是面不改色。“暗,拿火藥炸了他。”他說,冰冷無情。空悅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淵龍王朝保密工作做的很好。火藥,聞所未聞。

暗消失片刻。回來之時手中拿著一大包火藥。將其埋在大門之下,先在地上鋪了一層厚紙,又在紙上引出一條黑色的火引。而后,點燃,退后。

隨著“轟——”地一聲,大門支離破碎,而空悅目瞪口呆。

寒殤沖進冰窖。有那么一瞬間他的呼吸停頓了——當他望見那蜷縮在地上的弱小身子時。毫不憂郁地將人抱進懷里,寒冷立即沿著相貼之處蔓延全身。他不敢遲疑,身型一閃消失地無影無蹤。他的眼中只有慌亂。

空悅望見飄渺的白色,如同晨風一般難以捉磨。他揚起笑容,從容等待自己沖出穴道。但他似乎忘記了暗。

暗淺淺微笑。有多少年他不曾笑了,而如今他微微勾起嘴角,冰冷而嗜殺。他狠狠刺入空悅的左胸,心臟處偏離半寸的位置。距離拿捏地完美無缺,傷口精准地不流一滴血。

“你曾如此傷過少爺。”他開口,聲音因興奮而有一絲沙啞,但他的面上平靜如死水——倘若有人能見到的話。他一腳踢開空悅。溫熱的血液狂涌而出。暗的身上不曾沾上一滴。

空悅無力地閉起眼,鮮血將他的青杉染紅。暗卻不在停留,緩慢地,重重地踏過他的身體。

就如同一種儀式,將所有的恥辱,一并歸還。

沒有人知道。在一切平靜后,冰窖里出現一個身影。

紅衣如火,發藍若妖,他的面容是遠勝于莫鳶尋的完美。

他的紅衣覆蓋在地上,輪廓如同一朵妖冶的紅蓮。他面朝雕像,手在空中一揚。白光驟現,流動于雕像表面,如同防護一般。

于是他微笑,轉身離去。他邁開步子。一步,兩步。

而后,消失無蹤。

莫鳶尋策馬狂奔。

依舊是黑衣如墨,發若黑色曼荼羅。他面容沉靜而嚴肅,眼中隱有焦慮。

……有什么事情,即將發生了……君離……他這樣想,揮鞭,加速前行。

惟有馬蹄揚起的白雪,在陽光之下才看的出的灰暗,骯臟。

黎燼微微皺眉。此時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倉狼國內的端木酒家分店之中。而他,正為夏君離把脈。

寒殤焦躁不安。情醉之毒尚未完全解,內力在體內翻騰。但他的面上冷靜無懈可擊。

“沒事,憶兒只是兩天沒吃東西而體力不支。”黎燼說著結論。這似乎很難另人相信,但脈象確實如此。寒殤亦微微皺眉。

兩天沒吃東西,意思便是他在冰窖里呆過兩天。但,體弱如他,又豈會如此?

“我也不知道。但,的確如此。”黎燼道。

“恩。你可以出去了。”寒殤冷冷道,黎燼瞥了眼寒殤,嗤笑離去。寒殤從熱水中抱起夏君離,為他細細擦干身子。將人擁在懷里,裹上層層軟被。

“憶兒……”他呢喃著。終于抑制不住,吻過他的唇。

夏君離睜開眼。來不急感嘆他還活著,便被寒殤吻到几近窒息。

溫柔繾綣,又萬分熾烈的吻。夏君離不右自主地勾住寒殤的脖子,淺淺回應。

“憶兒……我的憶兒。”寒殤在夏君離耳邊輕輕嘆息。夏君離不安地動了動,卻感覺有什么東西抵在他的腿上。

“別動。”寒殤的唇擦過夏君離白皙的肌膚,“我不想傷你。”

夏君離怔了怔,虛弱地靠著寒殤,道:“我想吃飯,我餓了。”

寒殤在他額上印下一吻,翻身離去。溫暖驟然消失。夏君離下意識地握緊手指,像是要抓住什么。

變了……有什么,在變了……

夏君離又在寒殤的懷里醒來。他以為一年過后,他對寒殤的懷抱已經生疏,卻不曾想過他是如此眷戀。

馬車在官道上行駛地平穩安定。莫鳶尋始終沒有追來。

夏君離不知道的是,這期間宸帝攻下倉狼,著重對付莫家之人。莫鳶尋心無余力。

夏君離有些恍惚。很長時間里,他以為這一年的事情從未發生。他依然在寒殤懷里,依然被他保護著。沒有莫鳶尋,沒有世外桃源。

也許,那其實不過只是一個夢境。夢醒了,便什么都沒有了。

一行人終于回到端木山庄。寒梅軒的梅花盛開,異常繁華。于是夏君離知道,這里,是他的家了。

緊緊擁抱了端木禮,夏君離有些落淚的欲望。他笑著說:“爺爺,沈叔,我回來了。”

端木禮與沈一笑瞬間淚流滿面。

吃過團圓飯,眾人皆圍坐在寒梅軒的亭子前品嘗陳年葡萄酒,溫馨且愉悅。

散去只前寒殤開口,他說:

“憶兒已有十三歲了。明年,便是約定之年。”

眾人疑惑。但很快恍然大悟,臉色莫不是驚訝與焦慮。

夏君離的長睫毛抖了抖。他忘記了……那件事。

——他與寒殤的,交易。而明年,則須舉行那所謂的婚約……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三十五章。曼荼羅。

“一年時間,你可以想清楚。”那時冷風吹落梅花,瓣影綽綽。稱得寒殤的面容愈發的清朗俊逸。

他只想要一個結果——憶兒選擇的結果。“但也許,無論你選擇誰,你依然是我的。”末了,寒殤又加了句。他的語氣帶笑,一直有著不容置喙的強大自信。

而后他離去。留給夏君離一個背影,以及思考空地。

但,似乎強人所難了。

“憶兒下這里?”文老抹了把胡須,略微驚訝。夏君離回神,望見自己下的子正好封殺了所有出路。離手既定,他微微一笑,再度認輸。

“誒,”文老郁悶著嘆息,“憶兒無心于棋,老頭子我也不好強人所難。”

歉意一笑,夏君離又陷入呆滯。文老再嘆息一次,將棋盤收起。

“憶兒。于你,寒殤是誰呢?”文老問出聲,成功吸引夏君離的注意力。

“……我,不知道呢……”良久,夏君離垂下眸子,那里面只有久違的迷茫。

也許太多事情總是當局者迷,然旁觀者,亦難以完全理清。

文老抹了一把胡須,淡然笑著:“憶兒,我與老武之間,你應能猜得一二罷。”他的目光淡然如水,一如既往的溫和睿智,一如既往地無怨無悔。

夏君離點頭。文老,武老,無論性格亦或是愛好均是截然不同,卻攜手共進退多年。他曾羨慕過他們之間的情誼。也許友誼之上,也許戀人未滿。

文老端起一旁的茶杯,淺啜一口:“我們曾有機會在一起,但他放棄了。”他如是說,語氣之中卻沒有絲毫遺憾。他的目光有些微的深遠,像是透過了梅花,便可以望見曾經。

夏君離的眨了眨眼。大約每一個人的背后總有不可告人的故事。而故事的背后有另一個不可告人的存在。但文老說了,毫無保留。他,是想要他明白什么吧。

“四十多年了。”文老笑,“我們維持現在的狀態,四十多年了。”他說,微微感嘆,“我總是想,也許那年我沒有如此沖動,事情便不會發展至此。”

“但,事情發生了便是發生了。我們永遠沒有后悔的余地。”文老說,眼里堅決如鐵。

“憶兒,有些東西需要慎重考慮。但有時,跟著感覺才是最完美的選擇。”他繼續說,以長輩的姿態撫摸夏君離的頭。

“我想說的是,憶兒。一切的一切,只要選擇了,就不要再余后悔。”

時間飛快流失。十月,夏君離修書于寒殤。

“決定了?”黎燼挑眉,眼中只有不以為然。

“恩。”夏君離抿唇而笑。一如既往的弧度,依舊如同謊言般的淡然如水。他望了眼端木禮,后者眉頭深蹙。

“有些東西,無法逃離。既然如此,那便面對吧……”

“憶兒”端木禮嘆息,不無遺憾,“你從來沒有相信過我們。”

他繼續說著,像是要一次性將所有都說完。“你從沒有相信過我們,從來沒有。”

“從開始向我們坦白你來自異世界,到如今與寒兒的婚禮。”他說,語氣悲愴憤懣不平。“所有的事情,你一直自己承擔。一切決定,你從不與我們商議。”

“我以為你只是習慣自己決斷。但事到如今,我卻以為你根本不信任我們。”他閉起眼,極力阻止淚水肆流。“十三年了……我以為十三年來你至少有一點信任我們……”他的聲音開始哽咽,端木禮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老到無法承受一些東西。

“夏君離,真的不能相信任何人么?”

“我……”夏君離張了張口,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的睫毛微顫了顫,眼神漸漸暗淡。

端木禮說的沒有錯。夏君離,從來不相信任何人。

一月之后,寒殤重回山庄。與端木禮商量之后,決定翌年二月十五舉行婚禮。但由于雙方地位均是超然,因而廣發請柬,決定大辦一場。

這一年淵龍加大對于倉狼(——現已屬于淵龍領地)的管理。宸帝派出大量暗衛絞殺莫家余眾。大部份莫家人已難逃一死,甚至連莫翼也身首異處。唯獨莫鳶尋消失地無影無蹤。

而莫家亦在戰亂之中毀于一旦。然奇怪的是,唯一座雕像屹立于莫家廢墟之間,無論是誰都無法將之破壞。陽光之下,流光婉轉,完美異常。

世人疑惑之余,只當此為世間神跡,高貴不可褻瀆。

十一月,宸帝收到寒殤與端木憶成親之訊,笑容愈加繁盛。

以他掌握的資料來看,莫鳶尋不會不來。而此行,莫鳶尋必將凶多吉少。

二月十五,宜婚嫁、出游。忌搶親。

祝賀聲,歡笑聲響徹端木山庄。絲竹管弦,不絕于耳;躬籌交錯,勝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滿座。

而當夏君離與寒殤進入主場,眾人皆寂。

依舊是白衣勝雪,面如夏荷。寒殤慢慢走近,帶著無比的冷漠與霸氣。惟有他的眸子略帶笑容。

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弧度,如同謊言一般的從容。夏君離面上清清朗朗,溫和如玉。莫怪有人感嘆,公子如玉。

拜堂,成親。

楊瑾瑜的臉上揚起笑容。這般場景,曾是他夢寐以求的。然他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一切便無從實現。“君離,祝愿你能幸福。”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滿上,卻被人搶過杯子。

“哥哥……”他略微睜大眼,有些不可思議。但事實的確如此,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宸帝。

“如此場景,我如何不來。”宸帝微笑,明黃色的便裝之下更顯溫暖。他將楊瑾瑜圈到自己懷里,轉而觀望婚禮。

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的眼里冰冷無情。

“等一下。”突然的聲音阻止了司儀接下去要說的那句“夫妻對拜”。

白光之下,有人黑衣如墨,面容傾國傾城。夏君離有些恍惚,不知為何。

“君離。”莫鳶尋笑起來,是宛若黑色曼荼羅一般的傾國傾城。他說,“隨我走。我們去,桃源。”

夏君離怔了怔,沉默以對。莫鳶尋繼續道:“我知道,你不想的。”

“在他身邊,你,不像你了。夏君離。”他說,笑容帶著蠱惑,言語卻深深刺入夏君離的心。

他的睫毛顫了顫,而后緩緩勾起嘴角,受蠱惑一般向莫鳶尋走去。寒殤卻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你知道后果的,憶兒。”寒殤開口,冰冷決然。

夏君離回頭,燦然一笑。一點一點,掙脫開寒殤的手。他邁開步子,在寒殤的視線里,在端木禮的視線里,在全部人的視線里,走至莫鳶尋身邊。

義無返顧。

在你身邊,我……不是夏君離了。走出山庄的那一刻,夏君離在心理默默加了一句。陽光瞬間撒滿他的身上,卻無法溫暖他。

真是一出好戲,宸帝想著,順便將杯中酒飲盡。他環顧四周,莫不驚訝。惟有寒殤愈加冰冷。

“莫,鳶,尋!”寒殤一字一頓地將這三個字咀嚼于口中。他終于動了,白衣翻飛之間,沒有人捕捉到他的身影。莫鳶尋卻是急忙轉身,“叮——”,劍影之后,誰也沒有討得便宜。

寒殤劍尖指地,眼神中惟有冰冷。高手過招,爭得是剎那的先機,兩個人皆是不敢大意,屏氣凝神尋找對方的破綻。兩人靜立了許久仍是一招未出。

突然,起風了。莫鳶尋輕笑,如同黑色曼荼羅一般絕美。好一陣順風,他身形一動,人已乘著風飛出,手中長劍直指寒殤的咽喉。他身法極快,風未至,劍已到。寒殤卻是不擋不避,直到長劍刺到面前几寸,才突然身子一折,向后仰去,長劍貼著他的鼻尖堪堪擦過。借助下腰的力量,順勢以腳尖攻向莫鳶尋的下顎。莫鳶尋仰頭避過寒殤的攻擊,卻因此錯失了攻擊的機會。寒殤則借力一旋身,搶得先機。等到莫鳶尋重新低下頭時,寒殤的軟劍已經靈蛇般纏上了他執劍的右手。

依然是笑。莫鳶尋手腕輕繞,躲開寒殤的軟劍,同時用自己的長劍連番重擊寒殤的軟劍。莫鳶尋的佩劍極為鋒利,有削金斷玉之能,他本欲擊斷寒殤的軟劍,不料寒殤的軟劍雖然柔軟異常卻也十分堅實,几招下來雖然磕出不少傷痕,但依舊完好。

寒殤冷笑,自然了解莫鳶尋寓意為何。然他的劍本是千年寒鐵而鑄,怎可能如此脆弱?

兩人之間過招,均是大開大合。強悍的氣勢籠罩于正個山庄,內力稍低之人已昏死一片。而夏君離被端木禮之流保護地很好,只是微微有些壓抑。

極招相對,一絲的失誤必將導致失敗。而最好的防守,便是進攻。寒殤的臉色卻是愈加慘白。一年前他妄動內力,導致情醉之毒所帶的創傷并沒痊愈。而如今,更是傷上加傷。

不能如此下去。他想,躲避之后轉身,留給莫鳶尋的背后毫無防備。莫鳶尋輕笑,長劍帶著銳利的劍風直指寒殤。

“不——”夏君離的聲音驟然響起。莫鳶尋的動作頓了頓,卻被寒殤以劍貫穿右腰,而身后突然傳來破空之聲,他沒有回頭,只感覺有什么尖銳的東西刺穿了他的心臟。

鮮血從口中涌出。那一瞬間,什么都靜止了。他望不見寒殤收劍之時微微的詫異,望不見隨后狂奔向他的夏君離,望不見所有人冷漠的表情。只有心跳的聲音由近及遠。砰,砰,砰……

“為什么……”夏君離跪到他的身邊,他看清楚了,若非那一瞬間的停頓,莫鳶尋斷不會有這般下場……可是,為什么……

“……他死了……你,會……恨我……”他閉了閉眼,強迫自己笑出來。可鮮血狂涌而出,絕美籠罩在死亡之中。

夏君離說不出話來,只是搖頭。有淚水從眼中掉出來,他只是說著“對不起”,一直一直。

他對不起的是什么?莫鳶尋動了動,想抬手為他撫去淚水。灼熱而后悔的淚水。但那似乎是徒勞,力氣瞬間從體內流失。他的鮮血由紅轉黑。

那致命一劍,出自宸帝之手。而那劍,剛好有毒。

“……給我,給我一年,時間……別,別忘……記……我……”莫鳶尋說著。夏君離在他身邊點頭,他卻沒有見到。他所能見到的,是大片大片的蒼白,以及黑暗。

夏君離低下頭,淚水漸漸涌出,滴落在莫鳶尋身上,卻無法與他的鮮血混合。好難過……可是,他卻不知道為何而難過。

夏君離,從來不會如此……

“你……”冷漠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抬起頭,淚眼模糊之見望見那人白衣上沾染些許血跡。他,也受傷了么……

“你走,”寒殤握緊拳頭。用盡全部力氣控制才能不去撫摸他的臉。該放手了,他想。為何為何,兩次選擇,都是莫鳶尋……

“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他的語速極慢,夏君離卻迷茫地睜著眼,似乎無法理解寒殤的意思。

然寒殤轉身離去。他的步履有些蹣跚、踉蹌,卻沒有人阻攔他離去的步伐。他走出山庄,鮮血隨他的軟劍注入土地,一路澆灌出妖媚的花朵。

“對不起……”夏君離說著,天旋地轉。端木禮一聲驚呼,只來得急接住自家孫兒倒下的身影。

宸帝望著楊瑾瑜擔憂的面容不悅挑眉。瑾瑜一點自覺也沒有呢……這樣,如何是好呢?他轉頭。

門外陽光燦爛,光明永恆。

“啊——”歇斯底里的吼叫聲從遠處傳來。

寒殤將全部力量灌注于劍中,奮力一擊。落葉卷席,塵土四漫。方圓百步以內再無活口,唯有廢墟。

他終于是無法支撐地倒下。

沒有人知道,寒殤倒下之后,曾有一個人出現在那里。那人紅衣如火,發藍若妖。

那人的手一揮,白色光芒隱沒在寒殤身體之中,一點一點,將其斷裂的經脈修復。

而后,他張開手掌,里面靜靜躺著一支曼荼羅花,卻以肉眼看的見的速度,飛快成長,綻放,直至枯萎。

果然名副其實啊,黑色曼荼羅。他輕輕一吹,黑色粉末四散飛揚。

不可預知的死亡和愛——如此短暫而絕美。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番外。寒之傷。

我自黑暗醒來,睜開眼,我以為回到了過去。

窗邊有人站立,紅衣如火,婀娜多姿。我便以為是他。

但其實我錯了。因為那人的頭發是藍色的,妖精一般的藍,帶著媚惑人心的色彩。我閉起眼,任由失望蔓遍全身。

再一次的失利,再一次的生死邊緣,為何救我的都是紅衣之人?又為何,救我的不再是他。

"你醒了。"他說,聲音像從遙遠的地方涌來。我卻不理睬,而他也不顧,"你從懸崖上摔下,血肉模糊。無奈之下,我改變了你的外貌。"他說著,風淡云清。

我一楞,而后恍然。我接過鏡子,那里面的人果然有些陌生。但如此也好。

那么,是否換一張臉,便是新生?而后所有的一切,包括親情,包括愛情,全部顛覆?

我有些出神,大約目光里有著迷茫。那人便又說:"有些事情,其實早已注定。無須傷感,亦無須強求。"

我冷然,只靜靜地望著他,目光壓迫。但他更為從容,沒有一絲退卻。

直到多年之后的那場婚禮,驀然回首,恍然驚覺。原來太多東西,強求真的是無用的。

那之后我屏棄"端木"之姓,為自己改名"寒殤"。顧名思義,便是寒之傷。

不久我收服"七顏",創建殤城。不知為何,這個城市的創建比我想象的容易太多,像是有人暗中為我掃除障礙。但世人不知道。他們知道的,僅是殤城荷花飄香,繁華異常。

我在殤城種滿荷花,一方面是從殤城地理考慮;另一方面,則是錦千那一句,"你與荷花,那個更美。"

日子一如從前的過去。唯一不同的,大約只是身邊少了紅衣飄飛之人,無論我怎么找----都不見蹤影。

我派人監視端木山庄,曾經懷疑錦千被端木禮所軟禁。但后來發現事實并非如此。我開始疑惑,并且命錦樓追查此事。但越查,答案越離譜。

我不相信。不敢相信,亦是不愿相信。

司馬錦千,錦千。。。。。。我相信你,而,你會另我失望么?

彼時我遇到端木憶,我的孩子。

我知道他的存在,是從暗發回的情報里。那情報里說:端木憶過分安靜與聰明。但除此,溫和無害。

見面的時候我才發現暗錯得離譜。端木憶無論眼神,談吐,都非尋常孩童。他說他叫君離,并且深知聚散。我便有種錯覺,這個孩子有著強大的靈魂。

但我皺眉。白熙為他取的名字是"憶"。而所憶為誰,眾人皆知。但他卻說自己叫君離,意為離別。我不悅,卻并不曾發現心開始為他牽動。

晚上之時夜訪憶兒。意料之中,他一點也沒有驚恐。唯睜著溫和淡薄的眼,笑容從容不迫。我與他對視,危險的信號出現在腦海之中。但我喜歡這感覺,如同挑戰。我想看這面具之下,真實的他。

所以我試探他,強制他。但他的面上依然風淡云清,眼中卻滿是厭惡。

多么有趣呵。我想,這雙眼眼里染上別的顏色,又是多么美麗呵!

而后我提親。一方面是出于殤城利益考慮,另方面還是想看他的表情變化。遺憾的是,端木禮大驚失色,而憶兒依然微笑從容。

似乎一切言辭在他面前都要失色。沒有挫敗之感,且對他愈加好奇。

端木憶,端木憶。你究竟是誰?端木山庄何德何能,能培養出你這樣的人來?

那年過年之時突覺清冷,便去端木山庄。端木禮已經認出我來,但那又如何?從他逼我娶白熙開始,他已沒資格做我的父親。

山庄依然熱鬧而歡快。但我卻想起錦千來,這時他應該在我身邊撒嬌耍賴。大約我的眼神惆悵,被憶兒一語道破。

但我不喜歡這樣被窺視的感覺。甚至他開始評論我與錦千的情意,面上表情依舊從容淡定。我厭惡如此。

可是我不知道的是,我厭惡的是他事不關己的表情,還是他對錦千的不以為然。

元宵之時與他出門。

我才知原來他如此招風引蝶。不過是去城外解決几個小嘍羅的時間,他便與一藍衣人暢快地飲酒,甚至醉了。我瞇起眼,很不悅。那一刻想要將他鎖在身邊,不允許任何人窺視。

他倒在我懷里,淅瀝糊涂地念著詩。他說,霧失樓台,月迷津度,桃源望斷無尋處。

我并不了解所謂桃源的意思。但我隱約覺得,這會是我們之間的障礙。

誰知一語成真。

憶兒總能給我驚喜。從干旱到葡萄酒,從火藥到煙花,從民間到朝廷。但他的眼里總是清冷一片,任何事情無論成功或者失敗,從不能撼動他分毫。惟有淡薄,一直以來的一笑而過。

隨著他見到宸帝----那個虛偽的君主。做為君主我欣賞他。但那時我已經知道一些當年的事,比如:銷魂之毒。

比如:錦千的失蹤。

但我不動聲色。之于司馬錦千,我雖依舊懷念,但記憶里的身影已經淡去。我不知道,如果再次見到他,我要以怎樣的心情來面對。

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見。但也許,相間爭不如不見。

回去的時候發生了小小意外。

那夜我被人下了藥,而憶兒卻不愿告訴我發生了何事。他只是說,無論端木憶或者夏君離,都不可能是別人的。

我瞇起眼,不悅回到殤城。有些事情,我必須想清楚。比如,所謂的夏君離。比如,端木憶在我心理占了什么位置。

但沒有結果。

大約直到后來見到了司馬錦千,我才發現,原來在我新里根深蒂固的人不是司馬錦千。

從來不是。

那是憶兒遇襲,差點喪命。我深深責備自己,為何在他最需要的時候,我卻在司馬錦千的身邊。

后來莫鳶尋來山庄。危機感蔓延全身。他很不簡單,我有預感,我終將與他一決勝負。

而我沒想到的是,我輸的如此悲慘。

但我卻不是輸與了他,而是,憶兒。

他想要自由。

那么這一次,我放你自由。但你終將回到我的身邊。我給你時間考慮,憶兒。

我以為以我現在的手段,將他搶回并不難。但我高估了自己。自嘲地笑,真是作繭自縛。

我求宸帝,以端木山庄與殤城交換。宸帝最終答應地勉為其難,但其實于他不過舉手之勞。他不過是要我們的感激。但其實又有何意義?

憶兒終于又回到我的身邊。一年不見,他長大了些許,卻愈加纖細,柔弱。一面感嘆,一面將他緊樓在懷里。

我的憶兒,我的憶兒。你知道么,我放不開手了。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我又開始心疼,心疼他的不甘。所以我再給他機會。我讓他選擇是否與我成親,他選擇了是,我以為就此安心。

成親前一月,司馬錦千來了。這個我曾經愛過的男子,如今卻終于要離開這里,尋找自己的容身之處。

我與他道別,從未有過的心平氣和。原來事過境遷了,愛情消失了,真的身么都不會留下了。

他說他祝福我,我笑著接受。

末了,他說,大約你從來不知道,我曾有多么愛你。

我想說,我明白。但我想了會,還是搖頭。

但其實我又錯了。憶兒根本沒有放棄自由,他依然不要被束縛。

他只要桃源。

所以他義無返顧到離去。

我聽到心碎的聲音,如此動人。我不甘心,如此不甘。甚至殺了莫鳶尋,依舊不甘。

那人說的很對,勉強,無用。

真的改該放手了。

憶兒,我放手了。大約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多么愛你。



寒亦侵梅(父子) 正文 第三十六章。所謂結局。

震耳欲聾的瀑布,水流飛落三千。有一人白衣少年,淺笑立于瀑布之邊。

他微微一嘆:“逝者如斯,不舍晝夜。”

他轉身,走入木屋。里面擺設簡陋,一張木桌,兩把木椅。牆上則挂著一張畫。

畫里有人黑衣如墨,發絲迎風飛揚。他微微笑著,如同黑色曼荼羅一般的傾國傾城。

白衣少年望著畫中人,他的眼中有歉疚,有后悔,卻無愛戀。

兩年了。莫鳶尋死后他便來此隱居,只身一人,懷抱他的骨灰。而后他將骨灰撒滿樹林。

他以為,于此,便了無牽挂……

但他又錯了。

不管環境多么清幽,周遭多么安靜,水聲多么蕩滌……卻從未真正寧靜。

有人說,從來沒有溫和的生命,大約便是如此。

“該回去了……”他微微勾起嘴角,目光飄忽不定。當初約定的時間只有一年,而今,端木山庄的來信疊起來都能比他高了。

真的,該回去了。太多東西,是逃不了的。

他走出木屋,像是要最后呼吸這里的空氣。但他卻見到一個人——紅衣如火,藍發如妖。

他一怔。

“你要回去了么,夏君離。”那人開口,聲音像從遙遠的地方涌來,卻帶著溫和的意味。

“你是誰?”夏君離皺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神。”那人一笑,誠實至極,“按你們人類的定義,我便是神。”

夏君離一笑:“你是神,那便與我又有何關系。”

“自然是有的。因為,璇璣是我創造的。”那人輕聲道,事實卻另夏君離驚訝,“而空悅所好所的預言,則是我指引的。”

“什么意思?”夏君離瞇起眼,笑容漸漸斂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若非此人,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那是你的命運,夏君離。我并非始作俑者。”那人像是看出了夏君離的想法,微笑解釋。“而你的命運里,引導一些事情發生的人,恰好是我罷了。”

夏君離皺眉:“那為何是你?”

“這個問題,留到千年之后再問也不遲。”他笑的溫和善良,“亦或者,千年之后你自己便能知曉答案。”他慢慢在湖面上踱步,紅衣覆蓋,宛若紅蓮。他走過的地方,水面平靜不起一絲漣漪。

“兩年了,夏君離,”他站立在湖中央,瀑布在他的身后靜止,有鳥飛行而過,畫面定格在它振翅滑翔的那瞬間。一切一切完美得如同一副古畫卷。“你還想逃避么?”

夏君離不發一言,只靜靜地凝視他身后的的瀑布。他想,時間是否就此靜止。

“那是不可能的。時間,是最偉大的東西。即使我能使局部靜止,但整體依舊流逝。”

“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抵擋過時間的流逝。”他嘆息著,“愛情也是,君離。”

夏君離依然是笑:“所以我從來不相信。”

“所以你只能錯過。”

夏君離的睫毛微顫。他凝視他的眼眸,像是要尋找這句話的真實程度。

“夏君離,你太完美了。所以你以為一切理所當然。但其實,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一個人,支撐不了全部。”他說,面容冷竣,“司馬錦千逃了,所以他得不到愛。那你呢?”

夏君離的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紅衣人卻依然繼續著:“你總是以‘夏君離’這三個字為借口逃避。但其實,你已經不是完整的夏君離了。你的身體,你的地位,你的一切,都是端木憶。夏家于你已是過去,為何你卻一直念念不忘?亦或者,你只是害怕了。”

夏君離猛然后退一步。他的面上蒼白一片,呼吸亦不再平穩。

“但你究竟在怕什么?”他挑眉疑惑。

夏君離閉起眼。一切在這個人面前無所盾形。他揚自嘲的笑容:“愛情,短暫而美好。但事過境遷了,還能剩下什么?”他說的不錯,他的確是怕了。

怕愛情束縛了自由,怕美好遮掩了短暫……怕,一旦失去,他便要崩潰。

“你若不試一試,便永遠不知。”那人說著,手一揚,湖面瞬間變成屏幕,放映出寒殤的面容。

夏君離一怔,望見寒殤負手而立,靜默于殤城荷花池邊。冬日的荷花池空蕩一片,除了腐敗什么也沒有。良久良久,寒殤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說,憶兒……

夏君離緩緩舉起手,按住心臟的地方。那里,微微疼痛。

他轉身離去:“也許,這個世界真的沒有桃源。”

“也許,”那人的聲音愈加遙遠,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仰望天空。凝固的畫面再次鮮活,水聲嘩然,鳥鳴清脆。

他說:“但也許,某些人的身邊,才是桃源。”

夏君離恍然回頭。那人保持著仰望天空的樣子,神色是莫大的幸福。

他突然徹悟,終于豁然開朗。

也許,桃源真的存在的!

夏君離歸去之時正是臘八。過年的氣氛與夏君離的回歸,喜悅感染山庄每一個人。夏君離熱淚盈眶。他仔細的觀察每一個變化。

端木禮的雙鬢已經斑白,黎燼的眉頭鎖出了褶皺,管家沈一笑的身形開始佝僂……時間真的太過厲害,沒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的流逝。

離家兩年,一切卻依舊熟捻。習慣地揚起微笑,習慣地與文老對弈,習慣地與黎燼聊天扯淡……習慣地在梅花數下品酒,習慣地喝到第三杯便似乎聽到有人阻止的聲音。

這個時候,他會撇嘴轉頭。他以為入目的會是那張淡漠的臉,但其實只有只有失望。于是他抬頭微笑,梅花片片飄落,每一片花瓣上似乎都有曾經。

原來,竟是如此懷念呵!他想,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

正月十五那夜,端木禮放了全山庄的假,自己與黎燼出門,并安排了霧影樓的暗衛保護夏君離。“當然,若遇上了寒殤,便繞道而行吧。”黎燼挑人之時笑瞇瞇地對暗衛道。

夏君離慢慢地在小道上走著。這是第一次夏君離在十五的時候走這條路,感覺有些微妙。他一路走過,望見人們笑語連連。夏君離的眼中映上些暖意,連腳步也不覺輕快了些許。

不遠處有人猜燈謎,陸陸續續有人猜中,氣氛熱烈。有情侶結伴而過,歡聲笑語。一切一切美好而歡樂。

夏君離微笑,原來他錯過了很多東西。或許,他該用將來彌補。

夏君離沿著祁河慢慢前行。零星有花燈飄在河面上,一朵一朵,很是璀璨的樣子。人流開始朝祁河涌來,放花燈的時間到了。

夏君離突然停住了腳步,人來人往見,他只望見對岸之人——那人白衣勝雪,面若夏荷。夏君離揚起笑來,眸子卻微微下垂。

寒殤亦回望著他,目光深幽,面無表情。他望見夏君離揚起笑容,一如從前。多么諷刺呵——兩年來的思念折磨,原來結局不過只是他的一笑而過。但他依然一瞬不瞬的凝視那笑容,他以為只能感出現在夢里的笑容。他將手指緊握成拳,用盡了全力,才能克制自己想要擁抱他的沖動。

憶兒,憶兒。他在心理吶喊,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你……

原來,這就是愛而不得。他望見夏君離轉過頭,心痛地難以呼吸。他閉上眼,身體在白衣之下顫抖。痛苦而壓抑。

“扑通——”“啊——”突然,湖面傳來落水聲。有人驚叫著,寒殤回頭,望見夏君離在水中掙扎。

不假思索,飛身上前將夏君離抱起,而后踏水而行,不顧眾人的驚呼,只知懷中人因冷而顫抖。不消一柱香時間,便回到端木山庄。命仆人取來熱水,為夏君離沐浴。

還是熱水好啊……冷氣四散,溫暖回到身體中,夏君離喟嘆,像是剛醒悟發生了什么。他回頭,望見寒殤的白衣也已濕透,懊惱之余執意寒殤也脫下衣服洗澡。

寒殤凝視夏君離。他突然一笑,從未有過的溫柔。他起身,慢慢退下外衣,目光卻依然停留在夏君離的臉上,帶著不可言寓的灼熱。

夏君離再次醒悟自己干了什么事……血氣直涌上臉。他轉身,背對寒殤,心里暗罵自己的愚笨。水位突然高起來了,胸口有些悶,呼吸也開始不順暢。夏君離閉起眼,將頭靠在木桶邊上,不去看任何東西。

“憶兒……”寒殤雙手撐在夏君離身邊,夏君離感到什么灼熱的東西頂到了自己的臀部。

“那個……我,我洗完了。你洗吧!”夏君離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逃出回床上縮入被子中。寒殤眼中的火焰慢慢熄滅。他自嘲:“你若不愿意,我根本不會逼你。”他說著,站起身來,打開柜子,里面有他的衣服。他隨手拿了一件穿上。

“憶兒……”他在床邊站了會,夏君離卻一直縮著身子。他等了會,嘆息著轉身離去。

“……等下……”身后微弱的聲音留住寒殤即將邁出的步伐。回頭,是夏君離通紅的臉,目光游離。“不要,去找女人……”

“為何?”寒殤挑眉,語氣冰冷。夏君離咬唇:“你說……若我不愿意,你不會逼我……”

“是。”斬釘截鐵的語氣,另夏君離一頓。他深呼吸了一下,握住寒殤的手向被窩里探去。

寒殤不明所以。但他卻突然挑眉而笑:“這是不是說明,你于我,并非全無感覺?”心情突然變的很好。他撫上夏君離的臉龐,燙地像是發燒。“憶兒,對么?”他的手指撫過夏君離的唇瓣,牙齒咬出發白的痕跡,他心疼地淺吻。

“……”夏君離閉起眼,任由寒殤一點點加深這個吻,大約,他其實已經渴望很久了。

“憶兒……憶兒……我該拿你怎么辦……”嘆息著分開,寒殤將人擁緊在懷里,“真的,放不開你了……怎么辦……”

“……那就不要放了。”悶悶的聲音從懷里傳來,寒殤好心情地彎起眼睛。

“那,如果你再想逃,我又該怎么辦呢?”

夏君離怔了怔。他將寒殤抱地更緊,說:“寒殤,我喜歡你。喜歡你,所以在你身邊,心跳莫名奇怪;喜歡你,所以害怕愛情過于短暫;喜歡你,所以一直一直,害怕迷失了自己……所以,就算我想逃,請你也不要放手……”

“好。”寒殤抬起夏君離的下巴,狠狠地親吻這個折磨了他多年的少年——這是他的孩子,世上再無比他們更親近彼此之人。他親吻他的全身,膜拜一般。

“我愛你,憶兒。但我無法對你承諾什么,世間變故太多。”他說,“惟時間來証明一切。”也許,寒殤亦是與他同樣,不曾相信所謂天長地久。但他相信時間,一切的一切畢竟未知,一切的一切便都有希望。

一月之后,夏君離與寒殤來到原先莫家的山庄。于殘垣廢墟之中已修建出一個村庄,村民忙忙碌碌地為生活奔波勞累。

雕像依舊屹立在遠地,遠遠望去,完美恍若神柢。夏君離凝視著曾經的自己,太多回憶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他轉頭,寒殤就在身邊。他撫上雕像,輕輕念著:“破。”

雕像瞬間四分五裂,陽光之下片片晶瑩,而后融化,消失。于此,夏君離終于死去了。

他嘆了一口氣,而后笑起來,如釋重負。

他說:“如此,我只是你的端木憶。”

“那么,如此,我便只是你的端木寒,亦或者是寒殤。”

陽光太耀眼了,但遠勝于陽光的,便是他們的笑容。




寒亦侵梅(父子) 外篇 番外1。所謂的情

又是一年元宵。

端木山庄沉浸在一片喜悅之中。到處歡聲笑語,喜氣連連。

而寒梅軒卻是寂靜一片。良久良久,才傳來“轟——”的一聲。

卻是寒殤冰冷著臉將石桌轟碎的情景:“你。說。什。么。”寒殤瞇著眼,一字一頓地擠出出這几個字。凌列的殺氣鋪天漫地,梅花也承受不住地“簌簌簌簌”往下掉……很快便光禿禿的一片……

極其小心的咽口口水,任由冷汗浸透厚厚的棉襖。管家沈一笑干巴巴地笑了几聲:“……呵呵……呵……呵……那個,那個……說來話長……呵呵……”

“那便長話短說,廢話少說。”又是一記凌厲的眼神,冷眼瞥見沈一笑站直身子洪亮地開始報告:“報告爺今早逸樂王來看望小少爺小少爺很開心的接待了他然后逸樂王望見您不在就神祕兮兮地帶著小少爺去外面玩耍說是要去……”

要去……?

“天香樓?”富麗堂皇的招牌,紅色楷體大字中歸中舉,裝飾更是高貴典雅。外表看上去明明就是一家酒樓。

“這便是你說的窯子?”門外有白一少年笑意從容溫和,輕挑俊眉,面容清雅。旁有人藍衣如海,面若冰霜。那人微微遲疑著點頭。

“……還是不要去了……”楊瑾瑜皺眉,轉身離去。

夏君離卻是一笑。昂首闊步,邁著于楊瑾瑜相反的步子踏入“天香樓”中。

有趣,真的很有趣。夏君離微笑愈加溫和。入目的是面容各異的男子:濃妝或素顏,纖細或健壯。有小倌羅衫輕解,妖冶而不至于淫蕩。

“這位公子相必是第一次來吧。”低沉的聲音自身邊響起。夏君離抬首,正有一玄衣男子彎著眼睛凝視自己,眼神深沉。

“是的。”夏君離勾起嘴角,微垂的眸子中閃過不悅的光芒。

“那便讓來碧海陪公子,如何呢?”碧海走近几步。他比夏君離更要高些,這樣看來似乎就是他將夏君離擁在了懷里。

“放開他。”大力地將碧海扯開,楊瑾瑜不悅地拉著夏君離的手,“走。”

“等下,文謙。”夏君離笑道,成功阻止楊瑾瑜匆忙離去的腳步,回身對碧海道:“一間雅座,另兩位倌人。”

碧海微微一楞,立即明白這兩人并非他想象的關系,心中憂郁頓掃。

“既然來了,就玩玩吧。”夏君離笑著說,楊瑾瑜微微皺眉,他眨了眨眼,似乎望見夏君離身后伸出了長長的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文謙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呢。”歪著頭,一邊將喝著葡萄美酒,夏君離笑吟吟地問著。

楊瑾瑜舉杯的手一頓,而后自嘲一笑:“他要成親了。”

“成親?”夏君離眨了眨眼。文謙說宸帝要成親?意思是……立后?

“是啊。呵呵……”楊瑾瑜笑地異常飄渺。“很好啊。他終于要成親了。”酒一杯杯地往口中送,大約真的只有一醉才能解千愁。

但也許,有時醉了才更痛苦。

夏君離楞了楞。“怎會……”文謙與宸帝的近況不是一直很好么?怎會,突然說要立后?

“不說了。”楊瑾瑜深吸一口氣,將疼痛壓下,強顏歡笑。“好久不見,除了第一次,我們似乎從未盡興喝對飲過。”

“好。那便不醉不歸吧。”夏君離笑笑,碧海為他滿上酒。

一杯接一杯。兩人皆是沉默不語,惟有苦笑伴隨美酒一起下肚,帶著穿腸的錯覺。

“哈……到底情為何物呢?”楊瑾瑜突然問著,他的笑容蒼白無力,像承受了莫大的痛楚。夏君離想了想,目光有些深遠。情為何物?他從來不解。他細細摩挲杯壁,沉思開來。但他突然想起了寒殤。

“也許,情,就是突然在某一時刻突然想念起某一個人。許是一個笑容,許是一句諾言。許是,一個眼神。”碧海微笑,夏君離的睫毛微顫,突然笑出聲來。

寒殤,寒殤。如果想念就是愛情,那我將有多么愛你?

楊瑾瑜喟然嘆息。身邊清秀的小倌忙不迭斟酒。

“文謙,別喝了。再喝便醉了。”夏君離輕聲阻止,楊瑾瑜揮開他的手,一飲而盡。

“也許,醉了才好。醉了,才能醒……不醉,就再也醒不了了……”他說著,抱起一旁的小倌往門外走去。“沒有他,我也能過的很好的,不是么?”

夏君離張了張口,似乎有難言之隱。但他最終還是嘆了口氣,靜靜喝酒。

有些暈忽忽了呢……他揉了揉額角,立即有人將他擁進懷里,溫柔地為他按摩太陽穴。

“公子醉了么……”碧海輕聲問著,低沉的聲音帶著媚惑的韻味。空氣里漸漸彌漫起曖昧的味道,夏君離微微笑。

時間快到了呀……

他開始倒數記時:“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一。”

心中的聲音剛落下,便有人“砰——”地一腳踢開門,狂風過境般沖入房中將人掠進懷里。怒氣沖沖的黑眸對上帶笑的眼,沒轍地任憑怒氣一點點瓦解,寒殤露出無奈的笑容。

“回家?”將人橫抱起,寒殤向門外走去。

“恩。”熟練地在他懷里找到最舒適的位置,心情突然就很好。

大約愛情,真的是匪夷所思的東西。

碧海在身后默默地望著寒殤的身影,像是透過了他便望見了他。但他一點點的垂下了眸子。他扯開嘴角,一笑,再笑。終究還是握起了杯子,就著夏君離未喝完的半杯酒,淺淺地啜飲。

如同葡萄酒。美味,苦澀。

“出去。”宸帝冷眼望著房中旖旎的氣息。小倌被他一瞪,只覺冷汗瘋狂地從頭頂冒出來。大力地推開伏在他身上親吻的楊瑾瑜,逃也似的狂奔出門外。

“你的膽子很大,楊瑾瑜。”宸帝突然勾起一抹笑容,溫和詭異至極。

依舊是沉默。楊瑾瑜趴在床上,面容深深埋入被子中。衣裳已被小倌扯落,露出小麥色的后背,宸帝愈加憤怒。

“不說?”挑眉,宸帝走近,細細撫摩過楊瑾瑜的后背,感受他的顫動。但他突然皺眉。將人翻過身,果然看見臉上未干的淚痕。

宸帝微晃神。還未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已俯下身子吻去楊瑾瑜淚。“怎么了呢,瑜兒?”他的聲音很低,帶著濃濃的情意。

“……你來做什么……”開口,沙啞的聲音還有哽咽,眼神卻是那般無助與迷茫。“你不是要立……皇后了么……還來找我做什么……”

“傻瑜兒。”輕輕地吻過楊瑾瑜的唇,甜美的氣息盈滿唇瓣,“我該怎么樣對你才好?”嘆息著,溫暖的指尖安撫過他的每一寸肌膚。

“傻瑜兒……”

他望著那小麥色肌膚上留下的一個印子。那刺眼的痕跡是那小倌留下的。不悅的瞇起眼,或輕或重地吮吸。這是他的瑾瑜呵,怎能叫別人碰?

“恩……”楊瑾瑜淺淺的呻吟著,聲音低沉中帶著嫵媚。分身已經開始腫脹,情欲已如潮水般襲向全身,

“啊……”無意識的蹭著宸帝,身體卻越發難受起來。

微微一笑,宸帝卻是將眼前的嫣紅含入口中,一手揉搓起他的欲望,一手耐心開拓那緊窒的菊穴。

“啊……”異物的入侵在酒醉的感覺下格外清晰。咬住嘴唇,避免甜膩的呻吟逸出口。“別咬著,瑜兒。”他吻上楊瑾瑜的唇,憐惜地啄著那蒼白的唇。而后深深地吻著他,狠狠掠奪。

“……唔……”楊瑾瑜勾著宸帝的脖子,淺淺回吻著。不知何時他的兩腿分開繞上宸帝的腰,分身也在宸帝的愛撫下顫顫巍巍地吐出些透明渾濁的液體。

一室淫靡。

進入的瞬間楊瑾瑜難受地躬起身子。他說:“疼。”

宸帝停下動作,吻去他眼角的淚:“那里疼呢?”

楊瑾瑜閉起眼,用顫抖的手覆上左胸口。“這里。”他說,“好疼。”

而后便是他的淚水瘋狂掉落。

問世間情為何物?大約,也只是心痛之物。




寒亦侵梅(父子) 外篇 番外2。立后緣由。

“楊瑾仁將是朕最滿意的孩子,而朕的位置終將是他的。”不知多少年前,珉帝曾這樣說過。他說的時候正站在皇宮最高的摘星樓頂。他雙手背后,風從耳邊呼嘯而過,明黃的龍袍獵獵作響。

多年之后楊瑾仁站在同樣的位置俯瞰蒼生,心中漸漸冷寂。終于恍然驚覺,世上最厲害的人莫過于他的父皇。

彼時,珉帝又說,為君之道,莫不是兩個字。仁,與忍。仁愛的仁,忍耐的忍。

仁者天下。

而忍者,無敵。

他還說:朕知你喜歡瑾瑜,并不反對你們在一起。但是,沒有難度的就在一起似乎便宜了你。所以,朕給皇兒你一個難題。

他笑了笑,溫和無害。

淵龍北上統一那日,便是你與瑾瑜離去之時。

珉帝篤定兩件事情。一,宸帝終不會辜負他的期待。二,即便統一,宸帝與瑾瑜在一起的時日也不多。

那么,江山,皇室面子,兩全。

但他算錯了兩件事。

那便是:

宸帝十一年,倉狼內亂。以大炮轟開倉狼大門,直取皇權中心。

第二年,璇璣提議和親,并自愿歸屬淵龍。

這似乎匪夷所思。實際上,淵龍的實力強于璇璣,但璇璣的瘴氣卻不是淵龍士兵抵抗的了的。那么,即便淵龍與璇璣開戰,淵龍也討不了好。

那么,為何璇璣提議和親以歸屬淵龍?

陰謀?亦或者是真心?

“我想,你也明白淵龍與璇璣的差距。”宸帝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笑容溫和淡然。“所以,和親,匪夷所思。更何況,你還是一個男人。”他下著結論,與面前那人說。

那人紅衣如火,藍發若妖。不過靜靜地站在窗邊,世上便似乎只有了他。如此不可忽略的人呵!

“眾所周知,璇璣皇族男子亦可生育。璇璣想投靠淵龍,早非一日之念。然陛下如此冷嘲熱諷,倒是另罹夜不甚心寒那。”那人回眸,微微一笑,徹骨的妖媚與征服。宸帝瞇起眼,極力抗拒。明皇的龍袍之下冷汗涔涔,他緊緊撰著雙手。

“很好。”那人凝視宸帝良久,吐出這兩字。“我原先想,你若是被我誘惑,那便沒有幫你的必要了。”他淡淡地解釋,卻另宸帝疑惑。

“幫?”挑眉,莫不是譏諷的語氣。眼前這人居然想要幫他?呵!多么可笑!

“你自然需要璇璣的幫忙。”篤定的微笑,另宸帝皺起了眉。難得陽光燦爛的午后,御書房卻是冷寂一片。

“比如,多年前你與珉帝的賭約。”他輕聲說著,好心情望見宸帝眸子愈加深邃。

“比如,那賭約的內容是統一三國。”

“比如,統一之后……”

“住口!”宸帝大喝,強裝的鎮定已開始瓦解。他的眸中閃過濃烈的殺氣,狠狠鎖定那人。“你究竟是誰?”

“誒?我沒自我介紹么?”罹夜驚訝地挑了跳眉,他轉身一手橫在胸前朝宸帝微欠身,如同中古世紀的紳士禮。

“我是罹夜。三百五十二年前,我創立了璇璣,并賦予了璇璣皇族預言以及男子生育的能力。”他微微笑,滿意地看著宸帝愈來愈凝重的臉。

“雖然我即將成為你的皇后,但我依然希望——你喚我,神后大人。”

“神后?”真是有趣的稱呼呀。“不過,這世界怎可能有這種東西的存在!”

“你不信?無妨。”罹夜依然微笑,他款款邁開步子,長袍后擺漸漸蔓延至整個房間,如同紅蓮般燃燒開來。他一揚手,明明很慢的動作,卻帶起連順的幻影,轉瞬即逝。

窗外漸漸黑暗,雷鳴電閃,百獸齊喑。“昂——”突然有吼叫聲震耳欲聾,宸帝轉頭,卻是天空中有五爪金龍歡騰鳴叫,半身沒入云霄之中。

時間似乎停頓了。世間所有人均被這奇景所吸引,久久不得動彈。半晌,才有人反應過來,跪倒在地:“天佑淵龍,神佑淵龍!宸帝萬歲萬歲萬萬歲……”越來越多的人反應過來,跟隨著跪倒在地。

震驚,沒有別的反應。徹耳的“天佑淵龍,神佑淵龍!宸帝萬歲萬歲萬萬歲……”響徹皇宮,宸帝甚至要迷失在子民的恭贊之中。

“現在,你相信我是神了么?”罹夜揚眉,宸帝猛然驚醒,再看向窗外,卻是晴空萬里,甚至連云朵都不曾遮掩天幕。而那金龍卻像從未出現,一切的一切宛若神跡。

也許,那本便是神跡。

宸帝不再說話。他的內心很激動,根本無法表達,所以他選擇沉默——以及,默認。

“那么,三月之后,便是你我成親之時。”他微微一笑,語氣理所當然。“倘若,你希望與楊瑾瑜在一起。倘若,你不希望我毀了淵龍。”

“記得,你別無選擇。”他依然是笑,萬物化開在他的眼里。“也許,你應該考慮下三月后那日的安全。”

他走出門外,陽光照耀他的身上,那紅色便如同燃燒一般。他突然就斂去了笑容,重重嘆氣:“三百五十二年了……太久了……久到,我要忘記你的笑容了……佑……”

宸帝閉起眼。他一個人關在御書房許久,黑暗中冷意如同死亡一般盛大。他終于頹然下召:

四月一日,立后大典。

而后他長長嘆息。他說,瑾瑜,瑾瑜。

但楊瑾瑜,從不會知道他為他放棄了什么。




寒亦侵梅(父子) 外篇 番外3。立后大典。

四月一日,立后大典。

萬人空巷,舉國歡慶,人聲鼎沸。

歡聲笑語,掩蓋不了面上的憂郁。美酒佳瑤,沖淡不了心中的苦痛。楊瑾瑜微微笑,依然是藍衣如海,卻深邃地黯然。他一杯接一杯地飲酒,痛到及至,便已成麻木。

宸帝面帶微笑,坐于大殿首座俯瞰眾人,卻無人知他只是凝視楊瑾瑜。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呼吸延綿,內功心法流轉經脈,卻依然無法靜心。

有意思。罹夜微微一笑。依然是紅衣如火,式樣簡單卻妖媚,發藍若妖,長而隨意地披在肩膀。只不過是懶懶地倚靠在鳳椅上,便美地另人莫名心悸。

真是有意思的兄弟呢。他想,轉頭望見天空明媚晴朗,偶爾有云朵飄散而過。他閉起眼睛,空氣中有淡淡的香味,于是他的笑意愈加濃厚。

“立后大典開始——”尖銳的聲音響徹大殿,而后便是禮官冗長的致辭。(==不知道因該怎么寫。。。就這樣吧。。。)宸帝起身,走至罹夜面前伸出手:“起身吧,我的皇后。”他的笑容溫暖平和,而眸中惟有冷光熠熠。

罹夜亦笑,從容不迫。他起身,一點一點伸出手。楊瑾瑜有著窒息的感覺,心漸漸下沉,絕望衍遍全身。

但罹夜突然頓住。他的笑容漸漸斂去,他的視線定格在遠處。

宸帝疑惑地轉身。

片片桃花從遠處飄散過來,漫天飛舞。愈來愈多的花瓣密集于此,在空中聚成一條粉色道路延綿遠方。

樂聲突然響起來,柔和美妙,扣人心弦。罹夜凝視著道路,眼中光芒難以言寓。

有白衣之人自道上慢慢出現。風從四面吹過,柔和至極。那人的黑發隨風飄揚,白衣后擺延長千尺。他一步步邁來,一步步邁在眾人心間。無人驚慌不安,只有安然與舒適。

“……佑……”罹夜凝視著他,天地停止變動。思念滲透在血液里,卻從未如此深刻。

“夜……我的夜……”白衣人嘆息,世間再無比這更優雅的聲音。“三百五十二余年……氣,也該消了吧……”

他抬起眸子,無可匹及的完美,仿佛世間萬物都笑開在他的眼中。他的容貌亦是世間難尋的完美,卻沒有人能注意——沒有人,不迷失在他的眼里。

他的眼,他的笑,便成了一個世界。沒有人,不迷失在這個世界。

“不原諒!”罹夜轉過頭,眼卻依然貪婪凝視著白衣人。“三百五十二年,你卻在別的地方逍遙!”憤恨的語氣,心中不是滋味。

眼中閃過無奈的神色。神佑無奈嘆息:“三千五百二十個星球,三百五十二年,沒有你的蹤跡。我以為你真……”他頓了頓,神色有些抑郁。眾人只覺心痛難以呼吸。淺淺一笑,天地失色。“你真的,要嫁予他?”

“才不要!”紅衣閃過,人已在神佑懷里。紅白相間,看來卻是異常般配。

“傻瓜。”將人緊擁在懷里,神佑微嘆一口氣。轉身,花瓣滿天飛舞。但他突然停了下來。

“宸帝。”他笑著,從來沒有人能笑地如此溫柔而不容褻瀆。夏君離不能,宸帝不能——天下亦不能!“這事,是夜玩地過分了。然,夜也不是無風起浪。三日后,我們自會補償。”

話音落地,他便轉身離去。花瓣緩緩消失,仿佛從來沒有出現。

眾人皆默然。

沒有人預料如此變故,沒有人能反應過來,似乎依然迷失在白衣人的眸中,甚至連突然出現的一批黑衣人都沒有反應。

巨大的刺痛迫使宸帝皺眉。他低下頭,有寒劍穿過心臟。來不及反應,只覺視線漸漸模糊,光明瞬間抽離。惟有黑暗,永恆不滅。

“痛么?”青衫人笑。“記得么,那日,你便是如此殺了我的尋兒。”他笑著,歇斯底里。淚水大滴大滴涌出來,濕透青衫。“尋兒不改死的……寒殤殺不了他的……卻是你……為何要殺他呢……我的尋兒,尋兒……爹爹終于給你報仇了。你,看見了沒……”

“不——”楊瑾瑜恍惚望見朝廷官員狼狽逃竄。他轉頭,清晰聽見心臟“突、突、突”的跳動聲。他沖上前,將宸帝攬在胸前。世界真的崩塌了,他絕望地閉眼。

“哈哈哈哈……哈哈!”空悅笑地愉悅而滿足。他抽出劍,緩緩刺入自己胸膛。

結束了,尋兒……可惜呢,尋兒想要的是與夏君離生不同衾死同穴吧……爹爹,卻偏偏不要你如意呢……

漫天桃花又飄散開來。

這不是開始,亦非,結束。



寒亦侵梅(父子) 外篇 番外四。所謂詐尸。

淵龍史記:宸帝十二年四月一日,立后大典。皇后被劫,后遇刺客。

三日后,崩。

“真的死了啊。”悠悠的感嘆飄散在空蕩蕩的靈堂之中。白色彌漫在視線之中,而后才是燃燒的紅,妖異的藍。

“這是他的劫——命運如此。”柔和的聲音,深邃的眸子帶著笑意,一點一點,將這冰冷的宮殿溫暖。

“恩。”罹夜抿唇。他曾經歷過的生死離情,那是怎樣的痛,與絕望。

一切都是命運。而他無可違逆。

輕柔地將人擁在懷里,無言安慰。這是他當年給予的,他難辭其疚。

“也許,對楊瑾仁也是解脫。”白衣如光,眸帶微笑,傾盡天下。

“然而,對楊瑾瑜卻是苦痛。”紅衣如火,發藍若妖,絕代風華。“如同彼時。”他又補充了一句,神色寂寥且落寞。

神佑沒有再說話。只微微一嘆,輕輕拂手,白光隱沒在宸帝身體中。

“佑,他會來么……”虛無空蕩之中,有人嘆息。

“會的,”另一溫暖的聲音響起。

而后便是死亡一般的黑暗與寂滅。

楊瑾瑜在黑夜之中前進。翻過宮牆,躲過巡邏的禁衛。藍衣翻飛,在黑夜中划出深刻的痕跡。

他在藍陵宮前現出身形,面色憔悴,唯眼中寒光熠熠。藍陵宮是歷代帝王未下葬前供奉的地方(==這話不對!)。宮門前筆直站立兩排禁衛軍。此刻看到楊瑾瑜,齊齊拜倒在地:“逸樂王吉祥。”

“恩,起來吧。”楊瑾瑜冷著的臉露出一絲微笑。“辛苦你了,陳統領。”他親切地排排禁衛軍的肩頭,著實讓那些櫛風沐雨的護衛感動。但他突然揚手,白色粉末隨風四散。

“逸樂王……”禁衛們只來得及說完半句話便一個個倒地,七竅流血而亡。

他踏入宮中,藍陵宮是處于京城的別宮,離皇宮有著不近不遠的距離。雖戒備卻不比皇宮(P話么沒事那個白痴來偷尸體),但若非楊瑾瑜熟悉這里的一切,也不可能如此簡單就能進來。

門口有守夜的太監,不過人數相對稀少。輕松擰斷他們的脖子,他終于進入大殿之中。

昏惑的油燈散發出黃色光芒。楊瑾瑜慢慢走著。入目的依然是黃,張揚的明黃。那人靜靜地躺在龍床之上,雙目緊閉,然看來不過只是睡著。

也許,真的只是睡著。

楊瑾瑜扯出一抹笑容。他在那人的唇上淺吻一下,表情虔誠且眷戀。他說:“我帶你走,哥哥。怎么可以,讓你沉睡在冰冷的地方。”

他將人橫抱起來。身體已經開始僵硬,他調整了下姿勢,而后踏空離去。

“嘖嘖。果然膽大,居然真的來了那!”罹夜輕笑,眸中流光婉轉。“不過還真莽撞了呢。”

“其實,若非你攪局,楊瑾仁也不會死。”璇璣在此時還不能并入淵龍,但罹夜卻違泥了這段命運。不過既然那人是夜,那么他也只好補救。

不過。若是以愛的名義,一切便自然地無可非議。神佑微微笑,世界不過是他眼中的縮影。他一笑,世界便跟著微笑。

他揚起手,白光隱沒,龍床之上卻又出現了一個身影。與之宸帝,一模一樣。

楊瑾瑜將人放在床上,細細撫摩著他的面容,冰冷地另他心碎。

但這曾是多么奢侈的事情。他勾起笑容,苦澀卻滿足。他將臉埋在他的肩窩里,靜靜呼吸屬于他的味道。

“哥哥。”他說,語氣是陳述的平淡,“你可知我有多愛你。”

“十五年了,哥哥。我以為只要躲在暗處好好地看著你,便是我的人生。”

“十五年了,哥哥。我以為你一直不喜歡我的……”

“十五年了,哥哥。可是你卻告訴我你也喜歡我的……”

“十五年了,哥哥。你說你喜歡我卻輕易拋棄了我……”

他說著,聲音漸漸哽咽起來。

“十五年了,哥哥。我愛了你十五年,可到頭來我得到了什么?不過不值一提的諾言,還是你冰冷的身體?”

“哥哥,我好恨你——好恨好恨你……”他深深埋在宸帝懷里,淚水卻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心如刀割,痛的他快不能呼吸了……

大約,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而他,還沒有麻木。

“……我知……”微微的嘆氣聲從頭頂傳來。聲音卻是異常熟悉與溫暖。

懷里的人似乎怔住了。宸帝撫著他的頭發,微微一笑:“你愛了我十五年,我怎會不知。”

“而你,又知我愛你几年么?”他笑,自信而溫和。

“你又可知,我為你付出過什么,放棄過什么。”他指責著,笑容柔和隱有陰險,“你不知,你什么都不知。你只知,從不相信我。”

他篤定,楊瑾瑜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我……”楊瑾瑜抬起頭,腦袋有些暈旋。“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宸帝卻打斷了他的辯解:“你可知道,多年前父皇逼迫我立下的誓言?他對我說:你要和瑾瑜一起,可以。但是要統一三國。這個,你知道么。”

“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皺眉撫去他眼角的淚水,宸帝下著結論,“你只知道你愛我,并且記恨我。”

“我沒有!”楊瑾瑜辯解著,眸中焦急一片。宸帝微笑,翻身將人壓在身下。

“噓……”他淺吻著楊瑾瑜的眼帘,輕聲呢喃。“……這個時候,應該做點什么貽情的事情呢……”

……………這里是跳過的H…的分割線……話說最近沒靈感么…以后有再說吧…………

翌日。

楊瑾瑜睜開眼,身邊便有人送來早安吻。

他笑。真是奇怪的感覺,空虛一下子被填滿,滿的快溢出來了。空氣里似乎也彌漫開幸福的味道……難以想象,昨天他還在為他的死而哭泣呢……

等、等等……死?

楊瑾瑜轉過頭,看著宸帝溫和的笑容,突覺寒意遍體蔓延。他閉起眼,再睜開。再閉起眼,再睜開。再閉起眼,再睜開……

他望見宸帝微微皺眉,再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卻由于力大到將淚水都逼出來了。

他含淚大喊:

“詐尸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有趣那!”吼聲響徹清晨。罹夜挑眉,望像身邊的人。白衣勝雪,卻是難以言語的高貴與雍容。

“走吧。”神佑微笑,牽過罹夜的手,慢慢離去。

不過背影,耀眼更勝陽光。





寒亦侵梅(父子) 外篇 最終章。幸福的日子。

“一別五年,再回到山庄,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一如既往的微笑,從容不迫的神色。白衣不染纖塵,淡定中自有難以言愈的飄渺。

他立于寒梅軒的梅林之中,芬芳習習而來,就仿佛他也帶著這般沁人的味道。

相較于五年前,他的身型愈加纖長。只是依然單薄,瘦弱。但沒有人會注意這些,他的眼眸,他的微笑。足夠叫人沉淪。

閉上眼感受這一切,躁動早已排除在外,惟有祥和且寧靜。五年的時間沉澱在他的眉宇間,不過愈加成熟。與寒殤一起,用五年時間外出游覽名山勝跡,跋山涉水——前世的夏君離很忙,因而從未想過如此安逸。而如今,端木憶做到了他所期望的一切。

無憂無濾,無拘無束,覽遍世間千山與萬水,看遍世態溫暖或炎涼。

肩膀被物體覆蓋。不用看,也知道是寒殤為他披的白狐披風。身子被攬進溫暖的懷抱,嘴角帶起滿足的笑。

相依相偎著,連呼吸都放到最輕。靜靜地感受寧靜,所有一切過去之后,才發現惟有寧靜最美好。

梅花影落,花瓣綽綽。只為那兩人添加一絲完美或夢幻。

又是一年臘八。(我發現這文過年次數特多。。。==。。。)

大年之時楊瑾瑜攜楊瑾仁來訪。相必是知道了他與寒殤已經回來的事情。

熱情地接待,楊瑾仁微笑一如往常的溫和俊雅,眸中卻隱隱閃過不悅的冷光。暗笑于心,只當并未發現,歡快地于楊瑾瑜聊著這些年月所見所聞。有趣之處微笑連連,驚險之處驚悚于心。寒殤瞥了眼竭力保持美好形象的楊瑾仁,陰險地笑笑繼續喝茶。

晤……這么美好的過年時間用來拜訪老友,要是憶兒這么做他也會不爽。更何況是獨占欲比他更強的宸帝呢?再瞥一眼正講地興頭上的憶兒,暗嘆:看來以后不必擔心殤城或者端木家破產喝西北風了,憶兒還可以去天橋下講書吶……

歲月并沒有在他連上留下深刻的痕跡。不過愈加俊美,愈加清朗。

寒殤好心情地瞇起眼,大約是在幻想他們美好的未來。

三十那日端木山庄小開了筵席,所有留下的仆人一起參加了這個盛宴。楊瑾仁從未如此不辨身份與一些下人交談,甚至同席而坐,新奇之余也覺有趣。

吃過年夜飯,隨著眾人圍在寒梅軒包起餃子。在此之前楊瑾仁從不會親自動手,但今日卻學著端木禮笨拙地捏著面粉,皺著眉被黎燼嘲笑。

楊瑾瑜也笑。楊瑾仁出宮五年,卻依然高高在上,似乎從沒融入民間。而今,卻打破了這個慣例呢……

看來,找君離真的是件正確的事情呀。他彎起眼睛,笑容純粹且潔淨。

那晚星空異常燦爛。天空群星閃耀,院中梅花飄落。偶爾有眾人調笑的聲音傳過圍牆,夾雜著清香飄散在空氣中。

不過歡聲笑語,不過有人陪伴。

夏君離微笑。望著這些熟悉的人,突然想起旅行之時遇上了的司馬錦千。

彼時他在北邊一個小山村里,一切似乎早已過眼云煙。他的笑容很安詳。他說,“我很感激你們。一切的一切,不過我咎由自取。而時至今日,我也終于放下。”

他說的時候微仰頭望著天空,表情虔誠而淡薄。周圍菊花芬芳。他們望見南歸的大雁飛向遠方。

其實有時,幸福異常簡單。

年十五那日梅雨城有新酒家開張,名曰“萬里”。

其實這本非奇事,但神奇的卻是端木山庄連同梅雨城中有些名望的家族收到了開張邀請卡。

這種促銷方法,古代似乎沒有呢。夏君離挑眉,決定與寒殤,楊瑾瑜楊瑾仁一同參加。

一路玩鬧著到了卡上所寫的酒家,凝視牌匾與開張對聯,夏君離的微笑漸漸凝固。

他靠在寒殤懷里,輕揉額頭。“寒,我累了……我想回家。”他說。

寒殤擔憂地將人橫抱起,閃身消失。

收回疑惑的目光,楊瑾仁與楊瑾瑜對視一眼,無不好奇。

轉頭,不過八個行書大字,雖不至于潦草到難以辨認,卻依然可從一筆一畫間窺得筆者甚是狂傲。

上書:

尋君萬里,夏夜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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