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寧出塵
受:重華(寧罌)


  【文案】:

  溫柔如天上月,清冷似梅上雪,沒有傾國容顏,亦無治國良策,安靜而淡漠,只求安己而不達人;清雅而平和,惟願一體而安魂魄。但笑不語,所謂藏拙;清心寡欲,正是斂跡。最是一低頭的溫柔,月色朦朧下,清流入心。他是重華,唯一的重華。

  細水長流的愛戀,在時間中碎碎而積,待到察覺,已然深愛。

  這世上最美的地方,唯有那人身邊而已。

  相信對方,亦是如此。

  此生有你足矣。  序

  人活在這個世上,總是免不了和這樣那樣的人擦肩而過。
  相遇,相識,相愛,相守。
  多麼美好的事情。
  只是,我們做好準備了嗎?
  用一生的時間,全部的感情,在漫長的歲月裡,守著那一個人,唯一的一個人,無可取代。
  會有各種誘惑,在平淡的日子裡,朝你招手,擺出撩人的姿態,讓你忘了身邊那人安靜的笑容,溫柔的叮囑,只想朝那漩渦一般的激流奔去。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我們都知道,看著他人後悔莫及,我們都會自以為是的來上這麼一句。只是,到了自己身上時,才知道,每個人都是身在劇中,根本沒有資格教訓他人。
  愛情讓人忘記時間,時間也讓人忘記愛情。生活萌生愛情,卻也可反手將愛情抹去,在瑣碎的日常中,還有什麼能剩得下?
  我們,曾經相愛。
  只是曾經。
  那樣轟轟烈烈的開始,那樣無可奈何的結束。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愛情是一種心情,它會像在陽光下晶亮的溪流,無聲的汩汩流入心底,它是平淡的,瑣碎的,又是溫柔的,清涼的,讓我乾涸的心,可以放心的接納。
  春生夏榮,秋收冬落。時間,會是我們愛情的見證。

  第一卷-----我是人間惆悵客之【月移花影】

  壹

  張開五指,從樹縫裡漏出來的幾絲陽光便慵懶的纏繞在指尖,帶著些微的薄溫。樹葉輕輕的在涼風中抖動,自由自在的韻律,很舒服。
  我倚著樹幹,瞇著眼,看著樹葉間偶爾出現的那一角天空。秋日的午後,天空如此高遠,仿佛永遠無法觸及。
  很純凈的藍色,帶著淡淡的憂鬱和冷清。陽光似乎也無法溫暖分毫。
  “少爺,該吃飯了。”小葉子從不遠處的屋子裡竄出來,站在樹下抬著臉喊著,聲音有著少年特有的清脆,流水一樣涮過心上,清清涼涼的。
  “嗯。這就來。”合上書本,長長的伸了個懶腰,輕輕的從樹上蹦下來,又惹得小葉子一陣大呼小叫。
  “少爺你身子剛剛好,萬一摔下來怎麼辦?要是您再出來什麼事,您讓小葉子怎麼辦?……”
  我無可奈何的看了他一眼,並不答話,轉身走進屋子。
  如果告訴他這具身體裡的並不是他的少爺,而是一個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孤魂,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
  一定會睜大他那小鹿斑比一樣的大眼睛,目瞪口呆的看著我,然後……昏過去。
  想到這兒,嘴角禁不住微微上挑,卻覺得滿嘴苦澀。
  一個月前醒來的時候,便看到一個大眼睛的少年眼淚汪汪的跪坐在床前,見“我”醒過來便大叫著“少爺”撲過來,腦袋瞬間就懵了。
  然後,一切,在那一刻都成為過去;一切,在那一刻又重新開始。
  有些恍然,重華就那樣死了?子彈穿透胸膛的感覺還是那樣清晰,撕心裂肺的痛,滿身的鮮血,卻仿佛已經變成一個真實而遙遠的夢。
  現在的這具身體,卻只是一個名寧罌的十二歲少年,玉晟帝國的丞相的三子,寧罌。
  玉晟帝國,一個在我原來的世界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朝代,因為小葉子和寧罌從小就被關在這裡,所以現在外面的情形也不知是怎樣。不過根據甯罌被關的七歲之前在學堂裡學到的東西,玉晟帝國大概是這片大陸上最為強大的國家了。看服飾髮型,倒是和唐宋時期差不多。
  “少爺,少爺,”小葉子不滿的嘟著嘴,一隻手遞過來一雙竹筷,一隻手在我眼前晃啊晃,“怎麼又走神了?快吃吧,飯涼了吃著對身體不好,少爺你身子剛剛復原,可不能再有什麼閃失了……”
  我莞爾一笑,接過竹筷,漫不經心的夾過一根青菜。小葉子挺會照顧人的,這具身體到我這兒的時候便已經非常虛弱了,能恢復到現在這樣,小葉子可謂功不可沒,只是……
  “少爺,聽送飯的人說,老爺這次辦差快回來了,皇上賞了好多寶貝,你說老爺會不會心情一好就把我們放出去了……”
  只是……他也太吵了吧!
  我翻個白眼兒,警告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不過看來我這個少爺平日裡必定沒什麼威信,小葉子仍舊嘮嘮叨叨的說個不停。
  罷了罷了,就當自己是聾子好了。
  只是,甯罌的父親,就要回來了?
  心裡有一些恍惚,胸口悶悶的,歎了口氣,放下筷子,對小葉子搖了搖頭,轉身走進裡屋,和衣躺在軟榻上,閉上眼睛,不讓那心痛惆悵流出來。
  果然,本人的靈魂還是在這具身體的某處吧,不然,對於一個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為何這般失態?
  是我,莫名其妙的在這個孩子自殺以後,占了他的身體和,父親。你一定很恨我吧,寧罌……只是,事情至此,並非我願。
  記憶像無聲電影一樣靜默的在眼前閃過,甯罌純真的笑臉,焦灼的追尋,絕望的哭泣,那麼真實,仿佛親身經歷一般,真切的讓人可以如此清晰的感受到這個十二歲少年的心痛。
  寧罌他,喜歡那個人。
  儘管只在兩年前見過一次,他卻把一顆真心就這樣,沉了進去。
  那個人,小葉子稱他為,老爺。
  是的,老爺,玉晟帝國最年輕的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甯罌的親生父親,甯出塵。
  想到這兒,不禁伸手揉了揉眉頭,長歎一聲,古人果然相當早熟,才十歲就……而且還是……
  罷了,上一世的重華活了二十七年,經歷了那麼多事,到死不也參不透一個“情”字麼,更別說這麼一個徹頭徹尾的孩子了。
  只是,我微微皺眉,這孩子為了能讓那人看他一眼,竟不惜以自殺來引起他的注意,未免有些太偏執了。
  怕是,寂寞的很。或許,小葉子那樣逮著機會就和我說個不停,也是因為寂寞吧。
  無論怎樣,都逃不開的寂寞,仿佛要把人湮滅似的。再熟悉不過的感覺了。
  抬手遮在眼簾上,一絲酸楚從心底倏地竄出來,猝不及防。也是,兩個人就這樣在這麼一方小院裡呆了整整五年沒有出去過,沒有關出病來實在是萬幸。
  什麼時候我竟是這樣感性了?畢竟被所愛的人關了五年的,並不是我。
  那甯老爹,也是個無情之人,倒讓我看到了些從前重華的影子。
  只是苦了小葉子,甯罌因為母親對父親的背叛而被禁足,他也跟著被關了五年,十一歲,要是放在現代,還在父母身邊無憂無慮的撒嬌吧。雖然,重華的十一歲,早已經滿手鮮血了。
  有氣息躡手躡腳的靠近,我假裝睡著了,縮在被子裡不動。
  不用想也知道是小葉子,畢竟,這裡只有我和他兩個人。
  從來都是,以後,也會是吧。
  “少爺……您可千萬別再丟下小葉子了,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嗚嗚……少爺這次醒過來比以前更沉默了,小葉子好害怕……少爺……”低低的嗚咽聲夾著一絲不易覺察的絕望,那麼悲傷,我睜開眼,便看到小葉子那雙清澈的大眼無神的含著淚水,目無焦距的呢喃著。
  他,即使一直像個老媽子一樣囉嗦,即使一直都是他在照顧體弱的“我”,也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我本性冷淡,看來卻讓小葉子不安了。
  我長歎一聲,起身把那瘦弱的身子擁在懷裡,他見我醒來,一陣慌亂,直到我輕拍著他的背,才安靜下來,低低的啜泣著。
  “別擔心,少爺我不會再做出讓小葉子傷心的事了,小葉子也別哭了,好麼?”我捉住他瘦削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那裡,有我的倒影,清晰而乾淨。
  他是我到這個世界來第一眼看到的人,真心的關心我的人,相依為命的人。
  這樣的人,這樣乾淨而純潔的人,怎麼可以讓他傷心呢?
  他……就像另一個我長久以來希望成為的人,乾淨,純潔如一滴雪水。對於滿手血穢的自己,隨著年歲的增長,早已經麻木,卻還是會在午夜夢回之時,厭惡不止。就像林老爺子說的,我還不夠無情。
  小葉子呆呆的看著我,大滴的眼淚無聲的劃過清秀的臉,肩膀一抖一抖的,讓人好不心疼。
  我擦乾他的淚,把他摟在懷裡,有淡淡的草香隱隱傳來,埋頭在小葉子的肩窩裡,很安心。
  有個人可以關心,有個人關心自己,原來感覺這麼好……
  輕笑,抬眼看向窗外,深吸一口氣,這是活著的感覺。
  挺……好的。

  貳【修】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只覺得頭痛欲裂。看著小葉子擔憂的臉,大概自己臉色確實不太好。無奈昨晚睡得實在不踏實,寧罌的記憶總是在夢裡不停的閃現,比以前通宵做設計圖還要累。
  不過,從記憶裡來看那個本尊的寧罌,怎麼說呢,還真是個……彆扭的小孩。
  明明很關心小葉子,卻還總是冷著一張小臉,其實心裡擔心的不行,偷偷的守在發燒的小葉子床邊徹夜照顧,第二天還裝的若無其事,繼續冷言冷語;偶爾伙食有些改善,也總是推說不太餓,讓小葉子多吃一點;生病了怕小葉子擔心總是一個人苦熬著……
  只能說是彆扭吧,堅強而可愛的人,認定了一個人,便會一直對他好,就像對小葉子。
  同時,對那人的執著,怕是更為強烈吧,強烈到不惜讓相依為命的小葉子傷心也要得到那人的一眼目光的地步。
  我……大概從來也不曾有過這樣強烈的感情吧,所以才會傷人。
  草草的吃了些早飯,米粥送過來的時候已經冷了,吃的胃裡有些不舒服。不過也不能怪那些廚房的下人,無論那個世界都是這樣,人人都是鄙視弱者,仰慕嚮往強者,要怪只怪自己太弱了。但我很滿意現狀就是了,畢竟,這可是我一直嚮往的米蟲生活,安穩而閒適。
  幫著小葉子收拾好,便躺在小院裡的躺椅上對著天空發呆。小葉子安靜的坐在身邊,努力的看著一本破破的書。啾啾的鳥叫聲從院裡的大樹上傳來,涼風吹過,靜謐在院子裡隨風蔓延開來。
  這樣,真好,如果忽略我是被監禁的話。
  “你就是寧罌?”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清亮的聲音打斷了我的瞌睡,我不滿的揉了揉眼睛,卻看到兩個人長身而立。秋日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我用手擋住,抬頭看向他們。
  呃……好……漂亮的人,不過,用漂亮來形容兩個男人會很失禮的吧?不過確實很漂亮……
  我看著其中說話的那個,也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一雙狹長鳳眼流光溢彩,肌膚勝雪,柳眉星目,唇紅齒白,長髮隨意的用髪帶束在腦後,月白色的長袍更稱的整個人越發修長,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見我沉默著不答話,他不滿的走上前來,用手中的摺扇挑起我的下巴,似笑非笑的樣子好不風流,“莫不是讓主公關太久傻了不成?”
  我懶懶的看了他一眼,手撥開他摺扇。他俯身看著我,幾縷陽光自他頭頂斜著躲躲藏藏,耀花了眼。這都深秋了也不嫌冷還拿著把扇子扇阿扇,這男人絕對是悶騷。
  他見我不理他,嘴角抽了抽,惱怒的瞪著我,他身旁略高的男人“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走到我面前,笑瞇瞇的看著我對那吃癟的風流男(- -)打趣道:“看來還沒傻……”
  我呆呆的看著他,活了兩世,終於知道什麼叫“一笑傾城”了。一陣涼風吹起他的青衣,荷袂翩躚,羽衣飛舞,真個皎若朗月,潔似秋蘭,溫潤如美玉,謙和似柳綿。
  不過,這樣倆個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的美人,應該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在這個偏僻小院裡吧?
  該不會是寧罌自殺的事被那人知道所以要採取什麼措施吧?這可不好,畢竟短期內我還不想有所改變。我還要些時間整理過去……和尋找深藏在這具身體裡的寧罌。
  揣摩著沒什麼好事,我伸個懶腰,伸手敲了敲早已經愣住的小葉子的小腦袋,懶洋洋的起身朝屋裡走。“小葉子我們進屋吧,有兩隻大蒼蠅老是飛來飛去的吵死了。”
  “哈哈,這小子好有趣……”白衣男子撫掌大笑,一個縱身閃到我眼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道:“你見過這麼美的蒼蠅麼?”
  呃……原來還是個自戀狂。我翻個白眼兒,不理他。
  “有什麼事?”我冷冷的看著他們,既然糾纏不清,就是躲不過了。
  “聽說你前陣子自殺?”青衣男子一臉溫和的開口。
  果然!我臉上不動聲色,淡淡的說道:“若是自殺了,你又怎麼站在這裡跟我說話?只是誤傷罷了。”
  一陣沉默,我面無表情,只是安撫性的牽著小葉子的手,他大概嚇壞了吧。
  那兩人在一邊不知道嘀咕些什麼,而後看了我一眼,一眨眼就不見了。
  ……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輕功?我有些呆滯……好方便……
  小院裡又恢復了寂靜,小葉子臉色蒼白的看著我,我拍拍他的頭,安撫的笑笑,轉身走進屋子。
  簡陋的屋子裡彌漫著一股因為常年不見陽光的濕潮黴味兒,一張木桌,兩張木凳,一張破舊的軟榻,本來已經慢慢熟悉的環境突然讓人覺得有些心酸。
  替寧罌,心酸。他……也只是個可憐的孩子。
  因為上一輩的恩怨七歲就被關在這一方牢獄裡五年,喜歡上不能喜歡的人,為了見那人一面不惜自殺,最終卻被我這一縷幽魂侵佔了身體,沒有等到那人,只有兩個不相干的人前來象徵性的問了問。
  罷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強求不來,順其自然總歸是無錯的。更何況,我向來不是熱心之人,這次的重生亦非我所願,只待那天寧罌如若能回來,便把這偷來的身體還給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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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人禁錮在一方天井之中時,時間就會變得毫無意義。平平淡淡的過了幾天,兩天?還是三天?我不知道。心裡的淡淡不安逐漸平復的時候,原本冷清的小院突然熱鬧起來。
  果然人不可以過得太舒服,老天爺會嫉妒的。
  “三少爺,請吧。”眼前的老頭一張老臉笑的跟朵被霜打過的菊花似得,讓我覺得有些好笑。
  “張管事,麻煩了。”我淡淡一笑,輕輕的頷首,回頭牽過小葉子的手,拉著他一步步的走出呆了五年的小院。
  “張管事,你知道我父親他為什麼放我出來麼?”我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心裡的那種不安讓我有些不舒服。是因為離開了熟悉的環境而產生的戒備嗎?
  “這……三少爺您別見怪,小的只是這甯府管伙食的一個小小的管事,大人的心思豈可是我這做下人的可以臆測的?”張管事陪著笑臉,點頭哈腰的樣子讓我很不適應,我點點頭不再說話。
  微微皺眉,為什麼會突然將我放出來?思子心切?我自己都覺得好笑。如果是因為上個月寧罌自殺的事情,倒是有些可能。算了,到時候自然會知道。
  儘量忽視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和小葉子跟著張管事一路朝我將要住的甯竹苑走去。
  畢竟五年沒有出過那個小院,小葉子一出門便興奮地左瞧右看,好不活潑。我會心一笑,也就隨他去了。倒是這丞相府,造的煞是精妙,頗有些江南山水的韻味,真個是綠柳成行,小橋流水,荷塘竹林,亭臺樓閣,曼妙無雙。尤其是那湖心小島,分明是蓬萊仙境。漫天的荷葉脆生生的,綠油油一片。湖中間的小島上一角小亭,飛簷雕畫,分外精緻,隨風起舞的白色紗縵間,隱約可見兩個纖細人影綽綽約約。不禁心下感歎,好興致!還是古人會享受啊。
  一路上看著風景,倒也不覺得累。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到了甯竹苑。說是苑,也不過是比原來住的地方大上一點的中等園子而已。不過滿園的翠竹倒是讓人看著喜歡的緊。那張管事忙活著指揮了兩個小廝打掃屋子,又領了兩個清秀丫頭來,鞠躬哈腰的笑著說:“以前小的們照顧不周,也沒給小少爺安排使喚丫頭。這不,專門挑了兩個伶俐的,少爺要是還不滿意,小的再去安排。您看?”我掃了那兩個看上去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小丫頭一眼,點點頭,“就他們吧。叫什麼名字?”
  “奴婢金蘭,見過少爺。”
  “奴婢翠玉,見過少爺。”
  那兩個丫頭頓了頓身行禮,我皺了皺眉。這名字也太……惡俗了吧。
  “少爺要是不喜歡這名字,可以給改了。”張管事見我皺眉,忙慌不迭的應承著。
  “可以麼?那……”我指著那紅衣裳本來叫“金蘭”的說,“芳官”,又指著那藍衣裳的說,“抱琴”。那倆丫頭行了禮,謝過之後便跟著張管事到了外間,大概還有事要交代。
  我特意囑咐張管事一定要把小葉子留給我,這會兒他化身為好奇寶寶到處摸摸看看,我“撲哧”一笑,拉了他到身邊,倒了杯茶給他,“走了這麼久還這麼有精神?喝口茶歇會兒。”他粲然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心裡暗笑,我們家小葉子怎麼就這麼可愛啊。忽然記起本尊的小鬼不過也才十二歲,不禁有些無可奈何。
  抬頭打量了一下新居,恩,比原來住的要寬敞明亮好多,傢俱也都是半新的,樸素清雅,很有品位。紙窗上竹影婆娑,倒是個好住處。
  懶懶的倒在榻上,外間裡張管事的公鴨嗓子還在吆喝著訓斥那兩個小廝偷懶,風吹過窗前的竹林,發出沙沙的響聲,令人有些失神。
  如果寧罌那時候沒有死,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日月吧?只是現在是我在這具身子裡,又算是怎麼個說法?
  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老天爺也真是開了個不好笑的玩笑。
  回神,抬起頭便看到身邊小葉子擔憂的眼神,淡淡一笑,拉著他的手將他扯到懷裡,悠悠的青草香,熟悉而安心。
  “小葉子,‘我們’……一起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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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轉眼搬到甯竹苑已經兩天了,我對這個新住處十分滿意。唯一的擔心——要見寧出塵,也在聽說他剛回來就又出門去辦差後消失的無影無蹤。好吧,我可能有些鴕鳥心態,不過我實在不願意見到那傳說中寧罌對其一見鍾情的老~爹……
  至於那甯老爺的一妻三妾,兩子一女,倒是一個也沒見著。我也樂的清閒。想來這樣的大戶人家,爭鬥向來都是少不了的。我什麼也沒有,自然沒人惦記。
  第三天一大早,便被窗外的鳥叫聲吵醒,小葉子早已經領著芳官、抱琴端了水來讓我洗漱。一切弄好,芳官站在身後小心翼翼的給我梳頭。眨眨眼,鏡中那張精緻清秀的小臉也睫毛輕抖,大眼睛水靈靈的,像是一泓清泉,清澈見底,唇紅齒白,肌膚勝雪,秀鼻挺翹,帶著些微的孩子氣。我莞爾一笑,這副還帶著孩童稚氣的小臉倒是精緻,眉宇間少年獨有的青澀氣息,讓我有些恍然。
  我這個年紀之時,已經進是非堂兩年了……這般青澀,自是無緣。
  心裡輕歎一聲,揮開芳官正努力想要給我紮兩個娃娃髮髻的手,扯了髪帶隨手縷起絲綢一樣的及腰黑髮,簡單的紮了一下,便對小葉子招招手,笑道:
  “小葉子,我們出門去街上轉轉吧!”

  三

  我拉著小葉子,悠哉遊哉的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小葉子一臉興奮難抑,大眼睛滴溜滴溜亂轉,我淡淡一笑,心裡自然是感慨萬千。
  深吸一口氣,呃……這自由的味道為什麼一股臭豆腐味兒呢?
  這玉晟帝國大概相當富饒,光看這滿大街的酒樓客棧,街邊的小商小販便可略知一二。街上的人說比肩接踵、揮汗如雨一點也不誇張,讓我想起史書中記載的春秋時期的齊國臨淄的盛況。
  走到一個街角,竟然連古裝電視劇裡常見的“賣身葬父”的都有,不禁有些目瞪口呆。那賣身的女子倒是頗為妍麗,引得一群粗衣男子圍觀,目光更是猥瑣,令人倒胃口。再看那牌子上,五十兩銀子即可,倒也不貴,只是麻煩也不少吧。畢竟美人恩最難消受。轉身拉著還想看熱鬧的小葉子便走。
  滿意的摸摸身上的錢袋,甯老爹看來還是有點良心的,讓管家把前五年停發給寧罌的月錢(就是每月的例錢)都給補發全了,雖然數量不多,不過對我這個足不出門的人來說,也算不少了。畢竟,管你在天國地府,還是什麼地方,錢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在街上轉了半天,和小葉子吃了碗餛飩,味道還不錯,只是這裡的餛飩竟然是用油煎了之後再放到湯裡。又買了兩件不怎麼值錢但很精緻小巧的小首飾等回去送給芳官和抱琴,給我和小葉子分別買了兩條髪帶。這一圈下來,且不說街上人來人往擁擠非常,光說這秋天的大太陽也讓人有些受不了。
  “少爺,我們到前面的酒樓去歇歇腳吧。”小葉子看我有些不舒服,便扯著我的袖子道,拿出條帕子給我擦汗。我點點頭,看著鐘點也到吃午飯的時間了。
  進了一家叫“醉江仙”的酒樓,小二便忙不迭的跑過來招呼,引了我們二人到二樓的雅座坐著了,點了幾個清涼的小菜,便坐下來靜靜等著上菜。
  這二樓果然比一樓清靜許多,也素雅許多。坐的也多是看上去頗有錢也有地位的人物,並沒有人大聲喧嘩。不過如果做成包廂形式的話應該會更好。
  正四處打量著,忽地視線被對面坐在靠窗位置的三人抓住了。兩邊的人高大威猛,作侍衛模樣的打扮,都冷這張臉,好不煞人。中間坐著的白衣男子雖然帶著面紗,看不清容貌,不過應該是很不錯的,氣勢倒是十分迫人,一看就是人中龍鳳,散發的冷氣讓離得挺遠的我都想打寒顫。心突然有些突突跳,竟然有些似曾相識的錯覺。我怔怔的看著他,直到突然對上他隔著面紗也能感覺到的犀利目光,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笑笑,對他輕輕頷首。太失禮了。
  不過,這樣一個活動冰塊,夏天倒是降溫了。這樣想著不禁覺得好笑,轉臉看向窗外。
  菜上來了,便慢悠悠的吃著。小葉子嘴饞想要喝酒,被我喝止了。鬧出事來就不好了。正吃著,忽然街上吵鬧起來,抬眼看去,皺了皺眉。
  原來在街角掛著牌子“賣身葬父”的妍麗女子,此刻正拉著一位錦袍男子哭哭啼啼,看情形應該是那男子給了她銀子卻又不願要她賣身,旁邊還有一群兇神惡煞的彪形大漢作搶人狀,紛紛擾擾,好不熱鬧。
  我掃了一眼,繼續埋頭苦吃。
  “少爺,那位姐姐也太可憐了。”小葉子一臉不忍,乞求的看著我。我放下竹筷,喝了口茶,漫不經心的朝窗外看去,“怎麼?你想救她?放心,我看那位爺一定會帶那女子走的。更何況,還不知道是誰可憐呢。”
  小葉子一臉迷惑的看著我。大概他會怨我狠心吧,只是人各有命,我本來就不是熱心的人,更何況,這世事本就對錯難辨,是非誰又能得清呢?
  “哦?這位小少爺為何有此說?”鄰桌的胖子或許聽到了我和小葉子的對話,便感興趣的伸過大腦袋來,搖頭晃腦的問。
  我本想推辭,無奈那男子堅持非常,我抿了口茶,看著那還在糾纏的一群人,緩緩說道:“那女子在那裡賣身葬父已有兩個時辰,她生的貌美,自然有不少愛美之人欲采之,除非她已有目標,一般被逼到賣身葬父的境地的女子哪還會挑三揀四。顯然是算好那男子必然會來此地。再者那群壯漢只見起哄卻不見動作,只不過是激起那男子的惻隱之心將那女子帶回去了,否則怎麼可能這麼磨機?只怕這是誰安排好的局,設計那男人。只怕他非富即貴,招了什麼人嫉恨也說不定。”這世上無論在何處,只要有人的地方,總躲不過“陰謀”二字,人有欲望,便會想要去爭去奪,勾心鬥角,算計的不亦樂乎,遮不住的醜惡嘴臉,上一世的重華,已看的太多。
  說完喝口茶,好長時間沒說這麼多話了。一干人聽的目瞪口呆,紛紛向窗外看去,果不其然,那些人又糾纏了好些時候,錦袍男子終是把那妍麗女子帶了回去,方才那群欲搶人狀的“惡人”,也都逍遙的散去了。
  我拉了正用崇拜的眼光看著我的小葉子,示意他走人,畢竟“槍打出頭鳥”,我剛才那一番說辭若是被有心人聽到,必然少不了麻煩。只是下樓梯的時候,粘在身上的那道滿是興味的邪魅視線實在讓人不舒服的緊,回頭尋去,卻是那戴面紗的白衣男子。心裡咯噔一跳,心跳擂鼓一樣。我低下頭,迅速離去。
  那個人,絕對不一般。
  又和小葉子在街上轉了一個時辰,才晃蕩蕩的回到府裡。才剛進甯竹苑,便見抱琴一臉焦急的奔過來,拉著我直嚷嚷。
  “少爺怎麼才回來,剛才程管家親自過來傳話說老爺回來了,要見你呢!”
  我一驚,“老爺?要見我?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會要見我?”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稱管家來傳話總歸沒有錯,少爺趕緊的換身衣服,程管家還在等著呢。”
  我叫苦不迭,這老爹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昏昏沉沉的任憑抱琴芳官擺佈,等換號了衣服帶著小葉子跟著那面色淩厲的程管家出門的時候,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咬咬牙,總歸是要走一遭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只是,寧罌會不會在見到那人的時候便會“回來”……
  七拐八拐的跟在程管家身後走了兩柱香的時間,才到一間氣勢恢宏的大堂。我低眉順目的看著腳尖進去,儘量減低自己的存在感。
  如果是寧罌,一定會用盡一切辦法讓那人注意到自己吧……我有些複雜的想著,心裡五味雜陳。
  “你是寧罌?”一個冷冽入骨的聲音倏地在安靜的大堂裡響起,我低著頭,小聲答道:“是。”
  “抬起頭來。”
  我抬起頭,卻迎上一股似曾相識的視線,竟然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天地間都為那人而失了色。殿上高坐著的那人,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歲光景,一身玄色衣袍,氣勢驚人,眼神淩厲,仿佛能穿透人心,無所遁形。面如朗月,色如曉花,劍眉入鬢,紅唇出塵。香培玉琢,冰清玉潤。只歎如春梅綻雪,秋菊披霜,松生空穀,霞映澄塘,龍游曲沼,月射寒江。真個是秉絕代姿容,具稀世俊美。寧出塵,果然不負與“出塵”二字。
  我愣了一下,便收回神智。面不改色的任那人將我上下打量個遍。只是頭有些痛,太陽穴一跳一跳的,仿佛有什麼要掙扎著出來。我強定心神,才將那蠢蠢欲動壓了下去。
  “過去五年辛苦你了。”良久,那刀子一樣的冰冷眼神才收回去,寧出塵緩緩的開了口。
  我默不作聲,只是低著頭。
  “程顥,去把幾位夫人和少爺小姐都請過來。”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接著說道。
  我皺皺眉,他到底想幹什麼?
  程管家領了命轉身靜悄悄的走出去,一時間大堂裡只剩下我和寧出塵,氣氛相當詭異,仿佛空氣都被凍住了。
  “今天,你在酒樓表現不錯。”他突然開口,我一驚,幕的想起來,那個視線……原來他就是那個在酒樓裡的白衣人!
  一驚過後,便很快冷靜下來,淡淡一笑,“父親謬贊了。”
  一時再也無話,倒也不覺得尷尬。我兀自神遊,直到一干人湧到大殿。

  肆

  “夫君。”
  “父親。”
  我默默的看著那一群人恭恭敬敬的朝寧出塵行禮。恍然間好像又回到了前世,還是重華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神色向林家老爺子行禮,心下一陣翻江倒海的厭惡,面上卻不動神色。
  “這是大夫人,可還記得?”寧出塵竟然從那高座上走下來,牽著我的手走向那站在大堂中央的一群人,為我介紹起來。這樣的待遇……呃,我是不是應該是受寵若驚做感動狀?
  他的手很涼……握著很……舒服,讓人有些恍惚。
  眼前的美麗女子看上去相當年輕,歲月沒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反而只是給她平添了幾分端莊成熟的韻味。當真是豔麗無雙。只是……我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寧出塵,娶個老婆還不如自己漂亮,也算是一種悲哀吧。
  “大夫人。”我恭恭敬敬的低頭行禮,她微微一笑,和顏悅色的說:“三少爺不必客氣。”
  你比我還客氣,我心裡腹誹。這是母親和……兒子?原來……不論是寧罌還是重華,在這點上都沒有任何改變。真是諷刺。
  剩下的三位夫人也都是各有千秋的絕色璧人。這寧出塵倒真是豔福不淺,享盡齊人之福。
  “這是你大哥,甯遠山。”我看著眼前這十五六歲模樣的少年,倒真是風度翩翩的好相貌,俊朗非凡,英氣逼人,眉宇間透著幾分冷色,隱隱的還有幾分寧出塵的氣勢,必定前途無量。
  只是……我畢竟已經二十七歲了,還要……無奈,我低頭輕聲道:
  “大哥。”
  他微微頷首,再不理我。他的母親……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方才那神態倨傲的二夫人,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我並不在意。抬頭看向他身邊略顯小的男孩子。
  “這是你二哥,甯樂水。”寧出塵的聲音依舊沒有任何感情,分外冷淡,仿佛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自己的家人,只是擦身而過的路人。
  甯樂水是大夫人的兒子,看上去倒是很像個弱書生,渾身上下透著股斯文的書卷氣,溫文爾雅,眉目清秀的倒像女子一般精緻,卻又不會被人錯認為女子。這也不是個簡單人物。
  “二哥。”
  他溫和一笑,輕聲道:“三弟不必多禮。”
  我朝他淡淡一笑,卻被寧出塵扯著手拉到一個嬌小的女孩子面前。
  “這是你小妹,甯宓兒。”
  “三哥好。”眼前的小女孩當真是嬌小可愛,肉嘟嘟的臉蛋好不可愛,也不過七八歲的樣子,粉雕玉琢的一個小娃兒,長大後又是一個舉世無上的美女。此刻她一副怯生生的模樣,緊拽著她娘親,那個看著柔柔弱弱的梨花美人四夫人的衣角,令人頓生憐愛。
  相比之下,我這副皮囊放在外面倒還是有些看頭,可是和屋裡的這一群人相比……不得不感歎著一家子的遺傳基因還真是好。
  罷了,這副身體還是偷來的呢……我輕笑,拍拍甯宓兒的小腦袋,輕笑著道:“宓兒乖。”
  見完這些人,各自落座,我極其鬱悶的被寧出塵攬在懷裡,坐在上位。
  我皺著眉,在他懷裡翻個白眼兒,什麼時候這麼哥倆好啊,做出這個樣子給誰看呢。面上卻是和寧出塵如出一轍的面無表情。
  “遠山和樂水的正妻都已經定下了,所以佟府的提親我打算讓寧罌去。”沉默良久,寧出塵突然出聲打破了寂靜。下麵幾位夫人臉色倒煞是好看。
  原來,找我出來是這麼用的。嘴角輕輕掛起一個不易覺察的諷刺笑容,我依舊面無表情的扮演木偶。
  攬在腰上的手臂突然收緊,我皺皺眉,不解的看向寧出塵,卻對上他冷冽依舊的目光,我垂下眼,不動聲色。
  “三弟年紀還小……”寧遠山躊躇著開口,卻被寧出塵冷冷的掃了一眼,便噤了聲。
  “可以先訂婚。這件事就這麼定了。程顥,上晚飯,今天都一起吃吧。”寧出塵點頭示意,程管家應了聲,便出去準備了。
  於是,我和一位不知名的女子的命運,便在寧出塵兩句話的時間裡,被定了向。
  或者是,是寧罌的命運。
  可是,明明是我現在以寧罌的身份活著,為什麼總是有旁觀者的感覺呢?還是因為,我終究不屬於這裡?
  一頓飯吃的漫不經心。我坐在寧出塵的旁邊,萬分不爽。
  “你怎麼只吃青菜?”寧出塵看著我,秀眉微皺,我一邊想著心事,一邊隨口敷衍:“恩,不喜歡吃肉。”
  “怪不得你這麼瘦,個子也小,不喜歡也要吃。”話音還沒落我的碗裡便多出來幾塊不知道什麼肉。
  我皺著眉,只是盯著那些肉塊,拿著銀筷,動也不動。
  氣氛一時僵持不下,幾位夫人面面相覷。我垂著頭,無聲抗議。
  “只吃一塊。”冷冰冰的聲音再次想起,我抬頭看他,依舊面無表情,可是為什麼我覺得他在生氣呢?
  好吧,各退一步,不能太囂張。我挑了個最小的肉塊,在寧出塵的緊迫盯人下皺著眉頭慢吞吞的吃著。
  還是和小葉子一起吃飯好,肉可以都丟給他……
  極不耐煩的吃完一頓飯,索然無味。待飯撤了,便看也不看寧出塵的臉色,告了退便領著小葉子回了甯竹苑,毫無意識的坐在椅子上,待到天黑便胡亂梳洗了睡了。
  只不過是……利用罷了。
  人生在世,不就是相互利用?
  可是,為什麼還是這麼……難過應該早就習慣了。此刻會失望,大概是因為之前還可笑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這一世,不用再被人利用。
  當真是……可笑。沒有期待,便不會失望,沒有欲望,便無所謂傷害,活了二十七年,才明白的道理,竟然在這幾日平靜的生活中,遺忘了麼?
  有些木然的盯著窗戶上婆娑的竹影,手腳冰涼一如床邊的月光。
  昏昏沉沉睡去,卻總能感覺到那種無力感,彌漫著一絲絕望和徹骨的悲傷,有個聲音在夢裡一遍遍的重複著,重複著,帶著淚水的重量,狠狠地砸在心上。
  “我不要娶親,我要和他在一起,我不要娶親,我愛的是他!你不能這樣做,你不是我,不是寧罌,你無權替我決定!……”
  我站在一片漆黑裡,什麼也看不到,只有那淒厲的哭喊聲回蕩在那一片虛無之中,我知道,那是潛意識裡的真正的寧罌。
  那比黎明前的黑夜還要沉悶的黑暗突然變成一片血紅,繼而化成一張再熟悉不過的清秀臉龐,仿佛嘴角仍含著那寵溺溫和的笑容,嘴唇微張,似乎要像往日一般深情的叫出“重華”,卻只是大口大口的湧出鮮血……
  我猛地睜開眼睛,大口的喘著氣,夢中的場景回轉在眼前,那滿身是血的身影仿佛變成了心上的一根刺,一下,一下的將那名字刻入血骨。
  “伶之……”我閉上眼睛,輕歎的呢喃如夢囈般,卻有著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你怎麼了?”忽然落入一個泛著冷氣的懷抱,我抬眼,透過婆娑的淚水,月光下,身邊攬著我的白衣男人出塵脫俗,美得不似凡人,神聖如月上仙子,不容侵犯。
  我楞了幾秒鐘,回神過來,卻被強硬的拉入懷中,冰冷的溫度讓我心中燃燒著的火漸漸消逝,飄散的神智漸漸回籠。
  不再退卻,埋頭在那男子的肩窩,輕歎呢喃,宛若一聲歎息,低不可聞。
  “寧……出塵……”
  我開不了口的是,我,不是你的兒子,愛著你的,寧,罌。
  可是,他又在這裡。你讓這裝在寧罌身體裡的重華,該怎麼辦?

  伍【修】

  “你,怎麼了?”低沉冷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如月下清泉般悅耳,讓浮躁混亂的心一點一點安靜下來。
  我試著推開他,卻是徒勞,只好被他擁在懷裡,悶悶的低聲道:“父親。”
  “回答我。”
  “父親深夜到我房中,可是有事?”我並不高明的轉移話題,他只沉默的看著我,月光下那雙晶亮的眸子如深潭般,幽深難測。
  我歎口氣,低聲問道:“父親將我從那小院中放出來,可是因為需要一個兒子和那個佟府結親?”
  沉默良久,彼此的呼吸聲在空氣中浮動,我有些茫然,明明都知道會是怎樣的回答,為何還要這般執著的要親耳聽到呢?到底現在問話的,是寧罌,還是重華?
  “是。”
  我低笑,擁著我的手臂突然收緊,“你可是不願意?”有那麼一瞬間,我竟然覺得那聲音中有一絲顫抖,轉瞬即逝。錯覺嗎?
  “全憑父親安排。”我坐正身子,閉上眼,淡淡的說。
  “只是暫時訂婚,你若真是不願,時機到了自然可以退婚。”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
  他這是……在向我解釋嗎?我有些愕然,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
  “也沒什麼不情願。如若退婚,對那女孩子的聲譽也不好。”我垂下眼,輕輕說道。微微皺眉,頭有些痛……
  “這不是你要考慮的事。”平淡的聲音裡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我輕歎,弱者就這般卑微麼?
  腦中愈發沉重,皺了皺眉,抬眼看他,有些不耐。他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到這裡,到底幹什麼來?
  “你和以前很不一樣。”他垂下眼,盯著我半晌,才緩緩的道,一雙眼睛灼然犀利。我心中微動,他說“從前”,又是什麼時候?
  “兩年前府上來了刺客,我那時見過你,和現在……感覺很不一樣。你從小性子就烈,脾氣也冷,如今……”他的手指輕撫上眼睛,凝神看著我道:“這眼睛……”
  我躲過他手指,扯了扯被角,淡淡而道:“兩年足夠一個人成長了,沒什麼奇怪的。”當然不一樣了,兩年前甯罌還是寧罌,如今卻是換了個魂兒。
  他沉默著不語,我亦懶得說話,鼻尖上縈繞著淡淡的香氣,卻是那人身上的,分外清爽,讓人安心。
  涼風卷畫簾,冷月上竹梢。寒蛩淺唱,落木蕭蕭。寂靜流轉,這樣的時光,卻是前世時候夢中亦不曾奢望過的。
  “主公。”就在我被寧出塵抱在懷裡幾乎昏昏欲睡的時候,迷糊間聽到有人低聲談話,夾著淡淡的血腥味兒,仿佛是在夢中。
  “主公原來在這裡,讓我和逐月好找。”有些熟悉的聲音,溫和如柳綿,好像在哪聽過……
  “有事?”
  “權府的事情了了。”
  “知道了。”
  “只是……”
  “說。”
  “是,那權府的小少爺不見了。”
  淩厲的氣勢瞬間在屋子裡蔓延開來,空氣仿佛也驟然降了好多,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我揉揉眼睛,坐了起來。
  “父親?”
  “吵醒你了?”眼前那人氣勢頓收,視窗照過來的白月光照亮整個屋子,他拍拍我的背,順手撩起我散落下來的一縷長髮,動作優雅如謫仙。
  “小少爺。”我這是才想起屋子裡還有兩人,待轉頭看去,一白衣男子正含笑行禮,身邊立著一紅衣男子,卻是幾天前見過的兩人。我點點頭,疑惑的看向寧出塵。
  “聽風,逐月,我的屬下。”寧出塵淡淡的說道。
  那天的白衣男子此刻一襲紅衣站在床前,臉上的笑容有些痞痞的,好不邪魅。
  “可是擾了小公子的睡眠?哎呀,逐月可真是罪過了。”嘴上說著請罪的話,臉上卻不見絲毫愧疚,反而一副理所當然。
  我面無表情,“無妨。”抬臉看向寧出塵,“父親可是有事要談?寧罌可以自己睡。”都下逐客令了,快放開我。我皺著眉,畢竟我已經二十七了,還被一個看上去比自己還小的男人抱在懷裡,怎麼想怎麼詭異。
  “你可識字?”他並不答話,只是突然問道,我有些莫名其妙,“嗯。小時候和大哥二哥一起跟著先生學過兩年,略識一些,後來……”後來被你關起來,寧罌跟鬼學去啊?
  “以後你跟著我吧,我教你。明天到我書房來。”他仍舊是淡淡的口氣,仿佛在說今天的月光不錯,卻不容人反駁。
  我皺眉,這……算不算是恩寵了?他那兩個兒子他應該沒有親自教吧?丞相難道很閑?雖然不樂意,我也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
  “權府的小公子,找出來。”他轉向逐月,面無表情道。逐月點頭。
  那一直面含春風的白衣男子突然笑道,“我和逐月回來的路上,路過錢右丞府上,可是聽到了好東西。主公可有興趣?”
  “說。”
  聽風從袖中掏出一本細長本子,大概是摺子這類的東西,呈給寧出塵。
  一旁的逐月嗤笑一聲,滿臉不屑,“那錢老兒真是不識好歹,竟然和姓劉的密謀要給那小皇帝上參本,‘把持朝政’?‘挾天子以令天下’?‘居心叵測’?哼,虧他們想得出來,要不是主公,這玉晟變成什麼樣還不知道呢。”
  這種事……讓我聽到好麼?我閉上眼,假寐。
  “可是想睡了?”
  我點點頭,寧出塵輕輕合上那摺子,將我放到床上,蓋好被子,邊掖被角邊緩緩說道:“這陣子是太放縱他們了,是要處理一下了。跟我來。”說罷和那兩人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我翻個身,睜著眼看著窗外,他這一句話,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命歸黃泉了。罷了,世事就是這樣,強者為尊。
  只是……面對生命的無力感,自從在寧罌的身體裡重生以來,卻是越來越沉重了,讓人好生的……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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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起來頭腦昏昏沉沉,昨夜輾轉反側,差點把床磨穿,天濛濛亮才睡著。小葉子見我臉色不好,便按著我的太陽穴輕揉了會,頭痛才好了些。
  胡亂吃了幾口早飯,便領著小葉子慢悠悠的朝寧出塵的書房走去。反正他也沒說時辰,去晚點也怪不得我。
  “三弟可是去找父親?”正看風景,身後突然一陣低笑。回頭一看,原來是甯樂水。
  “二哥早。”我含笑點頭,這甯樂水身上的氣質倒是和那聽風有幾分相似,令人如沐春風,好感頓生。
  不過,一般這種人才是極危險的,說不定就從背後捅了你一刀,臉上的笑容還是這般溫柔。昨夜那滿室淺淺的血腥味,可不是只有逐月身上才有。
  “以前沒能好好照顧三弟,二哥心中實在不安。三弟你受苦了。”甯樂水近身,摸著我的頭頂,柔聲道。我無奈,這寧罌大概是身體沒發育還是怎樣,個子也小小的,又瘦又小,看上去竟還不如小葉子年紀大,無怪乎誰來都要摸摸頭了。這甯樂水不過比寧罌大上兩歲,卻比甯罌高出一頭,實在令人不爽。
  不過這甯樂水實在不簡單,這樣說既表明了自己的關心和愧疚,卻又暗暗的責備了寧出塵的無情,如若是寧罌本來對寧出塵便心懷不滿,他這樣一說,定會更加委屈。一箭雙雕,當真不可小覷。
  我面上不動聲色,感激的笑道:“多謝二哥關心。”心裡卻多了個彎繞。看來我和那個什麼佟府的聯姻和父親突然的“寵愛”讓其它人不安了。這爭權奪利、勾心鬥角到那裡都避免不了了。
  和甯樂水又客套了一番,一路你談我笑好不愜意,實際上卻乏味的很,無外乎一些無關痛癢的廢話。和甯樂水一起走到寧出塵的書房,碎冰閣。府裡的總管程管家正立在閣外,看來是在等我和甯樂水。
  跟著程管家進了書房,寧出塵正坐在桌後看著什麼。甯樂水朝前一步,恭敬地給寧出塵行禮,“父親。”
  寧出塵頭也不抬,只是繼續看書。半柱香的功夫才放下書,冷冷道:“嗯。”
  我心下嘀咕,這甯樂水看來不知怎麼招惹了寧出塵。真是對怪異的父子。
  “不知父親找孩兒有何吩咐?”甯樂水似乎有些委屈,卻也還是恭敬有禮。
  “這是吏部的任命狀,從明天起到吏部去做監察。”寧出塵淡淡說道,那口氣分明就是上級對下級傳達公務,好不冷淡。
  趁著兩人談話,我打量著這件對於書房來說有些大的誇張的屋子。不得不說,寧出塵還是非常有品位的,書房佈置的高貴典雅又不失古樸素凈,大大的書架上擺滿了書籍,我隨手抽了一本,那書還是線裝的,字橫著排,大概類似於中國古代的繁體字,可是好像又不太一樣,一邊揣摩著,一邊費力的看起來。內容倒是有些類似於《論語》,但又有些不同。
  不知過了多久,一味的沉在書中,才發現周圍太過於安靜了,抬頭一看,甯樂水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了,書房裡只剩下我和寧出塵,他正冷冷的盯著我,讓我有些發毛。趕緊丟下書。
  “父親。”
  “過來。”他招手,示意我到他身邊,我只得低著頭蹭過去。
  我站在書桌前,頭低垂著。
  “先寫一幅字來。”他扔給我一本書,指了指桌上的紙筆……面無表情的道。
  我有些猶豫,前世時候林老爺子曾命我習書法,字亦成型。這寧罌只是學過兩年字而已,如若我下筆,只怕會被這寧出塵瞧了出來。
  擰著眉按著那字帖上的字胡亂寫了一通,卻還是帶著些練過的痕跡。寧出塵捧了字,掃了一眼,便將那字丟到一旁,一雙鳳眼冷冷的看著我。
  果然還是被他看出來了……我輕歎一聲,撇了撇嘴,低聲道:“待在那小院中,沒有紙筆,我在地上用樹枝練過。”
  他半晌不語,我偷偷抬眼看他,卻正對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心裡咯噔一跳,卻聽得他道:“在我面前你不用隱瞞,我也不准你有所隱瞞。”
  我有些詫異,愣了愣,只是點點頭。
  隱瞞……嗎?我垂下眼,掩了那滿眼諷刺,我如今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半大孩童,即使隱瞞了什麼,亦逃不過他的控制,何必說這些個話呢?
  更何況,不論是寧罌對他的心思,還是這個身體裡靈魂的轉換,哪一個,可以毫不隱瞞的告訴他?任何一個,都夠他再將我丟會那小院接著關個五年十年的了。
  斂了神色,伏在桌上,面無表情的拿了那字帖一個字一個字的描著,原本有些煩躁的心一點點的平靜下來。書房裡淡香悠綿,夾在濃濃的墨香中,在從視窗透過來得陽光下沉浮跳蕩。幾縷清風時不時的撩起桌上的紙,發出細碎的微響。再不管寧出塵怎樣,只是專心致志的將所有情緒都放在那字帖上。
  這樣的場景,仿佛又是回到林老爺子那間大大的書房裡,陽光泛著朦朧的白光,林老爺子清瘦的臉,目光森冷,一言不發,喝著茶看著我練字……曾經深深刻在記憶裡的畫面,如今卻遙遠的像是那年少時光,恍如前世。
  不知過了多久,待我摹完那字帖,只覺得脖頸都有些發酸了,一動便覺得骨頭在哢嚓作響,揉著脖子抬起頭,卻被寧出塵嚇了一跳。他凝視著我的眼睛幽暗深邃,那黑石一般的眸子,似是稍微分神便會被吸進去一般,深不見底,看不清情緒。
  他難道一直在看著我?我定了定神,將那寫好的字整了整,遞給他,低頭道:“寫好了。”
  他接過來,只是看了一眼,便放到桌上,一把將我攬在懷裡,一隻手抬起我下巴,迫我仰起頭看他,卻是一句話不說,只是臉色陰晴不定的看著我。
  我垂下眼,推了推他,卻是推不動,只得任他抱著,半晌實在不耐,咬了咬唇,低聲道:“父親……”
  他似是回過神來,蹙著眉放開了我,淡淡的道:“正午了,午飯在這裡吃吧。”
  我心裡哀歎一聲,無奈的點了點頭。
  看著碗裡的肉,皺緊了眉,挑挑揀揀,卻在寧出塵頗具壓迫性的目光下無聲威脅下,苦著臉將肉慢慢的吃掉。
  我果然……還是討厭和他一起吃飯!小葉子,你在哪……少爺我想你了……
  涼風颯颯,將我未能說出口的怨念裹挾著朝那遙遠的天邊去了。低頭輕笑,心中似是有什麼淡淡的情愫,漸漸的將那空著的心細細的填滿了,分外溫暖,一如這秋日午後的陽光。
  這個人,或許還不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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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嘖嘖,少爺穿這一身當真是可愛,跟小仙童似的。”抱琴給我梳著頭,笑咪咪的從銅鏡裡看著我,我翻個白眼兒,撇撇嘴,無可奈何的扯了扯身上的大紅衣袍。
  “聽說那佟府的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兒,少爺好福氣了。”芳官在一旁調笑著,我垂下眼,心裡五味雜陳,只是不做聲任憑那兩個丫頭在耳邊嘰嘰喳喳。
  跟著寧出塵讀書也有一個多月,每天只是到他書房報導,然後他丟本書給我,讓我抄寫。要不然就是給本不算很難的書讓我讀。兩個人都不說話,我也樂得安靜。和他的關係不鹹不淡,只是每每不經意的,總發現他在盯著我瞧,那若有所思又意味深長的目光總是看得我渾身發毛,分外的不自在。
  日子難得過得平靜,倒讓我忘了還有定親這回事。直到三天前寧出塵突然提起,才明白今天就要我這個十二歲的“准新郎官”到佟府提親了。
  苦笑一聲,鏡子裡的人清秀精緻的臉上也撤出一個僵硬苦澀的笑容,看得人好不心酸。

  陸【修】

  正思忖著,小葉子挑簾子走進來。最近跟在我身邊,他眼中的稚氣褪去不少,倒是愈發沉穩了。雖然很替他高興,不過還是對以往那個有著小鹿斑比一樣大眼睛的小男孩有些懷念。
  “少爺,老爺讓換好衣服之後先到書房去見他,再去佟府。”他安慰的對我笑笑,邊說邊麻利的低頭給我整了整衣物,我垂下眼看他,他眼中那一絲不安,讓我很在意。
  “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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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我恭敬的站在書房的書桌前,垂著頭低聲道。
  寧出塵秀眉微蹙,沉聲道:“我們父子也已經相處了一月有餘,不用如此生分,叫我爹爹便好。”
  我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大哥二哥亦是如此叫父親的,不能壞了禮數……”
  “我說了,叫我爹爹便好!”他似是有些煩躁了,不耐的揮了揮手,道:“過來。”
  我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心下疑惑。
  “到我身邊來。”淩厲的冷氣迅速蔓延開,他竟是要發火了……心裡有些莫名其妙,我有惹到他嗎?不情願的繞過書桌走到他身邊,卻被他一把攬在懷裡。
  他撩起我一縷長髮,深潭般的黑色眼眸緊緊地盯著我,紅唇微啟,“罌……兒。”
  我嘴角抽搐,身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全部立正站好。罌兒?還嬰兒呢!
  撇撇嘴,我不滿的小聲嘟囔著:“好奇怪。”
  寧出塵突然輕笑起來,我一愣,真是個……花見花開的笑容,寧出塵你還真是個……禍水。呃,就像是你在沙漠的大太陽下走了五天五夜,本以為就要渴死了,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綠洲……
  “那想要爹爹怎麼稱呼呢?”那笑容仿佛曇花一現,寧出塵又恢復了那冷淡的模樣。
  爹……爹?我又一抖,他到底什麼意思?我略微沉思,正色道:“重華,父親叫我重華即可。”
  “叫我爹爹。”
  寧出塵堅持著,我有些無可奈何,也罷,只是個稱呼而已。只是,我和你有這麼親密嗎?
  “爹爹。”硬著頭皮小聲叫道,果然很……肉麻。
  甯出塵滿意的點點頭,冰冷的手指輕輕劃過我的臉,心底有些怪異的感覺慢慢升起,我躲過那手指,垂下眼。
  “甯重華……嗎?為何是重華?”他把玩著我的頭髮,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我偏過頭,淡淡說道:“不為什麼,喜歡而已。”
  “哦。”
  書房裡有淡淡的熏香味道,若有似無,纏綿纏繞,冷冽輕柔,清爽寧遠,讓人不由自主的安心。
  就像……這個人一樣罷。
  他將我攬在懷裡,凝神看著我,那黑眸依舊清冷,卻似是有些困惑。修長的手指沿著我的臉龐輕輕的描繪著,額頭,眉,眼睛,鼻樑,繼而在嘴唇上徘徊流連,冰涼的指尖細細的描畫著唇線,摩挲著,方才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冒出來,我偏過頭想要躲開那一指涼意,頭卻被他另一隻大手自腦後固定住。
  “塗了胭脂?”他突然輕輕問道,那話語間罕見的可以算的上溫柔的東西讓我有些心神恍惚,仿佛那嘴角掛著的笑意只是我的幻覺。
  嘴角輕輕的抽搐著,我皺著眉,又想起方才拗不過芳官、抱琴的執意要求竟然隨他們折騰的悲慘遭遇,不禁有些氣悶。一個二十七歲的靈魂裝在十二歲少年的身體裡,天天被當成個小孩對待,也算得上是一種無奈的痛苦了。那兩個丫頭見我縱著她們便越來越無法無天了。罷了罷了。
  許是我苦惱的樣子,寧出塵又輕笑起來,我呆呆的看著他,突然想起西漢時期漢武帝的寵臣李延年那首著名的《佳人曲》: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這個人,確實是應慚西子,實愧王嬙。
  “怎麼了?看爹爹看呆了?”他的手指輕撫過我的眼睛,我反應過來,臉刷的紅了。低著頭不說話。
  “爹爹好看麼?”他抬起我的下巴,一指輕輕描畫著唇形,眼睛卻彎成一枚新月,清潤如玉,失了平時的冷冽,耀眼的讓人不敢直視。方才那顯而易見的煩躁此刻竟一點也無,似是心情極好。
  只是……好吧,我承認你很傾國傾城,不過也太自戀了吧。
  “恩……好看……”我紅著臉乖乖的答道,卻被他壓著頭擁進懷裡,頭枕在他的肩窩,感覺到他的手輕輕的撫著我背上散落的長髮,清爽的淡香從他身上隱約可聞,讓人很安心。
  “爹爹找重華來可有吩咐?”不知過了多久,寧出塵只是抱著我,亦不說話。我心下疑惑,只得打破沉默。快是時辰去佟府下聘了。
  “那佟府的小姐我見過了,是個美人。”他並不放開我,只是抬起我的頭,讓我看著他的眼睛,幽深的嚇人,沒有任何的情緒。
  我點點頭,“嗯,我也聽說了。”不知怎的,我有些不敢直視那眼睛,總覺得一旦對上,便再也脫身不得,萬劫不復。
  良久,他才又開了口,“你也大了,朝廷的事也應該讓你知道一些了。”他把我放在椅子裡,起身從書櫃了撚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遞給我。
  “這是玉晟的朝廷大致情況的介紹。佟府、甯府和權府是玉晟帝國的三大家族之首,甯府自成一派,佟府和權府結成聯盟由來已久。三大家族的鬥爭自先皇時候起已非常激烈。權氏一族現在已經沒什麼威脅,”他起身上前,將我抱到腿上,看了我一眼,我了然,那權府怕是被滅了族,此事聽風、逐月一定也脫不了干係。
  “佟府失了盟友,無法和我們相抗衡,自然想要和寧府拉關係。”
  “而我們因為某些原因目前還不能除去佟府,只能先答應他們結親的請求,加以安撫,等時機到了再……”我打斷他接著說,他看了我一眼,突然手指堵住了我的唇。
  “你知道就行了。到時候我會處理了佟家的小姐。”他淡然說道,似乎是有些不悅。
  我沒有作聲,心裡只是替那個未成謀面的女孩感到惋惜。正胡思亂想,寧出塵卻抱起我向門外走去,我掙扎著抗議。“爹爹!”在屋裡抱抱也就算了,竟然還要抱著我出去。我可是馬上要成親的人了……
  寧出塵看了我一眼,我不滿的嘟著嘴,他嘴角輕挑,將我放到地上,牽著我的手走了出去。
  “我和你一起去下聘……”
  我意外的抬頭看了看他,也只是假裝乖巧的點了點頭。心裡歎了口氣,終是要定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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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府的隊伍浩浩蕩蕩、慢慢吞吞的行駛在大街上,我按照禮數穿著大紅的吉袍,騎在一匹黑色駿馬上,輕輕的撫了撫黑馬油亮光滑的毛,想起學騎馬的辛苦,不由得有些得意。
  寧出塵坐在轎子了跟在我後面,前面則是十二大箱聘禮開路,又有N多的護衛,當真是大排場,這樣招搖過市,也不怕招人嫉恨。
  路兩旁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興奮地對著下聘的隊伍指指點點。我只是微笑著,將那些閒言閒語聽入耳中。
  “不愧是丞相府的下聘,嘖嘖,瞧瞧這排場……”
  “這新郎官年紀也太小了吧?聽說比新娘子還要小啊……”
  “女大三,抱金磚,沒聽說過麼……這小公子長的倒是眉清目秀。”
  “聽說那佟府的小姐可是咱玉晟帝國數得著的美人兒,便宜了這小孩子了……真是可惜。”
  “這丞相家權傾朝野,和佟府一結親,不是更加有恃無恐了麼?我看玉晟命運堪憂……”
  ……
  我輕笑,這些百姓真是有意思,看來還是有那麼幾個明白人。
  正想著冷不防從圍觀的人群中沖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打翻了幾個反應快的侍衛,直直的朝我沖來,陽光太過刺癢,看不清臉,只看到那人手中的匕首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刺眼奪目,幾乎耀花了我的眼睛。
  如果就這樣挨上一刀,寧罌……是不是就會回來了?
  這個念頭飛快的在腦海中閃過,我愣在那裡。馬匹受驚的蹦起來,我勒不住,摔下馬去,一陣頭昏眼花,待回過神來,卻見那男子的匕首早已近在眼前,幾乎可以感受到那匕首上的寒光。
  一道身影飛快的閃過,反應過來時,已然被寧出塵抱在懷裡。心還在“怦怦”跳,太陽穴上像是有錘子在敲,痛的厲害,眼前一陣發黑,心臟仿佛已經到了嗓子眼,那種靈魂撕裂的感覺,令人幾欲暈厥。
  “可有受傷?”低沉的嗓音,冷靜的語調卻夾著一絲顫抖,寧出塵低聲在我耳邊歎息,呵出的熱氣噴在我的脖頸上,有些麻麻得癢癢的,一點點換回我的神智,全身火辣辣的痛起來。
  我不自在的在他懷裡動了動,咬著牙搖了搖頭,示意他將我放下了,卻只得到一陣沉默。
  街上亂成一團,那行刺的男子已被捉住,被幾個侍衛按倒在地上,仍舊罵罵咧咧的讓個不停,顯然是出離憤怒。我一陣陣頭暈,只得任他抱著,把頭倚在甯出塵胸口。
  “寧出塵,你殺我權府上下三百二十六口,你不得好死!你結黨營私,挾天子以令天下,穢亂後宮,魅惑主上,殘害忠良,人人得而誅之!天地不容!……”
  呃……穢亂後宮?魅惑主上?不是吧!!!不過,如果是這人的話,確實有那個資本……我抬頭看向寧出塵,卻被他按在胸口,只得作罷。
  那男子還要再罵,早被兩旁的侍衛扇了幾個巴掌,滿嘴是血,說不出話來,卻還在嗚嗚的說些什麼。我向來機討厭血,以前幫林老爺子辦事也多是用一些不會見血的方式,如今乍一見這血淋淋的場景,不禁一陣厭惡,將頭埋在了寧出塵的頸窩裡,不再看那男子。
  “原來是你,將他帶下去吧。好生看著。從太醫院情梁太醫過來。”寧出塵凝視著那男子,眼睛裡滿是冰冷,我卻覺得那黑瞳裡仿佛要冒出火來。
  他是真的生氣了。
  那男子被帶下去,隊伍迅速恢復整齊,在寧出塵的示意下繼續朝佟府行進。寧出塵抱著我坐進那頂豪華非常的軟轎,我抱著他的脖頸,知道自己徹底安全了。卻又有些恍惚,方才,莫不是寧罌想要掙扎著“出來”?
  “你可以躲開的,為什麼不躲?”冰冷的聲音從頭上響起,我沉默著不回答。總不能告訴他,我想讓你兒子回來吧?
  “你想死。”依舊是平穩而毫無波動的聲音,我卻聽出來他在生氣。我抬頭看向他,俊美無雙的容顏此刻滿臉薄怒,一雙鳳眼死死的盯著我,像是要將我吃下去。
  我偏過頭,身體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心怯,“對不起。”
  “不要再有下次!否則……”他將我緊緊擁進懷裡,我有些喘不過氣,輕輕的呻吟出聲。他立刻放開我,伸手開始解我的衣服。
  “不要緊。”
  他不顧我無力的抗議,一顆一顆的解開大紅吉袍的口子,繼而裡衣。衣服半褪,露出白皙的皮膚上大片淤青和還在冒血絲的擦傷,一雙秀眉立刻緊緊鄒成一團。
  他一把把吉袍扯下來,扔在一邊,又不由分說的脫下我的褲子,只剩下一件小小的裡褲。我尷尬的半裸著任他將我打量個遍。背上和腿上都有大片的擦傷,火辣辣的痛。
  冰冷的手指輕劃過背上的傷痕,我一陣顫抖,輕輕呻吟著,“痛……”
  他忽然將我整個抱起,按倒在轎子裡的軟榻上,整個人覆上來。我忽然有些緊張,不解的看著他。
  “雖然這次我也有疏忽,沒有料到那權府的人竟然這樣無知大膽便來行刺,但……”他在我臉上遊弋著的冰冷指尖突然在額上一塊小小的擦傷上停駐,一圈一圈的輕輕揉弄著,“你也需要接受懲罰。”
  我有些呆滯的看著他嘴角萬年罕見的邪魅笑容,雖然美麗非常,但,他……非常生氣。

  柒【修】

  唯一的一次,我們相愛了。卻誰也沒有發覺。
  卻在很久很久以後,才恍然,那便是愛情。
  只是這時,除了歎息,還能如何?
  那樣脆弱的愛情,如果錯過一次,便是錯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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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裡微動,他在擔心我嗎?輕歎一聲,伸出手去,輕撫上那微皺著的眉間,看著那原本清澈冷冽的黑眸裡染上幾分惱怒,柔聲道:“爹爹,我錯了。沒有下次。”
  轎子裡原本幾乎要被凍結的氣氛和那人散發的逼人氣勢瞬間散去。一聲輕歎,額上輕貼上兩瓣冰冷的柔軟,修長的大手在背上的傷口上拂過,繼而向腿側的傷口游去,時重時輕,麻痛在身上蔓延開來。
  “沒有下次。”他的唇離開額頭,在耳邊似有若無的輕輕刮過,軟語呢喃,像是親吻,又像是氣息拂過,讓人有些恍惚。抬眼看他,卻見他眼中亦是如我一般的困惑。心裡越來越怪異,想要推開他,卻又無力,只能任他抱著,安慰自己,沒關係,現在抱著你的是你的老爹,沒關係……
  “梁太醫到了。”門外有人稟報,寧出塵將我抱起放在懷裡,扯過地上的衣袍將我裹住,點頭示意那梁太醫進來。
  “小少爺沒什麼大礙,只是身上的擦傷嚴重了些,卑職開些藥內服外用,歇息修養幾天就好了,注意傷口不要沾水。”那梁太醫檢查了一下我身上的傷口,又把了脈,便開了方子。他的頭髮花白,留著一撮怪異的山羊胡,頗為滑稽。只是他看向我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淩厲,我渾身緊繃。
  這個老頭絕對看出什麼來了。
  “小少爺進來可是經常頭痛,無法安眠?”他開完方子,突然道。
  寧出塵聽他這樣問,原本就有些難看的臉色登時又黑了幾分,只是死死的盯著我。我無奈的點點頭。
  那梁太醫倒也不意外,只是樂呵呵的笑道:“少爺思慮過甚,放寬心,時機到了一切自然便會有定數。若少年還有什麼‘不適’,盡可來找老夫。”
  我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他輕笑著點頭,甩甩袖子便告退了,臨走時那意味深長的一眼已經給了我足夠的資訊。
  我心下坦然,輕輕的松了口氣,假裝沒有注意到寧出塵淩厲的目光和周圍又低下來的氣壓,小心翼翼的問道:“這梁太醫是怎樣的人?”
  “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告訴我?”寧出塵只是冷冷的問道,粉碎了我試圖轉移話題的企圖。
  我低下頭,小聲說道:”只是覺得沒什麼大問題,沒有必要說。”
  他的手拂過臉頰,繼而輕輕向下,握住纖細的脖頸,冰冷入骨的氣勢緊緊地將我包圍住。他的聲音不帶一絲波動,卻讓人無法抵抗的顫抖。
  “以後有什麼不舒服,告訴我。”低沉的嗓音帶著些許魅惑,我有些迷惑了。只是下意識的點點頭。他的大拇指輕輕撫著脖頸上細嫩的皮膚,有些遲疑的摩挲著,帶著薄繭的手掌可以感到隱藏的力量,而我,在他手中,如此脆弱。
  他鬆開我,將我按在懷裡,冰冷的手指挑開方才梁太醫留下的膏藥,輕柔的在傷口上按摩揉動,有些麻氧,我下意識的想要躲過,卻被寧出塵捉住,面無表情的看了我一眼。我歎了口氣,便任他動作。清涼的膏藥很快緩解了身體的疼痛,我閉著眼,緩緩的出了口氣。頭痛也似乎不那麼難捱了。
  “大人,佟府到了。”
  他聞言,鬆開我。我常常的出了口氣,卻還是呆在他懷裡有些僵硬,任他給我穿上衣服,重新綰好頭髮,牽著我的手半摟著我走下軟轎。
  方才,他確實是想要殺掉我的……吧?或許寧罌不能,但前世的我自小便泡在血水殺戮裡,那殺氣雖只是瞬間,卻仍敏銳的察覺得到,有那麼一刻,他是想要殺掉我的……
  心下輕歎,這人到底怎麼回事?
  外面早有一個五十左右的瘦長男子領著一大群人守在那大門口等著。寧出塵還是冷冷的模樣,那男子見我和寧出塵下轎,忙不迭的迎過來,笑的煞是親切,我輕歎,這便是有求於人的姿態,雖無可厚非,卻好生可悲。
  將我們一行人迎進門去,這佟府也是雕樑畫棟,五步一樓,十步一閣,不似寧府的雅致,倒有些大氣象。到大廳坐了下來,那男子,佟氏一族的族長,也是玉晟帝國僅次於丞相的左使,佟世川,便一臉關切的詢問其來時路上的行刺之事。
  “沒有大礙,只是一般的小毛賊罷了。”寧出塵淡淡答道,顯然不想多談,佟世川也知趣的轉移了話題。
  不多時,一個丫鬟領了一個十五六歲的紅衣女子進了大堂,定睛看去,果然是國色天香,翩若驚鴻,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環資豔逸,儀靜體閑。眉如遠山,目若秋水,唇綻櫻顆,榴齒含香。好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尤其是那一雙波光漣冼的眼睛,煞是勾人。
  我心中暗贊一聲,卻無意間看到寧出塵正皺著眉看著我深思,朝他輕輕一笑,便低下頭去。
  那是……甯罌的未婚妻,佟水情。
  “來,水情,見過甯大人和甯公子。”
  “水情見過甯大人,見過甯公子。”那佟水情纖腰微動,行了個風情萬種的禮,朝寧出塵粲然一笑,真個光彩照人,嫵媚橫流。倒是我這個未婚夫,只是順帶著看了一眼,目光裡暗藏著一絲不屑,再無表示。
  我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微微皺眉。這佟家比起我這個什麼都沒有的甯家三公子看來更中意寧出塵本人,現在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下手了。我微微一笑,饒有興趣的看著那佟水情朝寧出塵頻送秋波,煞是有趣。一邊心裡暗歎,這寧出塵當真是豔福不淺。不過對那佟水情僅有的一些同情心也在那一陣陣橫流的媚眼中被淹沒了。
  寧出塵瞟了我一眼,我立刻正襟危坐,裝作什麼事也沒有,並且表現出對自己的鞋子突然產生了極大的研究欲望。
  寧出塵卻仍舊是一副冰山模樣,只是掃了那佟水情一眼,便道:“起來吧。”
  一時間屋裡一陣尷尬的寂靜,寧出塵冷冷的不說話,我這個被鄙視的人也悠閒地喝茶,佟老爺一聲輕咳,訕訕的說道:“我家水情年幼不懂事,過門後還望甯大人多多教導。”
  甯出塵點頭應道:“自然。”
  一群人又開始客套起來。我搖搖頭,這佟世川和寧出塵一比便不是一個檔次上的,只怕被玩死了都不知道。
  身上的藥膏藥效逐漸褪去,這會又火辣辣的痛起來,我眼前一陣黑,險些坐不住。正無力間卻被擁到一個有些涼意的懷抱,淡淡的幽香輕輕籠住我,我閉上眼,安心的任那人攬著我的腰,整個人都靠在了他身上。
  “甯少爺可是不舒服?”佟世川擰著眉看著我,聲音裡滿是擔憂,讓我一陣頭皮發麻。
  我暗笑,這下他該頭疼了,女兒嫁了個沒權沒勢的病秧子……
  “無妨,勞岳父大人費心了。”我含笑,強打著精神答道。倒是佟世川堅持要我叫他岳父大人,讓我頗有些無可奈何。
  寧出塵藉口我身體不好便告辭了,那佟家父女一直送到大門口,好不殷勤。
  回程的軟轎上,我倚在寧出塵的懷裡,閉著眼輕笑:“這可怎麼辦?看來跟我相比我的未婚妻更中意爹爹你。”
  寧出塵低笑,摟緊我,唇湊到我耳邊,熱氣噴到耳朵上,癢癢的。我心下怪異,微微偏頭,不著痕跡的躲過。
  “可是不高興了?”
  我動了動,換了個舒適的位置靠在他懷裡。這樣可不好,竟然慢慢的習慣了這個懷抱。又想起方才他那一閃而過的殺意,心下憂慮,強打起精神,卻仍是隱隱的不安。似是有什麼改變了……
  邊想著邊調笑道:“孩兒怎敢?那佟水情端的是國色天香,怎會看上孩兒這般姿容平庸又無權無勢之輩?自然是爹爹這般的風華絕代才相配,古來自是美女配英雄。”
  突然下巴被抬起來,我睜開眼,卻看到那張傾國傾城的臉放大在眼前,一雙翦水黑瞳如銀星般閃爍著,有些莫名的情緒在裡面。
  他冰冷的手指劃過我的臉,聲音裡含著些許笑意。“重華可不是姿容平庸。”
  我愣愣的看著他,尷尬的轉過臉去,……被反調戲了。
  耳邊傳來陣陣低笑,我有些氣惱,咬著牙恨恨的想,這男人還真是……惡質的很。

  捌【修】

  瞧,窗邊的花開了,很美。
  而你,在哪兒呢?是否也像我一般,看到這美麗的景色?是否也會和我一樣,覺得開心又傷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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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寧府,一身傷便惹來小葉子等人一頓大呼小叫,簡直拿我當重傷殘對待,也是那一片片的淤青太過駭人。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月,才被甯老爹批准可以出甯竹苑。期間寧出塵的幾位夫人少爺也來看望過幾回,噓寒問暖,看上去倒也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只是這些個人對我這個突然受寵的三少爺有幾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寧出塵不知忙於何時,竟月餘不見,只是吩咐下人好生照顧我,大概是忙於那日行刺之事,丞相大概也是很累的。每思及此,便有些不解。這寧出塵怎樣也不能和官場中人聯繫起來,倒像隱居世外的謫仙,不當染半分紅塵煙火的,為何還陷在這骯髒不堪的官場?罷了,多思無益。
  只是,近來似乎竟經常想到那人……
  我斜靠在暖榻上,指尖撫著手中的細瓷茶杯,凝視著桌上隨風跳動著的那豆大的昏黃燈光出神。心思輕轉,這幾日來,那總是在心尖上打轉的悵然的感覺,陌生的讓人不安,到底是怎麼回事?
  窗外,淡月昏黃,沉夜生涼。竹影橫斜,風過微響。暮秋時分的夜晚,清冷的竟讓人覺得有些寂寞,那曾經如影隨形的寂寞,似是許久不曾襲來,如今在這沉沉秋夜,再次造訪,將讓人心微微的有些犯痛。
  今晚,他亦是不回來了吧……
  心下惘然,披了件袍子起身關了窗戶,正要吹熄了燈,卻見小葉子無聲無息的站在那門口處,一雙大眼睛閃閃發亮,怔怔的看著我,嚇了我一跳。
  “小葉子?怎麼了?”我朝他輕笑,他回過神,訥訥的低聲道:“少爺要睡了?我來看看少爺要不要喝茶……”
  我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提著的茶壺,笑著走過去接過來,拉著他的手坐到桌前,揉了揉他頭髮,柔聲道:“這都大半夜了,該睡覺了,還在忙啊?”
  他低著頭,手往袖子裡縮了縮,只是不語。我皺了皺眉,不顧他細微的反抗,拉過他的手,湊到燈光下仔細一看,手背上赫然一塊燙傷,滿是水泡,煞是駭人。
  我擰緊了眉,一言不發,悠悠的看了小葉子一眼,轉身走到櫃子前,翻找起來。待我找到那傷藥,卻見小葉子竟紅了眼睛,低著頭無聲的流淚。
  我輕歎一聲,拉起他的手,細細的為他抹藥,輕聲道:“怎麼弄得?痛不痛?”
  他用另一隻手抹了抹淚,有些嗚咽的搖搖頭,低聲道:“方才去燒水,一不注意便灑了,不痛。”
  我皺了眉,低聲嗔道:“都成這樣了還不痛?你是不是成心想讓少爺我心疼啊……”
  本是想安慰他,沒想到小葉子竟臉色一變,大眼睛裡頓時又水汪汪的,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嗚嗚的低聲哭泣。我一愣,有些心疼,只是將他瘦弱的身體輕輕擁到懷裡,輕拍著他的背。
  “少爺別不要小葉子……”他低聲嗚嗚咽咽的說著什麼。凝神細聽,我有些哭笑不得。這些日子總覺得他沉穩了,不知不覺竟忘了他還只是個孩子。
  “你怎麼會這樣想呢?”我有些無可奈何的看著他,輕輕給他擦著淚,軟語安慰。
  “現在老爺這麼疼少爺,少爺又定了親,日後定會有很多事。我總覺得少爺從小院裡出來後跟以前都不一樣了……我笨手笨腳的,都伺候不了少爺……”他低著頭,抽噎著小聲道,臉上還有未擦乾的淚痕。
  我怔了怔,頭痛的撫了撫額角,待他情緒安靜了些,才拉著他的手,輕聲道:“小葉子,我和你兩個人從小就在一起,你對我來說不止是下人這麼簡單,難道你還不明白麼?我不會丟下你的,放心好不好?恩?”
  他愣愣的看著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我見他似是安心了,扯了布將他那燙傷的手包好,將他拉到榻上,踢了鞋子,笑道:“我們好久沒在一個床上睡了,今天你和我睡一起吧。”
  樹靜風不止,夜長人不寐。
  耳邊小葉子的呼吸輕輕淺淺,似是睡得沉了。我輕歎一聲,一點一點的小心掰開他抱著我胳膊的手,起身披了袍子,躡手躡腳的開了門,立在院裡,抬頭看那一彎新月。
  明明是有人陪在自己身邊,為何還是覺得……孤單呢?究竟為何會突然這樣?……
  夜風掃過竹林,沙沙的聲響,似是雨聲,分外悅耳。心下安靜了些,便覺得身上有些冷了,正轉身欲回房,無意間卻瞥到那院子一角竟立了一人,心下一陣發緊,仔細看去,卻怔住了。
  他怎會……
  感覺到他盯著我的視線,心跳忽的有些失了節奏。張口想要喊他,卻見他轉身,徑直飛身而去了。
  方才平靜下來的心似是又被那似是失落似是煩亂的不安攪亂了。怔怔的看著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半晌不語。
  這……究竟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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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傷好不日,便有“噩耗”傳來。寧出塵便以便於教導的理由,不由分說的讓我搬進了他所住的摘星閣。我有些懷疑,這是不是他那日所說的“懲罰”……
  “我一個人住挺好。”我站在碎冰閣的書房裡,不悅的看著寧出塵,怎麼覺得這張俊逸非凡的臉此刻竟如此可惡。
  “跟我住。”甯出塵又無比自然的將我攬在懷裡,絲毫不把我的抗議放在眼裡。
  “不需要。”
  “你不是睡不好?”
  我頓時沒了聲音。心裡輕歎了口氣,自從到這個身體以來,竟沒有一晚能安眠,多是一晚一晚的做夢,夢中都是寧罌的記憶,要不然便是夢到寧罌哭喊著讓我把身體還給他。
  有些無奈,我從來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殺人取命於我亦是常事。伶之怒極之時還曾說過我這個人看著溫柔,其實是冷到骨子裡,而我竟不能反駁。此刻竟然為了一個孩子糾結到這般田地。
  果然……我還是不喜歡欠別人的。如果可以,我也想把這身體還給寧罌。
  “在想什麼?”
  我回神,反駁道:“又不是跟著你住便能睡好。”
  書房一陣寂靜,淡淡的香味彌漫其間,我頭抵著寧出塵的胸膛,感受著那一下一下堅定地搏動,無奈的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我無論何時,都拿這個男人沒辦法。不過,和他一起住,似乎也……呃……不錯?
  “跟我來。”
  他牽起我的手,半擁著我朝外走去,七拐八拐卻是走到了一個十分僻靜的小院子裡,那院子裡滿是三層樓高的松樹,遮天蔽日,煞是陰森,我不禁打了個寒磣,寧出塵將我摟的更緊了。
  正好奇這是個什麼去處,卻見仍是一身紅衣的逐月正靠在松林間的一個小屋旁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和寧出塵。
  “主公。”
  寧出塵點點頭,逐月又轉向我,一雙桃花眼笑成一朵花,“小公子進來可好?逐月最近忙於替主公辦事,都沒空去看小公子,可是想念的緊。”
  說著伸手便要捏我的臉,卻硬生生的在半路停下了,臉色瞬間僵硬起來。我正奇怪,卻被身旁人周身的煞氣嚇了一跳,不禁抬頭看去,寧無塵正冷冷的看著逐月。
  他怎麼了?
  “人呢?”
  “在裡面。”逐月立刻恢復了那痞痞的笑容,卻不再看我,引著寧出塵和我進了那破舊小屋去。
  我打量著這小屋,裡面只有一桌一凳,和一張木板床,倚牆橫著幾條木板,雜亂的放著一些缺口的碗碟,靠牆的一面歪歪斜斜的放著一個落滿灰塵的神龕,顯然已經廢棄已久再無一物。讓我想起被關了五年的小院,心下一陣恍惚。
  逐月走到那神龕前,輕輕的轉動不知道原本是何方神聖的小小的銅質雕像,一用力便把那神像的頭掰斷,卻並不掉下來,原來是機關,又掏出一把小鑰匙,插到那斷頭處,輕輕一擰,地面上便赫然出現了一跳暗道。
  我驚奇的看著那黑洞洞的地道,心道古人果然心思精巧。寧出塵看了我一眼,便擁著我輕輕飄落下去。他眼中飄過的那一絲笑意讓我有些鬱悶。
  暗道裡漆黑一片,好大會兒才慢慢適應,卻還看不清東西,只能緊緊地靠著寧出塵,心怦怦的跳,寂靜中國仿佛能清楚的聽到。
  “可是害怕?”寧出塵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我抓住他胸前的衣服,說不出話來。只是任憑他將我更緊的擁在懷裡。
  拐了個彎,有些微的光亮傳出來,我松了口氣,微微苦笑。
  幽閉恐懼症。在狹小黑暗的空間裡便會產生恐懼,嚴重甚至會昏厥。從小任務失敗,林老爺子二話不說,便會把我一個人丟到一間小小的黑屋中關上一個月,屋子裡什麼也沒有,實踐證明,效果奇佳……
  朝著那昏暗的燭光走了幾步,便豁然開朗,一間不小的刑室便出現在眼前。牆上用鐐銬吊著一個男人,頭低垂著,早已渾身是血,破爛的衣衫早已看不清原來的樣子,露著的皮膚上傷痕累累,看來被用了不少刑,空氣裡的血腥味機重。
  “主公。”站在一旁的聽風行了個禮,又朝我溫和一笑,我點點頭,便跟在寧出塵身邊不再出聲。
  “還沒問出來麼?”
  “是。”
  一盆冷水潑下去,牆上昏迷的那人轉醒,目光有些茫然,卻正是那日行刺之人。想來這一個月來大概受了許多苦。
  那人清醒過來,便看到赫然立在眼前的寧出塵,眼中竄出一陣怒火,張口便要大罵,卻被逐月點了啞穴,只能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
  “權清流在哪?”
  那男子眼瞪得跟銅鈴一般大,怒視著寧出塵的眼中滿是鄙視和痛恨。
  寧出塵轉向聽風,冷冷說道:“繼續用刑。”
  聽風點頭,從一邊的牆上拿起一條滿是針刺的長鞭,走到了那男子面前,面上卻仍是讓人如沐春風般的和煦笑容。我心裡一抖,下定決心以後絕對不能得罪這個人。
  燭光搖曳。“啪”“啪”的鞭打聲在寂靜的狹小空間內分外刺耳,夾著低低的嗚咽和不成聲的破碎呻吟,更為這地下密室平添了幾分詭異。
  寧出塵拉起我的手,轉身欲走,我搖搖頭。轉身看向那早已體無完膚的男子,待到他已經明顯半昏迷,便指著他問寧出塵:“他叫什麼名字?”
  寧出塵秀眉微皺,昏暗的燭光下一雙眼睛愈發幽深,我直視著他,片刻,他才冷道:“權北珩,權府的侍衛長。”
  我走到權北珩眼前,抬起他的臉,果然,他早已眼神渙散,目無焦距,意識也有些模糊不清。我放柔聲音,輕撫著他刀削般的臉,側身,軟語呢喃,“瞧~那朵橘黃的燭花,她是那樣美麗,那樣安詳,那樣溫暖,她是黑暗裡的星光……”
  順著我的手指,權北珩無意識的朝燭光看去,我繼續,聲音裡又添了幾分蠱惑:“你一直看著她,朝那溫暖光明所在走去,沿途都開滿了這樣的燭花,你數著,一朵,兩朵,三朵,四朵……”
  權北珩像是無意識的娃娃般,跟著我數起來,“五,六,七,八……”我嘴角微挑,“北珩,聽我的話,數到三十的時候,你便走到了那燭花從中,你很累,很累……”
  “十五,十六,十七……二十九,三十。”權北珩仍是無意識的數著,點點頭應著我的話。
  “很好,現在你在哪裡?”我輕笑,突然柔聲問道。
  “我在一片花海中,很漂亮……”權北珩盯著那燭花,下意識的回答我。
  “那花海中有一個人,他是權清流,他現在在哪裡?”
  權北珩頓時面露很痛苦的表情,似乎在掙扎。
  “放輕鬆,放輕鬆,你現在躺在花叢中……權清流在哪裡?”
  “在……權府的……地下……密室裡……”他的額頭開始大滴大滴的冒汗,我知道他的精神承受能力已經快到極限了。
  “要怎麼進去呢?”
  “權府……的池塘下……有……密道……”
  “通到那裡呢?”
  “皇上……的……寢宮……”
  話音剛落,那權北珩的嘴邊便湧起一股血絲,眼神愈發痛苦。我皺眉,看來是極限了。便又柔聲道:“你現在往回走了,沿途也有許多花兒,你數著,一朵,兩朵,三朵,……數到三十便醒過來。”
  我轉身走向寧出塵,拉拉他的衣袖,示意已經問完了。身後權北珩數到三十,便突然醒過來,目光茫然的看向我們。
  逐月、聽風則皺著眉沉思著,大概是沒想到這事會扯上皇帝,或許會有些棘手吧。正思忖著,卻被寧出塵一把抱起。
  “不要殺他,留著還有用。”寧出塵說罷便抱著我朝外走去。
  回到地面上,驟然的光亮和清新的空氣讓我一直壓抑的心情稍有好轉,卻不期然看到寧出塵幾乎結冰的俊顏。
  我皺眉,擔憂的看向他,卻被他更緊的擁在懷裡,冰冷的唇似無意間觸碰到耳尖,冷冽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以後,不准用那種聲音對別人說話,也不准對別人那樣笑……”
  我一陣詫異,繼而不禁輕笑,這樣的寧出塵,真是相當的……孩子氣呢。
  “那是催眠……”我輕聲道,卻被他略顯粗魯的打斷,“我不管那是什麼,總之不許!”
  我有些無奈,“知道了。”
  清風吹過,一輪明月嵌在墨藍色的天空上,星星幾點,俏皮的在那松林尖上跳舞,讓人看著心情也分外輕快,我抬起頭,望向月下那宛如月中仙子般不染煙火的寧出塵,那人看著我的眼中此刻竟分外的柔和,一如天上的明月,讓人心神跟著都柔軟了。一直以來的不安似是也在那笑容裡絲絲化開。笑著牽起他的手,輕聲道:
  “爹爹,我們回去吧。”

  玖【修】

  年年歲歲花相似。
  卻只是相似。
  雖然我每天都做一樣的事情,吃飯,喝水,行走,談笑。
  我卻知道,少了什麼。
  雖然相似,但總是和那時不同。
  那時,你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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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麼香?”我挑著小巧的香爐裡的一盤燒殘的香,問正在更衣的寧出塵。
  “心字香。怎麼?”甯出塵待程管家伺候著他脫下外袍,便走到我身邊,對程管家吩咐道:“抬洗澡水來。”
  “沒事,挺好的,我很喜歡。”
  他點點頭,抬手要解我上衣的扣子,我不自然的躲過那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道:“這些叫小葉子做就好了……這小子跑到哪兒去了……小葉……”
  “我來。”
  我抬眼看他,僵持了一會,我無奈的歎口氣,站直身體,感受到他的手輕柔的脫去我的上衣,心底的怪異愈發明顯。
  程管家將裝滿洗澡熱水的木桶放在里間,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一起洗。”他不由分說的拉起我的手,將我帶到里間,屏風後的浴桶熱氣氤氳,不知怎的竟有幾分曖昧色情的錯覺。
  我皺著眉,看著一具堪稱完美的男性胴體就這樣毫不做作的出現在我面前,臉竟然不由自己的紅了大半。寧出塵的身材相當好,寬肩細腰窄臀,皮膚白皙細膩更勝女子,肌肉勻稱,隱藏了極大的力量,仿佛隨時便會爆發出來。一頭黑色長髮直垂腰際,襯著白皙的身子,竟然有幾分妖媚,平時總是冷若冰霜的一張天上有地上無的俊臉此刻在水汽的朦朧下少了許多淩厲,多了幾分柔和,星眼閃爍,當真是……妖孽。
  我心下暗歎,這幅美人入浴圖,不知能有幾人有幸看到,當真是飽了眼福了。
  “過來。”寧出塵長腿邁進浴桶,水嘩啦漾出來,整個房間都被籠罩在那水汽的模糊之中。
  真要一起洗?我硬著頭皮開始脫衣服,寧出塵盯著我的目光讓我有些不自在。
  本來便是一個人用的浴桶此刻顯得有些擁擠,我手抵著寧出塵的胸膛,人坐在他的腿上,有些尷尬。身體泡在溫熱的水裡,黑發散在水面上,像是一朵盛開的黑色牡丹,帶著些許妖嬈。透著水面可以看到寧出塵結實白皙的胸膛,我不禁有些臉紅,暗暗的鄙視了自己一把。看著寧出塵身上恰到好處的肌肉,再看看自己纖細瘦弱的身材,捏捏胳膊,完全一幅還未發育的少年樣,不禁有些氣餒。
  “可想習武?”平日清冷的聲音此刻竟然有些喑啞,低沉的徘徊在耳畔,帶著些許說不清的誘惑,一時竟讓我失了神。
  “也好。我想學輕功。”
  “為何?”
  “便於逃跑。”
  “……讓聽風教你,他的輕功無人可及。”
  “爹爹也不行?”
  “我內力和劍術略勝他一籌。”
  “很厲害麼?”
  “恩。”
  “爹爹今年多大了?”
  “……問這作甚?”
  “想知道。”
  “三十有一。今天的……催眠術,誰教你的?”
  “……從書上看來的。”
  “……”
  “爹爹,你恨我娘麼?”我撩著溫熱的水,沉默了一會,小心翼翼的問道。當年之事,據說是甯罌的母親,甯出塵的五夫人原是江湖第一美女,在一次事變中,背叛了寧府,被怒極的寧出塵親手殺死,又將七歲的甯罌關在小院中,想來應該怨恨頗深。只是,不能想像這樣仙人一般的甯出塵會有這樣的情感?
  隔著水汽,他看著我,良久才道:“從未愛過,何以來恨?你可是怨我?”
  我不做聲,他忽然將我擁緊,我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在他懷裡,手下意識的攀上他結實的肩膀,臉貼著他的胸膛,可以聽到他的心跳聲,如雨點般,有力而急促。
  “你可怨我?”他有些急切的追問著。我搖搖頭,被關的並不是我,是寧罌。更何況,寧罌還對寧出塵懷有那樣的感情……怎麼可能怨呢?
  如若能怨,或許便不會那樣痛苦絕望吧?便不會只為了這人一眼,做出那樣極端的選擇……
  聽著那沉穩的心跳,我倚著寧出塵沉沉睡去,迷糊間唇上仿佛有兩片冰涼拂過,輕柔宛如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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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我翻個身,朦朧間有一點冰冷沿著眉骨輕柔描畫,睜開眼,茫然了好大會兒,才看到寧出塵赫然躺在身邊正凝神看著我,一隻胳膊隔著被子環著我的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迷茫,讓人有些恍然。
  我揉揉眼睛,“爹爹……”
  “醒了?”
  “嗯。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先不要起身,陪我躺會兒。”我正要起身,卻被寧出塵擁在懷裡,又複躺在床上,抬眼看向他,卻看到他眉宇間暗藏著的一絲疲憊,看來是好久沒有好好休息了,心下有些不忍,便任他抱著,一隻手輕輕的探出,按響他的太陽穴,輕輕按摩。
  “很累麼?”
  “還好。”
  “事情很棘手?”
  寧出塵手撫著我散在枕上的長髮,嘴角輕挑,淡淡說道:“他們還沒那個資格。”
  “不可以說麼?”
  “……只是和皇上起了些衝突罷了。權府殘餘也不安分,佟府心機不純,不過一些小麻煩而已。”
  知道事情遠比他口中的複雜,我略微思索,抓緊他胸前的衣襟,道:“那權清流仍是沒有找到麼?”
  寧出塵將我朝懷裡擁了擁,讓我頭枕在他胳膊上,點頭道:“那日你問出他的所在,我便命‘暗部’前去,不料卻被他逃掉,怕是暗部裡出了內奸。”說到這他眼神一嶺,冰冷的殺氣四溢,我拽了拽他的衣襟,他回神,撫了撫我的頭髮,斂了氣息,接著道:“大概在皇上那吧,皇上一直不肯放人,我亦不想逼的太急。”
  我靜靜地聽著,下意識的思忖著對策,卻猛然意識到,我竟是在替他擔心,心下有些恍惚。
  屋裡又恢復了安靜,淡淡的香味旖旎繚繞,寧出塵呼吸平穩,似是已然睡著,我躺著無事,抬頭看他,俊美無雙的臉上卻是秀眉微皺,像是心事機種。大概遇到什麼麻煩事了。手不自覺的移到他眉間,一下一下機輕柔的將那眉間褶皺撫平。總覺得這張出塵的俊顏上不該因世俗紛擾失了那股讓人錯不開眼的高傲。
  手忽然被捉住,寧出塵的手纖細修長,冰肌玉骨,骨節分明,包著我的手,十指相扣,動作分外曖昧,我一愣,欲掙脫卻不得,正懊惱間,卻聽那人道:
  “這幾日我不在,可曾睡好?”
  自從搬進摘星閣,便夜夜和寧出塵同床共枕。一直以來我都一個人習慣了,開始自是十分抗拒,無奈我任何抗議那人根本裝作不知道,只好隨他去,慢慢的也逐漸習慣了那個總是帶著涼意和清香的懷抱。奇怪的是不知為何夜裡倒是睡得安穩,只是白頭時不時的頭痛更加頻繁了。這幾日寧出塵忙於公事一直沒有回來,卻讓我極不習慣,夜裡又開始不停地夢到寧罌或是伶之,意識到這一事實讓我萬分鬱悶。
  抬頭對上那如冰泉般清冽的黑瞳,其中的溫柔讓人情不自禁的沉溺其中,趕緊低下頭,悶悶的賭氣說道:“睡得更好了。”
  “今晚便無事了,回來陪你。”頭上那人輕笑,胸膛微微震動,我閉上眼,不再說話,心裡卻滿滿的,似是什麼東西將那一直缺口的心溫柔的填滿,有些東西或許在不經意間瞧瞧改變了。
  “練功可還順利?”
  我睜開眼,點點頭,“師父說我已經入門,可以不用看心法了,這幾日間便會教我第一段‘觀風’。”說到這裡,不禁心情大好,自從那日寧出塵說讓我跟著聽風習輕功,至今已有一月有餘。每日上午聽風便會來寧府尋到上次去的帶著地下密室的“松月樓”,指導我輕功,只是每次必定附帶一個贈品——逐月。
  想到這,我好奇的問道:“為什麼師父每次來教我習武,逐月都要跟著?”
  寧出塵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笑意,眼神忽明忽暗,愈發幽深,只是撐起頭,側躺在我身邊,看著我道:“重華覺得呢?”
  我皺眉,不滿的看了他一眼,思及兩人之間那種讓我覺得似曾相識的氣氛,試探的問道:“莫不是他們是……呃……”
  寧出塵點點頭,問道:“怎麼看出來的?”
  我輕笑,“逐月不喜歡師父看我,每次師父給我講心法,他都要搗亂,跟個小孩子似的。”想起逐月賴皮撒嬌的模樣,更覺好笑。
  “男子相愛,重華不會覺得不妥麼?”低沉的嗓音倏地在耳邊響起,百轉千回,帶著幾分魅惑,仿佛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那人也是這樣,卻多了些試探與小心翼翼,在我耳邊輕道:
  “重華,你怎麼看同性戀?”
  我轉過頭,看到寧出塵微微上挑的細長鳳眼此刻平淡無波,卻深邃的看不到底,輕笑,望向那眼睛深處,一字一頓的,就像那時一樣,淡淡說道:“相愛不分性別。”
  況且,這個時空男風頗勝,寧出塵雖不喜男色,仍有一個不小的院落供養著一群大臣們送的各色男寵。除去乍一聽說的驚異,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替那些個男寵惋惜。
  甯出塵嘴角勾起一個弧度,俊逸的臉上無聲綻放出一個冰雪消融的溫暖笑容,手指輕輕挑起我的下巴,聲音裡滿是掩不住的笑意,“你十三歲生辰快到了,想要什麼?”

  拾

  比人心,
  山未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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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頭想了會兒,搖頭,“沒有。”
  “我把‘醉江仙’送給你可好?”
  我驚訝的看著寧出塵,確定他不是在說笑,才笑著說:“你捨得我就要。”哪有給錢不要道理,當然前提是我知道寧出塵不會害我。
  醉江仙是第一次遇到寧出塵的那家酒樓,後來閒聊之時才知道竟然是寧出塵的產業,想想倒也不覺得意外。他就這樣送給我了?那可是京城最大的酒樓。
  “上次你說把二樓改成包廂的主意,很好。”或許是看出我眼中的疑惑,他撩了撩從肩上滑落的長髮,看著我說道,動作優雅自然,當真是賞心悅目。
  “主公。”
  逐月的聲音自門外響起,我抬頭看寧出塵:“這便走?”
  寧出塵起身,站在床前優雅的穿上外袍,點頭。“天還早,你再睡會兒。”
  “你等一下。”
  我倏地從被窩裡鑽出來,寒冷的空氣讓我打了個寒顫,寧出塵不由分說的拾起床上他的一件外袍將我裹住。“要做什麼?當心風寒。”
  我裹著袍子下床,趿著鞋子跑到屋角的櫃子裡,將一個月白色香袋遞給寧出塵,整個人卻被他飛速的塞回到被子裡。
  “這是我前幾日做的香袋,裡面有些藥,木香,玉竹,川穹之類的,可以凝神靜氣,緩解疲勞的,你帶著吧。”
  我縮在被窩裡發抖,這古時候的冬天真能凍死人。
  寧出塵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將香袋掛在腰間,又給我掖了掖被角。
  “對了,我今天要去拜訪我的‘岳父大人’,順便去梁太醫府上拿藥,你讓逐月幫我跟師傅說一聲,今天不能去了。”那佟世川幾次三番派人來請我去他府上“坐坐”,都被我或寧出塵以各種理由推辭,他卻執著的很,這幾日寧出塵事情太多,不能讓佟家父女再給他添麻煩。
  甯出塵聞言略一思索,點頭道:“我跟聽風說罷,讓逐月跟著你,你自己也要小心。”自那次遇刺以來寧出塵便嚴禁我出門,此時形勢也不容樂觀,便也沒有推辭,點了點頭。
  寧出塵走後,我又躺了一會兒,實在睡不著,便起身了,小葉子早在門外等著,大概是聽到屋裡的動靜,便推門進來,服侍我穿衣。
  “小少爺起的真早啊。”倚著門框的紅衣男子仍舊拿著把摺扇,邪笑著看著芳官給我梳頭,一邊調笑著。
  我看了他一眼,並不接話,只是示意他過來,並讓芳官抱琴退下了,才道:“那皇上為何護著權家少爺?”
  逐月意外的看了我一眼,突又笑道:“主公對小少爺當真是信任的緊,連這等機密之事對小少爺都不避嫌。”
  我皺眉,逐月趕緊正色說道:“皇上怕是對那權家小少爺心思不純,另外也需要一些力量來牽制主公。”
  “怕是沒有這樣簡單,這權府小少爺身上必定還有其它什麼值得皇上不惜和爹爹對抗也要得到的東西,如若只為了一個情字便做到如此地步,那他實在是不怎麼明智。”我不贊同的搖搖頭。
  “皇上向來性子柔弱,心地善良,是性情中人,做到這種地步並不會意外。”逐月歪坐在椅子上,撈起茶壺倒了杯茶悠閒地喝起來,“這茶倒是不錯。回頭給我裝點,你師父喜歡喝茶。”
  “你倒是會疼人。”我搖頭笑道,想了一會,“在皇宮裡長大的人,還能坐上皇位,無論這性子是真是假都不應小覷的。”
  逐月站起身,在屋裡四下轉著,“咦?主公沒跟小少爺你說麼?這當今皇上的皇位可是握在主公手裡。當年先皇和主公的父親,就是前任丞相,呃……結伴遊歷,”逐月說到這頓了一下,似是在找合適的詞語,我挑挑眉,看來又是一段皇室秘辛,示意他繼續。“先皇有三個子嗣,當今皇上排行第三,按照禮制和當時的實力來看,是無法登基的,但是先皇唯恐前兩位皇子性格太烈容不得寧家,便立了三皇子,只是唯一的條件是要寧家要對新皇絕對忠心。”
  看來這先皇和寧出塵的父親倒是情深意重,只是這情意對下一代來說未嘗不是一種束縛。
  “皇上對主公一向依仗得很,不過近年來隨著年歲增長,身邊也有些多嘴多舌之人,難免生出一一些嫌隙,對於主公將權家滅族一事,面上不說,心裡大概也是不滿的很。”逐月邊說邊走到我方才放那香袋之處,順手撈起另一個做好的白色香袋放進懷裡,面不改色,一臉若無其事,動作極其流暢自然,我也假裝沒看到,卻垂下眼簾掩去那一抹笑意。大概又是“這香袋不錯,給你師父帶一個”這樣的想法吧。
  又和逐月聊了一會,用了早飯,便只帶著小葉子和逐月跟著,朝那佟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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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下的紛紛揚揚,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粉雕玉琢,煞是漂亮。我和佟世川坐在佟府的花園角亭裡賞雪,小葉子和逐月則遠遠地立著伺候。這佟府花園亦是九曲十徊,景色自是不錯,只是實在冷得厲害。我向來是十分怕冷的,因為出門的時候並沒有下雪,只穿了件棉袍,方才冷的無法只得遣小葉子回府去給我拿了件白狐裘裹著,這才好了些。
  “寧罌啊,”坐在對面的佟世川看著我,一雙小眼睛裡滿是慈愛,我趕緊放下茶杯,恭敬地答道:“是。”
  “水情這孩子,從小就驕縱的很,我也拿這個女兒沒辦法。如果將來她在府裡壞了什麼規矩,還希望你能忍讓著些。”
  我笑笑,將身上的白狐裘又裹緊了些,“這是自然的,請岳父大人放心。”
  “甯大人最近還好吧?”
  “恩,勞岳父大人費心,父親身體很好,只是近來過於忙於公事,讓寧罌十分擔心。”
  “丞相大人是國之棟樑,繁忙一些是自然的。你現在年紀不大,可曾考慮過將來?”佟世川笑咪咪的問道。我搖搖頭,做出一副黯然的樣子,咬著唇低聲道:“全憑父親大人安排。”
  “你可是有自己想做之事?”
  “並……並沒有。”面上慌亂的掩飾,極盡小孩子委屈情態,心中卻對這般裝模作樣不勝其煩,卻又無可奈何。
  “我想推舉你入宮做皇上身邊的右侍書,你看可好?”
  我不動聲色,只是躊躇著,“這……待寧罌回去請示過父親,再給岳父大人回答可好?”
  佟世川點點頭,“這是應該的。”
  又聊了一會,我早已凍得手腳發麻,卻不得不裝的若無其事的陪著佟世川品酒賞雪,說些一語雙關的話,令人好生不耐煩,就在我想要告辭時,卻見佟水情領著幾個丫鬟自花園那頭一路走來,火紅的皮裘在漫天大雪裡煞是扎眼,倒多了些小女兒家的爛漫之態。
  “父親,甯公子。”她走進,行了禮,佟世川含笑拉了佟水情在身邊坐了,滿眼寵溺,“還叫公子?”
  那佟水情立刻滿臉嬌羞,也不答話,只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偷偷的朝我這邊瞟了一眼,繼而向她父親撒嬌的嗔笑著,端的是風情萬種,訴不盡的嫵媚風流。
  佟世川坐了不一會兒,便藉口公事繁忙離去了,角亭裡便只剩下我和佟水情“二人世界”了。
  “佟姐姐。”我怯怯的叫了佟水情一聲,緊張的握緊了手中的茶杯。
  “你那麼緊張幹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佟水情坐在我身邊,一反剛才的嬌羞,此刻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不屑的看了我一眼,便轉過頭去看向外面,倒也別有一番風情。我暗歎著,這佟水情當真不負美人二字,怎樣都是賞心悅目。難怪以前聽說過,任性是美女的特權。
  我委屈的縮在一旁,垂著頭不敢再說話。
  “真是不敢相信爹爹竟然讓我嫁給這樣一個沒出息的小孩兒!”那佟水情此刻看我的眼神只能用“厭惡”來形容了,她低低的說了一句,聲音大小剛好讓坐在他身邊的我聽到,便甩了袖子頭也不回的走了,身影婀娜多姿,趁著這旖旎的雪景,佳人美景,倒是好風景。
  待那佟小姐出了花園,逐月便領著小葉子走近前來,倚著角亭柱子斜著眼兒看著我邪笑著,“竟不知小少爺這般好的演技。”
  我裹緊狐裘,端起茶,用茶蓋兒撥開上面的茶葉,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才故作不知的歪著頭笑道:“我不懂你說什麼。”
  逐月放聲大笑,繼而頗具深意的看了我一眼,便恢復了往日的痞態,“少爺,人家都把你這個未婚夫丟在這冰天雪地了了,還是識相點回府暖和去吧。”
  我了然一笑,無比贊同逐月的觀點:“難得你竟然說出句人話來,小葉子,回去了,凍死你家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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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順道拐去了梁太醫府上,讓逐月和小葉子在大廳等著,自去藥房尋老爺子去了。
  那老頭兒正躲在藥房裡忙活著,從那次墜馬見過他之後我便借機到他府上拜訪了幾次。三年前皇帝身染重病,太醫院上下素手無策,他突然出現,治好了小皇帝,卻又生性懶散,只在太醫院掛了名,出診卻完全是在自願的,不過他藝術卻是高明。對於我一體雙魂之事他亦在初見時便知曉,我問他何以得知,他卻只說他原是世外修道之人,事關天機再不肯透露分毫,我也拿他無可奈何。
  “最近可還頭痛得厲害?”推門進去,他見是我,便停了手中的藥罐,拉著我把脈。
  我點點頭,“不過夜裡倒是能睡得安穩了。可是情況嚴重了?”

  十一【修】

  梁老頭沉思了一會,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捋了捋鬍子,緩緩說道:“應該是另一個靈魂反噬的結果。可在習武?”
  我點點頭。“只習了輕功,拳腳功夫並沒有。”
  “習武可以增強人的意志力,你在變強的同時,另一魂魄恐怕也在不斷吸收力量,待他力量強于你時,你這身子恐怕就會被他占去了。”
  我輕笑,這梁老頭要是知道了我才是搶了人身體的那縷幽魂,怕是會巴不得這種事情發生了。
  也罷,順其自然吧。我所能做的只是盡人事聽天命,如此而已。更何況聽他所言,原應是無法可解,既求之不得,又何必再求?
  我想了想,問道:
  “那樣的話我會如何?魂飛魄散?”
  “……老夫亦無從知曉。”
  一陣短暫的沉默,我拿起桌上樑老頭給配的安神靜氣的藥,起身告辭,仍是丟下那一句話,走進那茫茫大雪中,飄然去了。
  “還望梁太醫替甯罌保密,寧罌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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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壓翠竹,風掃殘葉。黃昏,天色低沉。
  我有些煩躁的斜靠在榻上,盯著窗外的落雪出神。想起下午時候梁太醫的話,不由得又有些煩躁,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筆,一遍一遍的摹著字帖。
  “怎麼了?難得看你這副模樣。”逐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上端了盤花生米,百無聊賴的吃著,見小葉子進來倒茶,便道:“熱壺酒來罷。”
  小葉子應了聲,便退了下去。我扔了筆,癱在椅子中,瞧著那紙上亂糟糟的字跡發呆。
  心亂了……
  “小少爺可會彈琴?這落雪黃昏後,把酒彈琴賞雪,也是人生一大樂事。”逐月斜瞅著我,又往嘴裡扔了粒花生米。
  我按著太陽穴,輕輕揉了揉,深吸了口氣,點點頭,逐月一拍手,笑咪咪的起身出去了,片刻即返,懷中抱著架古琴。
  我接了琴,放到案上,手輕輕拂過琴身,微涼瑩潤的觸感,絲絲的透到心裡。輕輕歎了口氣,指尖輕挑,悠揚醇厚的聲音飄散開來,在簌簌落雪間輕快穿行,朝著那雲霄,嫋嫋去了。
  林老爺子說,琴是一種心境,最是能反映一個人的感情。無情無心,方能彈出那意境最廣最深的調子。心亂之時,便莫要碰琴。
  琴弦在手下崩斷的一刻,我僵了僵,頹然倒在椅子上,閉了眼,輕歎。一曲《梅花三弄》被我彈成這樣,果然還是心亂了。
  撫了撫額,抬頭,這才注意到,寧出塵竟立在門邊上,白衣勝雪,靜靜地看著我。逐月回過神,笑道:“這是甚曲子?竟沒聽過……呃?主公,你何時來的?”
  寧出塵看了逐月一眼,眉頭輕蹙,臉色暗了幾分,逐月識趣的閉了口。寧出塵揮揮手,將那逐月趕了出去。
  心情忽的似是好了起來,低頭輕笑,這下他的酒是沒得喝了。
  兩人安靜的吃了晚飯,又洗了澡。直至躺倒床上,寧出塵都未曾問我,何時會彈琴。只是他若真的問起,我亦只能沉默罷。
  “今日可好?”我縮在被窩裡,聽著窗外簌簌的落雪聲,靠著寧出塵,這幾日沒有休息好,這會兒身子竟乏得很,任由著寧出塵抱著,在他懷裡尋了個舒適的姿勢,瞇著眼打瞌睡。
  “還好,我那‘岳父大人’好心要薦我去皇上身邊作那風光無限的右侍書,我這會還等著甯丞相拿主意呢。”我懶懶的說著,感覺著寧出塵的大手一下一下撫著頭髮,煞是舒服,有種……被寵愛的感覺,很……陌生,亦很誘人。
  寧出塵低笑,“可想去?”
  我想了一會,慎重說道:“只是怕會給你添麻煩。”
  “只說你想不想。”
  “如若去了可以幫著你看著那皇帝吧?”
  “你有幾分把握?”寧出塵沉默了些許,才低聲問道。我聞言睡意頓消,半起身,看向他,卻被他攔在懷裡,扯了被子蓋了。“外面冷,別亂動。”
  “形勢不好了麼?”我緊盯著寧出塵,他只是輕笑著靠近我,鼻尖幾乎擦過我的唇,幽深的黑瞳裡滿是耀眼的光華,化成滿滿的笑意與溫柔,緩緩的流到心裡。我垂下眼,卻被他抬起下巴。
  “你可是擔心我?”
  我突然有些惱恨,我緊張的不行,這廝倒跟無事人般,竟還有心情玩笑,倒讓我顯得有些可笑了。
  見我似是有些不快,他鬆開我的下巴,將我頭放到他胸前,輕聲道:“皇上似是與權府殘餘勢力結了盟,佟府應該也脫不了干係,我並不欲與皇上翻臉,不能傷了他,卻也不能任他胡鬧。”
  “可知皇上為何突然這般強硬?”
  寧出塵給我掖了掖被角,將我朝懷裡攬了攬,“手腳怎麼這樣涼?”說著便拉了我的手,一股熱氣漸漸在身體內流轉開來,大概是內力真氣之類的,手腳漸漸暖了起來。
  “寧氏家族貴為三大家族之首,族人裡也有些個仗勢欺人之輩;勢力自不必說,皇上年齡大了自是忌諱;我這些年做丞相,亦招了不少人嫉恨。上次滅權氏一族亦是那權府欲聯合了朝中的反對勢力將寧府勢力剷除,這才逼不得已倉促先下手,不想讓那權府公子給逃了,皇上亦因為這件事對我很不滿。”
  他低下頭,看著我的眼睛,青碧如洗,黑曜石般閃亮著,讓人錯不開眼,低沉的聲音像是隔了幾個世紀般悠然傳至耳邊,飄渺輕盈,糾纏著落在耳畔的溫熱氣息,百轉千回,“我下令將那權府上下只要是活著的,格殺勿論。你可會覺得我狠心?”
  我看著那眼睛,想要錯開些視線,卻又深陷在那潭幽深裡,不自覺的伸手輕撫著那似帶著不安的眉宇,輕聲道:“勝利者的安寧,需要戰敗者的死亡。”
  他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映著室內昏黃的燭光在眼下投下一圈淡淡的陰影,我看不清他此刻的心情,卻總覺得他是在笑的。他伸手握著我的手,十指相扣,放至唇邊,輕輕的在我手背上啄了一下,冰冷的柔然觸感轉瞬即逝。像是一片羽毛輕輕的劃過心上,我怔怔的看著他昏暗中發亮的眼睛,張口想要說什麼,卻愣在那裡。
  “我都不曾知道你會彈琴……睡吧。”他一隻手仍是扣著我的手指,另一隻手卻一彈指,桌上的油燈滅了。窗外的雪映得屋裡泛著微微的光亮,似有若無的淡淡香氣此刻竟讓人有些沉醉。
  我閉上眼,埋頭在他懷裡,悶聲道:“讓我進宮去吧。”
  假裝沒有注意到方才那一吻在心裡起了漣漪,我沉沉睡去。我是如此害怕,有些事情一旦改變了,就再也回不到過去,一如,重華和伶之一般。
  我雖不是善良之人,卻最是討厭欠人恩情。我只知道,我已讓寧罌失了身體,不能再讓他因我而失了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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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安靜的站在簷下,抬頭看著小葉子踩在高高的木梯上,抱著個玉壇,小心翼翼的用玉鏟收集那梅花花蕊上的雪,冬日的陽光透過那玉壇照在屋牆上,屋簷下結的冰淩散發著柔和的晶亮,凝成一滴滴雪水,無聲的滴落。
  “少爺,積了大半壇了,這花園裡的梅花上的雪差不多都婇過了,夠了麼?”明明是冬天,小葉子此刻卻滿頭大汗,想來這樣已經忙了大半天,小葉子也累了,便點點頭,小葉子抱著罎子從梯子上下來,將玉壇遞給我。
  “小少爺這是忙什麼呢?”一轉身,卻看到逐月和聽風從花園那邊翩然踏雪而來,好似仙人,只是那逐月的一身紅衣實在招搖,倒也和他狂放的氣質。
  聽風仍是一臉溫潤如玉的笑容,我朝他淡淡一笑,“師父,逐月。”
  “在做什麼?”聽風柔聲問道,我抬了抬抱在懷中的玉壇,淺笑道:“采些梅花花心上的積雪,化了是極好的沖茶水。”
  “為何偏要這梅花花蕊上的雪?”逐月仍舊扇著那把摺扇,斜著眼兒挑釁的看著我,一臉邪笑。
  我不禁有些無奈,這逐月看著也不小了,就這麼喜歡和我這一個“小孩兒”鬥嘴麼?
  “‘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絕;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這梅花最是潔凈,雪本就是天來之水,別有根芽,如今沾了梅花的味道,喝起來自是與那井水不同。”
  言畢不再理會逐月,只向著聽風笑道:“我昨天也已弄了一壇,師父可要?”
  不待師父回答,逐月便伸手撈走我懷裡的罎子,搶著道:“就給這壇吧,省得你回頭了又心疼後悔,不舍的給了。”
  我笑駡:“寧罌竟不知在逐月心中原是這般小氣。”便似漫不經心的斜著眼兒瞥了眼師父掛在腰間的白色香袋,意有所指的笑看著逐月。那廝卻一臉若無其事,抬頭看天,只得感歎這人臉皮太厚,怎樣都奈何他不得。
  聽風笑著看著我和逐月唇槍舌劍,摸摸我的頭,道:“這幾日像是又長高了些罷。輕功怎樣了?”
  我斂了神色,點頭答道:“已經按著師父的吩咐和教導,開始練第二層‘捕風’了,並無問題。”
  “你悟性是極好的,不必心急,心法是根基,不可扔在一邊,貪多隻會壞事。”
  我點頭,想了一會,才猶豫著看著聽風,斟詞酌句的問道:“爹爹這幾日似是仍舊忙的很,可是出了什麼事?”
  自從那晚之後,寧出塵又開始時不時的徹夜不回房休息,似亦是沒去幾位夫人房中,到今日我已經半月有餘沒見到他了。思及他那日所說之事,愈發不安起來,卻只能幹著急,無法可想。
  “無妨,憑主公的勢力和甯府的基業,還不至於有什麼實質性的危險,即使他們聯合起來,亦不能將主公怎樣,頂多是相當而已。況且主公武功天下難逢敵手,小少爺大可放心。倒是小少爺你入宮的日子眼看便要到了,還是要多做些準備才是。”
  我點點頭,卻終是無法安心。看向這滿園的梅樹,皚皚白雪中更顯得清麗脫俗,似有若無的清香彌散在空氣中,竟像極了那人身上的氣息。冷風裹著冬日的陽光吹過,紅色的花瓣悠悠蕩蕩的飄落在雪地上,好生刺眼。
  心中微動,眼前又似看到那人月下挺拔修長的身影,黑色長髮隨風飄舞,眉目冷清,神態倨傲,俊美無雙,波光漣冼的眼中風華無限,卻搖曳著令人心神都全然柔軟了的溫柔,一時竟恍然如夢,失了神。
  一隻手輕撫著手背,低下頭,喃喃輕語:
  “個人真與梅花似,一片幽香冷處濃……一片幽香冷處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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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罌的十三歲生辰在新年到來之前靜悄悄的過去,只是甯府一家人在一起靜悄悄的吃了頓飯,幾位夫人送了些價值不菲的小玩意兒,不外乎玉佩、古玩之類。
  我斜倚在榻上,把玩著寧遠山送的一把小小的翡翠玉笛,不由得暗歎這古人的玩意兒卻是造的精巧。這玉笛青翠欲滴,放在燭光下綠瑩瑩的放著柔光,煞是喜人,只是可惜了我不會吹笛。
  玩了一會便命小葉子將東西都收了,一個人躺在床上捧著本書就著燭光看了,昏暗的燈光讓眼睛不一會便睜不開了,頭點著靠著枕頭打瞌睡。
  迷糊間有人掀了被子抱著我身子躺在了身邊,我一驚,繼而一股清涼香氣盈滿全身,我放鬆下來,是寧出塵。
  “回來了?”我睜開眼,寧出塵正低頭看著我,目光深邃。
  “恩,吵醒你了,接著睡吧。明日還要早起。”
  我點點頭,靠在他胸前,閉著眼,卻怎麼也睡不著,耳邊的心跳聲堅定沉穩,讓人安心。
  明天,這個人就不在身邊了吧。
  這樣想著,心底那想要忽略卻愈加激烈的惆悵讓我有些煩亂,和這人朝夕相處僅三月有餘,竟這般不舍了麼?
  攬著我的腰的胳膊突然收緊,我被寧出塵緊緊地抱在懷裡,心突然急速的跳起來,我將頭深埋在他胸前,不敢抬頭看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明天就要進宮了,你要……小心。”
  “……嗯。”
  兩人的呼吸聲在黑暗中起起落落,混亂一如暗中湧動著的心情。我輕歎,猶豫了一些,終是環上了那人的腰,感覺到那人將我擁的更緊了,心中竟是有些欣喜。
  他……亦是捨不得我的吧?
  白色的月光悄然從視窗照進來,優雅的,清冷的,高貴的,不容褻瀆的,一如身邊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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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三年十月,右史權徽名密謀叛亂,被丞相甯出塵剿滅。
  同年十一月,左使佟世川之次女佟水情與丞相甯出塵之三子結親,佟寧兩大家族結為同盟。
  玄天帝天和四年二月初,丞相甯出塵三子甯罌受佟世川所薦,入宮為玄天帝右侍書。甯氏一族一時風光無限,聖恩日隆。

  番外一 【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一)

  月上中天之時,聽風才從懸劍堂出來,白色的月光映著地上的積雪,竟亮如白晝。夜色辛涼,時不時的響起幾聲婉轉的鳥鳴聲,在月色中飄飄蕩蕩,幾隻鳥撲棱著翅膀朝著那墨藍色的天空一頭紮去,漸漸的被那沉鬱吞沒,不見蹤影。聽風抬首仰望那躲在樹枝後的一輪明月,時不時的被飄來的幾片浮雲遮住,投下淡淡的影子,好似賭氣般,不由得想起那人,淡淡一笑,腳不點地的施展輕功,無聲無息的朝城外方向掠身去了。
  不多會兒便來到了城外一片林子前。那林子間怪木叢生,亂石奇譎,嶙峋猙獰,乾枯的樹枝胡亂交纏著,慘白的月光下如從地獄中伸出的鬼爪,錚錚的朝天探著,林間時不時傳來幾聲嘶啞的野獸吼聲,于林間遊蕩者,好生詭異。聽風卻似沒看到般,縱身點著樹梢一路飛過,于那林子中間停了下來,眼前的二層小木樓靜靜地立在扭曲了的枯木之中。嘴角輕挑,從那開著著的窗口翩然進去了。
  果然,白色的月光下,那人正趴在桌上拿著一根竹棍逗著一隻全身雪白的小獸,邪魅俊逸的臉上此刻滿是不耐,卻似沒看到他一般眼皮抬也不抬。
  聽風輕笑,走到那人身旁,俯身雙手環住那人肩膀,湊到他耳邊低喃:“可是生氣了?我來遲了。”
  逐月這才丟下竹棒,轉身回抱住聽風,湊著窗口的月光仔細的看他臉色,卻突又惱了,一雙劍眉攢到一起,低聲道:“主公是不是又把事情都推給你了?堂裡的事還是沒了麼?又要教那小少爺功夫。主公可當真是狠心,竟這樣使喚你。”
  聽風拉著逐月的手,在桌邊坐了,笑道:“你這說的什麼話?堂裡的事今晚便了了,那內奸已讓主公用計逼了出來,竟是東西閣閣主阮至,如今被主公拿下了,正關在思過堂裡受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苦,竟是連‘蠱蟲草’都用上了,那阮至倒是嘴硬的很,一句話不說,倒不知他主子是誰,竟調教的出這等漢子。”
  逐月一旁早就消了氣,斜靠在椅背上,撈起茶壺倒了杯茶遞給聽風,道:“實在不行,直接讓小少爺用上次的法子,呃……‘催眠’他不就好了。”
  聽風接了茶杯,點頭,道:“我亦跟主公說了,只是主公像是不願如此,我也沒辦法。小少爺剛入了宮,主公怕是擔心的很,不願去擾了他罷。”
  逐月聞言,忽撫掌而笑,湊到聽風臉前,故作神秘的低聲道:“你可覺得主公對小少爺的感情不一般?你我跟了主公這些年,何時見過主公對人這般體貼。那日我不過是調笑了幾句,主公竟發了脾氣,實在讓人委屈的緊。”
  聽風卻只是不答,一手攬過他的腰,眉目含笑,修長的手指輕撫逐月在月光下白皙的幾乎透明的臉頰,雙唇湊上去輕貼上那兩片柔軟,伸出舌頭細細舔舐,逐月張開口,那舌便滑了進去,婉轉糾纏,逐月的呼吸逐漸亂了,被聽風擁在懷裡,任憑他索吻。
  幾許唇舌纏綿,聽風才放開逐月,逐月早已癱軟在他懷裡,任他抱著,雙頰微紅,氣息不穩,更添嫵媚風流。指尖輕輕的描畫著他的唇形,聽風柔聲道:“那小少爺端的不是簡單人物,看著他平凡無奇,對什麼都一副淡淡的模樣,卻是深藏不露,才不過十二三歲一雙眼睛竟連我都看不透,心思怕是極深的,大少爺二少爺雖然優秀,這方面卻不及他分毫。這些天教他習武,他雖總是懶懶的,卻悟性奇高,小看他只怕是要吃大虧。”
  逐月點頭,思索著道:“我也這樣覺得,那小少爺看著溫柔,卻總讓人有距離感,朦朦朧朧的讓人不曉得他在想什麼。他娘親死在主公手裡,自己又被關了五年,竟沒有一絲恨意?只是如今主公對他如此特別,不怕他存報復之心麼?”
  “他娘親背叛了懸劍堂,拈花因她而死,凝雪又遠走不知所蹤,即使殺了她,又滅了冰魄山莊,拈花亦無法複生,又待如何?”聽風沉默半晌,才低聲悠然開口。那歎息般聲音仿佛是帶著無比淒厲的心痛與從他心底深處飄然而出,卻重重的砸在逐月心上,讓他一時竟僵直了身子,不知所措的看向身旁那人溫潤如玉的臉龐,滿口苦澀,竟說不出話來。
  沉默兜兜轉轉,兩人都不出聲,那平日裡被刻意避開的話題如今赫然被翻出來,才發現舊日的傷口仍在汩汩流血。只因為時間並不會讓人忘記痛苦,只會讓人習慣痛苦。
  “你……還是愛著他麼?那我又算什麼?”逐月倏地開口問道,平日裡一雙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此刻竟是冷若寒星,直直的逼視著那陷入回憶中的人,那人怔怔的看著他,擁著他的手臂卻是失了力。
  “我和你的這些年,對你來說又算什麼?我在你心中,又是你的什麼人?你雖對我溫柔,我亦怕失去你,總想著我在你身邊,你總歸一日會愛上我,但是如果你拿我當拈花的替代品,雖然我愛你至深,卻亦決不願的!”
  逐月猛地從聽風懷中起身,彎腰抱起地上的白色小獸,轉身自窗口飛身離去了。
  聽風卻依舊坐在桌邊,看著那修長身影帶著些難言的孤寂與決然,消失在銀色月光之下,臉上似還有他轉身時長髮拂過臉頰的輕柔觸感。
  他垂下眼簾,指尖輕觸著唇,似有些迷茫但又帶著些堅定的低語:
  “我愛你嗎?我只知道你……絕不是替代品,你是獨一無二的……我的逐月……”

  番外二 【我和你的那些年】(一)

  在那以後的無數個夜晚,我時常在想,如果當時我沒有遇到他,現在的我會怎樣呢?
  我不知道,但是,大概不會比現在更痛苦,也不會比現在更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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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4年7月14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我見到一個人。
  在爺爺的書房裡見到他時,他正立在爺爺身邊,手裡端著一把小巧的紫砂茶壺,低著頭專心致志的沖茶,額前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到很精緻的側面,線條柔和,專注的神情讓人錯不開眼。
  午後的陽光穿過窗戶上的五彩玻璃照在他身上,襯著他身上乾淨的白襯衫,在他周圍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白色光暈,聖潔如聖子。
  爺爺對我招招手,說,來,伶之,這是重華,以後就讓他跟著你罷,有不懂的就問他。
  爺爺又對那男孩說,重華,這是我的孫子,伶之,以後你就跟著他,好好的照顧他,知道了麼?
  他轉過頭看著我,眉目清秀如一幅畫,皮膚帶著些病態的蒼白,一雙晶亮的眸子閃閃的,安靜的看著我,仿佛是藏在深山裡的一眼清泉,幽深而清澈。
  他對我輕輕點頭,說,伶之少爺,我是重華。聲音清脆中帶著些沙啞,並不十分悅耳,卻意外的聽著很舒服。
  重華,他叫重華,真好。
  我現在不那麼後悔離開法國到這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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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4年7月25日 星期一 陰轉小雨
  媽媽死去的時候,我沒有哭。
  今天我卻哭了,十六年來第一次流淚。
  吃過晚飯在花園裡散步的時候,遇到二叔家的什麼表哥的,領著一群人,見我過來,便起哄著罵我只是個妓女生的私生子,沒資格呆在林家,我沖上去跟他們扭打在一起,最後渾身是傷的被聞訊趕來的國叔拉開,他的身後跟著臉色蒼白的重華,無聲無息的站在那裡,安靜的像一縷魂魄。
  他的眼睛看著我,淡淡的,不帶任何感情,就像過去的幾天一樣。
  我和表哥被帶到爺爺面前,爺爺看了我一眼不說話,只是朝國叔點了點頭。
  我睜大著眼睛看著立在我身後的重華朝前跨出一步,臉色平靜的脫下身上的白襯衫,露出白皙纖細的上身。
  國叔從牆上拿起一根細細的鞭子,甩了甩,和空氣摩擦著發出清脆的響聲,然後“啪”的一聲,重華的背上便多了一條長長的鞭痕,細細的往外滲著血珠,在那白皙的背上,像是一條猙獰的蛇,紅著眼睛獰笑著盯著我。
  我呆立著,聽著那一聲聲清脆的響聲仿佛要刺穿耳膜一般尖銳的在耳邊叫囂著,那一條條血紅的傷痕,如烙鐵般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想要移開視線,卻只能盯著那背上漸漸變得血紅一片,交織著的鞭痕如同一個網,我被那網深深纏住,再也無法掙脫。
  我想沖上去拉開國叔,讓他住手,我想說這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打架,打我就好了,重華沒有錯!
  可是我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我的身體像是秋天裡的最後一片葉子一樣抖著,只能睜大了眼睛,眼眶都痛了,卻還是大睜著。
  表哥早已嚇得哭出聲來,我卻沒有哭,挨打的是重華,他是因為我而受罰,他都沒有哭,我又有什麼資格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是在我的神經也快要在那一聲聲鞭響下斷裂的時候?還是重華的背上再也找不出一點完好的皮肉的時候?我不知道。爺爺終於點了點頭,華叔收了鞭子,站在爺爺身邊。
  重華髮著抖,緩慢的彎下腰,撿起地上的襯衣,緊皺著眉慢慢的穿上,抬起頭,眼神依舊是晶亮的,淡淡的,卻像最利又最鈍的刀子,一下一下戳在我心上。
  爺爺說,這件事就這樣吧。
  重華牽起我的手,慢慢的走出去。我邁不動步子,任他拖著,眼裡只看到那雪白的襯衫一點點被背上的血滲透。
  少爺,我沒事,不痛的。他看著我,忽然溫柔的笑了一聲。少爺不要哭。
  騙人!你走路的時候腿都在抖!拉著我的手手心裡滿是冷汗!你的嘴唇都被你咬出血了!
  我想這樣說,卻張了張口,捂著臉蹲了下去。
  光潔的白色大理石地板,像是一面鏡子,冷冷的,映出一個滿臉淚水的人,好狼狽。
  我閉上眼,一滴眼淚滴落下來,砸在地板上,發出清脆而微小的聲音。
  我深深的痛恨這樣的自己,如此的無力而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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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4年8月17日 星期三 多雲
  重華是安靜而溫柔的人,卻總是淡淡的,笑是淡淡的,說話的語氣也是淡淡的,連那溫柔也是淡淡的。他總是在忙著,安靜的忙綠常常讓人忽略掉他蒼白的臉上深藏著的疲憊。
  他要跟著叔叔學著管理公司,因為他將來要幫著我接管家族業務;要跟著國叔學各種拳腳功夫,熟練地用槍,因為他要負責我的安全;要上各種培訓班,學茶道,劍道,古箏,書法,小提琴……因為他還要替我出席各種可能的宴會和交際;要……
  和他朝夕相處一個多月,意識到這個事實後,我的心情複雜晦澀。
  既高興又難過。
  高興的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
  難過的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不為了我。
  這樣矛盾的心情,甜蜜中混著些許苦澀,隱約的又有些不甘,讓我無所適從。
  我時常看著重華纖細單薄的身影,想,如果我不是林家少爺,重華便不會為我做這些吧,他大概看都不會看我一眼;如果林家少爺另有其人,重華亦會為他做這些吧。
  一想到這,我便覺得心裡像是有幾百隻貓在心上使勁的抓撓,刺啦啦的疼。
  或許,接受爺爺的提議,認真的做好林家繼承人,也沒有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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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4年9月9日 星期五 多雲轉晴
  重華平時不太愛說話,總是靜靜地。我總是找各種藉口和他搭腔,他都會很帶著淡淡的溫柔笑著回答我。
  今天我卻後悔了。
  我問他,你就姓重嗎?好奇怪的姓。
  重華說,我沒有姓。
  他平靜的說著,眼睛仍是亮亮的,清澈如一泓泉水,耀眼如天上繁星,我卻總覺得那裡面盈滿著難言的悲哀,在一如既往的淡淡笑容下成年累月的壓抑積累著,帶著無奈而又麻木的神情,以一種高傲而悲憫的姿態,被他深深的埋在心裡。
  我忽然很擔心,他那瘦弱的肩膀會微微的顫抖著,痛哭失聲。
  然而他沒有,仍舊是那樣笑著,溫柔,卻不溫暖,不帶任何溫度的笑容,有一種平靜而深沉的哀傷。
  看著那笑容,我突然後悔的想扇自己耳光。
  後來我去問國叔,國叔說重華是四歲那年被領回來的。爺爺是在電視節目上看到重華,四歲的他被養父母虐待的遍體鱗傷,面對採訪鏡頭,他一雙眼睛平靜如一潭死水,爺爺一眼就看中了那眼神,便把他領回來了,起名重華。
  眼裡乾澀澀的,心裡一抽抽的痛。國叔看我的樣子,突然笑著說,伶之,你不用替重華難過,那是他的命,沒有老爺,他早在四歲那年就死了。你也不用擔心他,只要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我咬著嘴唇不說話,手攥的死緊。我知道重華很強,雖然他比我還要小一歲;我也知道我很弱,什麼都不會,都是重華在教我。
  ……想要變強,強到可以保護他,那樣他就不會露出那樣的笑容了,讓人心酸。
  【未完待續】

  第一卷-----我是人間惆悵客之【照花斜陽】

  十二

  重華,重華,跟我回去罷……
  我聽到有熟悉的清脆笑聲,穿過幾許年華,蕩悠悠的圍著我跳舞,那輕快的語調還帶著少年青澀的嗓音,乾淨而無憂,美好的像是一段過去的時光。我睜開眼,覺察到自己站在草地上,四周白朦朦的,迷離恍惚似在夢中。離我不遠處的樹下,少年時的伶之對著我燦爛的笑著,那笑容,競比那樹頂的太陽還要耀眼,灼傷了眼睛。
  重華,重華,跟我回去罷……
  我看到他對我招手,欣喜的點頭,心中那失而復得的狂喜讓我有些承受不住,為什麼……失而復得?我疑惑的朝他走去,卻怎樣也走不到他身邊,反而離他越來越遠。我看到他焦急的朝我奔來,突又變作成年的伶之的模樣,面色淒厲而絕望,仿佛要把我吞下去一般。
  重華,重華,你還是不愛我麼……還是不愛麼……為什麼不愛我……
  我怔在那裡,他奔過來將我緊緊抱在懷裡,我漸漸喘不過氣來,正欲推開他,抬頭看去,他忽的又變成鏡子裡寧罌的模樣,睜大著一雙眼憤怒的看著我,雙手掐緊我脖頸,嘶啞著聲音紅著眼睛朝我大吼著。
  你還我爹爹,還我爹爹……
  頭痛的竟像是要裂開了,有什麼東西被生生撕裂,發出尖銳的淒厲聲音,在腦中一圈又一圈的盤旋著,似是那沙漠中覬覦著那垂死之人的禿鷲,黑暗中那雙滿是貪婪執著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我,竟動彈不得。
  “少爺,少爺……醒醒……少爺……”
  我睜開眼,小葉子一張臉此刻滿是焦急,在床邊擔憂的看著我。
  強忍著頭痛,掙扎著坐起來,小葉子趕緊伸手扶住我,閉著眼歇了半晌,才對小葉子強笑道:“沒想到竟夢魘了。”
  “少爺可是不舒服?讓太醫來看看吧,這宮裡也方便的很。”
  “大半夜的不用麻煩了,我沒什麼事,你去睡吧。”我緩過勁,覺得頭痛似是好些了,便安慰他,好歹說了半天,小葉子才一步三回頭的到外間去睡了。
  我吹熄了燈,起身披了件皮裘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一怔,竟又下雪了,映得周圍都泛著瑩瑩的淡淡白光。簌簌的落雪聲在寂靜的夜裡分外悅耳,那不遠處的宮殿房頂之上早已是厚厚的積雪,層層疊疊,遠遠近近,立在忽明忽暗的夜色中,倒少了幾分白日裡所見的肅殺陰沉之氣,多了些許寧靜平和,雖然,這只是我的錯覺。
  方才的夢……想來寧罌自是不願意跟寧出塵分開到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宮裡來的,我這樣做怕是會讓他愈加憤怒……輕歎一聲,有些淡淡的惆悵在心裡悄然滋生。離了那人的懷抱僅三五天,竟是沒一夜安睡。心裡突然有種感覺,似是日子不會長久了。
  正出神間,突覺那角落裡偏殿的房頂之上立了一人,心裡一緊,襯著瑩瑩的雪光看到那人身上紅的囂張無比的衣袍,松了口氣,裹緊了身上的皮裘,縱身提氣無聲向那屋頂掠去。
  “正想著怎樣把你叫醒,你自己倒來了。小少爺莫不是思春了才睡不著覺,竟這般閒情雅致,夜半賞雪?”那人依舊是一臉邪魅狂放的笑,只是那眉宇之間掩不去的疲憊漏了心思。
  我不理他調笑,只皺著眉道:“你怎麼入宮來了?還這般囂張,故意給爹爹添麻煩呢?可有什麼要緊事?快快說罷,說完便走。”
  “嘖,小少爺好生無情,竟捨得逐月這一片真心付與流水……好了,別惱,我說便是,”見我似是惱了,這人才斂了神色,並不開口,卻用內力逼出一絲聲線來送至我耳邊。
  “那日在刑室問權北珩的法子,可否教給我?主公將那內奸逼了出來,只是他嘴硬得很,你師父用了各種法子,竟是撬不開他的嘴,我便想著用你那法子,只是你現在在宮裡,怕是不便出去。”
  我低頭沉思了會,因我並無內力,便示意他彎腰,湊到他耳邊極輕的說道:“其實也沒什麼,你那日也在,便按著我的樣子做便是,要注意聲音的誘導,儘量放柔放輕,我看讓師父來做比較好。只是這催眠並不是對每個人都起作用,聽你所說那人怕是心思硬得很,意志堅強的人不好催眠,可以給他先用些刑,待他意識不甚清醒之時,再燃些令人放鬆神智的香,應該會有些幫助。如果還是不行,你再來找我便是。”
  逐月點點頭,又直了身子,邪笑道:“小少爺可是見到了皇上?”
  我搖頭,道:“這才進宮幾日?皇上大概忙於他事,倒是皇上身邊的福公公來了幾次,安排了些衣食住行。不過不出意外,明日便能見到了。”
  “小心些便是,這宮裡亦有主公的眼線,有什麽事便讓甲丁告訴主公,莫要自己擔著。”
  “你何時竟也這般囉嗦了?”我笑道,甲丁是我進宮之時寧出塵讓我帶著的侍衛,雖然品階不高,但想來功夫自應是極好的。“爹爹和師父可還好?”
  “自然。”
  “你告訴師父,心法我都在看,功夫亦沒丟下,讓他放心。”
  “恩。”
  我看著他眉間突然顯現的一絲憂色,轉瞬即逝,面色又如常,想想,莫不是和聽風出了問題?不過他為了幫聽風分憂,竟夜半前來找我,應該沒什麼問題。罷了,他人的情事是旁人最說不得的,由他去吧。
  看那逐月的身影無聲無息的消失在夜色裡,我亦自房頂飄下,身後閃出一道黑影,是甲丁,我朝他點頭,道:“周圍無人罷?”
  “是。”
  我點頭,伸手接起一片落雪,化在手心,絲絲冰涼,竟想起了那人總是帶著些許涼意的手掌,搖頭輕歎,自回屋睡了。
  明日還要見皇帝罷……希望寧出塵那裡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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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侍書,是這裡了,進去吧,皇上剛用了午膳,正在裡面歇著呢。”福公公將我引到一座頗為雅致的宮殿前,立在那宮殿正門外恭敬地對我說道。我點點頭,“勞煩福公公了。”便推門進去了。
  裡面竟是一間書房,有三間屋子大小,立著許多書櫃,那靠窗位置擺著一張大大的木桌,放置著些文房四寶和小巧的玉如意之類的玩物,桌後一人穿著一身繡著金色龍紋的白色錦織袍子,系著條金絲腰帶,閃著一雙大眼睛饒有興趣的看著我。
  心裡有些訝異,這皇帝的形象竟與我想像中絲毫不同,竟長著張怎麼看怎麼可愛的娃娃臉,圓圓的大眼忽閃忽閃的,占了巴掌大的小臉上好大地方,挺翹的鼻樑,小巧紅潤的唇,水靈靈的一個人兒,絲毫看不出竟有十六歲的模樣,竟絲毫皇帝的威嚴氣勢也無。
  “微臣寧罌見過皇上。”我斂正神色,低頭躬身行禮。那皇帝站起身來,走到我跟前,半晌不語,突撫掌大笑,嚇了我一跳。
  “終於找到一個比朕矮的了!哼,那玉醉總是笑話朕是這宮裡最矮的,著實可恨,現在看他怎麼說!”我抬頭,眼前那人正一臉得意之色,再看他僅比我高出小半頭,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這寧罌才十三歲,皇帝這廝都十六了,根本沒有絲毫比較的價值……
  “你就是寧罌?呀……長的真是漂亮,跟女孩兒似的……”他伸出手來,揉捏著我的臉,一臉興味,我一臉惶恐,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謝……皇上……誇獎……微臣……受之有愧……”
  “這幾日讓那幫老頭子纏著忙年終宴會的事,竟把你的事給耽擱了。你以後就是我的侍書了,跟著我吧,包你吃香的喝辣的……”皇帝一把攬過我的肩膀,萬分驕傲的揚著頭道。
  半個時辰後,我黑著臉從禦書房走出來,被那小皇帝捏著臉揉來揉去的玩了半個小時,臉腫了也說不定。
  只是這小皇帝實在……有些……無厘頭。只是卻不像個皇帝的模樣,我邊走,邊思忖著,不外乎兩種可能,要麼是他本性如此,要麼是他在做戲。若是後者,那這皇帝定是心思極深,方才竟看不出絲毫破綻,分明是一個活潑少年。
  正低頭思量著,不妨眼前突然出現一襲白袍,險些撞上,嚇了我一跳,下意識的抬頭看去,卻是愣在那裡。
  眼前之人頗為清秀,眉如遠山,目裡含煙,清麗脫俗,只是看慣了寧出塵的那張臉,這人亦只能算是一般。只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讓人錯不開眼。若說甯出塵強勢而冷冽,逐月邪魅而狂放,聽風溫潤而深沉,這人卻仿佛是揉了幾人神韻,唇邊笑容頗為親切溫和,眼角的幾分恣意卻又讓這人多了幾分不羈氣勢,一雙黑眸深不見底,平白的為這略顯平凡的姿容添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風華,竟有些讓人沉溺。
  他微微一笑,欺身向前,指尖點著我下巴,清冷的聲音帶著難言的溫柔魅惑,百轉千回,倒像是炎炎夏日裡夜晚的涼風,聽著分外舒服。
  “你便是新來的侍書,寧罌?”

  十三

  我一怔,不著痕跡的偏頭躲過那手指,抬頭看著他,帶著些自嘲的口氣淡淡笑道:“難道我竟是這樣有名了麼?”
  那人邪邪一笑,正欲開口,卻從他身後氣喘吁吁的跑來一太監打扮的清秀少年,一溜煙停到他面前,行了個禮,便起身擦了擦額上的汗,道:“公子讓小的好找,竟到這裡和人閒聊,皇上待會找不見公子又該發急了。”
  我心下疑惑,正對上那人含笑的鳳眼,似嗔非笑的瞧了那小太監一眼,道:“這樣無禮!快見過侍書大人。”
  那小太監忙行了禮,我點點頭,又聽那人笑道:“我叫玉醉。你現在可是住在那雨霏殿?離我那青雲殿倒是不遠,若我閑來無事可否找你聊天?”
  我看他笑眯眯的臉,不禁有些愕然,這便是那小皇帝方才所說的玉醉?不知是個什麼人物,倒像是和小皇帝十分親密的樣子。
  面上卻不動聲色,亦笑道:“自然,我亦無甚事做,有個人可以聊天自是極好的。”
  那人點頭,轉身帶著那小太監自我來路翩然去了。
  帶著疑惑,回到雨霏殿,換下身上厚重的披風,洗了臉,腦子裡還在想那玉醉,總是覺得有古怪。
  “蘼蕪,你可知那住青雲殿的玉醉公子是何人?”我用毛巾抹了臉,問立在身後的蘼蕪。江蘺將熱水端下去到了,呈給我一杯茶。
  蘼蕪和江蘺是宮裡派給我的兩個丫頭,卻是雙胞胎,相貌分毫不差,初見時著實驚異了一番,兩人自是伶俐非常。進宮前知道只能帶一個小廝一個侍衛進宮,我便不得不把芳官抱琴留在府裡,兩個小丫頭哭了半天。
  “玉醉公子?是皇上的君言。”蘼蕪利索的答道。我一口茶含在嘴裡溫著,差點噴出來。
  小皇帝年十六歲,十歲登基,兩年前立一後二妃,並收了一個君言,原是禮部尚書的麼子,一年前的年終宴會之時被小皇帝一眼看中,不顧大臣們反對執意收入了宮。只是沒想到那人竟是玉醉……小皇帝不是對權家公子用情至深?又怎會這般寵著玉醉?好亂……
  一想到小皇帝那副長相壓在比他高出一頭還有餘的玉醉身上,我便有些嘴角抽搐。只是,我忽然突發奇想,這二人誰上誰下還指不定呢……
  我放下茶杯,外面天色已逐漸放暗,朦朦朧朧的,從窗口看去,那遠處的一棱宮角突兀的伸向暗淡陰沉的天空,分外寂寥。
  眉頭微皺,總覺得,有個地方出了錯,似是很重要……心底悵悵的,披了件狐裘斜靠在軟榻上垂頭沉思,卻總也找不出那隱隱約約的一點。
  頭又開始痛了,微微皺眉,讓小葉子溫了條帕子放在額上,點了盤心字香,在淡淡的香氣繚繞下昏昏沉沉的意識亦漸漸飄遠了,卻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帶著些微猶豫的探究,直直的盯著我,讓人好生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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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書其實便是皇帝近身的侍讀,若在小戶人家便是書童,只是什麼東西放到宮裡來,便有了講究,也有了規矩。
  這幾日小皇帝一直忙於安排年底的宴會和接待各屬國的使者,不用讀書,自然我也便一直閑著。那玉醉於那日之後果然第二天便領了系椛(hua,四聲去),便是那日四處尋他的小太監,悠悠然到我殿裡來了,自那日後便每天都來,頗讓人無可奈何。
  “玉醉公子,你還不回去麼?莫不是要在我這裡用午膳罷?待會皇上又要讓福公公來跟我要人了。”我無可奈何的放下書,看著那背著手在我屋裡四處轉的清麗公子,笑道,“這屋子這幾天你也轉了不下千遍了,就這樣有趣?”
  玉醉搖搖頭,踱步到我身邊,忽的伸手勾起我下巴,仔細打量了半天,歎息一聲,做捧心狀悠然道:“可惜了這麼一張小臉,偏偏總是一副老成的樣子,明明才十三歲,真是不可愛。”
  我哭笑不得,搖頭道:“既然這般不可愛,你幹嘛還賴在我屋裡?快快回去罷,待會皇上下了朝又該尋你了。”
  “你這裡安靜,我那青雲殿總是吵吵嚷嚷的,”他說著又在屋裡四處看開了,走到窗前書桌上,饒有興趣的看著擺在一個玉臺上的翡翠竹笛,拿起放到手裡把玩著,道:“昨日裡來還不見這小玩意兒呢,嘖……做工當真是精緻。”
  “今天找東西翻出來的,藏著無用便放在那裡當擺設了,是我大哥送我的生辰禮物,可惜了我不會吹笛。”
  “那……可否就送了我罷?”他忽的轉頭,含笑看著我,雪後初晴的陽光淡淡的從開著的窗口照在那人身上,在白色的滾邊袍子上染上一層朦朧的光暈,竟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似在夢裡。漆如墨染的眼瞳一閃一閃的,清秀的眉眼間暗湧著壓抑著的霸氣與邪魅,恍如隔世。
  我垂下眼,不去看他,只是盯著手中的書,淡淡說道:“你若是喜歡便拿去罷,放在我這裡亦是無用。”
  他將那翡翠玉笛收到懷裡,屋子裡一時靜謐,正兀自出神間,卻聽小葉子跑進來,瞅了一眼玉醉,道:“福公公來了。”
  “讓他進來吧。”
  我本以為福公公又是領了小皇帝的命令來接玉醉,待他進來便指著玉醉,一臉無可奈何的道:“福公公你快把這人帶走吧。”
  福公公卻只是笑道:“寧侍書,小的可不是來尋玉醉公子的,是奉了皇上的旨請您到禦書房去一趟,皇上有賞呢。”
  我心下奇怪,卻只是點了點頭,玉醉聽得福公公這樣說,朝我道了恭喜,便告辭離開了。我換了身衣裳,便跟著福公公往那禦書房去了。
  方才,有那麼一瞬,竟將那玉醉,看成了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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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禦書房,小皇帝正笑眯眯的和一人交談著,我心裡一跳,面上卻仍是恭恭敬敬的朝那兩人行禮。
  “寧罌參見皇上”,又轉向那人,低頭道,“父親。”
  “起來吧。”小皇帝快步上前,一把扶起我,笑容滿面的說道,將我拉到一旁椅子上坐了,手順手捏了捏我的臉,分外親昵。顯然他今天心情分外不錯。
  雖亦在他身邊待了幾日,卻仍不習慣他這樣親昵的舉動,只是別無他法,擰著眉任他捏來捏去。略偏了偏頭,卻看到寧出塵寒這一張臉冷冷的瞧著我,眼神忽明忽暗,一閃一閃的,愈發幽深,似是極為生氣,連著周身的空氣也冷了下來。

  十四

  小皇帝卻似沒注意到般,捏了捏我的臉,心滿意足的坐在回上位,笑道:“丞相一片忠心為國,憂心國事,功勞甚深,寧罌這幾日也頗為盡責,遠山和樂水亦是國之棟樑,愛卿一家當真是滿門英才。”他轉向我,又道:“朕要賞你些東西,這會已讓福公公送到你殿裡去了,你可不准給朕退回來。”
  我有些莫名其妙,偷偷的看了眼寧出塵,笑道:“皇上賞的定是寶貝了,怎有退回來的道理?”
  小皇帝狡黠一笑,對著我連連眨眼,頗為搞笑。扯著我和寧出塵聊了會,便讓我回去了。
  我快步回了雨霏殿,進了門卻見小葉子正一臉緊張的望著屋子空地上的一隻籠子裡。我走進,不禁啞然失笑,竟是一隻半大的小獸,一身白色的皮毛瑩瑩的泛著光,黑色的奇特紋路縱橫交織著,像是符咒,竟帶著些妖魅,煞是漂亮。最讓人驚奇的是長度正好的尾巴竟是難得一見的赤紅色,沒有一根雜毛,在身後甩來甩去。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正戒備的盯著我,見我走進,便弓起身子齜牙咧嘴的朝我低吼。
  這便是小皇帝要賞給我的寶貝?我輕笑,轉身看向小葉子,他正苦著臉,不知所措的看著我。
  我伸出手指點了點他腦袋,笑道:“怎麼苦著張臉?這可是寶貝呢。尾赤而文黑,是為赤豹。這可是千金也難求的奇獸,皇上竟賞給我這個小小的侍書,倒真是捨得。”
  垂下眼簾,用微不可聞的聲音低喃道:“不知道寧出塵做了什麼……”
  命甲丁將那小獸送到後院等我明日再處置,便坐在桌邊心神不定的發呆,果然半個時辰不到,寧出塵便一挑簾子快步走了進來,解了外面披著的裘衣,揮揮手示意在我身邊立著伺候的小葉子退下。
  “爹爹……”我還未起身,便被他緊擁到懷裡。悠悠的清香在空氣裡起起伏伏,臉頰貼著他胸前的錦衣,微冷的絲綢帶著絲絲的涼意。我垂下眼簾,任他抱著。
  “重華……”似是一聲輕微的歎息,我抬頭看他,卻撞上他的眼神,帶著些急切和幽晦,似有火光明明滅滅,那黑眸裡倒著我的影子,竟分外清晰。
  我下意識的想要偏開頭,卻被他從腦後掌住,一隻手攬著我的腰,彎下身將我嵌在懷裡,唇輕掃著我耳尖,軟語呢喃。
  “你可是看出來?我對你……”
  意識到他要說什麼,我突然有些慌亂,不等他說完,便掙扎著想要推開他,頭卻突然狠狠地痛起來,腦子裡似有幾百隻巨鐘敲著,我一陣眩暈,幾乎站立不住,軟軟的倒在寧出塵懷裡,手死死的攥緊了寧出塵的衣襟,竟痛的微微抖了起來。
  似是比上次更痛了。寧罌,你……
  “你怎麼了?”寧出塵察覺到我的異樣,臉色刷的就變了,飛快的將我放到床上,我攥緊絲被,將頭埋在絲被裡,咬著牙卻仍疼痛難忍,頭仿佛要裂開了。
  “可有法解?”寧出塵焦急的看著我,一把拉過我的手,讓我攥緊他的手掌,指尖深深的掐進他的手心,冒出些血絲,我搖搖頭,抖著聲音,吃力的道:“沒事……待會兒……便……好了……忍忍就……過去了……”
  他將我抱在懷裡,臉色冰冷,卻極是陰沉,待那疼痛稍緩,我抬起頭便看到他一副“我很生氣,不要靠近”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力氣稍稍恢復了些,便低聲道:“你可是生氣了?”
  他的指尖輕擦過我的臉頰,用袖子仔細的將我臉上的冷汗輕輕拭去,卻放柔了聲音道:“可好些了?還是痛?”
  我點頭,又搖頭,靠在他懷裡,垂著眼,訥訥的道:“好些了,不怎麼痛了。我知道你在氣我不告訴你。只是梁太醫說這頭痛無法可解,只能忍著,我想著告訴你亦只會讓你擔心。”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忽而輕歎,將我抱緊了些,低聲喃喃道:“早知道這樣,即便是形勢再不好,我也不會把你送到宮裡來。是我疏忽了。”
  我抬頭看他,輕笑道:“明明是我自己要來這裡的,怎麼你偏偏又自責起來?倒是你,那小皇帝突然這樣高興,你可是做了什麼?”
  寧出塵點點頭,“今日朝堂上,我將兵權交出了一半。”
  我一驚,寧出塵握著玉晟的兵權,如今竟將這兵權交出一半,勢力自是會削弱不少,難保小皇帝不會趁此機會更變本加厲的打擊寧府。只是不論古往今來,屬下功高蓋主,權勢過大,總會難免引起上位者的猜疑,一旦猜疑便勢必終有一日將其除去方才安心,只是時間問題罷了。寧出塵此舉明顯是示好,先退了一步,不願亦不能與小皇帝翻臉,交出兵權自是能讓小皇帝放鬆些心,只是這樣委實是冒險。我進宮說是為了看著小皇帝的動作,但無論是我還是寧出塵,都明白我其實是人質一樣的存在,再看如今的形勢,竟不知是好是壞了。
  正左思右想,卻覺得額上一涼,輕輕柔柔的觸感。意識到是什麼,便微微的紅了臉,掙扎著想要起來,卻被他箍緊了腰,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灼灼的盯著我,竟不敢直視。
  “我聽說你這些日子和那玉醉公子走的很近?”低沉的聲音在耳邊回繞著,極為醇厚,卻亦清雅,竟帶著些許的質問。
  我不知為何竟有些心虛了,低下頭,有些無力的反駁道:“那是他日日不請自來,我亦不好趕他,”我忽然斂了神色,唇湊到寧出塵耳邊,低聲道:“我總覺得他有些不對,卻又找不出哪裡差了……”
  寧出塵忽的將我抱緊了,呼吸竟一時重了起來,聲音有些低啞,道:“我會讓逐月去查,既然他有不對勁你便離他遠些罷!……別動!”
  我點頭,正奇怪他怎麼了,突然臉便紅了個透。我被他抱在懷裡,坐在他腿上,身下那隔著衣物還帶著熱度的硬物正頂著我大腿根。我不是十三歲的寧罌,亦不是不懂情愛之人,作為一個男人活了二十七年自是知道那是什麼,卻只得任他抱著將臉埋在他胸前不敢再動。
  他待呼吸平復了些,才沉聲道:“過幾日宓兒七歲生辰便到了,你跟皇上告個假,回去給她慶生,我再請人看看你的病。”
  知道他終是放心不下,怎麼說也不會聽,卻仍不敢抬頭看他,只是依舊紅著臉輕輕的點了點頭,“知道了。”
  天色暗下來,天邊的雲厚重而晦暗,似是又要下雪。和寧出塵一起用了晚膳,他便沉了臉離去了。
  竟是又讓他擔心了……
  我站在殿前,看著那漸漸消失在層層宮門中的修長身影,長髮在風中輕舞著,不知怎麼突然似是有幾分蕭瑟之感。
  想起他臨走時候說的話,不禁有些好笑,嘴角牽起一彎淺笑。
  “不要再讓皇上碰你了,一根手指頭也不行!”
  他竟還在執著於此,只是語氣中既有氣憤,亦有無奈,他亦知那人是皇帝,即便是要將我收入後宮和那一後二妃做“好姐妹”,和玉醉“相親相愛”,亦是有這個權力的。不過我二人都知道,這種事情是絕不會發生罷了。
  只是,那句話……他終是沒有說完。怕是他以為是他的那句未完的話引起我頭痛病發罷……
  即便他說了出來,我亦無話可答。看他的樣子,看著這具身體的眼神竟是和伶之看我一般無差,定是動了情,只是我並不是寧罌,雖占了寧罌的身體,但他意識還在,看今天的情形早晚有一日會“回來”,我又有何權利替他回答呢?況且,他們二人是父子,在這甚重禮法的時代,大概亦是難在一起吧……
  一隻手輕觸著藏在袖中的一柄小巧的匕首,厚重的質感讓人安心,身上亦似乎漸漸溫暖了起來,一股暖流透著那指尖輕輕的傳到心底。寧出塵用完晚膳將它遞給我時,只說讓我好好收著,防身應急用。那匕首通體漆黑,卻是薄如蟬翼,極為輕巧,拿在手中竟似沒有重量一般。吹毛立斷,削鐵如泥,端的是極為難得的寶物吧。
  心裡微微的苦澀,竟有些微沉重抽痛的感覺,很陌生,我不確定那是什麼,卻隱約意識到有些一直以來在我心中根深蒂固的東西悄無聲息的改變了,只是我不知道這些改變會帶給我什麼,下意識的忽略了而已……
  伶之的血,似是還帶著微溫,濺在我臉上,怎樣都擦不去,亦不想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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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去禦書房侍讀的時候,我謝了小皇帝的賞賜,便跟他告了三日的假,他亦准了,只是提醒我五日後既是年底的宴會,定要參加的,要我無論如何在那之前定要回來。
  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裡衣,便帶著小葉子出了宮門,早有軟轎在宮門口接著,逕自回寧府去了。
  隱約覺得忘了件事情,卻怎樣也想不起來了……罷了……只是進來記憶卻是越來越差了……

  十五

  回到寧府以前我住的甯竹苑,已是午膳時間,靠著椅子歇了一會正打算出門去拜過幾位夫人,卻見寧出塵領著聽風並一個白髮老頭兒進來。
  “父親,師父……”我起身,被寧出塵攔腰攬在懷裡,朝我點點頭,見我看著那白髮老頭兒,便湊到我耳邊,低聲道:“午膳在這裡吃罷,我給你請了大夫,來看看你的身子。”
  我默然不語,只是點點頭。那白髮先生示意我伸出手腕,拿了個墊子墊了給我搭脈,閉著眼沉思了好大會,才嘶啞著聲音,問道:“小少爺平日裡可曾服什麼藥?”我搖頭。
  “症狀可是只有頭痛難忍?”
  “是。”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低頭道:“有三個月了吧。”一旁的寧出塵眉頭擰的更緊了,抿緊了唇仍是認真的聽著。
  “小少爺可曾出過意外,腦部受傷?”
  “不曾。”
  他又仔細的看了看我的臉色,翻開我眼皮瞧了瞧,半晌才緩緩的道:“小少爺你脈象並無任何異常,老夫也診不出原因何在。”
  那是當然的,即使在現代做腦部掃描也查不出來。更何況只是這簡單的望聞問切。
  聽風引了那老先生送出門去,寧出塵將我攬的緊了些,低聲在耳邊,道:“果真無法可解?”
  除非我消失,我心道,仍淡淡一笑,轉頭看著他,道:“不必在耿耿於懷了,梁太醫說並不會危及性命,而且頭痛只是時不時的,並無大礙。”
  寧出塵卻仍是抿著唇,眼底的憂色難掩,一隻手攬著我,一隻手指尖在我臉上輕輕描畫,眉頭微皺著,口氣卻是淡淡的,帶著些許霸道,低聲說:“我不想再看到你痛成那樣。”
  我輕笑,伸手輕撫上他眉間,柔聲道:“你應該多笑笑的。”
  他一愣,忽的將我攬緊靠了過來,鼻尖幾乎觸著,呼吸輕掃過臉頰,氣氛一時曖昧起來。
  “你可喜歡我笑?”一雙黑瞳緊盯著我,帶著些熱切的深沉和厚重的……溫柔,我在那汪深潭裡的身影,竟如此清晰。
  我有些窘迫,低下頭不語,卻被他挑起下巴,兩片帶著些許清涼的柔軟貼上了我的唇,蜻蜓點水般掠過,如一片花瓣拂過臉頰,一朵雪花輕吻眼睛,一泓清泉流過指尖,一縷清風揚起發端,如許溫柔,如斯繾綣。
  我垂下眼睛,只是低聲道:“爹爹……”如一聲歎息,婉婉轉轉,纏纏綿綿。寧出塵,你,此刻,是在吻誰呢?而現在縈繞在心間那晦暗難明的心情,是寧罌的,還是我的?
  “我知道你明白我對你的心思,亦知道你是不討厭我的。”他抵著我額頭,鼻尖輕蹭著,低聲說著,“不論你能不能接受,我是絕對不會放棄你的。”
  那唇又貼過來,卻帶著些小心翼翼,似求證般,試探性的輕點著。我看著近在眼前的那人黑如點漆的眸子,緩緩的閉上眼睛,由他吻著。那吻瞬間急切起來,廝磨輾轉,旖旎纏綿。摟著腰的手臂收的緊了,我吃痛的張口,他的舌卻靈活的滑進來,輕輕舔舐,唇舌糾纏,竟給人溫柔珍惜的感覺。心裡有些恍惚,心尖上莫名的絲絲的痛著,手逐漸變得冰冷,抵上那人結實的胸膛,沉穩的心跳聲傳來,一下一下,似是敲在心上。
  “主公……”正恍惚間,逐月的聲音自門外傳來,然後戛然而止,我回過神,急推開他,卻掙脫不得,只是被他雙手摟著,頭埋在他肩膀上,羞於抬頭。定是被看到了……
  “何事?”甯出塵的聲音冷的可以結出冰來,我不禁有些好笑,卻又笑不出來。
  “呃……”逐月大概是反應過來,輕咳一聲,難得他竟沒有趁機打趣,只是道:“派去青州的人只回來了一個,剩下的人都被殺了。”
  屋子裡的氣氛瞬間凝重起來,我抬起頭,見逐月從懷裡掏出一條白色的手帕,遞給寧出塵。寧出塵接了,臉色更冷了,渾身的氣勢散開來,煞是逼人。
  “是冰魄山莊的人沒錯。”逐月也沉著臉道,眼光卻時不時的從我身上掠過,“路上遇到聽風,他……
  便趕去青州了。”
  寧出塵低頭,一隻手指撫著我唇,低聲道:“幾位夫人那裡不用去了,你好好歇著罷。”言畢便起身領著逐月疾步去了。
  低頭沉思,似是出了極為嚴重的事,冰魄山莊……好像在哪裡聽過,寧罌的記憶幼年時期有些模糊,雖有印象卻記不甚清了。
  呆坐了會,竟有些煩悶了,便喚了小葉子到花園裡散步。正走著,一個稚嫩的聲音怯怯的自身後響起,“三哥……”回頭一看,一個小小的娃兒正睜著大眼睛抬頭望著我,頭上紮著兩個娃娃髻,粉雕玉琢的,原是甯宓兒。
  我蹲下身,牽著她的手,柔聲道:“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
  “屋子裡太悶,沒人跟我玩……”她嘟著嘴,小心翼翼的道,時不時偷眼看我。寧出塵治家教子甚嚴,弄得這小丫頭小小年紀竟這般怯怯的,讓我想起了重華身邊總是跟著的那條小尾巴,柔聲一笑,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宓兒生辰想要什麼禮物?”我撫著她頭髮,笑著問。她低著小腦袋想了一會,極認真的看著我,眼裡滿是希望,卻仍是怯怯的,“我想出去玩一天,以往爹爹和娘親總是不許……”
  “那三哥帶你出去可好?”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像誘拐兒童的人販子……
  小丫頭自是歡呼雀躍,我命小葉子回去取了些銀兩,命了一個打掃花園的小廝到三夫人那裡稟了去處,便帶著甲丁、小葉子,領著甯宓兒上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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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牽著宓兒的手,在街上逛著,今日天氣極好,雪後初晴,近來總是陰暗的陽光亦分外明媚,竟有些刺眼,只是仍舊的沒什麼溫度。頓身給宓兒裹了裹身上的小棉襖,看她一雙大眼睛瞟來瞟去,滿是好奇,不禁啞然失笑。
  街上的人很多,煞是熱鬧,甲丁在前面開路,我小心的牽著宓兒的手,唯恐走散了。只是小丫頭大概從沒出過府,拉著我咯咯的笑著東跑西跑,左看右看,我竟有些拽不住她,只好交給甲丁,讓他拉著宓兒,我跟小葉子兩人走在後面跟著。
  正走著突然前面騷亂起來,人群朝著我們的方向一湧而來,都靠著兩邊擠了過來,我忙命甲丁抱起宓兒,隨著人群緊靠著路邊站了,幾匹馬飛快的沖過來,橫衝直撞,踏在雪還未化淨的地上,泥水便濺了一身。
  我無可奈何的看著這一隊囂張的人,用袖子擦了擦臉,抬頭看向那馬上之人,卻早已過去了大半,目光正好和最後那騎在馬上的白衣女子對上,蒙著一層面紗,那一雙眼睛煞是明亮,先是隨意的瞥了我一眼,卻張大了緊緊地盯著我。
  我不自然的偏過頭,心裡有些怪異,便對站在身旁的小葉子道:“我們回去……”
  一句話還未說完,忽的一條長鞭橫著掃了過來,纏在腰上,將我向前扯去,我反應不及,卻被那白衣女子用馬鞭帶到了馬背上,橫著被她抱在懷裡,正欲掙扎去被她點了穴道。那馬卻還是飛馳著,轉眼便離了街道,和前面的騎馬人分開,進了一條小巷。
  她勒住馬,下了馬將我放到地上,便仔細的上下打量著我,我因剛才被她那馬鞍咯著肚子,胃痛的厲害,扶著牆歇了會才反應過來。
  “你……可是寧罌?”她忽地道,我一驚,難道這人竟認識我?
  “你是誰?”
  她扯下面紗,卻露出一張分外妍麗的臉來,體含妙容,美目盼然,身形窈窕,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綠波,大概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臉上表情煞是奇怪。“你……不記得我了?”
  我皺眉,看著她仔細的搜尋著甯罌幼年的記憶,卻毫無頭緒,只得搖頭。
  她秀眉微挑,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忽而從懷裡掏出一個帕子來,咬破指尖,在上面寫了什麼,俯身扯了我的手系到我手腕上,翻身上馬,用馬鞭指著我,道:“回去把這帕子給寧出塵那廝看,你便知道了……兩年,兩年後,我定要帶你走,以慰紜(yun二聲陽)婗(ni二聲陽)在天之靈!”
  我愣愣的看著她打馬揚長而去,紜婗……不是甯罌母親的名字麼?
  抬頭看了看,這女人突然做出當街搶人之事,如今又將我扔在這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小巷子裡,真是莫名其妙。只是我並不清楚當年之事,自然也無從知道她是何人。扯了扯腕上的帕子,竟解不下了,只得作罷。
  出了小巷,果然是沒來過得地方,沿著街走了,自尋了頂軟轎,徑直回了寧府。想來甯家三少爺當街被一美麗女子強搶上馬,不知所往,聽著也夠無厘頭的了,寧府大概是亂了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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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當我敲開寧家大門,看門人見我,便扭頭大喊:“小少爺回來了……”
  我無奈,推門進去,剛走了沒幾步便見寧出塵領著一群人匆忙迎上來,將我一把扯到懷裡。
  “可有受傷?”好大會他才放開我,拉著手上下仔細的打量著,待看到我腕上系著的帕子時,臉色瞬間凝重起來,方才我怎樣解也解不開的帕子只被他指尖輕輕一挑便解了下來。
  “果然是她……”
  我聽到他喃喃低語,果然是和甯罌的母親有關麼?我正皺眉沉思,忽的被寧出塵握著肩膀扳過身子,看著我,卻對立在他身後的甲丁厲聲說道:
  “甲丁,立刻收拾東西,帶著三少爺回宮!”

  十六

  原打算待到甯宓兒過完生辰,卻只半天便被寧出塵給送了回來,小皇帝那裡告了假,自是不用去了,第二日,雪又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罕見的大雪將皇宮整個籠罩在一片陰沉中。
  我披了皮裘,在簷下搬了凳子坐了,看著那漫天大雪,山鬼乖乖的伏在腳邊,不時的用頭蹭蹭我的腿。山鬼便是那日小皇帝送來的赤豹,卻只有月大,除了我誰都不讓碰。我此刻也懶得理他,只是望著漫天的大雪發呆。小葉子亦是站在身邊一句話不說,面無表情的樣子讓人有些奇怪。最近他話越來越少了,亦愈發沉默。倒是沉穩了很多,頗有些少年的銳氣。
  正兀自神遊,卻見於那大雪中兩個身影滿滿的走過來,待近了些,竟是玉醉領著系椛,打著青傘飄飄然而來,一身白色皮裘,黑色長髮在漫天蒼白中分外扎眼,衣袂飄然的模樣,愈發出塵了。
  我懶懶的看著他走到跟前,裹緊身上的皮裘,倒了杯熱茶遞給他,笑道:“你怎麼又到我這裡來了?”
  他接過茶,喝了口,小葉子從屋裡搬著凳子給他坐了,他才悠然道:“我就知道你給忘了,昨天來找你你就不在,問蘼蕪,你竟是回府去了。”
  我一愣,直到看到系椛懷中小心翼翼抱著的琴,才恍然大悟。昨日出宮之時總覺得忘了什麼事,原來竟是這琴。那日我將大哥送的玉笛送給玉醉,他臨走時說問我會不會彈古琴,我隨口答了句會,他便說要給我回禮送架琴給我。昨日竟給忘了……
  我趕忙接了過來,摘下外面的布套,琴身是略暗的古銅色,年代大概很久遠了。輕輕撥動琴弦,聲音醇厚悠遠,果然是難得的好琴。
  我道了謝,便命小葉子將琴收起來,誰知玉醉卻揮了揮手,按住我的手,笑道:“竟不舍的彈上一曲麼?還是你覺得我不夠資格聽你的琴?”
  我一愣,有些無奈的看著他,他這樣說,我還能說不彈麼?這人真是……
  在簷下擺了張桌子,放了琴,看著簷外的大雪,靜了靜心,輕撥琴弦,悠揚醇厚的琴音便回蕩開了。林老爺子說琴最能靜心,亦最是能反映一個人的內心。心不靜便彈不好琴,無論是掩藏至深的心情,於琴音中亦可流露出來,琴和心是相通的。只有摒棄雜念,無心無情,方能彈出最深的曲調。
  一曲《關山月》畢,我收了手,卻見玉醉怔怔的看著我,我對他輕輕一笑,他回神,伸手輕輕的拍了拍我肩上的雪,笑道:“這首曲子怎麼從未聽過?可有名字?”
  我輕笑,一邊給琴套上布套,邊道:“這是從一本殘書上看到的古曲,竟不知何人所做了,叫《關山月》……”
  他點頭,道:“好名字,聽著便頗有……”
  我打斷他,笑道:“音樂一旦付之於語言,便是已經死了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說出來便失了味道。”
  他撫掌大笑,連連點頭,道:“是了,寧侍書小小年紀沒想到竟有這般見地,頗和我心!甚好!甚好!”
  我但笑不語,只是將琴遞給小葉子,要他收起來,卻見他立在一旁望著簷外的鵝毛大雪發怔,面色甚是悲戚,竟似要哭出來般,心下奇怪,有時間定要好好問問他。
  那玉醉坐了會便走了,走時臉上笑容煞是奇怪,讓人琢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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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這幾日便是年終的國宴,到時將舉行盛大的宴會,百官同樂,我的假期亦在小皇帝的安排下結束在禮部山一樣的公文中。今年的國宴玉晟帝國各屬國亦會派人前來慶賀,十分盛大,因此雜事亦十分多。
  “籲……”將各部呈上的許多公文按部門事務分好,我長長的出了口氣,抬起頭,卻覺得頭有些暈,空氣中似是彌漫著極重的香味兒,皺著眉,正欲起身,卻發現身上沒什麼力氣,頭亦隱隱的痛起來。
  扶著桌子吃力的挪到門邊,打開門正欲出去,卻被攔住了。
  我平靜的看著眼前高大威猛的侍衛,一臉恭敬地將我攔住,不卑不亢的道:“皇上請寧侍書務必呆在這禦書房內。”
  我心道不好,想來那香中怕是放了東西,我這才失了力氣。面上卻不動聲色,點點頭,只是道:“可否讓我的侍從進來?”
  小葉子一會兒便被帶到了,亦是沉著臉不語。我附在他耳邊,低聲道:“今晚便是國宴,皇上怕是有什麼舉動了。竟將我軟禁在這書房裡看著,我雖是有辦法逃出去,卻不能丟下你,待會兒我將門口那些個侍衛解決了,你便跟在我身後,我無論如何定是要將你帶出去的。”
  小葉子驚訝的看了我一眼,面色忽晴忽暗,半晌才垂下眼睛,低聲道:“這麼多侍衛,都是高手,也能出去麼?”
  我點點頭,一直貼身藏著的匕首悄無聲息的滑在袖口,無名指探向那刀鋒,鑽心的疼痛讓頭腦清醒了許多,身上的力氣也逐漸恢復,儘量放鬆心情,閉著眼深深吸了口氣,打開了那門。
  果然,兩個侍衛又堵住了去路,將那匕首我在手裡,輕輕提氣,轉眼間便已閃到了那侍衛的身後,拿著匕首的手輕輕的在他頸上抹去,並不見血出來,傷口極薄,瞬間便又粘上了,只是氣管卻是被割斷了,那侍衛掙扎了幾下便倒了下去,無聲無息的死了。以前訓練和出任務時的經驗,讓我對人體那些部位能夠一刀致命早已爛熟於心,手下毫不留情,我的輕功已練至第五層“疾風”,加上更是如虎添翼,下手越發的輕巧了。
  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血液裡衝撞,靈魂深處有嘶吼聲傳來,像是被禁錮已久的野獸。我冷靜了一下情緒,盡力平復了心底深處的恐懼,那是寧罌……我雖是早已是墜入地獄的修羅,手染萬人血,寧罌卻單純的如一張白紙,僅有的一次,卻是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連解決了十幾個侍衛,總算是空出了些時間,我回頭拉起小葉子便展了輕功飛上屋頂,在那些個侍衛追上來前,將小葉子護在身邊,攬著他的腰正要朝宮門方向而去,突地頸後一陣酸麻的疼痛,我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昏過去之前,腦中卻只想著一個念頭:小葉子,你為何要背叛我……
  悠悠然一個聲音飄來,似是夢中,卻又倏地消失了,我無暇思及,徹底的失去了意識。
  “你……不是我的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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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之時,後頸還在隱隱作痛,對著眼前黑漆漆的屋頂呆愣著,心思百轉千回,卻根本怨不起來,對於小葉子的背叛……
  其實仔細想想,根本無所謂背叛,我既不是甯罌,何來背叛之說?小葉子自幼便和寧罌兩人朝夕相處,別人看不出來,小葉子自是能夠發覺我並不是寧罌,倒是我,因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小葉子,一直把他當成單純的孩子來看,才招致今天的結果吧。細細想來,怕是那日玉醉讓我彈琴,小葉子便確定了,不過前些日子我睡覺時總覺得有視線停留在身上,當時猜來猜去,本以為是小皇帝暗中監視,卻絲毫沒想到整日陪著我的小葉子……
  果然,就像是林老爺子所說,我還是無法做到無情吧?無情便無所謂信任,無所謂信任又何來背叛?上一世因為錯信了人將伶之搭了進去,這一世便又是誰?
  以前一直沒想通的事情一下子都明瞭了,心底似是極為麻木的疼痛,鈍鈍的,一下一下的,眼前一片血紅,掙扎著起身,卻發現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打量了一下我所在的屋子,卻是極為簡陋,一張粗木桌上放著一台昏黃的油燈,豆大的燈光是這間屋裡唯一的一點光明。看了一圈立刻注意到這屋子竟然沒有門窗,四面牆壁全都是光滑如黑色鏡子,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苦笑一聲,竟是被關起來了。只是不知這是哪裡,還是在皇宮不是?
  因無門無窗,亦沒有光線,無法知道時間,只是睜著眼睛,強迫自己無意識的發呆,卻仍是不自主的有些顫抖,周圍一片死寂,唯一的聲音是我的心跳聲,和淺淺的呼吸聲,油燈偶爾爆出一兩滴燈油,清脆的讓人心顫。
  仿佛又回到了被林老爺子關了無數次的那個暗室,頭更痛了起來。只是那時無論長短,老爺子總會給個時間說何時放我出來,這次竟連時間也不知道了……幽閉恐懼症,不知道會不會死人呐?……
  只是不知寧出塵怎樣了?看情形小皇帝大概是要在國宴上對寧出塵下手吧……忽的睜開眼,幾乎悶笑起來,自己已經落到這般田地,竟還有心思擔心寧出塵麼?那人心思極深,亦是極有手段的,只是希望不要因我而壞了他的事罷!
  胡思亂想間,忽的那暗處似是閃出幾個人影來,我下意識的轉頭看去,卻看不清那人面容。
  倒是於黑暗中那人身後閃出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形,借著油燈昏暗的光,定睛看去,卻是小葉子。
  他直直的瞅著我,呆立著一動不動,半天嘴唇才蠕動著,聲音顫抖著,低聲道:“你不是少爺,少爺呢?”
  我只是看著他,並不答話。他忽的撲上前來,將我一把扯起來,大力的搖晃著我,嘶聲吼著,眼淚從他大眼睛裡溢出來,滿是絕望,“少爺他到哪去了?是不是你殺了他搶了這具身體?你是誰?你把少爺還給我……還給我……”
  我愣愣的看著他,小葉子竟是對寧罌……
  黑暗中那人閃身向前,將小葉子點了穴道,看著我,忽的開口,道:“甯侍書可曾休息好?”聲音裡似滿含笑意。
  我吃力的靠著床頭,待恢復了些力氣,便抬頭望著那人清秀文雅卻又帶著張揚霸氣的臉,含笑道:“自是休息的極好的,不勞費心。只是不知在這緊要關頭,玉醉公子怎還有閒心來找我談天?或者說,現在,我應該叫你,權清流,罷。”

  十七

  他抬手摸摸臉,笑道:“我就說這張臉不適合我,寧侍書也這樣認為麼?”
  我點頭,頭卻痛的愈發厲害了,勉強的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既然我和你都覺得這張臉不好,權公子可否讓甯罌一睹真面目?”只是不知,真正的玉醉又到怎樣了,怕是給犧牲掉了。小皇帝這一招掉包計雖是極為冒險,卻不能不說是出奇制勝。
  他搖搖頭,走到我跟前,指尖挑起我下巴,一隻手拇指摩挲著我臉頰,輕聲道:“前幾日寧侍書還對玉醉說過,好奇心越多,死的越快,怎麼這會自己倒忘了?”口氣輕鬆似在開玩笑。
  我輕歎一口氣,側了側身,偏頭躲過那手指,閉著眼不再言語。腦中又開始轟鳴起來,有種靈魂一點點撕裂分離的奇異觸感,似是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深處呼之欲出。我極力壓抑著,現在還不行,再等等……即使寧罌現在回來亦無法,只會令情況更糟……只要……只要讓我知道寧出塵他們如何便好。所以,寧罌,再等等……
  “可是惱我了?哎呀,清流真是罪過……”那人卻靠的更近了,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噴在臉上的氣息。我不得不睜開眼,他卻指尖撫上我的眼睛,一下一下描畫著,輕聲道:“好乾淨的一雙眼,只是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看到這雙眼裡……他日若有機會,可否再為清流彈上一曲?”
  我偏過臉,淡淡說道:“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他亦不惱,只是靜靜地坐在床邊。我頭甚痛,無力說話,只是蜷著身子忍著。
  正痛的錐心刺骨間,那黑暗裡似是又閃出一個人影來,我吃力的抬頭,眼前竟有些模糊了,看了好大會,才看清竟是小皇帝。
  只是,這小皇帝臉上表情煞是古怪,原本可愛的一張笑臉上仍舊是那般模樣,只是嘴角的笑容卻陰森色的,昏黃的燭光下著實駭人,整個人倒像是變了個人一般,陰鶩而邪魅,配著那張娃娃臉,著實恐怖。
  我低聲吃吃的笑,這便是他真正的樣子麼?倒是讓人驚奇。
  權清流看他過來,便起身上前將小皇帝擁在懷裡,低頭吻住他。兩人口舌纏綿了好大會,權清流才含笑低聲對小皇帝道:“你怎麼也過來了?”
  小皇帝仍舊穿著朝服,看來這裡仍舊是皇宮裡。他喘著氣,勾著權清流的脖頸,靠著他媚笑著,眼波流轉,好不風流,道:“你總是不回去,我只好來看看寧侍書到底有什麼本事,竟讓你呆在這地方如此之久。”眼神似有若無的掃過我,我閉上眼,不做聲。
  權清流嗤笑,攬緊了他的腰,鼻尖親昵的蹭著小皇帝的鼻尖,道:“竟是生氣了?”
  小皇帝不語,卻是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忽地道:“寧侍書不想知道令尊如何了麼?”
  我倏地睜開眼,灼灼的看著他,心跳有些加快,頭卻更痛了,伴著些一陣一陣的眩暈,分外難受。小皇帝只道:“甯丞相,哦不,前丞相正在玉晟帝國的天牢裡做客呢。甯侍書你一向孝順,倒不如成全你的孝心,讓你去陪著甯丞相可好?”
  他……竟是真的對寧府下手了。我心一跳,面上不動聲色,笑道:“皇上當真待我甯家不薄,先前用整個權府當探路石試探寧府的實力,又拉著佟家逼爹爹放權,如今又這樣替寧罌考慮,真是讓寧罌不知何以為報。”
  他咯咯的笑出聲,歪倒在權清流懷中,好大會才道:“原來竟是小看了你,倒真是個玲瓏剔透的聰明小人兒,可惜了……”
  我搖搖頭,淡淡的看著他,“你既然心知爹爹不會造反,為何這樣咄咄逼人?低估了對手可是會惹來殺身之禍的。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卻亦有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這樣於你亦是冒了極大的風險的。”
  他瞅了我一眼,只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玉晟帝國百姓只聞甯丞相而不知君王,即使他無心謀反,我亦有心除之。”
  我垂頭,心下好笑,也罷,你不惦記別人,卻不能阻止別人惦記你,不論你把自己的存在封鎖得多麼嚴密,你永遠生活在別人欲望的視野內。這是個人的無奈,亦是他人的悲哀吧。
  “你打算如何處置寧氏一門呢?”我淡淡的看著他,低聲道。我並不關心他人,只是希望寧出塵無事。
  小皇帝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看著權清流,手輕撫著他的臉,柔聲道:“清流將整個權府送給我,我自是要還他的。”說罷便輕吻了權清流的唇,輕輕柔柔,看得出小皇帝是對這權清流愛極深了的。
  權清流含笑摟著小皇帝,在他耳邊低語著什麼,小皇帝亦點頭,溫柔的看了他一眼,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皇上倒是會做戲,怕是全天下都被他瞞了去。”待小皇帝走後,我似漫不經心的低聲歎道。權清流看著我,“嘖”了一聲,輕輕搖頭,道:“我還道你已經看了出來,方才那個可不是你平日裡所見的皇上,兩個皇上可都是真性情。”
  他說的隱晦不明,我卻聽了出來。仔細回想了一下,平日裡在我面前的小皇帝無拘無束、天真無邪,這個卻陰翳狡猾、城府頗深,倒像是一個人的兩個極端。
  “原來如此。”這小皇帝本性原本純真善良,只是這深宮之中,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如此性情怎能生存,怕是無奈之中被逼的便又分裂出另一個人格,我平日裡所見的,應該是其中一個吧。若在現代,應是精神分裂,倒是和我這一體雙魂有些相似了。
  “你可知道一個叫阮至的人?”我忽的想起逐月說過的那人,不知道後來問出來了沒。心裡好奇,便脫口問了出來。【此人見番外一、第十二章】
  “阮至?好像有那麼個人……可是東西閣的那個?是皇上的死士。”他笑著點頭。我心道果然。他們自是一早便聯合起來的罷。
  “你既不愛他,又為何這樣幫他?甚至將族人都捨棄?”我淡淡的看著他,輕聲道。他眼中一驚,斂了笑容,斜睨著我,低沉著聲音,似是頗為危險。
  “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不愛他?”
  我輕笑,他看著小皇帝的眼神,雖極是溫柔深情,卻總帶著些刻意。愛一個人與否,從眼中便可看出來。
  權清流忽的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堪稱詭異的笑容,湊上我臉前,柔聲道:“沒想到你竟這般有意思……那權府雖是我族人,對我來說根本什麼也算不上,即然這樣,便給了他又如何?我從未對什麼產生過興趣,你……可是第一個。”
  我亦低笑,道:“那寧罌還真是三生有幸了,只是怕是受之有愧,令閣下失望了。”
  林老爺子總是說我不夠無情,不是個合格的工具。這人,倒真是無情,如若是跟在林老爺子身邊,定會備受讚賞。與他為敵,必定吃夠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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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權清流帶著小葉子走了後,我便一直昏昏沉沉,時間概念已經完全混亂,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只是這壓抑之極的黑暗讓人有些呼吸困難,頭亦鈍鈍的痛的厲害。其間似是權清流送飯過來,我不覺得肚餓,只是身體發軟,閉著眼睛昏沉睡著。迷糊間似有冰冷的觸感在臉頰上來回摩挲,心裡一驚,想要醒來,卻仍是意識不清,手腳亦不能動彈,竟是不知道是因為被下了藥,還是因為我對這個身體已經無法支配了……
  費力的睜開眼睛,卻是小皇帝伏在床邊,臉上帶著奇怪的笑容,手裡拿著把黑色的匕首,在我臉上比劃著,卻是寧出塵給我的那把。
  “你說……我要是在這臉上這樣……這樣……劃上幾道,會怎樣?”他見我醒來,似是商量的口氣,極認真的看著我,嘴角的笑容卻愈發陰鬱了。
  “不會死。”我閉上眼,淡淡說道。林老爺子說過,人生除死無大事。我從未在意過容貌,自是不關心。不過寧罌怎麼辦呢?看這身體的情形和我的精神狀況,腦中常有著什麼蠢蠢欲動的感覺,似是寧罌就要“回來”了。這小皇帝似是極為認真的,他能不能接受一個被毀了容貌的身體?
  臉上有些微微的疼痛,有溫熱粘稠的液體在臉上慢慢蠕動著,順著臉頰滴落在枕邊,狹小的空間裡立刻充斥著極重的血腥味兒,我睜開眼,看著他臉上快意而殘忍的笑容,忽然很想將那匕首拿過來,那是寧出塵給我的……
  “知道嗎?朕……非常討厭清流看你的眼神。”他附到我耳邊,喃喃的說著,似是帶著極大的痛苦,深深的壓抑著,哪怕在多上那麼一滴,這痛苦便會滿溢出來,再也無法無視、忽略,只能沉在那痛苦之中,備受煎熬。
  他亦是知道的吧……權清流並不是真的愛他,他的愛只是一個溫柔的假像。縱使他擁有了全天下,他卻無法擁有唯一的那個人的心和愛。
  所以才說,最高的統治莫過於操縱別人的愛情,這才是至高無上的權力,因為愛情,很多時候便是人最完整亦是最深沉的內心。在這一點上,他無疑是徹底的敗給了權清流。
  而……在外人眼裡毫無破綻的伶之,在某種程度上,亦是敗給了重華吧……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朕!朕不需要一個失敗者的同情!”他忽然有些聲嘶力竭起來,臉上火辣辣的痛。同情嗎?不,那不是同情……
  他似是有些狂亂,忽的又停下了,側耳聽了聽,提身便掠到那黑暗中去,面色極為陰鶩,我並無內力,又昏昏沉沉的,臉上痛的厲害,自是聽不到什麼,恍恍惚惚的想著,當初因為覺得麻煩,年齡亦有些大了,便沒有習內力,現在看來,真應該跟著寧出塵學些功夫的,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便是了……
  臉上黏黏呼呼的,費力的抬著胳膊就著袖子抹了抹,扯出一陣鑽心的痛,心道這下真是破了相了,有些無奈。閉著眼,竟是無法集中精神,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身體似是在往下沉,卻沒有盡頭,一直下落著,下落著……
  不知過了多久,朦朧間聽到有人似是在叫“甯罌……寧罌……”那麼遠,我用盡全身力氣才從那片白濛濛中醒轉過來,勉強睜開眼,又看不甚清,看向叫我那人,卻是一陣恍惚,抬手撫向那張臉,喃喃道:“寧……出塵……”
  男人捉住我的手,縷起袖子輕柔的擦了擦我臉上的血,卻是早已凝固了,柔聲道:“我不是你爹爹,呃……按輩分來說,我應該是你爺爺。”
  我腦中漸漸清明起來,才注意到這人並不是寧出塵,只是和寧出塵有七八分相像,看上去四十不到,頗有氣勢威嚴。
  甯罌的……爺爺?那便是甯出塵的父親了?玉晟的前丞相?他不是和老皇帝去遊歷了麼?怎會出現在這裡?【見第十章】
  卻又聽的一個聲音從一旁道:“他醒了?那我們便出去罷。要不然你兒子就快把我兒子給廢了。”那聲音極為渾厚,卻似帶著些戲謔,我才注意到竟是還有一個人在,只是我視線已然模糊,連盡在眼前那人費勁全力才能看得清,自是無法看清那人是誰。
  莫不是小皇帝的爹,老皇帝吧?
  自稱是寧出塵的父親的那人點點頭,極為輕柔的將我抱在懷裡,朝那一面黑色牆壁走去,在牆上不知按了什麼,又掏出一把鑰匙用力的擰了擰,那黑門便無聲無息的開了。

  十八

  在黑暗中飄飄蕩蕩、沉沉浮浮似是許久,也可能只有一會兒,突如其來的光亮讓眼睛刺痛起來。那人一隻手輕輕的捂住我雙眼,柔聲道:“別忙睜開。”
  我靠著他胸膛,新鮮冷冽的空氣灌進肺裡,一下子有些喘不過氣來。頭埋在他懷裡,手無力的抓著他胸前的衣襟,脖頸上不時的有冰冷的水滴擦過,似是在下雪。
  他抱著我展了輕功朝前掠著,耳邊漸漸嘈雜起來,似是有很多人在喊叫著,鐵騎碰撞的聲音和人聲糾纏在一起,吵得頭越發的痛了,一時難以忍耐,身體微微的發抖著,輕輕的呻吟出聲,好痛,比林老爺子的鞭子抽在背上還要痛,比任務失敗被對方子彈打進骨血裡還要痛,比伶之死的時候心裡那鋪天蓋地而來的絕望還要痛……錐心刺骨,意識亦是忽遠忽近的,眩暈讓我根本不能睜開眼。整個世界即使是在一片黑暗中,仍是旋轉著,飛速的旋轉著,像是要把靈魂都拋出去般。
  好痛,寧……出塵……你在哪兒?我想見你……我……好痛……
  臉上一片冰涼,緊閉著眼,我卻連哭出聲的力氣都沒有,我知道,時間馬上就到了,到了……寧罌,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見他……
  只要能再見他一面……就好。可是,見了他又怎樣?我不是寧罌。寧出塵,我一向沒什麼求知欲,可是為什麼此刻,我卻這麼急切卻又害怕的想要知道,你愛的是誰呢?
  四周似是越來越吵,到處是人震天動地的喊聲,他還在抱著我飛馳著,似是察覺到我情況不好,他低下頭,捋了捋我額前的發,道:“堅持住,只有你能救肇(zhao,四聲去)驊(hua,二聲陽),不會有事的,別怕。”
  我在怕什麼呢?我已經知道死亡的滋味,並不懼怕那種永遠陷入黑暗中的感覺,魂飛魄散於我只是從這個世上再消失一次。可是誰能告訴我,為什麼淚還是不停地流呢?好像不會乾涸一樣,除了無聲的哭泣,我還能做什麼?
  突然感覺到他停了下來,一直在他前面的那人朗聲朝前方喊著,聲音渾厚而開闊,彌漫著淩人的氣勢和不容抗拒的威嚴,四周隨著他的聲音而安靜了下來。
  “都給我住手!誰也不准再打了!都把兵器給我丟下!”
  我費力的睜開眼睛,扭頭朝外看去,卻看不甚清,只看到眼前黑壓壓一片人影,幢幢的胡亂站著,看陣勢方才似是在交戰,難不成寧出塵竟領兵逼宮了?
  我用盡全力抬起袖子擦了擦眼中的淚,扯到臉上的傷口,卻也顧不得管那痛楚,只是咬著唇死死的忍著,朝前方看去。
  天地間似是一切都靜止了,消失了,只有那人,唯有那人,于漫天大雪中臨風而立,白袍玉帶,黑髮飛揚,豐神俊朗,冷傲無雙,長挑的鳳目眼神冰冷似手上銀劍的寒光,如這漫天大雪,深深的刺痛了眼睛。眼前似又是那人於清月下含著笑的笑容,連冬天都能融化的溫柔,誰人能逃過?
  他身形疾動,和一人纏鬥著,白袍翻飛,卻似一片雪花,輕輕盈盈的落在心上,冰涼涼的,化在心底深處,惹得靈魂一顫,淚又落了下來。
  眼神追隨著他,呢喃著朝那白色頎長身影伸出手去,聲音似是帶著無法負荷的重量,從心底的深處極緩慢的飄蕩著搖晃著停在唇邊。
  “寧……出塵……”
  淚水似衝開了閘的洪水般嘩的流出來,再也沒有力氣關住,也不想再忍耐,只是看著那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卻仍只是嘶啞著嗓子,只發出輕微的聲音。
  “寧……出塵……寧……出塵……塵……”
  他似是聽到般,忽的轉過頭,朝我這邊看來,繼而臉色大變,一掌推開和他纏鬥那人,急速朝我過來,眨眼間便到了眼前。
  “重華!重華!我找你好久……”他停在我面前,抬眼看了抱著我的那人一眼,將我極輕柔的從他懷裡接過來,那人閃到一旁,走到剛才那老皇帝身邊,輕輕的對他說了些什麼,小皇帝被抱在那人懷中,卻是不動,似已然昏了過去。
  甯出塵卻不再管,輕拉過我手掌,有熱力傳來,漸漸流轉全身,卻再也抑制不住那鋪天蓋地的疼痛。
  “你怎麼了?很痛麼?”甯出塵此刻完全失了平時的冷靜,只是急急的看著我,手極輕柔的撩開我額前的發,緊皺著眉看著我臉上頗為猙獰的傷口,眼中滿是心痛。
  我吃力的抬起手,撫上他的眉,扯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卻仍總是想哭,眼眶好燙,聲音嘶啞的幾乎聽不到,“你……應該多笑的。”
  他聞言卻臉色大變,緊靠著我的身體似是在微微顫抖,將我緊緊地緊緊地擁在懷裡,很溫暖,帶著些清香的味道,纏纏綿綿的,讓人不願從那旖旎溫柔中清醒。如果就這樣睡去……不……還不行……我還沒……
  他倏地抬頭,看向方才與他打鬥之人,厲聲道:“你對他做了什麼!?”
  卻是權清流的聲音傳來,他似是在笑著,聲音隨著冷風悠悠的傳來:“放心,不會死。今日較量是我輸了,來日再行比過罷。解藥暫且給你,不過可不是因為我輸了,只是我不想他在這般難過。”
  他似是扔了一個瓶子過來,轉身消失在那大雪之中。寧出塵急忙接著,抖著手倒了我口中,微微的馨香在口中彌漫開來,疼痛卻絲毫沒有減少。我無力的握著寧出塵有些溫涼的手,垂下眼,想要說話,張張嘴,卻嘶啞著發不出聲音。
  他將我抱的更緊了,耳朵湊到我唇邊,我用極微弱的聲音,道:“寧罌……不會死……我……把他還給……你……”只是消失的那個,是本來就不該出現的重華而已,僅此,而已……
  “我……是重華……重華……我對你……”掙扎著想要將那句話說完,卻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似是有股大力撞來,便被推進了深淵之中。意識已然渙散,疼痛的感覺也漸漸消失,靈魂似是往那一片虛無黑暗中墜下去,模糊間聽到耳邊一聲低沉的顫抖著的清冷聲音,似是壓抑著難言的痛苦,一遍一遍的在那包圍著我的黑暗中跳著絕望的舞蹈,和我一同墜入那黑暗中,再也無法分離……
  “重……華……”
  甯罌,寧罌……我重華自此和你兩不相欠,……你……要好好的對那人……
  可是,為什麼我的心會這樣痛呢?難道靈魂亦是有心的麼?
  到底為什麼……要來這一遭呢?是上一世太過冷情,所以才在這短短六個月裡將上一世欠伶之的淚和情都一併還了麼?最終卻連個機會都不給我,讓我對那人說,我對你……
  如果可以,我願帶著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就此沉睡,不再獲得救贖,如果那救贖,是讓我得知心痛的滋味。
  如果可以,我能不能不要往生,不要過那斷人善惡的三途川,不要喝那忘卻前生的孟婆湯,過那輪回的奈何橋。只因即便心痛如斯,我亦決不願將伶之忘了,忘了我曾那樣深深的被愛過;即便心痛如斯,我亦決不願將那人忘了,忘了我曾那樣深深的,愛過,即使我對他只是一個過客,我亦決不願!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只想……待在他身邊……只想待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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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堂的門是窄的。
  如果不是和你一起手牽手跨進那門去,天堂於我便是地獄,毫無意義。
  對我來說,這世上最美的地方,便是你的身邊,也只有你的身邊。
  即使我的眼中含著淚水,
  即使我的指尖滴著鮮血,
  即使我的面容不再年輕,
  即使我的魂魄歸於塵土……
  所以,請記得我,記得我……
  燒一記心字香,
  空氣中彌漫著的,是我無法說出口的語言
  你,聽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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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柳,眠。
  淺酌,低吟,微醺。
  聲聲歎,夜夜歌,世世尋。
  木葉蕭蕭,長路迢迢,不為相思,只覺魂銷。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追尋。一曲一場歎,一生為一人。
  楊柳不堪他折,芙蓉別為誰裁?但願朱顏常在,任他花落花開。
  壹別只道貳心生,三千里地汜水窮。舞盡凡塵恨難滅,陸根清淨佛門通。戚然涕淚濕綾羅,捌方洪荒芳草蹤。玖服內外十宗罪,萬里河山終歸零。
  又
  微醺,歲月無聲,飲泣幾番輪回。饒是年少輕狂,抵不過滿鬢微霜。納蘭說,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離愁別恨,到底意難平。也只能,持杯笑歎,鵝黃似酒,酒似鵝黃。
  【上卷完】

  番外三【離恨恰如春草】

  【離恨恰如春草】
  天空蒼白而陰沉,灰色的雲朵瑟縮著擠在天角,凜冽的寒風剮在臉上,刀割一樣的痛,夾著冰冷的雪,瘋狂的席捲著蒼茫的大地上這灰濛濛的宮殿,分外冷酷。甯出塵看著懷中人清秀的臉上此刻滿是血污,卻帶著一種沉睡般的平靜,無甚表情,像是永遠不會再醒來,又好像下一刻立刻便會睜開那雙乾淨的眼睛,含著溫柔的笑意,安靜的看著他。這讓寧出塵有些慌亂,想要晃晃他,讓他醒來,卻只是怔怔的凝視著那人秀氣的眼睛。
  一片雪花落在那人眼下,慢慢的融掉了,晶晶瑩瑩的,安靜的躺在那人眼睛下,像是方才遺留的一滴淚。
  他的身子還是暖的,他的呼吸依舊平穩,他的睫毛還在輕抖著,他的心還在穩穩的跳著,可是寧出塵卻總覺得,他再也不會回來了。這種似是失掉一切的茫然和空虛,夾著些許不易覺察的絕望和心痛,還未得到確認,便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寧出塵忽的低笑起來,雪花停在他含笑的嘴角邊,似亦被那春風般的溫柔融化了。他抬手用袖子極為緩慢輕柔的仔細拭幹那人臉上的血污,將唇湊到那人眼上,虔誠的烙下輕吻,握著那人纖細的手,十指交纏,卻抑制不住的顫抖著。
  “重華,重華……”他含笑,低聲的叫著,修長的指撩了撩那人額前略顯孩子氣的碎發,柔聲道:“你不是喜歡看我笑麼?那次你還臉紅了。我以後天天對你笑,只對你笑,你睜開眼罷,莫要作弄爹爹了。”
  似是許久,懷中的人依舊緊閉著眼睛。風雪越來越大,吹得人睜不開眼,玄日(老皇帝的名字- -)將那人緊緊地擁在懷裡,一動不動的,仍是固執的看著那人沉靜的臉。
  醒來,醒來,……好不好……重華……我的重華……
  一旁的甯則荇默然的看著寧出塵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下不忍,又見場面已經得到控制,寧出塵帶來逼宮的士兵和暗閣的人亦都散了去,便走到寧出塵身邊,柔聲道:“出塵,寧罌大概是剛剛服瞭解藥,現在睡去了,先將他帶到屋子裡,好好安頓,可好?”
  甯出塵抬頭望向寧則荇,烏黑的眼眸中滿是空洞,似是再也無法填滿,他緩緩的搖頭,又專注的看著懷中人。
  寧則荇長歎一聲,隱約覺得這兩人之間似是有些不對,卻不敢往深了處想,只得解下袍子披在寧出塵身上,轉身逕自去了。這次事變,還有好些後事要處理……
  偌大的園子裡,只有寧出塵抱著那人,坐在雪地中,風打著旋兒裹起雪花,在兩人周圍無聲的飄蕩著。一直眼眨也不眨的看著懷中之人的寧出塵忽的心猛地一跳,一動不動的凝視著懷中之人慢慢的睜開眼。
  他愣住了。寒風沒有讓他感覺到一絲寒冷,那人睜開眼的一瞬間,他卻覺得心仿佛都掉到那冰窖中一般,渾身上下忽的冷的發顫,似是骨頭都結了冰,哢哢的在響。
  那人看著他的眼神,帶著瘋狂的熱切和沉重的思念,洶湧而來,像是一把大火一般,熾熱的在這漫天大雪中恣意的燃燒著,直勾勾的盯著他。
  他聽到那人一如方才一般,嘶啞著嗓子,卻叫他:“父親。”
  他感到那人顫抖著伸出手,輕觸著他的臉,道:“父親,我好想你,我喜歡你。”
  寧出塵覺得腦中一片混沌,許多個影子混亂的重疊在一起,那人有平靜清澈的眼神,溫柔和煦的笑容,稍微調笑便帶著些許窘迫微微發紅的臉,總是彆彆扭扭的小聲叫他“爹爹”,細心的給他做香袋……他猛地清醒,一把用力捉著那人碰著他臉頰的手,一隻手卻閃電般的掐住懷中之人的脖頸,厲聲道:“你是誰!?”
  懷中之人似是極為震驚,卻只是看著他驚恐的道:“父親,我是……我是寧罌啊……我是寧罌啊……”聲音嘶啞,在寒風中分外淒厲。
  “我被一個孤魂占了身體,好不容易才回來……嗚嗚……父親……我真的是寧罌啊……原來的那個不是我……”寧罌哽咽著,大眼睛中滿是淚水,一顆顆滑落臉龐,落入地上厚厚的積雪中,砸下一個淺淺的小坑,倏地不見了。
  寧出塵深邃的眼睛平靜無波,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冰冷,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寧罌卻不知道,那平靜的表面下,此刻正是怎樣的波濤洶湧著,翻天覆地的悲傷、震驚,混雜著無以言表的絕望,將寧出塵的表情,在這寒冷的令人生畏的冬日,在這漫天大雪中,在這一片蒼茫的遙遠白色世界裡,凍結了。
  “叫我重華吧……”
  “不為什麼,喜歡而已。”
  “寧罌不會死,我把他還給你。”
  “我是重華,重華,我對你……”
  那些意味不明的話語,那總是帶著深深疏離的淺笑,那不知從何得知的催眠之術,那殺手一般輕盈熟練的身手……都只是因為一個叫重華的孤魂,僅此而已,如此而已嗎?
  寧出塵忽然放聲大笑,風將那淒厲的笑聲裹挾著送往遙遠的天際,竟似嗚咽一般,沉重的哀傷和絕望,讓寒風亦變得沉默。
  他忽的放開握著寧罌脖頸的手,冷冷的俯視著他,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會讓逐月來接你回府。”
  寧罌坐在雪地上,怔怔的看著寧出塵消失在茫茫大雪中的身影,低聲嗚咽抽泣著,繼而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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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出塵靜靜地坐在甯竹苑的軟榻上,望著窗外被雪壓彎了腰的竹子,一動不動,黑眸深不見底,冷若冰霜。
  空氣中淡淡的縈繞著一股清香,悠悠遠遠,纏纏綿綿,似夢似幻,如水如雲,冬日的陽光淡淡的,從窗口走進來,映出那一縷香煙的輪廓,嫋嫋的散開,漸漸的化成一個笑容,淺淺的,柔柔的,給那陽光也染上了幾分溫柔。
  寧出塵的眼神暗了暗,又回復了之前的冷漠,只是,攥著一個月白色香袋的手,握的更緊了,極為輕微的顫抖著,香袋的一根穗子也輕輕的抖著,在空中晃啊晃,分外孤寂。
  他記得那人曾說,香袋裡的藥草該換了,等他有空了,要給他換的。
  那日似是落雪的夜晚,靜謐而平靜,可以聽到窗外簌簌的落雪聲夾著枯枝被雪壓斷的清脆聲響。屋內昏黃的燭光下,那人笑靨如水,平靜而溫柔,看著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清澈如泉水,分外清亮。
  一如初見的酒樓之上,嘈雜而紛擾的塵世,那人淡淡的笑容,從容的眼神,冷眼旁觀的清醒,不符合年齡的氣質,一下子抓住了他的目光。
  寧出塵閉上眼睛,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梗在喉頭,苦澀在心裡蔓延開來,所及之處絕望讓一切滿目荒涼,寸草不生。那絕望匯成一個名字,被他刻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汩汩流血。
  重華,重華,午夜夢回,可能再見君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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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四年二月,丞相甯出塵帶兵逼宮,擊傷玄天帝,罪無可恕,除去丞相之位,流放三千里。其子甯遠山、甯樂水因並未參與,各官降一級,以示警戒。
  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四年三月,太上皇玄日帝宣佈臨朝攝政,任命前任丞相甯則荇代替寧出塵出任丞相之位。
  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四年五月,玄日帝諭旨賜婚,下令寧則荇之孫甯罌迎娶左使佟世川之次女佟水情,不日完婚。寧罌抗旨不從,皇上責之。
  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四年十月,寧罌迎娶佟水情,佟氏一族和寧氏一族和睦相處,玉晟帝國局勢穩定。
  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五年一月,玉晟民間突然出現一大勢力集團,覆蓋全國,呼風喚雨,江湖民間無人不知,號曰:重華山莊。

  番外四【我和你的那些年】(二)

  我的心裡有一隻獸,無時無刻不在叫囂著,咆哮著,要掙脫那理智的鎖鏈,逃出來,我那邪惡齷齪的欲念一併出逃,然後,一切都將無法挽回。
  我深深的恐懼著,深恐對你最大的傷害源頭,會是我自己。
  我是這樣虔誠的愛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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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5年2月14日 星期二 多雲轉小雪
  今天是元宵節,晚上和重華在一起,不用去上課,我們都很高興可以休息一晚。他做了湯圓我們兩人吃,味道很好,我很懷疑還有什麼事是重華不會做的。
  這一認識讓我有些氣悶。
  我抬頭看他,他將白白的湯圓放在瓷碗裡,用勺子盛著,小口小口的吃著,一口下去,一個月牙形的小小的牙印刻在軟軟的湯圓上,黑色的芝麻餡兒流出來,沾了一些在他的唇邊。
  我看著他紅紅的嘴唇,潔白的牙齒在紅唇裡隱約可見,忽然嗓子有些乾渴,身上有些發熱,趕緊喝了幾杯冰水,心還在砰砰的直跳。整個晚上我都不敢再直視他。
  晚上睡覺的時候,一直睡不著,翻來覆去腦中都是重華清秀的臉,重華溫柔的笑容,重華紅紅軟軟的唇,白白的牙齒,重華纖細修長的身材……身上的某個部位在提醒著我一個可怕的現實,我避無可避。
  我猶豫著,掙扎著,結果還是閉著眼咬著牙將手伸進了內褲裡,略帶著自我懲罰的粗魯的套弄著,令人羞恥的呻吟刺激著我的自尊心。最後,我腦子裡想著那人的樣子,嘴裡叫著他的名字,射了出來。
  喘著氣,四肢攤開無力的躺在床上,閉上眼,心裡盈滿著淡淡的甜蜜,夾著些苦澀,讓我有些茫然。
  那樣乾淨的一個人,我這樣做,是對他的褻瀆。
  如果他知道,我這樣想著他自慰,會不會用鄙視的眼神看我?
  一想到這裡,我的心就痛的一陣陣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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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6年4月3日 星期三 晴轉多雲
  今天森叔家的女兒Milli來家裡了。
  她長的非常漂亮,很妖豔的臉,突兀有致的身材,嫵媚的風情,具有一個二十五歲女人所應有的一切美麗光環,天生的尤物,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比爺爺的手下還要多。
  可是我討厭她,非常討厭。
  她總是粘著重華,一會讓重華給她削蘋果,一會兒又讓重華給她捏肩膀,更過分的是她竟然讓重華幫她化妝。
  重華只是微笑著滿足她無理取鬧的要求。看著他拿著眉筆專注的給她畫眉的樣子,我真想拿著槍把那女人給殺了。
  我知道那女人看上重華了,她看重華的眼神,亮亮的,貪婪的像一條眼鏡蛇。她總是看似無意的用自己豐滿的身體觸碰重華,明目張膽的勾引讓我嫉妒的快要發狂了。
  可是我什麼也不能做,爺爺說最近和森叔有筆大生意要做,要我和重華好好招待Milli。
  重華只是像往常一樣溫柔的笑著,眼神清亮,像是一彎永遠不會被玷污的泉水。
  我是如此自私的害怕他喜歡上那個女人。
  我從來不敢想像重華有一天領著一個女人到我面前,笑著對我說,伶之,這是我女朋友,我要結婚了……光是想想,我就心痛的無法呼吸了。
  所以我答應了爺爺接管是非堂。
  從爺爺手裡接過那個血紅的印章,我清楚的知道自己選擇了什麼。
  我背棄了我的信仰,因為從我見到重華的那一天起,我的信仰就不再是萬能的主。
  我的信仰,從今往後,都只有一個,唯一的一個,那就是,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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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6年5月28日 星期二 晴
  我知道自己還不夠強。
  可是我必須這麼做。
  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重華和那個女人上床,看著被我當稱最珍貴的寶物一般藏在心裡的重華被那個女人當個玩具一樣玩弄。
  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能。
  Milli暗示爺爺,只要爺爺願意將重華給她,她就會幫忙促成和她父親之間的軍火交易。
  爺爺從來都只是拿重華當工具看,他毫不猶豫的笑著答應了。
  我氣喘吁吁的跑去花園找重華,他背著陽光立在花叢裡,午後的陽光蒼白而強烈,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他的嘴角蝸著一絲淺淺的笑容,眼神依舊是平靜而溫和。
  他的身後,一大叢鮮紅如血的玫瑰花在五月炙熱的陽光下熱烈而妖豔的開著,紅的刺眼的花瓣落了一地,隱晦的絕望。
  心突然就像那花瓣一樣,碎了一地。
  我去求爺爺,對他說我喜歡重華,求他把重華給我。
  十歲時我被法國街頭的流氓揍得差點死掉,我沒有求人;十二歲時病的要死,我沒有求人;十四歲時惹了當地的黑社會被追殺,我沒有求人;十六歲爺爺為了逼著我接管他的“事業”,讓國叔好好“管教”我,一個月裡我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我沒有求人。
  今天,我求爺爺把重華給我。
  爺爺答應了,代價是要我一年內有足夠的能力接管整個幫派和公司。
  我一點都不後悔。尊嚴和信仰,當遇到重華的時候,抵不上他一個清淡如水的眼神。
  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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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7年1月12日 星期日 多雲
  我知道重華並不像他看起來那樣無害,一直都知道。
  他手上沾染的鮮血,可以澆灌林家的整個玫瑰園。
  他身上背負的人命,可以填滿XX市西郊的小半個公墓。
  他曾笑著告訴我,他十歲開始就進入了是非堂。我是是非堂的堂主,當然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可是今天他回來的時候,白襯衫上的鮮血,像是一朵盛開在他身上的紅玫瑰,眼睛被那玫瑰上的刺,紮的生疼。
  他除掉了妨礙林家的那個男人,可是也因此受了傷,暴露了目標。
  是非堂除了成功,便只有失敗。
  爺爺的眼睛在看著我,我咬著牙,下令將只做了簡單包紮的重華關進暗室,手在辦公桌下死死的攥著,指尖深深的掐進肉裡,疼痛卻從心裡蔓延到全身。
  聽國叔說,重華從小就接受訓練,達不到要求就會被一個人關進又黑又小的暗室,時間隨爺爺高興而定。重華每次做任務都盡全力完美的完成,他有幽閉恐懼症。
  看著重華被帶走,我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無法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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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7年10月22日 星期一 小雨
  雫(na,四聲去)汶(wen,二聲陽)是國叔的女兒,一個只有十六歲的開朗女孩,也是是非堂訓練的殺手。
  今天她看著我和重華在花園的小亭子裡看書,突然笑了。
  她說,伶之哥就像是夏天三伏天裡的太陽,熱辣辣的,讓人只能仰視,不能靠近,靠近就會被燒傷;重華哥就像秋天裡陰曆初一的新月,淺淺淡淡的一個月牙兒,細細的,柔柔的,卻也是夠不著,只能看著。
  重華聽到他這個比喻,輕輕的笑了笑,像亭子外無聲飄落的細雨。他低著頭看書,額前的劉海在微風中輕輕抖動,纖細清秀的眉眼安靜而柔和,帶著一如既往的沉靜和清爽。
  他還是和三年前初見時一樣,時間只是讓他長成了一個青年,卻沒有絲毫改變他的氣質。
  然而,我知道我這一年變了很多,再也沒有剛來時的青澀和陽光,變得越來越符合爺爺的標準,他經常贊許我越來越有上位者的氣勢了。
  我雖然不喜歡現在的自己,但我不後悔,因為,好在重華還是重華。
  我甚至高興於,這樣的我終於可以保護重華了。
  可是,我討厭這個比喻。
  太陽和月亮,白天和黑夜,夏天和秋天。
  永遠不會遇到,永遠不能同時出現,永遠不能在一起的存在。
  看著重華安靜清淡的笑容,我的心在蠢蠢欲動。
  我夢裡他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我都在對他做同樣一件事,他在我身下呻吟,媚眼如絲。
  我越來越害怕,害怕自己會傷害到他。
  可是,我的心裡有一隻獸,無時無刻不在叫囂著,咆哮著,要掙脫那理智的鎖鏈,逃出來,我那邪惡齷齪的欲念一併出逃,然後,一切都將無法挽回。
  我深深的恐懼著,深恐對你最大的傷害源頭,會是我自己。
  我是這樣虔誠的愛著你。
  重華,重華,我的重華……我是這樣的,愛你。

  第二卷-----只願君心似我心之【因風飛絮】

  十九

  前世,我閒暇之餘偶爾會想,如果四歲那年收養我的不是林老爺子,我又將會怎樣度過一生呢?還會不會有重華的存在?
  我不知道,林老爺子常說,一切不會實現的假如,都只是人用來逃避現實的幻想。而幻想,會讓人變得脆弱。
  所以我極少去想那些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可是,當我迷失在那似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裡,當時間於我只是一個純概念的名詞,當肉體於我只是一個遙遠的夢境,我便常常想,如果我當時不是占了寧罌的身體,沒有遇到那人,一切又會有什麼不一樣呢?
  守住自己的心,才能守住自己的命。如今心已失了,為何我卻這般焦急的想要一個生命呢?
  無情無心,無欲無求,林老爺子對我的要求。上一世的重華遇到伶之,便無從做到無情無心;如今的重華,心已然丟了,又何談無欲無求?
  那圍繞著我的低沉的歎息似是帶著極為深沉的悲哀,我似是在沉睡,卻可以思考;似是在飄蕩,卻無法駐足;似是在尋找,卻沒有目的;似是在歌唱,卻發不出聲音;三魂七魄,沒有歸於地府;兩生之緣,已然情斷奈何。
  我可以給人溫柔,卻無法溫暖任何人,因我便是那黑暗中最冰冷的結物。我從來不曾擁有,唯一的伶之的愛,連著他的命,斷送在我的手中,如今心也丟了便丟了。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呢?
  對此刻的我來說,當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便意味著開始得到。
  當我感到鑽心的痛楚在身上蔓延時,我這樣想著。那是久違的肉體的痛感,清晰而鮮明,刺激著全身的神經。
  我可以感覺到那股徹骨的恨意,在我周圍彌散開,帶著我所熟悉的氣息,又瞬間消失在我的來處。
  仍舊是寧罌的身體麼?我輕歎著,這一段糾纏不清的孽緣,為何要讓一縷孤魂來承擔呢?
  感覺到可以控制這具身體,我費勁的睜開眼,眼前的一切讓我有些愕然,又垂頭輕笑。
  因為面對一個正在被人千刀萬剮的人,而此刻這具身體又遍體鱗傷的被吊在一間昏暗狹小的刑室裡,我不知道除了扯出一個乾澀僵硬的笑容,該作何表情。
  甯罌啊寧罌,你若是遇到邁不過去的坎兒便將我推出來,待到難關過去又將我推回去,與其做一個如此便宜的替罪羊,我重華倒寧願就此魂飛魄散!
  眼前的情景極為慘烈,地上被大字開著縛著的人,正被一個手持磨得鋒快的鐵鉤、利刃的大漢圍著,一縷一縷的仔細的剮著那人腹上的肉,地上如指甲片大的肉片血淋淋的散了一地,那人身上一條一縷,密麻叢生,猶如刺蝟,甚是驚悚。狹窄的行刑房裡彌漫著強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兒,熏得人幾乎無法呼吸。饒是在血泊裡長大,亦被驚的渾身發麻,背上只覺得寒毛倒豎,毛骨悚然。沒想到前生在古書上看到的“淩遲”之刑,成了鬼倒有幸見識到。
  我垂下眼,諷刺的淡淡一笑,寧罌便是受不住這千刀萬剮的驚悚場面,精神崩潰便躲了起來麼?看來我一直沒有離開他的身體,否則我這孤魂此刻怎會這般好用?
  只是不知我在他體內睡了多久……
  “喲,沒想到我們甯三公子竟然還有心情笑?嘖,果然是不簡單。”一條長鞭帶著風聲啪的抽在身上,一陣刺痛讓我稍微回神,這才注意到那黑暗中還有一人在,白袍黑髮,倒是俊朗,二十年歲上下,此刻正含笑望著我,滿是諷刺。
  我搖頭輕歎,這人鞭法委實不怎麼樣。國叔可以一鞭下來,外面看不出一點痕跡,內裡卻早已傷筋動骨;這人卻只是一陣皮肉傷,不日便好,實在是一點技巧也無。
  我費力的抬起頭,朝他淡淡一笑,繼而強逼著自己朝那血淋淋的場面看去,淡淡一笑,道:“方才那行刑的人執刀手法不對,那片腹上之肉應是自上而下縱著削,他卻橫著削,這樣便差了厚度,怕是剮不到3357刀,這人身上便無肉可剮了。”
  那男人臉色變了變,突又咬牙切齒的一鞭鞭雨點似的抽下來,恨恨的道:“你還嘴硬!”
  看來這人對寧罌似是有極深的恨意,否則怎會這般折磨?到底怎麼回事?地上那受刑之人寧罌可認識?我垂著頭,試著回憶寧罌的記憶,卻被一陣針鑽心的痛擾的無法思考。
  “三弟,先罷了手吧,若把他打死了,還怎好和那寧出塵、七夙談條件?我看七夙極為重視這孩子的,若是不小心將他殺了,怕是別說談條件,便是你我性命也不好說。”
  又有一人的聲音傳來,我本已有些昏迷,聽到寧出塵的名字便一下子清醒過來,全身上下都火辣辣的痛,似是著火了一般,雙手被綁著吊在頭上,竟似沒有直覺一般,不知道被吊了多久。
  “哼,我看不好說,七夙那賤人倒還好,只是寧出塵出了名的無情,怎麼可能就為了這麼一個不受待見的兒子便甘願受你我脅迫?況且這小子的老娘不是就是被寧出塵親手殺了麼?我看啊,還不如讓弟弟我殺了他解解氣!”
  我一驚,看樣子他們是捉了寧罌打算威脅寧出塵,只是不知那七夙是何人,正垂頭想著,忽的下巴被那人用鞭梢抬起來,一雙冰冷的手在臉上滑來滑去,泥鰍一般,讓人好生噁心。
  “聽說這小子的娘當年是江湖第一大美人兒,他老爹甯出塵也長的似仙人下凡,怎麼倒生出這麼一個姿色平庸的兒子來?只是不知道這身子是不是會比這張臉受用了……”
  他邊說一隻手便向我身後探去,我一驚,想要掙扎,卻全身痛的動彈不得。身上的衣物早已被鞭打的破破爛爛的掛在身上,已然不成衣,那人手在身上遊移,時不時故意用力按向那鞭打之處,痛得我直發抖。
  “三弟,莫要胡鬧。”那說話之人一直隱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身影。隱隱的聽出他話語中的不悅,身上的手頓了頓,卻又肆虐起來,竟將我身上殘破的衣物盡數除去,一雙滿是欲念的眼上下打量著,我一陣噁心,只是閉了眼睛,咬著牙垂頭不做聲。
  “嘖嘖,這鞭傷印在這身子上,倒是一番好風景。聽說你那夫人美貌非常,是玉晟帝國數得著的美人兒,只是不知道你這般小的尺寸,可滿足的了那美人?”他邪笑著,眼神在我身上掃來掃去,我強忍著想吐的欲望,閉著眼冷冷的道:“不勞閣下費心。”
  那人正欲欺身向前,卻聽得刑房外幾聲有節奏的敲打之聲,他迅速的轉身,看了我一眼,對那正在行刑的大漢命令道:“繼續行刑,看好這兩人。”便和那黑暗中的人一起走進那黑暗中離開了。
  我松了口氣,方才那人是真的動了邪念,如若不是那陣敲打聲,怕是今日逃不了被他輕薄褻玩一番。
  安下心來,我打量著這間刑室,刑室正中央,淩遲仍在繼續,那大漢一刀一刀極認真的剮著,額上滿是汗,那受刑之人卻是一聲不吭,半邊身子已經見了白骨,在刑房內劈啪燃燒著的昏黃的火光下,森然詭異,讓人不敢直視。
  他到底是誰?我竭盡全力的在寧罌記憶中搜尋著,身上的疼痛和刑房裡的血腥味兒卻讓我無法集中精神思考,正煩躁間,卻見那一直緊閉著眼的男人眼睛倏地睜開,直直的盯著我,精光四射,分外犀利。
  我心下一驚,強迫自己看著他,對視片刻,他忽的詭異一笑,抬起幾乎被剮的不見肉的上身,一口咬住了那正專心行刑的大漢的耳朵不鬆口。
  那大漢被突然襲擊,慘叫起來,一邊捶打著那人的身子,一邊掙扎著。手中行刑用的鐵鉤亦被他掙扎間甩到一旁,我瞅准機會,忍著腕上的劇痛,用力的蕩到那鐵鉤旁邊,腳尖一鉤,將那鐵鉤鉤到腳上,用盡全身力氣踢向那大漢光著的胸口,鐵鉤飛快的紮進了大漢的心臟。他慘叫一聲,倒地不動了。
  我用盡了力氣,喘著氣汗涔涔的看著地上那人,顧不得手腕斷掉一般的劇痛,嘶啞著嗓子輕聲道:“喂!你……還好麼?”
  那人一動不動,身上的血早已流盡,只可得到血紅的肉和森然的白骨,已然是活不長了,方才大概是迴光返照,用盡了力氣,他低著嗓子,似是忍著極大的痛苦,道:“小主公快些逃吧,屬下護主不利,竟讓小主公受這般苦楚,實在有負主公信任,如今這人已死,主公大概也快趕到,只是怕那幾人會將小主公轉移到別處,小主公趕緊趁此機會,出去罷。這密室外並無人看守,我見方才那人出去,在那牆壁上按了三下,又敲了三下,那牆便開了,小主公快些出去罷。”
  我用腳尖勾起地上撒落著的刀具,挑起來,用嘴銜著,身體扯著被綁在頭頂的繩索向上,夠到那繩索處,一點一點的將繩子割斷,待到手腳自由,早已痛出了一身汗,險些昏過去。
  強撐著精神,拖著幾乎虛脫的身子按那人指示,果然那牆壁便開了,外面竟是一個山洞,兩邊燃著火把。我一陣欣喜,轉頭道:“我們出去罷。”卻見那人滿口鮮血,竟是咬舌自盡了。
  我一怔,忽的一陣心酸,竟想起了前世的重華,垂下眼簾,低聲道:“謝謝你。”忍著噁心,將那已死的大漢身上的衣服扒了,胡亂的套在身上,轉身出了密室,朝那山洞走去。
  踉踉蹌蹌的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在我以為撐不下去的時候,忽的見前方有極微弱的亮光透著石縫漏進來,便又勉強撐著朝那光線蹣跚而去。
  果然,那光線透進來之處是一扇石門,我四處看了一下,應該還有機關可以打開。正倚著牆待力氣恢復些,忽的聽得外面有隱隱的人聲,便貼著那石縫,仔細辨認。
  “如若我兄弟不放甯小公子,怕就是你寧出塵,想要找出他來也不是易事,甯莊主可要考慮清楚……”
  我一愣,怔在原地,心咚咚的跳的飛快,腳下一軟,一個踉蹌,扶著牆緩緩的蹲了下來。
  甯出塵……寧出塵……他……在外面……
  出去,出去找他……一定要出去……快出去……

  二十

  強忍著一陣陣的眩暈,勉強撐起身子站起來,閉上眼在牆上仔細摸索著,觸到一塊八卦形的凹凸之處,心中一動,用力轉了轉,竟是紋絲不動,不禁有些發急,深吸了一口氣,一點點的按著,卻是不知觸到那裡,那門轟隆隆極其笨重的開了。
  強烈刺眼的陽光刀子一樣割在眼上,好大會才從那一片蒼白中適應過來,待看清眼前的場面,卻是怔在那裡。
  這石洞看來竟是在深林間,周圍老樹參天,藤蔓纏繞,雜草叢生,陰風陣陣,分外詭異。方才石洞刑室裡的那個男子此刻正提著劍背對著我,他身邊站著一灰衣男子,帶著銀色的面具,亦拿著劍,。他們二人十步遠處,長身而立的那人,白袍勝雪,黑髮如綢,清雅似梅,冷傲若霜,除了寧出塵,還能有誰?
  我怔怔的看著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梗在喉頭,一個字都說不出,只能愣愣的盯著他。他依舊是那副冰冷模樣,綽約出塵,仙子下凡般不染紅塵,只是,那眉間鬱結著的冷傲,讓人看一眼便渾身發冷,似是更勝從前了。
  “寧罌!”一陣驚呼響起,我略略回神,這才看到離寧出塵不遠處立著一個紅衣似火的女子,明眸皓齒,分外秀麗,竟似見過一般。沒等我反應過來,那戴面具的灰衣男子已經提劍朝我撲來,速度極快,情知躲不過,我咬咬牙,從袖中滑出方才從那大漢身上帶出來的匕首,迎著他極快的朝他胸口刺去。他顯然是預料不及,猛地一個閃身,匕首劃破了他胸前的衣袍,被他躲過了。
  正心想不好,一條長鞭帶著風聲纏到腰上,身子被一股大力帶了過去,眨眼間已到了那女子身邊,被她半攬在懷裡。
  “可受傷了?”她急急的問我,我一愣,看這女子竟是和寧罌極為相熟且十分關心的,只是我現在渾身發軟,熱辣辣的痛的厲害,如今知道自己總歸是安全了,竟是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輕輕的搖搖頭,只是看向寧出塵,他正和那兩個男子纏鬥在一起,衣袂翻動,長髮飛舞,一時間竟恍如隔世。
  自始自終,他……都沒看我一眼。
  心臟裡似是有些絲絲縷縷的痛楚漸漸的蔓延開,酸酸的,澀澀的,在全身遊走,指尖冰冷,輕輕的朝那人伸出手去,卻在半空無力的垂下了,想要叫出口的兩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字,被凍結在血液裡,碎成細細碎碎的冰淩,隨著血液流向全身,紮的全身都被冰冷而尖銳的痛楚盈滿了。
  心臟,似是也被那人方才看向我的冰冷的眼神凍住了,那好似看陌生人一樣的眼神,毫無感情的漠然,帶著些許漫不經心的無視,深深的,刺痛了我。
  恍然想起,伶之對重華說過,你的一個眼神,便是我的天堂和地獄。
  我垂下頭,低笑,卻覺得臉上的笑容僵硬的似是要裂開了。眼眶有些發熱,緊緊地閉上眼,身體卻止不住的輕顫著。
  好痛……身上似是有火在熊熊的燒著,心口那千萬隻針紮著一般,頭腦昏昏沉沉的,一口腥氣自喉嚨裡湧起,微微的張開唇,有溫熱粘稠的液體從牙縫間流出來。
  下意識的用袖子去擦,褐色的麻布衣料上暗紅的一片,竟是吐血了。
  “寧出塵,你來本就是為了你那印鑒而來,如今我已尋得了寧罌,自是仍要將他帶走,你我之間的恩怨,既已糾纏了這些年,亦不急於這兩日。梅未申,今日暫且先放過你,這筆帳,咱們日後再算!”
  那女子見我吐血,轉頭像那邊打得正難分難解的三人厲聲叫道,說完不顧我細微無力的反抗,攬著我的腰,展了輕功掠著樹枝飛身去了。
  臨走時回頭一望,那人,仍是看不到我一般,面無表情的和那二人纏鬥。
  耳邊風聲微動,林間的樹葉輕輕的擦過臉頰,涼涼的。閉上眼,究竟為什麼,你竟然連一個眼神都如此吝嗇了?我將頭輕倚在那女子瘦弱的肩膀上,輕笑,滿嘴的血腥味兒,竟是如此苦澀。
  愛情讓人忘記時間,時間也讓人忘記愛情,寧出塵,你到底有沒有愛過一個叫做重華的孤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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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色的帳幔鬆鬆散散的垂在鏤花的紅木床頭,我斜靠在枕頭上,靜靜地看著窗外青翠欲滴的竹葉在細風中輕輕晃動,陽光傳林而過,斑斑駁駁的細細的灑在地上,桌腳上的一隻精巧的銅質香爐,嫋嫋的燃著一縷灰白的細煙,被那陽光映得絲絲縷縷,纏纏綿綿,冉冉而升,竟是分外妖嬈。窗外嘩嘩的竹葉聲似下雨一般,恍然間似是又回到了甯竹苑裡,呆愣片刻,不由得低笑。
  自那日被那紅衣女子帶回,已經過了半月,如今我身上那些個看上去頗為驚悚嚇人的鞭傷已經好了大半,卻仍是經常吐血,多是昏昏沉沉的,很少有清醒的時候,大概是中了什麼毒罷。我亦不甚在意,醒著的時候便一點一點的在腦中搜尋寧罌的記憶,只是沒想到,會是那般結果。
  我只道是自己魂飛魄散,卻只是在寧罌的體內沉睡了三年。寧出塵因三年前領兵逼宮而被奪了官,流放三千里,卻並沒有怎樣執行,只是隱在了民間,想來寧出塵自是極有手段,能從天牢中越獄而出並將小皇帝擊傷,料來老皇帝想要處置他也要做一番考量的。只是這寧出塵似是極為冷落寧罌,只因,寧出塵竟下令不見寧罌!
  我凝視著那一縷青煙,空氣中彌漫著的有些沉重的香氣讓頭腦又有些昏昏沉沉。輕歎一聲,指尖撫上太陽穴,頭疼的揉按著,這寧罌……竟然在兩年前跟佟水情成了親!
  應該不會有個小娃兒,抱著我的大腿叫我爹爹吧……
  正無比鬱悶的歎氣時,七夙一挑簾子笑吟吟的走進來,看著我皺著眉頭,便坐在床邊,柔聲道:“可是又頭疼了?今天可覺得身子好些了?”
  我淡淡一笑,點頭道:“讓阮姨你費心了。”她只是看著我,清秀的臉上難掩憂色。
  七夙便是那日將我就回來的紅衣女子。我一直覺得似是在哪裡見過她,沒想到竟是三年前在街上“強搶”我的那個女子。一年前她又找到寧罌,便將他從寧府帶了出來,一直帶在身邊照顧著。
  她是甯罌的母親--阮紜婗的妹妹,當年冰魄山莊的二小姐。八年前阮紜婗在寧府的一次事變中背叛,寧出塵親手將她殺了,又將冰魄山莊上下四百餘口盡數屠盡。阮七夙因在外雲遊逃過一劫。
  “那梅未申在你體內下的毒著實狠毒,竟是媣饗,我四處尋著藥草配那解藥,如今只差了一味藥。”她扯過我的手腕,閉上眼把了脈,繼而輕輕歎了口氣。
  這阮七夙對寧罌著實是好,看樣子是當兒子疼了。我輕笑,伸手撫了撫她緊皺著的眉頭,柔聲道:“莫要再皺眉了,要生皺紋的。”
  她瞅著我,突地笑開了,道:“你這次事後倒是變了不少,原先總是彆彆扭扭的,不愛理人,自己整天皺著個眉頭不知道想什麼,如今倒開解起我來了。”
  我垂下眼,低聲笑道:“人總是要長大的,阮姨你還是拿我當孩子看的。”
  她亦笑著給我掖了掖被角,道:“也是,你都是成了親的人了。”
  我嘴角抽搐了下,無可奈何的看向那笑的一臉揶揄的秀麗女子,嗔道:“阮姨你都是孩子她娘了,竟這般以取笑甯罌為樂麼?”
  她用袖口掩著嘴,斂了笑,咳了聲,又凝視著我正色道:“你放心好了,阮姨定是要醫好你的。”
  我低頭沉思了會,道:“當日劫我之人到底是何來頭?阮姨為何不願告訴我?”
  沉默半晌,卻見她一臉凝重,緩緩說道:“這都是些陳年積怨,不知道也罷。只是你以後萬萬要多加小心,那些個雜亂之地莫要再去了。你要是……我便將那佟水情從寧府接過來便是,只是你又不肯。”
  我忙打斷她,紅著臉低聲道:“不用,以後不會了。”臉上燙燙的,不禁又對寧罌有些無語。當日寧罌他……竟是在那煙花之地被人打暈劫走的。
  心下無奈,想到寧罌過得這般頹廢,怕是和寧出塵對他的態度有關吧。又想起那冰冷的眼神,心裡便麻麻細細的痛,咬了咬嘴唇,指尖輕輕滑過手背,一時竟失了神。
  “差的那味藥,在那寧出塵的重華山莊裡,要想潛進去,怕是難得很……”七夙皺著眉道,我的心跳卻忽然漏了半拍,半個身子都繃緊了,扯得身上剛剛結疤的鞭傷一陣陣痛,卻也顧不得了。
  “你……你方才說……那藥在哪?”我緊盯著七夙,手腳指尖冰冷的似是結了冰,木木的毫無感覺,心似是要從跳出來了,擂鼓般咚咚的響著,甚至可以感覺到冰冷的血液在全身急速流動,頭一漲一漲的,眩暈讓我身上有些發軟,卻仍是緊張的保持著坐姿,怔怔的看著七夙。
  方才……不是我的錯覺吧……她說……寧出塵的……重華山莊……重華……
  “重華山莊啊,怎麼了?”
  嘴角不受控制的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俯身將臉悶在被子裡,低聲吃笑著,心中那份雀躍和釋然幾乎將我湮沒,手竟是在微微的抖著。好大會才平靜下來,卻仍是止不住臉上的笑意。
  “你怎麼了?以前你不是一聽到重華山莊就很生氣嗎?如今怎會……”七夙一臉疑惑的看著我,我搖搖頭,笑而不答,只是有些費力的起身走到桌邊,拿起毛筆扯了張紙寫了張條子,折好交給七夙。
  “麻煩阮姨幫我把這個送到重華山莊,交給寧出塵。”我含笑道,望著窗外的竹林,又想起那山莊的名字,又忍不住的低笑起來。
  七夙不解的看著我將條子接了去,又叮囑了我一番,便轉身去了。
  將頭悶在被子裡,忐忑不安的心情竟讓時間也似是停滯了。空氣中的香氣旖旎纏繞,糾結如絲,如今卻讓人愈發煩亂。如果你不來怎麼辦?如果你真的將我忘了怎麼辦?如果你還是用那樣冰冷的眼神看我,無視我,我又該怎麼辦?
  意識到自己的不安和慌亂,我搖頭苦笑,只是看著地上被竹葉剪碎的斑駁光影發呆。何時我竟也這般躊躇猶疑了呢?無心無情,無欲無求,我竟是真的是那樣的人麼?
  所有的一切,都禁錮在時間裡,像是一顆古老凝重的琥珀,只有地上細碎光影,無聲移動,隨著窗外竹葉輕動,白花花的,竟是有些刺眼了……
  垂下眼,無聲歎息,如果你不來,我又該作何表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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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間竟不知何時沉沉睡去,迷糊間覺得似是有雙眼睛盯著我,分外灼熱,不舒服的哼了聲,睜開沉重的眼皮,床邊似是有一人坐著,揉了揉眼,待看清那人面容,卻登時清醒,怔怔的看著他,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
  那人直直的看著我的眼睛,黑眸燦若晨星卻又深似幽潭,一隻手輕觸著我的臉頰,冰冷的指尖輕輕的摩挲著,許久不語。
  我回過神來,低笑,半抬起身,輕撩起他散落在胸前的發,柔聲道:“香袋……可帶來了?”
  他身子一抖,猛地俯身將我緊緊抱在懷裡,似是要將我揉進他身體裡去一般,我有些喘不過氣來,猶疑了下,雙手環過他的背,頭埋在他肩窩裡,悠悠的冷香在心裡安靜的彌散開來,竟是有些想哭,仍是我喜歡的心字香。
  這樣真好……
  半晌,他才放開我,頭抵著我額頭,專注的盯著我的眼睛,低聲喃喃道:“我只道你再也不回來了……”清冽的聲音裡竟似壓著許多痛苦,細細的顫抖著。
  我心裡一酸,雙手摟上他脖頸,輕聲道:“我是重華……”話還未說完,他的唇便覆了上來,冰冷柔軟的唇輕輕輾轉著,溫柔繾綣,似一場夢。
  我閉上眼,婉轉相就,一滴清淚卻是悄悄地自眼角滑落,滴在他腰間掛著的月白色香袋上,留下一個圓圓的淺淺的水痕,倏地一下不見了。

  二十一

  我閉上眼,婉轉相就,一滴清淚卻是悄悄地自眼角滑落,滴在他腰間掛著的月白色香袋上,留下一個圓圓的淺淺的水痕,倏地一下不見了。
  地久天長,逐人華裳,我卻只想擁有這一刻。
  林老爺子說,沒有永遠的幸福,得到的同時,也意味著你將隨時失去。無所謂得到,便無從談失去。
  幸福來得太快,我是如此惶恐。貪戀那唇上的兩片清涼,汩汩的滲入心底,卻又好似化作淚水,潤濕了睫毛。
  只是輕輕淺淺的一個吻,溫柔廝磨,幾許情意。轉而吻上眼睛,輕啜著眼角的淚,癢癢的,卻讓人心酸。
  “重華……”他似歎息一般的聲音在靜夜裡沉沉浮浮,我扯出一個帶著苦澀的笑容,輕聲道:“這三年你可還好?你都不願見寧罌,我便也無從知道了。”
  他將我攬著,手輕撫著我散在背上的長髮,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啄著耳尖,癢癢的,濕熱的氣息拂過頸後,讓人有些臉紅。
  “跟我走吧。以前因為不是你,我才放著讓那阮七夙帶走寧罌,如今你回來了,自是要跟在我身邊的。”
  我一愣,低頭不語,沉默靜靜流轉,他的呼吸漸漸的急促起來,半晌才沉聲道:“你……莫不是不願?”他忽的將我緊抱在懷中,勒的身上的傷口鈍鈍的痛著,聽他低聲怒道:“即使你不願,我也不會讓你再走的!”
  感覺到他的憤怒和不安,我一愣,心中微暖,忍著痛任他抱著,柔聲道:“我有說不願麼?只是你和阮姨之間的那些舊事雖然你們都未曾告訴我,我也是知道一些的。不論當年母親做了什麼,冰魄山莊終究是毀在了你的手上,阮姨她心心念念的想要找你報仇,如今她沒有那個實力,不過我看她每日忙忙碌碌,怕是也做了不少準備。我只是想著能在她身邊看著,不想你們兩個互相殘殺。”
  畢竟,兩個人,都是甯罌的親人。
  我輕歎一聲,覺得身上有些發冷,再看窗外,竟是已然天黑,白色的月光自視窗窺探進來,映著窗外修竹的葉影,清澈如一潭清泉。
  寧出塵仍是緊緊地抱著我,口氣冷硬的道:“她要報復便來,我還會怕了她不成?不過你,我今天一定要帶走的。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他說罷一把扯了床上的薄被,裹在我身上,將我打橫抱起,便朝門外掠去,我情知今天定是要跟他走了,急忙捉著他胸前衣襟,急聲道:“我跟你走便是,只是你讓我給阮姨留張條子,免得她著急。”
  寧出塵停了腳步,我從他懷中掙脫出來,走到桌邊扯著紙寫了張條子,只說我被寧出塵帶到重華山莊治病去了,讓七夙莫要擔心,亦不用去尋我。
  被寧出塵抱著出了住了半月有餘的小院,卻是原來在一片密林之中,在林間穿梭了好大會,才出了林子,又行了半柱香的功夫,才隱約看到城鎮。我怕寧出塵抱著我這樣會吃不消,抬頭看他,卻見他沒事人一般,呼吸都沒亂,不由得笑自己瞎操心。
  進了那鎮子,寧出塵敲了一家不是作甚的鋪子的門,便見那掌櫃的恭恭敬敬的迎出來,寧出塵跟他要了輛馬車,在馬車裡鋪了條厚被,將我小心的放上去,倚在他懷裡,馬車便平穩的向城外駛去。
  “你這三年……在哪?”我半眯著眼在他懷裡瞌睡著,聽他這樣問,低笑道:“你都知道了罷?我……只是一縷魂魄,占了寧罌的身體。”
  他將我摟緊了,低頭在我唇角輕吻,輕聲道:“我只知道,你是重華,是我的,我不能再讓你離開,不能讓三年前的事情再發生,僅此而已。”
  我微怔,心裡漲漲的,似是被那滿眼的似水溫柔給泡的軟了,酸酸甜甜的,一絲一絲纏在心上,別過頭,臉上有些燒燒的,不敢看他一閃一閃平靜而堅定的看著我的眼睛,垂頭低聲道:“我在寧罌身體裡,只當是自己睡著了,醒來便已經三年,那日在刑室裡有一個人被捉去寧罌的那人在他面前給一刀刀剮了,寧罌大概是精神受不住驚嚇,我便回來了。”
  他聞言半晌不做聲,我奇怪的抬頭看他,卻聽他沉聲道:“你那日便醒來了?那……為何今日才來找我?”語氣中竟是掩不住的怒意,好不迫人。
  我垂下眼,淡淡的說道:“那日你看我眼神那般冰冷,根本不理我,我只道你忘了我,身上又受了傷,心下難過,怎會找你?若不是今日聽阮姨提到你那山莊……”
  聽我這樣說,那怒意瞬間消失,他將我抱的緊些,唇湊到臉頰上輕啄,柔聲道:“身上傷怎樣了?……那日沒認出是你是我不對,你莫要難過。”
  覺得這樣被他抱在懷裡,還不時的被吃豆腐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便撐著身子靠在一旁的被子上,卻又被他強拉進懷裡,無奈的看了他一眼,任他抱著,懶懶的道:“恩,皮肉傷差不多了,只是阮姨說我好象中了什麼毒……”
  頭開始昏昏沉沉的,睡意慢慢襲來。寧出塵的懷抱帶著很清爽的清香,軟軟的,倒是十分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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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覺醒來,睜開眼卻是青色的紗帳,茫然了一會才想起昨夜寧出塵將我從阮姨那裡帶回了重華山莊。坐起身來,才發現身上已換了乾淨的裡衣,湊上去聞了聞,淡淡的皂角清香,混著室內燃著的心字香味兒,倒是令人清醒了些。
  正想要起身,寧出塵推門走了進來,見我坐起來,便過來將被子掖了掖,道:“怎麼不再睡會兒?”
  我搖搖頭,拉著他袖子,輕聲道:“你可是派人護著寧罌?那日將我救出刑室的人叫我‘小主公’,我便想著或許是你的人。”
  他點點頭,“是甲丙,懸劍堂的,我讓他跟著寧罌。”
  “他因救我而死,我想著他可還有家室,想去看看。”我垂下頭,那日慘烈的情形似有在眼前,不禁心裡發堵,竟是有些鬱悶了。
  “懸劍堂的殺手都是孤兒,你莫要難過了,那是他們的使命。”寧出塵見我難過,將我擁在懷裡,沉聲道。
  我低笑,輕輕的掙脫他,窗外盛夏早晨金色的陽光偷偷的溜進屋子,溫暖而燦爛的感覺,心底卻有些發涼,只是看著那束陽光,淡淡的平靜說道:“我以前便是和甲丙一樣的人。”
  他一愣,似是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吃吃一笑,以前自己從未在意過這種事情,如今怎又會拿這個來難為他呢?莫不是覺得有人心疼自己,便覺得委屈了?
  正沉默著,一人的聲音自門外響起,回過頭去,便見一人著了大紅的衣袍,黑髮隨意的束了,倚著門框痞痞的笑著,分外邪魅,好不囂張,一雙桃花眼如今開得更勝從前,眼波流轉,不是逐月那廝是誰?
  “喲,這不是小公子嗎?好久不見,可有想我?”他笑著走到桌邊,十分熟稔的坐下來,逕自倒了杯茶喝了,我亦含笑點頭,“好久不見,自是想的,你精神倒越發好了。師父可還好?”
  覺得身邊氣壓有些低,我扭頭看去,卻見寧出塵沉著臉,將我擁到懷裡,問逐月道:“有何事?”
  逐月卻絲毫不在意,只是對著我笑道:“小公子身上的毒可是前幾日被劫時來的?倒是兇險歹毒。”
  我點點頭,“只是不知那些是什麼人。”
  “都是些邪門歪道罷了,想著從我們這裡討些好處而已,不用擔心。”逐月揮揮手,不甚在意的道。我凝眉沉思,轉頭問向寧出塵,“那日聽阮姨說你被那些人拿了什麼印鑒,很重要麼?可取回來了?”
  寧出塵捋了捋我胸前的幾縷亂髮,在我唇角輕啄一下,淡淡的說道:“讓那幾人逃了,不過自是要拿回來的。”
  我紅了臉,這人怎麼在外人面前就這般……偷眼看向逐月,果然那廝正一臉揶揄的笑著,氣惱的推開寧出塵,“我餓了。”
  “讓廚房做些粥吃罷,你身子剛剛恢復,不能吃太葷的。”他邊說邊將我拉回懷裡。我點點頭,正要說話,卻見門口處一個小丫鬟模樣的女孩怯怯的探頭探腦,見我看她,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嚇了我一跳。
  “何事?”寧出塵擰著眉,不悅的看向那丫鬟,似是極為不高興。那丫鬟跪在地上垂著頭,聲音抖著,小聲回著話:“思年姑娘身子不爽了,怕是要生了,想請老爺過去看看。”
  我一怔,垂下眼睛,手不由得握緊,卻又被那人展開,十指相扣,動作分為輕柔。我抬眼看他,卻被他按著頭輕輕壓在肩膀上。
  “你先回去吧。”他對那丫鬟說著,那丫鬟猶豫了一下,被甯出塵冷冷看了一眼,被哆嗦著飛快的跑了。
  “你還是過去看看吧,怎麼說也是你的孩子。”心中了然,我抵在他肩頭,揪著他前襟,悶悶的說著,卻被他抬起頭,嘴唇湊上來索吻,我大窘,逐月可是還在屋裡坐著呢……
  我偏頭躲過他,朝逐月瞟了一眼,便聽寧出塵冷冷的對逐月下逐客令,“你怎麼還不走?”
  逐月無辜的眨眨眼,聳聳肩,邪笑著道:“主公昨夜要我尋得藥,已從莊裡的藥堂裡尋了出來,按那媣(ran,三聲上)饗(xiang,一聲陰)的解藥配了方子。”
  “然後呢?這些事不用你來說也會有人告訴我。”
  逐月斂了神色,看了我一眼,寧出塵便冷聲說道:“不用顧忌,有什麼便說罷。”
  “那木石圖得了線索了,聽風剛傳來消息,有人三個月前趁著暴雨從祈驊山裡將一個箱子運了出來,那圖怕是在那箱子裡。”
  “可知道那人是誰了?”
  “是一個白衣年輕男子,長相普通,沒什麼特點,據在祈驊山守著的探子所言,那人也未拿甚兵器,只是腰上掛著根翡翠玉笛。出了山便跟丟了。丞相交代了,讓我們先靜觀其變,過不了多久定會出事,只看那動了木石圖的心思之人有何動作,再應對也不遲。”
  聞言我心忽的一跳,一個修長的身影從腦中跳出來,氣質不凡。心思微動,正要開口詢問,卻見方才那丫鬟哭喊著跌進門來,跪在床前抓著寧出塵的衣襟,斷斷續續的嗚咽道:“老爺……快去看看罷……產婆說……思年姑娘難產,怕是……不行了……”
  寧出塵皺了皺眉,只是握緊了我的手,眼睛看著我,深不見底。我咬了咬牙,對那丫鬟道:“你家老爺這就過去,你快回去照看著罷。”
  那丫鬟忙的謝了,跌跌撞撞的出去了。我起身從床邊撈起外衣套上了,卻被寧出塵捉著摟到懷裡,緊抱著不願放手。輕歎一聲,我抬起臉,唇湊到他臉頰上親了親,柔聲道:“快過去吧,我跟你一起去。”

  二十二

  我不是喜歡你。我愛你,遠遠超過你的想像。伶之如是對我說,深褐色的眸子裡柔情如水,照亮了那個雪夜,是我看不懂的情愫,所不能理解深入的領域,伶之說那是他的天堂,我是那天堂的神祗。
  而我在這一刻,才真正明白他的情深。只因,我此刻才發現,我對寧出塵的愛遠比我想像的多。
  為什麼要跟來呢?只是為了讓他知道我沒有生他的氣?只是為了讓他安心?可是我又算什麼呢?我有些茫然的望著門上的雕花鏤空,晨間的金色陽光在地上投下冉冉的光影,繁複縟雜,紛亂如此時的心緒,里間那女子帶著淒厲的叫聲似是一根根絲線緊緊地將身體縛住,竟僵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寧出塵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隻手緊握著我的手,我垂下眼不去看他。我坐在這裡,和他一起,等一個女人為他生孩子……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滿眼無奈的自嘲,我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他?
  恍然想起很久之前看過的一句話,為何魚只要一種表情便可以面對全世界?為何我卻不能只用一種表情來面對你?
  如果可以,我會深切的期盼,那唯一的一種表情,是微笑。
  正出神間,忽的落入一個帶著些微涼意的懷抱,寧出塵將我擁在懷裡,低喃著道:“對不起,以後絕對不會了。”
  我輕輕推開他,低頭輕笑著,說:“我明白。”
  是,我明白,明白你的心,全明白,只是,都明白並不意味著不介意。
  那女子在為他生孩子,痛不欲生,她並沒有錯。此刻寧出塵的懷裡若是擁著其他的人,對她來說,太過殘忍。
  我雖不是心善之人,卻亦無資格踐踏旁人的尊嚴和愛情。因為,我比任何一個人,都知道那是何滋味。
  忽的聽得里間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過了會產婆便喜形於色的懷抱著一個用紅布裹著的小嬰兒出來,給寧出塵行了禮,笑吟吟的道:“恭喜老爺,母子平安,是位小少爺。”
  寧出塵卻並不答話,只是轉頭看著我,幽深的黑眸一明一暗。產婆尷尬的抱著孩子立在屋子中央,我輕歎一聲,走過去對產婆笑道:“給我吧,我看看孩子。”
  從產婆懷中接過孩子,剛出生的嬰兒,皮膚皺皺的,圓滾滾的小身子,手腳都小小的,一雙大大的黑亮眼睛直直的盯著我,沒有哭鬧,忽的咯咯笑起來,小手在空中搖晃著,抓住我的一根手指用力的握著。心裡忽的暖暖的,以前都是取人性命,如今見了這新生兒,竟心生一種陌生的對生命的神聖之感。我低笑一聲,轉頭看著寧出塵道:“跟你長的好像,尤其是這雙眼睛,真漂亮。”
  甯出塵聞言,走到我身邊,攬著我的腰,湊到我耳邊輕聲道:“你喜歡他?”
  那產婆見甯出塵終於肯看那小嬰兒,趕緊的諂媚的笑道:“老爺給小少爺取個名字吧。”
  寧出塵一臉的漫不經心,瞟了那孩子一眼,皺著眉,道:“他是夏天的早晨出生,就叫寧晨生……”
  我輕咳一聲,看了寧出塵一眼,他歎了口氣,將我摟的緊了,低聲道:“你以為呢?”
  “你是孩子的父親,定要用心取名才是。”我輕聲道。他沉默了會,道:“寧夏陽,可好?”
  我低頭看著懷裡笑的開心的小嬰兒,捉著他在空中胡亂揮舞著的小手,柔聲笑道:“夏陽,夏天的太陽……夏陽,我是你三哥,這個仙人似的人是你爹爹……”
  正和夏陽玩的開心,冷不防夏陽被寧出塵抱走交給了產婆,我被他圈在懷裡,抬頭看他,卻突的被他低頭吻住,心裡一驚,待反應過來,他舌卻撬開牙齒,滑了進來,迫我與他唇舌糾纏。待我推開他,早已渾身發軟,只能軟軟的靠在他懷裡。
  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屋子的丫鬟下人會是何表情。我埋頭在他肩窩裡,恨得牙癢癢,他總是這樣,隨心所欲。不管怎樣,我和他……可是血緣上的父子……
  “辛苦她了,孩子好生照看著。”他說罷,便攬著我走了,竟是看也未看那女子一眼。
  回到他房裡,我掙開他,斂了神色,道:“你應該進去看看那思年姑娘的,畢竟她冒著生命危險為你生了孩子。”
  他將我擁在懷裡,唇輕輕的在額上碰了碰,微涼柔軟的觸感,低聲道:“你真的希望我這樣做?”
  我一怔,垂下眼簾,不語。
  他抱緊了我,湊在我耳邊,柔聲道:“你不喜歡的事,我決不會再做。”
  溫柔的似是能將人溺斃的眼神,將心都泡的柔軟了。輕歎一聲,反手抱住他,頭抵著他胸膛,悶聲道:“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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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吃了些粥,便捧了本書靠著床百無聊賴的看著。正出神間,便見逐月端著個精巧的玉制小碗推門進來,放下書,看著他幸災樂禍的表情,皺著眉道:“這便是那什麼毒的解藥?”
  他點點頭,將藥碗遞給我,一股苦澀帶著些泥土腥氣的難聞味道沖的人幾乎無法呼吸。咬了咬牙,閉著氣一口氣喝了見底,卻差點吐出來,忙的抓起床頭的茶灌了幾口。
  “我爹爹呢?”待緩過氣來,才沒好氣的 看了一眼笑的好不奸詐的逐月,問道。他捋了捋自己的頭髮,漫不經心的道:“出門辦事了,丞相要見他。不過他竟然讓我這個大忙人來照看你……真是……我不是老媽子,你也不是小嬰兒,有什麼好照看的……”抱怨歸抱怨,他嘴角的邪笑卻滿是戲謔,我裝作沒聽見,又拿著茶杯猛喝幾口,怎麼這樣苦?突然間非常懷念現代的西藥……
  “三年前……”我看著逐月,緩緩道,“小葉子怎樣了?我對那日救我之人說了,讓寧出塵不要難為小葉子的。”
  逐月歪坐在椅子上,尋了個舒適的姿勢,懶洋洋的道:“他害了你,原本定是要死的。只是因為你一句話,他便撿了條命,主公還真是對你有求必應……好啦……他一直被關在寧府的地牢裡。”
  我一愣,“關了……三年?”
  逐月瞟了我一眼,有些好笑的道:“要不然呢……主公沒殺他已經算是最大的忍耐了。我是不知道這三年你和主公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主公當時可是非常生氣的,硬是從天牢裡一路殺出來,急急的領了兵去和小皇帝要人,後來突然又放著你不管……”
  我不做聲,只是呆呆的望著窗外綠色的芭蕉,陽光照射下半透明的鮮綠,經絡分明,脆生生的,似是能滴出水來,心忽的就被那翠綠填滿了,輕笑著,喃喃道:“如果當時被小皇帝關起來的是聽風師父,你便知道為何了……”這幾日待寧出塵得了閑讓他把小葉子放出來吧,他也不過是個孩子……
  他一怔,忽的苦笑著,將手蓋在眼睛上,低沉的聲音裡帶著些惆悵,道:“也是……除了想著定要救那人,哪還顧得了考慮什麼利害……”
  “聽風師父可是忙得很?竟不見他……”這兩人……只怕也沒那麼容易。輕歎了聲,我笑著轉開了有些沉重的話題。
  “他啊……這陣子在幫丞相,哦,就是主公的父親,也是我和逐月的師父,幫他找那被盜走的木石圖,定是脫不開身的。”
  我想起方才晨間聽他說道的白衣男子,沉思了一會,方道:“小皇帝……怎樣了?”
  “現在是太上皇攝政,小皇帝還是那樣……怎麼了?”
  “那權清流……呢?”
  逐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道:“問他作甚?他三年前和主公比試自然是輸了,便不知所蹤,料他一個人也翻不起什麼風浪。”
  我看著他眼中的鄙夷,搖搖頭,道:“雖然我跟他交情不深,不過此人深藏不露,亦正亦邪,又率性而為,隨心所欲,做事毫無章法,不能小看他。……你早上提到盜出那什麼圖的人,腰上掛著一個玉笛……”我抬眼看了看臉色逐漸凝重起來的逐月,緩緩道:“三年前在宮中之時,我曾經……送給權清流一隻翡翠玉笛……”
  “那木石圖定是十分重要之物了,半月前我被人擄了去,聽那其中一人說到,他們本是要拿我來要脅爹爹和阮姨,交換什麼條件……而且,那日我逃出刑室,在山洞外所見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阮姨口中的梅未申,另一個雖也帶著面具,卻並不是我在刑室中見到的那人,定然還有你們不知道的人參與其中。如果說那木石圖丟失又再次出現的時間和我被那些人劫去發生時間相差不遠,我覺得也不能排除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或許我被劫只是一個調虎離山的障眼法……”
  逐月臉色一變,霍得站起來,一轉眼便奔了出去。我一愣,心突然跳了起來,難道竟真的如我所說?那寧出塵不知在做什麼,會不會有危險?這樣一想更覺得心神不寧,越來越後悔為何不問清逐月,一時間懊惱不已。
  心下煩躁,便扔了書,開了門正要出去走走,卻見早晨見到的那個小丫鬟正在門外呆立著,似是在猶豫,見我出來,便紅了臉,垂著頭行了個禮。
  我笑笑,示意她不必多禮,問道:“你家思年姑娘可還好?”
  她仍是垂著頭,似是不敢看我,訥訥的點點頭。我有些好笑,便道:“你叫什麼?”
  “奴婢醉荷。”蚊子似的聲音,勉強聽到。我不禁摸了摸臉,難道我長的竟這般驚悚,竟讓她不願看我……三年前被小皇帝劃得傷早就好了,也沒有什麼嚇人的疤痕,長的雖不似寧出塵那般,也應該能看的過去吧。
  “你來找我可有事?”我儘量放柔了聲音,誰知她頭更低了。
  “我家思年姑娘……想請三少爺過去……過去喝茶……不知三少爺……可否方便……”她紅著張小臉,囁嚅的小聲道。
  我一愣,那思年姑娘……要請我……喝茶?嘴角有些抽搐,剛生完孩子就有精神請我……喝茶……
  大概已經猜到所為何事,我輕輕歎了口氣,壓下心頭的苦澀,點頭笑道:“走吧。”

  二十三

  夏日晌午的陽光還未著上那分炙熱,卻已失了清晨的絲絲涼意,悶悶的,窗外的杉樹上知了懶洋洋的叫著,幾縷陽光透過杉樹密密細細的葉子偷偷的溜進屋子。第一眼看到那床榻上額上包著紅帕子的清秀女子,我便愣住了。
  回過神來,不由得輕歎,寧出塵,你……又是何必為我苦了一個女子。
  那女子見我亦是一愣,蒼白的臉上繼而浮現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垂下頭,眼角亮亮的,竟似是咋哭泣。
  “思年姑娘。”我靜靜地看著她,不過二十歲出頭,並不是多漂亮,柳眉杏眼,清秀溫婉,與寧出塵留在寧府裡的那幾位夫人自是不可相比,卻多了份清靜淡雅的氣質,分外乾淨溫柔,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氣質乍一看上去,竟是有些似曾相識。
  “我總算知道他那樣冷清的人當初為何會出手救我了。”她平靜了一下情緒,繼而抬起臉來平靜的看著我。我輕輕一笑,並不接話。只是走到床前,將那開著的窗子關了,道:“還是莫要吹風了,以後會留下病根的。”
  “即使如此他亦不會關心分毫。”她淡淡的說著,清澈的眼睛裡卻滿是哀傷。我沉默片刻,走到她床邊小小的嬰兒木床邊,夏陽正睡得香甜。手指輕輕的劃過他細嫩的皮膚,輕輕一笑,這小傢伙倒是俊俏,長大了怕是又是一個寧出塵。
  “你是你,我是我,終究是不同的,思年姑娘多想了。只是,”我抬眼看她似是有些悲戚的面容,沉聲道,“愛一個人,首先要學會堅強。”
  她一怔,愣愣的看著我,我低頭看著夏陽,他不知夢到什麼,突然咯咯笑起來,含著我的手指輕輕啜著,軟軟的,好不可愛。笑了笑,我輕聲道:“思年姑娘是愛他的吧?可是,那個人呢,從來就不缺別人的愛,也不關心別人的愛。愛上這樣的人,如果不夠堅強,怎麼能愛下去?”
  她沉默良久,忽的抬頭道:“你們是父子,做出這樣的事,會影響到他的名聲。更何況,你明知我愛他,為何還要對我說這些?”
  我轉頭看向窗外,風吹過林間,發出颯颯的響聲,分外悅耳。細碎的陽光在樹梢跳舞,淩亂的舞步帶著幾分迷離,晃得眼有些花,心裡卻被碎碎的幾點斑駁溫暖,滿滿的,似是有什麼要溢出來。輕輕搖搖頭,低聲笑道:“思年姑娘難道認為他會在意那些虛名麼?我對你說這些話,並沒有其他什麼意思,只是不希望你太難過,不論是你還是他,都沒有錯。”
  我所能做的,只有愛他,並相信他,相信他的愛亦不比我少,相信他,一旦愛上,海枯石爛,地老天荒,滄海桑田,只願君心似我心。
  只坐了會兒,便告辭了。她無非是要看我是怎樣的人,竟入了寧出塵的眼,如今見了再不走只怕是會礙她的眼了。臨走的時候,我突然轉身,立在門口,看著她,輕聲道:“思年姑娘,你可知我娘親的事?”
  她一怔,咬了咬唇,偏過頭去,聲音似是有些哽咽,道:“你放心,無論他如何對我,我絕對不會……背叛他。”
  我點點頭,出門囑咐了醉荷好好照顧思年,便回了寧出塵的住處。這樣做或許對她很殘忍,但是愛一個人本就是自私的,自私的希望那個人能夠好好的,眼裡再也容不下別人的感受。我從不是溫暖的人。
  陽光灼人,抬眼看去,強烈的光線蒼白的猙獰,針一樣紮進眼裡,眼眶都有些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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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出塵這一次出去,竟是幾日未回。逐月自那日也不見蹤影,每天只是有一個啞僕端藥來給我。這重華山莊自是極大,臨崖而建,地勢險要,卻沒有幾個下人,來去的都是行色匆匆、行蹤不定。寧出塵將那幾位夫人和宓兒都丟在了寧府,讓寧則荇和遠山樂水照看著,只留了一個去年從街上救下的思年,偌大的莊子,冷清的沒有幾分人氣。
  外面夜涼如水,從視窗看過去,漫天繁星,釘子一樣釘在深藍的夜空,一閃一閃的,似是觸手可及,夢幻如一個美麗的童話,輕輕觸碰那一片繁華便會紛紛墜落,可望而不可及的距離,一旦跨越,一切便會成空。
  輕輕歎口氣,有些心神不定。他竟是連個消息也不給我,莫不是以為我不會擔心麼?丟下書,踱到桌案上放著的小香爐前,撥了撥幾欲燃盡的香,那做的精巧的香盤哢噠一聲碎掉,化成了一撮灰色的粉末,趁著視窗吹進來的微涼夜風,無聲的散去了。
  空氣裡流轉彌漫著的靜謐讓人有些失落,屋裡昏黃的油燈跟著視窗的風跳著舞,一閃一閃的,讓人昏昏欲睡。正伏在桌上迷糊,忽的覺得被人抱起來放到了軟榻上,揉了揉眼睛,卻見寧出塵正垂頭看著我,見我醒來,在額上烙了一個輕吻,扯了薄被給我蓋了,揮手熄了燈,自己側身躺在我身邊,黑暗中一雙眼睛灼灼幽深,比那天上繁星更耀眼。
  “你這幾日去哪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就沒影兒了。”我有些生氣,卻被他擁進懷裡,在耳邊低語:“有些事要辦,可是在等我?”
  我在他懷裡不做聲,半晌才悶悶的道:“不可以告訴我麼?我……很擔心你。”
  他輕聲的笑著,我氣極,推開他便要起身,被他拉進懷裡壓在身下,唇被他吻住,帶著些急切的吻掃進口腔,被迫著和他唇舌糾纏,霸道的讓人有些無可奈何。直到我頭皮都麻了,幾欲喘不過氣來他才放開,頭壓在我頸窩裡,吃吃的低笑著。
  “你為何要送那權清流笛子?”他的聲音在黑暗中沉沉浮浮,溫熱的氣息噴在頸側,分外曖昧。不自然的偏過頭,道:“他跟我要,我怎好不給?真的是他麼?”
  “恩。這事快完了,懸劍堂已經找到了那日擄去你的那梅未申,逐月去拿人了。聽風也跟著那木石圖的線索查著。有沒有想做的事?等忙完了這事,便帶你做。”他在我頸邊輕啄著,癢癢的,惹得我輕笑著道:“你別小看那權清流,他可不是好對付的人。我看不透他。”
  他抬臉來,似是有些不滿的看著我,沉聲道:“你很欣賞他?”
  我有些哭笑不得,這人吃醋範圍也太廣了吧……在他臉上輕輕親了下,笑道:“我又不是喜歡他,只是說這個人而已。我至今都未見過他真容,他又作風詭異,不按常理出牌,這種人最是危險。你莫要輕視他,就算是你也可能會吃虧的。”
  他卻不言語,在我頸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吃痛,惱著要推開他,他一隻手帶著些微涼的溫度卻伸到裡衣下貼著肌膚輕柔的遊走著,帶著些挑 逗的意味,身上一陣細小的戰慄,我抬眼看他,冷不防他吻上眼睛,低語道:“前幾日見了那思年?”
  我捉著他在我腰上作怪的手,瞪了他一眼,點點頭。
  “她是我一年多前救下的,當時只是覺得她一雙眼睛和你有幾分相像,便不忍她在青樓受折辱。本來也沒想著收了她,只是那日喝多了些,將她錯認了你……就只那一次……”他有些急切的解釋著,我心中微動,指尖撫上他微皺的眉,輕聲道:“我沒生氣。”
  他緊盯著我,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亦不言語,沉默片刻,他忽然洩氣似的親了親我耳尖,將頭埋在我肩窩,悶聲道:“我害怕你會生氣,可是你說你不生氣我又有些不甘心……”
  我一怔,繼而失笑,摟上他的腰,下巴抵著他的肩,柔聲道:“我知你對我的心意,而且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可是,如果你以後還要敢紅杏出牆,我就休了你……”
  他聞言,抬頭看著我,笑的有些賊,在我唇邊輕啄一下,邪笑著低聲道:“看來夫綱不振啊……你難道沒弄明白麼?我是上面的……”他聲音越來越小,消失在唇邊,舌靈活的滑進我口中,溫柔舔舐,纏綿糾纏。修長的身子分開我雙腿嵌進來,我有些恍惚,感覺到他微涼的大手在腰上遊弋著,逐漸下滑撫上大腿,引起陣陣細碎的酥麻,只是心道今晚怕是要給這廝得逞了……太狡猾了……
  手攀上他的肩,上衣已經被他半褪了掛在胳膊上,原本在頸上細細噬咬著的溫涼的柔軟轉移到胸前,輕輕舔舐著,我悶哼一聲,微喘著氣,唇湊到他臉上親了親,低聲道:“恩……我還……沒有洗澡……”
  “沒關係。”他一陣戰慄,聲音有些嘶啞的道,已然情動,將我上衣褪去,順著脖頸一路烙下輕吻,我咬著唇,不甘心的扯開他的發帶,黑色綢緞一般的長髮流水一般傾瀉下來,映著視窗的淡淡星光,微亮的光澤,瑩瑩的閃爍著,淡淡的清香彌漫在黑夜裡,涼涼的發梢掃在身上,麻麻癢癢的,身體又禁不住的輕顫起來。
  “你……恩……”倒抽一口冷氣,一聲低微的呻吟從牙縫中溢出,他手伸進我裡褲,在大腿內側曖昧的撫摸著,時輕時重。我一口咬在他肩上,看我已經衣衫不整他卻還穿戴整齊,不禁氣惱,扯了他前襟正要脫去,卻聽得門外逐月有些懶洋洋的吊兒郎當的聲音,趕忙將寧出塵推開。
  “主公……人捉來了,現在關在了莊裡,要怎麼處置啊……”這廝……是不是沒腦子……我恨恨的咬牙切齒,他竟然推門進來……我正發急,想著這下丟人丟大了,寧出塵飛速的扯了被子將我裹在懷裡攬著,怒視著愣在門口的逐月,沉聲道:“出去!”
  逐月反應過來,乾咳兩聲,擺出一副我什麼也沒看到的表情,若無其事的關門退了出去。我從寧出塵懷裡探出頭,方才被寧出塵撩撥起來的幾絲情 欲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假裝沒有感覺到頂在臀部的帶著滾燙溫度的硬物,我扯了剛被褪下的衣物穿了,對還黑著張臉的寧出塵粲然一笑,柔聲道:“過去看看吧,我跟你一起,我總是不放心那些人。”
  言罷便下了床,背著寧出塵莞爾一笑,是個男人在這種時候被打斷都會憋著一肚子氣,逐月唉逐月,這次只怪你自己,好死不死竟然推門進來,我也救不了你了……不過我會從精神上對你表示十二萬分的同情……
  寧出塵亦理了理衣服,我幫他束了發,整理好出門,院子裡逐月正抬著頭賞星,甯出塵黑著張俊臉,看也不看逐月一眼,攬著我的腰逕自朝那山莊的地牢裡飄然去了。
  待到了那地牢入口,寧出塵依舊一言不發。我不禁失笑,輕歎一聲,略踮起腳尖抬頭在他唇角親了親,小聲道:“下次吧,等你忙完了。嗯?”
  我愛他,自然願意給他我的一切。
  他聞言將我攬進懷裡,低下頭輕輕的咬了咬我的唇,才帶著我進了那地牢,牆上的火把熊熊的燃燒著,昏黃的火光下,一個男人被吊在牆上,借著火光仔細看去,正是那日醒來時鞭打我的梅未申。
  “可是他傷了你?”寧出塵低聲道,我點點頭,又想起他對甲丙的殘忍,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交給你可好?”
  我一驚,抬頭看他,他這是說……讓我出氣?

  二十四

  正說話間逐月閃身進來,徑直走到那人前面,從牆角的水桶裡舀了一瓢水潑到那人臉上,解了那人身上穴道,不多會他便悠悠轉醒,目光有些茫然的在昏暗的室內遊蕩了一圈,落到我身上時便猛地驚醒,忽又諷刺的一笑,甩了甩額上的水珠,看著寧出塵邪笑道:
  “我還以為是誰,竟有這般本事找到我,除了神通廣大的重華山莊莊主還能有誰?看來我真的是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聲音依舊是倡狂,一點悔意也無。不由得感歎這人當真是囂張,待會恐怕不是那麼好對付。
  他忽的轉向我,上下打量著,似是若有所思的痞痞一笑,道:“沒想到你養一養臉還是能看的,不知道那身子是不是會更銷 魂……”
  他話還未說完,寧出塵身上氣勢驟升,眼神愈發幽暗,攬著我腰的手臂一下子收緊,我還未反應過來,寧出塵已身形疾動,閃身到那梅未申身前,掐著他的脖子,冷冷的道:“你方才的話,什麼意思?你以為我不能殺你麼?”
  梅未申的臉已經漲成了紫紅色,嘴大張著,嘶嘶的出著氣。怕寧出塵失手將他殺了,我趕忙的上前拉他的手,急急的道:“你不要生氣,他沒對我做什麼……”
  他看了我一眼,放下了手,梅未申劇烈的咳起來,大口的喘著氣。寧出塵將我攬到懷裡,黑眸幽深,沉聲道:“真的?”
  我點頭,正欲開口卻被他吻住,帶著些侵略意味的吻狂風一樣席捲過思想,他的一隻手掌住我腦後,霸道的掠奪,舌在口中糾纏著,我漸漸覺得不能呼吸,捉緊他胸前的衣襟,推了推,他才放開我,在我眼上輕吻,低聲道:“除了我,誰也不能碰你。”
  我臉一紅,輕咳一聲,轉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卻看到梅未申驚愕的表情,他一臉怪異,忽的放聲大笑:“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重華山莊莊主,竟做這等父子相奸的齷齪事,真真是笑死人了……”
  我皺皺眉,走上前看著他,眼神閃爍,輕笑道:“我非常討厭你方才的話,你……最好不要接著惹惱我,相信我,你一點都不會願意見到我生氣。”
  他一滯,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什麼,卻終究是閉了嘴。指尖輕劃過他的臉,用眼神阻止了正要過來的寧出塵,我低聲道:“你將甲丙給剮了,我該怎麼對你呢?”
  想起前世林老爺子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不由得低笑。出來混,遲早要還的。你對人如此,便怨不得來日他對你那般。
  他微微一抖,冷哼一聲,道:“我還能怕了你不成?”
  我輕歎,指尖順著他臉頰滑到脖頸,聲音帶了些魅惑,柔聲道:“要不,我也將你剮了,可好?你放心,我的技術絕對比你的那個手下好,3357刀,絕對一刀不多,一刀不少,剮完了,你的心臟還是跳動的,甚至你還可以說話……就從這裡下刀,你覺得如何?”
  手指在他喉結上打著圈輕輕的按著,他咽了口口水,呼吸有些急促,眼神有些飄忽不定。我微微歎氣,接著在他耳邊,喃喃道:“果然你也不喜歡,太血腥了,而且我也會很累,不符合我的審美。恩,這樣吧,就簡單一點,我用條毛巾沾了水,讓你吞下去,再拉出來,不過到時候你的胃壁也會一起被拉出來,不知是個什麼滋味……這個可喜歡?”
  輕輕在他耳邊吹氣,聲音百轉千回,極盡溫柔誘惑,纏綿旖旎,似是在說情話般的親密,說出的話卻極盡殘忍血腥。兩個極端,最能衝擊人的思維承受底線。這梅未申與那日權北珩相比,精神比之強上不少,只怕直接用刑也不會令他意志鬆懈,只好試試能不能從精神上先讓他繃緊,稍稍撩撥便會斷掉,才好下手催眠。額上微微冒出冷汗,這種催眠方式對施行者的精神力要求極高,只希望能快些。
  “又或者……”手繞到他背後,在他結實的背部來回輕劃著,緊盯著他的眼睛,柔聲道:“你身材這樣好,應該會比較好剝,先一刀將背上的皮膚分成兩半,從這裡……”在他脊椎上輕輕一按,他猛地喘了一口氣,偏過來臉去不看我的眼睛,我卻不放過他,輕聲低笑著,道:“從這裡撕開,一刀,一刀……分開肉跟皮,破甬的蝴蝶展翅,你見過沒有?非常漂亮哦,就跟那一樣,慢慢的向外蔓延……”
  他的身體已經抖了起來,我咬咬牙,裡衣已經被汗濕透了,精神高度緊繃,看他似是已經撐不住,還差一點,深吸一口氣,直視著他已然有些恍惚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淺淺一笑,道:“這個亦不方便,”手忽的伸向他下身,身後傳來寧出塵不滿的輕哼聲,似是要上前來拉開我的手,被逐月攔住了。不由得有些好笑,心裡卻有些甜甜的,這個人還真是……
  手隔著布料在他下身輕輕描畫,放柔了聲音,輕輕的在他耳邊吹口氣,低喃:“你說過不知我身子怎樣銷 魂,不如……將這東西給割下來,放心……不會很疼,只要先用繩子將它綁緊,讓血流不通,它自己就會壞掉哦,然後再一刀……全部,切下來,止了血,再插根鵝毛到尿道裡,過上幾天,把鵝毛拿掉,就行了……”我話音剛落,他便突然大叫一聲,使勁的搖著頭,抬頭看他,卻早已滿眼驚恐,淚無意識的流下來,似是已經開始精神崩潰了。
  我緊盯著他的眼睛,慢慢引導,撫著他的臉,柔聲道:“莫害怕,看著我的眼睛,沒有人會傷害你,你是安全的……好,很好,將自己的思想,意識全部放鬆……你認識權清流嗎?”
  他盯著我的眼睛,眼神渙散而空洞,無意識的點頭。“認識。”
  “半月前和你一起在刑室的戴面具的男人,是誰?”
  “……霍……霍青膺……”
  我皺眉,這又是誰?覺得腦中有些亂,勉強站穩,接著問道:“木石圖現在在哪?”
  他擰著眉,似是極為痛苦,我咬咬牙,再問下去他可能就廢了,可是如果現在放棄,前面的努力就白費了,穩了穩心神,又問了一遍。
  “權……清流已經帶著……木石圖……和霍青膺一起去木梓山了……”
  言畢一口血吐出來昏了過去。我身子一軟,寧出塵急忙上前來抱住我,我閉著眼,咬著唇,果然還是勉強了。
  “主公……”逐月在一旁似是有些著急,我睜眼看向寧出塵,他的眼神閃了閃,更加幽深,將我抱起來,邊往外走邊對逐月道:“你馬上召集懸劍堂所有人手,趕往木梓山,在路上截下他們,圖在他們手上,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進木梓山。聽風定是跟著他們了,讓他先不要妄動,派個人到寧府給我父親報個信,宮裡的話……直接告訴攝政王就好,皇上那裡由攝政王決定。我隨後馬上就趕過去。你現在就去吧。”
  逐月領了命,閃身去了。寧出塵一路抱著我回了房,將我放到榻上扯了被子給我蓋上,又仔細的掖了掖被角,沉聲道:“我先出去,你要好好休息。”
  我緩了緩氣,睜開眼看著他,道:“那霍青膺又是誰?”
  “玉晟的屬國霍聖國的三皇子。”寧出塵一臉凝重,事情似是更為嚴重了。正要開口,他卻忽的俯身在唇上輕吻,柔聲道:“你不要擔心,好好在莊裡休息便是。我不會有事。”
  我一怔,手攀上他脖頸,拉下來在他臉上輕啄一下,低聲笑道:“你可要好好的回來,不然我就休了你,另外尋個人……”
  他在我唇上輕咬一口,笑道:“你敢……我走了。好好休息。”在我額上烙下一個微涼的吻,便朝那黑暗中閃身去了。
  在床上睜著眼躺了片刻,身上有了些力氣,腦中卻混亂得很。空氣中還遺留著一股極為清淡的香氣,卻是那人身上的,不禁有些恍然。望向窗外,層層高挺的樹木在黑暗中無聲佇立,將天邊遙遙的那一絲微亮切割的支離破碎,有些寂寥的在樹縫間閃躲著。折騰了這一夜,竟已是黎明時分了……
  斜靠著軟榻,凝視著那片魚肚白的天空,再過半個時辰,太陽就會從那裡蹦出來,新的一天又會開始……壓下心頭的忐忑不安,只是垂下眼,喃喃低語。
  “寧出塵,你千萬……不要有事……”

  二十五

  夏日午後的陽光總是帶著幾分慵懶和睡意。看著桌腳的銅質香爐上的嫋嫋青煙,一條線的在靜謐的有些詭異的空中旖旎著極緩慢的散開,將窗外焦躁刺眼的陽光蒙上一層灰白的色調,糾纏追逐,似是一場沒有勝負沒有結局的遊戲。
  心裡有些鈍鈍的痛著,心跳清晰可聞,一下一下,踩著時間的腳步,不緊不慢的緊追著,煩躁的丟下書,踱到窗前,午後的陽光熾熱,似是要將一切都烤化了,樹葉蔫著掛在枝頭,紋絲不動。看這天氣,似是要下暴雨了。
  寧出塵已經離開了大半日,不知怎麼樣。心下煩亂,便出了門,在山莊裡修的頗為精緻的園子裡信步胡亂的走著,腦中亂作一團,怎樣也放不下心來。正滿心不安,瞥見幾個黑影急速的朝莊外掠去,卻是寧出塵平日裡留在莊裡留守的幾個懸劍堂的手下。我急忙叫住最後的那個,他見我叫他,便停了下來,恭敬地垂著頭,沉聲道:“小主公可有吩咐?”
  我點點頭,問道:“你們不是在山莊留守的嗎?這是要到哪去?”
  “主公在趕往木梓山的路上遇到了埋伏,屬下前去增援。”
  心跳突然漏了半拍,一瞬間的停滯,又在胸腔裡急速的跳動,腦中一片空白,抓著那人的胳膊,急急的問道:“他不是將整個懸劍堂都帶去了麼?”
  “屬下接到信號,要求去增援,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帶我一起去!”我定了定心神,緊盯著那人的眼睛,極認真的道。
  回房快速的收拾了一下,將前幾日寧出塵從小皇帝那裡給我要回來的他送給我的黑石匕首放到懷裡裝好,便跟著留在莊裡的幾十人匆忙的朝寧出塵那裡趕去。
  我討厭自己除了等待什麼也不能做,雖然我知道我呆在山莊裡不給那人添麻煩,不讓他擔心便是對那人最大的幫助,可是我厭惡這樣無力的自己。
  伶之在我懷裡死去的時候,因是血而蒼白的臉上帶著些許殘忍的笑意,嘶啞的聲音,低沉的話語,是我永生的夢魘。“比起看著你在我面前死去,我寧願死的那個是我。”可是,他怎會知道,我看著他在我面前死去的心情?伶之,你的殘忍,打著愛的名義,正大光明的把自己刻在我的心上。
  這,也讓我立下今生第一個誓言,決不再看著我所重視、所愛的人,在我面前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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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在山路上飛馳著,一邊一米遠便是深不見底的懸崖,為了能快一點到寧出塵身邊,我跟著那些人抄了平日裡人跡罕至的近路。大腿內側在馬鞍上磨得刺啦啦的痛,卻也是顧不得,只是死命的抽著馬,快一點,再快一點!
  天色逐漸暗下來,天邊的雲層火一樣燃燒著,被夕陽映得一片血紅,猙獰著嘴臉無聲觀望。出了那陡峭險惡的山路,便是成片的密林,馬匹進不去,只得下了馬,一路展了許久未用的輕功朝密林深處掠去,透過樹縫,遠處一座被夕陽映得血紅的高山,半邊含煙,半邊雲埋,沉默的壓抑讓人喘不過氣,胸口撕裂的痛著,頭又痛了起來,有些頭暈眼花,熟悉的感覺,讓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待到天黑,才趕到那山腳下,卻是漫天火把,映得山前的那塊坡地亮如白晝。黑黢黢的人影在火光下幢幢而立,呼嘯著的山風帶著些淩厲,似是從地獄吹來的陰風,山間的樹排山倒海的刷刷響聲,壓得人大氣也不敢出。無月的夜晚,山林似是一場煉獄。
  在那一片黑壓壓的人影裡,卻是一下子便找到了那人的身影,立在高處,被一群士兵打扮的人圍在中間,衣袂翻飛,面色冰冷的廝殺著,身上的白色衣衫被汙血染得一片黑沉,看的心一陣陣的抽痛。
  他……受傷了?
  眼神一凜,疾速朝那人身邊掠去,從懷中掏出匕首,深吸一口氣,刀刃劃過察覺到我們的到來轉過來攻擊我們的一個士兵的咽喉,看著他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冷笑一聲,一路朝著寧出塵的地方殺過去,血濺在臉上,溫熱的液體引得血液似是沸騰起來,在身體裡翻滾著,帶著快感的痛楚,熟悉的殺戮,如影隨形。
  眼睛追隨著那人,卻見他突地轉過頭來,朝我的方向看過來,昏暗的火光下看不清那顏上的表情,只見他一路揮著長劍砍翻他周圍的人朝我飛身而來,一晃神,下一刻已被護在一個微涼的懷抱中,帶著極重的血腥味兒,抬頭看他,一雙清涼的眼睛在火光下閃著紅色的光芒,黑髮在風中飛舞,失了平日的冷清,殺戮讓他妖異似從地獄來的修羅。
  “你可有受傷?”回過神,一直懸著的心在靠在他懷裡的一瞬間落了地,一邊順手用匕首刺穿了朝我撲來的一個士兵的心臟,轉頭問道。
  他似是極為生氣,也不答我話,只是將我緊抱著,朝山坡邊的林子裡掠去。
  “你不在莊子裡好好的待著,到這裡來作甚?”他一把將我放下,紅色的火光在他眼中燃燒著,我輕歎一聲,只是沉聲道:“我不是女子,不需要你護著。”還好,他似是並未受傷。
  他一怔,伸手理了理我被山風吹亂的長髮,無言的將我摟進懷中,低頭在額上輕吻,低聲道:“我知道了。”
  “那權清流呢?怎會中了埋伏?”眼看著那些個士兵又叫喊著圍過來,我一陣發急,看人數似是不少,“皇上那裡求援了嗎?”
  “已經通知了,聽風馬上就帶著兵趕過來了,你不用擔心。”他甩了甩手中的劍,用衣袖拭了拭劍上的血,淡淡的道,我正要開口,忽的被他一把扯過去,一劍刺向我身後,一聲清脆的響聲,劍身相撞的聲音清脆的刺耳,心猛地狂跳起來,方才我身後的那片黑暗中,竟然有人,而我,竟絲毫沒有感覺到……
  “沒事吧?”寧出塵緊張的低頭問道,我點點頭,卻聽得前方不遠處傳來低笑聲,夾著呼嘯的山風,甚是詭異。
  “沒想到甯小公子竟這樣惦記權某,真是讓在下受寵若驚。”清冽的聲音夾著些許笑意傳來,接著不遠處微亮的火光,一個人在眼前長身而立,做普通士兵打扮,平凡無奇的面容上,一雙晶亮的眸子,身上那似曾相識的氣質讓我一眼就知道,這人便是那權清流。
  “霍聖國想要造反嗎?”寧出塵將我朝懷裡攬了攬,沉聲冷道。權清流微微一笑,淡淡說道:“木石圖用來作甚,你不比我更清楚?不過,“他忽的歪頭,調皮一笑,抬手捋了捋胸前的一縷長髮,一雙清眸似是帶著火光灼灼的看著我,悠然道:“真的木石圖可是在我這裡哦,如果你想要,就用甯小公子來換吧,如何?”
  寧出塵周身忽的氣勢一凜,眼神愈發幽深,長劍輕挑,疾風一般朝權清流刺去,二人纏鬥在一起,我轉頭看向林外,卻見逐月亦在不遠處的那包圍中砍菜瓜一般將那圍著的人一個個砍倒。見這邊我亦幫不上忙,又怕給權清流鑽了我的空子對寧出塵不利,便提起朝逐月那邊一路殺過去。
  “你怎麼過來了?”他見我過去,一陣驚訝,我搖頭,只是問:“怎會中了埋伏?這些個士兵是怎麼回事?”
  逐月一劍砍翻了撲上來的一個士兵,抬腳將屍體踢到一邊,撩了撩頭髮,道:“那霍青膺帶著木石圖進山了,留著權清流在這裡,只是沒想到那霍聖國竟然偷偷的調兵進了玉晟,這才中了埋伏。”
  正說話間,卻聽得不遠處一陣馬蹄聲傳來,逐月喜道:“聽風帶著人來了。”
  果然為首的那人在馬上青衣飛揚,面如冠玉,可不正是聽風。我一喜,縱身到寧出塵和權清流纏鬥著的林間,對著寧出塵喊道:“爹爹,聽風師父帶著人趕來了。”
  甯出塵偏頭向林外看去,卻不料只是一轉頭的功夫,權清流卻突然轉身挑劍朝我刺來,我一驚,下意識的用手中的短匕首去擋,他劍身還未到,寧出塵卻迅速閃身過來,擋在我前面,硬是接了那殺氣極重的一劍,劍身相撞發出陣陣刺耳的低鳴聲,心猛地一震,似是都停止了。
  寧出塵被那劍震得連退幾步,順勢帶著我出了林子。我轉頭看那權清流,卻見他正含笑望著我,對著我無聲的做了個口型,說了句什麼,便轉身幽靈一般遁入那一片黑沉的林中,消失不見了。
  心下一陣不安,掙脫著寧出塵想要追過去,卻被寧出塵攬的更緊,見追不到那權清流,轉身朝聽風處飛身而去。抬頭看他,他卻只是緊繃著一張臉,亦是理也不理我,只是看著聽風帶來的人馬將霍聖國的士兵盡數拿下,很快就將局勢控制住,並就地在山坡上紮了營,派了兩隊士兵將那山的出入口把手著,只待天明便進山去尋那霍青膺。
  頭一陣陣跳痛,寧出塵將我半擁在懷裡,帶進了一處大些的營帳,將我放在那簡易的行軍榻上,一言不發的解開我身上滿是血污的衣服,檢查我有沒有受傷。
  我心知自己做的不對,咬了咬唇,手臂環上他脖頸,在他臉上輕輕啄了下,小聲道:“我並未受傷……對不起,我只是擔心你。”
  他半晌不語,幽深的黑眸定定的長久的看著我,忽的輕歎一聲,將我緊緊地擁進懷裡,低沉的聲音似是帶了幾分顫抖,在我耳邊輕聲低語:“方才,我只覺得心跳都快停了……你以後……莫要在這樣嚇我了。我還以為你又會……”他頭埋在我肩窩裡,並沒有說下去。
  我輕輕推開他,看著他的眼睛,用指尖輕輕描畫著他臉頰,輕聲道:“我……讓你不安了嗎?”
  他只是不語,冰冷的唇在我臉頰上蛇一樣遊弋著,在唇上停留,幾番繾綣溫存,才放開我,低聲輕歎,絲絲繞繞纏在心間,“以後都留在我身邊,不要離開……”
  心中一陣微微的苦澀,似是被一隻手狠狠地揉著,想起來時路上那熟悉的頭痛感,愈發難過,只是怔怔的看著他。
  我……竟不能給他任何承諾……
  稍稍偏頭避開那帶著些熱切的目光,悶聲道:“我要洗澡,身上都是血……”
  寧出塵吩咐下去沒多久,兩個士兵便抬了個浴桶進來,寧出塵揮揮手讓他們出去了,伸手解開我發帶,長髮垂到背上,除了裡衣,抬頭看寧出塵,卻見他正目不轉睛的盯著我。心下微窘,最後一件裡褲怎麼也不好意思脫下來,便微惱著小聲道:“你別看著我。”
  他輕輕一笑,閉上了眼睛。我快速的脫下,坐到了浴桶裡,卻見寧出塵亦開始脫衣,不禁有些驚訝。
  “你……”看著他一件一件,不急不緩的脫下身上衣物,露出精壯修長的身體,烏黑的長發散在身後,襯著瑩白的身子,想起方才他殺戮時候的妖異模樣,不由得臉紅心跳,張口結舌的不敢抬眼看他。
  他走過來,一條長腿跨進浴桶,我朝邊上使勁的躲了躲,他便整個人坐了進來,狹小的浴桶立刻顯得分外擁擠,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他忽的伸手攬著我的腰貼近他,手抵在他前胸,身子歪在他懷裡,腿上那帶著熱度的硬物,讓我一瞬間僵住,亦不敢推開他,僵硬的任他抱著。
  “今晚……我想要你……”他偏過頭,輕咬著我耳尖,誘惑一般在耳邊呢喃著,我身子輕顫,抬眼看他,昏黃的燈光下那人的面容在熱水的蒸氣中有些朦朧,如夢似幻的,讓人有些失神,外面的山風囂張的呼嘯著,沙沙的樹葉搖晃聲竟煞是動聽。我伸手抱著他脖頸,有些猶豫道:“可是……這是在野外……”
  他手在我腰上輕輕一捏,惹得我一陣低呼,身子軟在他懷中,他一陣低笑,唇移到我脖頸,時輕時重的舔舐啃咬著,模糊不清的道:“那不是……更好……”

  二十六

  山風呼嘯,似是海浪排山倒海而來,桌上的油燈無聲的搖曳著,燈光昏黃,光與影的界限曖昧不清。嫋嫋蒸騰的水汽氤氳而起,那人俊逸的面容隱在那一片朦朧之後,映著昏黃的燈光,像幅古老的畫一般,帶著些許的不真實。
  我有些恍然,伸出手去,指尖觸上那帶著溫熱的皮膚,緩緩描畫,感覺到那人帶著薄繭的大手在身上曖昧的遊移,停在臀上揉捏按壓,滾燙的唇似是燃著火,在胸前烙下一連串的火焰,兩顆紅櫻被反復舔舐啃咬,麻麻癢癢的,我喘著氣,手指插進他發間,扯了一縷長髮一圈一圈的繞在手上,分外纏綿的柔情,讓眼眶微微的發熱,只能無措的抱緊了他,喃喃輕語。
  “寧……出塵……唔……”他忽的手撫上我大腿內側,引起一陣輕微的戰慄。我微喘著低頭看他,卻見他眼角帶著一絲笑意,抬眼看著我,輕輕的在我胸前一咬,一聲細微的呻吟從牙縫中溢出。我臉一紅,正欲推開他,卻被他一手掌住後腦,唇舌交纏,急切而霸道的深吻,似是在求證般,輾轉的糾纏著,腦中因為缺氧有些不甚清明,只能緊緊地捉著他的肩膀,任他掠奪般索取。
  有些困難的睜開眼,看著那人近在眼前的容顏,氤氳著的水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凝結成一顆顆小小的晶瑩水珠,折射著絲絲柔柔的溫柔光線,在情動之時,輕輕抖落,墜入那溫潤如絲綢一般的熱水中,倏地不見了。
  手不自覺的撫上他緊閉的眼睛,卻在觸及的一刹那被他捉住,引著探入水中,指尖觸到他下身那比水溫更灼人的硬挺上,不禁瑟縮了一下,卻被他固執的仍舊放在那硬物上,不讓我躲開。
  呼吸不自然的更沉重了,低喘著推開他,讓人幾欲窒息的吻,不由分說的霸道,不容許絲毫退讓,卻帶著些難察的小心翼翼與戀戀不捨,有些相濡以沫的情愫,讓人幾欲落淚。
  他晶亮的眸子透著水汽灼灼的看著我,攬著我腰的一隻手朝身後探去,在身後輕輕掠過,我一抖,閉著眼微喘著,不敢看他,手似是被那滾燙的溫度融化了,幾欲握不住。
  “幫我……”低沉嘶啞的嗓音隔著重重朦朧悠然傳來,帶著濃重的情 欲和撩人的性感,魅惑的姿態,讓人不敢直視。感覺到手上的硬物卻又大了幾分,咬咬牙,紅著臉,低下頭抵在他胸前,閉著眼一下一下的套弄著,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一陣陣的跳動。頭頂上傳來他壓抑的呻吟,輕輕淺淺,絲線一般絲絲縷縷的極為輕柔的纏上心間,心跳快的似是要承受不住,渾身發軟,整個人都靠著他身上喘著氣,太過淫 靡的感覺,讓人有些羞恥。
  冷不防下身被他大手握住,低笑聲傳來,“你也……”意識隨著他靈活的手指漸漸渙散,陌生的快感似是洶洶而來,我搖著頭大口的喘著氣,雙手緊緊地攀上他結實的肩膀,卻擺脫不了那來勢兇猛的快感,竟沒有注意到他就著溫潤的熱水悄悄滑進身體裡的手指。
  “恩……痛……”異物闖入的痛感從身後傳來,意識漸漸有些回轉,卻看到那人滿是欲 望的黑水晶一般的眼眸,唇被他捉住,急切的啃咬著,帶來微微的刺痛,一直痛到心裡,良久才被放開,仰起頭任那人滾燙的唇在頸上流連,鎖骨被親吻的有些發麻,正想開口說話,卻聽得他喃喃低語。
  “不要……再離開我,一直在我身邊……”沙啞的聲音似是一聲歎息呻吟一般低不可聞,卻似是一記重錘砸在我心上,我一怔,心裡酸酸軟軟的痛,一點一點蔓延到全身,指尖似是都冰了下來,急喘一聲,閉著眼放鬆了身體,任那手指在體內急切的輕輕揉動按壓,試探的向更深處探去,引得我一陣戰慄。
  他的唇在胸前的兩顆紅櫻上反復流連徘徊著,手輕輕環上他的頭,手指插入他柔軟的發間,低聲呻吟。他黑亮的長發散在水面上,和我的髮絲絲交纏著,似是兩朵雙生的黑色曼陀羅,分不清彼此的枝蔓,閉上眼,一滴清淚自眼角無聲滑落,在水面上撩起一圈極細小的水紋,轉瞬即逝。
  為什麼在這種時候……明明彼此不能再緊密的貼近著,彼此呼吸可聞的相擁著,還是這樣的不安呢?那隨時可能降臨的離別,那無時無刻不縈繞在心頭的沉甸甸的壓迫感,讓這份卑微的愛有多深,那害怕失去的不安便有多沉重……
  他在體內的手指突地撤走了,我有些不解的看著他,身下卻一陣劇痛傳來,被巨物猛地侵入的撕裂感讓我慘叫出來,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眼眶熱熱的,指尖都痛的在抖著,好痛……該死的,怎會這樣痛……
  “很痛嗎……你放鬆……我不動……”他似是極為隱忍著,我仰著頭大口大口的無聲的喘著氣,每一次心跳似是都會帶動那痛楚,睜開淚眼朦朧的眼睛,卻看到那人壓抑的隱忍,額前的發被汗打濕了,粗粗的喘著氣。我閉上眼,努力放鬆著身體,待緩過氣來,便忍著痛摟上他脖頸,顫聲道:“你……動吧……我……沒事……唔嗯……”
  他低喘著,握著我的腰,按耐不住的抽動起來,絲絲的痛感牽動全身,身上的每個毛孔似是都在叫囂著那似是無處不往的痛楚,只能無力的低聲呻吟著,跟著他逐漸狂野的撞擊在水中起伏,溺水一般大口的喘息,緊緊地抓著他的背,眼角濕潤著,不知是水汽,還是,淚。
  “你……慢……慢點……恩……啊……我……跟……跟不……上……”我抱著他的頭,一邊承受著他下身猛烈快速的撞擊,胸前被他用力的親吻啃噬著,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漸漸的有絲絲細微的快感如電流一般從心上飛速而過,繼而往全身流動而去,引得一陣戰慄,呻吟聲裡亦多了些情 欲,少了些痛楚。
  “重華,重華……你是我的……”他忘情的呢喃著,動作卻是越來越快了。原本細微的快感亦隨著他的動作洶湧而來,夾著那同樣劇烈的疼痛,似是在冰與火之間遊移,天堂與地獄的邊緣,痛並快樂著,忘卻一切的欲望,只追隨著那人給我的一切,再無半分心思思及其他。
  我急速的喘息著,被他頂弄的只能破碎呻吟,快感逐漸來勢洶洶,朝下身湧去,卻在登至巔峰的那一刻被他的大手握住,得不到發洩,我焦躁的搖著頭,無意識的收緊捉著他肩膀的手指,喃喃著喘息。
  “恩……你……放開……好……難受……”
  “我要你說,會一直在我身邊……”他輕咬著我耳垂,在耳蝸後烙下淺吻,身下的動作更加激烈,我仰著頭,大口的呼吸著,卻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在說什麼。
  “說啊,說了我就放手……”他有些急切不耐的催促著。我只覺得渾身上下像是著了火,得不到發洩的快感似是將血液都燃燒的沸騰了,只得哆嗦著將唇湊到他唇邊,輕輕的碰了一下,顫抖著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眼前漸漸被淚水模糊了,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靠在他肩膀上無聲淚流,心比身下更為猛烈地痛著,似是要被生生的撕裂的痛。巨大的喜悅伴隨著同樣深邃的悲哀,讓我淚流滿面。
  如果可以的話,那會是我這一世最美好的願望。
  他加快了身下的動作,卻亦不放開我,更加猛烈地衝擊著,最後一聲低吼,在我體內釋放了出來,我眼前一陣空白的茫然,身子因為滅頂而來的快感而微微的痙攣著,無力的被他抱在懷裡一下一下的親吻,良久才從餘韻中恢復過來,卻只是埋頭在他肩窩裡不敢看他,他還在體內的硬物,可以感覺到的一下一下清晰的跳動著,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出來……”我扭了扭身子,卻引來一陣劇痛,只得靠著他一動不動,他平復了一下呼吸,在我臉上輕啄著,低笑著道:“記得你方才說過的話,你已經答應我了。”
  我心裡一酸,垂下眼簾,手指纏起他胸前的一縷長髮,無意識的在指尖纏繞著,只是不語。他的唇又壓過來,我身上發軟,只是任他吻著,卻感覺到他在體內的硬物又漲大了,不由得一陣發抖,用盡全力卻推不開他。
  “你又……恩……不要……再來了……啊……”
  帳外的山風嗚嗚的鳴著,林海翻騰洶湧,吹得帳子嘩嘩作響。帳內,曖昧纏綿的低聲呻吟在昏暗的燈光下沉沉浮浮。夜,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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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頭好痛,身子重的像是被碾過一般,連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背後倚著一個堅實的胸膛,感覺到身後擁著我的那人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想起昨晚,不由得一陣臉紅心跳,閉著眼睛裝睡,唇卻被吻住,呼吸間滿是那人身上的淡淡清香。
  “不裝睡了?”他低笑著看著我睜開眼睛,曖昧的在耳邊低語。我瞪他一眼,想要翻身,卻痛的眉毛都擰了起來。不由得又有些恨恨的,昨晚廝殺了半夜,這廝竟然還有精力纏著我在水裡做了兩次,又抱著我到床上做了一次,弄得我現在這副慘樣,著實可惡。
  下次一定不能心軟,我在心裡賭咒發誓,卻被他擁在懷裡,“餓不餓?我命人煮了粥。”
  白了他一眼,撥開他在我身上作怪的手,輕聲道:“我一直想跟你說,可是這幾天你太忙,我總找不著機會。你……把小葉子放出來吧。他還只是個孩子,並沒有做錯什麼。”
  他在身後沉默著,半晌才在我耳邊輕啄一下,沉聲道:“好,如果你希望這樣的話。”
  我點點頭,他唇覆了上來,我閉上眼,婉轉相就,卻聽得外面逐月的聲音,“主公可起來了?”
  我推開寧出塵,裹緊被子,將頭埋在寧出塵胸前。寧出塵臉一沉,對外面道:“可是逐月?進來吧。”
  逐月一挑帳門進來了,身後竟跟著聽風,他看著我,含笑點頭:“主公,小少爺。”
  我大窘,我和寧出塵這副樣子,是個人都想得到昨晚發生了什麼,被逐月那廝看了笑話也就罷了,如今聽風竟也跟著進來了……將頭縮在被子裡,硬是不敢露出來。心裡只是恨恨的咬牙,那人卻還是一臉若無其事,將我攬的緊些了,沉聲道:“如何了?”
  “我命人將去路都封了,又帶著人上山去尋了,可是沒有找到。看天氣似是馬上便要下暴雨,木梓山頗為險峻,一旦下雨,便不好出來了。”聽風一臉凝重的答道,聲音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潤。
  寧出塵沉默半晌,才緩緩的道:“務必要找到,逐月你親自去給宮裡傳信,將那木梓山的地形圖帶過來,他知道我說的是哪一份。”
  逐月點頭,忽的邪笑著道:“剛才懸劍堂和丞相府都來了消息,一個嘛,是壞消息,另一個,”感覺到逐月在看我,便伸出頭來看著他,沒好氣的問:“另一個怎麼了?”
  “另一個不知是好是壞。”他嘴角帶著玩味的笑意,欠扁的笑容,讓人好生鬱悶。
  “你說便是。”

  二十七

  逐月斂了神色,正色道:“懸劍堂傳來消息,昨晚阮七夙帶著人趁著莊內守備空虛,將思年姑娘和小小少爺劫走了。”
  我一驚,阮姨她……翻身就要起來,不想牽動身後痛處,一陣抽痛,倒抽了口冷氣,跌在寧出塵身上,被寧出塵攬進懷裡。唇輕輕在我唇上碰了一下,旋即分開,冷著臉看向逐月道:“然後呢?”
  “阮七夙留下條子,主公要想將人帶回去,三日後一個人上千峰頂,否則二人性命不保。”
  寧出塵給我掖了掖被角,只是淡淡的道:“不用管她。”
  我怔了怔,垂下眼簾,心裡澀澀的,只是抓緊了他胸前的衣襟,不做聲。寧出塵對除我之外的無論何人素來冷淡我一向是知道的,只是,那畢竟是為他生了兒子的女人,夏陽更無從過錯談起,總不能丟著不管。但我卻亦不願寧出塵去冒險,阮姨對甯出塵的恨,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寧出塵低下頭,安撫的撫了撫我背上的長髮。我看著他的眼睛,黑水晶一般晶瑩深邃,分外清亮,眼前一恍,似是夏陽正睜著一雙無邪的大眼睛笑呵呵的看著我,心中微動,有了計較,只是不動聲色。抬頭問那逐月,“還一個消息呢?你快說罷,賣什麼關子呢。”
  逐月卻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我,聽風在一旁搖了搖頭,凝神看著我,緩緩說道:“佟家小姐有身孕了,已經五個月了。”
  我聞言一口氣嗆在喉嚨裡,咳了起來,身後頓時痛的撕心裂肺,眼淚嘩的就流了出來。寧出塵輕撫著我的背,輕聲道:“你別急……”
  我趴著緩了口氣,擰著眉輕聲道:“有……身孕了?怎麼現在才來通知?”
  “那佟家小姐似是極為不情願,一直瞞著,這次還是她偷偷的命丫鬟出去買打胎藥才被發現的。”逐月一副看好戲的神態,看得人好生鬱悶。
  心裡有些奇怪,這寧罌不是一年前就被阮七夙帶走了麼?佟水情又怎會有五個月的身孕?感覺到身後那人緊緊地將我摟在懷裡,唇霸道的壓下來索吻。輕歎一聲,湊到他臉頰上親了親,在他耳邊輕聲道:“那時我還未回來。”
  那邊逐月輕咳一聲,寧出塵在我唇上輕咬了一口,也不理逐月,只是沉聲道:“我討厭……那女人和她肚裡的孩子。”
  我一愣,方才寧出塵眼中一刹那閃過的淩厲殺意並非我的錯覺,他亦無心避我,一雙鳳眼灼灼的看著我,那幽深的黑眸中似是有火光迸濺出來,落到心上,點點刺痛。
  偏過頭去,躲過他在唇上輕輕摩挲著的手指,閉上眼淡淡說道:“你不要動他們。”
  他忽的氣勢一凜,猛地翻身壓在我身上,緊緊地盯著我的眼睛,看也不看逐月二人,冷冷的道:“你們兩個出去辦事吧。”
  “生氣了?”待他二人出去,我輕歎一聲,指尖輕輕描著他如遠山一般的秀眉,柔聲道:“我已經決定無論如何呆在你身邊了,那樣寧罌就不會回來。我占了他的身體,終是欠他的,不能再傷害他的……妻兒。再說,我並沒有全部寧罌的記憶,並不記得他碰了佟水情。”
  他只是不語,沉默的看著我,忽的俯下身在我頸上輕咬一口,有些恨恨的道:“早知道便不讓寧罌成親了。”
  我知他是同意不殺佟水情了,輕笑著抱住他腰身,下巴放在他肩上,咬了咬他耳垂,喃喃道:“如今你可是我的人了,我自是不會再碰他人,不過同樣的,如果你敢紅杏出牆,做對不起我的事,我可是定要休了你的。”
  他眼睛彎了彎,新月一般,滿是柔情,在我鼻尖上輕啄一下,輕聲道:“好。”
  山風颯颯的吹著,帶著令人心驚的強勢和囂張,不知怎的,這樣寧謐的一刻,總覺得馬上就要隨著那呼嘯而來的山雨欲來,飄然去了。
  輕輕的抱著他,淡淡的清香隱約的有著股難言的溫柔,霸道的佔據了整個思想。耳邊寧靜的呼吸聲輕輕淺淺,這個懷抱,溫暖的讓人有想要落淚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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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時分,勉強的吃了碗粥,身後似是不那麼痛了,只是有些不舒服,總覺得有東西在裡面。不自然的動了動身子,尋了個舒適的姿勢趴在床上對著帳門發呆,帳外的山風煞是驚悚,讓人不安。
  腦中一遍遍的回想著昨夜權清流的的無聲言語,黑暗中那含笑的眼中跳動著的火焰,熊熊燃燒著,將這一場繁華絢爛,這一場似水流年,瞬間燃成灰燼。
  他到底對我說了什麼?
  正煩亂間,逐月挑簾子進來,見只有我一人,斜著眼兒看著我,挑了挑眉,邪笑道:“怎樣?昨夜滋味如何?”
  我眼皮抬也不抬,淡淡說道:“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何必多此一問?”
  他一怔,忽的大笑起來,道:“我倒是忘了小少爺最是牙尖嘴利的,竟自討沒趣了。罷了罷了,主公可是進山了?”
  我伏在枕頭上,歪著頭看著他,“嗯,圖可帶來了?他讓你給他送過去,大概還沒有深入。那木石圖是什麼?”
  逐月轉身欲走,聽我這樣問,沉默了些許,才輕描淡寫的道:“不過是一幅惹事端的圖罷了。”似是極不願談起。再想到寧出塵聽風亦從不願多談,不由得有些納悶。這木石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逐月轉身出去尋寧出塵了。我想著這些天來的事情,紛紛擾擾,忙忙碌碌,有些出神,竟滿腦子都是那人方才溫柔許諾的模樣。將頭埋在枕頭裡,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些許笑意,似是將心都盈滿了。
  “小少爺,主公臨走時吩咐了,讓您喝藥。”正出神間,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小兵端著個藥碗小心翼翼的走進來,恭恭敬敬的對我說道。我點頭,想要起身,無奈身上無力,身後又痛得很,只得示意他將藥端到跟前來,一邊暗暗埋怨寧出塵昨晚不知節制。
  “我問你,你知不知道千峰頂在何處?離這裡多遠?”一口氣喝完那碗黑糊糊的藥汁,嘴裡含著蜂蜜水模糊不清的問道。那小兵一愣,忙陪著笑臉道:“千峰頂是咱玉晟最高的山,離這裡不願,騎馬大概半日路程就到了。”
  我點頭,他收拾了碗便退下去了。閉上眼,輕歎了口氣,不知這身子三日後可能騎馬,只希望阮姨這三日不要難為思年她們。側耳聽著外面呼嘯而來的山風,帳子被吹得嘩嘩作響,竟似要被吹倒了一般,壓下心頭的隱隱不安,意識開始有些飄忽,昨夜被寧出塵折騰了一整夜,如今頭竟有些隱隱作痛,昏昏沉沉的打著瞌睡。
  這幾日回去看看佟水情吧,畢竟那是寧罌的骨肉,我不想……再欠他更多……
  正迷糊間,覺得有雙微涼的手將我輕柔的抱了起來,睜開眼,寧出塵正扯了薄被蓋在我身上,抱著我朝外走,見我醒來,在我眼上輕吻一下,柔聲道:“吵醒你了?”
  我抱著他脖頸,腦中清醒了許多,點點頭,“這是到哪兒去?”
  “先離開這裡,撤出去。我要放火燒山。”

  二十八

  我微怔,“為何這樣急?”
  他給我裹緊了被子,抱著我躬身出了帳門,山風淩厲,空氣中彌漫著暴雨欲來的壓抑氣息,濕漉漉的。外面早有許多個士兵將那山腳下的樹給砍了,剩下一個個光禿禿的樹樁,淡色的年輪一圈一圈安靜沉默,滲著膠狀的液體,似是無聲哭泣。
  “不是已經拿到地形圖了麼?”
  “這樣找下去不知何時能找到,那地形圖是地宮的地形圖,現在用不上的。看天氣似是有暴雨,趁著雨也好滅火。”他沉聲道,山風將他的聲音吹散了,有些遙遠的感覺。
  地宮?我抬頭看他,緊皺的眉間透著些許的不耐和疲憊,有些蒼白的臉色讓人有些擔心。伸出手輕撫著他臉頰,低聲道:“你……身體可還好?”
  他一愣,繼而嘴角微揚,湊到我耳邊,輕聲道:“昨晚你不就知道了?”
  我羞惱,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我是認真的,看你臉色,似是不太好。”
  他抱著我進了一輛馬車,將我放在軟座上,掖了掖被角,笑道:“沒什麼,大概是這幾天太忙了。現在也無甚危險了,你可以放心了吧?”說著在我臉頰上啾的親了下,輕聲道:“你先回山莊裡吧,身子又不好,這裡風大,當心又風寒了。”
  我思忖了片刻,點頭道:“也好,你要當心。”他含笑點頭便出去了,囑咐了那車夫幾句,馬車便略微顛簸的朝山下行去了。
  估計行了半柱香的時間,我有些費力的起身,挑來簾子,對那車夫道:“麻煩你,先不用回莊裡了,我要去趟丞相府。”
  那車夫勒住了馬,回過頭有些為難的道:“可是主公吩咐了定要安全的將小少爺送到莊裡的。”
  我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送我去便是。”
  他瑟縮了一下,轉過頭便揚了馬鞭趕著馬朝丞相府去了。我靠在軟座上,身下雖然墊了後被,這會被顛簸的也有些隱隱發痛。只得忍著,聽著外面的風聲,昏昏欲睡。
  不知多久,隱約聽得車外那車夫輕聲喊道:“小少爺,丞相府到了。”
  我輕輕的伸了個懶腰,整了整頭髮和身上衣物,慢慢的下了馬車。早有門房迎了出來,笑的一臉阿諛,“三少爺回來了。”
  我“嗯”了聲,淡淡的道:“不用通報了,我只是到夫人那裡看看。”
  言罷便慢慢的朝府裡去,腰上沒什麼力氣,身後又痛痛的,這一路走到甯竹苑,竟出了一身冷汗。
  剛走到門口,便見一個青衣的小丫鬟在門口東張西望,見我迎面走來,竟是極慌亂,卻不行禮,轉身就要朝院裡奔,我心裡一動,冷冷的道:“你要幹什麼去?”
  那小丫鬟一個激靈,轉過身撲通一聲跪下了,抖著身子不敢看我。我直接走到院裡,卻見那屋門緊閉,隱隱的有壓低聲音的談話聲傳來,側耳聽了下,卻聽到一個男子低聲道:“你莫要做傻事,如今要是墮了孩子,會傷了身子的……”
  冷笑一聲,徑直的推門進去了。眼前的一幕,雖然已有準備,卻讓我愣在了門口。
  一個分外妍麗的紅衣女子正滿臉淚痕的坐在桌邊,抽抽搭搭的哭泣著,她腳邊卻跪著一個侍衛打扮的年輕男子,看著她抹淚分外焦急,卻只是跪著低聲的說著什麼。二人見我推門進來,大驚,那男子猛地起身將佟水情護到身後,一臉緊張戒備的看著我。
  我不動聲色,只是看了他二人一眼,倚著門框靠著,淡淡的道:“你是誰?”
  那男子一愣,臉漲的通紅,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他身後護著的佟水情回過神來,忽的一步搶到那男子身前,看著我厲聲道:“你想做什麼?”
  我輕笑,看著她比四年前初見時更添嫵媚風流的臉,柔聲道:“我想我必須先知道你們在做什麼,才能決定我想做什麼。”
  她臉色更加蒼白,眼神透著幾分絕望,突地淩厲起來,尖聲道:“我們在做什麼?你不會看嗎?”
  她身後的男子一愣,臉色又漲紅了幾分,將她抖著的身子攬到懷裡護著,定了定神,眼神堅定的看著我,一字一頓的道:“我和情兒是真心相愛的。”
  我並不理他,只是緊盯著他懷中的佟水情,沉聲道:“我只想知道,你肚裡的孩子是誰的。”
  佟水情一怔,轉過臉來,突地有些失控的大笑起來,滿臉淚水,看上去分外淒厲,她忽的疾步走到我身邊,一雙大眼睛滿是諷刺和憤怒,直勾勾的看著我,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怪裡怪氣的道:“你問我孩子是誰的?哈哈!孩子不是你甯罌的又是誰的!?哦不,不是,孩子是你和寧出塵的……”她忽的怪笑起來,指著我,眼裡滿是淚水,淒然道:“你不是人!成親不到一年,沒碰過我,就把我丟下一個人不知道跑去哪裡,知道了你老爹的小妾又懷了孩子便喝的大醉跑到我這裡發瘋!把我壓在身下還叫著你爹爹的名字……哈哈……真是可笑!這個不是我的孩子!是你和寧出塵的!我為什麼又得為你生孩子!我又算什麼!這全是你的錯!竟然愛上自己的父親,你天理難容!……”
  我怔怔的看著佟水情淚流滿面的控訴著,有些不知所措,這寧罌也太……鎮定了下心緒,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無力的捂著臉,蹲在地上嗚嗚的哭著,那男子一臉心疼的將她攬在懷裡,笨手笨腳的輕聲安慰著。
  我沉默片刻,忽的輕笑道:“是我不對。”
  她聞言猛地抬頭,驚愕的看著我,我站直了身子,涼風掃過院子裡成片的竹林,竹葉沙沙的響著,似是雨聲,低泣著,從心上掃過。
  “你把孩子生下來,我便放你自由。”我看著她,淡淡的道。她一愣,“放我……自由?”
  我點點頭,“不錯,我知道你討厭這個孩子,但是孩子沒有錯,待到孩子生下來,如果你願意要他,我便讓你帶走,如果你不願意要他,我也會將他留下,你可以跟你喜歡的人去任何地方,我決不會再為難你。”
  她呆呆的看著我,我淡淡一笑,補充道:“這是一場交易,無關其他。你用一個孩子換取自由,我用一個妻子換取孩子,僅此而已。”
  那畢竟是甯罌的孩子,我不想欠他更多,卻也不能因為這便將佟水情關在這裡一輩子,誤了一個女子的一生。我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還是錯,對佟水情來說許是更加不公平,只是,我別無他法。
  佟水情低垂著頭,在那男子懷中不語,似是在猶豫,我轉身欲走,卻聽得她在身後顫聲道:“我……答應你……”回頭看她,卻見她已然泣不成聲。
  輕歎一聲,看著那男子,示意他跟我出來。他猶豫著,將佟水情小心的扶到床邊,動作極為輕柔的讓她躺下了,然後目光堅定的跟著我到了院子裡。
  “你是佟府的侍衛?”
  “是。”
  “陪嫁過來的?”
  “……我……從小就跟在小姐身邊的。”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她未必是真的喜歡你,或許只是想找個對她好的人,或許是只想讓你帶她離開……”
  “我知道……”他漲紅了臉,急急的打斷我,手緊張的攪在一起,有些笨拙的道:“我知道我配不上她,可是我是真的喜歡她,無論她怎樣對我,我都會一直陪著她。”他眼中的落寞和堅定,刺得心麻麻得痛。那眼神,竟和伶之看我時的眼神,如此相似。
  我垂下眼簾,輕聲道:“以前是我不對,以後請你好好照顧她吧。”
  看著他又急急的沖進屋裡,我只是靜靜的站在院裡,沉默不語。
  院裡的修竹將那陰霾的天空遮蔽起來,露出一角晦暗的天空,幾朵灰色的雲朵在竹梢隨風變幻,張牙舞爪的猙獰,讓人喘不過來氣。
  看著那角天空,心裡有些悵然,如果是寧罌的話,應該也是不願要這個孩子的吧……甯罌和寧出塵的孩子……搖頭苦笑,寧罌,你又是何苦,這樣累了自己亦害了一個女子,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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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心事重重的慢慢往大門走,卻見一人迎面急急的朝我走來,卻是聽風,我停下來,心跳有些失控,只是定定的站著,有些發呆的看著他朝我急掠而來。
  聽風怎會尋到這裡來?莫不是寧出塵他……出事了?
  “小少爺,你怎麼跑到這裡……”他疾奔過來,臉色有些蒼白。努力地定了定神,我輕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他平復了下氣息,才凝視著我,嚴肅的道:“小少爺前腳剛走,主公便突然昏迷了,逐月和昨晚懸劍堂的人都是一樣的症狀,如今丞相已經派人去了木梓山將所有人都接過來了,現在主公在丞相那裡。”
  我心一沉,身上霎時冰涼,血液似是都凍結了,身體抑制不住的抖了起來,風突然狂亂起來,我一個趔趄,沒站穩,跌進了聽風懷裡,卻只能揪著他衣襟,沉聲道:“帶我去……見他……”
  我的慌亂,似是整個世界都傾塌一般,被那狂風吹起,漫天飛舞。掩藏在靈魂深處的最深沉的悲哀,滿溢出來,避無可避的奔湧而出,眼睛卻乾澀的發痛。
  我不敢,哪怕是流出一滴淚,為那可能再面對一次的死亡。
  狂風掃過臉頰,天邊的黑雲壓得更低了,聽風攬著我的腰急速的朝前掠去。腦中漸漸清明了許多,垂下眼,冷笑一聲,緊抿著唇,不做聲。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昨夜,權清流對我說的是這樣一句話吧。
  我……期待著與你的再次相見,非常期待,如果這是你的願望,如果寧出塵是你的籌碼,如果我是你的……遊戲目標。

  二十九

  我有時會想,絕望是在人的一生中是怎樣的存在呢?
  林老爺子說,絕望給人兩種選擇,行屍走肉一般的死亡,抑或痛定思痛的成長。
  徹底的絕望,會帶來異常的平靜。那是笑容和淚水都已毫無意義的麻木,對外界毫不關心的閉塞。我曾經在那絕望中過了許久,從四歲時被林老爺子帶回來開始。
  我以為我早已習慣。
  無聲無息的立在門口,有些困惑的看著那在雕花軟榻上靜靜地躺著的那人,眉目如畫,神態安詳,似是睡著了一般,失了平日裡的冷清與孤傲,斜著微微上挑的眼角,帶著一絲孩子氣,讓人想要會心一笑,卻連勾起嘴角的力氣都沒有。心裡卻是平靜如死水,沉不見底。
  “你來了。”坐在床邊的寧則荇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說道。我無意識的點點頭,他招手示意我到他身邊。我只是盯著床上那人,卻邁不動腳步。
  “怎麼了?”他皺皺眉,定定的看著我。我搖頭,張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一點一點的挪到他榻前,呆愣半晌,伸手輕輕的他臉頰上輕掃過,微涼的觸感,似是昨夜的繾綣柔情。輕聲道:“他……睡著了?”
  “不是。”我偏過頭,這才注意到身旁竟是還有一人,卻是許久不見的梁太醫。朝他點了點頭,木木的看著那人平靜的容顏,突然怕他就這樣一直睡下去,想要晃晃他,讓他醒來。
  “應該是中了毒,只是不知是何種毒,老夫行醫多年,自認為見多識廣,卻也不曾見過這樣蹊蹺的毒物。”
  “逐月呢?也是這般?”我轉頭問向寧則荇,他點點頭,一臉凝重的道:“聽風在別院裡照顧著,還有懸劍堂的人也是,我已經派人看著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閉了閉眼,複又睜開,一隻手握著那人的大手,十指輕輕交纏,輕聲道:“大概是權清流吧。”
  寧則荇帶人趕往木梓山處理那邊還未完的事,留著我在寧出塵身邊照看著。我呆坐在床邊,凝視著那清俊如月的容顏,難得的沒有出現那拒人千里的冰冷,低頭吃吃的笑了。
  “你再不醒來,我就要吻你嘍。”我俯下身,湊在他耳邊輕輕的道,凝神看向他,卻仍是紋絲不動的平靜,凍結了我唇邊的笑容,低頭在他唇角烙下輕吻,微涼的柔軟,冰的心裡刺啦啦的痛,竟有些哽咽了。
  如果是你,我無法絕望,無法放棄哪怕一絲一毫能讓你醒來的可能。
  深深的凝視著那熟悉的容顏,在他額上輕吻。猛地起身,匆匆的交代了門外的小廝好生照看著,正欲出那正院,卻見聽風從角門裡疾步走來,見我要出去,攔著我,沉聲道:“小少爺要去哪?”
  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已到了掌燈時分,狂風吹得長髮風中飄舞,淩亂了視線。我站定,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自是去尋那權清流。”
  “小少爺可知他在哪?”聽風依舊是一副鎮定的模樣,靜靜地看著我。
  我看著他一臉波瀾不驚,突地怒火中燒,冷冷的看著他,有些尖刻的道:“為何你能這般冷靜?還是你根本沒將逐月放在心上!?他平日裡看著吊兒郎當滿不在乎,卻心思最是纖細,為了你受了多少委屈,你到底有沒有在意過他!?我和你不同,與其這樣坐在一旁看著他木頭一樣躺在床上,我寧願出去尋救他的法子!你愛冷靜便冷靜去,不要來管我!”
  我話音未落,卻被聽風一把扯住了胳膊,手臂立刻被捉的生疼,抬眼看他,卻見他眼角都紅了,失了方才的平靜,聲音微微的顫抖,死死的盯著我,厲聲道:“你說我不在意他!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這樣說!如果現在連我們都失了方寸,他們就更難就回來了,不懂得是你!”
  我怔怔的看著聽風失控的模樣,那一向雲淡風清的聽風,此刻卻慌亂如迷路的孩子,眼中極力壓抑的痛苦糾結讓我有些不知所錯。沉默些許,理了理混亂的思緒,平靜了些,才看著他,冷冷的道:“我是什麼都不知道,但我知道,再一次的愛情並不是對過去的背叛,我知道不能讓眼前的人為已成為過去的人所累,我知道如果我是真的在乎那個人,即使是背棄倫常也要和他在一起,而不是糾結於過去!”
  言罷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拂袖而去。身後一頓一頓的痛著,扯得心似是要裂開了,狂風將呼吸吹得有些亂了,有些睜不開眼,咬咬牙,飛身掠到丞相府大門,冷著臉朝那門房要了匹馬,又命一個小廝在前帶路,也不管他嚇得渾身發抖,翻身上馬便一路狂奔而去。
  黑沉沉的夜空陰鶩一如此刻的心情,兩旁的高樹被山風吹得幾欲折斷,空氣裡彌漫著暴雨的氣味,空氣濕重,潤濕了睫毛,視線在黑暗中有些模糊,遠處此起彼伏的高山,在黑暗中蟄伏著,似是伺機而起的野獸,危險而誘惑。
  心下焦急,馬鞭揮的啪啪作響,騎馬行了兩個時辰,就在覺得有些撐不住的時候,前面那小廝勒了馬,哆哆嗦嗦的看著我,顫聲道:“小少爺,千……千峰頂……到了……”
  我亦勒了馬,抬眼看向眼前黑暗中靜靜佇立的黑影,看也不看那小廝一眼,淡淡道:“你可以回去了。”
  那小廝如蒙大赦,一揮馬鞭一溜煙消失在黑夜裡,我翻身下馬,急速朝山頂掠去。山路甚是崎嶇,黑暗中尤為險峻,一路騎馬急行,身上幾乎無處不痛,此刻卻也顧不得那許多,跌跌撞撞的,夜裡的涼風吹得人骨頭縫裡都似是結了冰,卻滿身冷汗,有些麻木的刻意忽略滿身的大小傷口,專心致志的往山頂一步一步的走著,眼前卻總是那人月下溫柔如水的笑容,清晰的讓人心裡發寒。
  不知行了多久,跌了多少次,才看到那隱隱的高空中有豆大的燈光在黑暗裡隨風閃著,心裡一振,朝那燈光飛身而去,不多時便見一座小小的宅子在密林間如鬼魅般無聲佇立著,狂風中那窗裡透出的一點昏黃陰惻惻的搖晃著,定了定心神,輕輕的呼出一口氣,靠著身後的樹歇了會,便輕手輕腳的走到那廟門外,叩了叩門。
  不多時門後便傳來一個聲音,飄飄忽忽的悠悠傳來,“誰?”
  “我找阮七夙。”
  “你是何人?”
  “我是甯罌,勞煩閣下通報一聲。”
  那邊聲息了會,便有人來開門,正是阮七夙,她驚異的看著我,上下掃了我一眼,面色不定的道:“你怎麼來了?”
  我知道自己定是十分狼狽,前些日子扔了一張紙條便不告而別,定是惹她生氣了,只輕笑一聲,道:“阮姨不請我進去麼?”
  她皺了皺眉,冷聲道:“如果你是為那寧出塵的妻兒而來,我看在姐姐的情面上不跟你計較,你就走吧。兩日後讓那寧出塵來便是。”言罷便要關門,我收手擋住她,輕聲道:“寧出塵來不了了。”
  她一愣,忽的有些尖刻的道:“哼,早在他殺了姐姐之時我就知道他冷酷無情,這麼多年竟是一點沒變……”
  我打斷她,提了提氣,凝神道:“可否請阮姨看在甯罌的情面上放了思年姑娘和夏陽?畢竟他們也是無辜之人,阮姨又何必為難一個弱女子呢?”
  她的眼神淩厲起來,盯著我,冷聲道:“當年你爹殺了我冰魄山莊四百餘口,哪個不是無辜之人?現在你又來說這些話,又怎麼對得起你娘親!你走吧,莫要逼著我連你也恨!不管怎樣,如果兩日後我見不到寧出塵,那二人即便無辜,也必死無疑,怪只怪寧出塵無情無義!”
  我輕輕一笑,並不接話,悠悠問道:“現在她母子二人可好,希望阮姨沒有為難她們。”
  她只是微微點頭,便要關門,我只是臨風而立,斂了氣息,待門半合上,她轉身之際,將藏在袖中的黑石匕首滑至手間,無聲無息的朝她頸間探去,她似有發覺,急急的轉身,卻正將纖細的脖頸撞上那吹毛立斷的刀刃上,手上稍微用力,血便從那頸間噴湧而出,黑暗中將那白皙的脖頸染成了黑紅色,煞是詭異。
  她睜大了眼睛,軟軟的倒了下去,我伸手接了,攬著她在懷裡,極為溫柔的看著她不敢置信的目光,滿是憤恨和不甘,淚順著她的眼角流下了來,她張了張嘴,想要發出聲音,卻只能嘶啞的出氣,絕望漸漸浮上她秀美的容顏。
  我手指輕劃過她的臉,柔聲道:“阮姨你一定想問我為什麼,”拿著匕首的一隻手漸漸的遊移到她心臟處,輕笑著道:“因為……我愛他。”手上一翻,匕首便深深的紮進她的心臟。
  她無聲的劇烈掙扎了幾下,便在我懷裡不動了,眼睛依舊圓睜著,空洞的望著黑沉沉的夜空。我將她摟的緊些了,低頭撩開她額前的發,輕輕闔上她的眼睛,在她額上輕吻,輕聲道:“對不起。”
  山風穿林而過,似是嗚咽。我將那深陷在阮姨心臟裡的匕首用力拔了出來,微溫的血濺了我一身。在身上仔細的擦淨了匕首上的血,頭也不抬的淡淡而道:“權公子好戲也看盡了,可還滿意否?”
  身後那黑黢黢的密林裡閃出來一個人影,在我不遠處臨風而立,風將他清脆的笑聲吹散,在黑暗中沉沉浮浮。
  轉身看去,那人白衣勝雪,長髮被山風吹亂了,有些妖魅的在身後飄舞著,面容卻又與昨日不同,一雙眼睛仍是晶亮的,黑夜裡灼灼的看著我,含笑道:“我昨晚就說我們很快就會再見,果然是有緣。在下一直惦記著甯公子的琴聲呢。”

  三十

  夜色黑沉,風起雲散。我垂下眼,將匕首收進袖中,起身面朝他,輕聲笑道:“權公子也不打算請我進去稍坐片刻麼?”
  他微怔,繼而了然一笑,欺身向前,執起我一隻手,一隻胳膊環過我的腰,看也不看地上已經斷了氣的阮姨一眼,將我帶進門去,邊走邊湊到我耳邊低笑道:“從那次宮變之後我曾去找過你幾次,不知怎麼總覺得那時的你失了靈氣,竟是俗人一個了,如今又這般有趣,實在是一個驚喜。”
  我偏了偏頭,不著痕跡的躲開他噴在耳邊的溫熱氣息,淡淡一笑,道:“不曾想權公子竟這樣掛念在下,倒讓寧罌受寵若驚了。”這會從那股極度緊張中緩過勁來,渾身上下便如散了架一般,火辣辣的沒有一處不通,微微皺眉,自認也敵不過權清流,便放軟了身子,閉著眼靠在他身上,任他帶著我進了屋。
  輕輕掙開他,逕自到桌邊坐下來,他倚著門框饒有興致的看著我。我抿了抿唇,看著桌上被從視窗漏進來的風吹得搖搖欲墜的燈光,輕歎一聲,垂下眼,道:“給我解藥。”
  他卻只是笑而不答,自顧走到床邊斜靠著軟榻躺下了,一隻手撐著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含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寧出塵在木梓山遭了你的埋伏,定會將重華山莊的人手都調過去,阮姨一個女人家沒什麼勢力,如今卻能帶著人將人劫了去,又在這個時機,定是與你串通好了。”我搖搖頭,看著他,皺眉道:“你明知道即使我爹爹三日後來了,阮姨不可能將我爹爹怎樣,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
  他閉上眼,半張臉都隱在黑暗中,只看到他嘴角掛著一個清淺的笑容,聲音邪魅:“能給甯莊主添點小麻煩,我也是非常樂意的。”
  我轉過頭看著他,一字一頓的道:“你對我爹爹做了什麼?”
  他伸了個懶腰,半垂著眼懶洋洋的看著我,笑道:“不過是試了一下我新調的藥。”說著伸手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語道:“看來量用的多了,怎麼這樣早便發作了,應該是三天后的啊……”
  我一口氣憋在喉間,差點吐血,這個人……咬了咬唇,沉聲道:“給我解藥。”
  他聞言垂頭吃吃一笑,突地展臂將我拉到床上壓在身下,指尖輕輕的在我臉頰上描繪遊走,低笑著道:“給我個理由?”
  我偏過頭,望著桌上油燈那豆大的一點燈光,咬了咬唇,輕聲道:“提條件吧。”
  他“嘖”了一聲,手輕撫過我臉頰,摩挲著我的唇,俯身在我耳邊輕聲道:“五年,我要你跟著我五年。”
  我看著他的黑瞳,有昏黃的火焰輕輕的跳動著,輕笑出聲:“你……就這樣寂寞嗎?我並不是你的同類。”手輕輕撥開他,補充道:“或許以前曾經是,但現在不是了。”
  他眼中的寂寞,柔和的笑容下深藏著的冷淡,對外界的漠然,對自我的無所謂,呵,不就是曾經的重華麼?
  他一怔,唇輕舔著我的耳垂,低笑道:“寂寞嗎?或許吧。只是也可能只是我欣賞你的琴聲,又或者是我單純看不慣你滿臉小女子一樣幸福的小氣樣兒……呵,誰知道呢?不過無論我處於何種原因執著於你,你都沒有選擇不是嗎?這是一個遊戲而已。”他忽的撐起胳膊,定定的看著我,悠然開口:“忘了告訴你,這個藥啊……中了毒便會讓人陷入沉睡,慢慢的耗盡生命,而且,即使救過來了,人醒了,對於之前所有的記憶也就沒有了哦。”
  我心猛地一跳,怔怔的看著他,“沒有之前的……記憶?”
  桌上的油燈“劈啪”一聲,炸了兩滴油星,無聲的搖曳著,寧謐的室內,呼吸可聞,心跳聲似是都鈍鈍的,一下一下,伸手在胸口按了按,悶悶的喘不過來氣。
  “即使你為他做到這種地步,他也記不得你了。如此,你是願意他帶著對你的感情死去呢?還是讓他像個陌生人一般忘了你,自己逍遙的活著?”
  他的聲音低沉而蠱惑,在狹小的空間裡沉沉浮浮,似將人拖入那不歸之路的魑魅魍魎。我垂下眼,心臟麻麻得痛著,絲絲縷縷的在心尖上纏繞,蔓延全身,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閉上眼,半晌才找回聲音,卻已然有些嘶啞,帶著些強忍著的哭腔,分外狼狽,“這……有什麼好選擇的呢?給我解藥吧。”
  我只要那人活著。活著才有希望。死亡的滋味,被絕望纏繞著的黑暗夢魘,漫無邊際的孤獨,無論那個,我都不想再次讓那人嘗過。我是如此的……喜歡那冰消雪融的笑容,透過千年的時空,依舊溫暖。
  他搖頭輕歎,在我唇上輕咬一口,柔聲道:“你確定?這五年,你都必須留在我身邊,不能見他的。可要想好了哦。”
  我輕輕推了他一把,慢慢說道:“你不能碰我。”
  他愣了愣,忽的大笑,將我懷裡,邪笑著捏著我下巴,玩味的笑道:“放心,我喜歡你情我願。我倒要看看,你能為他做到何種地步。”
  我抬頭看他,搖了搖頭,輕歎道:“我真不知道你為何對我這般執著,我一直覺得你會比較喜歡獨處。”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想,如果能被你愛上,一定很不錯。”他並不接話,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我,輕聲道:“這樣看來,能夠愛上你,定是也不錯的。你說,五年的時間會不會讓我也愛上你呢?”
  有些遼遠悠長的聲音,些微淡淡的失落,帶著些不確定的茫然,沉沉浮浮,絲絲縷縷,轉瞬即逝。我抬眼看他,認真道:“你又不是沒人愛,為何執著於我?皇上他可是為了你被攝政王削了權的。我說了,我和你並不同。”
  “我只是覺得你很有趣。”他笑道,我搖頭,“我覺得你很無聊,會讓你失望的。”
  我掙脫他,正色道:“如果你想跟我玩感情遊戲,我奉勸你放棄,我不會愛上你,也絕不希望你愛上我。”如果這人有愛這種感情的話。
  他只是微笑不語,我皺了皺眉,起身理了理衣服,他看著我忽的道:“你這樣,可值得?”
  我垂下眼,輕笑:“值不值得,自己明白就好。”
  他取瞭解藥交給我,看著我將解藥小心翼翼的裝好,輕歎一聲,道:“你倒是重情重義。”我白了他一眼,沉聲道:“只對一個人而已,我從來都不是好人。”心裡卻五味雜陳,一時間失了神,有些發怔。
  “其實你不必殺那阮七夙的。”他忽的開口,我抬眼看他,淡淡道:“寧出塵這麼多年都留著她不殺,大概也是覺得當年之事太過慘烈,而且她亦無甚威脅。只是,她對寧出塵恨之入骨,留著終究讓人不放心。女人還是不要得罪的好,一旦得罪了,千萬也留不得。”
  “她可是你母親的親妹妹。”
  我看了他一眼,不由得笑出了聲:“那又如何?你還不是將全族的人都送給小皇帝當了靶子?你可覺得心疼不舍了?”說完便怔了怔,忽的歎了一口氣,苦笑一聲:“憑我的本事怎能殺得了她,只不過她對我根本無甚戒心,讓我鑽了空子而已。再說,我若不殺了她,怎能引得你出來,又從何求得解藥?”
  他斜躺在榻上,笑咪咪的道:“我真好奇寧出塵要怎樣教才能教出你這樣一個兒子來,倒真是有福氣。”
  “他全心對我,我自一心向他。”只是,知君情深不易,我亦真心難負,如此而已。即使他不再記得我,我又怎能將這感情放下?
  他沉默不語,從袖中摸出一粒黑色藥丸,遞給我,道:“明日子時你到宮中的青雲殿去找我便可。我會放了那對母子,另外,”他在我臉上輕佻的摸了一下,痞痞的一笑,從懷中去處一張紙來,遞給我,湊到我耳邊輕聲道:“送你份大禮,免得你覺得我欺負你。”
  宮中?青雲殿?難道他竟然還是和那小皇帝有聯繫?我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接過他遞過來的茶水,和著吞了藥丸,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張羊皮紙,奇道:“這是什麼?”
  他伸出一隻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一臉惋惜的笑道:“這便是玉晟帝國的寶物木石圖了。”
  我心下疑惑,他撫了撫頭髮,笑的一臉得意:“霍青膺那裡那張是假的,只怕他現在凶多吉少,用不著丞相大人去處理了。”
  我搖頭輕歎,“你把所有人都玩在手心裡,自己卻什麼都不在乎,這樣當真有意思麼?”
  他斜睨著我,似笑非笑的道:“怎麼沒意思?這不把你給搶過來了麼?怪只怪寧出塵太大意,護不了你,即使我就這樣要了你,如今他還能沖過來將你搶回去不成?”
  我皺皺眉,道:“你怎麼下的毒?昨晚我也在,為何我會沒有中毒?”
  他不甚在意的笑道:“這藥本是粉狀,沾衣而化,昨晚我要刺你一劍,被那寧出塵擋了去,你自然是無事。其實我本想將你藥倒,看那寧出塵是何反應,不過如今看來也挺有意思。”
  我一愣,心突然就皺成了一團,似是被一雙手狠狠地揉捏著,有些喘不過氣來,他……竟是因為我……
  咬了咬唇,看也不看那人一眼,扔下一句話,轉身推開門朝那黑沉的夜色中隱遁去了。
  “明日我自會去找你……只望你遵守約定,送得思年母子回丞相府……”
  山風吹在臉上,涼涼的觸感,抬手一摸,已然淚流滿面。有些恍惚的跌跌撞撞的下山,卻無甚感覺,並不像三年前那般絕望,只是心裡平靜的有些難過,死水一般,壓抑的沉悶。
  人生哪能盡如人意,相愛從不意味著相守,只是若說曾經擁有,那十日歡欣,一夜纏綿,未免太過短暫,更似是煙花夢一場,絢爛之極,又謝的匆忙,讓人好生狼狽,只歎天意無常,造化弄人。雖說黯然銷 魂者,惟別而已,只是,若能釋懷,又怎知曉情殤?
  五年……五年後我還在嗎……你還在嗎……一日尚且難過,五載又怎消磨?
  渾渾噩噩的下了山,在山下遇到了聽風帶著人馬趕來,見我木然,上來一把扯著我,急道:“可還好?我猜你可能到這裡來了……”
  我呆呆的看著他好大會,一滴冰冷的水滴滴落在臉上,伸手摸了摸,抬眼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依稀間風起雲湧,山雨欲來,似是沒有盡頭的黑暗,朝著遙遠的天邊無盡延伸。
  “如果,”我目光有些發直,只是愣愣的瞧著那黑沉沉的夜空,聲音渺遠,“逐月不再記得你了,你該怎樣?”
  他一怔,黑暗裡看不甚清他的表情,半晌沉默不語,我回過神來,拉著他的袖子,輕聲道:“不要上去了,他定是已經走了。解藥我拿到了,我們快些回去罷……”
  一路上安靜,我渾身脫了力,聽風攬著我的腰策馬狂奔,我閉了眼,心下疲累。聽風他定是有預感了,兩人都不說話,連從身邊狂掃而過的風都帶著壓抑的氣息。開始有豆大的雨滴砸到臉上,木木的微痛,夾著狂風,是夏日裡暴雨一貫的狂躁。
  冒著雨回了甯府,寧則荇早已在大門口立著,見聽風抱著我下了馬,一臉嚴肅的迎了上來。我扯出一個無力的笑容,看著他,輕聲道:
  “我想和你談談,可以嗎?”

  三十一

  夏日的暴雨總是給人一種摧枯拉朽的強勢之感,那劈天裂地的閃電將這濃的化不開的黑夜劃出一道道驚心動魄的傷口,驚雷滾滾,似在頭頂炸開,翻雲覆雨,聲嘶力竭的絕望。急促的雨點砸在窗下的芭蕉葉上,悶悶鈍鈍的聲響,似是那遲鈍的心跳。
  我斜靠在榻上,渾身痛的微微發抖,寧則荇挑了挑桌上的油燈,將那昏暗的燈光撥的亮了些,坐在桌旁靜靜地看著我。我垂下眼,輕聲道:“我和爹爹的事,想必您也知道了。”
  他沉默半晌,才凝著臉色慢慢的點了點頭。我揉了揉跳痛著的太陽穴,腦中一陣陣撕裂般的痛,扯出一個苦笑,頓了頓,閉了眼,緩緩道:“以後,爹爹就麻煩您照顧了。”
  他臉色一沉,沉聲道:“為何這樣說?”
  我苦笑一聲,道:“那權清流給爹爹他們下的毒是可解,不過……人醒來,以前的記憶也就沒有了。”
  他一愣,“記憶……沒有了?”
  我出神的看著那桌上的油燈,橘黃的燈火上嫋嫋的糾纏著一絲黑色的煙霧,分外纏綿的遁入那黑夜中,聲音有些飄渺,只是喃喃道:“他醒來便記不得自己是誰,我是誰,你是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是何人,他的一切會重新變成一張白紙,任你我塗畫,他的一切認知都將由你我重新填寫,雖然那即將是一個謊言,但我總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你可是和那權清流達成了什麼條件?”他打斷我,低聲道,“可是他那出塵要脅你?其實憑著我和攝政王的實力還是可以……”
  我輕笑著搖頭,歎息道:“其實您更清楚不是嗎?那權清流無牽無掛,孤身一人,根本無從牽制,再說皇上又一直惦記著他,如今皇上能不計前嫌,大概也和攝政王談了什麼關於權清流的條件吧。只是,無論怎樣,爹爹他……等不得。”
  寧則荇沉默了些許,重重的歎了口氣。我扯了扯身上的薄被裹得緊了些,那從心底冒出來的寒氣逐漸的順著骨頭縫向全身蔓延,指尖都似是冰的,只是那心尖上卻火燒火燎的痛。皺了皺眉,淡淡說道:“那權清流也沒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不過是要我跟著他五年。而且,”我頓了頓,從懷中掏出那木石圖遞給他,道:“他說那霍青膺那裡的木石圖是假的,將這真的給了我,只是權清流終究還是心思多,還是最好將那霍青膺找著了再說吧。”
  他截了圖,湊著燈光仔細的瞧了,沉著臉道:“確實是木石圖。”一邊小心的疊好收在了懷裡。
  我看了寧則荇一眼,笑了笑,道:“爹爹自此失了記憶,將我忘了,我亦走了,這結果聽起來對您來說似是個好消息……”
  他沉著臉打斷我,輕喝道:“寧罌,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要說笑麼?”
  我斂了笑容,垂下眼,眼眶有些發熱,咬了咬唇,低聲道:“他醒來了,就……不要告訴他我的事了。甯府三少爺在這次動亂中……下落不明。”
  寧則荇沉默的看著我,半晌才搖頭歎道:“你這是何苦來……”
  我搖搖頭,輕笑道:“他醒來我不能在他身邊,又何必告訴他我這樣一個人惹他煩惱?”
  “還有,那丞相府的地牢裡可是關了一個叫小葉子的小廝?爹爹答應了我,讓我帶他出來。”
  寧則荇點頭,道:“好。只是你……”
  “我明日便要跟著那權清流走了,爹爹和逐月他們就拜託您了。”我掀了被子,搖搖晃晃的下了床,一個趔趄,被寧則荇眼疾手快的扶著。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我垂下眼簾,沉聲道:“寧罌只是希望您能幫著瞞著,雖知道不易,但亦別無他法。”
  他輕輕的點點頭,我有些虛浮的站好,朝他略微點頭,道:“我走了以後,亦不用派人跟著我或是尋我,就……這樣罷。我先去看看爹爹。”
  推門出去,急速而落的暴雨砸在滿是青苔的石階上,卻見聽風在廊外站著,黑暗中只是在那廊下定定的站著,看不清他的表情,一雙清泉般的眼睛閃閃的,無聲的看著我。
  我心知他定是聽到我方才和寧則荇的對話了,心下苦澀,只是和他擦身而過,低語道:“師傅好好照顧逐月罷,莫要負了他。”
  他心裡定也是極為難受的吧?只是不知道,和他不得不面對逐月陌生的眼神相比,我想要守著寧出塵而不得,那個更為殘忍?
  撐了竹傘在雨中有些茫然的機械行走,黑暗中路途泥濘,不辨方向,似是沒有盡頭。眼前有些模糊,衣袍早已濕透了,抬頭仰望著黑沉沉的夜空,豆大的雨滴趁著風砸在臉上,冰冷無情的觸感,微微苦笑,低下頭一隻手輕輕的揉了揉眼睛,喃喃低語:“這雨……怎麼這樣大呢?”
  有些恍惚的朝寧出塵所在的聽雨閣去了,腳下卻不知是路途泥濘還是為何,竟重的抬不起步子來。在那門外呆立半晌,緩緩的推門進去了。
  昏黃的燈光下,那人安靜的側臉,依舊俊朗皎若月,清冷似晨星。
  在門口呆呆的看著他,有些恍惚的伸了手去,在空中一點一點描畫著那沉在昏暗的朦朧燈光中的側臉,不禁有些癡了。
  “少爺……”伏在他床前打瞌睡的小廝被我驚醒,揉著眼睛看著我。我回過神來,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出去了。他行了個禮,猶猶豫豫的道:“少爺您還好麼?要不要小的給您找件幹衣裳?”
  我低頭,才看到自己滿身泥水,苦笑一聲,點點頭。他應了聲便出去了。
  我慢慢的踱到他床前,無聲的看著他,忽的笑道:“看,我都這樣狼狽了,你還在這裡舒舒服服的躺著,真是不公平。”
  他仍舊是無聲無息的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映著昏黃的燭光,在眼下投下一圈模模糊糊的黑影。呼吸清淺平穩,竟似真的睡著了。
  心下一陣絞痛,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緩緩的脫下身上濕透了的長袍,邊脫邊扯出一個僵硬苦澀的笑,聲音沙啞,帶著些哭腔,分外難聽,只是輕聲道:“這裡可有美男脫衣哦,再不看就沒機會了,你快些起來看吧,任君觀賞的哦……”
  明知道那人即使醒來了也不會認得自己,又在這裡做這些個傻事幹什麼呢?難道還想著他能如往常一樣溫柔的笑?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我本以為這一次我能笑著離開。
  我是高估了自己,還是低估了感情?
  如果還能再見的話,……一滴清涼無聲的劃過臉頰,可以清晰的感到它的軌跡,柔軟的,不舍的,纏綿的,微涼的,墜入那黑暗中,難覓蹤影。手輕輕捂上眼,手背上濕了一片。
  不過是……一別千重萬重山,從此蕭郎是路人罷。
  “少爺,衣服拿來了。”我揉了揉眼睛,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接了衣物,對那小廝輕聲道:“麻煩你,可否幫我找些針線和幾味藥草?”
  那小廝忙的答應了,我說了幾味藥,他便點頭出去了。我將衣物放在桌上,只穿著裡衣,在他身邊輕輕躺下,悠悠傳來的淡淡清香,卻讓人心裡苦澀難言,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默默的看著他,半晌半抬起身,在他嘴角輕輕吻了吻,一滴淚滴在他額上,燭光下淺淺的閃著微弱的光,瑩瑩的,顫動了幾下,順著額角滑下去了。
  “思年姑娘和夏陽明天大概就能回來了,你不用擔心了……”我靠在他胸前,指尖輕點著他的額頭,柔聲道:“你這個人……明明心裡很擔心,急急的想要將事情處理了不惜放火燒山也想早些去救人,卻總是嘴硬,這樣怎麼能讓別人全心全意的跟著你呢?我不過是說了一句我以前也是和甲丙他們一樣的,你就悄悄地下令好好待他們,若不是逐月無意間說出來我還不曉得……怎麼我就看上你了呢……”捏了捏他的鼻樑,苦澀的一笑,喃喃道:“若是我還能回來,你一定要想的起來我,如果你愛上了別人,我就休了你,另尋個溫柔又體貼的,不似你這樣天天冷著臉,還霸道……”
  “你為什麼從來不問我我從哪裡來呢?”一隻手輕輕的纏上他散在枕上的長髮,繞著指尖打著轉,冰冷絲滑的觸感,讓人有些恍然,“我以前啊,其實也不是殺手罷,只不過是林家養的一個挺好用的工具罷,什麼都做得,管理公司,處理幫會,也殺人,最後還差點當了伶之的……呃,禁臠罷,總之就是那樣,不過當時並沒有覺得難過,現在想想,那時候連自己都不在乎,自然沒有什麼能覺得傷心的。不過遇到你,我怎麼就這麼容易覺得痛呢?心痛呢……”
  我只是愛上你,然後為了能一直愛你,而愛惜自己罷。
  想到這裡不由得吃吃笑出了聲,指尖摩挲著那帶著些微涼的唇,溫柔一笑,輕聲自語:“你一定不知道伶之是誰吧?那就醒來問我啊。……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可是他為我死了……你可要好好的……即使忘了我,也……沒關係,要好好的活著……聽到了嗎?”我一隻手扯了扯他耳朵,他卻仍是面無表情,溫熱的氣息迎面撲在臉上,癢癢的,像是一根羽毛在心上撓啊撓,突地就痛了。
  淚忽然就不受控制,撲簌簌的掉了下來,比那窗外的瓢潑大雨更為洶湧,打濕了他胸前雪白的裡衣。唇輕輕的碰了碰他的唇,一滴淚滑進齒間,鹹鹹的,好苦。
  “少爺,東西拿來了,給……”那小廝拿了個小木箱進來,見我吻寧出塵,怔在門口,我用袖角拭了拭臉上的淚痕,苦笑一聲,這副樣子,真是難看。
  “放在桌上吧。”那小廝回過神來,臉似是紅了,飛快的放下木箱,一溜煙的關上門出去了。我輕歎一聲,光著腳走到那桌邊,將在懷中已然放了些日子的做好的月白色香袋掏出,將那些個穹川,木竹細細的放進香袋,愣了愣,走到書桌邊,沉思了片刻,撕了一頁紙,寫了些話,折了幾下,小心的封到了香袋裡,放在手心怔怔的瞧了會,便踱到他床邊,將那香袋在他枕邊放好。
  吹熄了燈,在他床邊靜靜的坐著。心裡忽然疲累的渾身似脫了力,只是趴在他床前看著那黑暗中模模糊糊的輪廓發呆。窗外的雨聲漸漸的小了,些許晨光熹微,泛著青白墨藍,映亮了那窗櫺。
  輕輕歎了口氣,起身在他臉頰上烙下輕吻,低聲道:“現在想想,你從來都沒說過……愛我,可是,我現在很想告訴你,我……很愛你。”苦笑一聲,喃喃道:“我這就要走了,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聽你說這句話……你要好好的,恩?”
  給他掖了掖被角,心裡酸痛的厲害,輕輕的撫了撫他的眉眼,便轉身推了門離去了。
  沒有回頭,是怕一回頭便捨不得那人了。
  昨晚的暴雨下了一夜,這會淅淅瀝瀝的有氣無力的滴著幾滴細雨,掃在臉上,涼涼的,竟和那淚一般無異。
  飛身回到夜裡和寧則荇談話的別院,卻見那床上躺著一人,寧則荇坐在桌邊,和聽風低聲交談著,見我進來,便點點頭,沉聲道:“方才有人將思年和夏陽都送來了,現在在府裡,受了些驚,並無大礙。你說的那人,我已經從牢裡提了出來,”他說著,指了指床上安靜躺著的那人,皺了皺眉,接著道:“只是看情況,似是不太好。”
  我心突地一跳,靜靜地走上前去,卻在看到床上那人之時,不由得驚呼出聲,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五味雜陳,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確定這是……小葉子?”

  三十二

  我毀了他。
  床上那人深深凹下去的臉頰,灰敗的膚色,空洞無神的眼睛,皸裂的嘴唇,麻木的面無表情,骨瘦如柴的瘦小身體,都狠狠地衝擊著我的神經,無聲的斥責著,一遍遍告訴我,是我毀了他。
  仿佛那記憶中帶著些許嬰兒肥的乾淨笑臉,那小鹿斑比一樣水汪汪的大眼睛,都只是我的幻覺。
  我咬咬唇,慢慢的走進他,在床邊坐下來,拉著他的手,骨頭咯的手疼,心裡一緊,輕輕握著他冰冷的手,柔聲道:“小葉子?”
  他那深凹下去的眼睛仍舊空洞的目無焦距,似是聽不到我叫他。寧則荇在一旁淡淡的道:“這三年他怕是在牢裡吃了許多苦,能活著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現在已經認不得人了。”
  我垂下眼,半晌不語,只是握著小葉子的手,一點一點的暖熱了。他當年被關進去也不過十二歲,在那地牢裡不見天日,又是因為背叛,在那牢裡定是會被那些個獄卒欺負的吧。撫了撫他額前的碎發,心下難過,有些茫然,看他如今這般模樣,或許當年寧出塵一刀殺了他,他便不用受那些個苦楚,莫不是我自以為是的害了他?
  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心下思忖著,不知那權清流可願讓我帶著小葉子跟他一起走,不管怎樣,定要將小葉子的以後安排好的。
  “主公他們已經服瞭解藥,為何還未醒來?”一旁聽風皺著眉,緩緩的道。我聞言亦有些不安,只是想來權清流也沒有必要欺騙於我,思來想去還是找他問清楚的好,正想著突然腦中猛地一驚,那權清流只說在宮中的青雲殿等我,我卻如何避過那宮中森嚴的戒備去青雲殿尋他?
  想著不由得皺緊了眉,昨夜他給我吃的那藥丸不知有沒有時限。若是我子時沒有到那青雲殿,不知又要出甚麼事端。不由得有些後悔,昨夜只想著快些拿了藥就寧出塵他們,卻沒注意到這些個事情,如今亦不能問聽風他們,可如何是好?
  正左右為難,卻聽門外一陣輕輕的叩門聲,甯則荇應了一聲,一個侍衛打扮的高大男子進來,恭敬地道:“丞相,宮裡方才來了人,皇上宣三公子進宮呢。”
  我心下一驚,小皇帝此時要見我,卻不知是不是那權清流的意思。將小葉子的手放到被子裡,掖了掖被角,起身道:“那我先進宮見皇上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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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著那宮裡來的小太監一路到了宮中,卻並不在書房,竟將我帶到了皇帝的寢宮。我心下奇怪,只得立在 那門外侯著。
  天已經大亮,一夜暴雨後天空被洗的分外的清澈,湛藍湛藍的,有些遼遠。微涼的風中帶著些泥土的腥氣,有遠方的氣息。
  正發怔著,卻聽的裡面有人沉聲道:“進來吧。”
  推了門進去,卻見那大殿中一人長身而立,背對著我,長發散在背上,卻只穿著裡衣。見我進來,便慢慢的轉身,一雙犀利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良久才嘴角輕挑,滿是諷刺,笑道:“好久不見。”
  我垂下眼簾,躬身行禮,“寧罌參見皇上。”眼前卻滿是三年前他拿刀子劃破我臉頰時候那絕望的樣子,不由得皺了皺眉,看他這一身邪魅氣質,大約便是那時的另一個皇上罷。
  他卻並不讓我起身,卻走上前來圍著我一圈一圈緩緩的踱著碎步,眼神上上下下的掃過我全身。我讓他看的渾身不自在,卻又不能動,只是面上不動聲色。
  “你父親可好些了?”他忽的開口,一隻手卻輕佻的挑著我的下巴,將我的頭抬起來,對上他的目光,泛著冷意,絲毫不掩飾對我的憎恨。
  我心裡輕歎,低聲道:“還未醒。”
  他笑眯眯的看著我,指尖劃過我的臉,絲絲的疼痛,輕聲道:“莫不是清流的藥出了問題?要不,用你的命來換你爹爹的,如何?”
  他的手突地握住我的脖頸,慢慢用力,我閉了眼,漸漸有些喘不過氣來,頭嗡嗡的想著,意識漸漸遠離的感覺讓人有些茫然,卻聽得一旁有人輕聲喝道:“放手!”
  下一刻便被一人擁到懷裡,突如其來的空氣嗆得我劇烈的咳了起來,那人輕拍著我的背,動作煞是溫柔,聲音卻低沉冰冷,“你在做什麼?!”
  我緩了過來,抬頭看那人,卻是愣住了。
  卻見那人膚如凝脂,面若冠玉。雲鬢輕籠蟬翼,蛾眉淡拂春山,朱唇綴一顆櫻桃,皓齒排兩行碎玉。眉目精緻,更勝女子。鳳目狹長,似是飛簷。妖嬈之極,嫵媚無雙,端的是令人只歎造化驚人,與那仙人似的甯出塵相較,別種風清,卻是不差半分。
  這便是權清流本來的面容罷。又是一個禍水。心下苦笑,又想起那人,咬了咬唇,垂下眼睛,不做聲。
  卻見權清流只是冷冷的看著呆立在一旁的小皇帝,似是看陌生人一般。
  輕輕的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垂頭站在他二人中間,正考慮著要說些什麼,卻聽得那小皇帝淒聲道:“你還是要走?為什麼要和這個人一起走?為什麼要丟下我?你明知道我放不下你,明知道我是這樣愛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他那滿眼的絕望,似是盈著深沉的哀傷,看得人心下難受。
  “你明知我對你並不是你希望的感情,為何還要執著於我?這三年已經夠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霍聖國馬上就是你的囊中之物,我亦不再欠你,自此你我兩清。你安心做你的皇帝,我高興去遊山玩水,有何不可?”
  我皺了皺眉,這權清流話裡有話,“霍聖國馬上就是你囊中之物”卻是何意?心下疑惑,卻聽得小皇帝上前揪著他胸襟,指著我怒道:“那你為何要和他一起走?不行,我不讓你走!你怎麼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深宮裡!”
  “你也該長大了!”權清流突然變了臉色,一把捉著小皇帝的手,怒道:“你還要將我束在你身邊多久!我知道你愛我,可是,我並不愛你!你明知道這樣,卻仍不放手,這樣在一起,有什麼意義!?你醒醒吧!我是不可能愛上你的!不論你將我留在身邊多久,我都不可能愛上你!即使這次不走,還有下次,早晚,我定要離開你!”
  他冷冽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裡回蕩著,兜兜轉轉,分外清冷。那小皇帝呆呆的看著權清流,眼睛大睜著,忽的淚就溢了出來,倒退了幾步,死死的盯著他,無聲哭泣。
  一縷清風輕輕拂過,撩起衣角,絲絲花香隱隱可聞,分外清新,卻更顯得這大殿裡讓人窒息的絕望,張牙舞爪,卻又避無可避。
  殿裡一片死寂,呼吸可聞,只聽得強忍著的哽咽聲,壓抑著的低泣聲。那人輕抖著的瘦削肩膀,哀絕的眼神,竟似見過一般,似曾相識,紮的心一陣陣麻木的痛。
  “你為何不肯愛我?為何不可能愛上我?為什麼……”他低喃著,忽的放聲大笑,卻是滿臉淚水,嘶聲道:“好!你要走,我便讓你走!你要自由,我便給你自由!你走吧!走吧!再也不要讓我見到你!你給我滾!我恨你!再也不要見到你!帶著這個人,給我滾!”
  權清流冷冷的看了小皇帝一眼,面無表情的躬身行了禮,緩緩道:“謝皇上成全。”言畢便一把攬著我的腰,卻是朝殿裡走去。
  身後那小皇帝歇斯底里的放聲大哭,扯得人心痛得厲害。我抬頭看權清流,卻見他仍是平時淡淡的模樣,見我看他,笑道:“怎麼?迷上我了?不怪你,誰讓我長的太驚為天人。”
  我皺了皺眉,輕聲道:“你何必這樣傷他,他不過是愛你。”
  他斜睨了我一眼,斂了斂神色,淡淡的道:“我不過是不愛他,也不想再假裝愛他。”
  低頭不語,罷了,這兩人之間的糾纏,我這個旁觀者又有何立場評頭論足呢?或許,在外人看來,我和寧出塵又是另一番模樣了吧。
  想到寧出塵,我沉著臉,道:“你那藥到底怎麼回事?為何服瞭解藥人還未醒?”
  他帶著我走到殿裡的榻前,掀了榻上的床褥,在那床頭輕按了幾處,床板上便出現了一個小洞,他從懷裡掏出一把精緻的銅質小鑰匙,插進去擰了幾下,便見那一旁的牆壁無聲無息的向裡凹了幾分,露出一個狹窄的地道來。
  “是嗎?我拿人試過了,沒什麼問題啊。”他攬著我的腰,閃身進了那地道,竟然有微微的亮光,看他又用鑰匙擰了擰,那門又無聲合上,“放心吧,會醒的。”
  我瞟了他一眼,道:“我待他醒了,才跟你走。”
  他低頭輕笑,唇輕擦過我臉頰,聲音在黑暗裡有些惑人的溫柔,繾綣曖昧,“好。”
  我偏了偏頭,又想起方才小皇帝那絕望的眼神,身上竟一點點的失了溫度,指尖都涼了。
  “我想帶個人一起走,可以嗎?”我沉默半晌,輕聲問道。他聞言,停下腳步,皺了皺眉,看著我道:“帶誰?莫不是那寧出塵吧?”
  我白了他一眼,催促他快走,輕聲道:“怎麼可能?是小葉子。他……情況不太好,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他有些意外,“他還活著?寧出塵沒殺他?……如果你堅持,那就帶著吧。”
  走了半柱香的時間,便除了那地道,卻是另一個大殿。
  “是青雲殿。你不是說要等你爹爹醒來才跟我走麼?”他攬著我坐到了那床上,我看著他笑的邪魅,一張臉愈發勾人,不由得紅了臉,這人真是妖孽,難怪他要戴那些個面具,沖著這張臉,也夠稀有的了。
  “你怎麼不帶面具了?”我不動聲色的推開他,到床的另一頭靠著,有些心不在焉的道。他捋了捋長髮,笑道:“面具?那可是真的人皮,依著我的臉型從人臉上剝下來的。”
  我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用帶的吧?”
  他只是輕笑不語。我心裡惦記著寧出塵,也無心和他聊天,只是沉默。一時間整個大殿安靜的有些詭異。
  空氣中有極為清淡的香氣沉沉浮浮,頭漸漸的有些昏昏沉沉,眼皮重的睜不開,恍然想到竟然已經兩天兩夜不曾睡過。這會雖是極力要保持清醒,卻抵不住那洶湧而來的睡意,迷迷糊糊的靠著床頭睡了。
  半睡半醒間覺得有人在耳邊輕歎,身子似是被人抱在懷裡走動著。想要清醒過來,卻只是動了動眼皮,昏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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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醒來之時,卻發現身處在一片黑暗之中,似是又回到了方才的暗道裡。呆坐了半晌,滿腦子都是寧出塵,咬了咬唇,手心被掐的生疼。
  正出神間,卻聽得極細微的開門的聲音,權清流的聲音由遠及近,清亮濡軟,分外溫柔,卻讓人想起他做的那些個事情,只道這人著實詭異。
  “醒了?不用擔心,這裡是暗道。”他端著台油燈,放到桌上,借著微弱的光,遞給我一張紙,一隻手撩起我一縷長髮,有些漫不經心的道:“寧出塵他們都醒了。現在已經子時,我們即刻便走。”
  我接過那紙,上面寫著“人已醒,確無記憶,其他安好,勿念。”,角落裡卻蓋著寧則荇的印章,四四方方的一塊血紅,分外刺眼。
  我拿著紙,忽的將那紙條捏碎了,咬了咬唇,有些忍無可忍,沉聲道:“你和小皇帝、攝政王、丞相到底在搞什麼鬼?!”
  他看著我,半晌不語,忽的輕笑著將我扯到他懷裡,一隻大手撫著我長髮,低聲道:“生氣了?我自會告訴你,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不是嗎?走吧。”
  他從一個包袱裡拿出一件長袍,給我穿了,不顧我反抗,一把打橫抱起我,吹了油燈,在黑暗中走著,低笑道:“莫動,你身上都是傷,身後也還腫著,別在硬撐著了。”
  我身子一僵,半晌找回聲音,已經有些薄怒,低聲道:“你……對我做了什麼?”
  “不過是幫你把身上的傷口處理了一下,換了件乾爽衣服,”他淡淡的道,繼而低笑:“放心,雖然我對你有點興趣,除非你同意,我不會碰你的。”
  我默然,閉了眼任他抱著朝外走。不多時,權清流低下頭在我耳邊低語道:“這便要出去了。”
  我點頭,黑暗中不知他做了什麼,便見前方的牆輕輕的開了,微涼的夜風迎面撲來,空氣中有青草的味道,睜開眼,卻已然是在野外,草低樹高,鳥鳴蟲吟,那深藍色的夜幕上,漫天繁星,攝人心魂。
  “小葉子我已經接來了,在車上睡著呢。”他抱著我,朝不遠處的草叢中,松樹下停著的一輛馬車走去。
  “我們這是要去哪?”我閉了眼,忽的有些喘不過來氣,手緊緊地拽著他胸前的衣襟,低聲問道。
  他在頭頂輕笑,挑開那馬車的簾子,裡面甚是寬敞,小葉子正躺在那被子的一頭,似是睡熟了。他將我輕輕的放在被上,俯身在我額上輕輕一吻,便坐到前面,揚起鞭子,那馬嘶鳴一聲,噠噠的跑了出去。
  “去一個誰都找不著我們的地方,無論是你那失了記憶的爹爹,還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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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七年夏八月,玉晟帝國屬國霍聖國意圖叛亂,派兵潛入玉晟帝國境內,被殲滅。玄天帝發兵三十萬,以丞相甯則荇為主帥,討伐霍聖國。丞相之孫,甯三公子甯罌在動亂中失蹤,下落不明。
  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七年秋十月,霍聖國國滅,併入玉晟帝國。
  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七年冬十二月,丞相甯則荇討伐有功,特將玉晟帝國長公主舞琤(cheng,二聲陽)公主下嫁丞相之子,重華山莊莊主寧出塵,即日成婚。重華山莊更名玉晟山莊,成為皇室在民間的官方勢力。
  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八年春二月,甯三公子之妻佟水情產下一子,佟水情難產而亡,其子取名為,梓潼。
  【第二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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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許情深,輕易便葬送;
  幾滴紅淚,燭旁暗偷零;
  幾絲念想,散落如秋楓;
  幾朵年華,娉娉又婷婷……
  卻是,
  分花拂柳,踏月拈梅,夢裡瑤華親臨;
  素年錦時,韶華易逝,苦恨恁得人知;
  碧落黃泉,海角天涯,咫尺怎奈無情;
  年華都謝,更為誰容?自是鏡花水月都乾淨。

  番外五 【清流如許】

  桃花似錦,落英繽紛。清風溫柔的撚起地上滿地落花,朝著那湛藍的天空,飛舞著飄然去了。
  林間一人白衣勝雪,青絲如瀑,踏著那一地落英翩然而來。一張俊臉妖嬈嫵媚,更勝那桃花妍麗。輕輕拂開身邊一枝桃花,沿著那委蛇蜿蜒的草間小徑,朝著這一片繁華盡頭走去。
  不多時,權清流便立在那桃林邊上,靜靜地看著不遠處溪邊那倚著課桃樹安靜的睡著的人,無聲微笑。
  一條清亮的溪流穿林而過,春日的陽光下波光漣冼,水紋粼粼。清風拂過,幾多桃花打著旋兒落在那清可見底的溪水裡,沉沉浮浮,飄飄蕩蕩,順著那水晶一般的水流,靜靜地朝著遠處去了。
  溪邊的一抹嫣紅,那人坐在樹下,倚著樹幹,沉靜的睡著。徐徐清風,吹落滿樹雲霞,幾瓣桃花無聲的落在他肩頭衣上。他不知夢到了什麼,微微的蹙了蹙眉,紅潤的唇有些孩子氣的嘟著,蹭了蹭身後的樹幹,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小扇子一樣的長睫毛輕輕的抖著,將那落在他眼上的一瓣桃花抖落了下來,落入那一池清涼,水面上繞了幾圈,飄走了。
  卻只道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為什麼要留這人在身邊呢?權清流有些疑惑的看著他。風過無痕,吹皺一池春水,撩起滿腹心事。
  那人安靜秀氣的睡顏,似是秋夜裡的新月,溫柔而美好,淡淡的光輝,讓人心生嚮往。
  卻還不足以洗淨他那在黑暗中浸潤了太久的心。
  權清流看著那人,放柔了腳步,輕手輕腳的走進。腳下剛冒出頭的青黃草地柔軟而舒適,踩上去軟綿綿的,卻仍是驚動了那人。他緩緩的睜開眼睛,看了權清流一眼,伸了伸懶腰,斜靠著樹幹,似笑非笑的看著權清流。
  那人比那溪水更清澈的眼神,比春光更明媚的笑顏,忽的綻放開來。
  人面桃花相映紅。
  權清流怔了怔,立在他一步開外的地方,輕笑道:“還是吵醒你了?”
  “我根本就沒睡。”重華朝前傾了傾身子,一隻手伸進那清澈的溪水裡輕輕的撩著,撥起一朵朵白色的水花。微涼絲滑的觸感,讓他舒服的眯了眯眼睛。一尾小魚湊到他指尖上,試探性的輕吻著,繞著他手指逡巡穿梭,惹得重華一陣低笑。
  “可是無聊了?”權清流欺身向前,修長的手拂了拂重華肩上的花瓣,笑道。
  重華聞言,怔了怔,凝視著那沿著桃林蜿蜒而去的溪流,低聲笑道:“怎麼會呢?這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讓人喜歡的緊呢。”
  除了那人身邊,這世上任何地方對他來說,都無甚差別。他只是擔心那人過得可好。
  心裡似是有什麼情緒要滿溢出來,他閉了閉眼,斂了情緒,嘴角的笑容清淺,溫柔似水。
  沉默隨風流轉。權清流看著重華低垂著的側臉,忽的撩起他背上一縷長髮,放在指尖把玩,輕笑道:“你爹爹上個月又成親了,長公主下嫁。”
  卻見那人放在水裡的手指輕輕一顫,嚇跑了幾尾在他指尖穿梭的小魚,有些寂寥。
  重華垂下眼,睫毛輕抖著,半晌無言,只是低頭看著溪水從指間流過,良久,才淡淡說道:“哦。”
  那眼中轉瞬即逝的平靜而深沉的哀傷,深深的刺痛了權清流的眼睛。
  心裡有些細微的麻麻的痛感,絲絲蔓延。權清流皺了皺眉,轉身拂袖而去。春風攜著那滿地桃花在他身後起舞,又零落一地,似是兩人那煩亂的心緒。
  權清流在林中站定,抬頭仰望著那湛藍高遠的天空。微風拂過,落英紛擾。伸開手掌,一瓣小巧玲瓏的粉紅,安靜的睡在手心裡,柔軟微涼的觸感,一絲一絲的傳到心尖上。輕輕拈起放到口中,滿口馨香,卻即可化作些微的苦澀,在唇齒間流轉。
  他皺了皺眉,咽下那一口苦水,抬頭,眼睛追隨者那蔚藍天邊盤旋著的一隻子規,良久。
  他始終沒有告訴任何人,那藥只有五個月的藥效,五個月後,人便能慢慢的恢復記憶。
  若是那寧出塵,這會兒大概已經恢復了罷。想著寧出塵此刻臉上的表情,他垂下頭,嘴角輕挑,扯出一抹笑容,分外豔麗,卻帶著些殘忍和快意。
  拂了拂袖子,朝著那桃林深處,雲錦之間,翩然去了。心下卻愈發苦澀,竟愈發的茫然起來,似是迷失在了這一片繁華之中。
  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春光細水,桃李滿園,似是都在無聲嗤笑,指責者我那見不得人的,赤 裸的,卑劣的,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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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魘總是夜夜來訪,權清流緩緩的睜開眼,窗前夜色沉靜,明月窺人。
  額上冷汗猶涼,心下卻靜如死水。
  夢中男人猶在瘋狂而殘忍的笑著,一雙眼睛蛇一樣緊緊地纏著他,讓人作嘔。
  “清兒,來張嘴,很好吃的喲,聽爹爹話,張嘴……”他抓著一塊血淋淋的肉湊到他嘴前,刺鼻的血腥味兒讓人不能呼吸。男人捏著他的下巴,動作粗暴的將還在滴血的肉塞到他嘴裡。
  不遠處,一個渾身上下血肉模糊的女人倒在血泊裡,那血蜿蜒著留了一地,似是一條條紅色的蛇緩緩蠕動,一點一點的向外延伸著。
  他嘴裡含著肉,聲音梗在喉嚨裡,淚大滴大滴的滴落在地上,落在那血中,卻融不進去,晶亮的浮了一層。
  他朝那女人伸出手去,聲音因為發抖而不成調子。
  “娘……”
  男人大笑著將他一把扯到懷裡,撕了他衣服,壓他在身下,肆意侵犯。
  男人在他面前將他身邊的丫鬟小廝剝皮拆骨,千刀萬剮。淒厲的慘叫,似是夜遊的冤魂,在權府的地下,徹夜遊蕩。
  男人將他關進暗無天日的地牢,在那陰冷黑暗中,做了八年的禁臠,從十歲到十八歲,每天都是在絕望中睡去,在絕望中醒來。在無謂中醒來,在無謂中睡去。
  男人將他帶出地牢,打扮一新,送到了皇帝面前……
  ……
  權清流閉了閉眼,起身扯了件袍子披了,推門出去。卻見那屋前桃樹下,一人長身而立,望著天上一輪圓月出神。夜風撩起他散在背後的齊腰長髮,月色朦朧,看不清他臉上表情,只看到那精緻的側臉被月光鍍上一層白光,些許溫柔。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權清流走上前去,將身上的袍子扯了披在他身上,輕聲道:“當心著了涼。”
  那人頭也不回,依舊是看著那月亮,輕聲道:“睡不著。”
  權清流愣了愣,忽的欺身向前,將那少年還有些單薄的身子擁在懷裡,唇曖昧的掠過他耳畔,聲音帶了些蠱惑的媚感,輕聲道:“可是難過了?便跟了我如何?我這張臉不比寧出塵差吧。”
  他指尖輕輕摩挲著那柔軟微涼的唇瓣,低下頭,唇湊了上去。試探性的輕啄著,輾轉舔舐。
  微微的甜味兒,帶著些淡淡的桃花清香。
  懷中之人一動不動的任他吻著,彼此呼吸可聞。睜開眼,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眼眸,依舊清亮,幽深似深潭,不動聲色的悲哀,深深蟄伏,似是那潭中一條安靜的魚。
  權清流心下一緊,似是有些鈍痛,不甚明瞭,模模糊糊的蔓延開來。輕歎一聲,放開那人,指尖掠過他額前的發,只輕聲道:“早些睡吧。”便轉身離去了。
  月色涼如水,地上疏影橫斜,空中暗香浮動,又是一個冷夜。
  進了屋,脫了衣躺在床上,權清流卻只是凝視著那窗前月移花影,一點明月,兀自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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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見時,他便直覺的認定,這個人和他是一樣的。
  那溫柔笑容下深藏著的冷漠和疏離,那對一切都毫不在意無所求的淡然,那眼中深藏著的寂寞與憂傷,對他來說,如此熟悉。
  或許,可以成為同伴吧。這樣的念頭倏地冒出來,出其不意,擾亂了封塵已久的心。
  他是如此的……孤單。
  小皇帝愛他,毫無疑問。那人看他的眼神總是熾熱的,帶著些瘋狂的意味。他無條件的縱容他,不顧一切的愛他,甚至甘願被他壓在身下。
  皇帝給了他一切,他似是也有了一切,除了自由,他如此渴望的自由。諾大的皇宮便是一個華麗的籠子,他在那籠中,仍舊是年年月月的絕望著,逐漸連假裝的溫柔,都難以為繼。
  三年前寧出塵逼宮,他趁著機會從那籠中逃了出去,卻又被捉了回來。皇帝被削了權,力保他無虞。
  求死不得的無奈,生死都不由己的無力,日復一日,在皇帝那帶著強迫意味的索求愛情的強勢和霸道裡,心如死灰,一點一點的隨風散了。
  他被一個皇帝瘋狂的愛著,如此絕望。
  這樣和禁臠,有何區別?他不過是權清流,僅此而已,而那人,卻是皇帝。
  攝政王和甯則荇定了計,逼著皇帝點頭,放了他出宮。
  他用了兩年時間,獲得了霍聖國的信任,又按著計畫將那畫著玉晟皇室歷代藏寶地點的木石圖交給了霍青膺,只待霍青膺入了玉晟,取了那計畫中的財寶領兵造反,便有了理由,順理成章的吞了霍聖。
  寧出塵亦是知道這一計畫,只是,被他設計了。他在寧出塵領著人趕往木梓山之時,並沒有通知他們,霍青膺早已帶了兵偷偷的潛進玉晟,故意讓那人遇了埋伏,趁機下了那藥。
  寧出塵以為他背叛了,僅此而已。
  一切都是計畫好的,他只是這計畫的一個變數。
  而那人,卻是他的變數。
  方才重華眼中那難言的哀傷,平靜而悠遠,刺得他的心狠狠地縮成了一團。
  他看似贏了,自由,同伴,都在身邊。可是,他知道他輸了。
  那人或許不恨他,卻亦更無可能愛上他。那人在他身邊,心卻在別處。
  他不過是得了一個軀殼。
  真狼狽呢,這樣的自己,似是一個被人拋棄的憤怒婦人,見不得別人幸福。卻還找了個不成藉口的藉口,說什麼他本該和我一樣的。
  本該一樣孤獨的人,和本該一樣絕望的人,如今亦已不再。
  他有些失落,有些悵然,有些心痛,有些困惑。
  如果能愛上那人,多好。
  如果能被那人愛上……
  權清流凝視著那一窗涼月窺人,心突突的跳著,忽的就似那白月光下無聲飄零的花瓣,碎成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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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夜笛,
  莫吹裂。
  誰共我,
  醉明月?

  番外六 【相思難負】

  繡錦鸞帳,嵌玉金釵。如花美眷,洞房花燭。
  寧出塵立在喜房門口,冷冷的看著那悄無聲息的坐在床沿邊蓋著大紅蓋頭的女子,微微皺眉。那女子似是察覺到有人來,不安的動了動,纖細的手指緊緊地絞著手中繡著鴛鴦的紅喜帕。
  桌上的紅燭喜慶而曖昧,卻在那腳下,流了一灘血淚,玉脂一般,晶瑩而透亮,似是將人禁錮了的琥珀。
  寧出塵緩緩的走進那女子,直至立在她身邊,伸出一隻手去,輕輕的揭開了那女子的蓋頭。
  嫵媚風流盡占,千嬌百媚誰敵。昏黃的燭光下,國色天香,粉面含羞,如夢似幻,正是那玉晟帝國第一美人兒,皇帝之姊,舞琤公主。
  “不是……”寧出塵凝視著那足以讓全天下的男人都神魂顛倒的臉,垂下眼簾,喃喃道。轉身欲走,卻不想喜袍被一隻纖纖玉手捉住,回頭,卻見舞琤正滿臉委屈的看著自己,大眼睛裡淚光點點,好不憐人。
  “夫君。”她朱唇輕啟,聲音如叮咚泉水,嬌羞清脆。輕輕起身,豐腴的身子靠向寧出塵,一隻手從桌上輕拎起酒壺,姿態優雅而撩人,倒了兩杯酒,一杯自己端著,另一杯不由分說的放到寧出塵的手裡。
  “今晚……”她吃吃一笑,眼波流轉,溫柔多情,低頭含了口酒,踮起腳尖湊到寧出塵唇邊,紅唇微啟,香舌輕動,將那口酒一點一滴的哺到寧出塵嘴邊,一隻纖手撫上寧出塵的胸膛,靈活的解開那大紅喜袍的精緻盤扣。
  唇上香軟的觸感讓寧出塵有些恍惚,朦朧間似是有人亦曾這樣輕輕的吻過他,那人身上有淡淡的清香,笑容清淺,眼神清澈,不是這般的脂粉氣……
  “如果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就休了你,另外尋個人……”
  他猛地一驚,腦中那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讓他心慌的幾欲站立不穩,急急的推開纏在身上的美麗女子,閃身朝門外掠去。
  門外的冷風忽的灌進那香室內,桌上的紅燭顫抖著搖著身子,掙扎著,還是倏地滅了。
  冷月推門而入,將那地上照的一片蒼白。
  那美豔女子一動不動的立在鋪著鴛鴦被的床前,看著門外那人消失在茫茫夜色裡的修長身影,眼睛晶亮,無聲冷笑,將那清酒一飲而盡,朝著地上一摔,咣的一聲,殘骸碎了一地。
  翩翩起身,將那喜房的門關了,脫了身上的喜服,亦隨手扔到一旁的椅子上,逕自扯著被子躺了。
  精緻的臉上,猶殘留著方才那一絲冷笑,給這個雪後初晴的冬夜,又添了幾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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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出塵立在雪地裡,抬頭望著灰藍色的夜空上那一輪清月,輕輕巧巧的躲在那梅樹梢後,朦朦朧朧的光輝,溫柔而恬靜。
  眉頭緊皺,手不自覺的攥緊,心裡空落落的,似是缺了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無論怎樣,都填不滿。
  他到底丟了什麼?日思夜想,卻只記得一個模糊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午夜夢回,卻是那身影漸漸的離他遠去,醒來,心痛的厲害。
  手下意識的撫上掛在腰間的月白色香袋,那是他醒來之時便端端正正的放在他枕下的,讓他的心,煞時便痛了起來。
  那些個破碎而模糊的記憶,在他醒來的那一刻,便開始折磨著他。
  沒有,都不是,不是那些個自稱是他的家人的其中的誰,也不是那些個下屬中的任何一個。他是誰?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卻記得那人臉上溫柔的笑容,比這月光更乾淨的眼神,身上如這雪後初晴的夜晚一般清冷的氣質,甚至,那模模糊糊的肌膚相親的火熱狂亂。
  他每天每天遊蕩在這府裡,將他周圍的人全都找了個遍,將這個府裡的每個角落都翻了個遍,心中的缺口卻越來越大,汩汩的流著血,狠狠地痛著,分分秒秒,日復一日,那尋之不得的焦躁讓他氣急敗壞,幾欲發狂。
  他直覺的知道那自稱他父親的人所說的關於他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還少了什麼?那是他寧願放棄生命也不願捨棄的存在?為何所有人都說那只是他的幻覺?
  不,那個人是存在的,在他心裡,和骨血融為一體,一旦失去,便萬劫不復。他是如此的堅信著,所以,如此的痛苦著。
  他麻木的應付著眼前的一切,紅色的喜袍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睛,心皺稱一團,他不知道那種自責與背叛之感從何而來。卻仍只是麻木的應付著,佔據整個思想的,唯有那個模糊不清的身影。他用盡所有的心神,回想那個人的一切,等待著那淩亂而破碎的記憶,拼成一個完整的人。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那人似是歎息一般的低語在他腦中飛快的轉著,似是要飛向那遼遠的夜空,也離他而去。
  寧出塵垂下頭,指甲深深的陷進手心裡,一滴滴血無聲的滴落在雪地上,似是落梅,蒼白的月色下,灼傷了眼睛。
  “你……是誰……”低聲呢喃著,那壓抑的切膚之痛,錐心刺骨。
  一縷薄雲隨風浮游,無聲的從那清月旁飄過,朝著那暗淡的天際,遙遙的去了。
  那一直縈繞在心頭的不知為何的不安與惶恐,逐漸在這冰冷的月光下一絲一絲蔓延到骨血裡,痛入心髓。
  不管你是誰,為什麼你不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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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風柔軟,似是細綢,輕輕的拂過雕花的窗櫺,溫柔的纏上那榻上斜臥之人,撩起他散在肩頭的長髮,有春日暖融融的溫度。
  冰雪無聲消融,枯樹已然逢春,百花亟待綻放,草木悠悠返青。
  為何,他還是不在?
  寧出塵凝視著窗外枝頭的那一朵白色的梨花,手習慣性的撫上腰間的香袋,細細的絲綢,微涼的觸感,似是一直透到心裡。
  記憶碎碎而集,全是零散的畫面,每憶起關於那人的一點點記憶,便會高興的發狂,仔細回想著拼湊著那人的模樣。那湊到他唇角烙下輕吻時候彎成新月的清澈眼睛,微蹙著眉孩子氣的嘟著的柔軟紅唇,尖尖小小的下巴,臨風飛舞著的黑色長髮,總是微涼的纖細的手指,帶著少年青澀的單薄的身子……心裡有個名字呼之欲出,卻總是停在心尖兒上,卡在嗓子眼兒,張張嘴,滿口苦澀。
  忽上忽下的心緒,天堂與地獄之間的巨大落差,快把他逼瘋了。
  寧出塵將那香袋放在手裡把玩著,很普通常見的香袋,有些淩亂的針腳,細細密密的,看的心一點點的滿起來,似是不那麼空了。湊到鼻尖細聞,有淡淡的藥香滲入心脾。
  他盯著那香袋,輕輕的在掌心揉捏著,閉著眼睛,似是沉思。片刻,忽的又猛地睜開眼,手微微的發抖,極輕柔的將那香袋封著的針腳用指尖挑來,將裡面的藥倒在了床邊的小桌上。
  乾枯灰色的草藥間,那一角白色讓寧出塵的心忽的凝住了。
  他身子僵了僵,修長的手指從藥草中撚出那張折的精細的紙,屏了呼吸,輕輕的扯開了。
  凝視著那紙上清秀的筆跡,他忽的將袖子遮了眼,身子劇烈的抖著,紙從他指尖滑落,蕩悠悠的飄落到地上,被那春風裹挾著,朝天邊飛去了。
  記憶排山倒海的湧來,似是要將他淹沒了。嘴唇微張著,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心似是要跳出來般,巨大的狂喜和悲哀,讓他險些失控。
  他忽的起身,急急的朝那門外掠去,腳步有些淩亂,頭發散了,眼前有些模糊,心似是被填滿了,卻又似是更空了。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重華。”
  重華,重華,我的重華……
  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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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晟帝國玄天帝天和八年春四月,駙馬甯出塵離開玉晟山莊,另立重華山莊,並建立拂影閣,在各地建分閣,專司——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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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窮碧落,
  下盡黃泉,
  卻是,
  至,死,容,顏,不,相,忘!

  番外七 【我和你的那些年】(三)

  我愛你。
  在你面前,我卑微的像上帝腳下的一隻螻蟻,惶恐的更勝那在審判臺上等待生死結果的囚犯,祈求著你的愛情。
  可是,你只是對我無聲微笑,像一切都未發生時一般。殘忍的溫柔,溫柔的殘忍。
  我卻像是個癮君子,食髓知味,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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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3月11日 星期四 晴轉多雲
  我從來未像如今這般厭惡自己。
  因為我從來未像如今這般如此瘋狂的渴望著一個人。
  我想他想得快要瘋了。
  今天他不過是在遞檔給我的時候,手無意的觸碰到了我的指尖,那被他碰到的地方就火燒火燎的,甚至連靈魂都顫抖了。
  光是被他含笑的眼睛看著,我就渾身發燙。
  越是在他身邊,看著他,觸碰他,和他交談,便越是愛他。越是愛他,對他的渴望便分分秒秒的瘋狂滋長著,鋪天蓋地,洶湧而來。
  想把他壓倒,撕開他的衣服,吻遍他全身,狠狠地進入他,不顧一切的佔有他……
  可是我愛他,愛到一想到他心口便痛的滴血。什麼時候,我竟然已經這樣愛他?
  因為深愛,所以不敢輕易觸碰,害怕連這樣的朋友關係也不能維持,害怕他對我露出冰冷而陌生的神情,害怕……
  怎麼辦,重華,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樣面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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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10月19日 星期二 晴
  我一定是瘋了。
  在花園涼亭裡看到雫汶和重華在喝茶聊天,雫汶將一隻手搭在重華的肩膀上,湊到他耳邊不知說些什麼,重華側著頭,含笑聽著。
  心立刻狠狠地痛起來,痛的呼吸都困難了。我用盡渾身力氣強壓著心頭的暴怒,才沒有拿槍對準雫汶。
  即使知道和我們一起長大的雫汶對重華只是兄妹之情,我還是討厭她碰重華。
  不,我討厭任何人,所有人,碰重華。
  我想將他鎖在身邊,只有我能碰他,只有我能看到他,讓他那清澈的眼睛裡只有我的影子,讓他只對著我微笑,讓他只屬於我……
  我走上前去,隨便胡亂找了個藉口,將雫汶支開了。
  重華微笑著看著我,給我倒了杯茶,遞給我,說,你怎麼了?心情不好?
  我坐在他身邊,他的白襯衫在陽光下盈著溫潤晶瑩的朦朧光芒,纖細白皙的身子在白襯衫下隱約可見。
  我覺得嗓子乾渴的厲害,陽光燥熱。
  心在抖著,狂躁不安,似是要發狂的野獸,嘶吼著,要逃出牢籠。
  我怎麼了?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怎麼了,所有的人都發覺到我看你時候的眼神熱切的像是要冒出火來,所有的人都明白我對你的感情絕不僅僅是朋友,上下屬,夥伴。所有的人!
  聰慧如你,又怎麼可能不知!
  為什麼要裝著不知道?
  不,你只是不知道我有多愛你。甚至,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這愛有盡頭,它會是在哪?什麼時候?
  在你面前,我卑微的像上帝腳下的一隻螻蟻,惶恐的更勝那在審判臺上等待生死結果的囚犯,祈求著你的愛情。
  可是,你只是對我無聲微笑,像一切都未發生時一般。殘忍的溫柔,溫柔的殘忍。
  我卻像是個癮君子,食髓知味,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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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4月1日 星期六 多雲
  今天國叔帶來了一個男孩,說是爺爺送給我的。他叫錦繡。
  他直勾勾的大膽的盯著我,漂亮的臉上滿是引誘。我有些出神的看著他。
  不,是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像重華的眼睛,都是細細長長的,向上微挑著,蓋著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似是刷在心上,癢癢的。
  但,也只是很像,遠不如重華來的乾淨明澈。
  即使這樣,我還是沒能抵抗得住他。不,不是他,是沒能抵抗得住重華。
  我把他壓在身下,兇狠的在他體內衝刺著,一遍一遍的親吻著他的眼睛。他的雙腿纏著我的腰,婉轉呻吟,低泣著求饒。
  不,不夠,還不夠……那心裡仍舊是空蕩蕩的,怎麼也填不滿。我的焦灼,我的渴望,似是一個無底洞,不見天日的黑暗裡,只有兩個字。只有一個人。
  重華。
  怎麼辦?重華,我放在心尖上愛著的重華,我覺得自己背叛了你,玷污了你,可是,我是如此害怕我那快要脫韁而出的瘋狂的渴望,會將你我一併湮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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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8月18日 星期五 晴轉小雨
  今天錦繡來公司找我。
  重華立在我桌前一條一條認真的向我彙報公司的經營狀況,我看著他的紅唇一張一合,定是十分柔軟,帶著些清香……
  坐在一旁沙發上的錦繡忽的對重華笑了笑,說,可不可以給我杯咖啡。
  重華微微愣了愣,然後溫柔的笑了笑,合上資料夾,朝我點了點頭,轉身去沖咖啡。
  我冷冷的看著錦繡嘴角那一絲得意洋洋的笑容,無聲冷笑。
  待重華將咖啡送到他跟前,他卻故意打翻了,滾燙的咖啡全倒在了重華的褲子上。
  我看到重華抖了抖,然後露出一個溫柔又無奈的笑容,輕聲安慰著看似很慌亂的錦繡,將地上收拾乾淨,出去了。
  我起身,一巴掌將錦繡打翻在地。
  我居高立下的看著他流著血絲腫的厲害的臉,冷冷的說,他不是你可以指使的人,你不配。我不准任何人拿他當下人看。
  即使是爺爺,我也不許。早晚有一天,我要……
  錦繡捂著臉,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和憤恨。我俯身扣著他的下巴,凝視著他那酷似重華的眼睛,指尖順著那秀眉描畫著,一字一頓,聲音冷酷。
  如果你敢動他,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記住,你只不過是個玩具。
  而他,是我的神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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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5月3日 星期四 多雲轉晴
  我越來越恨他了。
  恨他,將重華變成那樣一個人。
  我看著重華房間的牆上端端正正掛著的兩張字,那徹骨的恨意,讓我渾身發寒。
  無情無心,無欲無求。落款,林正午。
  我的爺爺,林正午。
  我恨他。
  瞧,他多成功,如今的重華,可不就是他的傑作!
  重華他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求,他溫柔的殘忍,對任何人任何事甚至是自己都毫不在意,因為林正午從一開始,便讓他活在絕望中,亦讓如今的我,愛的這般絕望……
  不,他還嫌不夠,他說,重華,你還不夠無情。
  哈,林正午,你還要他怎樣更無情?我還能如何更絕望?
  今天,他將我叫到初次見到重華的那間書房裡,看著我的眼睛,緩緩的說,伶之,你不能讓任何人成為你的弱點。如果你想要重華,就要了他,如果你愛他,也可以適當的愛他,但是,不能讓他成為你的弱點。這不僅會害了那人,也會害死你。
  他不懂,不懂愛是何物,愛怎麼可以適當呢?如果有選擇,我亦不願這樣瘋狂,只因為,這瘋狂或許會傷了那人,我最重要的人。
  要了他?我可以嗎?如果我要了他,我只會更加瘋狂的愛他。
  我看著爺爺他日漸蒼老卻依舊冷酷的臉,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
  重華,如果是為你,我願意葬在這一點。
  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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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9月6日 星期四 晴
  我覺得心跳都停止了。
  看到他渾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我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恐懼,那是恐懼,害怕失去他的恐懼。
  直到他走上前來,扶著我的肩膀,輕聲說著,不要擔心,伶之,不是我的血,我沒有受傷。
  在他開車來公司的路上,有人試圖綁架他,被他做掉了。
  不要讓任何人成為你的弱點,這樣不僅會害了那人,也會害死你。爺爺的話,在腦中回蕩著。
  我不在乎自己,卻不能不在乎他。
  我將他緊緊地擁進懷裡,他身上的血腥味兒,讓我想哭。
  極為輕柔的摩挲著他的臉頰,唇緩緩的湊上去,吻他!抱緊他!不要再讓他有危險!不要再一次經受那種心臟停了天塌了的毀滅感!
  不管旁邊還有多少人,不管有多少人的眼睛在看著我們,瘋狂的吻他!在,他還在,他的心還是跳動著的,他的皮膚還是溫涼的,他的眼睛依舊在看著我,他的手抓著我的襯衫,他還在我的懷裡!
  半晌我放開他,不敢看他臉上的神情,緊緊地摟著他的腰,將他的頭壓在我肩窩上,在他耳邊,低喃著,一遍一遍的告訴他,一遍一遍的說著,我愛你。
  我愛你啊……
  周圍的人早已散了,我抱著他,吻著他柔軟的頭髮,解開他染了血的襯衣,將他壓在沙發上,虔誠而瘋狂的吻著他的臉,脖頸,鎖骨,前胸……
  他是那樣的平靜,一雙眼睛幽深的看不出情緒,讓我慌了神,卻只能更加狂亂的吻他,壓抑了許多年的猛獸,在這一刻掙脫了鎖鏈,猙獰著嘶吼著,嘲笑著我的齷齪!
  重華,我愛你,不要,不要那樣的看著我,我愛你啊……
  我胡亂的扯著他的衣服,抬起他的腿,身子嵌進他腿間,手撫向他身後,唇在他胸前瘋狂的啃咬著,卻見他忽的閉了眼,輕聲說:
  少爺。
  我像是被人從頭到腳,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心猛地沉了下去,萬劫不復。
  少爺?有多少年沒有聽你這樣叫我?你是在告訴我,如果我要了你,我就只能是少爺,不再是你的伶之?
  我狼狽的放開他,看著他清秀的臉,陽光從視窗溜進來,似是回到了六年前初見時候,他的眼神清澈,即使滿手血污,即使殺人無數,仍聖潔如當初。
  我卻早在很久之前,愛上他的時候,便墜進了那十八層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敢再看他,轉身逃了出去,在那門外倚著牆癱軟下來。
  即使痛苦,即使絕望,即使沒有退路,我仍然愛你。
  忽的想起了許久之前在書上看到的一句話,眼前有些模糊,頭深深的埋在膝間,無聲哽咽。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
  如果你不是那樣的長大,如果我不是這樣愛你,我們會怎樣呢?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啊……
  我已經沒有退路了,除了愛你,更愛你,我還能怎樣?
  還能……怎樣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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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遇到貓在潛水,卻沒有遇到你。
  我遇到狗在攀岩,卻沒有遇到你。
  我遇到夏天飄雪,卻沒有遇到你。
  我遇到冬天刮颱風,卻沒有遇到你。
  我遇到豬都會結網了,卻沒有遇到你。
  我遇到所有的不平凡,
  卻一直遇不到平凡的你。
  -------幾米
  終於,我遇到了你,愛上了你,卻只是,
  向來緣淺。
  奈何情深。奈何情深。

  迷你篇 【逗你玩兒】

  我看著懷中之人清秀的側臉,猶帶著激情過後的潮紅。心中微動,俯身在那微翹的嘴角烙下輕吻,手在他身上遊弋著,刻意挑逗。他迷迷濛濛的睜開眼,抵著我胸前的手無力的推了推,嘟著嘴,喃喃道:“你還沒夠……我不要了……”
  我輕笑,唇吻上他的眼睛,低喘著道:“重華,再一次……”
  他初經情事的身子輕易又被我撩撥起來,眼中的迷蒙褪去,清清亮亮的,帶著些無可奈何的縱容默許,看得我心癢,舔著他耳後的敏感處,手分開他修長的雙腿,借著方才的潤滑,挺身進入。他悶哼一聲,淺淺呻吟。
  “我一直好奇,你是怎麼愛上我的。”他急喘一聲,雙臂攀上我脖頸,腰不舒服的輕輕扭了扭,湊到我耳邊低語。我渾身猛地一顫,俯下身堵住他的紅唇,雙手握住他的細腰,狠狠抽動起來,他倒抽一口冷氣,破碎的呻吟從牙關溢出來。
  “不告訴你……”我低笑,舔吻著他胸前,抬眼看他逐漸迷離的眼眸,分外誘人,將他身子太高,抱在懷裡,輕撫著他細滑的背,在他體內大力的衝撞著,極致的快感糾纏著心上的一絲狂喜,讓人徹底沉淪。
  這件事……怎麼可以說呢?
  佛曰:不可說……要說也要以後說……(*^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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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夫相性一百問】
  咳咳,親愛的各位親們,歡迎圍觀本次【夫夫相性一百問】,瓦素本文作者小言,下面由瓦來調戲,啊不是,採訪,一下本文的兩位主人公。希望本次【一百問】能圓滿成功!
  (甯老爹攬著瓦家兒子小重華的小蠻腰兒臭著臉走過來,兩個人坐好)言(向小重華拋媚眼兒):兒子,你好……
  重華(溫柔的一笑,白森森的兩排牙齒,用的中華還是田七……):你叫我什麼?
  老爹(斜著眼兒):你叫誰兒子?
  言(猛地一哆嗦):沒有,沒有……下面開始瓦們的首次一百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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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言:你們的名字?
  老爹:寧出塵。
  重華:你是說這具身體還是我,如果是身體,那是……
  言(打斷):下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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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言:你們對圍觀的各位親有什麼想說的話?
  老爹(沉著臉,掃視全場):誰說要三人行的?誰說的?我要%*&^$#@$^&*(……
  言(又一哆嗦,弱弱滴):乃這素紅果果滴威脅……(對圍觀席笑眯眯)各位親們不要理這個超級醋罎子,無視之,咱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他管不著……(寒光一閃,老爹的劍架在了言的脖子上……冷汗……)
  重華(溫柔一笑):謝謝各位親們對❤香一直以來的支持,希望在以後的道路上也能看到各位親們可愛的身影……
  老爹(猛地一驚,死盯著重華,沉著臉極為痛苦狀):可愛?難道圍觀席上有你喜歡的人……是誰?我要%*#@$%&*……
  重華(手輕輕撫上老爹的俊臉,湊上去輕吻,溫柔如水深情狀):我只喜歡你……
  (背景音樂響起,“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的愛上你,沒有理由沒有原因。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地愛上你,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 ……”老爹紅了臉,兩人深情對望,眼看著馬上就要上演18X……)
  言(冷汗一滴):咳咳,某人被吃的死死的啊……注意影響,注意影響……老爹不要搗亂,讓小重華把話說完。
  (老爹狠狠地賞了瓦一記白眼兒,戀戀不捨的放開小重華的玉手,不過仍然示威的攬著瓦家兒子的小蠻腰。養兒不孝啊……
  圍觀席上一片惋惜之聲,言淡定的微笑,十六顆牙的那種……)
  重華(八顆牙微笑,溫柔深情狀):最後,我要用八個字來表達我對親們的感謝和支持!謝謝!我愛你們!O(∩_∩)O
  (瓦家兒子說完馬上轉頭看向臉又黑了的甯老爹,軟語安慰,甯老爹揩油一頓,臉色稍稍好轉,不過仍耿耿於懷,下不為例云云……)
  (背景音樂:當當當當……大紅橫幅拉開……)

  ————————珍愛生命,請勿B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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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本次【夫夫相性一百問】完滿落幕!

  第三卷-----兩情若是久長時之【獨倚秋闌】

  三十三

  滾滾長江水悠悠,物轉星移幾度秋。
  林老爺子總說,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盡如人意,這時候便要去爭取,如果爭取不來,便平心靜氣的接受。
  現在想想,所謂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也不過是相守不能的無可奈何的自我安慰罷。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不可斷絕,嗎?
  躺在那園中的石椅上,夜空遼遠,明月澄澈,柔光似水,山雀啁啾。此等良辰美景,本應偕風邀月,彈琴飲酒,如今卻是天上低昂似舊,人間兒女成狂。
  大抵是,那人不在身邊罷。
  夜風清冷,吹得太陽穴隱隱作痛,怔了怔,輕歎出聲,靈魂深處那蠢蠢欲動的焦躁似曾相識。
  想想,這次也夠久了,已經兩年了吧。看似平靜的兩年,無甚災難,無甚傷害,所以才拖了恁久。
  兩年,不知不覺已經離開你兩年。真的是不知不覺嗎?這樣長的歲月……
  如今閑來無事,終日遊蕩在這滿園桃花雲錦中,仔細想來,自從相遇那人,卻總是聚少離多,相識已經六年,能和他在一起的不過一年不足。心下苦澀,忽的想起在伶之的一本書扉頁上寫的一句話,當時無甚感覺,今時卻愈發悵然。
  我的未來有你,你的未來有我嗎?
  一片花瓣載著一身清輝落在臉上,輕輕撚起,湊到鼻尖聞聞,兩年來不曾變過分毫的淡淡幽香,讓人忘卻了時間,在這人跡罕至卻又似是人間仙境之處,時間沒有任何意義。
  未來……多麼遙遠又飄渺的存在。如今,我甚至不甘心想像那人用陌生冰冷的眼神看著我的樣子,稍微想想,便覺得心神俱裂。
  手無意識的拂過擺在一旁的琴弦,琴聲淩亂悠長,似是歎息,乘著風朝著那一輪清月悠然而去。
  “你怎麼又不睡?”身後一人臨風而立,長髮飛舞,似是月下仙人,恍然又想起那人溫柔的笑容,微微搖頭,揉了揉太陽穴,不甚在意的笑道:“今晚月色這麼好,睡了豈不是浪費了?”
  他走進,立在我身後,撩起我一縷長髮,我仰頭看他,眉眼入畫,不禁有些奇怪,和這人朝夕相處兩年,似朋如友,為什麼我沒有愛上他呢?
  “你有沒有一點愛上我?”他的聲音有些飄渺,在這如水的夜色總沉沉浮浮。我一愣,凝視著他月下顯得有些蒼白的面容,說不出話來。
  “罷了,你還是好好休息吧,過幾日便要下山了。”他輕笑,轉身飄然而去,似是方才的喃喃低語只是我的錯覺。我一驚,撐起身子看著他的背影,落了滿身的桃花無聲飄落。
  “下山?”
  他在不遠處站定,背對著我,聲音有些清冷,似這月光,“總不能再夜夜看著你頭痛的睡不著,……只怪我醫不了你。”
  我垂下眼,苦笑一聲,悶聲道:“神仙也醫不好的。”抬頭看那月亮,輕聲道:“如果不能改變的話,便隨他去吧。”吃吃一笑,喃喃自語,“幸好,他不記得我了……”
  幸好,他不用再一次面對我那可能的,決別。
  權清流立在那桃樹下良久,桃花落了他一身。
  “收拾幾件衣服罷,帶上小葉子,兩日後下山。”
  看著那人消失在桃林深處,心裡有些難過,咬了咬唇,抱膝坐在那石椅上,落花滿地,在那月色中飄飄蕩蕩。
  似是有什麼梗在喉嚨裡,埋頭在膝上,無聲呢喃。
  “寧出塵……我……想見你……”
  兩年的平靜,偽裝的平靜,心如死灰的平靜,躲躲藏藏的平靜,卻在或許可能的見面中,土崩瓦解。
  那是……恐懼,避無可避。
  如果,你真的忘了我,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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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顛地有些昏昏沉沉的,頭隱隱的痛著,心裡有些不安,望著窗外陌生的景色,才有些真實感。
  那一片蔥綠,幾處矮房,零星村落,恍若隔世。被權清流蒙著眼帶到那山上,四季如春,終年繁花似錦,兩年的時光,便被那落花葬盡。
  可笑的是,我依舊不知道那兩年,是葬在了何處。
  “我們這是去哪?”我掀開布簾,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問在趕車的權清流。他帶了面具,卻是個清秀男子。只是我每天每天看了兩年的面容突地變了,還是不能習慣。抬手摸了摸臉上的人皮,皺了皺眉。心裡苦笑,權清流竟將我扮作女子,這下……
  嘴角諷刺性的上揚,到現在,我竟還是想著,憑著這張臉,還有可能讓他想起我?如果,我還能等到那一天……
  “去找一個人。他可以治好你。”他頭也不回,風揚起他的長髮,撩在臉上,癢癢的。
  放下布簾,斜著靠在那軟榻上,垂下眼,低聲輕笑:“可以……治好我?不,可以治好我的,只有……”
  “前面便是鎮子,我們停一下,過夜,明日再走。”
  我閉了眼,昏昏睡去。
  甯罌,即使在白日,我們也是如此的接近了……
  我們來做個選擇好不好?如果他不記得我,你便“回來”,我便不再為那一絲希望強撐著,到我該去的地方去;如果他記得我,你便成全了我,可好?這樣斤斤計較,霸道的我,令人氣憤吧?
  可是,我還是想問你,可好?
  我這一生一世的一次任性,只為那人……
  朦朦朧朧間有人將我從那馬車上抱出來,我想要睜開眼,無奈昏沉的厲害,身子乏的似是失了知覺,只得任他抱著,進了那客棧。
  “一間房。”他對那迎上來的小二淡淡說道,那小二忙不迭的引了路,將我們送到了二樓。
  “我夫人身子不好,麻煩把晚飯送到客房裡罷。”將我輕輕的放在床上,權清流轉身對著那小二囑咐道。我側著頭,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這兩年他當真是沒有碰過我,只是每日裡聽我彈琴,看我釀些個桃花酒,教我些制毒製藥之術。以往總覺得他有些邪魅,性格怪異,相處下來卻是很安靜的人,平日裡連聊天都甚少,倒是很溫柔體貼。雖然
  兩年朝夕相處,他對我來說卻仍連個熟人都算不得。
  他要我在他身邊,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怎麼?迷上我了?”他轉身,見我看著他發怔,便有些痞子氣的笑著起身上前,掀了被子躺在我身邊,油腔滑調的笑道:“夫人可是想念為夫我了?”
  好吧,除了是不是發發神經調戲一下我之外,這個人還是很不錯的。
  我瞪了他一眼,摸了摸臉,氣道:“明明是你的臉更漂亮,為何讓我扮成這副女子模樣?”他一把將我攬進懷裡,斜著眼兒看著我,一隻手在我臉上摩挲著,低聲笑道:“難不成你要我扮成你的夫人?我是不介意了,只是這娘子的身材比相公還要高大,是怎麼個說法?”
  我一時語塞。他口中噴出的熱氣輕輕拂過耳後的皮膚,甚是曖昧。我想要推開他,無奈身上沒有力氣,亦知道他不會做些什麼,只得讓他抱著。
  他捋了捋我額前的碎發,輕聲道:“今日可還頭痛了?”
  我垂下眼,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藥我讓小二去煎了,待會吃過晚飯便喝了罷。”他將我擁的緊了些,湊到我耳邊,低聲道。
  我被悶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正掙扎著,聽他這樣說,有些無可奈何的笑了笑,道:“已經喝了那麼久,又無甚作用,還喝那苦的要死的東西作甚?再說,我這頭痛也不是喝藥便能治好的,你又何必這樣操心呢?”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目光閃爍,正欲開口,卻聽到門外小二敲門,原是送晚飯來了。
  權清流起身開門,擺了晚飯,我心不在焉的吃了些,又被迫著喝了那黑糊糊的苦草汁,便頭腦發沉的上床躺了。
  窗外夜色已然黑沉,呼呼的秋風,掃過樹梢,煞是淒涼。頭又向過去的許多個夜晚一般,痛得厲害,兀自的強忍著,卻仍忍不住的低聲呻吟。每次都覺得不能再痛了,可是下一個夜晚,便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是可笑。那種靈魂從最深處一點點撕裂的感覺,錐心刺骨。
  權清流原是背著我躺在身邊,不知是一直沒睡還是被我吵醒,便翻了身將我擁在懷裡,黑夜裡他的聲音有些嘶啞,竟似是這秋夜一般,讓人覺得煞是寂寥。
  “可是痛的厲害?”
  我點點頭,他起身將燈點了,我坐在床上抱著被子看著那油燈發呆。
  “現在剛入夜,我想出去走走。屋子裡悶得很。”我看著他湊著那昏暗的燈光在包裹裡找什麼,又補充道:“就在樓下的院子裡。”
  他手上停了會兒,才頭也不抬的輕聲道:“好,我陪你一起。”說著從包裹裡翻出一個錦袋兒,煞是精緻,做到床沿上,從那錦袋中倒了一個東西放在手心裡,通體翠綠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
  “這是什麼?”我從他手心撿起那似是玉石的小玩意兒,湊到眼前仔細的看著。他卻將那東西接了過來,不知從哪扯了跟細紅繩穿了,系在我手腕上,邊系邊道:“辟邪的。”
  看著東西似是極為珍貴,我正欲拒絕,卻被他扯了件厚袍子裹在身上,抱著我起來,笑道:“我們這就下去罷。”
  知他定是不肯收回去的,只得作罷,任他抱著,出了房間。
  木制樓梯踩上去,嘎吱嘎吱的陳舊聲響,讓人有種身在夢中的錯覺。頭靠著權清流的胸膛,望著前方的黑暗發呆,冷不防拐角處一陣昏黃的燈光搖搖晃晃的透過來,只聽得那小二道:“您幾位小心著點。”
  卻見那小二引了一行人,提著燈朝我們走來,漫不經心的借著昏暗的燈光瞟了那一行人一眼,卻覺得心跳似是停了,渾身發冷,有些哆嗦起來。

  三十四

  我一直不相信命運,它太虛幻太飄渺,更重要的是,它被太多人拿來做為逃避的藉口,並由此自我原諒。
  可是,如今,我卻突然想,我可不可以也逃到那裡去?卻是已經遲了。大概,我還是不夠脆弱罷。
  這兩年裡我總是在想,如果我是愛寧出塵的,按我的個性,權清流對我和寧出塵所做的事應該讓我十分的厭惡才對,為何我能在這兩年裡能夠和他相安無事?如果僅僅是因為我和他是同一類人,這個理由顯然不足以讓我不計前嫌。
  我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思考這個問題,太多的時間可以分析自己。可是,直到在那昏暗的燈光下看到那人冷峻如昔的面容,我才真正知道,自己其實有多麼的膽小。
  即使和他在一起,我也是如此的害怕那隨時可能到來的分離,比他更害怕幾百倍幾千倍,那種絕望又心碎的痛,讓人恐懼的戰慄。我無法安心的待在他身邊,害怕每一次對話,每一次對視,每一次觸碰,每一次親吻,都將是最後一次。
  在他面前,我是如此的膽小,害怕隨時失去他,害怕他可能的冰冷而陌生的眼神會匕首一般狠狠地紮向我心底最脆弱最柔軟的地方,所以,我借著權清流的時機,正大光明而又堂而皇之的丟下他,自私的逃離了。所以我無法怪權清流,甚至潛意識裡或許還有一絲感激吧?感激他給了我一個很好的藉口,逃避那越來越甜蜜也越來越痛苦的感情。
  寧出塵,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一邊想著你還好好的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好好活著,這樣便不會失去你,一邊又因為你不再記得我而心痛,這樣的自己,矛盾的似是戀愛中的女子,那份猶疑,連自己都覺得不耐。
  為何愛上你之後,我會變得既脆弱又膽小?那曾經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面無表情毫不在乎的我去哪了呢?都說愛情會使人勇敢,為何我會變得這樣,連自己都生厭?為何過去兩年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卻在想著不顧一切的想你奔去的時候,又想拼盡全力的逃離你呢?
  我沒有愛過,所以,我不知道我是太愛你,還是愛你不夠深。
  胸口苦悶,指尖似是結了冰,動彈不得,權清流低頭看我,輕輕按著我的頭壓在他肩窩裡,稍稍用力抱緊了我,在我耳邊輕聲呢喃:“不要動,五年,還未到呢。”
  我腦子昏昏沉沉的,一時反應不過來,只是那人陌生又熟悉的樣子,讓我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喲,客官,您和夫人可是要出去?這天兒都黑了,最近咱們這鎮上不太平,出了好幾起人命了,您可要當心著點。”那小二提著燈,見權清流抱著我朝外走,便提醒道。權清流笑笑,沉了嗓音,低頭看著我,柔聲道:“我夫人有些不舒服,想到院子裡吹吹風。多謝小二哥提醒了。”
  我略微回神,壓下心頭那複雜難明一如這燈光一般晦暗的心情,偷偷用眼角瞥向小二身後。寧出塵目不斜視,跟在小二身後,和我擦身而過。
  垂下眼,有些怔怔的無意識的盯著自己握的緊緊地手,依舊在極輕微的顫抖著,和那失了節奏的心跳一起,嘲笑著我心底那一絲期待。
  果然,我這副模樣,還是沒辦法讓他認出我來罷。心似是有些痛的木了,早就無數次的做好了再見時如這般擦身而過相見不相識的準備,為何,還會這樣痛呢?
  秋風蕭瑟,那院裡的梧桐樹梢頭,一輪新月被擋在黑壓壓的雲朵後,只能模糊的看到個影子,有些孤寂。
  “想讓我放你走嗎?”我立在那枝葉稀疏的梧桐樹下,抬頭看著那月牙兒,任權清流給我裹緊了身上的袍子,他將我擁在懷裡,在我耳邊輕笑著道。他的懷抱在這凉似秋水的夜裡顯得分外溫暖,卻無法溫暖我。
  我頭也不回,扯出一抹諷刺的笑容,卻不知是在笑他,還是笑自己,輕聲道:“你會嗎?”
  他忽的將我擁緊了,聲音低沉,有些曖昧的輕舔著我耳尖,含糊的道:“即使你露出這樣心碎的笑容,我也不想放你走……你是不是很恨我?”
  “不,我不恨你……我只是……討厭自己。”我輕歎一聲,喃喃道。他忽的扳過我身子,緊盯著我眼睛,似是有些怒意,低聲道:“為何我不行?你這兩年人在我身邊,心卻還在別處,你平靜你無所謂都是假像吧?既然你不恨我,為何我不行?”
  他一隻胳膊緊緊地箍著我的腰,將我壓在樹幹上,手掌住我腦後,霸道的吻上我的唇,有些瘋狂的吻,極淡的血腥味兒在唇齒間彌散開來,分外苦澀。
  我一動不動,睜著眼任他吻著,直到他低喘著放開我,眼神幽深。我閉了眼,平復了下呼吸,強忍著頭痛,倚著那樹,輕笑道:“為何?因為你或許有那麼一點喜歡我,但是,你並不愛我,你只是寂寞,只是希望有個人能像你希望的那樣愛你,而我和你在某種程度上是相似的,正因為如此,可以做到你的期望。我們如果不是敵人,也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但絕不可能是愛人。”
  他一怔,沉默半晌,忽的脫了力一般靠在我身上,抱著我,下巴枕著我肩膀,低喃道:“或許吧……越和你在一起,越不想放開你,明明不是愛的,明明知道即使倆個人靠著也不能互相取暖,可是一想到你要離開我,不再對我笑,而是到那人身邊,被他抱在懷裡,我就生氣呢。”他在我耳後輕輕一吻,抬起臉來,捋了捋我散在胸前的長髮,柔聲道:“所以呢,你就暫時先留在我身邊吧。”
  “而且,我會醫好你的。”他在我額頭輕吻,堅定地道。我抬眼看他,沉默不語。
  兩人滿腹心事,在那梧桐樹下立了片刻,權清流怕我風寒,說山下比不得山上,夜裡風太涼,便不由分說的抱起我,回客房去了。
  我頭痛的厲害,心裡亦悶得有些喘不過氣,一想到寧出塵就近在眼前,溫柔卻已然雲煙,便手腳冰涼,心跳似是停了,又似是飛快,水火煎熬間,迷迷濛濛的,只得起身讓躺在身邊的權清流將平日裡那香燃了,直至淡淡的清香在黑夜裡沉浮,才又輾轉了許久,朦朧睡去。
  迷糊間頭還在隱隱作痛,心下想著,我雖擅長那催眠之術,卻不知為何不能自我催眠,如果能自我催眠,也不用受這般苦楚了。
  只是,如果真的讓我忘了那人,我怕是也捨不得罷……
  醒來之時,卻還是夜色黑沉,屋外秋風低聲嗚咽,甚是詭異,身邊,卻已是空空如也。
  起身在床上凝神思忖,這權清流莫不是去尋那寧出塵去了?心下急躁,想下床出去看看,無奈身上又無甚力氣,正著急間,卻聽得寂靜中門外有極細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屏了呼吸,悄無聲息的從枕下摸出那黑石匕首,握在手裡,隱在床簾幔後。
  一人閃身進來,熟悉的身形和氣息讓我松了口氣。權清流也不點燈,只是疾步走到我床邊,扯了袍子裹在我身上,壓低聲音湊到我耳邊,輕聲道:“你醒了?我們這便走。”
  我一驚,正要問他為何這樣匆忙,他方才去了何處,卻被他捂住了嘴,示意我不要出聲。黑暗中他的眼神晶亮,摸黑收拾了行李,抱起我從那窗口縱身躍出,一路急行到後院,放輕了腳步,牽了馬車,駕著馬一路狂奔而去。
  “發生了什麼?你方才去哪了?”待到那馬一路出了鎮子,在黑漆漆的林間道路上飛馳,我才掀開布簾,向權清流問道。夜黑的似是濃的化不開,伸手不見五指,看那天邊,一顆啟明星在黑色的夜幕上灼灼發光,這竟是黎明前的黑暗了。
  權清流停了那狂抽著馬的鞭子,側了身看著我,夜風吹散了他的聲音,琢磨不透裡面的情緒,“如果我騙了你,你也不會恨我嗎?”
  我皺眉,看著那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面容,沉聲道:“到底怎麼了?”
  他沉默著,馬車依舊在黑暗中急速飛馳,噠噠的馬蹄聲尖銳的劃破這黎明前的沉寂。我心下不安,正欲追問,卻聽得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似是朝我們的方向靠近。心頭微顫,一把捉住權清流的衣襟,咬了咬唇,低聲道:“可是寧出塵追來了?你方才說騙我,是什麼意思?”
  他吃吃一笑,抬手揚鞭,清脆的響聲分外刺耳。冷風吹起他的長髮,拂過臉頰,涼涼的。
  “竟真是追來了……”他喃喃自語,將那馬車趕得飛快。心似是吊在了嗓子眼,渾身都似在抖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天邊微涼,淡淡的藍色頂著一層白光在遠方微微升起,這黑沉的夜被那一絲光線打破了一角,似是可以感覺到那冷冷的一絲藍光下蘊藏著的蓬勃待發的極大力量。黎明就要來了。那是,太陽。
  身後那急促的馬蹄聲漸漸的分外清晰,感覺到那聲音在夜空裡回蕩,每一點靠近,都讓人心跳猛地一聽,指尖深深的陷進手心裡,鑽心的痛,卻還是難掩心頭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慌亂和緊張。
  他……追來了!他來找我了……他為什麼會來?他是不是還記得我?我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他又會如何面對我?兩年,不算長也不算短的時間,卻可以滄海桑田,物是人非,我和他,已經變成了何種模樣?
  黎明,不要來……因為,只有在這沉沉夜色中,我或許還有那個勇氣,不讓他看到我狼狽哭泣的臉……
  我心亂如麻,不知何處痛的厲害,只能緊抓著那馬車的門框,咬著唇,緊張的喘不過氣來。
  卻聽得身後馬蹄聲、揚鞭聲都逐漸清晰入耳,轉眼間便有三五匹馬從馬車旁疾馳而過,在不遠處的前方小路上勒了馬,將我和權清流的馬車截了下來。
  權清流亦停了馬車,似笑非笑的看著前方為首的馬上那人,一把攬過我的腰,高聲笑道:“不知閣下有何貴幹?”
  我看著那人高大的身形,他身後的天空慢慢的變成魚肚白,淺淺的藍色,萬丈光輝,耀眼的讓人不敢直視。垂下眼,想要睜開權清流的胳膊,卻動彈不得,抬眼看他,卻看到他灼灼發亮的眼睛,此刻竟是分外堅決,不由得愣住了。
  “將他還我。”熟悉的聲音,許久沒有聽到,依舊清冷低沉,隨風卷來,讓人恍然如夢。他?他是誰?叫我,像以往一樣,叫我,只有你才能叫的名字,叫我重華啊。只有那樣,我才能確定……
  權清流低笑,忽的欺身上前,我未反應過來,便覺得唇上一片柔軟溫熱,腦中嗡的一聲,急急的想要推開他,卻被他捉住雙手,攬在懷裡。
  輕輕淺淺的一吻,帶著些溫柔和不容懷疑的堅決,我卻覺得似是過了許久。權清流放開我,指腹輕輕摩挲著我的唇,湊到我耳邊,卻朝著那寧出塵,笑道:“你確定?”
  那邊甯出塵高坐在馬上,沉默良久,黑暗中似是一尊年代久遠的石像,冰冷而遙遠。
  心隨著那似是漫無邊際的沉默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漸漸變冷,似是將語言都凍住了。
  伶之曾對我說過,心死的感覺,就是你覺得想要不顧一切的放聲大哭,卻發現,已經無力去哭泣了;覺得應該已經痛得渾身都在流血,卻發現即便是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也木木的,感覺不到任何痛了。
  抬手摸摸胸口,一下一下鈍鈍的的心跳,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它怎麼還在跳?它不是在方才,就已經死了麼?
  瞧,你不說一句話,就已經讓我這樣了。
  在你面前,我總是脆弱的不堪一擊,真是狼狽……

  三十五

  秋風沁涼,晨光熹微。天高星淡,樹欲靜而風不止。
  我木然的垂著眼,將頭埋在權清流的胸前,想要說話,卻發現根本連張口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為何卻覺得世界都崩塌了?好累……這一場反反復複,癡癡纏纏,分分合合,快要結束了吧?寧罌,好像是……我輸了呢……
  腦中似有幾千隻鐘同時敲著,嗡嗡的響聲震得耳朵都麻了。我痛的發抖,低喘一聲,拼了力抬眼看去,那人依舊在馬上一動不動,黎明的晨光在他身後將那遙遠的墨藍色天空映得發白,分外溫柔,卻將他的面容隱在黑暗中。眯著眼想要看清楚,一股腥甜自喉中湧出,唇齒間滿是血腥味兒,想要咽下去,卻仍是順著齒縫沿著嘴角慢慢的溢出來,粘稠的血滴在權清流月白的袍子上,模糊晨光中,分外妖豔。
  想睡了……好累……可是,直到如今,我依然……愛你……
  意識一點點模糊,渙散,耳邊似是聽到一人在低聲呼喚,熟悉的溫柔,讓人似在夢中,風光旖旎,月色輕柔,樹影橫斜,那人仍似當初,翩然似出塵仙子,卻對我分外溫柔的笑著,在那一貫冷漠的容顏上悄然綻放,最是動人。
  我還……不想走……
  思想蕩蕩悠悠,載著幾多悲喜,卻又似飄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午後,畫面泛著陳舊的黃色,像是一副老照片。陽光從五彩琉璃窗照進來,分外聖潔。我立在林老爺子身後,臺上那華服盛裝的女子,胭脂色,粉釵妝,水袖輕甩,柳腰柔轉,唇紅齒白,眼波漣冼,咿咿呀呀的唱著。
  “愛他時似愛初生月,
  喜他時似喜梅梢月,
  想他時道幾首西江月,
  盼他時似盼辰鉤月。
  當初意兒別,
  今日相拋撇,
  噫!要相逢卻似水底撈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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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識清醒之時,那撕心裂肺的痛感讓我不由得一愣,想要睜開眼睛,全身的力氣似是被抽光了一般,光是呼吸便覺得十分疲累,空氣中淡淡的清香沉沉浮浮,讓人分外心安。
  我竟是……還在?方才那種感覺,分明便是上次被寧罌壓制沉睡時候一般無二的,為何今次……正茫然間卻聽得身邊有人喃喃低語,熟悉的聲音,讓心跳瞬間失了節奏,急速的跳著。
  “為何還是不醒?都已經兩天了……”
  “我亦不知,以往從未有過這種情況。”聽這聲音竟是權清流,我心中愈發迷惑焦急,他二人向來水火不容,如今怎會在一室之內?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他有分毫閃失,我管他皇帝還是丞相,定要取你性命……”說話間一股清涼的水順著齒縫慢慢的潤濕了我乾澀的喉嚨,緩了緩氣,力氣恢復了些,我掙扎著睜開眼,昏黃的燈光下,卻見那人坐在床邊,拉著我的手,正凝神看著我,眉頭緊皺,一身白衣勝雪,不是寧出塵是誰?
  他見我睜眼愣愣的看著他,似是極為緊張,只是僵了身形,一動不動,握著我的手的一隻手,冷的嚇人,微微的顫抖著。我有些恍然,伸出一隻手輕撫上那人昏黃的燈光下分外溫柔的臉頰,喃喃低語:“我真的還在?不是做夢嗎?是你麼……”
  他輕輕的捉著我的手,放到唇邊輕吻,俯身將我抱在懷裡,臉埋在我肩窩,卻是低聲道:“是我,重華……”歎息一般的聲音,悠悠遠遠,似是隔了許久才飄然入耳。我心頭一緊,卻覺得肩上的衣服有些濕了。
  “你……記得我?”頭昏昏沉沉的,亂作一團,到底怎麼回事?
  寧出塵抬起臉來,凝神看著我,眼中有些晶亮,溫柔的閃著光。心裡似有什麼東西堵著,千言萬語,此時竟一句也說不出口。
  “我找了你一年多……一直在找你,每天都在怕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地就走了,怕你愛上別人然後將我忘了,我想你想的都快瘋了……為什麼你就那樣忍心,將我一個人丟下?你說過,會一直在我身邊,為什麼……方才我心跳都要停了,深恐那醒來的不是你……你真是……太殘忍了……”他的聲音低沉嘶啞,微微的顫抖著,冰冷的唇在我臉上輕吻。幾許纏綿溫柔,似是雪花一般,將心都融化了。
  我心裡難過,反手輕輕抱住他,咬了咬唇,卻見那門口處一人長身而立,悄無聲息的隱在燈光不到之處,卻是權清流。我怔怔的看著他,卻見他定定的看著我,無聲的張口說了句話,便逕自轉身離去了。
  “對不起,騙了你……”
  騙了我?我心下煩亂,看著權清流離去的門口有些發呆,卻覺得唇上一痛,寧出塵一雙鳳眼正灼灼的看著我,似是要冒出火來,那聲音壓抑的厲害,似是極為痛苦,指尖輕撫著我眼睛,沉聲道道:“你可是愛上他了……我那晚看到你們在樹下……”
  我一愣,輕歎一聲,抬頭在他唇角輕吻,看著他兩年間一如當初一般清俊的眉眼,柔聲道:“我的心太小,只能住一個人,除了你,怎麼還能擠得下別人呢?”
  他不待我說完,唇被壓了下來,有些急切的吻,唇齒交纏,那份小心翼翼的不安,讓人幾欲落淚。
  真好,這人現在……就在身邊……光是想到這一點,便覺得心都被淚泡軟了。
  “這兩年,我沒有碰過別人。”良久,他放開我,鼻尖輕輕蹭著我的鼻尖,一隻手輕輕的捋了捋我額前的碎發,柔聲道:“你說過,如果我碰了別人,便休了我另尋他人,我即便是失憶之時,也還記得……”
  我輕笑,在他唇上輕咬一口,低笑道:“看來我果然是禦夫有道。”斂了斂神色,看著他的眼睛,極認真的道:“權清流沒有碰過我,我還是你的……”
  他忽的笑開了,我看著他的笑容,一時有些發呆,待回過神來,不由得紅了臉,這個人,真是妖孽。
  “即便是你跟了他,我也要把你搶回來。”他在我腰上輕輕一捏,惹得我一聲低呼。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皺著眉道:“你什麼時候想起我來的?我還以為你……”
  “你走不過半年,我便想起你來了。直到現在才找到你。”我聞言不由得一愣,權清流說騙我一事,便是這般?擰著眉,心裡氣悶,只是道:“這是哪?你怎麼和權清流在一塊?”
  他在我身邊躺了,給我掖了掖被角,一隻手撐著頭,看著我,低聲道:“我一直在打聽你的下落,想著權清流定會找個地方把你藏起來,便專門尋些人跡罕至之處,前些日子得了消息,潯陽附近有座聖山,一向沒什麼人氣的,被周圍的人供奉著,所以便想來看看。結果便在半途上遇到了你們……”
  我頭有些痛,便縮在他胸前,抬頭看著他,疑惑的道:“你認得出我?我可是易了容。”
  他聞言低笑,在我額上輕吻,沉聲道:“我亦是未認出,只是當晚便接到逐月的消息,說前幾日有一對夫妻打扮的人卻從山上下來了,在那山上找到了小葉子,那兩人必定是你們無疑了。便想到在客棧裡見到你被那權清流抱著,亦是夫妻打扮,本來只是想試試,誰知被那權清流聽到,竟帶著你連夜趕著車走了,我便想著那定是你,就追了上去,沒想到就見你吐血昏倒了……”
  我閉了眼,一隻手攬著他的腰,靠在他胸前,低聲笑道:“天下竟有這樣巧的事……竟在客棧裡遇到你了……罷了,那你方才怎麼會和權清流在一起?我以為你定會……”
  他半晌不語,只是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裡,我呆了呆,抵在他肩上,悶聲道:“果然是為了我麼?”
  “我當初也在尋些能治得好你頭痛的法子,只是遍尋不得。權清流……他說他可以找得到人救你……我雖然極為討厭他,可是不能放著你不管。如果再不救你,只怕你……我不想失去你……”他將我攬的緊了些,凝視著我的臉,輕聲道。
  我偏過頭,垂下眼,眼睛有些模糊,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下情緒,輕聲道:“所以你便和他一道了?”
  他扯了扯被子,將我裹得緊些了,沉聲說道:“我身邊也不是那麼安全,暫時要先避一陣子,而且……”他頓了頓,指尖輕輕繞起我散在枕上的一縷長髮,眉頭緊了緊,“能治得好你的那人,大概也只有權清流能請的動罷。如果是我,怕是連面都見不到……”
  我聽他那樣說,竟是他此時亦十分危險,想來這兩年他身邊定是發生了很多事,只得強壓下心頭的不安。心下又疑惑的很,權清流所說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輕歎一聲,咬了咬唇,低聲道:“本來便是我這縷孤魂占了寧罌的身體,這種神鬼之事,又怎麼可能治得好呢?我只想著能多在你身邊待一天,便是撿來的了……”
  他的唇忽的壓下來,將我的話堵在口中,極為溫柔繾綣,我心裡微微顫抖,閉了眼,婉轉相就,良久,他才放開我,湊在我耳邊,道:“我是很貪心的人,也很無情,我不管那鬼神,也不管寧罌如何,我只要你能一直留在我身邊。我不要生活在,沒有你的世界裡!所以,哪怕只有一絲希望,沃野決不放棄!”那聲音裡的堅定,此時聽來卻分外的淒涼。
  我怔怔的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地抱住他,滿心的悲傷幸福,席捲而來。
  這個人,溫柔又霸道,冷漠又深情,能愛上他,真好……
  “那日權清流問你可願意,你為何不說話?”我忽的想起來,一把揪住他衣領,將他壓在身下,有些不甘的問道,“你可知我當時有多難過……”
  他順勢摟了我的腰,讓我趴在他身上,在我臉上輕啄著,皺著眉低聲道:“我那晚見你和權清流在樹下……接吻,後來他吻你你又沒有反抗,兩年前你就很欣賞他,看他如今那樣對你,我恨不得殺了他,卻又怕你真的愛上他了,殺了他又會惹得你傷心……”
  我聽他如此說,一時竟無語,輕歎一聲,在他下巴上輕咬一口,悶聲道:“我們真是兩個……傻瓜……”
  千般心思,只為那一人糾纏,萬縷情絲,只為那一人牽絆。這樣的你,這樣的我,沉溺在那悲悲喜喜分分合合之中,傻得讓人無奈。
  我卻愛極了如斯美麗的你。
  “聽說你娶了小皇帝的姐姐?”我回過神,繼續“審問”,覺得在他身上有些不舒服,便動了動,想要換個舒服些的姿勢,卻被他一把攬在懷裡,動彈不得,抬頭看他,卻見他呼吸有些急促,感覺到大腿上那灼熱的硬物,頓時臉燒起來,動也不敢動。

  三十六

  幸福呼嘯而至,來得太猛烈,強勢一如你的愛。我是如此的害怕,害怕這一切會是一場太美妙的夢,害怕我還未來得及細品這幸福,它便已經離我遠去。
  一想到那情景,我便抑制不住的顫抖,整個世界都模糊了,看不清你溫柔笑著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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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政治結親。”他攬著我的腰,低喘著,呼吸有些紊亂。我趴在他身上,手按著他的胸膛,沉穩的心跳聲透過掌心傳來,在這黑沉的夜裡分外清晰。
  “我想你。”他在我耳邊輕啄著,聲音嘶啞,我抬眼看他,冷不防他冰冷的唇落在眼睛上,微涼的柔軟觸感,似是一片花瓣拂過,繾綣似一場美好短暫的夢。“所以,你要趕緊的好起來。”
  指尖在他眼睛上輕輕描畫著,心底卻有些微的悲傷偷偷的溜出來。這個人有非常美麗的眼睛,在那眼睛裡,有世上最深情的靈魂,住著讓我魂牽夢繞的人。
  “嗯。”我淺笑,輕輕點頭。他將我放到身邊,給我掖好被角,將我朝懷裡攬了攬,在額上烙下輕吻,低聲道:“餓不餓?”
  我搖頭。他頓了一下,接著道:“那再睡會兒?”
  伸手捉著他衣襟,埋頭在他胸前,悶聲喃喃道:“不想睡,我怕一睡了就……醒不過來了啊……”
  感覺到他攬著我的手臂緊了,低歎一聲,只是和他靜靜相擁。那人身上淡淡的清香絲絲繞繞,縷縷蔓蔓,浸潤到心底,突然眼睛便有些乾澀,有什麼情緒停駐在心尖上,蓄勢待發。
  桌上油燈劈啪作響,極細微的聲響,回蕩在寂靜流轉的室內,分外刺耳。門外秋蟲輕鳴,喑啞憂傷。
  縱然前路多舛,只願風雨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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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在林間小路上飛馳,天空清澈高遠,陽光溫暖,秋風寂寥,山林安靜。
  我斜靠在馬車的靠墊上,看著眼前之人陰沉的臉,不由得輕歎一聲,扯了扯被角,無可奈何的撫了撫額頭,一陣無力。
  如果現在讓我說什麼東西最可怕,我絕對會毫不猶豫的說——男人的嫉妒心。
  “還在生氣?”我伸手撫上他的臉頰,低笑道。他皺了皺眉,將我輕扯到懷裡,低頭在我唇上輕咬一口,沉著臉道:“他果然對你不懷好意。總之你不要再理他。”
  離開那醒來時候所在的客棧已經兩日。一路上那兩人沒有想像中的相看兩厭,權清流本來便是和我一般淡漠性子,寧出塵亦不是多話之人。
  只是……如今這種局面,比他們二人相看兩厭,還要讓人頭疼!
  秋風撩起車廂的簾子,將那車外權清流低聲哼唱著的曲子送到耳邊,心情似是格外的好。再看車內那人快要結冰的一張俊臉,我有些哭笑不得,手攀上他脖頸,柔聲安慰道:“我和他真的不是你想像的那種關係……”
  他猛地捉住我肩膀,眼睛灼灼的看著我,聲音低沉,頗有些咬牙切齒,“不是……那他為何吻你?他分明就是對你圖謀不軌……還把那鬼刹給了你……”
  我一時語結。早晨在那溪邊生火做飯之際,權清流趁著寧出塵到車上取乾糧,得了空子便溜到我身邊趁我不備在我臉上偷了個吻,不曾想正巧被寧出塵撞到,他臉登時比平日冷了三分,眼神冷冽。權清流一臉若無其事奸計得逞狀,絲毫不受他影響,寧出塵卻一直耿耿於懷。再加上昨日被他看到我手腕上權清流給我的玉,竟是那傳說中世間難尋的至寶,更讓他分外不爽了。
  我輕推了他一把,靠在軟墊上,斜著眼兒看著他,似笑非笑,道:“那我說要把那叫什麼鬼刹的玉還給他,你為何又不讓?這會可是在埋怨我和他人扯不清了?”
  他見我臉色不善,複又湊過來,執了我一隻手放到唇邊輕吻,手攬過我的腰,在我耳邊低聲道:“不高興了?是我反應過度了,我不再說便是。”
  我咬了咬唇,抬頭湊到他唇角輕吻,柔聲道:“看你因為我吃醋,我也有一點高興的,只是,你應該對自己有信心,我跟權清流不可能的,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實在沒必要因為他不高興。”
  他在我唇上輕啄著,低聲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別人碰你。而且,你是這樣的……耀眼……”
  我一怔,繼而輕笑,這話,應該是我對你說才對吧。
  他唇覆過來,在我唇上輕輕舔吻。我閉了眼,反手抱住他,有些笨拙的回吻,冷不防車子狠狠地顛了一下,寧出塵跌在我身上,唇磕到我牙齒上,登時臉上抽搐了下,眉頭皺了皺,猛地掀開簾子,冷冷的看著前方手拿馬鞭悠然的晃著的權清流,目光森冷。
  “正午了,下車歇會吧。”權清流卻也不理他,只是對著我笑道,跳下車,一隻手伸到我眼前,靜靜地看著我。
  我微愣,還未反應過來,便被寧出塵攔腰抱起,下了馬車,逕自的背著權清流抱著我朝那不遠處的樹下走去了。
  我攀著寧出塵的肩膀,扭頭看向仍舊一動不動立在馬車前的權清流。秋風撩起他的長髮,午後微暖的陽光泛著淡淡的金色,將那人一身白衣琉上朦朧的光暈,那伸出去的一隻手在空中停滯了半晌,才有些寂寥的緩緩放下了。
  他的眼睛平淡而幽深,靜靜地看著我,那深藏著的悲哀在秋光下泛著微冷的波光,如此熟悉。
  他微側過頭,看著我輕笑著低聲喃喃道:“不可能……嗎?”抬手牽了馬,轉身朝溪邊走去。
  “怎麼了?”寧出塵在那樹蔭下墊了條軟被,極輕柔的將我放下來,理了理我的頭髮,低聲道。我回過神,收回視線,搖了搖頭,抬頭看向那似是海洋一般的天空,從樹縫裡透過來的陽光細碎而淩亂,輕快的隨風跳著舞,耀花了眼。
  看到你,就像看到曾經的我。你看著我對著我微笑的時候,我總擔心你眼中那深深潛藏著的悲哀和寂寞,會隨時讓你失聲痛哭。這樣的你,讓人心痛心酸。我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看著你對我伸出的手,無力的垂下去。
  如果先遇到的是你,會怎麼樣呢?
  “我去車上拿乾糧,你坐在這裡,莫要亂動。”我下意識的接過寧出塵遞來的水壺,目光追隨者寧出塵朝馬車走去的那頎長的身影,垂眸輕笑,我大概還是會愛上那個人吧……
  “你在笑什麼?”抬頭卻看到權清流立在眼前,陽光在他身後蒼白的刺眼。我一隻手擋在眼前,倚著樹幹,吃吃一笑,道:“你就這樣喜歡看他生氣?”
  他亦輕笑出聲,修長的手輕輕撩起我一縷長髮,彎腰放到唇邊輕吻了下,痞痞的笑道:“也是呢,看到他冷著臉生悶氣我就很開心。不過,”他忽的斂了神色,凝神看著我,輕聲道:“看到你在他身邊笑的安心的樣子,我就很生氣。”
  我靜靜的看著他,淡淡的道:“不要為我生氣,不值得。”他長長的睫毛抖了抖,嘴角掛著一個意味不明的淺笑,站直了身子,轉身欲走,卻忽的眼中寒光一閃,分外淩厲,眨眼間便飛身將我緊緊地攬在懷裡。
  只聽得一聲鈍鈍的悶響,我有些慌亂的抬眼看去,不由得一聲低呼。
  “權清流你……!”

  三十七

  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的眼睛,依舊是淡淡的含著笑,新月一般,秋日午後的陽光下,碎碎的泛著柔和的笑意,混著他肩頭上那漸漸氤氳開來的大片鮮紅的血跡,綻放在那白衣裳,刺得眼睛都痛了。
  像是那無休止的夢魘裡,伶之也是這般看著我,然後,在我校心上烙上永生無法抹去的血痕,離開了我,那樣殘忍,如斯決絕。
  話都梗在喉頭,哽咽的說不出來,不,我不能再看著任何人為了我死在我面前,絕對不能!即使我死,也不要再經歷一次那般痛楚,絕對不要!
  接住權清流倒在我懷裡的身子,他閉著眼,看著我,微喘著氣,吃吃笑道:“生氣了?我只是本能反應,換了他人在身邊,我也會這麼做的。你不必自責。就當我還那騙你的債好了。”
  我一怔,心裡痛的猶如刀絞,只是閉口不言,朝方才射出暗器的密林裡冷冷的掃了一眼,果然有人影幢幢,似是不再掩蔽,于那密林間迅速朝我所在之處飛身而來。抬頭朝寧出塵那邊看去,卻已然是和一玄衣男子纏鬥著,分不得身,陽光下,劍鋒森冷。
  “重華!”他似是想要提劍奔來,無奈脫身不得,只是便和那人打鬥便朝我這邊移動。我面無表情,只是朝他點點頭,喊道:“你不要分心,我沒事。”
  懷中權清流的嘴唇已經有些微的淡紫,俊逸非凡的臉此刻烏青,明顯中了劇毒,額上滿是冷汗,雙眼緊閉,煞是痛苦。我抬頭看,那林中埋伏之人早已靠近,眉頭擰在一起,冷笑一聲,一直貼身藏著的黑石匕首滑到手間,不動聲色的看著早已立在不遠處的幾個黑衣之人。
  為首的高大男子卻並不動手,只是看了我和我懷中的權清流一眼,眼中寒光一閃,皺了皺眉,卻對身後的那幾人沉聲道:“去幫小少爺,要活的。”那幾人應聲而去。
  我看也不看那男子,低頭,小心的撕開權清流肩膀上的衣服,他低聲呻吟了一聲,便沒了聲息,卻是昏了過去。那一大片殷紅的血跡中,一個小小的銀針赫然紮進肉裡,周圍的皮肉已經泛著駭人的黑紫色,在那白皙的皮膚上,分外扎眼。多拖一秒鐘,他就難逃一個死字。
  咬了咬牙,將一隻手放入權清流口中,另一隻手捏著那銀針小心的拔出來,有黑色的血湧出來。權清流悶哼一聲,秀氣的眉緊皺著,死死的咬在了手上,鈍鈍的痛。將他往懷裡抱的緊了些,撕了身上的衣袍將那汙血搽乾淨,俯身在那傷口上一口一口的將那毒血吸了出來,吐在地上。濃濃的血腥味兒在嘴裡彌散,苦苦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沒用的,沒有解藥,他一個時辰必死無疑。”那人立在我不遠處,倚著樹淡淡的看著我,聲音裡似是有些許的笑意。我頭也不抬,抹了抹嘴上的血,拿著匕首便要將那中毒了的皮肉剜出來,正要下手,一個石子卻彈到刀鋒上,震得手都麻了。我抬頭冷眼看他,一言不發。
  “你倒是狠得下心。”他慢悠悠的走進,那溪邊,寧出塵被圍在幾人中間,打得分外激烈,刀劍相碰的聲音,清脆的似是撞在心上,冰冷而殘酷。
  頭有些暈暈的,低喘一聲,心知自己即使身體狀況正常也不見得能打得過這男人,只是定定的看著他走進,道:“你們要做什麼?”
  他在我前方站定,不甚在意的揮了揮手,凝神看著遠處寧出塵上下翻飛的身影,沉聲道:“甯莊主果然身手不凡,我這幾人都是頂尖高手,竟一時也奈何他不得。”
  我低頭看向權清流,心下愈發焦急,捉緊了手中的匕首,他斜著眼看著我,冷笑一聲,走上前來,我戒備的看著他。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倒了一粒黑色的小藥丸遞給我,見我戒備的眼神,便道:“上面有命令,這個人要活的,你,捉不得活的,殺了也無妨。”
  我低頭,將那藥放到權清流口中,他卻已經不能吞咽。抬頭看了看遠處的寧出塵,垂下眼簾,將藥丸含到口中,拿起水壺哺了口水,低頭吻上權清流, 舌尖卷著藥和著水給他送了下去。
  無力的閉了閉眼,倚在樹上,抬頭望著遠處的天空,陽光刺眼,空氣焦躁。那人亦不語,只是立在我身後,遙遙的看著那邊的戰況。
  那個人,我嘴角扯出一絲不易覺察的苦笑,靜靜地凝視著不遠處那道頎長的身影,自從和他在一起,似是沒有一天能安安穩穩的好好呆在一起呢。
  “你不擔心?”身後那人饒有興趣的問道。我垂下眼,看了看懷中權清流,呼吸平穩,雖然臉色仍舊很差,倒像是睡著了。稍稍安了心,複又看向那人,低聲道:“我只怕拖累了他。”
  如果不是我,你大可以一走了之,也不必苦戰到這種地步。到頭來,還是累了你。這樣無力的我,讓人生厭。
  身後那人朝著寧出塵的方向朗聲喊道:“甯莊主,丞相府已經被皇上控制了,你重華山莊皇上也是勢在必得,難道甯莊主就這樣置他們於不顧?”
  心思微動,指尖在權清流臉上輕輕拂過,苦笑著低聲道:“那小皇帝當真是執著呢。”
  就算一個人再強,也不可能與一個國家為敵的。輕歎一聲,小皇帝終究還是放不下芥蒂,要除了寧氏一族了。只是,皺了皺眉,盯著遠處甯出塵冷冽的面容怔怔的出神,那攝政王和甯則荇呢?想想前幾日初見時寧出塵心事重重的模樣,大概確實艱難罷。這兩年,看來是錯過太多了。時間縱然無聲,也讓人害怕。
  心下疑惑,愈發煩亂,一陣陣的眩暈,胸口發緊,鈍鈍的痛著,皺著眉忍了半晌,一口血吐了出來,愈發昏昏沉沉。
  “你也中毒了啊。”身後那人看著我,玩味的一笑。我用袖子抹了抹血,淡淡的道:“是嗎?”垂頭輕笑,“即使不中毒,大概也沒多少日子了。”
  那邊,卻見寧出塵忽的停了動作,隔了重重陽光,層層樹影,定定的瞧著我,緩緩的放下來手中的劍,朝著我,極為溫柔的一笑。心口猛地一痛,垂下眼,不忍看那人陽光下太淒涼的笑容。
  轉眼間寧出塵的劍便被那幾人繳了,不知拿了什麼藥丸給他吃了,幾個人圍著他朝我身後那人走來,卻已然是分外狼狽的模樣。我仔細上下打量了寧出塵,一直懸著的心稍稍安靜了些,還好,他好像沒有受傷。
  寧出塵走到我身邊,蹲下身,用袖角細細的擦了擦我嘴角的血跡,沉聲道:“還是因為我連累了你。”
  我一怔,搖頭輕笑,柔聲道:“是我連累了你,傻瓜。”
  身後那人斜著眼來回的瞅了瞅我和寧出塵,示意幾個屬下將權清流從我懷中抱走,懶懶的道:“那我們上路吧,甯莊主,皇上還等著呢。”
  “解藥呢?”寧出塵抱著我,冷冷的看著那人。那男子遞了粒藥丸,似笑非笑的道:“二位倒真是父子情深呢。憑甯莊主的實力要想離開也不是不可能。”
  寧出塵看也不看他,卻是按著我方才給權清流喂藥的樣子,將那藥丸含在嘴裡,唇覆過來,卷著那藥丸送到我口中,迫我與他糾纏。有些瘋狂的吻,肆無忌憚,似狂風掃過,霸道而強勢。
  我心中微歎,也顧不得旁邊幾人錯愕的眼神,攬上他的脖子,閉了眼任他索吻。良久,他才放開,將我抱緊了,湊到耳邊,喃喃道:“不要再碰別人。”
  我斂了神色,垂下眼,輕輕道:“他救了我,而且,我不能看著他這樣死在我面前,不能。”
  他將我抱緊了,眼神幽深,滿是痛心,半晌才幽幽的道:“是我……沒護得好你,總是讓你受傷……”
  我搖搖頭,在他唇角輕啄一下,只是看著他,含笑不語。
  那頭領從震驚中恢復過來,輕咳一聲,皮笑肉不笑的道:“咱們走吧……”
  馬車裡,寧出塵將我抱在懷裡,那男子悠然的坐在一旁。權清流被放置在我們來時坐的馬車上。
  “他們給你吃了什麼?”我頭靠著他胸膛,閉著眼悶聲道。他低頭,一隻手理了理我頭髮,低聲道:“散功的吧,也可能是別的毒藥之類的。”
  手揪著他胸前的衣襟,抬眼看著他,皺眉道:“為何要跟他們走呢?你自己也可以脫身的。”
  他忽的攬著我的腰,讓我面對他,眼中蕩漾著的溫柔,似是要將人溺死了。在我唇上輕啄,低聲笑道:“方才我遠遠的看著你,忽然想著,活著不能好好的在一起,即使能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那馬車的簾子被風吹開,一縷陽光偷偷的溜進來,將他那一臉柔情,映得分外溫暖。
  他一直都很辛苦吧,為了愛我。一直一直的在等待,在尋找,只為了我這個不懂愛也沒愛過的人,只為了我這個沒什麼長處的人,只為了我這個不知從何處來的孤魂,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處在這樣淒涼的境地……為什麼呢?什麼時候,才能幸福呢?才能……
  眼睛有些模糊了,輕輕的抱住他的頭放在胸前,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來,消失在他的發間,絲絲糾纏,閉了眼,哽咽著喃喃道:“甯出塵,寧出塵……我愛你……我愛你……”
  這飛馳的馬車,會將我們帶向何方?如果此時不說,我怕,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你,我有多麼的愛你……
  我用我的所有,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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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歎一聲,世間路難行。
  歌一曲,紅塵夢難醒。
  走一遭,凡世看不清。
  活一世,此情恁分明!

  三十八

  兩年的時間,在人的一生中是怎樣的一個概念呢?又會將人作何改變?年華稍縱,一點點的將那個曾經的我們抹去,唯一能在這如斯殘忍的腳步中殘存的,除了那人,除了對那人的深愛,還能有何?
  我在那空蕩蕩的大殿中長身而立,陰風吹起袍角,沁骨的涼。隔著層層嫋嫋的青煙,靜靜地看著大殿中央床邊那人,簾滿紛擾,記憶中本就模糊的臉如今愈發陌生,清俊的臉棱角分明的冷冽,那眼角唇邊氤氳著的陰鬱妖孽之氣,讓那個曾經時而活潑時而任性的少年君王徹底湮沒在時間裡。
  他卻並不看我,只是一言不發的凝視著在床上沉睡著的權清流,執了他一隻手,指尖在他臉頰上輕輕描畫,忽的握住權清流的脖頸,手上青筋畢現。我心裡一跳,失了節奏,死死的盯著他的手。
  “你心亂了。”他斜著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放開了掐著權清流脖頸的手,抬手撩了撩他額前的碎發,掖了掖被角,斜靠在床頭,愛憐的垂頭看著權清流寧靜的睡顏,輕笑道:“放心,我這樣愛他,怎麼捨得殺了他呢?我愛他還來不及呢。”言畢俯身在權清流額角輕吻一下,冬天一般冷酷的側臉,眼中卻滿是冰冷的柔情。陰沉的語調,卻說著綿綿情話,詭異的讓人渾身發寒。
  “我爹爹呢?”早已經撕破了臉,再說那些虛情假意的客套話只會讓人作嘔。我直視著他,淡淡的道。自從被那群人捉到,被下了迷藥,不知趕了多久的路,醒來之時卻是在疑似地牢的某處,寧出塵和權清流都不在身邊,還不待我理清思路,便被人蒙著眼帶到這大殿裡。權清流在小皇帝手中生命自是無虞,只是寧出塵便生死不明,心裡的慌亂怎樣也平復不了,一想到那人可能會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無聲的死去,臉上那一貫的平靜面具便再也維持不住,似是要隨時裂開,汩汩的流著血。
  “這兩年,你和他一起,過得可好?”皇帝卻並不理會我,仍是看著權清流,輕聲道:“可是讓朕好找啊……一想到和他日日夜夜在一起是你,在那仙境一般的地方,過得逍遙,朕就恨不得將你二人千刀萬剮了。”他垂頭吃吃一笑,幾縷長髮垂到他肩頭,看不清他表情。“不過,”他在權清流唇上輕吻著,低聲道:“再看到他,朕才知道,朕有多恨他,就有多愛他,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你。”
  他偏過頭來,朝我詭異一笑,道:“光是你站在這裡,朕就在腦子裡將你殺了幾千遍了。”
  我皺皺眉,“你到底想做什麼?如果是想要我的命,我隨時奉上,不要牽連到我爹爹他們。”
  他起身,慢悠悠的走到我身邊,指尖挑起我的下巴,迫我抬頭看著他。兩年不見,他竟比我高了一頭不止,渾身上下的威懾力驚人。我面無表情的和他對視著。
  他仔細的端詳著我的臉,指腹在我唇上輕輕摩挲著,湊到我臉前,凝神低聲道:“這張臉……到底有什麼值得他放棄一切的呢?”
  我偏開頭,躲開他的手指,諷刺一笑,淡淡道:“不是我的問題,是你的問題。”
  他身上忽的暴戾之氣頓盛,抬手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將我甩到地上,臉色變了幾變,斜著眼看著我咳了幾口血,放聲大笑道:“是他背叛朕!朕給了他一切,他還是要離開!如果不是你,他不會離開!……”
  青石地板寒氣逼人,似是骨頭縫裡都有細微的冷氣在來回的遊竄著,滿口的血腥之氣,熏得頭中混沌了好大會兒才漸漸清明過來,啐了口血,擦了擦嘴角的血,抬頭看著皇帝,冷笑一聲,道:“你可知他怎樣對我說?他說他從未愛過你,從來都沒有!”
  他猛地俯身,掐住我的脖頸,慢慢的收緊,有些猙獰的咬牙切齒道:“住口!住口!他是愛我的!都是因為你,因為你!……”
  我諷刺的一笑,閉著眼。越是強硬,越是脆弱,這樣的你,即使盛氣淩人,霸氣十足,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可憐人。
  感覺到逐漸收緊的手忽的鬆開,我急喘一聲,輕咳著,卻聽得他湊到我耳邊,低聲笑道:“怎麼能這樣簡單就讓你死去呢?清流會怨我的……我不會做讓他不高興的事的。我會好好的,好好的,照顧你,還有你的家人,比如說,你愛的死去活來的爹爹,還有你那從來沒見過面的兒子……”
  我猛地抬頭,血液似是被那青石地板的寒氣凍結了,結成細小的冰淩,直直的刺向那心底最柔軟之處,痛的發抖。指甲狠狠地摳進石縫中,咬著牙,聲音強壓著,可還是微微的抖著:“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那鋪天蓋地的恐懼,滅頂而來。從心底極為緩慢升起的寒氣,漸漸的侵入四肢,失了知覺,連呼吸,都這般無力。
  他似是極為滿意我的反應,彎腰撩起我一縷長髮,放到手裡把玩著,在我耳邊吹了口氣,帶著些誘惑的聲音,鬼魅一般盤旋著,似是那兩世都難逃的血色夢魘,深入骨髓的噩夢,原來一直都在。
  “想見見嗎?你的兒子。很可愛喲……”他在耳邊低笑,拍了拍手,便見那日帶人圍堵我們的男子,從大殿入口疾步走來,懷中抱著一個的一個小孩子,他身上大紅的小襖,刺得眼睛猛地一痛,似是要流出血來。
  那人將孩子交給皇帝,行了個禮便閃身退下了。皇帝抱著那孩子,嘖嘖讚歎著:“真是漂亮……粉粉嫩嫩的……這是你兒子喲,知不知道他叫什麼?梓潼,很不錯的名字呢……寧出塵起的?嘖,你這個爹當的可真不稱職,佟家丫頭給你生兒子死了,你卻……”他直勾勾的看著我,嘴角的笑容詭異,一字一頓的道:“帶著別人的東西,去過那逍遙日子去了……”
  心一下一下極為緩慢的跳動著,一陣陣的眩暈襲來,頭卻一會清明一會昏沉,只是垂下眼,將那喉間湧上來的一口血硬是咽了回去,道:“你想怎樣?說罷。只要你能放過他們。”
  說是他們,其實,心裡卻只有那人,全是他溫柔淺笑的容顏。苦笑一聲,我從來沒想過,自己可以自私冷血到這種地步……
  他瞥了我一眼,輕輕的搖著臂彎中無聲無息的小孩兒,不知他做了什麼,那孩子忽的大哭起來,刺耳的哭聲,狠狠地衝擊著耳膜,敲在心上,生生的痛。
  “不要哭了……”皇帝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陰鶩的盯著懷中的孩子,忽的手揚起來,心跳忽的狂亂起來,猛地撲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死死的盯著他,淒聲道:“你到底要我怎樣!”
  眼中有些模糊,那淒厲的聲音在大殿中來回的遊蕩著,這是我的聲音?臉上一片冰涼的觸感,嘴角鹹鹹苦苦的,滿是絕望的悲傷。
  為什麼?我只是愛了那人,為什麼要這樣辛苦這樣狼狽?那個曾經的重華,總是安靜而從容的重華,到哪去了?他是不是躲在某個角落裡,嘲笑著如今我這般的淒慘?
  可是,為何到這種地步,我還是沒有一絲的後悔,後悔愛上那人?
  皇帝看了我一眼,手緩緩的放下,捏著我的下巴,輕笑道:“這樣的你,真是漂亮。不枉我費盡心機,不惜和父皇翻臉,將那整個寧府都拿了下來……你總是淡淡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副表情,可是朕費盡心力才逼出來的呢!朕想著,如果只是讓你受些苦,定是看不到這樣好的風景了……嘖!可是覺得傷心了?你和清流走的時候,難道沒想過今日的情景麼?”
  我閉了眼,費力的呼吸著,有些哽咽的道:“我和權清流……根本沒有你想的那種關係,根本不是……”
  這是一場錯誤,徹頭徹尾的錯誤……這個人是瘋子,只為了那求之不得的所謂的愛,將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一場錯誤……
  他凝視我半晌,忽的獰笑道:“那他為何帶了你走!不,這次朕不會放過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不會再讓他離開朕!朕是那樣愛他,誰也不能奪走他,誰也不能!”
  他鬆開我,起身朝那床邊走去,怔怔的看著床上的權清流,半晌才緩緩的道:“你想見你爹爹?好,朕就讓你見。”
  我一愣,呼吸似是都停了,心尖上火辣辣的痛,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強壓下心頭的不安,冷靜了下,才沉聲道:“只要你放過他,……我隨你處置。”
  “你無權和朕談條件。”他一甩袖子,冷冷的喚道:“百味!”方才那人應聲而至,躬身聽他吩咐。
  “帶他去見寧出塵,你知道該怎麼做。”百味點了點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我,道:“甯公子,請吧。”
  我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定了定神,冷冽的空氣刺激的肺裡隱隱作痛。只是朝百味輕輕點頭,看了床上權清流一眼,斂了神色,踉踉蹌蹌的跟著百味出了殿去。
  身後皇帝那蛇一樣的目光緊緊地纏繞著,陰冷更勝那夜空上高懸著的一輪明月的蒼白光亮。我挺了挺背,百味將我眼睛用黑布蒙了,耳朵裡亦塞了耳塞,牽了我一隻手引路。黑暗裡,每艱難的邁開一步,便似朝那無情嘲弄著人生的命運近了些,他身後,是火光似血的無間地獄。
  秋夜冷清,風中隱隱約約的花香,暗暗浮動著,涼氣沁過單薄的衣衫,引起細微的戰慄。方才有些失控的情緒漸漸平復,稍微的理了理思緒,看這情況,怕是老皇帝和甯則荇也著了皇帝的道,寧府上下都在那皇帝手中了。只是不知逐月聽風情況如何,和寧出塵在一起的那一日,因身子不好總是昏昏沉沉的,竟沒有得空問他。
  心下有了些計較,只是任百味領著,跌跌撞撞的走著。
  似是只走了片刻,忽的被百味懶腰抱起來,迎面撲來的陰冷濕氣讓人渾身一抖,身子僵了僵,卻只是屏了呼吸,動也動不了了。
  又行了幾分鐘,眼前的黑布忽的被扯開了,牆上的火盆囂張的燃著,劈啪作響,土牆上黑影閃動,紅光交錯,將這一間森冷的刑室,映得愈發的詭異。
  百味將我放到地上,嘻嘻一笑,道:“到了,瞧……”
  他伸手一指,眼光不由自主的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目光所及,心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胸口劇烈的痛起來,一口血吐了出來,卻只是捂著嘴,睜大了眼睛,瞬間,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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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邪!我願採擷春花之神思,夏雨之夢魘,秋風之冷冽,冬雪之無暇,和之以青草之芬芳,花骨之高潔,天空之幽靈,夜月之淡雅,用無間地獄之紅蓮之火,往生河畔彼岸之花,加之以鱷魚之眼淚,斑鳩之啼鳴,鬼面之邪笑,魍魎之沉凝,吟唱大日如來往生之咒,拋卻這凡塵肉身,千年間魂魄無依,琴瑟不鳴,鸞鳳失和,山川見老,紅顏隨風,若之奈何?等待,萬年的等待,我卻只是這時間洪流之岸上觀者!

  三十九

  陰風陣陣,將牆上火盆裡血紅的火焰化成猙獰的嘴臉,跳著詭異的舞步。燃燒著的火星迸濺出來,落在牆邊上那人裸著的血肉模糊的身上,倏地消失了。
  早已經想到的場景畫面,一路上無數次的做著心理建設,卻還是在看到那人之時,所有的鎧甲,瞬間崩潰。
  指尖冰冷的似是結了冰,身子控制不住的輕輕抖著。晃了晃身子,勉強站住,死死的盯著那人滿是血污的臉,他眼上纏著的黑布,似是蛇一般緊緊地纏著脖頸,呼吸有些困難,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卻梗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讓他們住手,不准碰他,誰都不能碰他……讓那兩人將鞭子拿開,不要再往他身上潑水……誰都不能傷他!
  我猛地一驚,踉踉蹌蹌的掙脫百味,掙扎著朝被吊在牆上的那人奔去。狠狠地推開正在行刑的兩人,抖著手扯下身上的衣袍,輕輕的裹在那人體無完膚的身子上,口中滿是苦澀,將他的頭抱在胸前,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無聲的落在他凝著血的發間,化作點點清亮,和著那血,再也不會分離。
  “重……華?”他的身子因為劇烈的疼痛輕輕的抖著,嘴唇早已咬出了血跡,乾裂的流著血,微側著頭,沉聲喃喃著,聲音嘶啞,絲絲縷縷,割傷了心底。我捧起他的臉,輕輕舔了舔他嘴角的血跡,低聲道:“恩,是我……”聲音堵在喉間,卻再也說不出來。
  “你可好?皇上有沒有為難你?……”他扯著手腕上的鐐銬,發出嘩嘩的響聲,一臉緊張。我指尖輕撫上他眼上蒙著的黑布,微微的發抖,怔怔的半晌,才將那黑布一把扯下來。
  心間抖了抖,垂下眼,輕吻上他眼角,淚無聲滑落。還好……還好……他的眼睛依舊美麗,他的眼神依舊溫柔,看著我的時候一如既往的堅定……我……從未如現在這般,感謝上蒼……還好……
  “蒙著眼睛會讓痛感更甚喲。”身後百味輕輕調笑著,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語。
  “放心,我怎會捨得真的傷了他呢。”森冷的聲音從身後悠悠的傳來,我心裡一凜,將寧出塵護在身後,冷冷的看著從那刑室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一個白衣女子款款走來,那國色天香的容顏上,笑容盈盈,在這陰森可怖的刑室裡,愈發詭異。
  那邊百味只是簡單的行了禮,笑道:“長公主。”
  我一愣,這便是皇帝的姐姐,兩年前嫁與寧出塵的舞琤?她怎會在這裡?腦中思緒飛轉,冷笑一聲,抿著唇只是看著她不語。
  “你便是那寧罌?”朱唇輕啟,一雙鳳目上下打量著,意味不明,“不過如此。”
  我低頭不語,只是用袖角仔細的輕輕的擦了擦寧出塵臉上的血跡,踮起腳在他耳邊柔聲低語:“不管怎樣,都要活下去。你不能為我死,這個理由我不承認。我們會活很久,一起變老。所以不要想著為我死,我要你活著。恩?”
  他身子一顫,我抬起頭,看著那舞琤,迎著她滿是嘲諷的視線,淡淡的道:“讓公主失望了。只是公主這樣對我爹爹,卻是何意?”
  她臉色變了變,斂了假笑,冷聲道:“寧出塵意圖謀反,難道還生好生伺候著不成?”她眯了眯眼,眼神閃爍,嘴角輕挑,柔聲道:“不過,如果你願意替你爹爹受刑,也不是不可。”
  寧出塵猛地抬頭,盯著舞琤的目光似是有火焰在燃燒,沉聲道:“舞琤,你答應過我,只要我交出印鑒,便不再為難他。”
  舞琤輕笑一聲,端的是嫵媚風流,蛇蠍美人。“現在……”她看著寧出塵的目光柔情似水,卻讓人脊背發寒,“可由不得你……”
  寧出塵低聲怒吼,腕上的鐐銬將手腕磨得血肉模糊,白骨隱約可見。
  她掩唇低笑,柔聲道:“成親的時候,你便將我一人棄在新房裡,兩年裡不聞不問。我不是你那些個妻妾,我是玉晟的公主!”她忽的抬高聲音,厲聲道:“你若好好待我,我自不會將皇弟的話放在心裡,要怪只能怪你。直到方才,你還要拒絕我!只因為你竟然愛上了你的兒子!真是讓人噁心!”
  她的臉色在火光下隱隱的顯著些許蒼白,深吸了一口氣,她忽的對寧出塵詭異一笑,看著我,一字一頓的道:“給我好好伺候甯公子,不要怠慢了,怎麼說……”她低低一笑,柔聲道:“你也得叫我一聲娘親不是麼。”言畢,厭惡的皺皺眉,轉身欲拂袖而去。
  方才行刑的兩個大漢應聲欺身過來,一把將我拉離寧出塵身邊,作勢要撕我衣物,寧出塵怒吼一聲,掙扎著掙著那鐵鍊,金屬碰撞的聲音,刺得心疼痛難忍。
  我垂下眼,定了定神。身上衣物早被半褪了,那兩個獄卒在我身上又啃又咬,手在我身上遊弋著。強忍了心頭的噁心,趁他二人失神之際,瞅準時機朝那一人襠下狠命一踢,他慘叫一聲鬆開我。抬起胳膊肘用盡全力朝身後那人腹上狠狠一擊,脫了他控制,閃身朝早已看好的一旁放刑具的木架飛身而去,拿起那匕首,在指尖輕轉,寒光微閃,便割破了那男人的喉嚨。
  從傷口處噴湧而出的黑色的血流了一地,蜿蜒蛇行,一直流到立在那刑室門口滿臉驚恐的舞琤腳邊,將那精緻雪白的繡花鞋,潤上了美麗的顏色,似是一朵盛開的花,分外妖異。
  心頭一熱,一口血從口中湧出來,抬起袖子隨意的擦了擦,啐了口血水,朝寧出塵淡淡一笑,冷冷的看著臉色似白紙的舞琤,將手中的匕首握緊了些。
  “衛兵!衛兵!”舞琤反應過來,忽的有些歇斯底里的大叫起來,卻被那一指立在牆角隔岸觀火的百味扯住了,低聲安撫。待舞琤冷靜下來,他看了我一眼,笑道:“公主,這可怎麼辦呢?皇上已經答應,將甯公子賞給在下了。”
  我一怔,垂下眼簾,吃吃一笑。舞琤似是滿臉不甘,冷哼一聲,便走出了那刑室。
  “皇上交待了,每天請甯公子過來一趟,以慰二位父子情深。”待舞琤離開,百味轉身,隔了幾步遠,笑咪咪的在我和寧出塵之間來回看了幾眼。
  我無力的靠著那木架,那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疼痛叫囂著席捲了全身,竟聯手中的匕首都握不住,鐺的一聲掉落在地上,在這有些空蕩的刑室內蕩著淺淺的回聲,悠悠流轉。
  苦笑一聲,無力的閉了閉眼,低聲道:“謝皇上好意。”要我每天……都來看寧出塵受刑嗎?
  用盡力氣踱到寧出塵身邊,抬手撫了撫他的臉,他那滿眼的痛心,悠悠的蕩盡心底,輕輕一笑,抬頭在他臉上輕吻,“一定要……活下去。”
  這個人,到底有多愛我呢?我毫不懷疑,如果他的死能換來我活著,他會毫不猶豫的赴死。
  只是,你知道嗎?絕不獨活,這樣的心意,我絕不比你少。我不想再這樣下去,分分合合,聚少離多,想念如絲,纏綿不絕,這些年,已經厭了。
  要麼同死,要麼在一起。
  他看著我,眼睛亮亮的,似是那往日清冷如舊的明月,卻燃燒著最熱烈堅定地火焰。我轉身,在那目光中,跟著百味走出刑室。
  有你,就有了一切。勇氣,信念,乃至生命。
  我在刑室外站定,看著百味,輕笑道:“我們……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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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美麗,是難以形容的些微心悸,絲絲繞繞,踮著腳尖在心尖上跳著迴旋舞,秋風是旋律,落葉是舞步,有些溫暖,幾許悲傷,像是那些逝去的時光。
  靠在窗前,陽光也帶著疲累。一片金色的銀杏葉打著旋兒從那樹上飄落下來,落在窗櫺上,陽光下泛著誘人的金色。輕撚起來,指尖順著那脈絡描畫著,清涼而柔軟,似是那人的眼神。
  自從那日已經十日有餘,我以男寵的身份住在百味府上,白天被軟禁在房中好吃好喝,晚上便整晚的在那刑室裡,看寧出塵受刑。他的軀體血肉模糊,他的眼神堅定沉著,一如既往的,讓人心安。
  這種日子,還要多久?我在等待,在那人的鮮血中等待。
  想起昨晚那烙在他胸膛上的熾紅的鐵塊,鼻尖上似是又纏繞著那皮肉燒焦的糊味,心又狠狠地痛著,喘不過氣來,只得死死的按著胸口。手中一用力,便將那落葉捏碎了,發出細碎的聲響,碎片被秋風裹挾著,一哄而散。
  這就是你想要的麼?小皇帝那透著徹骨恨意的眼神,將陽光都凍住了。你成功了,成功的讓我每時每刻都在心痛中度過,成功的讓我知道了你這兩年來的滋味。
  平復了下心情,抬頭朝窗外看去,卻在看到那銀杏樹下的身影時候,怔住了。
  滿地的金色落葉,隨風揚起,在那人身邊打著轉。陽光被染成金色,透過那樹葉間的縫隙,星星點點的灑在那人雪白的衣袍上,風起而動。長髮輕揚,人如畫中仙。
  怔怔的看著他踏著滿地陽光碎葉朝我一步步悠然走來,直至他踱到窗前站定,對我邪邪一笑,一如舊日,輕聲道:“可還好?”
  我回過神,猛地抓住他袍角,死死的盯著他,沉聲道:“你怎麼來了?皇帝他怎麼會讓你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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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我的思念深入骨髓,日日夜夜的痛,是前世輪回之殘念,於今時墮落之懲戒,為明日轉生之彼岸。
  這世上有愛情,我們痛苦,同時慶倖。

  四十

  時光荏苒而行,記憶卻總是太匆忙。當我們都老了,在秋日慵懶的陽光下,搖椅嘎吱作響,悠遠清澈,似是那流水年華。指尖輕撩起那滿池清涼,水光漣冼,珍珠般瑣碎細膩的光,照亮整個人生。
  這時候,你會發現,總有那麼一個人,他不是親人,也不是愛人,又算不得朋友,卻在那一池年華中,留下一個模糊卻又堅定的身影,你或許記不清他的容顏,卻將他唇角那寂寞的淺笑,深深融入骨血裡。
  午夜夢回,徜徉徘徊,惆悵傷懷。卻是,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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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著我,淺笑不語,身後落葉紛飛,有些寂寥。他揮揮手,我這才看到他身後不遠處,百味領了一人緩緩走來。
  “你的病耽擱不得。既然不能去找那人,只得把他請過來了。”他見我皺眉,不甚在意的笑道。
  秋風乍起,吹亂我額前的碎發。他抬起手,似是要將那散在肩頭的亂髮理好,卻硬是在半空中停下,緩緩的收了回去。
  我垂下眼,斂了情緒,低聲道:“皇帝可為難你了?”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腕上帶著的鬼刹上,輕笑道:“他愛我至深,又怎麼捨得呢?對我有求必應。我說要來看你,請小叔叔給你看病,他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他嘴角滿是諷刺的笑容,在這秋日金色的陽光下,分外淒冷,凍傷了眼睛。
  我抬眼看他,臉色有些不自然的蒼白,泛著些透明的色澤。想到他方才走過來時緩慢僵硬的動作,不由得擰緊了眉,心隱隱的抽痛著,靜悄悄的疼。
  為何在這種時候,還記得這種事?你明知道我什麼也不能給你。
  “你……”我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轉身進到屋裡來,指著跟在百味身後那人,道:“這是我小叔叔,自幼習醫,是玉晟第一名醫,我的醫術毒術亦是跟他習得。”
  我看向那人,卻是意外的年輕,三十歲上下,青衣素雅,眼神深邃,端的是豐神俊朗,俊逸超凡,眉宇間的氣質倒是和聽風有些相似,卻多了些沉穩內斂。他朝我輕輕一點頭,便凝神看著我,緩緩道:“小公子可認得太醫院的梁太醫?”
  我心裡一跳,點了點頭,不動聲色的問道:“閣下是……”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茶葉,輕啜了口,慢悠悠的笑道:“他跟我學過三年醫術。”
  我一愣,這個人……是在告訴我,我的情況他已經知道了?只是不知道權清流是否也得知了……壓下心頭的疑問,掃了那人一眼,只是沉默。
  “小叔叔,你可醫得好?”權清流靠在椅子上,看著那人,含笑道。
  那人皺了皺眉,看著權清流,不滿的嗔道:“都說了叫我琉笙即可。”一雙星眸中卻是掩不住的溫柔,那眼神,卻讓我想起寧出塵看我時候的模樣。思及此,我不由得一怔,心裡百轉千回,思緒纏綿。
  權清流只是淺淺一笑,似是漫不經心的瞥了我一壓,並不語。
  琉笙踱到我跟前,拿過我手腕,仔細的把脈,半晌才沉聲道:“你這不是病,藥石無醫,不過,”他頓了頓,瞟了眼我腕上的玉鐲,似是漫不經心的看了眼權清流,意味深長的道:“這鐲子要好生帶著,可以壓住你體內的‘邪氣’。”
  他轉向權清流,凝神道:“聽聞皇上後苑裡養了一隻赤豹,如果可以,讓小公子養著罷。”
  權清流略微沉思,點了點頭,卻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緻的玉制小匣子,遞給我,笑道:“這是小叔叔給你配的些香,你在房裡燃著罷,可以止頭痛的。”
  我伸手接過,他遞給我之時,不著痕跡的輕輕的在我腕上撫了撫,旋即放開了手,定定的看了我一眼,輕聲道:“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擔心我。”言罷,徑直拉了琉笙出去了。我心裡一動,將那匣子收到手裡,看著琉笙扶著他走出門去,輕歎一聲,五味雜陳,卻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百味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將那二人送出門去,片刻既回,倚在門框上看著我漫不經心的把玩著那小匣子,陽光下晶瑩剔透,煞是精緻。
  “皇上對這權公子倒是情深。”他低聲笑道。我瞅了他一眼,斜著朝那榻上靠著,懶洋洋的道:“你看到了?”
  他輕咳一聲,一本正經的道:“我什麼也沒看到。”眼中卻滿是戲謔。我輕歎一聲,搖頭道:“皇帝著實是可憐。”
  他斂了神色,淡淡的道:“沒有什麼可憐不可憐的。自古以來權力場上便是實力為憑,勝者為王。皇上資歷尚淺,又兒女情長,縱使攝政王和丞相現在被皇上軟禁,正如你所說,亦不是皇上可以控制得了的。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只是父親和族人看不透,被權勢蒙了眼,選擇跟了皇上。我未將你怎樣,也是為自己留條後路,各取所需。不過,”他頓了頓,斜睨了我一眼,道:“雖然你是我妹夫,我也不會幫你的。”
  我了然一笑,他不妨礙我便達到了我的目的。這是個聰明人,會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只是這種人亦不能信任罷。不過,聽到他是佟水情的大哥的時候,也著實嚇了我一跳,看來皇帝突然對甯氏下手,又軟禁了老皇帝,這其中也有佟氏的推波助瀾罷。眼前模糊的想起佟世川那張精瘦的臉,不由得歎了口氣,他跟錯了主子,實在不如他兒子看的透徹。
  話既已說開,我低頭將那匣中的香料倒在桌上,細細把玩著那玉匣,半天不得要領,百味也是不語,只是饒有興趣的看著我將那匣子放到陽光下細看,又放到水裡,折騰了半日,我有些挫敗的趴在床上,盯著那依舊如初的玉匣發呆。
  “皇上下了令,緝拿懸劍堂和拂影閣一干人等,不過目前未有進展。”他斜瞅著我,輕歎一聲,道:“甯莊主手下果然藏龍臥虎,皇上看似處於上風,卻是舉步維艱。想來,攝政王在朝中民間隱藏實力不可小覷,如今亦差不多有行動了罷。今日見皇上,著實緊繃的很。”
  我盯著那四四方方的小匣子,喃喃道:“皇家無情罷了。”心中微動,一骨碌爬起來,將那匣子放在手中,試著沿著中間用力一擰,那原本光潔瑩潤的匣身上便裂開一道細細的紋路,小心的沿著那縫隙輕輕轉動,便有細紋在那匣身上緩緩顯現,放到陽光下眯著眼睛細看,不由得一愣,那紋路四四方方的,竟似前世時候玩過的魔方。
  深吸一口氣,想起方才權清流無聲口型,卻是只有一次機會。拿著那玉匣子小心翼翼的擰動著,半晌,卻聽到哢嚓一聲,那玉匣竟碎成數個小方塊,散了滿床。
  怔怔的看著那滿床玉塊,撿起一塊塊細細的查看,一面上紋路隱約可見。嘴角輕挑,將床上的被子推到一邊,留出塊空隙來,專心致志的將那玉塊順著紋路拼湊起來。
  長長的松了口氣,用袖角擦了擦額角的汗,細細看那拼起來的圖形,待發覺那刻著的紋路是何物,不由得一愣,凝眉細細思量。起身拿著案上的紙筆,將那圖形描摹下來。
  百味看著我忙來忙去,亦不做聲,待我傻笑著將那描下來的紙小心的折好放到懷裡,才輕咳一聲,眯著眼看著我,冷不防道:“今晚不用過去了。”
  我轉頭看他,原本有些雀躍的心一下子摔下來,心驚肉跳,手腳冰涼,只是呆呆的看著百味,半晌才回過神來,低聲道:“他……”
  每天如此,每刻如此,在那不安心痛中,等待著夜晚的降臨,即使是在那般情況下,即使見到他會難過會心痛,可是還是想見他,那樣我才能確信,他還活著。
  再等等,再等等……
  “皇上交待了,怎樣用刑都可,但是不能傷了性命,所以,今日先不用刑。”
  我不語,轉過頭,看向窗外。
  落木蕭蕭,無聲輕旋。秋光溫柔,繾綣迷離。空氣中浮著細微的灰塵,躁動不安。
  “即使不用刑,我……也想去看他,可以嗎?”我垂下眼,輕聲道。百味沉默半晌,才淡淡說道:“隨你。”言罷拂袖而去。
  寂靜流轉,手下意識的按在胸前的那紙上,斜靠著軟榻,喟然一歎,閉了眼,心思暗轉。
  只是,突然想著,若真能似這等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縱然是酸酸楚楚無人怨,亦是難求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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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間,亦是如前幾日一般被蒙著眼,被那百味牽著朝刑房而去。心下正恍惚著擔心寧出塵的情況,忽的覺得百味停了腳步,我側頭,低聲道:“怎麼了?”
  他卻是不語,半晌才道:“沒什麼。”忽的放開那我的手,湊到我耳邊輕聲道:“我有些事,在這等我,片刻既回。”言畢便聽得那腳步聲漸漸遠了。
  我愕然,愣在那裡。他……就這樣把我丟在這裡,也可以?
  夜風清冷,滲到骨子裡的涼意,讓人清醒了些。猶豫片刻,抬手扯下眼上蒙著的布,卻是立在一段段偏僻長廊間。月光模糊,長廊幽深,秋蟲淒鳴,樹影婆娑,甚是詭異。
  卻見那長廊盡頭的石柱後立著一道黑影,心中一動,看著那黑影慢慢的朝我移動,朦朧的月光下,一身侍衛打扮,完全陌生的臉,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人禁不住的會心一笑。
  那人走近了,立在我身前,低聲道:“好久不見了,小少爺。”

  四十一

  血液裡那蠢蠢欲動的興奮讓心跳微微的失了節奏,終於來了!我定了定神,嘴角輕挑,斜著掃了一眼那人敦厚老實的臉,嗤笑著低聲道:“這張臉真是不適合你。”只是現在非敘舊之時,不然定會是另一番光景了,不知他和聽風如何了……
  他抬手摸摸臉,笑道:“我也這麼覺得,可是聽風說這樣才好混進來。小少爺怎麼知道我會來?”
  “我最好找不是麼?現在情況怎樣?”我斂了神色,凝神道。他正了正色,沉聲道:“山莊被皇帝控制在手中,幾位夫人和少爺都沒能脫逃,懸劍堂和拂影閣的人馬現在散了隱在主公設在各地的暗樁裡。主公在皇上突然出手前也做了些準備,只是沒想到皇上這次如此決絕。攝政王和丞相被軟禁在宮中,不過已經和丞相的暗處勢力取得了聯繫。”
  皺了皺眉,低聲道:“你們既然能找得到我,定是已經知道我爹爹被關在何處了。依如今殘餘的力量將爹爹救出,有幾分把握?”
  他略一沉思,道:“主公被押在皇宮的地下密室裡,那地形圖攝政王亦有一份,只是目前皇上防備甚嚴,難以和攝政王取得聯繫。如果硬來,只有三分把握。”
  我垂下眼,確實現在如果動手,即使將寧出塵救了出來,亦難保以後安全,更暴露了現在的暗藏勢力。如今皇帝握著兵權,只有在暗處才好與他周旋,一旦放到明處來,定是分毫勝算也無。
  拳頭攥的緊了些,心裡辣辣的痛。明知道如今形勢逼人,萬不能感情用事,卻還是控制不住心底焦躁不安的心情,只想不顧一切的將那人從那血紅的地獄中解救出來,帶著他,走的遠遠的,再也不管這些個是是非非……
  不能再等了……我深吸一口氣,凝神看著逐月,淡淡的道:“如今皇帝把著兵權,控制著大局,不能和他硬碰硬。我只想知道,如今在爹爹手中的可利用的錢物有多少,當然,如果丞相和攝政王的暗藏勢力能為我所用更好。”
  逐月看了我一眼,道:“主公可將重華山莊的印鑒交了出去?”我略微細想,擰著眉點了點頭,那人聽寧出塵和那舞琤的談話,似是拿那印鑒做了什麼條件。
  逐月抬手輕輕的揉了揉臉,似是將那臉上的人皮面具弄了弄好,才沉聲道:“如此重華山莊明處的店鋪錢莊便不在控制之列,但主公向來謹慎,這些年刻意隱藏實力,暗裡的生意還是很可觀的,拂影閣懸劍堂這些年亦收了不少錢。丞相和攝政王在玉晟民間各地亦暗藏著很強的實力。而且,”他頓了頓,雖然看不甚清他面上表情,我卻總覺得他聲音裡似有些怪異,“前些日子凝雪亦趕了來,他亦有些勢力,可以幫助不少。”
  凝雪?這又是誰?看了逐月一眼,罷了,聽他口氣,卻是是友非敵,怕是舊日恩怨,如今也顧不得這許多。我搖搖頭,凝眉道:“不少是多少?知彼知己才能百戰百勝,如今存亡一線,容不得半分疏忽。待回去了將所有的可用的店鋪錢莊飯莊清點清楚到底有多少財力人力。”
  “聽風已經在做了。”他點頭,道。
  我從懷中掏出那貼身藏著的圖紙,低聲道:“你來的雖然晚了些,但總算是趕對了時候。這是今日權清流給我的,你按著這圖,無論如何將那些個東西取出來,據說是皇室寶藏罷?皇帝定是會有防備,但是我們出其不意,應該會有收穫。如若到手,事情就容易多了。”
  逐月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接了圖紙,湊著月光仔細的看著,忽的低呼一聲,凝神看著我,道:“這……木石圖?權清流他怎會……”
  我點點頭,“兩年前這木石圖曾落在他手上,他雖借我的手將那真的木石圖還了,這一份應是他自己暗暗留著的。如今那真的木石圖即使還在攝政王手中,一時半會怕是也帶不出來的,姑且按這一份去碰碰運氣。那地宮地形繁複,機關重重,走錯一步便是性命之憂,當日那霍青膺便沒能出來,萬萬小心。”
  更何況,我相信他,不會再騙我。
  “我想聽風師父定也是想的到,具體怎麼做他大概也知道罷。如今不能和皇帝正面交鋒,只能用手中的財力將玉晟的經濟控在手裡,再加上攝政王和丞相在朝中的勢力,才真正有籌碼和皇帝敵對。”
  逐月皺了皺眉,有些猶疑的道:“聽風亦和我說過,只是他擔心如此一來,玉晟勢必陷入混亂,怕是那些個屬國會趁機作亂,只會苦了百姓……”
  我揮揮手,打斷他,淡淡的道:“那又如何?攪亂池水才能渾水摸魚。如果不能做到兩全其美,那就在達到目的的前提下將傷害程度縮到最小,持續時間降低到最短。作為上位者,如果不想有掉頭的結局,便至少要有斷腕的覺悟。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百姓從來都只是權力之爭的墊腳石罷了。拖下去只會讓形勢更加不利。而且,玉晟這些年能控制住屬國,想來亦是有些底子的,一時的動亂還動不了根。更何況,”我輕歎一聲,揉了揉額角,頭隱隱的痛著,想起白日裡琉笙讓我不要太過思慮,只是眼下這種形勢,卻又由不得我。
  抬頭看那浮雲後的朦朧圓月,明日,怕是要起風了。聲音飄忽起來:“即使現在不動手,攝政王那邊怕是遲早也要動手的,他和我爹爹的立場如今雖然相同,但難保以後會有變化,丞相雖然起到一定調和,但是根本上攝政王如果有甚動作,丞相怕是也無能為力罷,畢竟攝政王亦只在乎丞相的安危而已。所以趁現在可以控制形勢,必須把主動權搶過來。”
  逐月只是看著我,很快的點點頭,道:“知道了。”
  “一個月,一個月內我要玉晟亂起來,亂到無法控制。不要手下留情。穿衣吃飯,住處出行,都要攥在手裡。如今馬上要入冬了,應該會更有利。”我閉了眼,輕聲道:“爹爹那裡不用太擔心,性命一時無虞的,但是動作還是要快些,一刻都不能拖。你和聽風師父也要千萬小心,如今我和爹爹都被困在這裡,外面要靠你們的。”
  他點點頭,忽的道:“方才那人不是佟家的大少爺麼?他明明注意到我了,為何……”
  我輕笑,道:“他那裡暫時不用擔心,雖然用不上,但亦不會妨礙到,我這邊亦還好,皇帝在我身上下了藥,雖然無法脫逃,但亦不會傷我性命。”
  他朝我身後暗處瞟了一眼,低聲道:“有人來了。你還是要小心。我和聽風會儘快將外面的事情處理好。”我點頭,他只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便轉身朝那長廊的暗處遁去了。
  “你倒是個妙人兒。”身後那人調侃著,立在不遠處,我瞟了他一眼,亦不怕他知道,吃吃一笑,低聲道:“你做的這樣明目張膽,生怕皇帝不曉得麼?如果你想要現在想要看我手忙腳亂給自己添些樂趣,我不介意日後給你添些無關痛癢的小麻煩。”
  百味斂了神色,走過來將我眼睛蒙上,一本正經的低聲道:“只是片刻功夫,皇上現在事情多得很,顧不得兩頭,這邊自是鬆懈了些的。不會有事。走吧。”
  “事關我爹爹和甯氏一門,也賭上了整個玉晟,出不得任何紕漏的。”輕歎一聲,任他牽了我的手,朝那不知在何方的刑室去了。
  眼前的黑暗,似是無邊無際,卻總是看得到那人的模樣,清冷的目光中深藏著的溫柔,美麗一如那天上玄月,是我唯一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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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臟到底要受多少次衝擊才會麻木呢?每次都覺得不能更痛了,卻在下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發覺自己的可笑。果然,疼痛是不能被習慣的。
  可是,即使這樣,還是想見他。
  怔怔的立在門口,看著那人蒼白消瘦的面容,身上依舊是血肉模糊的,心便一陣陣的抽痛著。眼中只有那人,良久才注意到舞琤領著個小丫鬟,立在他身邊,手裡拿著個白瓷瓶,卻是在給他上藥。寧出塵面無表情的任她小心的用軟布擦拭著身上的汙血。他見我進來,乾裂的嘴唇動了動,只是定定的瞧著我。
  我一愣,都說女人心海底針,這舞琤公主到底是個什麼心思,我怕是撈不起來了……心下百味雜陳,拼命克制著想將舞琤的手從他身上拉開的衝動,只是垂著頭不語。
  “他怎麼來了?今日又不行刑。”舞琤亦發覺到我,手抖了抖,努力平復了下有些慌亂的神色,冷冷的道:“總不能讓他就這樣輕易地死了。”
  “皇上只吩咐了讓他每日都來刑室。”百味輕笑著答道。舞琤臉色變了變,冷哼了一聲,手裡拿著藥瓶僵了好大會兒,臉色變了變,將那藥瓶往地上一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帶著小丫鬟逕自離去了。
  百味瞅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我在外面等著罷。”我不去看他戲謔的目光,自顧的走到寧出塵面前,“隨你。”
  “他怎麼……”待百味出去,寧出塵看著我,張口欲問。我輕笑著截了他的話:“不用擔心我,我和他有約定。”說著用力撕下衣角,踮著腳將他被鐐銬磨的血肉模糊的手腕輕輕的包起來墊在鐐銬下,倒了水小心的喂他喝了,又撿起方才舞琤扔到地上的白綢子,用水洗了,仔細的擦著他身上的汙血。
  那一重重的傷痕,深處依約可見白骨,看的人心驚肉跳,我垂下眼,只是強忍著心痛,一言不發,儘量放輕了動作,卻仍聽得他壓抑著的呻吟。
  定是痛到了極處罷,否則以他的性子,能忍住就絕對不會發出一絲聲音了。
  “重華……”他垂著頭看著我,我斂了神色,眼前卻有些模糊,只是喃喃的低語:“再等等,馬上就好了……一定要離開這裡……”
  “我還好。”他沉默了些許,輕輕道,“前幾日都沒得功夫,我想好好看看你。”
  心中酸楚,使勁眨了眨眼,抬頭凝視著他指尖輕輕劃過他的臉頰,我無聲歎息。
  昏暗的刑室裡,他的眼睛裡火光跳躍,灼灼的看著我。一片靜謐,只聽得火星迸濺的清脆細微聲響。如今即使這樣無聲的對望,亦難得的讓人心生難過。會好的,我們會有很長時間,將對方的每一個笑容,每一次凝眉都刻進心裡,會在一起,會的……
  他良久的看著我,忽的道:“我想吻你。”
  我一怔,眼光閃爍,低低一笑,指尖撫上他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的抖著,輕輕的刷過指尖,麻麻癢癢的透到心裡。
  我們,都需要一個吻……
  微揚起頭,湊到他耳邊,低語:“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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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則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牡丹亭)

  四十二

  唇齒相依的溫柔觸感,流轉著絲絲縷縷的血腥味兒,輾轉舔舐,在這遍佈著猙獰冰冷的刑具的刑室內,相濡以沫的不舍,讓人有些揪心,卻只能將那情緒梗在心尖上。
  良久,我放開他的唇,在他鼻尖輕啄,凝視著他的眼睛,輕聲道:“不用擔心我,馬上……就會好了……”
  他低頭,微熱的唇輕輕的印在我額頭,只是不語。
  “你為何把那印鑒給了皇帝?”我理了理他散亂的長髮,濕了毛巾給他擦掉臉上的血污。
  “他答應不殺寧氏族人。這是條件。”他有些疲累的皺皺眉,沉聲道。我頓了頓手,低聲輕歎,道:“我一直奇怪,以你的脾氣性格,為何會這樣容忍皇帝?就算是因為丞相的關係,我不認為你會做到這種地步。其實,真的說起來,如果你願意,花些功夫將皇帝廢了,亦不是不可能罷。”
  他怔了怔,一雙眼睛灼灼的看著我,乾裂的唇動了動,卻是半晌不語。我垂下眼,咬了咬唇,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如果……我這樣做了呢?”
  他卻是身子一僵,身上氣勢頓現,厲聲道:“不可!”
  我呆呆的看著他,他眼中跳動著的火焰,和著淩厲的風,刮倒身上,灼傷了心。我退後一步,死死的盯著他,半晌才一字一頓的道:“他把你弄成這樣,我卻只是要將他從那皇位上拉下來,根本不會傷他,有何不可!”
  寧出塵緊蹙著眉,似是有些怒了,鐐銬被他搖的嘩嘩作響,墊在鐐銬下的布掉落下來,濃濃的一層血,在那雪白的料子上,昏暗中,紮的眼睛生疼。
  “你要做什麼?!廢不廢他由攝政王決定,你不要輕舉妄動!”他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狹窄的刑室內流轉回蕩,冰冷的似是要將那牆上跳動著的火焰都凍住了。我身子抖了抖,只是定定的瞧著他,心痛的有些喘不過來氣。
  呆立半晌,垂下眼,緩緩的走上前去,在他意味難明的犀利目光下,彎腰將那染滿了血的布撿起來,踮起腳給他重新墊在手腕上,用清水又洗了一遍他的傷口,撿了方才舞琤扔到角落裡的藥瓶兒,一言不發的給他上藥。
  空氣中那浮浮沉沉的壓抑和沉默,混著血腥味兒,沉重的讓人無法思考。
  上好藥,我站定,看了他一眼,他仍是那樣看著我,夾著怒氣的焦急,迫切,命令,哀求……手在衣袖下攥緊了,低聲道:“知道了。我先走了,再來看你。”
  轉身出去的時候,身後那人的眼神,讓人幾乎邁不動步子。
  “重華……”他在身後低聲呼喚,我頓了頓腳步,沒有轉身,徑直出了門去。
  迎面撲來的陰風,吹得人睜不開眼,臉上一片冰涼,抬手摸了摸,面無表情的看著手上一片淺淺的水光,火光下泛著微微的紅光,血一般。
  “怎麼這樣快?我還以為你們會有很多話要說……你怎麼了?”百味自前方走來,見我立在刑室門口不不動,疑惑的道。
  胸口刺啦啦的痛。看了百味一眼,張口正要說話,卻只覺得喉間一陣腥甜,手捂著嘴,溫熱的粘稠液體自指縫間緩緩滑出,無聲滴落在了冰冷的地上。
  “你……”百味低呼一聲,接住我軟下來的身子。
  目光有些渙散的盯著那牆上熊熊燃燒著的火盆,嘴角無力的輕扯著,似是在心上劃出一個傷口,滿口的血腥味兒,苦澀的讓人作嘔。垂下眼,吃吃一笑,喃喃低語。
  “真是……狼狽……”
  閉了眼,任百味抱著我朝外走去。
  夜風依舊清涼,卻帶了些冷冽,割的臉上心上,火燒火燎的疼。意識有些飄忽,不再掙扎,緩緩的朝那一片黑暗之地,無聲飄去。
  有些累了……可是,不管怎樣,那人還在等我,等著我救他……
  我……就只歇一會,就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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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以嗎?
  為什麼會突然覺得,你離我這樣遠?我似乎,從未真正瞭解過你……
  如果你不願意說,我亦不會追問。我不是睚眥必報之人,可是那個人是你,我最愛的你,我看不得任何人傷你,即使是氣話,我也想要任性一回。
  可是,不可以嗎?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受不了……原來,在你面前,我遠比自己想像的脆弱。
  思緒沉沉浮浮飄飄蕩蕩,費力的睜開眼,腦中有些混沌。卻只是盯著那青色的幔帳發呆。心尖上殘留的淡淡悲傷,讓人有些氣餒。
  “醒了?”大腦空蒙了兩秒,循聲看去,卻是琉笙,正坐在床邊,含笑看著我,百味立在他身後,臉上松了口氣的表情,有些滑稽。
  我無力的笑了笑,想要起身,卻覺得胸口痛的厲害,倒抽了口氣,又跌回床上。
  “急火攻心,思慮過甚。”他輕歎一聲,看了我一眼,道:“你要當心了……”
  我揉了揉發痛的額角,看了一眼出窗外,陽光蒼白著臉在窗口徘徊。點了點頭,“我心裡有數。”
  皺了皺眉,轉向百味,道:“我睡了多久?”
  百味伸出兩個手指晃了晃,無可奈何的哀號道:“兩天。我說少爺,你怎樣折騰都行,就是不能死,死了,我也得跟著死,你不能這樣狠心啊……”
  我低頭不語,卻看到脖子上掛著一顆白玉狀的小玩意兒,扯著那紅繩湊到眼前細看,奇道:“這是什麼?“
  “從皇上養著的那只赤豹身上拔下來的牙齒。”琉笙乾脆的道,“赤豹是上古神物,驅鬼辟邪,你帶著這個,有鎖魂之功,但是你自己也不可大意。這次若不是這東西,只怕你又凶多吉少了。看來,還是得……”
  我揮揮手,打斷他,凝視著窗外白熾的日光,淡淡的道:“這身體怎樣我自己清楚,暫時還不會有事。更何況,無論如何我都不想消失,也不能消失。”
  決不能……
  “他怎樣了?”想到那人,我倏地抬頭,緊盯著百味,他擺擺手,朝後退了一步,似笑非笑的道:“你別用這種要吃人的眼神看人……前些日子刑上的重了些,擔心他性命舞琤公主下了令,這幾日都未曾用刑,只是……”
  “怎麼了?”聽得他未在用刑,心下稍安,他那身子,再接著用刑,即使是鐵人,也要廢了。
  “他一直要求見你。”百味看著我,嘴角的笑容滿是戲謔。我一愣,垂下眼,半晌不語。心思輕轉,待回過神,卻只是對琉笙道:“權清流如何了?”
  琉笙卻只是苦笑,低聲道:“皇上整日霸著他,去哪都帶著,著實讓人擔心……”
  無力的斜靠在榻上,疲憊的看著窗邊的那一株高樹,卻已是枝葉蕭條,好不寂寥。那僅存的幾許枯葉,在高枝上,瑟瑟的發著抖,顫顫巍巍,一個不小心,便從那懸崖頂上,打著飄兒悠悠的落到了地上。
  逝水化雲,落葉歸根……
  慘白的陽光刺痛了眼睛,閉了眼,低聲道:“冬天了呢……”
  逐月他們,什麼時候能有消息呢?
  我做的事情,不無殘忍,會凍死餓死很多人罷。會讓很多父母失去幼兒,讓很多情人失去愛侶,讓很多百姓失去家園。會是淚流成河,哀鴻遍野。會讓這將人心都凍碎的寒冷冬季,更加無情。
  真的有地獄存在嗎?如果有,我一定是在那最底層罷。不論是前生還是今世。
  可是,我不後悔。會難過,會心痛,會自厭,可是絕不後悔。
  一如那秋天裡的最後一片枯葉,即使再留戀那滿是陽光的枝頭,黑沉的大地,卻是它永遠的歸宿,唯一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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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的時間,最是難熬,分分秒秒,翻來覆去,焦灼而不安,那些微的希望,和可能的結局,折磨的人如坐針氈。這樣的日子,綿長的像是這漫漫寒冬無聲的夜晚,遙遙天際散落的雪雨。
  桌上油燈靜靜地燃著,時不時的輕爆出幾朵燈花,細微的脆生生的動靜,卻被湮沒在滿室曖昧的低哼呻吟裡,昏黃的燈光下,榻上幾具交纏著的身體被半掩在黑暗中,隱約可見,分外淫 靡不堪。
  久久的看著那雪花漸漸的將那遠處的房頂埋了,我才轉過頭,見動靜停了,掃了榻上一眼,厭惡的皺了皺眉,強壓下心頭的噁心,走到那滿是淫 亂痕跡的床前,凝神看著榻上橫七豎八的躺著的目光呆滯的幾人,雙手湊到他們耳邊輕拍三聲,壓低了嗓音,聲音上帶了些誘導,柔聲道:“穿好衣服,出了這個門,聽到三聲如方才的響聲,便醒過來,皇上交代你們的事情,已經辦完了。走吧。”
  那幾人茫然的點點頭,按指令穿了衣服,走出門去。我凝神立在原地,手又拍了三聲,湊到門後細聽門外動靜,只聽得章公公那尖細的嗓音在黑夜裡分外刺耳。
  “完事了?回去跟皇上覆命。”
  待那腳步聲走遠了,我松了口氣,才發覺滿身冷汗,身子一軟,卻被人接住了,被人抱到那椅子上安置好,閉了眼咬著牙承受著那一浪一浪襲來的眩暈。
  “可還好?”百味在耳邊輕笑,我只是不答。良久才深吸一口氣,張開眼,點點頭,皺著眉,指著那榻上,道:“將被子扔了。”
  他無可奈何的道:“好,好,你都扔了多少床被了……皇上也真是能折騰,一會兒一個主意,前幾日讓你天天去觀刑,如今又想將你扔給那幾個侍衛,這會兒怎麼不怕你精盡人亡,被人玩兒死……”
  我拿起茶杯倒了茶,輕啜一口,淡淡的道:“他心情不好,自是得拿人洩憤,我這個罪魁禍首,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也是。不過你這個,呃,催眠,雖然管用,還是少用為妙。”他點點頭,在隔壁的椅子上坐了,道:“看你這幾日氣色,竟越來越差了。”
  我皺了眉,只是不語。這一個月來,逐月他們漸漸有了動靜,皇帝自是知道誰動的手,自然不會放過我。半月前竟下了令,讓宮裡的總管太監帶著幾個侍衛過來,若不是我會催眠,只怕這會早在床上被人玩殘了。
  太陽穴突突的跳著,心下歎氣,以如今的情況看,一次催眠幾個人果然太勉強……
  “今天皇上又摔摺子了,這大雪連下了半月,玉晟各地都凍死餓死了不少人,皇上雖然抓了不少人,但還是治不了形勢。你們……是不是做的太過了?”百味看了我一眼,沉著臉道。
  我身子一僵,將茶杯緩緩的放到桌上,看著窗外黑沉的夜,沉默良久,才低聲道:“是嗎?太過了……嗎?”
  斂了眼中情緒,心思百轉千回,輕聲道:“他還好麼?”
  百味白了我一眼,道:“你自己不會去看?雖然皇上下了令,不過我還是有辦法讓你進去看他的。只是你自己不願而已。”
  我垂下眼,指尖輕輕摩挲著那細瓷杯,杯身被熱茶暖著,泛著細微的汗。
  他頭疼的按了按額頭,搖頭道:“你們兩個人在想什麼啊……這種時候都能吵架……”
  我一怔,苦笑一聲,只是不語。
  不是吵架,也不是賭氣,我只是怕,如今見到他,會讓他看到我狼狽的失聲痛哭的臉。太累,太壓抑,太……委屈……
  “你到隔壁屋裡去睡吧。”百味看了看一片狼藉的軟榻,道:“你好好想想,如果想去了,跟我說一聲,我會安排你去見他。不過,我勸你最好去看看。”百味起身,丟下一句話,轉身離開了。
  我手一抖,茶杯便翻了,傾了一桌,順著那深紅的桌面無聲漫開,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上。
  像是那失了節奏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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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歎人間,
  美中不足今方信。
  縱然是齊眉舉案,
  到底意難平。
  ------《紅樓夢 終身誤》

  四十三

  我總是無意識的,想要測量彼此的感情,想要知道,自己可以為你,流多少淚。
  然後,年華消逝,在這確認的過程中,彼此漸漸變得幸福。
  這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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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罪孽會有多深重?
  這日復一日的漫天大雪,殺人不見血,又埋葬了多少冤魂?
  我立在簷下,看著晦暗陰沉的天空,無力的灰白,鵝毛大雪密密的無聲灑落。耳邊時不時的傳來枯枝被雪壓斷的清脆響聲,落到地上,噗的一聲,久久回蕩。
  庭院中間,一條小逕自厚厚的雪地上蜿蜒伸展,在那一片蒼茫中逶迤困頓而行。彎腰撿起一根枯枝,在那雪地上隨意的描畫著,待到發覺,卻怔住,呆呆的看著雪地上那日思夜念的眉眼很快被雪掩埋。
  第一次吵架,竟然是為了那種事……而我,又在鬧什麼彆扭呢?猶豫了這些個時日,又算什麼呢?去見他吧,不應該在這種時候讓他等的,不應該……腳步卻頓在原地,似是陷在了那厚厚的雪地裡。
  正出神間,卻見百味推了小院的門從那小徑上疾步走來,臉色比那天空還要陰沉。我看著他走進,道:“怎麼了?”
  他走到簷下,定定的瞧著我,沉著臉道:“跟我進宮罷。”
  我一愣,低頭不語。比預想中快了好多,看來真的……
  “我知道我沒有立場指責你什麼,不過,如果你到大街上看看就知道,這份代價真的太沉重了。實在是……太慘了。”百味低沉的聲音在耳邊回蕩著,那份沉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知道,我知道……”低聲呢喃著,抬手接過一片雪花,凝視著它在掌心靜靜地化開,苦笑一聲,兀自言語:“我真的都知道……”
  人相食。
  人相食……
  還有什麼,比這更慘烈呢?還有什麼,比造成這人間煉獄的罪孽更深重呢?
  定了定神,斂了神色,跟在百味身後,一步一步的朝著那一片蒼茫中走去。雪花飛舞,迷了眼睛,看不清前路。
  如果看得清,定是一邊是那人溫柔似清月的笑顏,一邊是血光漫天的無間地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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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應該殺了你!”眼前的人高坐在殿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我,目光森冷,滿是刻骨的恨意。
  我垂手立在大殿中央,淡淡一笑,道:“你確定?”
  殺了我,會讓局勢更加失控,他是一個皇帝,背負著玉晟的命運;殺了我,會讓權清流離他更遠,他是一個常人,背負著沉重的愛情。
  他臉色飛快的變了變,深吸一口氣,扔了一本摺子到我腳邊,冷冷的道:“你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嗎?”
  我瞅了那摺子一眼,看著皇帝,諷刺一笑,反唇相譏:“這便是政治,殘酷的權力之爭。身為一個帝王,早在你動手的時候,便該想到可能會有這種結果不是嗎?連這點覺悟都沒有,如今心痛心急了?如果我有罪,你以為你又是乾淨的嗎?我們都同樣骯髒,你無權指摘我。”
  他死死的盯著我,一字一頓的道:“你以為朕真的拿你們沒辦法嗎?”
  我莞爾一笑,輕輕搖頭,低笑道:“如果你狠得下心,當然有辦法,不過我又怎麼站在這裡呢?”
  畢竟,我手中不過是逐月聽風他們的財力,或許還有攝政王丞相的些許勢力;而他身後,是整個玉晟,如果不是這場雪,如果他等得起,如果他狠得下心,最後輸的毫無疑問是我。
  但是,那是如果,只是如果。他身為一個帝王,不夠無情。正因如此,我才有勝算,更何況,還有權清流……
  他噌的站起來,怒視著我,忽的冷笑一聲,複又坐下了,直直的盯著我,似是強壓著怒氣,道:“你到底要怎樣?”
  不知怎的忽又想起那夜寧出塵的眼神,心中一陣絞痛。我嘴角輕挑,歪著頭,看著他輕笑道:“如果……我要你退位呢……”
  他一怔,忽的大笑,起身從那殿上一步一步的走到我眼前,一把揪住我衣領,臉湊到我眼前,笑容有些猙獰,眼中似是要噴出火來,灼灼的看著我,咬牙切齒的道:“你休想……你休想!如果你在打這個主意,即便是這玉晟葬在我手上,我也絕對會和你們鬥到底!”
  我收了臉上的笑容,靜靜地看著他,半晌才道:“你……就這樣在乎他?”
  “住口!”他怒吼一聲,猛地掐住我的脖子,用力收緊,“你不配說他!他是我的!只能在我身邊!……”
  不是皇帝,便再也沒有能束縛住那人,將他留在身邊的力量;不是皇帝,這份愛情,怕只會更加無望;不是皇帝,還能是什麼,還能是什麼樣的存在……是這樣嗎?呵……我和你,誰更狼狽呢?……
  呼吸越來越困難,窒息讓思緒有些混亂,腦中逐漸空朦朦的,卻突然覺得頸上的鉗制松了,辛涼的空氣嗆得我倒在地上劇烈的咳嗽著,眼角卻瞥向皇帝,滿是諷刺戲謔。
  “現在,說你的條件罷。”待我平復了呼吸,他彎腰凝視著我,低聲道:“不過你記住,現在,朕還是皇帝,以後也會是!”
  我微怔,繼而輕笑,低語:“我可是……時刻記著呢……”你的怯懦,你的猶疑,你的弱點……我全記著,時時刻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怎麼敢忘呢……呵……
  大殿裡空蕩的有些寂寥,冷風吹著那懸著的層層幔帳,沉重晦暗的色調,讓整個大殿愈發陰鬱,殿外,寒風料峭,雪逐風起舞,狂亂迷蒙,將這天地,都掩埋了。
  被這看似無邪的雪悄然掩埋的,不止有屍骨冤魂,還有陰謀,和骯髒的交易。
  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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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去哪兒?”我一把拉住走在前面的百味,皺著眉低聲問道。他看了我一眼,無可奈何的道:“當然是去見甯莊主。”
  我看了看周圍,疑惑的道:“我當然知道,只是,這裡……”周圍小池水榭,銀裝素裹,煞是精緻的小院子,長廊回轉,分外寧謐。即使我每次都被蒙著眼去見寧出塵,這也絕不是去刑室的路。
  “這裡是長公主的宮室。甯莊主前幾日便被送到這裡來了。”他斜瞅著我,似笑非笑的道。
  呼吸一滯,只覺得心一點點的沉了下去,似是有什麼碎裂了,絲絲縷縷的痛,卻抓不住痕跡。垂下眼,看著雪地上斜斜的突出的那一枝枯木,半晌才訥訥的道:“哦,這樣啊……”
  百味輕歎一聲,執了我一隻手,牽著我邊走邊道:“你啊……有時候看著精明的很,怎麼一和甯莊主扯上就這麼傻呢……到了你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我咬著唇,低著頭跟著百味走著,轉過幾個回廊,便聽得前面的一間小暖閣裡嘈雜非常,待走的近了些,卻見從那開著的門裡飛出件雕花瓷瓶兒,砸在那紅漆木柱上,碎了一地,淩亂的散在雪地上。
  “我不信!皇上不會這樣做的,我要去見皇上……”卻是舞琤的聲音傳來,似是怒氣非常。百味頭疼的揉了揉額角,道:“怕是皇上的旨意到了,這下還有的麻煩了。”
  我冷冷一笑,掙脫了百味握著我的手,徑直進了那暖閣,卻見滿地狼藉,舞琤立在那暖閣中央,杏眼圓睜,指著一個公公打扮的人大聲訓斥著,分外激動,見我進來,尖叫一聲,厲聲道:“你怎麼到這裡來的?侍衛呢?侍衛!快將這個人抓起來!”
  我看也不看他,朝暖閣裡走去,舞琤沖過來想要攔我,卻被百味攔住了,“公主,皇上確實下了旨,准了甯公子將甯莊主帶走。如果公主執意不從,只怕即使是長公主,抗旨不從的罪名,也是不輕的。”
  我頭也不回,直接挑了那布簾,走進了內室,看到床上靜靜地躺著的那人,腳步滯了滯,緩緩的走近那床榻,流金鉤玉的幔帳之間,一張熟悉的臉突地跳入眼中,刺痛了眼睛。怎麼……似是比上次見他更瘦了……
  怔怔的望著床上那人,伸出手去,指尖觸到他熱得發燙的肌膚時,才略微回神,心下百轉千回,深吸了一口氣,做到床邊,卻見那人臉色蒼白,似是睡得極不安穩,額上滿是冷汗,緊蹙著眉,乾裂的唇蠕動著,似是在喃喃低語。這樣陌生的無防備的姿態,有種讓人心疼的脆弱。
  凝神看著他消瘦的面容,依舊是我熟悉的樣子,緊閉著的眼睛依舊透著些拒人千里的冷冽,那眉間卻似帶了些焦灼。輕歎一聲,將那緊皺著的眉撫平了,柔聲道:“我來帶你回去了。”
  仔細的用袖角擦了擦他額頭的汗,撿了床上的一件棉袍動作輕柔的給他套上,輕輕扶起他的上身,不曾想卻還是驚醒了他。
  他長長的睫毛顫巍巍的抖了抖,緩緩的睜開眼,我撩了撩他額前的發,讓他靠著我,低聲道:“還是吵醒你了?”
  卻見他死死的盯著我,眼神灼熱,迸發的狂喜讓我有些心酸。正要說話,卻被他緊緊地抱緊懷裡,似是要將我揉到身體骨血裡去,呼吸都有些困難了。下巴枕在他肩上,垂下眼,反手輕輕的抱住他,卻覺得眼眶熱熱的,有些酸痛。在他肩頭蹭了蹭,悶頭不語。這個懷抱……這個味道……這個人……都在……
  “重華……重華……我不是做夢吧……你來了……你來了……”他在耳邊喃喃低語,沙啞的嗓音滿是急切。胸口有些悶,只是悶聲道:“是我,我們一起走……”
  他忽的放開我,捉著我的胳膊,動了動唇,急聲道:“那晚我……不是故意的,是因為……你莫要生氣……我……”他似是有些混亂,只是胡亂的解釋著。我微怔,抬手撫上他的額頭,卻是滾燙,竟是在發高燒。微微起身,雙手摟著他脖頸,在他唇角輕吻,將他的頭抱在懷中,柔聲道:“你不要急,我沒有生氣,也不走……”
  他身子有些輕微的顫動,手環住我的腰身,臉埋在我胸前,卻只是低聲呢喃:“不要走……我以為你生氣了,總是見不到你……我覺得快瘋了……對不起……對不起……”
  他抬起頭,唇湊過來,試探性的在我唇上輕啄著,我低頭婉轉相就,他忽的將我摟的更緊了,疾風驟雨般的吻,有些狂亂,急切而無措,瘋狂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無力的推了推他,卻被他捉的更緊,用力在我唇上一咬,我吃痛張開了嘴,他的舌便滑進口中,肆意的糾纏追逐,大力的吻著,我被動的承受,津液順著唇角流出來。他的牙齒碰到我的唇,痛的我眼前模糊了,卻是再也忍不住,低泣著淚流滿面,亦緊擁著他,笨拙的瘋狂回吻。壓抑了一個月的情緒,卻如那窗外的漫天大雪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所有的一切,只為了這個人,還有什麼好後悔的呢?罪孽深重也罷,即便是地獄,我亦無畏……至少現在,我們在一起。
  夫複何求?
  良久,他才放開我,卻將我抱在懷裡,一雙眼睛晶亮,固執的盯著我,似是怕我下一刻即會消失不見,帶著些讓人意外的孩子氣。平復了下呼吸,低聲輕笑,理了理他散在肩頭黑色絲綢一般的長髮,柔聲道:“我們走吧……”
  轉身卻看到舞琤立在門邊,呆呆的看著我們。我垂下眼,將那人扶起,讓他靠在我肩上,慢慢的朝門口走去,走過舞琤身邊之時,我看也不看她,這只是低頭低聲道:“別人的東西,還是少打主意為好,否則……”
  慢慢走出那暖閣,百味早命人抬了軟轎在廊上候著。將寧出塵在軟轎裡安置好,正要出去,手卻被他死死的攥著掙脫不得,無奈只得掀了簾子,對立在轎外的百味道:“我送他回重華山莊,那邊可安排好了?”
  百味點頭:“已經依著皇上的旨意,將兵撤了,幾位夫人和少爺亦已經送了回去。”
  我低頭思忖了會兒,緩緩的道:“只要皇上遵守遊戲規則,寧罌絕不會做那個先犯規之人。”
  百味搖頭輕歎一聲,凝視著我,道:“三個時辰,切記。”
  我點頭,放下簾子,起了轎,搖搖晃晃的出了宮門,又換上馬車,一路冒著大雪,朝那重華山莊狂奔而去。
  指尖輕輕拂過那人的臉,低頭在他額角輕吻,凝視著他不甚安穩的睡顏,吃吃一笑,喃喃道:“等我……”
  這一場殺人不見血的大雪,讓一切都在飛速朝前進展著,似是這飛奔的馬車,隨時會失控。我不知道這是上天在幫我,還是將站在懸崖前的我又朝那深淵推了一步,深淵下是皚皚白骨,被大雪冰封著,一片森冷堅硬。
  只是,遊戲進行到如今,我已經無法回頭。一個不小心,便會從那崖上跌下來,粉身碎骨。
  你,知道該怎麼做嗎?可以瞭解我的心意嗎?如果是你的話,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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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回風更好,
  今宵露宿何妨?
  -------【南宋 張孝祥 西江月】

  四十四

  只是看著你,我便幸福到想哭;
  後來離開你,我便悲傷到想笑。
  再後來,
  我在時光年華中穿行,手裡拈著一朵彼岸之花,遲疑地回憶你,
  卻發現,
  所有的悲喜離合,都淡漠的再難尋蹤跡,
  只記得,原來我曾經那樣深深的,深深的愛過。
  那樣深深的,深深的愛過你。
  多麼美好。似是秋天草葉上凝著的露水,晨光熹微之時,折射出的那縷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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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風哀鳴,嗚嗚的聲音,似是嬰兒啼哭,喑啞淒厲,在飛馳著的馬車外徘徊。
  低頭,用袖角擦了擦寧出塵額上的汗,掖了掖被角,汗似是發出來了。指尖撥了撥他汗濕的發,描畫著他的眉眼,在眉心烙下輕吻。
  已經行了半個時辰,應該快到了罷。凝視著那人安靜的睡顏,心思暗轉,卻見他睫毛抖了抖,緩緩的張開了眼。
  見我含笑看著他,他一愣,大手緩緩的伸向我,在我臉上猶疑的輕輕摩挲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我,聲音嘶啞,“原來不是夢,真的是你……”
  我低笑,捉著他的手,放到唇邊輕吻,道:“醒了?可覺得好些了?”
  他卻只是凝視著我,良久才閉了閉眼,反握住我的手,沉聲道:“那日我……並不是……”我輕歎,搖了搖頭,打斷他,輕聲道:“我沒有逼你說的意思,你不告訴我,自是有你的道理。我不是無理取鬧之人。”
  他半撐起身子,將我攬到懷裡,輕吻著我耳尖,低聲道:“我知道你生氣了,是我不對……” 我一怔,吃吃一笑,手攀上他的背,隔著衣物在他肩上輕咬一口,道:“這次就放過你……不要……再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會被你嚇跑的……”
  他定定的看著我,一字一頓的道:“絕對不會了。”口氣認真的似是在說什麼誓言一般,我有些不好意思,將他推到被子裡,自己在他身邊側身躺了,扯了被子蓋好,手指撩起他肩上一縷黑髮把玩著,輕聲道:“我們這是去重華山莊。”
  他皺了皺眉,似是要開口,我湊上前去在他唇上輕吻,低聲道:“聽我說完。一個月前我見了逐月,讓他和聽風師父聯結了攝政王丞相他們在民間的勢力,控制了玉晟大半的糧食布匹,時下冬天又連日大雪,自是少不了死人的。我和皇帝達成協議,他放了你和寧氏族人,我會讓逐月他們將手中囤積的糧食布匹發給百姓,不過,我必須作為人質留在宮裡。”
  他霍得捉住我的手,翻身將我壓在身下,似是牽動了身上的傷口,倒抽了一口氣,卻仍是灼灼的看著我,似是有些生氣,只是一言不發。我伸手抱住他腰身,下巴抵在他肩上,輕笑道:“生氣了?我即然這樣做了,自是有十分的把握不會有危險。再說,不管你瞞著我的事情是什麼,理由是什麼,只有先將你脫離了皇帝的鉗制,我才能安心。”
  他低頭吻著我的唇,幾許溫柔繾綣,似是雪花融在唇上,羽毛拂過心尖,片刻在唇上輕咬一口,鼻尖在我臉上輕蹭著,深潭般的眼眸裡,那如許柔情似是要滿溢出來,無聲的流到心裡,輕輕淺淺。“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點點頭,正欲開口,卻聽得車夫在車外道:“少爺,到了。”
  撿了一旁的厚袍子給寧出塵穿上了,無視他的不滿,硬是扶著他下了馬車。風雪依舊,吹得人幾欲睜不開眼,隔著幾重迷茫,卻見前方大宅門前逐月聽風卻是候在簷下,見我們下了馬車,便迎了上來。
  “主公,小少爺。”
  我點頭示意,算是打了招呼。“你們消息倒快。幾位夫人少爺都送來了麼?”
  逐月拿了件皮裘給我披了,道:“除了思年和夏陽少爺、還有小小少爺,呃,就是你兒子,梓潼,其他的人都送回來了。”
  我低頭,無聲一笑,小皇帝果然還是信不過我……罷了,兵不厭詐,他這樣做也無可厚非,畢竟,我一定程度上也算得上是不擇手段之人,必要時難保不會背叛約定,他定是知道如此,才這樣做吧。
  一行人徑直進了暖閣,逐月早就請來了大夫,給甯出塵把脈,雖然傷了幾處筋骨,但好在並不妨事。只是身上皮肉傷頗重,需要靜養。我松了口氣,看逐月跟著大夫去抓藥,抬頭對坐在不遠處的聽風道:“就這樣罷,做太過了,只會將皇帝逼得急了,對我們也沒有好處。”
  聽風點頭,“如今主公既然已經回來,我也打算暫時收手的。”
  我垂頭沉思,皺著眉,寧出塵擁了被子,斜靠在床頭看著我,我朝他一笑,低聲道:“不知道攝政王和丞相有何打算……”
  “他們那邊還不用我們擔心,皇上……還不是他二人的對手……”他攬著我的腰讓我靠在他胸前,淡淡的道。我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道:“目前還不能抽身,皇上和攝政王怕是還要糾纏上一段時日,不過無論他們那方贏了,我們這邊都不好處理。現在看來還是要保存實力,靜觀其變才好。”
  寧出塵抬頭看了聽風一眼,聽風便點點頭轉身退下了。他將我攬的緊了些,沉聲道:“皇家和寧氏一族的淵源由來已久,自五代之前,玉晟還未建國之時,玉氏和寧氏便是當時的兩大氏族。後來因為前朝皇帝暴虐,玉氏族長趁機起兵,為了獲得寧氏的幫助,曾經立下了永久盟約。這才有了玉晟。那個合約,是兩族的族長才可知曉的機密之事。”
  我蹙了蹙眉,看著他的眼睛,道:“如果你不想說……”
  他低頭在我額上輕吻,輕笑一聲,道:“它還不值得我冒著讓你心裡不舒服的風險隱瞞。那合約是當年兩族族長訂立的,可以說是互相牽制但又互相依存。寧氏一族必須對玉晟絕對忠心,玉晟皇族則保甯氏榮華富貴,這個合約的結果便是,”他皺著眉,沉聲道:“甯氏本家每一個男丁出生之時,便要服下特製的毒藥,解藥則是皇族持有,終身受牽制。同時甯氏不得參與皇族內部權力之爭,否則便以謀反而論,無論結果如何,都要接受制裁,毒發身亡。而皇族每一代都要有公主下嫁甯氏,兵權的四分之一要予以寧氏,那木石圖記載著兩家財寶,藏於木梓山地宮,兩族族長各存一份,以防有不公正之時寧氏亦有力量自保。”
  我怔怔的聽著,待他說完,沉默良久,才緩緩的道:“當真是唇齒相依了……那時你不讓我廢皇帝便是因為這個?不過看如今寧氏的勢力,小皇帝想要除掉寧氏也不無理由,小皇帝知道這些個舊事嗎?”
  “嗯,皇帝廢立是皇族內部之事,不能插手。攝政王一直不很放心皇上,即使是在外雲遊之時,亦是沒有放權的,怕是沒有告訴他罷。”他輕輕吻上我的眼睛,含糊不清的道。我閉了眼,任他吻著,一邊思忖著。“既然有兩份木石圖,為何我未見過寧府的那份?”
  他身子一僵,唇在我鼻尖上親了親,沉聲道:“甯府的其實早便毀了,就在……你娘親死的那年。因為攝政王和父親的關係,所以並沒有危險,但如今小皇帝當政,便不一定了。”
  我想了想,點點頭,道:“我從權清流那拿了一份,應該是真的,現在在逐月那裡。”
  他聞言,臉一沉,抬起我的臉便吻了下來,依舊是霸道的糾纏。我心中輕歎,閉了眼任他索吻,這個人,吃起醋來……
  綿長激烈的吻,漸漸的讓呼吸亂了,雙手攀著他脖頸,唇齒相依。直到他翻身將我壓在身下,一隻手圈著我的腰,微冷的手從衣物下擺伸進衣服裡,引起身體一陣輕顫,才發覺有些不對。喘著氣推開他,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卻對上他灼然的眼神,只得低聲道:“你身上還有傷……”
  他的吻一路下滑,在頸上啃噬舔咬,麻麻得痛,聲音含混嘶啞,卻是帶著些情欲:“我……忍不了了……”說著不由分說的將我外衣褪了,欺身壓了下來。
  咬了咬唇,從皇宮出來到現在已經一個時辰,看時間應該……正想著卻覺得胸前一痛,惹得身子一顫,輕哼出聲。“你不專心……”他雙手撐在我頭兩側,不滿的看著我,低聲譴責著,吻了下來。我雙手抵在他胸前,翻身將他壓在身下,他一驚,愣愣的看著我,雙臂箍著我的腰,邪邪一笑,道:“你要在上面?”
  我在他脖子上輕咬一口,低笑著道:“都是男人為什麼我是被壓的那個?不過,這次先放過你……你身上有傷,躺著便好,我來……”

  四十五

  你過的很好。
  從別人口中得知你的消息時候,我總是,忍不住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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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他斜靠在那軟榻上,跪坐在他身側,一隻手解開他發帶,看他三千髮絲流瀑般散在肩上。指尖挑開他雪白的裡衣,手掌貼上他胸前白皙緊致的肌膚,感覺到你沉穩的心跳和淡淡的溫度從手心傳來,眼眶熱了熱,心中微歎。猶豫了下,抬眼卻看到他好整以暇的看著我,滿是戲謔,咬咬牙,學著他的樣子試探性的在他胸前輕吻,聽得他低喘一聲,不由得來了興趣,埋頭在他胸前,啃咬舔舐,逗弄著他胸前的兩顆紅櫻。
  他的呼吸漸漸的粗重起來,抬手將我身上衣物盡行褪去,讓我跨坐在他腿上。冰冷的空氣貼著溫熱的肌膚,我抖了抖,不由得朝他溫暖的懷裡僅靠了靠,卻被他圈在懷裡,粗糙的大手撫上大腿內側,曖昧的按壓摩挲。我輕喘著,手不自覺的攬上他的脖頸,淺淺呻吟。
  他低笑一聲,沿著脖頸一路向下,攬著我的腰在胸前細細啃咬,手在腰側遊弋著,漸漸的向身後滑去,停在臀上,用力的揉捏著,分外色情的感覺,讓人羞紅了臉。感覺到他隔著裡褲頂在臀上的硬物,身子僵了僵,喘息著推開他,雙手抵在他胸前,望著他夜空一般黑色的眼瞳染上了情欲,猶豫著,聲音卻有些啞了,只是紅了臉,躊躇的低聲道:“你身上有傷,還是別……進來了……我……用手幫你……”
  話音未落,他忽的手向我下身伸去,輕輕的握住,我倒抽一口氣,喘息著軟倒在他懷中,快感隨著他手上的動作洶湧而來,似是要將人湮滅,只能無力的攀著他的肩膀靠在他胸前大口喘息,低聲呻吟,他在身上遊弋著的手似是帶著火,身上灼熱的似是要燃燒起來,燙的心都融化了,眼眶熱熱的,想要哭泣的感覺,指尖深深的嵌進他肩上的肉裡,顫聲的呢喃:“唔……寧……出塵……”
  身子越來越熱,高潮來臨的時候,他吻住我脫口而出的低呼,溫暖的吻,讓人心安。頭抵著他胸前粗重的喘著,卻見他之間在沾著方才那濁液朝身後探去。咬了咬唇,閉了眼,無聲歎息,只是放鬆了身體,努力接納他探入體內的手指。
  “你……不要看著我……”羞赧的低下頭,手指顫抖著撫上他緊盯著我的眼睛,卻被他一隻手捉住,放到唇邊細細的親吻舔舐,喃喃的低語:“重華……你真美……”
  臉上燙的似是要著了火,從他手間掙脫了,偏過頭喘息著道:“我……又不是……女子……嗯……痛……什麼美……不美的……”心中一凜,忽的捉著他肩頭,緊盯著他,咬著牙承受著身後他的動作,只是道:“你該不是將我當女子看吧……要是這樣,我……”
  忽的一陣天旋地轉,卻是被他翻身壓在身下,攬著我的腰,分開我雙腿身子嵌了進來,我半抬起身怒視著他,正欲指責他逃避問題,忽的腿被抬起來,他身子慢慢的沉了進去,身下一陣劇痛,張口狠狠地咬在他肩頭,淡淡的血腥味兒在齒間流轉,一滴淚蒙在眼睛上,打著轉兒的梗在心上,欲落不落。
  “你呀……”耳邊傳來輕歎,他俯身,輕吻去我滯在眼角的淚,凝視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輕聲道:“我愛你,重華……愛你……”
  我怔怔的看著他,心猛地縮緊,細細的抖著。這是他第一次對我這樣說,他認真的表情,專注的眼神,似是融進了骨血裡,誓言一般,烙進靈魂深處,深深淺淺的痛著,卻帶著些幸福的味道。
  閉了眼,有溫熱的液體順著眼角無聲的滑進發間,動了動唇,良久才找回聲音,卻是有些哽咽:“我……也是……”
  劇烈的動作衝撞的思緒似是都飄散了,在窗外那紛揚的大雪中遊蕩穿梭著,那人滾熱的呼吸噴在臉上,氤濕了臉龐,嘴角有鹹鹹的味道,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無力的跟隨著那人,破碎的呻吟,梗在喉間,被他狂亂的吻堵了回去,倒流回了心底,苦苦的。
  明年的這個時候,還會下雪嗎?這個人,還在身邊嗎?又或者,我還能在這個人身邊嗎?
  “我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這句話,我那堅定的眼神下,虛懸著的心,你看得到嗎?
  你也會有和我一樣的心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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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皺著眉,無奈的瞅了眼身後那人,不舒服的動了動腰,埋在身體裡的東西靜靜地蟄伏著,甚至可以感覺到那微微的脈動。
  他輕笑著低頭在我眼角吻了吻,惡質的動了動,一聲低吟自口中溢出,我瞪了他一眼,在他胳膊上輕咬一口,他將我攬的緊了些,緩緩的退了出去,惹得我淺淺呻吟。
  “身上的傷口可是裂開了?”半抬起身仔細的打量著他的身子,他側躺著壞笑著一副任君欣賞的表情。我嗔視了一眼,看到他腰上的傷口卻是又泛著血絲,不由得怒道:“都說了我……用手……你非得……”
  他將我擁在懷裡,吃吃的笑著,只是在我發上吻了吻。
  “我要走了……”頭埋在他胸前,伸手環著他的腰,悶悶的道:“來時皇帝給我下了藥,三個時辰內不回去便會發作。”
  他攬著我的腰的胳膊緊了緊,沉默半晌,才沉聲道:“我很快就會接你回來,很快……你要等我。”
  “……嗯。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要好好休息。”
  “你在宮裡,離那權清流遠一點,嗯?”他忽的抬起我下巴,緊盯著我,極認真的道。我有些哭笑不得,心思微轉,笑了笑,只是道:“我和他又不是……好啦,我答應便是……你也不准碰別人,就是……就是幾位夫人也不行,否則你就小心變成章公公……”
  他輕輕一笑,低頭吻住我。
  不帶情欲的吻,像是落在唇上的一片雪花,溫柔繾綣,美好的似是夢一場。
  “我要洗澡……”輕輕推開他,皺著眉坐起身來,腰有些酸軟,看了看滿身的痕跡,瞪了他一眼,隨手束了發,披了衣服起身。
  窗外,北風歇了,雪落無聲。
  一切都會好的……吧?
  一如這漫天大雪,即使眼下將天地都變得無了色彩,早晚一日,會冰消雪融,太陽欣然普照,月光淺淺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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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很準時。”眼前的男人臉色陰沉的似是殿外的天空,疲憊的神情更勝那舞了將近月餘的雪花,“怎麼樣了?”
  我撫了撫肩上的落雪,淡淡的道:“很快就會有消息,我已經讓逐月發放屯糧了。”
  “最好不要耍花招。”他警告的看了我一眼,轉身拂袖欲走。我叫住他,皺了皺眉,低聲道:“我要見……權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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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特典之醉酒篇】
  part 1:
  春,江,花,月夜。
  “月圓呢……”畫船上,船頭靜立著的白衣男子,仰頭望著那一輪明月,低聲呢喃。夜風撩起他的長髮,月光明亮,將那男子年輕清秀的面龐融進這安靜的江水中,眉眼入畫。
  “重華?”卻見自艙內走出一個青衣男子,身材略高些,月色朦朧下,恍如仙子。
  “我原來的地方,有個傳說,月圓之夜,狼會在最高的崖頂,對著月亮嚎叫,然後變成人形。”重華轉身,對迎面走來的男子淺淺一笑,指了指天上的圓月,低聲道,似是怕擾了這靜謐的夜晚。
  “是嗎?呵……”寧出塵低笑,將重華輕輕攬進懷裡,帶著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將手中提著的酒壺放到桌上,斟滿了兩個酒杯,月下,酒水清涼的泛著碎碎細光,倒映了一輪金黃。
  “米酒。嘗嘗?”寧出塵將酒杯朝重華面前推了推,眼中精光微閃,隱匿在他身後一片粼粼細浪中。
  重華猶豫了下,躊躇道:“可是……有人告訴我,千萬不能喝酒……”
  在對面那人滿是期待的目光下,重華端起酒杯,低頭看了看杯中那瓊漿玉液,一飲而盡。
  重華咂咂嘴,上身晃了晃,寧出塵眼疾手快,接住了那人軟下來的身子。
  “呵呵……”懷中的人兒面頰酡紅,眼神迷蒙,泛著水光,月光下卻是分外撩人,指尖輕撫上寧出塵的臉頰,眯了眼,喃喃笑道:“你真……可愛……我想……”
  寧出塵微怔,唇上被兩瓣清香柔軟覆上,只覺得心頭火氣,打橫抱起那對自己做了什麼渾然不知的人兒,疾步走進船艙中。
  “咦……主公,小少爺喝醉了?”逐月正自那畫船二樓下來,饒有興趣的湊過來,探著臉到重華眼前,笑道:“小少爺竟然喝酒了,真難得……”
  重華在寧出塵懷中迷迷濛濛的睜開眼,看了看眼前之人,又是吃吃一笑,指尖輕撫上早已愣住的逐月的臉,湊到他臉前,歪著頭有些孩子氣的小聲道:“你好……可愛……我想……”說著翹起唇便朝逐月湊了過去。
  寧出塵震驚,繼而大怒,在關鍵時刻猛地用身體撞開逐月,氣衝衝的直奔二樓。
  逐月呆愣半晌,忽的搖頭歎道:“好可惜,就差一點……”
  “差一點怎麼了?”身後那人的聲音依舊溫潤,逐月卻覺得身體一抖,訕訕的笑著轉身,聽風立在他身後,溫柔一笑,欺身上前,帶了他的腰輕聲道:“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沒想到他喝醉酒竟然……到底是誰告訴他不要喝酒的,明日定要好好審問一番……
  寧出塵恨恨的想著,看著身下之人一反平日清冷淡漠的模樣,卻是分外可愛,長長的睫毛微微的抖著,紅唇潤澤,臉頰泛著粉紅,輕輕的哼著,寧出塵咽了口口水。
  於是二樓,有人化身為狼。

  四十六

  世間情愛,不外乎三種情況。
  我愛他,他不愛我;
  我不愛他,他愛我;
  我愛他,他愛我。
  只是,個中滋味,又豈是三句話可以說的盡?
  厚底天高,堪歎古今情不盡;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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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倏地站住腳,緊盯著我,他眼中火熱的瘋狂和他臉上冰冷的表情奇異的融合著,分外的詭異。“你見他作甚?”
  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只是道:“我要見他。”
  他冷笑一聲,恨恨的看著我,道:“朕不會讓你見他的,你死了這條心罷!”言畢便轉身欲走。我蹙著眉,冷冷的道:“你還要將他逼到什麼地步?”
  他一愣,手攥緊了,我低笑一聲,輕歎一聲,凝視著他的眼睛,道:“你又願意為他做到何種地步呢?你說你愛他,你除了逼他愛上你之外,又為他做過什麼!你願意為了他放棄一切嗎……”
  他呼吸有些急促,眼神有些慌亂的在殿上遊移著,喃喃低語:“願意嗎……”他眼神忽的淩厲起來,獰笑一聲,上前一步使勁捉著我的肩膀,一字一頓的道:“你問朕願意嗎!哈,朕不願意!放棄一切也不一定能得到他的心,但是,得到一切至少還能夠將他的人留在朕身邊!朕不願意放棄!放棄就是失去他,失去他就是失去一切!朕不要再被父王逼著和他分開,也不要做這有名無實的帝王,朕要變得足夠強,強到誰也不能將他從我身邊帶走!”
  他狂熱的眼神中燃燒著的痛苦絕望,無能為力卻又決不放棄的掙扎瘋狂,帶著背水一戰的孤注決絕,狠狠地灼傷了心。恍然間,似是夜夜夢靨中伶之訣別的臉上掛著的那渦淺笑,又在眼前盈盈的盛開,刹那芳華,一去不還。
  “你會後悔的……”良久的看著他,垂下眼,動了動唇,躲開那似曾相識的灼熱目光,苦笑著低聲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一定會後悔的……一定……”
  轉身走出大殿,那原本凜冽的寒風不知何時止了,雪花簌簌的落著,飄飄悠悠,閒庭信步的悠閒,不食人間煙火。
  許久不曾感到的茫然無措,讓人不自覺的迷失在這一片茫然之中。我為何會到這裡來?遇到這些人,都是命運嗎?權清流和皇帝會不會是這個時空的重華和伶之?當年的一切再次在眼前上演,我卻由戲中人變成了旁觀者,只是心痛依舊,不知是為曾經的我們,還是如今的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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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掌撐著頭側著身子靠在軟榻上,凝視著躺在身邊的小小孩兒,粉嫩的臉肉嘟嘟的,紅潤的唇輕輕的咂著嘴兒,指尖輕輕的撥弄著他長長的睫毛,癢癢的刷過心上,不由得低笑出聲。心中微動,軟軟柔柔的,撫了撫他柔軟的淺色髮絲,忍不住俯身在那安靜的睡顏上吻了吻。
  這是……甯罌的孩子呢……也是我的孩子……心底百味雜陳,突然冒出的初為人父之感,讓人有些不知所措的淺淺欣喜。
  “梓潼……”輕輕的捏了捏他的小鼻頭,柔聲道:“叫聲爹爹……”他一張小臉兒皺了皺,肉嘟嘟的小手揮了揮,哼哼了兩聲,捉著我胸前的衣襟,兀自睡著。
  “你倒悠閒,看來我白擔心了……”正出神間,卻聽得一人低笑,吃驚的抬起頭,竟是許久未見的權清流。心裡一緊,怔怔的看著他蒼白的面容,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怎麼?見到我高興的說不出話來了?”他輕輕一笑,走到我身邊,低頭仔細看著梓潼,笑道:“你兒子?倒是個精緻的小人兒。”
  我回神,點點頭,道:“前幾日從皇上那裡接過來的。”小心翼翼的抱起梓潼,喚了個丫鬟將梓潼帶了下去,皺了眉看著權清流,道:“你……可還好?”
  他撩了撩落在胸前的黑髮,看著窗外的落雪,淡淡的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不好之說呢。他還是老樣子。我也是老樣子。不會更好,也不會更壞。僅此而已。”
  他似是有些出神,我亦是不語,房裡亦是死寂,有些迫人的沉重。我抬眼看著他,輕輕歎息,覺得身上有些發冷,扯了被角,閉了眼斜靠在榻上,輕聲道:“你和我……真的很像。”
  他聞言,俯身湊過臉來,痞痞一笑,指尖輕撫上我眼睛,聲音有些悠遠:“怎麼,愛上我了?”我張開眼,伸手握住他手指,淡淡的道:“不要再這樣笑了,很讓人心痛。”仿佛那深藏在笑意下的悲哀,會化作淚水從那眼角泄出來似的。
  “你……就像我的前世……”有些迷惑的看著他,喃喃低語:“好像很遙遠的樣子,可是還記得很清楚……他死的時候的眼神和笑容,他在懷裡逐漸變冷的身體,好像觸感還留在手上,可是……”我輕歎,看著他,咬了咬唇,掙扎了許久,才低聲道:“可是我現在依舊不知道該怎麼做,你在走我走過的路,做我做過的事,我好像隱隱約約的知道你們會如何,可是又不是很確定,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
  他猛地捉著我的手,眼中滿是疑惑,沉聲道:“你在說些什麼?你知道什麼?”我一驚,有些混亂的思緒冷靜下來,輕輕推開他的手,沉默些許,輕歎一聲,看了他一眼,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皇帝為你死了,你會如何?”
  “為我……而死?”他微怔,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高樹上的落雪壓斷了一根枯枝,嘩的落下了,半晌不語。
  “罷了,”我揮揮手,心下依舊煩亂,苦笑一聲,我何時也會為了他人這般糾結了?畢竟,權清流不是重華,皇帝也不是伶之。“皇上怎麼讓你來見我了?”
  “我說我要來,他怎麼可能放我一人。”他淡淡的道,伸手指了指門外,諷刺一笑,“可以自由行動,但僅限於宮中,暗中不知跟了多少人呢……呵……”
  “你可知道這皇宮的地下通道?”我垂下眼,笨拙的轉移了話題,低聲道。他瞥了我一眼,搖搖頭,道:“我原先知道的一些出宮的地道,早被他封死了。”
  “什麼時候封的?”
  他凝神細想,“怕是將我帶回宮中之時便封了罷。”
  我細細思索,看了門外一眼,道:“你現在可是住在皇帝的寢宮?”指尖卻沾了放在桌邊的茶水,在桌上寫著:“可還記得?”
  他點點頭,心領神會,笑道:“沒錯。”便踱步到我身邊,亦是沾了茶水,略一沉思,便畫了個簡略圖出來。
  “我不喜歡欠別人的,尤其是你,前些日子你替我擋的那一劍我還給你。”我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不過,你大概也知道我要做什麼,可不要後悔。”
  他吃吃一笑,趁我躲閃不及在我臉上偷了個吻,我瞪了他一眼,他邪邪一笑,起身朝門外翩然走去,臨出門回頭一笑,道:“待會兒給你送個東西,你要好好留著,莫要負了我對你的一片情意。”他臉上似是戲謔又似是認真的表情,蒙在一層迷蒙之間,猜不透他的真心,讓我一愣,待回過神,他卻已然沒了蹤影。
  從床上起身,光著腳奔到窗口,看著他頎長的身影在那一片茫茫大雪中漸漸模糊,雪花在他身後無聲飄落,似是煙塵迷霧,將他隱入那混沌之中,遙遠不可及。
  忽然覺得,那曾經在月下和我對酒賞花之人,連著那消失在雪中的遙遠身影,似是都再也回不來了。
  手握緊了窗框,直至那身影消失不見,眼眶有些微微的發熱。伸手接了一瓣悠悠飄進來的雪花,晶瑩清亮,絲絲涼意,凝成一粒水珠,靜靜地睡在手心裡,淚滴一般。
  天色將暮,倦鳥歸巢。心有所屬,有枝可依。如果……沒有來到這裡,沒有遇到那人,如今的我,是不是仍是如他一般的……寂寞哀傷呢?
  無聲輕歎,只是踱到桌邊,拿了紙筆,將方才權清流畫在桌上留了一層淺淺水痕的圖描了下來,疊好放到懷裡。將桌上殘留的水痕擦去,這才注意到腳已經被冰冷的地面冰的有些麻了,身上泛著冷意,扯了杯子靠在榻上,細細思量。
  雖然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但目前也只有這個笨法子。皇帝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怕是絕對不會放人,如今只待見到逐月將這圖紙給他讓他試一試。自那日回到宮裡已有五日,卻是再未曾見百味,也不知情況如何了。
  不過,應該快了吧。自古皇家無情,管甚父子兄弟。那攝政王和丞相都是老狐狸,雖然如今被制,卻是不知在打什麼主意,總是不能讓人安心。
  手指在枕上輕輕的敲著,想到那人不由得又有些出神。卻聽到門外腳步聲傳來,抬眼望去,百味抖了抖身上的雪,捲進來一股寒氣。我朝被子裡縮了縮,抬眼看他,邊想心事邊不甚在意的道:“有些日子都沒見你了。”
  他朝手上呵了口氣,坐到桌邊倒了杯熱茶,咕嘟喝了,斜瞅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這人質的日子倒是舒服啊。”
  我閉了閉眼,沒好氣的輕哼了聲,斂了臉上神色,懶洋洋道:“我爹爹那裡怎樣了?”
  “自甯莊主回去,便開始發放屯糧布匹了。目前還未有甚動作。皇上可都看著呢。只要他一有異動,你便小命難保。”
  “我這個人質沒想到這麼管用。”吃吃一笑,瞅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淡淡的道:“那如今皇上又有何吩咐?”
  他正了色,一臉凝重,沉聲道:“今日你可知發生了何事?”
  我聽他如此問,諷刺一笑,道:“我被你們關在這斗室之內,根本不能出去,除了那又啞又聾的丫鬟和木頭樁子似的衛兵再也見不到半個人,又怎知道?”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才嚴肅的道:“今日攝政王和丞相分別從被軟禁的宮殿裡消失了。”我一驚,繼而低笑,果然,有動作了嗎?看來事情會變得很有趣了。
  “你果然不知?我還以為是你在……”他頭疼的揉了揉額角,癱在椅子上。我閉了眼,悠然道:“我怎麼會有那種本事?光是前些日子和皇帝對抗便夠費力的了,只是你們低估了攝政王的實力罷了。”
  那兩隻老狐狸,希望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無論兩邊誰贏,都要小心提防。想到那個什麼兩族盟約,不由得皺了皺眉,心下微動,起身靠在軟榻上,看著百味,莞爾一笑,道:“你今日來不知是為了告訴我這個吧?”
  他喝了口茶,沉默良久,才緩緩的道:“皇上想借用甯莊主的力量。”
  我垂下眼簾,無聲低笑。他看了我一眼,凝神道:“佟氏一族如今跟了皇上對抗攝政王,攝政王經營多年,勢力盤根錯節,遍佈玉晟各地,已經超出了預計,即使皇上手中握有兵權,卻還有四分之一的兵權在甯丞相手中。恐怕形勢不妙。”
  我皺了皺眉,略微沉思,斟酌了下,看著百味,玩味一笑,道:“算起來其實我爹爹應該算是攝政王那邊的吧。皇上前些日子對我爹爹如此那般,如今又想要合作,未免太自以為是了。光憑這一點,他便鬥不過攝政王。皇帝看不到這一點,是他的無能。不過……”我眯了眯眼,低笑道:“我要一樣東西,只要皇上肯給,自然什麼都好說。”
  如今皇帝和攝政王各自對峙,不管雙方實力如何,寧出塵那邊的力量必定是關鍵所在,只看誰能拉攏到了。雖說寧氏一族不得參與皇室內部爭鬥,只是如今形勢比人強,那些個百年前的盟約,在這非常時刻,也能有所變通吧。坐山觀虎鬥,總比處處受人牽制來的安全的多。畢竟,攪亂池水,渾水摸魚,也是要資本的。
  那個什麼老子的盟約,總是要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才行……
  心思輕轉,振了振精神,起身穿好衣物,束了發,對百味輕輕一笑,淡淡的道:“帶我去見皇帝吧,既然要談判,就要拿出點誠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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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特典 之 穿衣篇】
  夏蟬嘶鳴,熱浪滾滾。
  窗邊桌前坐著一個年輕俊秀的男子,長髮潦草的束著,慵懶的性感。拿著本書閑閑的看著,卻甚是漫不經心,時不時的蹙眉抬眼看窗外密林輕動,陽光斑駁。
  忽的他把書擲在了桌上,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長袍,眉頭擰作一團,似是忍無可忍,拿了桌上毛筆,扯了紙飛快的畫著。片刻又扔了筆,喚了聲:“抱琴?”
  一個著粉紅衣衫的俏麗小丫鬟應聲推門進來,笑盈盈的行了個禮,道:“少爺。”
  “喏,這個,按這個樣子,給我縫一身衣裳。”重華淡淡一笑,將方才的紙遞給了抱琴,抱琴接了疑惑的看了看,卻見自家少爺扯了扯長袍領子,皺著眉,道:“順便備水,我要沐浴。”
  言畢便轉身複又靠在了椅子上,盯著窗外的烈日,喃喃自語:“今日怎會熱成這樣……要是有空調就好了……”
  抱琴將心頭的疑問咽了下去,轉身拿了紙嘀咕著出門了。
  傍晚,寧出塵和逐月聽風回到莊內,便見抱琴端著個茶盅兒,紅著臉自苑內出來,見幾人迎面走來,蹲身行了個禮便匆匆跑開了。
  幾人心下疑惑,待進了那院子,卻見繁盛的銀杏樹下,一人仰面躺在竹椅上,一本書斜放在胸前,面色沉靜,眉目悠遠,睡顏無辜。身上卻是青色短衫打扮,薄薄的短衫下,露著精緻的鎖骨,胳膊白皙纖細,長腿大半露在外面,赤著的腳搭在竹椅邊上。一頭黑髮還在滴著水,半幹的散在竹椅上,似是一朵盛開的黑牡丹,襯著清秀的臉龐,原本清冷的人兒,此刻竟是分外妖媚。清風吹過,翠綠的銀杏葉便飄飄蕩蕩的落在那人身上。他身後,遙遠天際,是火一般燃燒著的晚霞,爛漫的開滿了半邊天空。
  寧出塵失了失神,忽的驚醒,臉色沉了沉,看了看身後怔住的聽風逐月,又想起方才抱琴羞紅的臉,一言不發的走上前去,輕輕抱起淺眠的人兒,朝屋裡走去。
  “唔……你回來了?不要回屋裡,太熱了……你怎麼了?放我下來……”懷中人被驚動,睜開眼,迷惑片刻,便輕輕掙扎起來。
  “換了衣服,再出去。”甯出塵將重華放到榻上,指著散在榻上的長衫,口氣僵硬的命令道。
  重華皺了皺眉,一臉莫名其妙,看了看身上的短衫,不滿道:“長衫太熱了。短衫有什麼不好?不換。”
  寧出塵遂氣結,沉著臉不顧抵抗開始脫重華衣物……
  不過,自此後每年夏日,重華的房中必定是冰塊坐鎮,山莊裡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的小少爺穿短衫……
  由此甯莊主的情史上又添了光輝的一筆,可喜可賀。

  四十七

  離別猝然襲來,我措手不及。
  淚還在心中氤氳,你卻已然轉身。
  然後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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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不定,人初靜。正雲黃天暗,雪意未消。樓臺靜默無聲,草木蕭蕭易折。回廊深幽,燈火明滅,人影幢幢。此時的皇宮,卻似是那夜幕下蟄伏在深林中受傷的野獸,殺機四伏。
  “你想要什麼?”殿上那人,錦衣華服,沙啞的聲音疲憊而沉重,堅定而陰鬱。無比的高貴,即使身處頹勢,依舊維持著他那不容侵犯的驕傲威嚴,不懂得低頭,亦絕不退讓。毫無疑問他賭上了一切。
  過於沉重的愛,只是一種束縛。你何時才能明白那人的心思呢?
  “你知道兩族盟約嗎?”我自顧走到那殿角燃著的長明燈前,拿了紗罩,用挑子撥了撥燈芯,滋兒的一聲,火苗晃了晃,亮了些,燭光下,那人隱在半明半暗之中,我斜著眼兒看著他,似笑非笑的問道。
  他皺皺眉,沉聲道:“什麼?”
  “一個過了時的枷鎖。”老皇帝果然沒告訴他!我輕歎一聲,若是老皇帝早些告訴他這個盟約,或許這些事也就不會發生了。放緩了語調,慢悠悠的將那盟約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沉著臉,一言不發,待我說完,忽的將手中的白玉茶盅向我扔了過來,我頭一偏,當的一聲撞上身後的石柱,碎了一地。
  “所以呢?”他霍得起身,怒道:“不准用那種眼光看朕!朕不需要你的憐憫!”
  我冷笑一聲,抬頭看著他,淡淡的道:“我還沒有閑到那種地步。我只要解藥。同樣的,我會說服我爹爹,讓他的力量為你所用。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繼續留在皇宮。”
  “朕連有這種盟約都不知曉,又怎知這解藥在何處?如此說來,你直接去找父皇,也比來和朕做交易來的可行。”他諷刺的一笑,幾分淒然,讓人從心底生出幾分寒意,那是一種夾著憤怒的徹底失望,對命運無力卻又蔑視的譏諷,在那張年輕堅毅的臉上,分外悽楚。
  “攝政王?呵,你認為可能?丞相在他身邊那麼多年,或許他會給丞相解藥,但是,他的信任也僅僅止于丞相而已。如今這盟約還在施行,梓潼亦是服了藥的,沖著這一點,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我也不認為他會和我談條件。”抬眼看著他,吃吃一笑,低聲道:“再者,皇上你真的知道你那個父王的實力嗎?你知道他是強大的,可是你知道他究竟隱藏了多少嗎?從今日他和丞相神秘消失就可以知道,你不清楚,這就意味著你已經輸了一半。丞相手中握有玉晟四分之一的兵權,也就是攝政王的力量,你又輸了一分。朝中不穩,民間人心惶惶,而我爹爹又按兵不動,周圍屬國……”
  “夠了!”他暴喝一聲,在殿上急躁的走了幾步,忽的又坐下來,沉著臉,目光在我身上來回打轉。如果可以,我毫不懷疑他會毫不猶豫的殺了我。我嚴重的傷害了他身為一個帝王無比脆弱的自尊心。毫無用處的自尊心……
  “朕不知道那解藥在何處。”良久,他才緩緩開口。我低下頭,嘴角輕挑,振了振精神,道:“我自有辦法知曉,只是我要求自由出入你的藏書閣。”
  “三天,朕最多只等你三天。三天后,無論如何,朕要你重華山莊歸朕所用!你最好不要想著使詐,否則,朕定會讓你後悔!”他起身走到我面前,冷冷的道,言畢,和我擦肩而過,徑直朝那漆黑的殿裡去了。
  陰風陣陣,身上發寒,似是從心底冒出的疲憊,讓人幾欲站立不穩。這個人,他難道看不到嗎?身為一個帝王,他不會贏得。只因,他的野心,也只不過是那個人而已。
  看著他遁進黑暗中那幽魂般的身影,一個孤傲絕望的靈魂,被困在這牢籠似的層層樓閣中,日復一日,拼了全力的抗爭、掙扎,最終,還是躲不過那猙獰著嘴臉漸漸靠近的命運吧。
  下意識的撫了撫胸口,那一下一下沉穩跳動著的心跳,咚、咚、咚……似是為這個少年帝王而鳴的喪鐘。
  權清流,你是否也在這為你所痛恨厭惡的滿是齷齪陰謀的地方四處遊蕩著呢?你也是知道的吧,他會怎樣。你會怎麼選擇呢?在這種情況下,你的一個笑容,就可以成為這個掙扎著地獄邊緣的人的救贖。我真的想知道,你會怎麼選擇呢?那個問題,你的答案是什麼?
  無論是什麼,都不要如我這般才好……在心上,生生的撕開一個血淋淋的傷口,齜牙咧嘴的張著,一如那人留給我的最後一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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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帶回到軟禁之地,卻發現房中赫然放著一隻巨大的鐵籠子,籠中一頭紅皮黑紋的豹子,極為漂亮,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在昏黃的燭光下幽幽的泛著冷光,一眨不眨的盯著我。
  心下一愣,拿起桌上鎮紙壓著的一封信,我所熟悉的雋秀小字,卻是權清流送給我的“禮物”,一直關在皇上獵場上的那只傳說中的上古珍獸,一隻名為“山鬼”的赤豹。
  “山鬼……”我放下信,看了那籠子一眼,喃喃道:“這名字好像還是我起的呢……不記得我了嗎?”緩緩的走上前去,立在籠邊,一動不動的和它對視半晌,血液裡有些蠢蠢欲動,它身上的野性之氣,很容易便引發了體內許久的嗜殺欲望,興奮地看著它,試探性的伸出手去,只待它一有動作,便捏住它的脖子好好教訓一番。這種被圈養的野獸,即使野性還在,指甲還是會被剪掉,不會有危險。
  它垂下頭,耳朵動了動,舔了舔我的手。
  滿意的笑了笑,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大腦袋。看來還是認得我。打開籠子,將它放了出來,由著它跟在我身後蹭來蹭去,收拾了幾件衣物,便帶著山鬼出了門,跟著那侍衛朝藏書閣去了。
  記得那日,甯出塵曾說過,他接任族長之時,甯則荇曾提到過,當年訂立盟約的兩位族長,為了確保那存放解藥之地無虞,在宮中兩處分別存放,並在宮中禁地藏書閣中備了藥方,只是那藥方所在之處只有當朝皇帝和甯氏族長知曉。甯則荇並沒有告訴寧出塵那藥方在何處,只能先進到閣裡再說。
  黑暗中悚然而立的兩層木樓,無聲無息的隱在一片枯枝之中,映著白雪,瑩瑩的泛著光,煞是詭異。皇帝派來帶路的親信太監在院子門口處停了,對我行了個禮,將手上端著的燈交到我手上,立在門邊垂首而立。我推了那木門走進去,山鬼緊跟著我,腳踩在厚厚的積雪上,咯吱咯吱的清脆響聲,清晰可聞。
  端著那盈盈燭火,推了門進去,借著門外的雪光,一排排的書架上,整整齊齊的放著厚厚的書籍,浩如煙海。而我所要做的,就是在三天內,從這上萬本書裡,從這到處是暗閣機關的小樓裡,找出一片薄薄的紙。
  “寧罌?”身後驟然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人聲,似是從地下發出的,一絲絲傳入耳中,心跳突然加速,山鬼貼著我的腿,朝著我身後的黑暗之處,身子弓起,齜牙咧嘴的低吼著。
  “什麼人?”定了定神,轉過身去,借著手上昏暗的燭光,隱約可見一人在黑暗中無聲而立,若不是他出聲,我竟察覺不到他絲毫氣息。
  “在下凝雪。奉主公之命前來接小少爺回去。”他的聲音森冷,不帶一絲感情。我一愣,他就是那個凝雪?
  他丟過來一個錦袋兒,我接了,小心的拆開,裡面卻是一張紙條兒,湊著燈光看了,確是寧出塵的筆跡,只寫著:“跟著凝雪,速歸。”角落裡卻蓋著一個血紅的小章,仔細看去,卻是“重華”二字,這方才信了。將錦袋兒收好,皺了眉低聲道:“我給爹爹的信可收到了?”和皇帝談完便在他的監督下寫了封信送到重華山莊去了,不過怎會這樣快?
  他點點頭,冷聲道:“主公只要我在攝政王動作之前將你帶離皇宮。”
  我一驚,老皇帝這樣快便要動手了?心一點點的沉下去,掃了一眼那些靜靜立在黑暗中的藏書,咬咬牙,低聲道:“不能等等嗎?”
  “事不宜遲。”
  “可是……”好不容易才能到這裡來,怎麼能就這樣放棄……
  “主公說無論如何都要將小少爺帶回去。”他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飄飄蕩蕩,我看了看他隱在黑暗中的身影,總覺得他似是極為討厭我。
  “你怎麼到這裡來的?”心思輕轉,朝四周看了一眼,壓低聲音問道。
  “攝政王那裡有地下通道的完整地圖,我從地道進到皇宮,一直跟著你到這裡。”
  地下通道的……完整地圖?只覺得頭上冷汗一點點冒出來,攝政王到底將皇帝看成什麼了……心一驚一驚的跳著,努力鎮定了下,深吸了口氣,閉了眼,低聲道:“那……如果我想再帶個人走呢?”
  他似是一愣,很快道:“不可。會增加風險,我只負責將你帶回去。”
  看來此時形勢遽變,宮中似是將有大變故。老皇帝和丞相既然有完整地圖,說明還有皇帝不知道的地道,從這個地道中帶兵潛進皇宮,皇帝根本來不及調兵。根本不用長期對戰,亦不用寧出塵的歸屬,輕而易舉就可以拿下皇城……
  “不要試圖和那兩個人對抗。走吧。”他忽的將我攬到懷裡,我掙扎了一下,對山鬼低聲喝道,“跟上。”它靈性極高,能跟便跟,不能跟上這個人怕是也不會管。
  卻見他忽的將我手中的燭臺奪過去,一把扔到那書架上,火轟的一下便燃了起來。我目瞪口呆,怒道:“你做什麼!這裡不能燒!”燒了這裡,還要怎麼找到那方子!不能燒!
  我掙扎著,被他一指毫不留情的戳在腰上,無力的癱軟在他懷裡,他只是淡淡的道:“這樣才趁亂混出去。走吧。”
  他披了件白衣,將我裹在懷裡,推了窗,山鬼跟在身後,輕飄飄的便隱到黑暗中。花瓣樣大小的雪花此時瘋狂的開遍天地間,迷了眼睛,只看到那燃燒起來的閣樓火光沖天,混著那一片嘈雜的救火聲,越來越遠,無能為力。
  他帶著我到了一處極偏僻處,進了那破敗的偏殿,黑暗中不知他做了什麼,那牆便無聲無息的開了一道極窄的門,他抱著我走了進去,關好門,才放我下來,徑直朝那地道深邃出去。
  “那地方不能燒。為什麼要燒?根本沒有必要!”我冷冷的看著他,一動不動。他站定,頭也不回的道:“以火為號。”
  “你是丞相的人?”
  “如果不是主公,我早就把你殺了。”他回過頭,眼光森然的看了我一眼,“還是我將你打暈了帶回去?”
  我一怔,心下憋悶,低頭看了看在我腿間蹭來蹭去的山鬼,俯身摸了摸它的大腦袋,疾走兩步追了上去。
  從四下的通風小孔裡,可以隱約聽到地面上嘈雜混亂的動靜。人的喊叫聲,風聲雪聲,在這冰冷沉寂的地下聽來,恍然如另一個世界。
  難道……一切都要在今晚結束……
  不能,不能這樣……心下從未有過的慌亂,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猛地頓住腳,直直的盯著那人的背影,道:“我要回去,我要帶他一起走……”
  不能捨棄他,仿佛捨棄了他,就捨棄了那曾經的我,曾經那樣痛苦,麻木,寂寞又真實的活過的我。
  轉身便要回去,卻覺得頸上鑽心的痛,眼前一黑,身子無力的倒進一個冰冷的懷抱。
  為什麼,為什麼不再給我點時間……寧出塵,這和我們之前說好的不一樣……
  意識昏昏沉沉,心下淒涼,權清流你……
  那掩藏在笑臉下的寂寞的靈魂,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如果你就此消逝了,我會是,我該是什麼樣的表情?
  耳邊的嘈雜漸漸遠了。寧出塵,不能這樣,真的不能這樣……

  四十八

  永遠這種東西,它難道,只存在於我的心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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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識沉沉浮浮,待到完全清醒之時,卻只覺得被人抱在懷裡,縱馬狂奔,身上蓋著厚厚的皮裘。耳邊風聲淒厲,夜色黑沉,雪色蒼白,界限不明。動了動,便被那人抱的緊了,只得捉著他的衣襟,閉了眼默默的想心事。
  不多時,馬便停了。凝雪抱著我從馬上下來,將我放到地上,卻是已經在重華山莊內了。寧出塵早便從屋裡迎了出來,將我擁在懷裡。我淡淡的瞅了他一眼,輕輕推開他,垂下眼,一言不發。
  冷風卷著雪,掃過臉頰,涼涼的痛,我和他靜靜對立片刻,他亦不語,忽的將我打橫抱起來,不由分說的進了屋,放到床上,扯了被子要給我蓋上。我咬了咬唇,撥開他的手,抄起那白玉雕花枕頭朝他扔過去,他亦不躲,枕頭砸在他肩上,掉在地上,清脆的響聲,似是砸在心上,一跳一跳的痛。
  “他會死的。”我看著他,一字一頓的道,心下有些發寒。他背著燈光立在床邊,看不清臉上神情。靜默片刻,撿了掉在地上的被子抖了抖,將我按倒在床上,徑直給我蓋了被子。
  “你一路騎馬來,當心著涼。”給我掖了掖被角,他的聲音依舊沉靜。“梓潼和夏陽也接過來了,你不用擔心……”
  “我要救他!”我猛地坐起來,一把捉住他的手,急道:“我不管你跟攝政王是怎麼個情況,我要救他!”
  他忽的攥著我手腕,身子欺過來將我壓在床上,一雙眼睛灼灼的看著我,低下頭狠狠地吻住我,霸道的吻有著掠奪的意味,我推他不動,閉著眼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滿口的血腥味兒,嗆得眼淚似是要湧出來,卻只是噙在心尖上,澀的發苦。
  “他對你心思不單純。”肩膀被他握的生疼,豆大的燭光在他眼中閃閃的跳躍著,灼傷了心。我偏過頭,閉了眼,淡淡的道:“我要救他,否則我會後悔。”
  就這樣丟下他,他便會和伶之一樣,成為嵌在我心尖上,永遠也拔不掉的一根刺。
  “我不准!”他忽的俯身將我緊緊抱在懷裡,沉聲怒道,似是要將我揉到骨血裡,壓得心都痛了。“攝政王打定主意了,皇上暫且不說,權清流定是要除去的,你不要管……”
  我猛地推開他坐起身,緊盯著他,一字一頓的道:“你可以救他的,為什麼不願救他?”
  他一怔,忽的抬起我下巴,冷笑一聲,道:“我明知道他對你心懷不軌,你還要我救他?我為什麼不救他?因為他當年從我身邊搶走你,因為我愛你,我有多在乎你,我就有多討厭他,為何我要去救一個我恨不得殺了他的人?”
  我呆呆的看著他,他受傷的眼神,刀一般剜在心上,火辣辣的痛。對他的質問,我竟一句也不能答。低頭,嘴角扯出一絲苦笑,將他輕輕的扯到懷裡,埋頭在他肩窩,半晌不語。
  他和我因為權清流吵架,這與前次我和他因為小皇帝賭氣,有什麼區別呢?愛本來就是自私的,容不得一粒沙子。我寧願占著這不屬於我的身體,也要和他在一起的心情,和他在乎我的心情,有什麼差別呢?我……在強求他。可是,我不能不救權清流,他就像另一個我,那樣真實的存在著,比曾經的重華更讓人心痛的存在。
  “疼嗎?”指腹輕輕摩挲著他唇上方才被我咬破的傷口,柔聲道。他將我擁的緊了,在我唇上輕輕吻著,只是低聲道:“你……喜歡他?”
  我氣惱的在他臉上輕咬一口,胳膊圈上他脖頸,道:“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思,為何還總是這樣呢?我只是……”搜腸刮肚了好半天,竟不能找出一個詞來向他解釋我和權清流的關係,那更像是一種靈魂上的貼近,自然而然的會心一笑,不需要言語的靈犀。
  “我還是想救他。至於為什麼……以後再告訴你,只是我保證不是你想的那樣,好嗎?”我心下有些焦急,捉著他的胳膊,輕聲說著,口氣間不自覺的帶著些央求,連自己都吃了一驚。
  寧出塵靜靜的看著我,外面落雪的簌簌聲似是輕輕的撓在心上,不緊不慢的,似是額上冒出的細汗,密密的,泛著冷意。良久,他才整了整我的衣服,捋了捋我額前的碎發,道:“走吧,我帶你去。”
  我吃吃一笑,在他唇上輕碰了下,他寵溺的看了我一眼,將皮裘給我披上,攬著我的腰複又出了房門,命人牽了匹馬,帶著我上馬徑直踏雪出了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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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大雪將黑夜撕裂了一道煞白的口子,依稀可辨樹影沉寂。馬踏在雪上,卻只聽得悶悶的聲響持續不斷,一路留下兩行淺印,很快被大雪掩埋了。冷風淒厲,剮在臉上,麻麻得痛。心下愈發的不安,朝身後那個帶著暖意的懷裡靠了靠,漫不經心的轉頭道:“凝雪好像非常討厭我?”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一隻手拽了拽我身上的皮裘,沉聲道:“以後告訴你,現在莫要說話,風冷的很,容易著涼。”
  我轉過頭,靠著他坐好,輕歎一聲,閉著眼。飛奔的馬顛地身上四下都痛的很,胃裡翻江倒海,額上冷汗直冒,昏昏沉沉之際,聽得寧出塵在耳邊低聲道:“到了。”說著將我從馬上抱了下來。
  吐了口氣,強打起精神靠著他看著眼前連綿數裡的石壁,淺褐色的巨大石頭在雪光下冷峻竦峭。寧出塵從懷中掏出一個石盤,放在那石壁的一處不已覺察的凹陷處,卻是正好嵌了進去,用力的轉動,那石壁便轟轟的裂了一個口子,黑黢黢的,似在這石壁的眼睛,冷冷的窺人。
  “進去吧,從這裡可一直到達宮中。”他執起我一隻手,側身進了那石洞,極為狹窄,僅容一個人通過,空氣乾燥,帶著點硫酸的味道。心知不能點燈,只是握緊了那人微冷的大手,咬著牙跌跌撞撞的扶著一邊的石壁緊跟著他。
  光是從這無比堅硬的石壁中鑿出這樣一條通道,便不知要花多少人力物力,這可能是原先就有的皇室以備萬急之時的出宮之路,也可能是老皇帝新開闢的,只是無論是哪一樣,而小皇帝竟然不知道這樣一條可以說是通向他死亡的道路,只能說將皇位傳給他的老皇帝根本就沒有信任過他。
  心下輕歎,和那人十指交握,低笑,黑暗中看不清他的樣子,他停住腳步,聲音悠悠傳來,疑惑道:“怎麼了?”依舊是清冷的嗓音,清風一樣掃過心上。這個人,這樣機密的一條暗道,他沒有絲毫猶豫就帶著我進來……
  “本來想親親你的,可是看不到你,還是算了,走吧。”我吃吃一笑,握了握他的手,低聲催促。卻忽的被他輕輕扯到懷中,身子被壓倒石壁上,唇上覆上兩片冰涼的柔軟,卻不深入,只是輕輕的碰了碰,聽他低聲道:“這件事,你欠我。我要你用一輩子來還。”
  我一怔,心裡有些酸酸的,偏過頭去,閉了閉眼,輕聲“嗯”了一聲,他輕歎一聲,兩人一前一後無聲的在黑暗中穿行。又走了些時候,耳邊那死一般的寂靜方才消了,有隱隱的聲音傳來,心跳有些加速,仔細辨認著聲音,覺得他停了,不知他做了些什麼,前方的黑暗忽的被劃開了,無聲無息的開了,卻是不久之前凝雪帶我來的偏殿。
  熾紅的火光,燃燒了整個天空,晚霞一般,熾烈的美麗,妖豔的在風雪中舞著,嘈雜的人聲,哭喊聲,人影在這人間煉獄一般的火海中幢幢而動,鬼魅一般。我怔怔的看著這似曾相識的場景,身子晃了晃,不可遏止的笑了起來,抬手,卻是淚流滿面。
  這次,我真的是旁觀者嗎?真的,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以為時間又倒流回到了那天,亦是這樣沖天的火光囂張肆虐,將世界染成一片血紅,我最討厭卻又不得不與之相伴十餘年的色彩,驚心動魄的在眼前鋪開,伴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震得心都痛了。大火將空氣烤的熾熱,燙傷了肌膚,懷中的人卻漸漸的變冷,冰的指尖都痛了……
  “你怎麼了?重華……”耳邊朦朦朧朧有人在叫我,我茫然的抬頭看去,手揪緊了胸前的衣裳,眼前人影模糊,背後,是血紅的大火。伸出手去,輕撫上他的臉頰,迷惑的喃喃道:“伶之……伶之……”
  “重華!醒醒!”手忽的被捉緊,肩膀被人捏的鑽心的痛,我猛地一驚,才看清眼前那人焦急的臉,心中一凜,看著他咬牙道:“這一次,休想……即使是那滿天神佛,也休想……”猛地推開他,朝那人影晃動之處奔去。
  四周的宮殿草木都隱在火光中,嘴臉猙獰,眼前卻總是晃動著權清流那雙含笑的眼睛,永遠深藏著不動聲色的哀傷。如果可以,真的不想讓他想曾經的我一樣,就那樣……絕望又寂寞的死去。不可以……
  一路跌跌撞撞,幾乎是下意識的朝著這皇宮中心的皇帝寢宮奔去。夾著包袱匆忙逃命的宮人,混戰在一起的士兵,晃得人眼都花了。看樣子皇宮週邊已經基本被老皇帝控制了,我拿著寧出塵路上塞給我的權杖,一路暢通無阻。命一個士兵在前面帶路,越了越接近那皇宮中心,那士兵便攬著我,勸我回去,皇宮核心皇帝還在頑抗,有幾千人在守著,太危險。而且,聽他意思,老皇帝似是馬上就要強行攻佔了。
  我看了他一眼,趁他不備一個手刀,他便無聲無息的倒下了。將那權杖扔到牆角,整了整衣服,深吸一口氣,握緊了微微發抖的手,朝那一片肅殺的宮殿走去。
  “站住!什麼人!?”行了不遠,便見迎面走來的一隊侍衛打扮的人大喝一聲,戒備的看著我,我站定,微微一笑,掏出原先皇帝給我的在宮中的通行牌子,他接過仔細的看了看,將信將疑的揮了揮手,沉聲道:“怎麼還在亂跑?”
  我看著那領頭的一眼,淡淡的道:“帶我去見皇上罷。”
  一路上到處都是低著頭行色匆匆的宮人,臉上那無聲的恐慌悲戚,襯著遠處火光,隨著風雪,森冷的蔓延著。那侍衛將我帶到殿前,又搜了身,方才放我進去了。
  “你跑都跑了,這是回來看朕的笑話麼?”皇帝高坐在那殿上,只是看了我一眼,冷冷的道。那緊抿著的嘴角,掛著一絲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沮喪。
  如果說有人傷得了這個強勢又倔強的男人,除了權清流,他的父王,一定也算得上一個吧。
  “權清流呢?”我飛快的四下掃了一眼,心一點點的沉下去。他不在?難道是已經逃出去了?不可能……他身上皇帝給他下的毒還未解,逃不了……
  “他?朕也找不到他,他又躲起來了……朕找了他一晚上了……”他抱著頭,喃喃自語,眉頭擰在一起,臉上的脆弱和痛苦只是一閃而逝,便又恢復了那強硬的面具,“你是來帶他走的麼?”
  “你到現在還不懂他嗎?越是禁錮他,他離你越遠。”我皺著眉,厲聲道。
  他猛地抬頭,一步一步的走上前來,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怒視著我,正欲說話,忽的一個侍衛驚慌的跑進來,道:“皇上,有好幾處宮殿都起了火,燒起來了。”
  他將我甩到一旁,怒吼道:“不是讓你們守好的麼!”
  那侍衛戰戰兢兢的跪著顫聲道:“不是叛軍那裡,是……是權公子在放火……”
  他一怔,身子晃了晃,咬牙道:“找到他了?他在哪!?說啊,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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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經想,我抱著伶之那逐漸失了溫度的身體的時候,臉上是什麼樣的神情呢?第一次知道為一個人心痛的我,知道再也不能繼續忽視他的感情的我,已經失去他的我,當時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看到他的那一瞬間,仿佛是在照鏡子,看到了當時的我。死水一樣的平靜。
  那是絕望。
  “清流!”皇帝朝前搶了一步,怔怔的看著殿中央拿著火把無聲佇立的權清流。他轉頭,卻是看也不看皇帝一眼,目光和我相撞,明顯一驚,繼而輕笑,轉過頭去專心的用火把將殿上的簾幔燃了,火猛地竄了起來,噴泉一般,熱烈的在他身邊盛開著。
  火光映紅了他依舊俊秀無雙的容顏,帶著奇異的神采,他抬頭看著那火興奮地燃著,笑著輕歎道:“我從很久以前,就想一把火,把這骯髒又齷齪的籠子燒了……這火,真漂亮……”
  這樣的他,美得讓人不敢直視,寧靜淡漠,帶著一種決絕的姿態,綻放出比這大火更傲人的光芒。
  “你怎麼還在這裡呢?該不會是來找我的吧?”他轉過身,含笑看著我,朝我狡黠的眨眨眼,“即然這樣,我們一起私奔吧。”
  至始至終,他都沒有看皇帝一眼,那個為他瘋狂的男子,他直到現在,也選擇無視。無視他的感情。
  一如曾經的我。
  皇帝只是直直的看著他,火光在他眼中跳躍著,他忽的詭異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個錦袋,擲到權清流腳下。緩緩的踱到我身邊,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看著權清流,緩緩的道:“方才朕來的路上,給他喂了毒藥,朕亦吃了。不過只剩下一粒解藥了。”
  我大驚,他並沒有下毒給我,為何要這樣說?掙了掙手腕,卻被他緊緊握住,他發亮的眼神中滿是瘋狂,那是一種不顧一切的最後一搏,只為了那人的一句話,試圖用自己的性命,來證明自己的愛情,沒有錯。
  你……有何必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又還要怎樣逼他呢?
  殿外,大片大片的雪隨風淩亂的舞著,似是要將這個世界都埋了。
  權清流一怔,垂下眼,吃吃一笑。彎腰撿起那錦袋,靜靜地掃了我和皇帝一眼,緩緩的走過來。
  那人一身白衣勝雪,一如兩年間和我月下漫步一般翩然走來,身後,是血色火海。

  四十九

  午夜,天地沉睡。
  我坐在月下,執了黑夜她那冰冷的手,微笑著向她低聲訴說,我的愛。
  我那絕望的愛,我那一生一次的愛,我那永遠在黑夜中遊蕩著的沒有歸屬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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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遊戲,你還要玩多久呢?”他立在我和皇帝十步遠之處,長身而立,看著皇帝的眼神淡淡的,平靜的像是秋日夜晚的朦朧月光。
  他從錦袋中撚出一粒藥丸,放到手心,湊到鼻尖上聞了聞,忽的將那藥丸向身後的蔓延開來的火海擲去。
  小皇帝身子一僵,嘴唇抖了抖,忽的急促的喘息起來。
  “你要我選擇嗎?到現在你還在用你的命來強迫我嗎?如果我不選擇你,你就要死嗎?”他淡淡一笑,側過身,凝視著身後的大火,喃喃道:“我和你這些年,想來也不過是你要我愛你,我又無法愛上你,你追我躲,有什麼意思呢?你不累嗎?”他抬手撫了撫額頭,嘴角牽出一絲苦笑,歪著頭看著皇帝,臉上是極少見的認真的表情,卻仍是淡淡的堅決,“我累了,所以,今天就結束吧。”
  “你為什麼不說話呢?我要說出你賭上皇位賭上性命也要得到的答案了,最後的答案,你為什麼要發抖呢?肇驊。”他一步步的踱近,在皇帝面前站定,一隻手輕撫上皇帝慘白的臉,柔聲道:“如果你和他同時中了毒,我會……”他瞥了我一眼,吃吃一笑,“我誰也不救。所以我把那所謂的解藥扔了。”
  我怔怔的看著他俊秀的臉上,笑容如水,漾著淡淡的悲戚,隱在一片淡然之後,被火光,烤化了,融進那滿是淺淺哀傷的美麗眼睛中,亮亮的,泛著血色。
  皇帝身子劇烈的抖著,忽的揪著權清流胸前的衣裳,埋頭在他肩窩裡,哆嗦著喃喃道:“為什麼?到了這種地步,還要這樣對我?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我?即使我死了,也不在乎?……你怎麼能這麼……殘忍……”
  狂風將他哽咽的聲音絞碎了,散在風中,分外淒厲。
  他哭了。不是兩年前那樣憤怒而無力的嚎啕大哭,那樣小心翼翼的低聲嗚咽,是那高傲的男人深藏著的脆弱,被絕望逼出的恐懼,將他的高傲徹底打垮了。
  他在傷他至深的愛人肩頭,哽咽著,無聲哭泣,像是個無助的孩子。
  心忽的揪痛起來,抬眼看向權清流,他卻是一臉的平靜,任皇帝靠著,只是望著殿外的漫天大雪,凝神道:“如果你死了……我會難過嗎?”
  他忽的轉頭,對著我一笑,頭微微側了側,道:“你好像也這樣問過我吧?當時我沒有回答,現在……”他閉了閉眼,臉上的疲憊一閃而過,無聲輕歎,複又看著殿外,喃喃道:“這麼多年,已經夠了……”
  他忽的推開皇帝,看著他的眼睛,嘴角勾起一個笑容,眼神犀利,只是緩緩的道:“如果你死了,我不會難過,絕對不會!”
  皇帝怔怔的看著他,良久,忽的踉蹌了下,朝後退了幾步,睜大眼睛看著權清流,半晌反應過來,嘴唇動了動,忽的跌坐在地上,頭埋進膝間,肩膀抖著,微不可聞的笑聲漸漸的變成狂笑。他似是控制不住的大笑著,仰著頭望著黑沉沉的大殿樑柱,淚從他眼角無聲滑落,落在了地上。
  “這都是……為什麼呀……”他忽的止了笑,只是手在身後撐著身子,仰頭看著那個他從少年時候就在追逐著的男人,淒然道:“清流,你說,這是為什麼呀……即使你這樣說了,我的心好像都死了,可是……”他一隻手蒙上眼睛,淚從他指縫間靜靜地滲出來,火光下,血一般。
  “可是……我還是愛你……還是愛你……我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可是你不要,我又該怎麼辦呢?你不要,……你讓我這個皇帝,變得比那街上的乞丐,還不如……”他只是喃喃的說著,嘴角的苦笑,讓人心痛。
  “在你面前,我卑微的像個乞丐,祈求著你的愛情。”伶之記在那本黑色日記本裡的話,被這個人這樣說出來了……這是命運嗎?還是巧合?他……是伶之嗎?我又是為什麼來到這裡……到底是為什麼,要再一次這樣的……心痛?
  耳邊只剩下呼呼的風聲和大火燃燒的劈裡啪啦的聲音,所有人都似是被無形的悲傷禁錮住,沉默流轉,無能為力。
  “皇上……”一個侍衛跌跌撞撞的沖進來,頭也不抬的朝地上一跪,帶著哭腔喊道:“叛軍開始……攻打了……攻勢很猛……恐怕堅持不住了……”
  皇帝卻是死水一般,靜默了片刻,動作僵硬的站起來,定定的看著權清流片刻,閉了閉眼,一言不發的朝著殿外踉踉蹌蹌的走去,漸漸的隱進了風雪中,卻是頭也未回。
  他悲愴至極的神色,似是瞬間蒼老,白髮頓生。
  權清流靜靜地看著他離去,眼睛閃了閃,喃喃道:“我不會難過,但……大概會……永遠也忘不了你吧……”
  我心下發苦,只是看著他,他卻忽的轉頭,對我笑道:“你是不是生氣了?我方才說也不會救你呢。”
  “他會死的……即使攝政王不殺他,他也會死的。”我皺著眉,低聲道。喉間發苦,聲音乾澀,竟有些哽咽。
  或許,那個人……現在已經死了,心死了。
  他笑容滯了滯,閉了閉眼,卻將我擁到懷裡,輕歎一聲,低喃道:“我以為你懂的,你懂我的,是不是?這樣至死方休的感情,再糾結下去,永遠也不會有結果……”
  我埋頭在他懷裡,反手抱住他,哽咽了一聲,卻是說不出話來。我知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們都以不愛的名義,殘忍的逼死了至愛我們的人……這種說不出來的痛,是生生世世的夢魘,即使墮入輪回,依舊打著血色的烙印,生死相隨。
  我們是有罪的,卻也是無罪的。我們是無錯的,卻也是有錯的。我和你,都是活在夾縫裡,苛責自己,折磨他人。午夜醒來,只能對著寒冷的黑暗,獨自品嘗那蝕骨的痛。
  “我不想救你,因為我突然想,能和你一起死,似乎也是不錯的。真想帶著你……可是你大概不不願的吧……”他放開我,神色早已恢復如常,淡淡一笑,火焰在他身後張牙舞爪,空氣灼熱的似是連皮膚都要燒著了,他只是回頭看著那大火,笑道:“這火是不是很漂亮?其實,這個宮裡的火,都是我放的。”他調皮的眨眨眼,嘴角帶著一絲惡作劇得逞的微笑。火光在他眼中跳動著,亮亮的閃著光,刺得人心都痛了。
  “我第一次見你,就有種熟悉感,好像已經認識你很久了。我覺得你懂我,懂我的一切,悲傷,寂寞,你都會懂。”他癡癡的望著那大火,卻也不看我,喃喃道:“好像你就是另一個我。所以我想抓住你,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可是,你愛上了別人,我看著你高興,我也高興,可是心也疼,又害怕……”他吃吃一笑,戲謔的看了我一眼,眼中卻氤氳著閃閃的水光,朦朧了他的眼神。
  眼睛有些模糊,總覺得那人似是要消失在那沖天大火中,我上前一步,揪緊他衣襟,顫聲道:“你不要這樣,我會帶你出去,然後你就自由了……琉笙,琉笙他愛你吧……你可以……”我有些混亂,胸口痛的抽搐著,眼淚大顆大顆的無聲滑落。
  “你怎麼哭了?”他將我擁在懷裡,輕輕的拭了拭我臉上的淚痕,柔聲道:“你在為我哭嗎?我還以為你的眼淚只會為寧出塵而落呢。真好……”他在我額上輕吻,抬起我的臉,輕輕一笑,“琉笙愛我,但是,他更愛自由。我知道,沒有人會比肇驊更愛我,可是,我就是無法愛上他。真是奇怪呢。我和他一起足足有十年了,朝夕相處,和我最親近的人是他,可是就是沒有辦法。”
  他的目光有些遼遠,亦不再忍耐,帶著些傷痛的色彩,淡淡的憂傷滿溢出來:“我總是想,我為什麼活著呢?想很久,都找不到一個可以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你說,”他低下頭,凝視著我的眼睛,有些迷惑的道:“這世上為什麼要有愛呢?如果沒有遇到肇驊,他沒有愛我,我還是在絕望但從容的活著,麻木的活著,不知悲喜;他也在好好的做他的皇帝。和如今這般模樣相比,大概要好些吧。他為什麼要愛我呢?……不過,能遇上你,真是此生大幸。知道嗎?在山上那兩年,或許你不那樣覺得,可是真的是我最平靜的兩年。可以算得上……幸福吧?”
  他抿著唇,淺淺一笑,眼睛彎成一彎新月,朦朦的光輝,柔柔的,帶著些溫柔,指尖輕撫著我的眼睛,低聲道:“重華……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我聽到寧出塵這樣叫你……重華……可以嗎?”
  我哽咽了一聲,點點頭,只是捉著他的手,急急的道:“我們快出去吧,這個殿要塌了……我帶你走……”
  他反握住我的手,輕笑道:“然後呢?攝政王不會放過我的,我要躲藏一輩子嗎?那樣更遑論自由。更何況,我知道你愛的是寧出塵,不可能和我在一起。一個人的話,和以前沒什麼區別。”
  我一怔,動了動唇,只是喃喃道:“你會……遇到那個真正能救你的人的……只要活著……總會遇到的……”
  就像我一樣,總會遇到那個能給你救贖的人……只要活著……
  他搖搖頭,輕歎一聲,笑道:“我已經倦了,已經夠了,此生就這樣罷,已經夠了……到如今,我總算能掌握自己的生死了,呵。”
  他轉過頭,目光有些貪婪的盯著身後的漫天大火,凝神道:“我從很久之前,就很想這樣放上一把大火,然後走進那一片火熱中,那樣就不會覺得冷了,然後讓自己化為灰燼,散在風中,這樣風到哪裡,我就到哪裡。聽上去很不錯吧。”
  我捉著他衣襟的手抖著,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他安慰的握了握我的手,調皮的笑了笑,道:“不要難過,這種時候還能有你在身邊,我已經很高興了。你要好好的活著,那赤豹好好的養著罷,我已經拜託了小叔叔,讓他多照顧你身子。不過這樣總覺得便宜了寧出塵那廝,真是令人不爽。”他撇了撇嘴,忽的低頭在我唇上吻了吻,將我抱緊了,湊到耳邊低語:“重華,要記得我。如果連你也不記得我了,我就更寂寞了更冷了……”
  言畢,便對我莞爾一笑,轉身,義無反顧的朝那火海中,翩然去了,仿佛前方不是那張牙舞爪的死亡,而是天淡雲舒的夢境!
  我手中,是一支玉笛,涼涼的,冰的心都寒了。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人,卻只擦過一角衣袍,眼睜睜的看著他頎長的身影被那大火吞噬。
  權清流……這是你所希望的嗎?
  我癱在地上,腦中鈍鈍的,太陽穴突突的跳著,似是那火在腦子轟轟的燃著。你也和伶之一樣,留下一個笑容,在我面前選擇死亡,然後讓我要記得你!
  火舌已經舔上了頭頂的樑柱,大殿搖搖欲傾。臉上被熱浪熏得生生的痛,腦中卻一片空白,只是看著權清流消失的火海發呆。忽的覺得被人擁到懷裡,木木的轉頭,好大會才看清眼前之人。
  “重華!”他將我擁緊了,打橫抱起我,沖出了大殿。身後,火焰猛地沖上來,整個大殿埋葬在一片大火中,呼呼的燃著,火光沖天。
  意識好大會兒才清醒,呆呆的看著眼前人焦急的神色,手輕輕的撫上他滾燙的臉,細細摩挲。
  “他死了……他可以不死的,如果我當時帶他一起走……”我喃喃的說著,寧出塵一愣,忽的將我緊緊地抱住了,身子有些抖,卻只是不語。
  淚忽的就落下了,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小小的坑兒。
  他死了。像曾經的重華一樣,死了。皇帝呢?他是不是也跟著這個不愛他的人,去了?或是行屍走肉般,活在人間地獄裡?一如曾經的我?
  我像是又死了一次。可是,我竟然還活著,活在另一個人的軀體裡。多麼荒謬!!卻也是打著愛的名義!這一切,誰為始?誰為終?
  而我,真的得到救贖了嗎?這個緊緊地抱著我的人,我是真的愛他,還是只將他當作了一根救命稻草,將我拉出那無盡的黑暗的救命稻草?
  “重華……我愛你……”耳邊,寧出塵一遍遍沉聲低語。我閉了眼,攥緊了手中玉笛,無聲呢喃。
  我身後,一人無聲而立,臉色蒼白,緊抿著唇,看著那大火,目光癡然。
  像是在看他心愛的人。
  雪不知道什麼時候靜悄悄的停了。那漫天的火光,也遮不住天邊的那一抹泛著青白的微亮。
  黎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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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潤濛濛楊柳雨,淒淒院宇侵簾幕。
  細絲絲梅子雨,裝點江幹滿樓閣。
  杏花雨紅濕闌幹,梨花雨玉容寂寞。
  荷花雨翠蓋翩翩,豆花雨綠葉蕭條。
  都不似你驚魂破夢,助恨添愁,徹夜連宵。
  莫不是水仙弄嬌,蘸楊柳灑風飄?
  ——【白樸 梧桐雨】

  五十

  如果,我們要做的,只是相愛,只有相愛,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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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催百花發,雨濕遠山青。
  冬天似是被融了的雪一併攜著流進了春溪,叮叮咚咚的,清澈見底,卻總覺得,多了些血光,掬起一捧水,似是還帶著血的溫熱。卻終究是春天了。
  梨花靜靜地開著,雨中落了滿地,混著泥水悠悠的被溪水帶走。心下有些恍然,怔怔的看著那一池碎萍隨著雨滴沉沉浮浮。
  “當心著涼。”抬頭,寧出塵打著油紙傘立在我身後。我從溪邊起身凝視著他。他抬手用衣袖揩了揩我臉上的雨水,依舊是冷冷的模樣,用滿目柔情,將那絲絲縷縷的失落掩藏起來。
  三個月來沒怎麼見過他,似是又瘦了。
  我低聲輕歎,扯出一個生硬的笑容,卻覺得臉皮都痛了,輕聲道:“忙完了?”
  他執了我一隻手,放到唇邊吻了吻,沉聲道:“差不多了。”
  “可以告訴我了嗎?”我偏過頭去,伸手接住一瓣落花,並不看他。
  他沉默良久,緩緩的道:“攝政王給了一粒解藥。”
  我一怔,手猛地將那花瓣攥緊,半晌回過神來,低頭喃喃道:“給我了?”
  “我無所謂,但是不想讓你也這樣。”他沉聲道。
  原來還是為了我……幫著老皇帝,只為我求了一粒解藥。命運總是這樣沉重吧,身不由己的卑微的在所謂的宿命手中掙扎,背負著前人的罪,解脫不得。自由總是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對著人誘惑的微笑,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
  可是,你可知道,我和你一樣,一樣的希望你能解脫出來。你這樣,太狡猾了……
  自那次宮變以來,皇帝被攝政王終身軟禁,攝政王大權複又獨攬,在皇室中重新選擇繼承人,每天忙得不可開交。甯則荇和寧出塵似是在為宮變做掃尾工作,畢竟,這次動亂,讓玉晟元氣大傷,各個方面都亟待恢復。
  皇帝多次自殺未遂。攝政王無奈,只得命人給皇帝下了藥,讓他忘了前事,如今卻只是個身子孱弱的病人了。
  對於他和權清流,我……仍舊無法釋懷。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殘忍?我只覺得,皇帝是寧願帶著對那人的回憶追隨他而去,也不願如今這般忘了前事,也忘了自己的。
  我心裡一抖,垂下眼,將手從他手中輕輕抽了出來,低聲“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又是這樣的沉默,三個月來少的一隻手可以數過來的見面,每次都是這樣。仿佛空氣都凝固起來,壓在心上,悶得讓人想哭。
  我知道問題出在我身上。我毫不懷疑我愛他,也明白他亦深愛我,可是,並不是只要有愛便可。
  這份愛,越來越讓我覺得罪孽深重,帶著血腥味兒,似是毒品一般,離不開,卻又覺得痛苦,逼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油紙傘落在地上打著圈被風卷到一旁的溪水裡,腰被攬著帶進一個熟悉的懷抱,低呼聲被那人強硬的吻堵在唇間,呼吸被他掠了去,霸道而急切的糾纏,不容的絲毫退縮,迫我與他唇舌交纏。我無力的推拒,卻被他擁的更緊。張開眼,那人近在眼前的臉上滿是痛楚,一滴雨水掛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抖了抖,倏地落了。梨花雪一般,似是那個冬日雪天的延續,分不清方向。
  良久,頭都有些暈了的時候,他才放開我。我癱軟在他懷裡,頭埋在他肩膀上,不敢抬頭看他的神情。冰冷的雨水落在臉上,一瞬間有淚的錯覺。
  “不要躲我……”他在耳邊喃喃低語,輕吻著我耳尖。我身子一僵,被他打橫抱起來,朝梨花林中的屋子走去。
  山鬼正趴在簷下盯著那梨花雨發呆,見我們走進,便打了個哈欠,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蹭著寧出塵的腿進了屋。
  “你……”被他放到床上,他傾身壓過來,炙熱的吻落在臉上頸間。衣扣被急躁的解開,我半抬起身子,捉著他的手,只是定定的看著他。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嗎?”他似是極為痛苦慌亂,將我攬到懷裡抱緊,壓抑的聲音有些微的顫抖,破碎的劃過心上。“你在躲我,是因為權清流嗎……”
  聽到那個名字,我手一哆嗦,只覺得指尖都冷了。默不作聲。他一遍遍的吻著我的眼睛,低聲呢喃:“重華……告訴我,你愛我……”
  衣裳被盡褪了,溫柔又堅定地擁抱,親吻,糾纏,喘息……他進入時,我抱緊了他的肩膀,一滴淚滑過臉頰,燙的皮膚都痛了,落在心上,針紮一般的痛。
  窗外,雨打芭蕉,沉重的響聲,似是心跳。風吹林葉,破碎呻吟。
  擁緊了身邊的人,吻他,將自己全部交給他,我泫然欲泣。
  我們在一起,一路殺戮,一路鮮血。只為了在一起。
  罪無可恕,即使以愛的名義。真虛偽,虛偽的讓人想要無聲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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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我靠著山鬼,在車裡打著盹兒,聽得寧出塵在耳邊低語,揉了揉眼睛,點點頭,領著山鬼下了馬車。眼前隱在山林中的一座寶刹,煙塵繚繞,分外肅穆。
  捏緊了琉笙給我的信件,我和寧出塵叩開了那寺廟的門。
  曲徑通幽處,禪房草木深。
  我坐在蒲團上,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灰衣僧人,面容清秀,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輕。他抬眼看了看我,放下手中的佛經,正色道:“施主為何來?”
  “琉笙說我可以在你這找到答案。”我靜靜的答道。
  他沉吟半晌,閉了眼,只是道:“前生今世,五道輪回,都在命中。命定之數,強求不來。施主罪孽深重,何苦再苦苦掙扎,不如隨了他去。拋開那些執念,才能贖罪。”
  執念?我苦笑,這一個詞,便能將這所有的愛恨囊括了麼?那些淚,那些痛,那些曾經活過已經死去的人們,這些曾經死去又活在當下的靈魂,都只是執念?
  “你可知我為何會來到這裡?”我一語雙關,緩緩的問出心中壓著許久的疑問。
  他輕輕一笑,“施主何必執著於這個問題呢?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你來自有你來的道理。生生死死,強求不得。但求無愧於心。心靜,則能容萬物。心亂,則情亂命數亂。雖有大隱隱於市,小隱隱于林之說,無外乎是一個心字罷了。生死一心之間,順其自然縱然無錯,但亦不可無為……”
  鳥鳴山幽,香纏霧繞,促膝長談。在這裡,時間似是都失去了意義。
  起身,心情複雜,轉身之際,他在身後低聲問道:“你決定了?”
  我點頭,推門出去。腳步漸漸的加快,一路飛奔出來。山門之下,那人長身而立,桃花落了他滿身,他轉身,對我點點頭,踏著滿地落花,迎上前來。春日的陽光柔軟無骨,在他白衣上跳舞,宛如神祗。
  我還是愛他,勝過愛自己。讓我在這裡終生與古佛青燈為伴,我心裡或許會好受些,但是一切已經發生,什麼都改變不了了。只會讓那人痛苦。
  我寧願留在他身邊。這是我的答案罷。
  罷了罷了,不論是我是為了逃出那暗無天日的過去才愛他,還是為了什麼,事到如今,愛他,舍去一切的愛他,即使罪孽深重,即使萬劫不復,即使滿手鮮血,即使心有不甘,都認了,都罷了。除了愛他,還能做什麼?歷經輪回,經歷了恁多時光,我不再是那個無情無心無欲無求的重華,那個重華,和權清流一起,化為灰燼,散在了風中。
  記著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罪那些罰,用所有的時間,好好的贖罪,好好的活著,跟他在一起,很久很久……
  為什麼呢?我始終不懂,只是愛一個人,為什麼會這樣難呢?比林老爺子給我出的任何一個任務都要難,比任何一次受傷都要痛,要付出血淚,付出心神,付出生命,是執念,是瘋狂,是絕望,不能不愛,不得不愛,因為一旦停止,便是心死。
  我沒有愛過,所以不懂伶之的愛。無心無情,無欲無求,能有幾人能做到呢?過去的自己是不完整的,所以才會寂寞,那是無法言語的悲哀。只有在這個人懷裡,我的靈魂才是滿的。只有愛他,才讓我覺得,我仍舊是活著的。
  我不是一個人,不再是一個人。這就夠了。
  世上有多少人知道自己所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麼呢?如今,我想,於我最想要的,只不過是有人能陪著我,靜靜的相愛,相守,一起觀千山落日,聽雨打芭蕉。
  朝那人展顏一笑,輕輕拂去他肩上的落花,執起他伸過來的手,緊緊握住,再不放開。
  青山常在,綠水長流。我虔誠的希望,時間會是我們愛情的見證。
  畢竟,前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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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山沉寂鳥飛絕,萬里霞天人蹤滅。
  一朝離別緣盡散,幾番輪回恨難絕。
  呼風為伴馬上歌,邀約作友舟裡和。
  寧不知君誰人向,也罷紅塵愁怨多。
  只道看遍千江月,卻是人生知為何。
  孤影誰向雨微涼,形單還怕燕成雙。
  繞梁三日猶茶香,最憾總是無杜康。
  落葉歸根尚有情,凡塵無恨哪來傷?
  浮雲遮得千行淚,我自猶笑對斜陽。
  何妨長嘯酩酊醉,滾滾紅塵夢一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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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容與泰娘嬌。風又飄飄。雨又蕭蕭。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蔣捷 一剪梅】

  作者有話要說:
  嚴肅狀,咳咳,正文完結鳥~~~雖然很匆忙,甚至有些地方還很模糊……(*^__^*) 得瑟的撒花……風中淩亂……俺不淡定了……嘎嘎嘎

  差一點就想讓重華去當和尚啦……(*^__^*) 不過想想不太可能~~~悄悄地說,其實主要是俺不喜歡重華光頭的樣子……o(╯□╰)o

  重華不是無心無情之人,所以會自覺罪孽深重,但是他也不是大善大悲之人,所以不可能為了所謂的贖罪,將自己的追求放在一邊。最後重華放下心中的困惑,選擇跟老爹在一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已經累了,權清流的死讓他困惑,也讓他對生命對愛有了一種新的認識。不管他為什麼會愛上老爹,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畢竟,只要兩個人是相愛的就夠了。

  至於重華和那個僧人談了什麼,嚴肅……因為言不想說教,所以就省略了……其實是想偷懶……偷笑。

  咳咳,中間的那一段說教,o(╯□╰)o,是言自己的體會,不排除瞎掰的因素……省略的當然重華為什麼會穿越啦……清流是不是重華前生啦……怎樣才能占著這個身體和老爹長相守啦……點點點點~~~後面番外會講……現在言急著完結……頂鍋蓋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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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寫文的時候,言一直在想,愛情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呢?她真的存在嗎?難道不是人們對幸福的追求而產生的一種自我臆想嗎?以愛為名義給對方造成的傷害,到底應不應該被原諒呢?為了對某個人的愛,而傷害無關的他人,又能不能被原諒呢?僅僅靠著一個愛字,相愛的人們能走多遠呢?畢竟,人的一生,並不是為了愛情而存在,還有親人,朋友,敵人……

  但是,好吧,但是了,寫完正文,言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反而更糊塗了o(╯□╰)o只能說,文中的每個人物,都是有愛的,但是也都是有錯的,他們都在追求幸福,但是方式道路都不同。更多的是一種飛蛾撲火式的義無反顧,即使撞得頭破血流,也絕對不回頭。這是理想中的愛情,他是美好的,但在一定程度上他造成的傷害又是巨大的。所以,細水長流式的愛情或許乏味,但是平淡才是生活的真諦。浮華過後,除了空虛,只剩下身邊的那個人是真實的。小說畢竟是虛構,是一個人的一個夢,而我這個夢因為言自己的原因還沒能堅持下來,。如果用比喻,我更希望愛情是一條小溪。平淡美麗,時不時的有點小波瀾,但是並不影響她的繼續安靜。

  這世上有愛情,我們痛苦,同時慶倖。因為,這個世界有愛,才不至於太冰冷。

  so,關於上面的那些問題,言決定在番外卷繼續探討……(*^__^*) 正文中留了很多線,可以寫番外……嘎嘎嘎~~

  到現在言都不敢回頭看自己寫了什麼,中間劇情風格和開頭都有很大的變化,縱使言有意識的想要表達越是看起來平淡的愛情或許越濃烈,但是不可否認,文風轉換有很大部分是言掌握不夠。自我反省中……

  完結,再次得瑟的飄走……群抱~~謝謝親們,全部推到!!嘎嘎嘎嘎……邪笑~~

  甜甜的番外,乃們的親媽來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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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卷-----【天若有情天亦老】

  番外【楊柳千絲,絆惹春風】

  世上最美的三個字,不是“我愛你”,而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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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雨濛濛,潤濕蓑衣。
  我坐在河邊,專注的盯著那被雨水密密麻麻嗎打出萬點坑的水面,端著釣竿的手有些酸。
  “火燒好了,怎麼樣了?”耳邊一聲低語,我偏過頭,唇擦過那人的臉頰,濕濕的,涼涼的,我吃吃一笑,閉了眼由著那人溫柔的索吻。
  “差不多了。”收了釣竿,我伸了個懶腰,示意他將身邊的木桶拿去,裡面,幾尾銀色的魚正遊的歡快。
  他攬過我的腰,低聲道:“到山洞裡去吧,春雨涼,當心風寒。”
  山壁微涼,靠著煞是舒服。看著寧出塵熟練的殺了魚,架到火上烤了,不由得笑出聲,戲謔道:“夫人真是好賢慧啊,為夫真是三生有幸,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呵……”
  他手上頓了頓,看了我一眼,撒了些碎鹽在魚上,坐在火邊專心的翻著魚,只是不語。
  我垂下眼,咬咬唇,靠過去攬著他脖頸,在他唇上輕咬一口,輕聲道:“生氣了?”
  長歎一聲,掰過他的臉,湊上去輕吻,“真的,無邪禪師真的沒說要怎麼辦,只是讓我修身養性。有些事情,強求不來的。”
  他眼神閃了閃,凝神看著我,半晌才道:“真的無法可想?”
  我輕笑:“不用擔心,我現在覺得很好,鬼刹我也帶著,山鬼也跟著,又無甚煩心事,真的很好。”
  他反手抱住我,緊緊相擁,卻聽得他低喃道:“即使將這天下翻個遍,我也要找出留住你的法子……”
  心中微動,動了動唇,鼻尖有些酸酸的,卻不知該說什麼,只是裝作沒聽到,指了指篝火上烤著的魚,笑道:“該翻面了……”
  “那你到底跟那無邪禪師說了什麼?”他皺著眉,不滿的看著我。我斜靠著山壁,側身躺在那厚厚的乾草堆上,漫不經心的道:“沒說什麼……你這樣出來,不要緊麼?看你好像挺忙的。”
  “沒什麼要緊事,有逐月聽風他們呢。”他遞過來一只用樹枝穿好的魚,靠著我坐了,讓我枕在他膝上,我笑著拍開他的手,“一手魚腥味兒呢……那個凝雪到底是何人?你們都不告訴我。”
  他卻惡作劇似的將手在我衣上蹭了蹭,只笑不答。我翻身將他壓在身下,在他頸上咬了一口,低聲道:“每次都讓你混過去,這次一定要告訴我。”
  他抱著我的腰,讓我趴在他身上,黑色的眼眸裡清晰地映著我認真的模樣。攬著我的腰的胳膊收緊了些,他沉聲緩緩的道:“都是些陳年舊事了。玉晟有件至寶,便是那木石圖。當年我娶了你娘親,不曾想她潛伏在我身邊七年,卻只是為了探尋那木石圖的下落,和父親的一個親信勾結,竟讓她拿到了在丞相府的那一份,幸虧發現的及時,在她準備帶著你逃走的時候被攔了下來,她拼死抵抗,拿你當人質,拈花怕傷了你,被她毒鏢射中,當場就毒發身亡了。我一怒之下,便殺了你娘親,將你關了起來。”
  我一怔,凝眉道:“拈花……?”
  他在我唇角親了親,點點頭,道:“拈花,凝雪,聽風,逐月,是父親收養的孤兒,和我一起長大,情同手足。拈花是凝雪的……情人。拈花死後,他便音訊全無,此番回來,大概是父親的召喚罷。”
  我默然,難怪凝雪看我的眼神又是厭惡又是憎恨。沒想到竟是有這樣一段舊事。細細思量了一番,道:“這幾個月我看聽風和逐月兩人都彆扭的很,是不是和凝雪有關?”
  寧出塵點點頭,不滿的揮了揮手中的烤魚,送到我唇邊,我笑著咬了一口,聽他清涼的聲音劃過心上:“當年拈花雖是和凝雪在一起,但是聽風對他亦用情甚深,當日逐月和凝雪被父親派出去探查敵情,是聽風和拈花一起攔著你娘親,沒能救下拈花,聽風一直很愧疚。即使拈花死去,和逐月在一起,他亦無法釋懷,如今凝雪回來,幾人又少不得一番糾纏。”
  沉默半晌,輕歎一聲,過去的種種,如若能說放下便放下,這世間的愛恨情仇怕是要少了大半。莫說聽風凝雪,於我來說,對於伶之,權清流,我亦無法忘卻的罷。
  罷了,過去的忘不了,記著便是,抓緊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換了張笑臉,將魚吃了,用油膩膩的手在他臉上蹭蹭,調笑道:“夫人手藝不錯,為夫十分滿意。”
  他嘴角抽搐了下,將手中的魚擲到火中,一把將我扯到懷裡,捉著我的手,放到唇邊,曖昧的舔了舔,低頭看著我,道:“是不錯,很美味……”
  我身上一哆嗦,推開他,這人本是生性冷漠,怎生到了我面前便如此無賴惡質……卻見山鬼自山洞外奔進來,嘴裡銜著一隻山雞,被咬的血淋淋的。放到角落裡,亦不看我,自顧的抖了抖身上的水,濺了我和甯出塵滿身,臉上都是。那傢伙卻沒事一般享用美食。
  我抹了抹臉上的水,無奈道:“我要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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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暮夏初,和風細雨,山泉清涼,青山綠水,鳥語蟲鳴。
  往身上撩了些泉水,靠著岸邊,抬眼望著青色的天空,遼遠的讓人心頭恍然。頭上一株老樟樹早已枝葉豐滿,雨中颯颯的響著,不時的抖下幾滴沉重的雨水,落在身上,滑到水裡,漾起一圈圈的波紋,似是心尖上徘徊沉浮著的淺淺心事。
  正出神間,聽到腳步聲,胳膊撐著岸邊的草地仰頭看去,寧出塵正凝神看著我,我笑道:“怎麼?不好好守著,來偷看為夫洗澡?”
  他彎腰撩起我一縷濕發,湊到唇邊吻了吻,卻開始面不改色的脫衣服。我臉色一僵,呆呆的看著他站在岸上將身上衣物盡褪了,露出精壯修長的身材,邁開長腿下了水。
  “我洗好了……”動作僵硬的起身便要上岸,卻被他攬著腰帶到懷裡,唇被他捉住,親吻舔舐,極盡溫柔。我手抵著他胸膛,軟在他懷中,肌膚相貼之處,燙的嚇人。
  我喜歡和他親吻,唇齒相依,有種溫柔的幸福感。
  感覺到他抵在腿上的硬物,灼熱透過泉水傳過來,我有些慌亂,輕輕推開他,嗔道:“你該不會想在這……”
  “有何不可?”他霸道的將我攬緊,輕咬著我脖頸含糊不清的道。我無奈:“有人來了怎麼辦……恩……”
  “深山老林,你多慮了……”鎖骨被他親吻的又麻又癢,冰冷的泉水絲毫沒有將身上的溫度降下來,反而讓人更加燥熱。呼吸漸漸的亂了,只道又被他得逞,便由著他撩撥。
  借著泉水的浮力,他親吻著我的唇,挺腰進入,我悶哼一聲,無力的抓緊了他的肩膀。猛烈地動作間,卻聽得他在耳邊破碎的低語:“重華……幸好……你選擇了我……”
  我一愣,眼眶有些發熱,原來他都知道,知道我曾想過留在那山上……我不知道他以什麼樣的心情在山下等著我,只是,我的猶豫,我的不安,我的愧疚,他都知道,卻由著我傷他。這人……真是……
  輕歎一聲,雙腿夾緊他的腰,攀著他的肩膀,舔了舔他耳垂,在他耳邊低聲喘息,輕哼道:“你……真慢……”
  他倒抽一口氣,在我唇上咬了一口,蹙著眉,聲音沙啞,道:“你在玩火……”感覺到他動作更加劇烈,我一聲低呼被他堵在唇間,只能跟著他的節奏,低聲嗚咽。
  親吻,纏綿,不留一絲空隙;抱緊他,觸碰他,讓他為我瘋狂,我亦因他沉迷。
  雨霏霏,風簌簌,落葉無聲,青山為證,我們,正在相愛。
  夫複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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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山有水,在這裡隱居倒是不錯。”我趴在馬車的軟墊上,看著車簾外面青蔥掠影,不由得歎道,前面坐著趕車的人低笑著,我瞪了他一眼,腰還酸軟的很……下次一定不能忘了,要在上面……
  “對不起,暫時可能不行……”他輕歎一聲,揚起馬鞭沉聲道。清脆的鞭聲敲碎了幾滴落雨,濺在臉上,一直冰到心裡。
  我搖搖頭,輕笑道:“道歉作甚?我只是這樣想想,世事哪能都由人做主,再者,”我玩笑著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男人不找些事情做,會老的很快的。”
  他臉一沉,把馬鞭抽的啪啪響,我大笑,揉了揉山鬼毛茸茸的大頭,分外舒爽。
  馬車在崎嶇的山路上緩緩而行,我看著那人堅定地背影,眼神溫柔。
  即使回到那紛雜的塵世,我所做的,我們所做的,除了在一起,遠比在這深山中,在那古刹中,要多得多……
  在一起,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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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來山更佳,雲去山如畫。山因雲晦明,雲共山高下。倚仗立雲沙,回首見山家。野鹿眠山草,山猿戲野花。雲霞,我愛山無價。看時,行踏,雲山也愛咱。
  ——【張養浩 雁兒落帶得勝令 退隱】

  番外【十年之殤】

  火光沖天,將黎明青白的天空染成了血色,像是夏日黃昏時候的一抹雲霞,絢爛到極致的火燒雲,輕靈悠然的跳躍著,風雪中無聲綻放。
  肇驊立在那殿前,怔怔的看著那火被風托著越燃越高,仿佛是那再也回不來的人兒,朝著天邊飛去了。
  想放聲大哭,卻覺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身上被那火烤的似是要蛻一層皮,胸口卻冰的感覺不到跳動。
  他說,肇驊,你也該長大了,不要再哭了,不要再為我哭了。
  他說,肇驊,放開我吧,已經夠了。
  他說,肇驊,我不愛你,從來都沒有愛過。
  他說,肇驊,這輩子,你我到底誰欠誰的多些?
  他說……
  如今,那人再也不會回來了,永遠不會回來了。化為灰燼,散在風中,攜著那悠悠十載光陰,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留下他一個人,站在這滿目狼藉的宮殿中,看著大雪掩埋了一切,冷的瑟瑟發抖。
  肇驊坐在雪地上,側耳傾聽風聲淒厲,心似那飄揚著的雪花,生生被撕裂成一片一片,追著那風,跌跌撞撞的消失在大火裡。
  即使你在最後一刻仍選擇捨棄我,我依然愛你,最愛你,一直愛你,不停愛你,永遠愛你。
  十年,已成殤,似涼夢一場,卻是舍了一條命,碎了一顆心。
  你去哪兒了呢?清流……清流……這次我要到哪裡去將你找回來?
  怎麼辦呢?我想去找你,即使你不願意再見我,我還是想去找你,再一次看你眉目含笑,低聲叫我“肇驊”……
  一如初見,一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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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院靜,秋陽慵懶,落木輕靈,涼風溫柔。
  靠窗而立的青年,臉色蒼白的像是這秋日午後的陽光,神情凝重而空茫,無聲出神。
  要怎麼樣才能少愛那人一些?又或者,要怎麼樣才能讓那人有一點點愛他?肇驊不知道,那種帶著些絕望的茫然,在那些個他不在身邊的日子裡,一點點的將心掏空了,無聲無息的流著血。
  像是五歲那年,他一個人迷失在這森冷又隱晦的宮殿中,一直跟著他的淒厲的風,詭異的掀開一層層厚重的簾幔,見不到一個人影,整個世界仿佛就只剩下自己,和那到處散發著死氣的宮殿。
  他嚇得大哭,可是沒有人告訴他該怎麼走出去。
  一直以來,那人都看著他,嘴角帶著靜靜地笑容,看著肇驊為他瘋狂,他是最溫柔的情人,虛假的迎合,也是最殘忍的愛人,真實的拒絕。那人只會讓他放手。
  他寧死也不願做的事,便是放開那人。
  他一路跌跌撞撞,撞得頭破血流,心神俱裂,可是,那人還是把他扔下了,還是不要他,沒有一絲猶豫。
  “如果你死了,我絕對不會為你難過!”那人決絕無情的聲音,日日夜夜在耳邊兜兜轉轉的一圈又一圈,利刃一般,是沒有盡頭的淩遲,至死方休。
  他不會難過呢……捂著臉,肇驊不敢看窗外太過明媚的陽光。心麻麻得痛,那是種侵魂蝕骨的蔓延,一點一點的滲到全身,無法言說。
  清流,清流,清流,清流……
  肇驊低下頭,一遍一遍的呢喃著叫著那個名字,每一次都讓他的心火辣辣的痛著。窗外的銀杏一樹金花,秋風中颯颯的哼著慢悠悠的歌兒。
  一如十年前,也是這樣的花,也是這樣的秋天,也是這樣的陽光。
  可是,樹下的那個人,到哪裡去了?
  那個一襲紅衣,如墨黑髮,瞬間將十四年來陰沉晦暗的宮殿照亮的人,那個朱唇如血,柔情似水,飄然如煙,美得不染人間煙火,卻似地獄裡浴火重生的修羅的人,那個讓他一眼沉淪、十年瘋狂的人,到那裡去了?
  他離開多久了?肇驊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個世上,再沒有一個叫權清流的人了。只要這樣想著,便心痛的無法思考。
  不似以往,即使他不在身邊,即使他一次次的逃離,肇驊只要想到,那人在這個世上的某個角落裡,在和自己同一片天空下,呼吸著一樣的空氣,他那不安狂亂的心便能得到一絲片刻的安寧,似是飲鴆止渴的思念,點點滴滴,滴穿了時光,眨眼,十年。
  可是,如今,什麼都沒有了,一切,全部,所有,都被那年冬天淒厲的風卷走了。
  一切的愛,全部的情,所有的淚,在那場大火裡,瞬間被掏空,燃盡,毀滅。
  十年間,他都做了什麼?肇驊仔細的想著,日日夜夜,回憶每一個場景,每一句對話,每一個動作,每一種心情,每一滴淚水,每一抹笑容。
  竟然,果然,只有去愛他,愛那個人,用盡所有情感的去愛他,飛蛾撲火的去愛他,萬劫不復的去愛他,粉身碎骨的去愛他,捨棄一切的去愛他!
  然後,哪怕是只有分毫,也奢望著,苦苦哀求著,拼命掙扎著,希求那人的愛。
  從一開始便是這樣罷。肇驊有些恍惚,十年光陰太過綿長,太過悠遠,卻又短暫的不夠他回憶。
  沒有人告訴他,他再也沒有機會知道,那個人,那個他費了所有感情去愛的人,至死有沒有一點愛上他?
  清流,清流,你知道你對我是怎樣的存在嗎?
  陽光,空氣,呼吸,水,食物,自尊,驕傲……一切必須的存在,那便是你對我的意義。
  清流,你還會記得嗎?記得那個執著你的手,一臉傻笑的讓你不要叫自己“三殿下”,叫他的名字,他那在桎梏一樣的身份下被遺忘被掩埋的名字的十四歲孩子?
  肇驊記得,記得和那人在一起的每一個片段,十年清晰地仿佛就在眼前,那些心痛的瘋狂,沉溺的悲傷。
  他記得十五歲,看著大皇兄二皇兄逼宮造反,那人擋在他身前,隔絕了父皇親手殺死皇兄們時濺過來的血腥,絕美的臉上笑容清淺。即使是他登上皇位,亦是這樣的笑容,溫柔的冰冷,美麗的虛假。
  他記得十六歲,兩人初次相擁,午夜裡那火熱糾纏著的軀體,和著那再難抑控制的愛,逐漸的走向瘋狂,在這深宮中,在那冰冷的寶座上,日日夜夜的燃燒著,至死方休,至死不休!似是要滿溢出來,無法言說,認識到那人並不愛他,伴著可能會失去那人的恐懼,讓他瘋了似的想要變強!他借著丞相甯出塵的手滅了權氏一門,只為那人報仇,即使那人絲毫不在乎;他將所有能找來的珍寶堆積在那人面前,只為看他嘴角的一抹淺笑;他對那人撒嬌,聽那人軟語呢喃,輕聲撫慰,任性的像是個普通少年,滿心歡喜,看不到那人眼角的冰冷、寂寞、悲哀、絕望。
  他記得十七歲,那人一向平靜如死水的眼神中閃耀著的希冀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心,那個十三歲的孩子,叫重華的孩子,讓他幾乎被心中瘋狂的嫉妒湮沒,被那人隨時會離開的恐懼毀滅一切理智。他像個醜陋的妒婦一般,劃破了那個孩子的臉,那種憎恨、焦躁、不安、恐懼,逼得他發狂!只是他還不夠強,不夠將那人留住,那年,他第一次失去,痛徹心扉。那些個他不在身邊的日子,滅頂的絕望,鋪天蓋地,洶湧而來。
  他記得十八歲,找回那人時候的狂喜,和他冰冷如陌生人一般的神情。不能放手,死也不能!他抱著那人,無比虔誠的告訴他,他的愛,一遍又一遍的告訴他,告訴他,卑微的、瘋狂的、霸道的、任性的、歇斯底里的祈求那人的愛情!
  他記得十九歲,被父皇逼著,不得不放開那人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他的思念。他還不夠強,遠遠不夠,
  他記得二十歲,眼睜睜的看著那人帶著重華在自己面前拂袖而去,不,他不該被憤怒絕望沖昏了頭腦,不該放了那人走,即使那人說死也不會愛上自己,也不能放了他走,真的不能,不能,寧死不能……那些個被思念、悔恨和嫉妒折磨著的日子呵,便在瘋了似的尋找和不顧一切變強的陰謀中,在那比冬天更無情的深宮裡,一點點挨過。
  他記得二十一歲,那人不在身邊,不在。天空逼仄,深宮寒冷,思念一點點累積,憤怒蛇一樣糾纏。
  他記得二十二歲,那人不在身邊,依舊不在,不在。心缺了一大塊,嗖嗖的灌著冷風,怎樣也填不滿,卻是結了冰,被那憤怒絕望和愈來愈濃的想念一層層的包裹著,碎了又結好,結好又碎了,日日夜夜,反反復複。
  他記得二十三歲,再一次見到那人的時候那種靈魂都在顫抖的狂喜,他要那人,全部,願意用這天下。他瘋狂的要他,即使那人就在自己的身下,近的不能再近,卻仍逃不過那無時無刻不在的對分別的恐懼。他又一次完敗,那人,仍舊不愛他,仍舊不愛……
  他記得二十四歲,他在冰與火中,徹底的失去了那個人,徹底的,失去。
  肇驊怔怔的瞧著秋風攜著那金色的落葉,溫柔輕盈的舞著,那樣緩慢的旋律,像是這凝滯不動的時光。
  他忽的垂下眼,脆弱一閃而逝,又恢復那迷惑的神色,像是迷路的孩子。
  清流,你瞧,我都記得,你來告訴我,我又沒有記錯,行嗎?
  真想,去找你。想的都快瘋了,想的心上發熱,蠢蠢欲動,好像你就在某個地方等著我,等我去找你一樣。我興奮地指尖都在顫抖。
  可是,你在哪呢?會不會在這風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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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廊曲折,花木寂寞,角亭靜默,小池悠然。
  “皇上,慢些跑。”一個身穿黃袍的十歲左右的漂亮孩童調皮的在回廊間穿梭,他身後不遠處,跟著個白衣青年,有些無奈的在他身後喊著,緊追兩步一把揪住那孩子的領子拖到身邊。
  “甯太傅,那人是誰?”孩童安靜下來,好奇的看著那滿池荷花邊,一人靜靜的立著,風吹起他的長髮,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塑沉默精美的雕像。
  重華一怔,只是呆呆的看著那人。回憶悠遠,不經意的襲來,讓人有些措手不及,只是滿腔失落,往事種種,帶著些悲壯,無聲的在腦中悄悄綻放。
  垂下眼,只是沉默,良久,才牽起皇上的小手,對他安慰的一笑,輕聲道:“他是你三皇叔,思意王爺。過去請個安罷。”言罷,便帶著皇上,緩緩的朝那人踱步走去。
  “皇叔。”小皇上有些怯怯的請了安,重華立在皇帝身後,只是有些出神的看著那人,臉上笑容依舊溫潤,盈著淡淡的傷悲,深深潛伏。
  肇驊轉身,對著皇帝點點頭,只是淡淡的說道:“皇上莫要亂跑,要記得身份。”
  皇上應了,卻拉著重華的手便急著走:“太傅,你說要帶朕去見梓潼的,快走吧。”重華回神,對肇驊輕輕頷首,便被小皇上拉著走遠了。
  回頭看看那人,卻是凝神盯著自己,目光恍惚,滿池荷花在他身後隨風輕搖著,風卷起他的衣角,衣袂翻飛間,他臉上麻木冷漠的神情似是一瞬間裂開了一道細微的傷口,迷惑的眼神,讓重華的心一緊,只是苦笑著,任憑那探究的目光緊緊追隨著自己。
  “江蘺,皇上後面的那人是誰?”肇驊皺著眉,揮了揮,一個紫色宮衣的侍女走近,恭敬的答道:“回王爺,那是皇上的太傅,甯丞相的三公子,甯罌甯大人。”
  肇驊有些疑惑,看著那人頎長的身影消失在九曲回廊中,心中竟有些鈍鈍的痛,淺淺的掠過,抬手輕撫過胸口,喃喃道:“我認識他嗎?失憶之前?”
  他沒有二十四歲之前的記憶。只是身邊的人在他清醒的時候告訴他,他是玉晟帝國的思意王爺,當今皇上的三皇叔,在宮變中失了記憶。
  渾渾噩噩的日子,已經三年,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沒有去深究,亦不想找回曾經的自己。他只是莫名的覺得,再也沒有必要了。
  仿佛是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之後,那種無言的絕望,靜默的麻木。
  只是,失去了什麼呢?方才那人看他的眼神,帶著回憶的安靜綿長,似是這倦怠的日子。
  “回王爺,王爺從未見過甯太傅。”江蘺垂下眼,斂了眼中的悲傷,平靜的答道。
  肇驊低著頭,一縷清風拂過臉頰,清冷的溫柔。
  良久,他閉了眼,似是有了累了,只是喃喃道:“哦,這樣啊……今天有……很好的風呢……很好……”
  每當風起的時候,細絲樣纏繞著的心痛,便會如貓爪輕撓過心上一般,讓人有些想哭。
  不管怎樣,今天也有很好的風。
  似乎這樣便夠了。
  卻又,好像怎麼樣也不夠。
  肇驊長久的立在那荷花池邊,凝視著風拂過荷葉,發出簌簌的歡快聲響。
  天邊,殘陽如血,如火。
  心上,血如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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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晟帝國玄夜帝三年夏七月,思意王爺病薨,年二十七歲。彌留之際,要求將身體火化,散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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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呀!俺向著這逈野悲涼,草已添黃,色早迎霜。犬褪得毛蒼,人搠起纓鎗,馬負著行裝,車運著餱糧,打獵起圍場。他,他,他,傷心辭漢主。我,我,我,攜手上河梁。他部從入窮荒,我鑾輿返咸陽。返咸陽,過宮牆;過宮牆,遶回廊;遶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黃;月昏黃,夜生涼;夜生涼,泣寒螿;泣寒螿,綠紗窗;綠紗窗,不思量!
  呀!不思量,除是鐵心腸,鐵心腸也愁淚滴千行。美人圖今夜掛昭陽,我那裡供養,便是我高燒銀燭照紅妝。
  ——【馬致遠 破幽夢孤雁漢宮秋雜劇】

  作者有話要說:
  【用心良苦】

  【歌】張宇 【詞】十一郎

  你的臉 有幾分憔悴
  你的眼 有殘留的淚
  你的唇 美麗中有疲憊
  我用去整夜的時間
  想分辨 在你我之間 到底誰會愛誰多一點
  我寧願看著你睡的如此沉靜
  勝過你醒時決裂般無情
  你說你想要逃 偏偏註定要落腳
  情滅了 愛熄了 剩下空心要不要
  春己走 花又落 用心良苦卻成空
  我的痛 怎麼形容 一生愛錯放你的手

  你的臉 有幾分憔悴
  你的眼 有殘留的淚
  你的唇 美麗中有疲憊
  我用去整夜的時間
  想分辨 在你我之間 到底誰會愛誰多一點
  我寧願看著你睡的如此沉靜
  勝過你醒時決裂般無情
  你說你想要逃 偏偏註定要落腳
  情滅了 愛熄了 剩下空心要不要
  春己走 花又落 用心良苦卻成空
  我的痛 怎麼形容 一生愛錯放你的手

  你說你想要逃 偏偏註定要落腳
  情滅了 愛熄了 剩下空心要不要
  春己走 花又落 用心良苦卻成空
  我的痛 怎麼形容 一生愛錯放你的手

  你說你 想要逃 偏偏註定要落腳
  情滅了 愛熄了 剩下空心要不要
  春己走 花又落 用心良苦卻成空
  我的痛 怎麼形容 一生愛錯放你的手
  我的痛 怎麼形容 一生愛錯放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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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十二時中,情懷無數】

  兩顆心的距離可以有多遠?
  寸步千里,咫尺河山。
  言語蒼白如斯,該怎樣,才能將心情傳達給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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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常篇】之一
  清明時節,微雨紛紛。天淡雲斂,山遙樹靜。
  細細的雨滴沿著簷角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倏地無聲隱入了暗灰色的泥土裡,潤物無聲。靜謐隨著黑夜悄悄蔓延,只聽得風拂過樹梢輕微的沙沙聲。
  重華側躺在榻上,凝神細聽遠處幾聲朦朧的鳥啼。卻已是黎明時分了。
  輕輕的動了動,想要起身,卻被身邊的人無意識的攬的更緊。無奈的笑了笑,那人隱在黑暗中的面容,隱約可見。
  嘴角輕挑,指尖在空中細細描畫著那模糊的眉眼。細風從窗縫裡溜進來,有泥土的氣息,淡淡的腥甜。
  重華輕歎一聲,心下微動,手指輕撫上那微皺著的眉間,只是低喃道:“又不會……怎樣……”
  昨夜兩人小小的爭吵,讓重華有些空落落的茫然。身邊的人的冷冷質問猶言在耳,冰的心有些涼。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他作甚?即使李尚書有意給他提親,他並未答應,亦無意成親,根本沒有必要告訴他,給他平添煩惱,不是嗎?
  只是,為何他會這樣生氣?
  即使是在睡夢中,這人依舊將他緊緊的攬在懷裡,以一種防備的姿態。
  怕……失去嗎?
  輕輕的回抱著沉睡著的人,重華將頭靠在那堅實的肩膀上,閉著眼,心思百轉千回。
  即使在一起,緊緊相擁,還是有些感情,細微的,淡淡的,飄忽的,模糊的,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
  無法言說的焦躁,讓本該無暇的日子,並不是那樣的美好。雖然深愛,卻是更容易受傷,在細碎的爭吵中,小心翼翼的求證著。
  該怎樣做,才能讓他知道,自己也是一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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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雨乘著微風,嬉鬧著潤濕臉頰,重華打著竹傘,看著立在雨中等待著的男人,依舊是風華絕代,冷豔無雙,一如初見,時間仿佛遺忘了這個人兒,只有那愈發沉穩冷冽的氣勢,洩露了這人真實的年齡。
  重華淺笑著迎上去:“今日怎這樣得空?竟要和我一起上街。”
  寧出塵臉上一僵,輕咳一聲,只是看了重華一眼,硬是轉身沉聲道:“走吧。”
  重華低頭,吃吃一笑,亦不拆穿他有心和好的打算,疾走幾步,和寧出塵並肩而行。
  街市因為雨天有些冷清,星星點點的幾個路邊在雨中有些寂寥,街上行人匆匆而過,時不時的有姑娘家打著花傘,在幾個首飾攤前流連駐足。掛著“酒”的布招牌在風中瑟瑟的發著抖。一個普通的春日,雨天的街市。
  踏著微濕的青石板,兩人悠哉遊哉的走著,只是不語,各懷心事。
  無意間瞥到一個小攤上的簪子,重華停下了,走過去,拿在手上仔細的瞧著,那小販見來了生意,熱情殷勤的招呼:“小哥,來看看,這簪子可是玉石做的,精巧著呢!送給意中人再好不過了……”
  重華輕輕一笑,掏出個碎銀子遞給那小販,將簪子小心的揣到懷裡,慢悠悠的朝前走。
  身後那人早便沉不住氣,拉著臉一把扯住重華,將他拉到懷裡,擰著眉沉聲道:“買給何人?”
  重華一隻手打著傘,掙了掙,卻是掙脫不得,只得沒好氣的看了那人一眼,低聲道:“抱琴讓我幫她捎個簪子。”
  “她可以自己買。”寧出塵固執的緊盯著重華,只是不願放手。
  “她抽不得空出來,今日我正好有事出府,幫她帶著也無甚麻煩。”重華皺皺眉,這人……難道又在吃醋?
  寧出塵看著眼前人無奈不解的神情,緩緩的放了手,只是低聲喃喃道:“你總是這樣,讓我……”
  卻是並不說完,沉著臉丟下重華,一言不發的朝前走去。重華怔了怔,默默的跟在那人身後,不近不遠的距離,讓他有些難受。
  又來了……
  只是片刻,重華便注意到了路人竊竊私語的神態和那些個灼灼的目光,有些不解的順著看去,恍然大悟的同時,心裡頓時有些不爽。
  那樣的容貌氣度,在這小小的街市,卻似是天鵝闖進了野鴨群,突兀的很,讓人移不開視線。重華日日見慣了,如今卻對寧出塵的容貌有些小小的微詞。
  正出神間,卻見一個粉紅衣裳的女子低頭走過來,一個不小心撞到寧出塵身上,眼看著要跌倒雨水裡,寧出塵幾乎是下意識的出手,將那女子攬到了懷裡。
  重華只覺得似是有只貓在心上狠狠地撓了一爪子,鼻尖有些發酸,愣愣的盯著寧出塵攬著那女子楊柳細腰的手,眼睛有些痛。
  “多謝公子相助……”那女子手忙腳亂的答謝,一邊偷眼瞧著寧出塵,低著頭,好不嬌羞。
  重華看著那女子臉上含羞帶笑的深情,心裡堵著口氣,忽的開後喚道:“爹爹……”
  寧出塵一怔,不及理會那女子,轉身看著重華。平日裡除非必要,重華不會叫他爹爹,如今怎會……
  “爹爹,我們快些走吧,”重華蹙著眉,看了那女子吃驚的樣子,心下不由得有些小小的得意,上前去拉著寧出塵的衣袖,不由分說的催促著,“天不早了,茶肆亦開館了。”
  甯出塵看著重華一臉詭計得逞的笑容,有些難得的孩子氣,再看看那女子失望的模樣,不由得反應過來,眉間有些鬆動,嘴角不自覺的上揚,心情倏地飛揚起來,順勢將重華攬在懷裡,低頭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吃醋了?原來你也會為我吃醋……”
  重華聞言,皺了皺眉,心思輕轉,看了看周圍,只是道:“快些走罷,你看別人都在看你,真應該讓你帶著面紗再出來。”
  寧出塵卻是攬的更緊,乾脆收了竹傘,奪過重華的傘,兩人打著一把,頗有些不滿的道:“明明是在看你……以後你出門莫要忘了帶上面具……”
  兩人嘀咕著走著,卻不知一路上引了多少眼球。
  到了茶肆,重華取了前幾日訂下的茶包,小心的放到油紙裡包好,也不回去,只是拉著寧出塵自顧的在茶肆裡揀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了。
  茶肆方才開門,生意頗為冷清,茶香靜靜地散開,混著春雨潮濕的氣息,沁人心脾。
  兩人沉默半晌,直到那茶葉慢悠悠的沉到杯底,重華抬眼看著寧出塵,難得的一臉嚴肅的輕聲道:“方才,你說‘原來你也會為我吃醋’卻是何意?難道你認為我不會嗎?”
  寧出塵蹙眉看著重華,似是在思考如何開口,良久,才緩緩的沉聲道:“你對所有人,包括我,都是一臉笑容,溫柔的樣子,看不透你心思。像是李尚書給你提親之事,聽到別人告訴我,我心裡自是不好受。我只是希望,我對你來說,是比較不同的……”
  重華微怔,繼而有些迷惑的看著寧出塵,不知所措的端起茶杯,啜飲幾口,忽的放下,那細瓷杯子應聲碎裂,茶水漫了一桌,順著桌腳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和著窗外雨聲,點點滴滴,敲在寧出塵心上。
  重華他……在生氣?
  “我們回去罷。”重華起身,卻是看也不看寧出塵一眼,逕自走到店門邊,嘩的撐起傘,自顧的走進了細雨裡。
  寧出塵擰了擰眉,大步跟了上去。
  春雨濛濛,氤濕了幾許閒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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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琴立在屋子中央,看了看打掃的乾乾淨淨的屋子,長長的籲了口氣,滿意的點了點頭,端著木盆便走了出去。
  迎面便撞見自家少爺和老爺沉著臉走進苑內,不由得嚇了一跳。這兩人不是上街了,怎麼這樣早便回來了?抱琴趕緊的迎上前去,行了禮,小心翼翼的看兩人臉色。
  “簪子給你帶回來了,只是不曉得你喜不喜歡。”重華微微一笑,遞給抱琴一直碧玉簪子。抱琴忙的接了,笑道:“少爺的眼光抱琴還是信得過的。”
  重華點點頭,“那你先下去忙吧。”
  待抱琴退下了,重華抬眼看了看坐在桌邊凝神看著自己的男人,走到他身邊,伸手解了他發帶,拿了條幹臉巾輕輕的給那人擦乾了被雨打濕的長髮,脫去他已然濕透的長衫,輕聲嗔怪道:“我不理你,你便不撐傘了?”
  甯出塵捉住他修長的手,放到唇邊輕吻,沉聲道:“你沒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嗎?”
  重華頓了頓,定定的看著他,忽的長歎一聲,湊到他唇邊輕吻,低聲道:“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從進門以來,我所做的一切,都只限於對你而已。即使我對每個人都一樣的笑著,但是笑容下面的心情是不同的。經過了這麼多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不相信我對你的感情嗎?我就……這樣讓你不安嗎?”
  寧出塵靜靜地看著重華認真的樣子,自從初次見他以來,悠悠十載光陰易逝。原本帶著稚氣青澀的面容如今已然蛻換成青年的清秀俊朗,只是那雙眼睛依舊清澈,身上的氣質隨著年齡的增長,清冷中多了絲沉穩,卻是總在不經意間透著些妖媚的誘惑,無聲撩人。
  這人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耀眼。
  思及此,寧出塵心裡一緊,將他緊緊地擁進懷裡,輕吻著他耳尖,喃喃道:“你真的不後悔嗎?和我在一起?你還這樣年輕,不過二十有二,風華正好,我卻已經年屆不惑……”
  重華愣了愣,忽的有些哭笑不得,將頭埋在那人肩頭,抑制不住的吃吃笑了起來,難道他一直在介意這種事情?輕歎一聲,重華抬頭凝視著那人的容顏,一字一頓的道:“其實,我現在已經三十七了。”
  寧出塵吃了一驚,繼而臉一沉,在重華頸上輕咬一口,只是將懷中人擁的更緊了。
  “真的,你只要按你想的去做,就好了,不必顧慮我的心情,因為,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樣的……”蠱惑般的低語,帶著沉甸甸的分量,將人心充斥的滿滿的。
  言語蒼白如斯,該怎樣,才能將心情傳達給對方?
  一舉一動,一個眼神,一個笑容,一個親吻,一聲呢喃。
  時時刻刻,分分秒秒,一生,一輩子。
  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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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日,市井流傳,當朝丞相甯出塵在媒人上門給其愛子、當今皇上太傅寧罌提親之時,做出驚世駭俗之舉,竟當眾和寧罌親吻,並宣佈兩人情人關係,拒絕任何人再向寧罌提親。
  種種版本,好不熱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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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邊路、西邊路、南邊路。五裡鋪、七裡鋪、十裡鋪。行一步、盼一步、懶一步。霎時間天也暮、日也暮、雲也暮。斜陽滿地,回首生煙幕。兀的不山無數、水無數、情無數。
  ------【無名氏 塞鴻秋】

  番外【我和你的那些年】(四)

  要怎樣,才能回到從前呢?
  從前,總角之宴,言笑晏晏。我沒有愛上你,你沒有漠視我。
  那樣的日子,即使像是缺了一口的蘋果,少了光芒的晨星。失了花香的春日,棄了飛雪的寒天。
  卻已經如此的難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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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10月19日 星期五 大雨
  一切都挑明。
  我對他說出來了。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再也沒有可以退卻的餘地了。了直以來縈繞在我和他之間的那種曖昧不明的氣氛,我那晦暗卻又已經人人皆知的心思,就這樣被戳穿了。
  像是一個人被剝光了衣服,赤裸裸的站在太陽下。我不後悔。
  我這樣以為,傻笑著,惶恐著,期望著,像個傻瓜一樣。
  可是,為什麼?他看著我的眼神依舊是溫柔平靜的,一如往常的笑著同我打招呼,嫺熟的向我彙報著公司內外的大小事務,將咖啡放到我的手邊……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我坐在那城市最高層的豪華辦公桌上,心一直一直的往下墜,一直跌到那地獄的最寒冷處。
  哈!我的告白,我的瘋狂,多的癡迷,在那雙清澈的讓人沉淪的眼睛裡,翻不起絲毫的漣漪。我那樣忐忑不安的心情,像是等待宣判的死刑犯,卻硬是敗在了他那仿佛是面具一樣從來都沒有變過的溫和笑臉下!
  重華,重華,你怎麼能樣殘忍!你沒有反抗,也沒有接受,你選擇了漠視!即使我已經為你發瘋,即使我愛你至此……
  我該說什麼?爺爺對你的教育很成功嗎?
  重華,你告訴我,面對這樣的你,我該說什麼?還能說什麼?我早已經萬劫不復,除了你,除了你的愛情,沒有人能拯救我。
  抱著錦繡溫暖柔軟的身子,看著他在我身下婉轉呻吟,身上燙的發疼,心卻冷的顫抖。
  只能一遍遍的喃喃自語,重華,重華,我愛你……
  無論如何,請不要這樣的……漠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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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2年1月3日 星期四 雪
  黑白顛倒,日夜混亂。我似是夢遊,發著狂。
  我不知道這樣過了多少天,有多少天沒有去公司,有多少天沒有……見到重華。
  和錦繡日日廝混,縱情聲色。
  卻總是覺得不夠,還不夠。心上破個大洞,將我的三魂七魄都吸進去了。酒精掏空了思想,卻來來回回都是那個人溫柔又冷淡的笑,像是戴著面具一樣的笑。讓我沉迷又心痛的笑。
  我大開著躺在床上,看著陽光一點點艱難的爬過方格子的天花板,有著生命在一點點消逝的錯覺。
  真的,無論怎麼樣,抽煙,喝酒,做愛,睡覺,喝水,吃飯……無論怎麼樣,都不能忘了他……
  所以,才在看到他拿著別墅的鑰匙出現在我的床前,冷冷的看著我的時候,無聲淚流,抱頭痛哭。
  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卻又更迷惑,思念綿長,延續到遠方,延續到何方……
  我,一個二十五歲的大男人,抱著重華,哭的像個孩子。那個懷抱,柔軟,卻比窗外的大雪更寒冷。
  他生氣了……我聽到他說,伶之,你這樣何苦。
  是,何苦?知道你不可能回應我,我何苦這樣弄得自己面目全非……只是,他不懂,如果我知道何苦,便不會這樣的……絕望了……
  哀莫大於心不死。
  樣也也好,即使生氣,也不要再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因為,一切,已經發生了。
  只是如今,即使相擁,也冷得瑟瑟發抖。
  化雪為淚,滴淚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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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2年4月1日 星期 晴
  看到重華赤著身子坐在我的床上的時候,心裡一把火呼啦就燒起來。我覺得指尖都在抖。渴的像是幾百年沒有喝過水。
  他安靜的看著我,忽的笑開了,那樣悲戚的笑容,讓我以為他在下一秒就會哭出來,暈著一層一層永遠也解不開的最深沉的悲傷,仿佛是些年來他從來不曾言冰的絕望。
  他說,伶之,爺爺讓我來陪你。口氣輕鬆地仿佛是在冰今晚月亮不錯。
  我僵在床前,他就在我面前,輕輕淺淺的笑著,笑著,忽的淚就劃破了他清瘦的臉,無聲的滴落在慘白的床單上。
  心猛地抽搐著,疼的無法言說。
  這是第一次見他流淚,在我的床上。悄無聲息,卻痛入骨髓。
  我落荒而逃。
  我去找國叔,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他看著我暴怒,只是淡淡的,伶之,你想要他,便要他,何苦樣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老爺這樣也是為你好。
  我頹然,癱在沙發上。
  我知道自己在發瘋。
  我看不得任何人碰觸重華,哪怕是正常的接觸,也會讓嫉妒的發狂;看到重華和別人聊談笑,我就恨不得殺了那人,讓他的眼裡只看著我;我的眼睛時時刻刻都在追隨著他,灼熱的似是燃著火。
  上個月華氏的二公子在酒會上摸了重華的手,我當場暴走,將他打得半死,一群大男人都攔不住我。
  所有人都知道,知道林家少爺瘋狂的愛上了一個男人,一個被林家收養從小當成工具培養的男人。
  對他的渴望一日深似一日,他就在我的眼前,我卻連碰觸他的勇氣都沒有。
  我怕傷了他。我不願意強迫他。我想要的是他的愛情。我希望他心甘情願……
  他是我的神,我匍匐在他的腳下,仰望著他,癡迷而瘋狂。
  我在花叢中夜夜流連,尋找著他的影子。錦繡的眼睛,淩河的眉,夏昇的唇……我用些破碎的影子,顫顫巍巍的,試著拼湊出一個完整的重華,像個沒腦子的白癡,固執的讓人生厭。
  他就那樣看著,看著那些個都帶著他的影子的臉在我身邊換了又換,看著我用另一種方式,褻瀆他。
  我在折磨所有人。
  可是,我還是不能,即使我想要他想的發瘋,還是不能。
  我抬起頭,只對國叔說了一句話。
  我說,國叔,重華他哭了。雖然連聲哽咽都沒有,可是他哭了。
  那樣透明乾淨的淚,那樣厚重深沉的悲。
  是被我逼得,被我們逼得。
  我捂著臉,有細細的溫熱氤濕了指間,再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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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5月22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有很好的太陽。一如九年前我站在爺爺書房裡的那個午後。
  這樣的日子,爺爺死了。他死在病床上。真難得。這個強勢了一生的男人,終究敵不過衰老和病痛,不甘心的死在了醫院的豪華病房裡。
  我看到重華坐在他的床邊,面色沉靜。
  陽光透過病床的玻璃窗,在他身上打著轉,風撩起他柔軟的短髮,拂過臉上,溫柔的像是媽媽的手。
  他在想什麼?對著這個讓他日日生活在絕望中的老人,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他要無情無心無欲無求的老人,毀了他一生的老人,他在想什麼?
  他會恨嗎?他會怨嗎?他會難過嗎?
  如果躺在那裡的是我,他可會有一絲的悲傷?他會為我哭泣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想走過去,緊緊地將他抱在懷裡。告訴他,我愛他。
  真的,重華,如果你不能愛我,也請不要忘了我。
  一想到你或許會忘了我,我便恐懼的渾身發寒。
  即使是如今,林家因為爺爺的去世動盪不安,很多幫派虎視眈眈,我也不會樣恐懼。
  如果我死,能讓你我記住,我會毫不猶豫。
  飛蛾撲火,傻得沒有道理,只為你。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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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的寂寞,覆我華裳。
  誰的華裳,覆我心上。
  誰的心上,覆我淚光。
  誰的淚光,覆我情殤。

  番外【驀然回首,燈火闌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多麼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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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泣有淚,雪落無聲。
  重華披著條白裘,立在窗前,往手裡呵了口熱氣,輕輕的搓了搓手,眼見著天漸漸的暗下來,怔怔的看著地上積雪瑩瑩的泛著朦朦的微光,輕聲歎了口氣。
  抱琴端著個茶盅兒進來,見重華開著窗子瞅著苑門發呆,便放下茶盅,點了桌上的油燈,柔聲道:“這樣冷少爺怎還開著窗子?若真叫老爺見著了又少不了一頓訓。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老爺應該就快回來了。”說著便走上前去關上了窗子。
  重華淡淡一笑,走到桌邊端起茶輕啜了口,拿起桌上的挑子撥了撥燈芯,凝神望著那小小的一點燈光輕輕搖曳著,倒影在他清澈的眼眸裡,似是一朵溫暖的花。
  “什麼時候了?”片刻,他忽的開口,抱琴立在他身後,道:“酉時三刻了。”
  重華略略側了側頭,聽著窗外時不時傳來的積雪壓斷枯枝的清脆聲響,只是喃喃道:“酉時三刻了啊……”
  已經遲了三刻鐘了……
  他垂下眼,無聲歎息,複又穿上方才脫下的白裘,起身道:“現在街上已經開始上燈了吧,我們走吧。”
  抱琴一怔,急急的追上去,“少爺不等老爺了?”
  重華抿唇一笑,頭也不回的道:“讓他回來了到街上去找我罷,誰讓他不守時來著……”
  冷風息了,雪簌簌的落著,拂過重華的肩頭,一片雪花飛到他脖頸裡,他瑟縮了一下,扯緊了身上的白裘披風,帶上帽子,踩著雪緩緩而行。
  “小少爺這便出去了?不等主公了?”走到園子裡,卻見逐月迎面走來,重華點點頭,含笑道:“今日是上元佳節,你不出去麼?莫不是聽風師父還未回來?”
  逐月苦著張臉,輕歎一聲,抱怨道:“主公不也未回麼?這新年之時,雜事頗多,他們怕是給絆到宮中了。方才小小少爺又央著我帶
  他出去街上看燈,好容易才讓我找了個藉口出來。”
  重華聞言,低頭沉思了會,方道:“梓潼麼?要不你看,我帶他一起上街去看燈,可好?”
  逐月一怔,主公向來不喜重華和梓潼親近,重華平日裡又忙於皇上的教導和民間私塾的擴建,亦無甚時間和孩子又什麼交集。想起方才梓潼望著自己的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滿是渴求,他不由得點頭,道:“也好。”
  重華垂下眼,輕歎一聲道:“對那孩子,我終究是有虧欠。想著多去看看他,總是忙得很。還有夏陽,思年姑娘病重之時將他託付給我,我亦沒能好好照顧他。今日便帶著這兩個孩子一起去,待我爹爹回來,你便跟他說一聲罷。”
  兩人道了別,重華便領著抱琴朝著梓潼、夏陽住的小苑去了。
  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來,厚實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劃破一片靜謐。重華從抱琴手中接過燈籠,看著那昏黃的燈光在雪地上漾出一圈淺淺的光暈,安靜的隨著腳步輕輕晃動著,似是那些個一年年悄然逝去的日子。
  看著眼前粉嫩粉嫩的小娃兒,重華心頭百感交集,那孩子怯怯的眼神讓他有些難過。
  這是……甯罌的孩子呢。一晃已經這些年過去了,那個小小的嬰兒,如今已經七歲了……看著梓潼與自己七分相似的小臉,重華伸手輕輕的揉了揉他柔軟的發,蹲下身將他攬到懷裡,再看看另一個繃著臉一言不發的瞪著自己的小人兒,不由得輕笑出聲,這不就是個縮小版的寧出塵麼?連神態都這樣像……
  想到那人,重華低頭吃吃一笑。不知他回來發現自己已經帶著兩個孩子先行出門了會是怎樣的反應。罷了,誰讓他遲到來著……
  “我帶你們上街看花燈去,可願意?”重華伸手捏了捏夏陽的小臉蛋兒,夏陽抗議的撥開他的手,努力瞪著眼睛不滿的看著重華。聞言又不由得露出驚喜的神色,嘴一咧,忙不迭的點頭。
  重華微微一笑,再看看懷中的孩子乖巧欣喜的模樣,心中微動,命丫鬟給兩個孩子加了厚衣服,便一手牽著一個,一行人逕自出門上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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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撩人,飛雪溫柔,熙熙攘攘的人群,朦朧掩在面具下的笑顏,悄然綻放的花燈,朦朦朧朧的柔光,街邊冒著熱氣的小吃攤,被成群的姑娘們圍著的首飾小攤……一切都讓這個冬日雪夜,透著絲絲縷縷的暖意。
  重華撫了撫臉上的青鬼面具,微冷的觸感,讓身上抖了抖,凝神看著路上的行人,心下恍然。
  這樣,他還能尋得到自己麼?
  衣角忽的被拽的緊了,重華低頭,梓潼正睜著大眼睛,一臉稚氣單純的笑容,似是這雪夜裡那隱起來的明月,聲音清亮:“父親,你冷麼?梓潼不冷,你穿梓潼的小襖吧!”
  重華聞言不禁莞爾,摸了摸他腦門兒,笑道:“叫我爹爹就好了。爹爹不冷,梓潼好好兒的穿著自己的衣服罷。夏陽莫要走丟了,咱們到前面人多熱鬧的地方去看看。”
  一路領著兩個小娃兒,在街邊小攤上吃了碗熱乎乎的元宵,便朝著街市中心慢慢的踱去了。兩個沒怎麼出過門的小孩子興奮地手足舞蹈,大眼睛骨碌轉個不停,摸摸這個,瞅瞅那個,看什麼都新奇。
  重華只好和抱琴兩人一手拽著一個,這樣多的人,一旦走丟了,可就麻煩了。
  穿著棉袍,在人海中走著,鼎沸的人聲,古老的街道,讓重華覺得,那曾經生活過的時空,變得比那夜空還要遠。
  來到這裡,已經十年了……他早已習慣了沒有電視電腦空調汽車的生活,卻還是無法遺忘那些個深深烙進骨血裡的人和事。
  只有當像如今這樣走在街上,他才會有些真實感,活在這個時空裡。在那個人身邊。
  “爹爹,前面有花燈呢……”梓潼早已忘記了之前與這個爹爹的生疏,興奮地揚著笑臉看著重華,撒嬌似的搖著他的手。一旁夏陽撅著小嘴,顯然是不滿重華搶了他的小朋友的注意力。
  重華輕笑著,彎腰將梓潼抱在懷裡,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臉,笑道:“走吧,爹爹帶你過去看看。抱琴,看好夏陽,莫要走丟了。”
  一盞盞精緻的花燈在雪中無聲的綻放著,燈光溫柔如月。重華漫不經心的邊走邊看著,一邊注意著街上擦肩而過的人群。
  他來找我了麼?
  思及此,重華不由得有些出神,卻見前方不起眼的角落裡擺這個舊舊的小攤子,卻是做花燈的,攤主是個瘦瘦高高的男子,帶著面具,生意卻頗為冷清。
  見重華看他,那攤主招招手,殷勤的道:“這位公子,來咱攤子上瞧瞧,可以自己題字做花燈的……”
  重華赧然失笑,這上元節來來往往的多是普通老百姓,莫說識字的不多,即使有文人,這樣熱鬧的地方,亦大多不願駐足費那個心思,難怪他生意不好了。
  瞥了眼那攤開的素淨白紙,心思微動,看著這夜幕下人潮湧動,燈影幢幢,重華垂下眼,將梓潼交給抱琴,走上前略微沉思,提筆寫道: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 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 燈火闌珊處。”
  寫到最後,卻是手一抖,一滴墨汁便在那“處”字上氤了一大片,淚一般,似是抹不去的回憶。
  伶之曾說,林老爺子毀了他一生,可是,如今已然悠悠十載,他卻記得林老爺子跟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要自己學的每樣東西,他教給自己的那些或對或錯的道理。似是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再也抹殺不了曾經存在過得重華。
  重華輕歎一聲,將詞交給那攤主,看著他熟練地將那提了詞的紙糊在花燈上,付了銀子,提著花燈慢慢的走著。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時間漸漸的有些晚了,人群悄悄地散了,花燈無聲的黯了,將那雪光映得愈發寂寥溫柔。路邊的小攤販們說笑著收拾著攤子。重華低下頭,看了看在懷中沉睡著的梓潼,輕輕一笑,騰出一隻手將他裹在白裘下。
  心裡有些隱隱的失落,重華看著那盞做工有些粗糙的紙質花燈,只是垂下眼,無聲輕歎。
  他……還是沒能來呢……
  踏著雪沿著逐漸冷清的街道緩緩的走著,雪飄的溫柔,落在臉上,涼涼的,絲絲縷縷,蔓延到心上。
  腳步忽的頓住,重華呆立半晌,忽的回頭,便怔住了。
  不遠處,瓊枝玉樹下,一人無聲的立著,臉上原本猙獰冷酷的白鬼面具,在光影朦朧的花燈下,意外的帶著些溫暖。
  重華心裡一跳,忽的有些想要哭泣的錯覺。那竟是思念,淺淺的,淡淡的,細小的,一點點的纏繞在心上,日復一日,分分秒秒,嵌進骨血裡,交融磨合,滲入魂魄。
  將梓潼小心交到笑著迎上來的聽風懷裡,重華慢慢的朝樹下那人走去。心卻跳的飛快,似是那在周身簌簌落著的雪。
  只聽得那人聲音清冷,卻比那雪花更柔軟:“我來遲了,皇上纏著我帶他出宮,我才……”
  重華半掀開自己的面具,似笑非笑的湊過臉去。
  寧出塵還未說完,臉上的面具便被重華半掀開,唇上只覺得兩片微冷的柔軟,帶著他熟悉的馨香。
  只是一怔,寧出塵便緊緊抱著懷裡的人兒,燈影下,唇齒交纏。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去在,燈火闌珊處……
  良久,重華在他唇上輕咬一口,亦不管周圍人幾乎掉下來的眼珠,攬著那人的脖頸,淺笑著,卻是媚眼如絲,道:“這是你遲到的懲罰……”
  感覺到攬在腰上的手臂收的更緊了,重華靠著寧出塵的肩頭,溫柔的笑意,在眼裡暈開細細的水光,淺淺的,只是在那朦朧的燈影下,轉瞬即逝。
  料當君思我,我亦思君。
  寧出塵,你知道嗎?你是曾經的重華的救贖,如今的重華的全部。
  相識十載,尋尋覓覓,分分合合,如今這般,等待,相守,日子便幸福的讓人忍不住哭泣。
  即使這人從不問他的過往,從不尋他的來處。他只要兩人在一起。
  燈火闌珊之時,謝謝你還在等我。
  而我,亦會等你。
  直到你來。即使下個輪回,別個時空。
  那時候或許你不再是寧出塵,我不再是重華。
  但等待,還是會繼續,等待著那一回首,你笑靨如花。
  比雪花更美。比燈光更溫柔。比那些個綻放的年華,盛開的記憶更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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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船兒載不起離愁。人到西陵,恨滿東州,懶上歸鞍,慵開淚眼,怕倚層樓。 春去春來,管送別依依岸柳。潮生潮落,會忘機泛泛沙鷗。煙水悠悠,有句相酬,無計相留。
  ----【張可久 折桂令】

  番外【我和你的那些年】(五)

  我愛你,過去,現在,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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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10月21日 星期二 晴
  到處都是壓抑而沉悶的空氣,我有些透不過氣。
  爺爺的死,讓本來一些有心覬覦林家財勢的人不安分起來。他們太小瞧我了。我並不是靠著爺爺的偏袒才做到林家當家的位子。
  只是爺爺死後,國叔似是一下子便老了。他們二人之間的糾葛,作為小輩的我無權猜測什麼。他將手中的權力交了出來,到墓園去給爺爺守墓。
  看著他緩緩遠去的有些佝僂的背影,我忽然想,若是我死去了,重華會給我守墓嗎?
  是非堂這些日子清洗了不少人。我身上的血腥味兒越來越重,讓那個曾經無憂無慮的巴黎少年一去不回。
  我有必須要保護的人。即使得罪了全天下,捨棄了這一切,也要保護的人。
  我知道有不少人買了黑道上的殺手來暗殺我,和重華。
  是誰這樣聰明呢?知道殺了重華便是殺了我。看來那群人中不全都是笨蛋。
  我不會讓任何人得逞的。以我林伶之的性命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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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4月6日 星期二 多雲轉陰
  今天去公司,在公司大門前,遇到了這幾個月來第十三次暗殺。站在我身後的重華猛地推了我一把,子彈擦著我的額角呼嘯而過,火辣辣的痛。
  我驚了一身冷汗,忙的回頭看重華有沒有受傷。
  重華冷著臉,抬頭看著對面的大廈,舉著遠程槍朝那大廈頂樓上射擊,眼神犀利。
  “彭”的一聲低沉的響聲,在耳邊久久的回蕩。額角的血流下來,睜不開眼,一片血紅。
  重華用胳膊撐起我,我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的發抖。
  他許是有那麼一點在乎我的吧。我這樣想著,手緊緊地攬著他的腰。他沒有推開我。
  醫院的病房裡,我捧著他的臉,凝視著他依舊清澈的眼睛,吻了他。
  小心翼翼的一個吻,輕輕淺淺的一個吻,溫柔纏綿的一個吻,長久駐留的一個吻。他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輕輕的顫抖著,有些無措的慌亂,沒有回應我,卻也沒有推開我。
  我抱著他清瘦的身子,低喘著,拼了命的控制著自己,才沒有將他壓倒在病床上。
  我在他耳邊喃喃低語,告訴他,我愛他。雖然現在他依舊不愛我。他只是怕失去我。
  但,我想,我在他心中,或許算得上是一個重要的人吧。
  意識到這一點,讓我高興的發狂,卻又失落的空虛。
  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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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5月23日 星期天 晴
  不知為何,我總是覺得時間不多了。只是什麼時間不多了,我不知道。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那種將要離去的恐懼,讓我焦灼的似是被困在籠中的野獸。
  我將重華日日夜夜的放在身邊,不讓他離開我一步。我迷上和他親吻。我喜歡看他不知所措的樣子,有些微微的發窘,臉上泛著些淡淡的粉紅。
  我知道上次爺爺讓他到我床上服侍我的時候,定是讓他看過那些同性之間怎樣做愛的錄影帶。沒人敢將他調教好送到我床上,只是必要的功課還是要做。
  他可以面不改色的看一場真人秀,卻對我的調戲無所適從。他的感情藏的太深,被我偷襲的時候,他的頭會微微的偏過去,睫毛輕抖著。
  我很累。時時刻刻的勾心鬥角,算計陰謀讓我疲累不堪。只有在抱著他的時候,浮躁不安的心才會沉靜下來。
  重華的身上永遠帶著些淡淡的香味兒,像是古時候燃著的熏香,古老悠遠的錯覺,這時候我會抱緊他,抱緊他。心裡悄悄兒的疼著。
  重華其實更擅長催眠,雖然他很少用。太痛苦的時候,我曾經想著,能不能讓重華將我催眠了,可以讓我不再愛他?可是一想到不能再愛他,會失去這份感情,又慌的趕緊打消這個想法。
  只因,一個人的愛情,讓人幸福的有些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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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8月3日 星期二 大雨
  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會失控,只要他還在我身邊,只要我還愛他。
  窗外大雨瓢潑,雷電劃破夜空,一閃一閃的,將屋子裡照的煞白。
  我借著酒勁抱了他。
  我不顧他的反抗,將他壓在身下,在他耳邊一遍遍的說著,重華,我愛你。
  只要他願意,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壓得住他。
  最後他放棄了,閉著眼,任我脫下他的衣物,吻遍他的全身。
  他的身體微微的抖著,我低喘著吻著他的唇,他的眼,虔誠的膜拜著他的一切。他的無措讓我心疼,因為我的緣故,他連女人都沒有碰過。
  進入他的時候,他的指尖緊緊抓著我的背,低聲嗚咽著,閃電劃過,他眼角的水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心似是被他灼熱的身體燙的融化掉了,我緊緊地抱著他,一遍遍的說著對不起,湮沒在滿世界嘩嘩的暴雨聲中。
  我牽著他的手放到胸前,讓他感受我為他瘋狂的心跳。他微冷的指尖觸到我幾欲燃燒的肌膚,靈魂都在顫抖。他閉著眼睛,唇動了動,淺淺呻吟,聲音嘶啞,呼喚我的名字。
  我一次一次的朝他身體深處探去,想要尋找他心的痕跡。
  這樣緊密的融合在一起,不留一絲縫隙,一瞬間,有種相愛的錯覺。
  如此接近,仿佛觸手可及,卻又,如斯遙遠。
  狂亂的雨夜,世界末日一般,燃燒著熾熱血紅的欲望。
  仿佛是生命裡最後一次相擁。絕望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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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12月22日 星期三 晴
  看著他一點點的消瘦,心便痛的無法呼吸。
  我知道那不是愛情,我仍舊是在唱一個人的獨角戲。尷尬又無奈的堅持,如果可以放棄,我也不用這樣痛苦。
  如今人人都知道我是他的上司、主人,卻不道他才是我的葬點。
  我再也沒有碰過重華。儘管我是如此的渴望著。仿佛那一個瘋狂的夜晚,那樣嫵媚低吟的重華,只是我的一場夢。
  然而他卻的確在一點點的瘦下去。
  夜裡相擁而眠,我輕吻著他的唇,看著他安靜的睡顏,總是想要哭泣。
  錦繡來找我,告訴我他愛我。我啞然失笑。
  又是一個可憐人。
  我和他究竟誰更可憐?
  我命人將哭喊著的錦繡帶了出去。重華立在門外,平靜的看著我。再也控制不住,我將他擁進懷裡,瘋狂的吻他。
  親吻,代表相愛。我總是在自欺欺人。一直都是。這樣我可以假裝,我和這個人是相愛的。像個傻瓜。
  將他翻過身去,背對背的進入他。我不敢看他的表情。定是安靜而隱忍的吧。
  他有多久沒有對我那樣笑了?乾淨而溫柔的笑容,白蘭花一樣的綻放著,陽光下迷離悠然,似是一場美好的夢。
  如今我卻在懷念那樣的笑容。
  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我在他耳邊無意識的呢喃著,一遍遍的問著。只因為我愛上了你?
  令人沉溺的欲望,似是萬劫不復。
  一如我那從來就沒有希望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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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2月5日 星期六 晴
  重華,我在前往救你的車上,寫下這最後一篇日記,是寫給你的,我最愛的你。
  之所以是最後一篇日記,因為我知道此去便是死亡。
  真奇怪呢,重華,我並沒有爺爺臨死時候那般不甘心,也沒有死在是非堂手中的那些人的絕望。我只是想著,如果我死,你便可以活著,不受任何拘束的活著,你是不是會比如今被我愛著更幸福呢?
  只是這樣想著,就覺得又高興又難過。高興的是你可以幸福了,難過的是你的幸福裡沒有我。
  我和你的這些年,我不後悔。我只是為自己傷了你難過。
  如果可以,請不要忘記我。你總是說我狡猾,可不可以再讓我任性最後一次呢?
  這是我最後的要求,不再要求你愛我,只求你不要忘記我,忘記我和你的那些年。
  時間匆忙,我只想說,我愛你,過去,現在,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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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重華看著懷裡滿臉血污的人,他嘴角的笑容,刺得重華心一陣陣的抽痛。
  將他摟的緊些,重華靠在那人漸漸冷下來的肩頭,無聲哭泣。
  為什麼?即使知道內部出了奸細,即使知道林家大宅已經被安了炸彈,即使知道來了就是死,還要來救我?好好的呆在公司裡,不就沒事了麼?
  重華想起那人日日夜夜在他耳邊的告白。
  他說,重華,我愛你。
  可是,他不懂。難道只是為愛,便可做到這種地步?
  他看到錦繡跪在他們不遠處,直勾勾的看著他懷中已經死去的人,放聲大哭,飛快的拾起地上的槍,對著自己的心臟開了一槍。血從他胸口汩汩的流出來,他大睜著的眼睛,空洞的絕望。
  重華只是看著。這樣沉靜的三人,似是一幕無聲而血腥的默劇。
  他們身後,是被大火湮沒的林家大宅。血紅的火,照亮了這一年分外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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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月後,重華死於暗殺。
  命運無常,輪回難算。另一個故事悄然開始。
  只是,不能忘記的,是我和你的那些年……

  番外【一場風花雪月的事】(二)

  十裡煙花,九重柳巷,嬌聲豔語,花紅柳綠,夜色下,浮水邊,燈影幢幢,嬉笑尋歡,淫詞豔曲,幾多繁華。
  花樓上,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們揮著手絹兒,嫵媚撩人,笑鬧著招攬著客人。即使是苦中作樂,亦只能甘心墮落。大紅色的燈籠,熱風中翻飛的紅綢子,將這溫柔鄉染上了幾分欲望的色彩,即使是這夜色濃重,亦掩不住的浮華。
  人群熙攘,卻見自那花街邊上疾步走來兩個男子,月白袍子的男子相貌極為出眾,看上去不過三十五六,卻是氣勢冷冽,冷著張俊顏在路兩旁林立的青樓中來回掃著,略偏過頭,湊到他身邊的青衣男子耳邊,沉聲道:“是哪一家?”言辭間卻是掩不住的怒氣。
  青衣男子眉目溫潤,氣質如蘭,此時卻是微微的蹙著秀眉,低著頭,輕聲道:“花未眠。”
  此時那花樓上的姑娘們見這二人儀表不凡,端的是難得的美男子,又錦衣華服,便動了心思,有幾個姑娘扭著水柳腰要湊過來,卻被那白衣男子冷眼一瞧,嚇得心肝兒亂撞,只是遠遠地瞧著。
  甯出塵冷哼一聲,沉著臉,邁步朝著那花街中央最大的一幢五層花樓走去。聽風長歎一聲,快步跟了上去。
  還未走到那花未眠門口,早有媽媽迎了上來。卻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妍麗女子,一臉的精明相。只是一眼,便瞧出這二人不是一般人物,又臉色不善,怕是來尋事。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種迎來送往的生意,可不就是靠著張笑臉。
  笑吟吟的行了個禮,正欲開口試探,卻聽得那青衣男子揮揮手,淡淡的道:“我只問你,今日傍晚時分,可是有兩個公子來包了你家幾位花魁?”
  那媽媽聞言一怔,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道:“正是。”
  寧出塵氣勢驟升,幾乎咬牙切齒,眼睛灼灼的看著那媽媽,道:“哪間房?!快說!”
  那媽媽嚇得一哆嗦,卻又強作鎮定,“二位爺若是來找茬,咱們花未眠也不是任人欺負的……”
  寧出塵心急如焚,怒火欲盛,正欲發作,卻見聽風從袖中掏出兩錠金子,扔給那媽媽,只是道:“我二人只是來尋兩個朋友,你帶我們去便是。”
  那媽媽忙的收了銀子,指了指樓上,強顏歡笑道:“五樓,天字一號房。奴家這便帶……”
  話音未落,便見眼前兩人一陣風似得不見了。
  一路上那放浪的調笑聲和隔著牆也聽的模糊的四下裡的呻吟喘息聲讓兩人不由得更怒從心生,鐵青著臉沖到五樓,急急的推開那漆著紅漆的房門。
  卻見那複式隔間裡,一張圓桌上擺滿了酒菜,那坐在桌前,腿上坐著個紅衣豔麗女子的白衣青年,可不就是重華!
  寧出塵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響,待反應過來,身體早已先於意識行動,把紅衣女子推開,將那人兒攬到懷裡了。
  “跟我回去!”咬牙切齒的攬著那人的腰,寧出塵不由分說的將重華打橫抱起,沉著臉朝門外走去。
  “先放我下來……“
  聽風左右看了看,卻是不見逐月,皺了皺眉,也沒有心思管寧出塵和重華爭執,推開那一干花魁,一步一步的朝里間走去。
  心跳的飛快,盡力壓抑著心頭的不安和憤怒,卻還是在看到那紅色鸞帳裡淫靡的一幕之時,瞬間爆發。
  那人玄色的衣袍褪至腰間,裸著白皙精壯的上身,黑色的長發散在肩頭,他身下,一個半裸著的女子嬌吟著,緊緊地攀著他的背。
  逐月似是不經意的掃了聽風一眼,挑了挑眉,亦不理他,手在那女子腰上一捏,惹得那女子嬌笑連連,他吃吃一笑,卻是絕代風華,妖媚無雙。
  聽風回過神,臉上卻是 一派平靜,走上前去,猛地捉住逐月手腕,瞅了那女子一眼,只是道:“立刻出去。”
  逐月掙了掙,卻是掙不開,待那女子慌不迭的出去後,聽風回頭,鬆開逐月的手,卻是不慌不忙的開始脫衣。
  逐月睜大眼,怒道:“你來作甚!?”
  聽風將身上衣物盡褪,不待逐月反應過來,直接將逐月壓在身下,舔了舔那人耳垂,惹得身下人身子一顫,在他耳邊輕吹口氣,沉聲道:“你到底要怎樣?”
  逐月猛地推開他,怒視他半晌,忽的撩了撩散在背後的長髮,斜靠著床榻,冷笑道:“聽風公子不去緬懷你那死了的愛人,為何和在下在這煙花之地糾纏?在下自覺已經說得清楚了,和你再也沒有半點干係,聽風公子竟是這樣閑,竟來擾人春宵?”
  聽著這怨氣十足的冷嘲熱諷,聽風卻是啞然失笑,一腔怒氣頓時煙消雲散,傾身過去,捏著那人的下巴,幾番唇齒糾纏,兩人都有些氣息不穩。聽風喘著氣,撫了撫那人的眉眼,淡淡一笑,低聲道:“我愛你。”
  逐月身子一震,怔怔的看著聽風,那眼中的認真與承諾,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聽風執了他一隻手,放到唇邊吻了吻,輕輕將他推倒在床上,在他唇上輕啄著,輕歎一聲,凝視著他黑亮的眼睛,柔聲道:“你總是說,你不願意我在你身邊之時,還惦記著拈花。如今我心裡只有你了,你卻又不信我了。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呢?我是曾經愛過拈花,可是這些年來一直陪著我的是你,我對拈花如今只是內疚,後悔當日沒能救下他。此番凝雪回來,又讓我想起往事。雖然他嘴上不說,但看他神色,我心知他仍是怪我的。所以這幾日才有些恍惚,你便又亂想,竟要和我兩不相干……“
  看著逐月愣住的神色,聽風寵溺一笑,十指交握的放在自己胸口,凝神道:“笨蛋……我啊,自你那次失憶以來,便確定自己愛上你了……”
  逐月垂下眼,臉不知是被那房裡燃著的香熏得,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告白羞得,竟驀地紅了。他咬咬唇,偏過頭去,嘟囔道:“誰信你……”身子卻是放軟了,七手八腳的纏著聽風不放,心咚咚直跳,看著那桌上燃著的燈花,那席捲而來的狂喜讓他的心輕輕的抖著,嘴角不受控制的輕揚起來。
  他說愛……只這一句,這些年來的委屈和堅持,便似是都值了。只等這一句話……
  “你這樣聰明,我以為你都知道……”聽風眉眼含笑,俯身輕輕啃咬著逐月的脖頸,模糊不清的道:“看來你這些年沒少在心裡怨我,我該怎麼懲罰你……”
  逐月輕聲呻吟著,聞言卻是嫵媚一笑,手臂攀上聽風的脖頸,湊到他唇邊輕咬一口,低喘道:“怨你是當然的,誰讓你不告訴我……”
  聽風一怔,停了手上動作,看著逐月,低聲道:“你信我?這樣便不生氣了?”
  逐月一翻身,卻是就將聽風壓在身下,一隻手朝聽風下身探去,聽得那人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呼吸急促起來,低笑道:“你我從小一起長大,到如今已經有二十年了。若不是知你性子,要麼不說,一旦說出口,便是不欺人的,我怎會這樣容易便放過你……哼,你竟然瞞我這樣久,我才要懲罰你……”
  聽風急喘一聲,胳膊攬上逐月的腰,複又將他壓在身下,吻著他的額角,沉聲道:“方才你和那女子……”
  逐月很沒形象的翻個白眼兒,笑靨如花,道:“怎麼?吃醋了……放心,還沒開始呢你就……恩,輕點……”
  一番雲雨糾纏,逐月慵懶的靠在聽風身上,在他肩頭漫不經心的畫著圈圈,聽風低笑著,道:“你和我賭氣,來這煙花之地便算了,為何還要帶上小少爺?主公著實氣的不輕呢……”
  逐月痞痞一笑,起身坐起來,覺得腰有些軟,嗔怪的看了眼笑的曖昧不明的那人,道:“小少爺正和主公賭氣,我路上碰見他,他非要跟來,我當時氣頭上,哪顧得那麼多。”
  聽風撩起逐月一縷長髮,在指尖把玩著,笑道:“這下兩人有的鬧了……主公定要罰你的……”
  逐月鳳眼一挑,斜著瞅了眼聽風,俯身湊近他,挑逗一笑道:“呵,這不是有你呢嘛……不過,你還有心管他二人如何?這裡……可又……”
  聽風笑著拉下那人肩膀索吻,輕聲道:“也是……“
  夜長人不靜,燈影落花陰。
  只歎這廂“鴛鴛相抱何時了”,未聞那邊“攻守不定兩相擾”,端的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此時後話,暫且不提。
  卻說逐月這廝多年夙願得償,好不得意。人逢喜事精神爽,懸劍堂的弟兄們看著自家老大前些日還如衰神附身,見誰瞪誰,如今又春風滿面,笑靨如花,個個心下生疑。只是逐月出了名的妖孽,弟兄們怕被他尋了開心,著了他的道兒,也不多管,捧著多發了十好幾兩的月銀,各自偷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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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任晚風逐曉月,卻道輕愁何處說。

  番外【疏星淡月,斷雲微度】

  【日常篇】之三
  閒話莫提,且說那寧出塵將重華帶出了花未眠,也不管那路人驚奇顏色,逕自出了花街,縱馬狂奔,一路朝著那重華山莊去了。
  重華坐在馬上,被顛的煞是不爽,抬頭看了看月下那人鐵青的臉色,不甘示弱的瞪了他一眼,手卻緊緊地捉著寧出塵的前襟。方才那女子身上脂粉味兒忒重,這會兒夜風清涼,才好了些。
  仰頭看淡月昏黃,點星稀疏,浮雲安靜,遠處山影朦朧,鳥蟲相鳴。若不是身邊這人怒氣頗重,月下漫步倒不失為浪漫。
  重華暗暗的歎了口氣,靠在寧出塵懷裡,閉了眼,心思輕轉。
  不多時,便進了莊子,寧出塵抱著重華下了馬,牽著他的手進了苑子。
  抱琴正端著木盆出來,見兩人俱鐵青著臉,嚇了一跳,忙行了個禮,聽得寧出塵沉聲道:“備水吧。”
  重華暗笑一聲,逕自推門進了屋裡,就著窗口的淺淺月光摸索著點了燈,轉身便見寧出塵沉,臉立在身後,兩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卻都不肯相讓,大眼瞪小眼了好大會兒,重華一聲噴嚏,便以寧出塵的落敗告終。
  “當心風寒。”寧出塵湊上前來,將重華擁到懷裡,輕歎一聲,在他額角吻了吻,卻是低聲抱怨道:“一身的脂粉味兒……”
  重華心中偷樂,面上卻仍是惱著的神色,輕輕推開寧出塵,做到桌邊,自顧的倒了杯茶,也不理人,喝了起來。
  寧出塵在他身後呆立片刻,半晌才沉聲道:“無論怎樣,你都不該到那煙花之地去。”
  重華手上一抖,自覺理虧,卻想起梓潼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又輕哼一聲,嘟囔道:“誰讓你先前……”
  正說著傳來敲門聲,原是抱琴帶著兩個小廝,抬了洗澡水來。收拾妥當,待抱琴等人退下了,寧出塵挽了袖子試了試水溫,便走到重華面前,不由分說的解開他外袍,又褪了他裡衣,道:“夜風冷,一不小心就易風寒,先洗澡罷。有什麼話,待會再說。”
  那就是有的商量了?重華莞爾一笑,覺得寧出塵涼涼的手有意無意的碰在身上,便笑著躲開,撥開他的手,道:“我自己來,你轉過身去。”
  坐在浴桶裡,重華閉著眼,溫熱的水絲絹一般附在肌膚上,感覺到寧出塵動作溫柔的在發間揉搓著,帶著些青草香的皂角味兒便在氤氳的水汽間穿梭遊蕩。
  沖乾淨頭髮,重華仰頭看著寧出塵,淡淡一笑,執了他的手,十指相交,輕聲道:“還在生氣?”
  寧出塵凝神看著那人乾淨的眉眼,半晌才搖搖頭,俯身在他嘴角輕吻,道:“以後莫要再去了。”
  重華撲哧一笑,朝身上撩了些熱水,道:“我當時生氣,見著逐月要去,便想也不想的跟去了……”逐月啊逐月,這次是我對不起你,不過你確實也有誘拐之嫌,莫怪我不厚道了……重華心裡默念,想起方才聽風的神色,又不由得輕笑出聲。
  “可是,白日裡你亦不該對我發火。”重華從水中起身,擦淨了身子,毫不留情的指責道。寧出塵從床上扯了條薄被裹著他,將他放到了床上。
  “我不過是去看看梓潼和夏陽,你便沉著臉上門去興師問罪,他們還是小孩子,你把他們嚇壞了。”重華看著寧出塵起身撥了撥燈芯,一朵燈花爆開了,清脆的聲響,似是拖著遼遠的尾音,在斗室裡散開。
  “還有前些日子,我去別莊裡看小葉子,你也是這般……”重華話音未落,唇便被堵住了,微冷的大手在方才洗過的身子上遊弋著,引起一陣陣的戰慄。重華閉著眼,婉轉相就。
  良久,兩人才分開,呼吸都有些不穩。寧出塵褪了衣物,掀開被子,整個人覆上來,在重華的脖頸上輕輕噬咬著。
  “等等,我還沒說完……恩……”重華仰著頭,輕輕的推著那精壯的胸膛,看著那人的眼睛,半撐起身子,道:“你在怕什麼?你也知道我的心意,你在怕什麼呢?”
  “前些日子有人上門給我提親,你將我們的關係挑明瞭,你這樣在意我,我很高興,可是你畢竟是當朝丞相,而我們是父子,世人看來未免離經叛道。不過你我都不在意,也無甚大礙。只是小葉子如今沒了記憶,一個人呆在別莊,他因我而變成那樣子,我時不時的去看看他也是應該的。”重華頓了頓,雙臂攬著寧出塵的脖頸,下巴抵在他肩上,輕聲說著。
  “更莫說梓潼和夏陽。思年姑娘臨終之前將夏陽託付給我,要我好好照顧他的。他又是你的兒子,我的四弟,照理來說也應該對他好些。梓潼……”重華垂下眼,輕歎一聲,瞧著窗外一窗冷月,幽幽的道:“我不喜歡欠人家的,可是對寧罌,我是不得不欠的,梓潼可以說是寧罌在這個世上唯一留下的血脈,我想將他帶到身邊,好好照顧他,也是情理之中,今日你的反應太過了,梓潼都被你嚇哭了。”
  寧出塵怔怔的聽著,凝視著昏黃的燈光下那人清冷溫柔的眉眼,半晌才道:“你不欠寧罌的,他這副身子是我給他的,你要欠也是欠我的。”
  重華聞言輕輕一笑,指尖輕撫上那人臉頰,柔聲道:“不論怎樣,我都想盡可能的和你在一起很久。我知道你還在悄悄地尋那些個鎖魂的珍寶。真的,這種神鬼魂魄之事,凡人怎能強求的來,凡是隨緣罷。你只要記著,我是你的,你是我的,便夠了。”
  寧出塵半晌不語,忽的將他抱緊了,沉聲道:“再等等,等皇上大了些,我便交了手中的權利,帶你走。”
  重華低笑,輕歎一聲,道:“你何必耿耿于懷於此?我說過,我只要在你身邊就夠了。”
  寧出塵眼神微閃,捉著重華的手指,湊到唇邊親吻著,將懷中人攬的緊了些,在他身上烙下輕吻,聲音沙啞低沉,已然情動:“即使如此,你跟著逐月跑到那花街去,也要好好教訓一番……”說著便將重華輕輕推到,覆了上去。
  重華知道他已經允了將梓潼、夏陽接到身邊來,嘴角輕挑,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反手抱住寧出塵,舒展開身體,隨著寧出塵的動作淺淺呻吟。
  秋夜辛涼,晚風無骨,寒蛩伏在草間,淺飲著晚露,有一搭沒一搭的哼唱著纏綿慵懶的小調兒。一彎白月牙兒靜悄悄的勾在高高的樹梢,朦朦的月光,氳出一點點淺色的溫柔。複又不耐寂寞,從視窗窺進來,卻在那床前佇足,似是被那床上纏綿著的人兒羞紅了臉,攜著絲涼風,悄悄兒的將那桌上燃著的豆大燈光“噗”的吹滅了,一點點的退了出去,躲在那枝頭,獨品寂寞。
  月移花影上闌幹。
  屋內的曖昧呻吟直到後半夜方停了。甯出塵抱著重華清理了身子,兩人昏昏欲睡的當兒,重華忽的半撐起身子,黑暗中眼睛清澈似泉水,灼灼的盯著寧出塵。嘴角似是噙著一抹笑意,看的寧出塵有些脊背發寒。
  “怎麼了?”將那人複又拉回懷裡,給他掖了掖被角,寧出塵沉聲問道。
  重華似是再也忍不住,吃吃笑著,道:“我在想,梓潼乖巧又可愛,你不喜歡他,還不讓我帶著他,該不會是因為……我們是父子吧?……”
  甯出塵默然,只是閉了眼,裝作已經睡著的樣子。
  重華愕然,七手八腳的爬到寧出塵身上,一隻手捧著他的臉,在他下巴上輕咬一口,道:“難道是真的?你呀……呵……真是……”
  原本想說“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重華想了想,覺得不妥,又伸手在他臉上蹂躪一番,方嘴角輕揚著,心滿意足的睡去了。
  這人怎麼這麼……可愛呢……呵……
  迷糊間恍然想到,這次又忘了在上面了……下次一定要……
  聽得身邊的人兒平穩的呼吸聲,寧出塵低頭,在那人額角輕吻著,將他攬的緊了些。
  卻是,年華正好,多情兩相知。
  -------------------->>>>
  不日,寧出塵便尋了個機會,將因為某人心情大好的逐月派到了漠北蠻荒之地,和風沙打交道去了。
  由是,不得不說,甯丞相心眼兒之小,實屬罕見。
  重華之後也充分認識到了這一點。
  只因宮中的小皇帝聖河自上元節以來,和梓潼、夏陽愈發混的熟悉,整日央著重華將兩個小朋友送入宮去做伴。重華本在猶豫,不料寧出塵聽說,二話不說慌不迭的將梓潼、夏陽送進了宮給聖河做伴讀。
  重華瞅著那人得逞的嘴臉,雖然依舊出塵,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心下無奈,知道他那點小心思,也便由著他去了。
  所以說甯丞相心眼兒小,實在沒有冤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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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粉褪。點點雨聲春恨。半吐桃花芳意嫩。草痕青寸寸。把酒花邊低問。莫解寒深紅損。等待春風晴得穩。琵琶重整頓。
  ---【曾原 謁金門】

  番外【相性100問】

  咳咳,各位親們,晚上好。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言還是準備開個小會,進行這次100問的訪問。
  瓦素主持人言,鞠躬,請多指教。鑒於言有前科(參見41章),這次以人格保證,對燈發誓,是正式的一百問。
  廢話少說,開始吧O(∩_∩)O
  ----------------->>>
  1.請問兩位的名字?
  重華:重華
  甯爹:寧出塵
  2.性別是?
  重華:男
  甯爹:男
  3.你的性格是?
  重華:恩,這個自己不好說吧……
  甯爹:(面無表情)冷漠無情
  言:\(^o^)/同意……
  4.覺得對方的性格是?
  重華:(笑)看著很冷,其實很溫柔,外冷內熱
  甯爹:溫柔體貼,很好
  5.兩人第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什麽地點?
  重華:這個身體12歲的時候,在酒樓。
  甯爹:酒樓
  6.那麽是怎麽認識的呢?
  重華:……他是父親,我是兒子,就那樣認識了唄。
  甯爹:- -
  言:默……
  7.對對方的第一印象是?
  重華:有很犀利的眼神,……呃,長相讓人驚豔。
  甯爹:雖然是個孩子,但是很淡定從容,讓人很感興趣
  8.喜歡對方哪一點?
  重華:都很喜歡(笑)
  甯爹:(毫不猶豫)全部
  言:(悻悻滴)真恩愛啊……
  9.討厭對方的哪一點?
  重華:沒有
  甯爹:沒有
  言:騙人的吧……快說……(被無視……)
  10.覺得兩個相性好嗎?
  重華:(笑)應該還好吧。
  甯爹:相性是什麼……
  11.怎麽稱呼對方?
  重華:寧出塵
  甯爹:重華
  12.希望被對方叫什麽?
  重華:名字就好啊
  甯爹:(看了重華一眼)隨他高興
  言:(ˇ?ˇ) ……其實甯爹很想要重華叫“爹爹”吧……(賊笑)
  13.如果要把對方舉例成一種動物的話,是哪種動物?
  重華:……呃,仙鶴?
  甯爹:(皺眉)沒想過
  14.如果要送對方禮物的話,會送什麽呢?
  重華:(微笑)看他想要什麼。
  甯爹:(握緊重華的手)有助於鎮魂的東西
  15.希望收到對方送什麽禮物?
  重華:(想了一會,笑)我想……
  甯爹:(打斷重華,對言)下一個問題。
  言:(淚兒,小小聲)兒子啊,瓦對不起你,放心,瓦素親媽,會讓你翻身滴……握拳……
  16.對對方有什麽不滿嗎?是怎麽樣的不滿?
  重華:沒有。
  甯爹:沒有。
  17.你有什麽樣的嗜好?
  重華:品茶
  甯爹:(乾脆的)沒有。
  言:這兩個人真無趣……
  18.對方的嗜好為何?
  重華:(仔細思考)他好像沒什麼特別喜歡的。
  甯爹:品茶
  19.請問你的毛病是什麽?
  重華:(笑)很多
  甯爹:(皺眉)我不覺得我有什麼毛病
  (言翻白眼兒……)
  20.討厭對方對自己做什麽事?
  重華:因為救我傷害自己,但也算不上討厭,只是不喜歡。
  甯爹:恩,和重華一樣。
  言:好……\(^o^)/~好恩愛啊……
  21.會因為做了什麽而導致讓對方生氣?
  重華:不注意身體
  甯爹:(皺眉)吃醋?
  言:(擦汗)原來你也知道……
  22.兩人至此是什麽樣的關係?
  重華:(微笑)情人
  甯爹:(點頭,握緊重華的手)
  23.兩人第一次約會是在什麽地方?
  重華:約會?好像還沒有過,其實在一起就好了
  甯爹:(點頭,皺眉)什麼是約會……
  24.覺得和對方相處的好嗎?
  重華:嗯。(笑)開始的時候覺得不好相處,但是後來就覺得他的性格很可愛。
  甯爹:(黑線)可愛?
  25.約會的時候心情如何?
  重華:(*^__^*)
  甯爹:( ⊙ _ ⊙ )不告訴你。
  言:哼,甯爹你絕對是偷樂的那種……你以為你不說俺們就不知道……(神經質碎碎念……)
  26.常去哪約會呢?
  重華:在一起的時候,都可以算約會。
  甯爹:(忍無可忍)這個問題還要糾纏到什麼時候……!
  言:(委屈——)這是程式嘛……默……下一題……
  27.在對方生日時,會做些什麽?
  重華:沒什麼特別的。在一起就好。
  甯爹:嗯。
  言:果然是無趣的兩個人……唉……
  28.是誰先告白的?
  重華:他。
  甯爹:我。
  29.喜歡對方到什麽樣的程度?
  重華:(笑)很愛他。
  甯爹:不知道。
  30.那麽,深愛著對方嗎?
  重華:嗯。
  甯爹:(點頭)
  31.最怕被對方講什麽?
  重華:(笑——)他的眼神很厲害。
  甯爹:我不會給他講出來的機會的。
  言:╮(╯_╰)╭
  32.懷疑對方好像出軌了!該怎麽辦?
  重華:不可能。
  甯爹:沒想過。
  33.能原諒對方出軌嗎?
  重華:不能
  甯爹:……(沉默)能,但是會很生氣。
  34.約會時對方遲到一小時!該怎麽做?
  重華:等著。
  甯爹:等著。
  言:所謂人以群分……(握拳)
  35.最喜歡對方身體的哪個部位?
  重華:(笑)眼睛。
  甯爹:都喜歡- -
  言:……
  36.對方是哪種的性感?
  重華:外冷內熱
  甯爹:性感是什麼……
  37.什麽時候兩個人心跳不已?
  重華:(微笑)活著的時候。
  甯爹:(點頭)
  言:O__O"……兩個人都很惡劣……
  38.會對對方說謊嗎?說謊技術好嗎?
  重華:善意的謊言是可以被原諒的(笑—)好。
  甯爹:不會。但技術很好。
  39.在做什麽的時候會覺得最幸福?
  重華:和他在一起。
  甯爹:恩。
  言:(諄諄教誨狀)你們應該說做愛做的事情的時……(被PIA飛……)
  40.有吵過架嗎?
  重華:嗯
  甯爹:(點頭)
  41.怎麽樣的吵架呢?
  重華:(奇怪)吵架還有很多種嗎?
  甯爹:就那樣的。
  言:%>_<%俺預感這採訪會很不好做……淚……日子難過啊……
  42.怎麽和好的?
  重華:心疼他就和好了
  甯爹:自然而然。
  43.就算是來世,也想當戀人嗎?
  重華:(笑)我這已經是來世了吧
  甯爹:當然。
  44.什麽時候會覺得自己是被愛的?
  重華:在一起的時候。
  甯爹:恩
  言:乃們不能換個說法麼……比如說XXOO~(被瓦家兒子鄙視……乃太不CJ鳥)
  45.什麽時候會覺得對方是不是不愛自己了?
  重華:不會。
  甯爹:沒想過。
  46.你會用什麽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愛?
  重華:(奇怪)一直陪著他。
  甯爹:一切方式。
  言:……(憤怒狀控訴)甯爹你這是避重就輕……
  47.適合對方的花是?
  重華:沒想過。
  甯爹:沒想過。
  言:……請讓俺保持無語狀態三秒鐘……o(╯□╰)o
  48.兩人之間有隱瞞什麽事嗎?
  重華:……有。
  甯爹:有。
  兩人相視一笑,握緊了手。空氣中都是粉紅泡泡……
  言:(哆嗦)俺受不了鳥……注意影響啊……
  49.你們之間的關係是公認的還是機密?
  重華:公開。
  甯爹:恩
  50.是否覺得兩人之間的愛是永恆的?
  重華:(沉默)我會一直在他身邊
  甯爹:(斬釘截鐵)是。
  51.你是攻還是受?
  重華:受
  甯爹:攻
  52.是根據什麽決定的?
  重華:(笑)好像自然而然就這樣子了
  甯爹:(斬釘截鐵,一口咬定)就是這樣
  言:⊙﹏⊙
  53.對這樣情況滿意嗎?
  重華:(看了眼甯爹,微笑)滿意,不過如果可以……我想……(被甯爹吻住……)
  甯爹:滿意。
  54.初次是在哪裡發生的?
  重華:野外的帳篷裡
  甯爹:(點頭)
  55.當時的感想?
  重華:……感想?心理還是生理?……
  甯爹:不讓他離開。
  56.當時對方如何?
  重華:很激動,霸道,不過也恨溫柔(笑)
  甯爹:……(臉色鐵青)不告訴你
  57.初夜的隔天一早,第一句話是?
  重華:(笑)忘了
  甯爹:(凝神思考)“不裝睡了?”
  58.一周大約做幾次?
  重華:……(微笑)
  甯爹:想做就做,當然要看他身體。
  (言賊笑~嘎嘎……)
  59.理想是一周幾次?
  重華:……?_?
  甯爹:(冷著臉)想做就做。
  言:⊙﹏⊙(小小聲)俺家兒子真可憐……
  60.是什麽樣的H呢?
  重華:~(@^_^@)~
  甯爹:(面無表情)就是那樣
  言:真小氣……(ˉ﹃ˉ)俺是你媽,你不說俺也知道……(寒光一閃)下……下一題……
  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在哪兒?
  重華:(微笑)
  言:(激動,小小聲)俺知道,是腰……o(≧v≦)o……
  甯爹:(拔劍)……
  62.對方最敏感的地方在哪兒?
  重華:(笑)耳垂
  甯爹:(╰_╯)#
  63.對於H時的對方,你有什麽想講的?
  重華:……(⊙_⊙?)什麼意思……
  甯爹:(不爽)不告訴你。
  言:……甯爹你能不能換句話……
  64.是喜歡H呢還是討厭H呢?
  重華:(微笑)喜歡
  甯爹:喜歡
  65.平常是什麽樣的情況下會想H?
  重華:……(無奈的歎氣)這問題……
  言:(賊笑)快說快說,俺們要聽“嗶——”的事……(ˉ﹃ˉ)
  重華:(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很愛他的時候
  甯爹:(面無表情,理所當然)和他在一起。
  重華臉紅。
  言:……(⊙o⊙)……甯爹你……
  66.有想嘗試H的地點嗎?
  重華:都好
  甯爹:恩
  67.是在H之前還是之後淋浴?
  重華:都有
  甯爹:恩
  68.在H的時候,兩人有約好什麽嗎?
  重華:一直在他身邊
  甯爹:恩(湊到重華跟前在嘴角輕吻)
  言:咳咳,注意影響……
  69.有和對方以外的人H過嗎?
  重華:(默然,輕歎)有
  甯爹:(不爽,眼神殺人)有
  言:(委屈)程式,程式……瓦錯了……
  70.對於“沒有感情也沒關係,只有得到對方的身體就可以了”是如何看待的?
  重華:不認同。
  甯爹:沒有必要
  71.對方被強暴了怎麽辦?
  重華:(笑)不太可能吧。
  言:(狂點頭)俺也覺得……
  甯爹:(殺氣頓現,眼神如刀……)誰敢……
  言:(正色)為了安全起見,進入下一題
  72.是在H之前還是H之後比較不好意思?
  重華:都沒有
  甯爹:都沒有
  言:( ⊙ o ⊙ )這兩個人啊……嘖……
  73.要是好友說“只有今晚,我很寂寞”然後要求發生關係,你會怎麽做?
  重華:微笑著拒絕
  甯爹:無視
  74.覺得自己技術如何?
  重華:勉強
  甯爹:(堅定)很好
  75.對方的技術好嗎?
  重華:(有些臉紅)恩……
  甯爹:好
  76.在H的時候,最希望對方說什麽?
  重華:……都好吧(笑)
  甯爹:都喜歡。
  77.在H的時候,最喜歡看到對方的什麽表情?
  重華:(笑)沉迷
  甯爹:都喜歡
  78.覺得和戀人以外的人發生關係也無所謂嗎?
  重華:不是
  甯爹:不是
  79.對SM之類的有興趣嗎?
  重華:沒有
  甯爹:那是什麼?
  80.要是對方突然不再需要你的身體了,你會怎麽辦?
  重華:性不是愛情的全部。
  甯爹:(堅定)只要和他在一起
  81.對於強暴有什麽樣的想法?
  重華:毫無意義
  甯爹:(面無表情)沒什麼想法
  82.在H的時候,覺得什麽是最累人的?
  重華:(蹙眉)累人?
  甯爹:沒有。
  83.到目前為止,在哪裡H過最興奮最驚險的一次。
  重華:(不好意思)第一次吧,在野外
  甯爹:每一次
  84.有過受君主動要求的嗎?
  重華:沒有
  甯爹:沒有
  重華:(看著甯爹)你想我主動?(眼睛放光)
  甯爹:(親親重華嘴角)不用。
  言:(正義凜然)甯爹你這是怕俺家兒子反攻……(寒光閃過)……俺……俺錯了……(>_<)……
  85.當時攻的反應是?
  言:咳咳,跳過,下一題……
  86.攻有做過強暴的行為嗎?
  重華:沒有
  甯爹:(冷笑——)
  言:(哆嗦,訕笑)俺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87.當時受君的反應是?
  重華:……
  甯爹:(忍無可忍,拔劍)你……
  言:(委屈)下、下一題
  88.對於H的對象,有具體的理想像嗎?
  重華:恩,甯爹。
  甯爹:重華(- -+)
  89.對方有滿足你的理想嗎?
  重華:(微笑點頭)
  甯爹:(點頭)只有他。
  90.在做到時候用小道具麽?
  重華:不用
  甯爹:不用
  91.你的第一次是在什麽時候(幾歲)?
  重華:(看了一眼老爹,一臉淡然)24
  甯爹:(沉默)16
  92.那時是和你現在的戀人嗎?
  重華:不是
  甯爹:不是
  言:(淚)俺之錯……
  93.最喜歡被吻哪裡?
  重華:呃,嘴唇
  甯爹:都喜歡。
  94.最喜歡吻對方哪裡?
  重華:(笑)眼睛,他的眼睛很吸引人。
  甯爹:(毫不猶豫)全身都喜歡。
  言:(扭動+蘭花指+媚眼兒)甯爹乃好色啊……嘎嘎……( ⊙ o ⊙ )
  95.H時,對方最愉悅是在什麽時候?
  重華:(微笑)……
  甯爹:(沉著臉,將重華攬緊)……
  言:(歎氣)真是不可愛……
  96.在H的時候,腦子裡都在想什麽?
  重華:……這個人在我身邊,恩,這樣子,大概吧
  甯爹:……對他絕不放手。
  97.一個晚上通常都H幾次?
  重華:╮(╯_╰)╭這個有規定嗎?
  甯爹:看他身體狀況。
  言:⊙﹏⊙身體好的話你是不是要盡興……(甯爹一記眼刀……)
  98.在H的時候,是自己脫衣服還是對方來脫?
  重華:……都可以。
  甯爹:我主動。
  99.對你而言,H是?
  重華:(奇怪的)H就是H
  甯爹:表達感情的方式
  100.辛苦了!那麽和對方說一句最想說的話!
  重華:(微笑)今天晚上一起吃飯吧。
  甯爹:(點頭)好。
  言:(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尾聲【彼岸花開】

  秋日的午後,陽光慵懶,和風輕盈,撩起滿地金黃,沙沙作響。
  陳舊的竹椅上,一個青衣男子安靜的睡著。微風拂過他的長髮,調皮的牽起他身上的毯子,滑落到了微微泛著枯黃的草地上。
  山鬼在腳邊呼嚕呼嚕的淺眠。樹梢上幾隻灰色的小鳥兒唧唧喳喳的唱著歌兒,互相嬉鬧著。
  重華驀地驚醒,怔了怔,抬手擋在額前,眯著眼望著那高遠的天空。
  蒼白的陽光,有種灼穿靈魂的錯覺。
  又夢到了甯罌兒時的前世。已經很多年沒有夢到過了。他知道,寧罌的魂魄怕是在許久之前便消失了。
  好像……時間到了呢。離別的預感如此強烈,仿佛會將那魂兒都壓碎了。
  重華想要起身,卻只能無力的躺在竹椅上,偏過頭,凝視著那小苑門口出神。
  並沒有預想中的慌亂。只是想著再見那人一面。
  二十載一夢悠然。
  良久,那熟悉的身影驀地出現。踏碎一地陽光,翩然而來。
  重華淺淺笑著,朝那人伸出一隻手去。
  仿佛是穿過一千年時光,十指交握的瞬間,重華腕上帶了二十年的鬼刹應聲散落,血色的珠子無聲的落在枯葉間,點點似血。
  寧出塵跪在竹椅邊,久久的凝視著那人安靜的面容,指尖卻一點點變冷了。眼角的水光,在秋日的陽光下,悄悄兒的暈開了。
  落葉在他身後寂寞的舞著。天空澄澈似湖水,乾淨悠遠。
  他說,我等你。
  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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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尾語】
  梨花清秀,春風妖嬈。碧草活潑,淺溪溫柔。
  多麼美好。一如那在時間裡褪了色的回憶,輕輕淺淺的笑著,在前路招手。
  人說,三魂七魄,往生輪回,記憶駐留在彼岸花裡悄悄開放。三途川前,卸下一身罪孽,奈何橋上,遙遙相望,一碗孟婆湯,各奔來世。
  人海茫茫,要到哪裡去找那心心念念了生生世世的靈魂?
  我們或許擦肩而過,相見不相識,殘忍的似那年歲,毫不留情的將曾經的依戀塵封。
  然而,我們曾經相愛,相守,平靜的度過一天天。載著過往回憶的彼岸之花,開在靈魂最深處。
  每思及此,那在時間河上飄蕩著的孤魂,總是想要落淚。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跨越千年時光,執手相看。
  你的眼神,溫柔依舊。
  你聽見花開的聲音,美如天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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