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澹台臻
受:澹台瑾(喬意)


一向生性平靜疏離的精英外科醫生,在受到情人背叛後也不過是選擇淡然離去,他年輕的生命結束於因營救一個輕生的女子而發生的意外,我主,請寬恕我今生的罪,賜予我最後的安寧。
然而生命竟然沒有就此結束,再次醒來已然是重生,這意外得以延續的生命,對他來說到底是福?正文
第1章
午後的陽光透過咖啡店落地的窗玻璃透射進來,一個男人握著白瓷的咖啡杯語帶哽咽,接連不斷絮絮的說著:“我現在終於知道了如何讓對別人好,我現在終於知道了要去記住你的生日,我現在終於知道了要去回報別人的感情,可是……”

坐在他對面的人臉上浮現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可是在逆光的陰影裏卻看不分明:“別再說了,都過去了,你現在已經交了女朋友,既然下定決心要過正常的生活,請記得對她好。”

男子聞言哀歎了一聲,垂下頭:“你總是這麼理性,難道你活著就沒有追求嗎?”

“有,我想掙很多錢,讓我的父母過上最舒適的生活,讓他們安度晚年,替他們養老送終。”

“不是你的父母,不是其他人!我說的是你!”男人的聲音帶著挫敗,也有些氣急敗壞,他把咖啡杯狠狠的墩在了桌上。

“也有,等父母過世我便找個安靜的地方自生自滅。”那聲音依舊平淡,不帶感情起伏的波瀾,頓了一頓再開口,卻破天荒的帶上了一絲懷念:“你知道嗎?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裏有一個人握著我的手對我說‘我們一起歸隱山林吧。’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只是覺得他的手很溫暖,在那個夢裏,我哭了。”

“意!”帶著愧疚和心疼伸手想去握住面前桌邊的手,卻被對方巧妙的躲開:“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就不要後悔,安心去過你的生活吧,不要再找我。”

喬意推開咖啡廳的大門,將那個男人,以及過往的感情留在了身後,腳步有些虛浮,好似踩在雲霧裏一般,單單是維持表面上的平靜,已經讓他精疲力竭。可是那個人在後面,不管怎麼也好,不願意在他面前流露出最後的脆弱。那個人真的以為自己已經堅強到金剛不壞了麼?慘澹的微笑浮現在唇角,——那麼,就讓他一直那樣認為下去好了。

撲面而來的陽光刺得人有些睜不開眼,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他裹緊了深灰色的圍巾,將手插進外套大衣的口袋中,垂了頭,融入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流中。

高高的過街天橋上行人稀少,等到喬意回過神來時,已經燈火闌珊。掏出口袋中的手機瞥了一眼22點15分。原來自己竟然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遊蕩了近八個小時嗎?隨手發了個問候短信給母親——雖然已經不和他們一起居住,但是他還是會記得定時問候,即使母親不知道多久才會記起來去查看一下收件箱。

合上手機,喬意抬起頭,竟然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孩兒,衣衫單薄,滿臉淚水,正費勁兒的攀過過街天橋的欄杆,試圖往下跳。

“不要!”身體先于大腦一步做出反應,他飛奔上前一把撲到欄杆外拉住那女孩子的胳膊,用盡全力將她甩回到安全地帶。誰知自己拉住欄杆的左手卻一滑,喬意來不及做出反應,整個人已經呈自由落體狀態,向橋下墜去。

耳邊聽得女子模糊的尖叫,冷風吹到臉上,急速墜落的過程中,那種靈魂仿佛要立體而去的感覺令他嘴角掛上一絲笑容。這個應該不算是自殺了吧?我主,願您赦免我的罪,我主,願您令我的靈魂得救贖……祈禱詞還沒有念完,喬意便在一片如潮水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黑暗中失去了意識。

疼痛——四肢百骸似是正在承受火刑一般,痛得讓人恨不得再昏過去,四周圍一片寧靜。喬意的頭腦很清醒,他能夠清楚的記得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也對,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沒落得粉身碎骨已經算是萬幸,現在自己應該是被纏得象木乃伊一樣,躺在重症監護病房裏面呢吧?費力的睜開眼睛,入目的卻不是想像當中的那片純白;而是紅,飛濺四處,塗滿牆壁的猩紅,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身邊也是觸目驚心,死狀各異的屍體,這個情景宛如地獄。身為資深外科專家,從來不懼怕血腥的喬意在呆愣片刻後,終於忍不住,低下頭大聲的幹嘔。

目光落在撐在地面的手上,心中悚然一驚:這是自己的手嗎?竟然這麼小?!!還有這衣服,柔軟舒適的棉布,可樣式卻是只在電視裏見過的斜襟寬袍大袖……這到底是怎麼了?還有,自己現在究竟是身在何方?剛想爬起來找個鏡子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卻被胸前傳來的一陣撕裂般的劇痛擊倒。喬意努力的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形,強撐著不讓自己昏過去,顫抖著手拉開衣服的前襟,膽戰心驚的發現胸前赫然是一道極深的傷口,皮肉孩兒嘴一般向外翻卷著,還在不停的向外滲血。

不止血是不行的,這麼重的傷,真不知道這具身體是怎麼堅持到現在的。喬意虛弱的想,絲毫沒有意識到正是這具身體“已經死掉”,自己才有機會重生在他的身上。目光掃過劫後的小屋,驚喜的發現牆角一隻被人打碎的花盆裏種的植物竟然是止血的中藥三七。艱難的爬過去,將那草藥的葉子扯下來放在口中嚼碎,又塗抹到傷口上,接著拾起地上不知和人遺落的刀,將自己的衣服割成一條兒一條兒,裹住胸前的傷口——其實這樣嚴重的傷口應該立馬做縫合手術的,可是眼下這種詭異的境地要他到哪里去找手術所需的縫合器材?

希望不要感染發炎才好,不然自己這條莫名其妙撿來的小命兒,怕是又要莫名其妙的送掉了。他自嘲的笑了笑,用盡最後一點兒力氣,將布條做的繃帶系好,終於支持不住,再次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喬意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那間滿是屍體的小屋,現在他正躺在一張舒適的軟床上,身上的傷口已經被重新包紮過,臉衣服也被人從裏到外換上了一套嶄新的絲衣。自己這應該是被人救了吧?盯著床上垂下來的長長的流蘇,喬意推測著在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裏可能發生的事情。

門口一聲輕響,一個身著寶藍外袍的男人推門走了進來,看他正扭著頭望著自己,遂走到床邊關切的問道:“小殿下醒了?”

小殿下……這個稱呼猶如當頭一棒,把喬意打得暈暈乎乎——以自己僅有的歷史知識看來,能被稱為“殿下”的,定然是鳳子龍孫無疑。也就是說自己這具身體原先的主人竟然有這麼尊貴的身份——這下可難辦了,要知道撒謊可不是他的專長,但也不能直接跟對方說“你的小殿下已經死啦,我是來自很多很多年之後的另外一個人的靈魂,現在正在借用你們小殿下的身體……”按照古人的迷信程度,他不被拖出去綁在火刑架上燒死才怪……

還是先裝吧,能裝一時裝一時,等到這個身體長大一些,自己再找個機會偷溜就是了,總之現在不能讓對方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不過既然要偽裝,前提是瞭解這個身體先前主人的一些具體情況,喬意打定主意,從床上半撐著坐起身來,雙目緊緊的盯著那個藍衫人的眼睛,慢慢道:“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前世的喬意作為醫學界的天之驕子,在各個領域都可謂是成就卓著,心理學當然也研究的極為透徹,催眠這種事情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果然對方的眼神迷茫起來,片刻後用機械的聲音回答道:“屬下寒瀛洲。”

瀛洲?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寒瀛洲嗎?真是個好名字。

“小殿下真是好文采!”耳邊傳來讚賞的聲音,喬意悚然一驚,自己剛剛無意識的把心中所想喃喃的講了出來。猛然抬頭對上藍衫人的眼睛,那眼睛中澄澈一片,哪里還有方才半分的迷茫神采?自己的催眠術竟然失敗了?!!難道自己借屍還魂以後連原先掌握的知識技能也都退化了嗎?喬意挫敗的想。

催眠術其實是很難成功的,一般來講不僅要求環境的絕對安靜,還要被施術者的絕對配合才會成功——但是對於喬意這種天才來說,即使不依賴先前那種種苛刻的條件也絕對可以完成,他只需要憑藉自己的眼睛就能夠成功的將目標催眠。但是他忘記了,即使成功催眠,只要被施術者個人意識強大,意志堅定,也有一定幾率可以掙脫普通的催眠狀態——很明顯,寒瀛洲就屬於這一種情況,只不過喬意自己沒有意識到,只是單純的把問題歸咎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猛然坐直了身體,卻忘記了胸前那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大幅度的動作下,傷口一陣劇痛,毫無心理準備的喬意被這陣疼痛,弄得臉色發白,無力的仰倒在床上。

“小殿下莫怕,在下絕無惡意,我是你父皇派來接你回宮的人。”手疾眼快的接住喬意的身體,慢慢的扶著他平躺下,寒瀛洲看著懷裏的孩子痛苦的咬著唇皺起眉頭,小臉痛得縮成一團,心中不由得一陣疼惜,連忙溫和的安慰道:“陛下他也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才任小殿下流落在外多年,希望小殿下不要怨恨陛下。”他以為這個孩子是因為討厭自己才有這樣舉動,殊不知喬意之所以這幅表情,完完全全是因為沉浸在催眠術失敗的挫敗感裏。
第2章
還好,看來自己是在民間長大的,也許那位身為皇帝的父親根本不認識自己——這樣的話身份應該不會那麼容易被識破了吧?喬意自我安慰的想道:“我媽……我娘親呢?”有了先前失敗的經驗,他不敢貿然再次催眠,好在自己現在是小孩子的身份,對方應該不會起疑。

“小殿下的娘親……”寒瀛洲皺起了眉頭,躊躇半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道:“在下無能,來遲一步,小殿下的娘親和外公都已經……離世了……”

看來是死在那場不明原因的暗殺當中了,想起自己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血腥場景,喬意皺了皺眉頭——不過這樣也好,他們一家人至少在天國可以團聚吧?

寒瀛洲大為驚奇,按說聽見自己親人離世的噩耗,即便是成年人也會悲痛不已吧?可是眼前這個四五歲大的小殿下竟然只是皺了皺眉,隨即便是一臉釋然——不愧是陛下的孩子啊!不過,希望也他不要象陛下那樣無心無情才好……

由於他有傷在身,一行人回京的路程走的極為緩慢,不算遙遠的路途,竟然讓他們走了將近三個月,若非沿途有暗香悉心照顧,再加上有前所未見的人文風光吸引他的注意力,喬意怕是早就要不耐煩起來。

說起侍女暗香的來歷,還算得上是他們平淡旅途中的一段小插曲。在喬意被救回來的第二天,寒瀛洲便帶了一個小丫環來到他面前,說是什麼從今往後照顧他生活起居的侍女。

丫環?深諳心理學的喬意用眼睛一掃,便知道這個“丫環”絕對不簡單。目光犀利,渾身上下散發出不同尋常的氣勢,但又極度收斂而不形於外。跟那寒瀛洲的氣質倒是有幾分接近。“姐姐,你叫什麼名字?”讓自己一個二十五歲的人叫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姐姐”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屬……奴婢暗九。”丫環微微側身道了個萬福。

暗九嗎?原來連名字也沒有啊。在心裏歎息了一聲,喬意將頭轉向寒瀛洲道:“寒叔叔,我很喜歡這位姐姐,你就讓這位姐姐跟著我好不好?”哎~小孩子的身體的劣勢——見了和自己一般大的人都得叫叔叔。

“好啊,她就是來伺候殿下的。”摸了摸那孩子的腦袋,寒瀛洲微微一笑,不知道為什麼,他打心眼兒裏就很喜歡這個孩子。

“謝謝寒叔叔。”禮貌的道了謝,喬意來到女孩兒的身邊拉起她的手:“姐姐,那你以後就一直一直跟著我好不好?寒叔叔已經答應了哦。”

暗九明顯一愣,眼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寒瀛洲,見後者也皺了一下眉,最後緩緩的點了頭,才蹲下身,對著喬意道:“好,奴婢就一直跟著殿下。”

“嗯!姐姐姓暗,日後我就叫你暗香吧。暗九這名字真不襯姐姐。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個名字姐姐可喜歡?”神愛世人,自己當然不是神,也沒有那種能力,但是力所能及能夠做到的事情還是會盡一份綿薄之力的。暗香,日後你就可以擺脫那種生活了吧?即使不能給你更多……

見那孩子牽著暗九——不現在應該叫暗香的女子的手離去,寒瀛洲一臉的沉思,這個小殿下打一開始給他的感覺就很特別,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似乎可以看透世間的一切。他並非捨不得一個小小的屬下,畢竟暗九這樣的人暗部裏還有很多,這件小小的事情他完全可以做主——只是他難不成已經看穿了暗九了身份?把她要到自己身邊是為了讓她擺脫殺手的身份?可是小殿下才只有四歲啊!就算繼承了陛下的血統,也未免太……還是說——難不成這一切都是自己多慮了?

眼角的餘光掃到若有所思的寒瀛洲,喬意垂下頭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他的疑惑情有可原,畢竟再精明的人也不會想到一個四歲孩子的身體裏住著一個二十五歲的青年的靈魂吧?

“小主子,京城到了。”暗香的呼喚成功的令喬意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挑開馬車的車簾向外看去。真不愧是一國首府,京師重地。繁華程度果然是別的城市不能夠比擬的。街道兩旁商鋪林立,來往行人如織,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小販的叫賣聲在耳邊此起彼伏。

果然是喧囂塵世啊~喬意看著馬車外的景色,臉上不由得浮現出微笑。坐在旁邊的寒瀛洲自然是將他這個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小殿下想在京城逛逛嗎?”這個孩子終於露出來與同齡人相似的好奇和嚮往的神情。寒瀛洲也顧不得皇命,想讓這個小孩子多體會一下快樂的生活。畢竟一旦進了宮,想要再出來就得等到成年之後出宮建府的時候了。況且一入皇宮深似海,這個沒有母親,沒有家族勢力保護的孩子,能不能在後宮構陷傾軋中活下來還是個未知數。——以皇上那種冷漠的性子,斷然不會插手那些事情的。

“不了,謝謝寒叔叔,我想快點兒回家。”

喬意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外,不過又在情理之中,畢竟小孩子都是渴望回家的。可是小殿下啊,那深宮內院真的是你的家嗎?寒瀛洲的臉上現出擔憂的神色。出神間,自己的右手竟然被一雙小小的手握住,低頭對上的是那孩子如黑曜石一般深不見底的漆黑雙眸。

“寒叔叔,你放心,我會很聽話,不會惹麻煩。”孩童軟軟糯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聽得他的心都柔軟了,他這是在安慰自己嗎?簡直懂事得不像一個孩子。一把將那小小的身軀抱在懷中,寒瀛洲摸著他的頭道:“寒叔叔知道,小殿下放心。”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不管怎麼樣,一定會保護你平安長大。

“宮裏的地方都已經安排好了,會有太監帶路,你帶小殿下去吧。”將喬意抱下馬車,寒瀛洲道。

“是。”躬身施了一禮,暗香轉身欲走,卻又被叫住。

“暗香,入宮後保護好小殿下。”

“是,主人,暗香遵命。”

“不,自打你改名叫暗香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你的主人了,你的主人是他。”寒瀛洲在宮禁門口。負手而立,臉上是喬意從不曾見過的冰寒肅殺,暗香沒有抬頭,卻被那氣勢震懾得渾身一抖。

“是,暗香明白。”早就明白,自從您拉住我的手的那一刻起,就明白——我的小殿下。

“瀛洲,回來啦?”坐在書案前的男子身著一身明黃,正斜靠在椅背上,翻著手中一份奏摺。

“是,臣回來了。”躬身行了一禮,寒瀛洲沒等皇帝發話就抬起了頭——他們兩個人在私下裏是用不著拘泥於那些俗禮。

“聽說你很喜歡我那兒子?”皇帝的眼睛從奏摺上離開,斜挑起右側的眉尖,戲謔道:“不如朕把他過繼給你可好?”

“皇上說笑了,小殿下聰明懂事,人人都會喜歡。”寒瀛洲自然不會問他從何人那裏“聽說”來的消息,這個人的本事,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的自己再清楚不過。

“呵呵,是嗎?朕那位夫人和岳丈大人呢?”

“臣去晚了,當時屋裏的人除小殿下外,都已經……”寒瀛洲對上皇帝的眼光,心猛的一沉,該不會是……不,不應該,他即使再無情也不應該……

“真可惜啊~”皇帝歎息了一聲,語調裏卻完全沒有惋惜的意思:“看來後宮裏有多了個皇子,又有得吵鬧了。”說到這裏話鋒陡然一轉:“瀛洲,稽查兇手的事情都辦好了嗎?”

“是,他們自以為做的很乾淨,不過還是有證據留下。”

“嗯,即使沒有皇子,殺害皇妃和國丈大人的罪名也足夠誅九族了吧?瀛洲辛苦你啦。”活動了一下手臂,皇帝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了寒瀛洲的身邊:“怎麼?愛卿今天看起來似乎不太有精神呐?”

“不,臣沒有。”立刻後退了一步,寒瀛洲垂下了頭。那個人已經不是從前的澹台臻,一場奪位之戰,把他洗滌成了無血無情,高高在上的皇帝,這一點一直追隨在他左右的自己是清清楚楚的,不過為什麼在得知他用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當做釣餌毫不猶豫的犧牲的時候,為什麼自己會有一絲的憤怒呢?眼前浮現出那雙黑色的眼睛,,鬼使神差一般,他突然開口道:“皇上,臣有個不情之請。”

“哦?說來聽聽。”

“臣希望皇上將小殿下送到太學院去,並且斗膽懇請皇上准許臣能夠經常去探望殿下。”

…………長時間的沉默,不知過了多久,那高高在上的男人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玩味:“瀛洲,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朕的這個兒子呐……”

“皇上……”

“算了,只要不耽誤正事兒,就隨你的便好了。”

“謝皇上,臣告退。”

“等等瀛洲,這個順便也給你吧。”皇帝一揚手,丟過來一塊金牌。長方形的牌子,鎏金的盤龍紋,正中央鐵畫銀鉤的刻著三個大字“澹台瑾。”
第3章
小殿下,這就是你嶄新的身份了!攥著這塊牌子,寒瀛洲再次向皇帝行了一禮,躬身告退,離開了蟠龍殿。一陣風吹過,後背“嗖嗖”的發涼,自己剛才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除了一身冷汗——這個皇帝真是,越來越可怕了呢。

與此同時,喬意正在下人的帶領下,參觀自己的新居所——不愧是皇宮呢,青磚碧瓦,金碧輝煌,七拐八繞的來到一個院落,抬頭一看,上面提著一塊匾額“寫意居”字跡遒勁,灑脫飛揚。喬意雖然不諳書法之道,還是禁不住讚歎了一聲:“真是好字!”

領路的大太監愣了一下,隨即道:“殿下有所不知,這字還是咱們萬歲爺親筆手書的呢!”

哦?想不到自己那尚未謀面的“父皇”竟然還寫得這樣一筆好字,見字如見人,想必那是個肆意灑脫的人吧?其實他有所不知,這寫意居是澹台臻在宮內做皇子時住的院子。眼下算上他這個“大皇子”在內,皇帝一共有四個孩子,分別是二皇子澹台瑀,三皇子澹台瑉和公主澹台瑛。他這個最大的兒子不過四歲,其餘的幾個孩子也沒有滿三歲的,自然都是跟著各自的母妃居住。為了安置他這個“外來戶”,宮裏的管事太監費了好大一番腦子,才想到這個皇帝曾經居住過的寫意居。

剛剛在屋子裏安頓好,一道聖旨就接踵而來:“聽聞大皇子天資聰穎朕心甚慰,特賜名澹台瑾,即日起去太學院學習,欽賜~”

這是什麼狀況?自己現在頂多就是個三四歲的小孩兒罷了,竟然要自己去太學院讀書?難道這裏的英才教育都這麼就進行的嗎?還有,澹台瑾應該就是自己的名字了吧?也好,畢竟喬意已經成為過去了。他自然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寒瀛洲向他父皇爭取來的,不過本著隨遇而安的心態,他也平靜接受了這一切。

晚上,喬意,也就是澹台瑾,坐在燈影下捧著那個明黃的聖旨沉思,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趕快瞭解身邊的狀況,雖然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三個多月了,但是礙於寒瀛洲在身邊,他一直無法打聽自己現在到底在什麼地方,這裏是什麼朝代,還有這個皇帝究竟叫什麼,自己那個未曾謀面的娘親叫什麼——雖然自己是四歲的小孩子,可是連這些基本常識都不知道未免會叫人起疑。

焦躁的用手輕輕的捶著腦袋,澹台瑾對眼下的狀況有些一籌莫展,“叮鈴,叮鈴~”一陣清脆悅耳的鈴鐺聲,奇跡般的平復了他焦躁的心虛,定睛一看原來是兩隻銀鈴,隨著手臂的晃動發出輕微的聲響——這個東西是在來京城的路上寒瀛洲交給他的,據說是他母親的遺物。一條長長的白色綢帶,兩端各系著一隻圓錐形的銀鈴鐺,鈴鐺上還刻著稀奇古怪的花紋。與這個帶子一起交給他的還有一本他外公留下來的醫書,醫生出身的他對古人的醫術自然十分好奇,不過他不確定過早的在寒瀛洲面前暴露自己的實力是否是一件明智的抉擇,所以只好壓抑住耐心,裝做不大識字的樣子,將醫書放到一個木匣子裏妥善的收好。至於這條帶子,就被他當腰帶綁在了身上——好歹是母親留下的東西,就暫時先戴在身上做個紀念吧。

此時正是這個鈴鐺給了他靈感,“暗香~暗香,你在嗎?”

話音落地,一個身影就出現他面前“不愧是會武功的人!”澹台瑾暗贊一聲,晃了晃手中的鈴鐺道:“暗香,陪我玩兒個遊戲吧。”

遊戲?暗香有些疑惑的看著自己的主子——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來要玩兒呢。“小主子,玩兒什麼遊戲?”

“這樣,比眼力呦~你看著這個鈴鐺,數它到底在一刻鐘內晃了幾下!”澹台瑾把鈴鐺舉到暗香的眼前道。

好奇怪的遊戲。暗香不明白自己的小殿下究竟是如何想到的這麼個古怪的遊戲,不過她卻不肯拂逆對方好不容易提出來的一個要求,依言和對方做起了這個“遊戲”。

“好了,暗香,請回答我一個問題。”看著暗香的眼神開始變得空洞迷茫,澹台瑾知道自己成功了:“請告訴我現在這個國家叫什麼,還有皇帝的名字。”

“國號大夏,陛下為臻帝,澹台臻。”

“哦,那麼我娘親叫什麼,是做什麼的?”看來這次催眠術還算成功,他慶倖的想,卻不知即使不借助道具也可以辦到——畢竟象寒瀛洲那樣的人並不多見。

“你娘親人稱淩波仙子,乃是武林中人,姓名無人知曉。”一個聲音自外面傳來,接著人影一晃從視窗飛掠而入:“殿下還想知道什麼儘管問我就好。”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將澹台瑾嚇了一跳,不由得失聲道:“寒瀛洲?”

“正是在下。”寒瀛洲點了點頭,湊近暗香跟前仔細看了看,口中嘖嘖稱奇:“這便是江湖中傳言的攝魂秘術?想不到在下竟然有幸親眼目睹。”

聽對方冷淡的口氣中帶著淡淡的譏諷,澹台瑾心中一陣氣悶,雖然他本性隨遇而安,但寒瀛洲是自他來到這個世界中遇到的第一個人,他能看的出來,在來京城的路上細心照料之情絕非作假,寒瀛洲啊,寒瀛洲,我只是有苦衷,並非存心騙你,你又何必這樣對我?想到這裏不由得心中一冷,“我不懂你說的什麼攝魂術,這個只是催眠術而已。”言罷湊到暗香耳邊,兩手一拍,一聲脆響,

暗香空洞的眼神登時恢復光彩,抬眼見到寒瀛洲面色不善的立在屋中,不由自主有些慌亂,她根本沒有發現對方何時進的屋子,也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只記得自己方才正在陪小殿下做遊戲。

寒瀛洲驚奇的看著暗香,據他所知一旦中了攝魂術的人好像是無法恢復的,沒想到暗香除了不記得方才發生的事情外,一切如常。再抬頭不期然碰上澹台瑾的目光,裏面竟然滿是心灰意冷的哀傷——自己原來是錯怪他了嗎?“小殿下,對不起,我……”

“罷了,暗香,麻煩你去給寒大人倒杯茶來。”澹台瑾擺了擺手制止對方的話語道:“不過是一些事情,你想要知道也無所謂。”

寒瀛洲被他那一聲“寒大人”叫的心中不鬱,但是有止不住好奇心,只得暫時先按捺下來,聽對方講話,這是暗香端了茶進來一言不發的放在桌上轉身就要離去,卻被澹台瑾叫住:“你想聽也留下來吧,我沒有精力把同一件事情說上兩遍。”
第4章
小殿下,這就是你嶄新的身份了!攥著這塊牌子,寒瀛洲再次向皇帝行了一禮,躬身告退,離開了蟠龍殿。一陣風吹過,後背“嗖嗖”的發涼,自己剛才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除了一身冷汗——這個皇帝真是,越來越可怕了呢。

與此同時,喬意正在下人的帶領下,參觀自己的新居所——不愧是皇宮呢,青磚碧瓦,金碧輝煌,七拐八繞的來到一個院落,抬頭一看,上面提著一塊匾額“寫意居”字跡遒勁,灑脫飛揚。喬意雖然不諳書法之道,還是禁不住讚歎了一聲:“真是好字!”

領路的大太監愣了一下,隨即道:“殿下有所不知,這字還是咱們萬歲爺親筆手書的呢!”

哦?想不到自己那尚未謀面的“父皇”竟然還寫得這樣一筆好字,見字如見人,想必那是個肆意灑脫的人吧?其實他有所不知,這寫意居是澹台臻在宮內做皇子時住的院子。眼下算上他這個“大皇子”在內,皇帝一共有四個孩子,分別是二皇子澹台瑀,三皇子澹台瑉和公主澹台瑛。他這個最大的兒子不過四歲,其餘的幾個孩子也沒有滿三歲的,自然都是跟著各自的母妃居住。為了安置他這個“外來戶”,宮裏的管事太監費了好大一番腦子,才想到這個皇帝曾經居住過的寫意居。

剛剛在屋子裏安頓好,一道聖旨就接踵而來:“聽聞大皇子天資聰穎朕心甚慰,特賜名澹台瑾,即日起去太學院學習,欽賜~”

這是什麼狀況?自己現在頂多就是個三四歲的小孩兒罷了,竟然要自己去太學院讀書?難道這裏的英才教育都這麼就進行的嗎?還有,澹台瑾應該就是自己的名字了吧?也好,畢竟喬意已經成為過去了。他自然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寒瀛洲向他父皇爭取來的,不過本著隨遇而安的心態,他也平靜接受了這一切。

晚上,喬意,也就是澹台瑾,坐在燈影下捧著那個明黃的聖旨沉思,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趕快瞭解身邊的狀況,雖然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三個多月了,但是礙於寒瀛洲在身邊,他一直無法打聽自己現在到底在什麼地方,這裏是什麼朝代,還有這個皇帝究竟叫什麼,自己那個未曾謀面的娘親叫什麼——雖然自己是四歲的小孩子,可是連這些基本常識都不知道未免會叫人起疑。

焦躁的用手輕輕的捶著腦袋,澹台瑾對眼下的狀況有些一籌莫展,“叮鈴,叮鈴~”一陣清脆悅耳的鈴鐺聲,奇跡般的平復了他焦躁的心虛,定睛一看原來是兩隻銀鈴,隨著手臂的晃動發出輕微的聲響——這個東西是在來京城的路上寒瀛洲交給他的,據說是他母親的遺物。一條長長的白色綢帶,兩端各系著一隻圓錐形的銀鈴鐺,鈴鐺上還刻著稀奇古怪的花紋。與這個帶子一起交給他的還有一本他外公留下來的醫書,醫生出身的他對古人的醫術自然十分好奇,不過他不確定過早的在寒瀛洲面前暴露自己的實力是否是一件明智的抉擇,所以只好壓抑住耐心,裝做不大識字的樣子,將醫書放到一個木匣子裏妥善的收好。至於這條帶子,就被他當腰帶綁在了身上——好歹是母親留下的東西,就暫時先戴在身上做個紀念吧。

此時正是這個鈴鐺給了他靈感,“暗香~暗香,你在嗎?”

話音落地,一個身影就出現他面前“不愧是會武功的人!”澹台瑾暗贊一聲,晃了晃手中的鈴鐺道:“暗香,陪我玩兒個遊戲吧。”

遊戲?暗香有些疑惑的看著自己的主子——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來要玩兒呢。“小主子,玩兒什麼遊戲?”

“這樣,比眼力呦~你看著這個鈴鐺,數它到底在一刻鐘內晃了幾下!”澹台瑾把鈴鐺舉到暗香的眼前道。

好奇怪的遊戲。暗香不明白自己的小殿下究竟是如何想到的這麼個古怪的遊戲,不過她卻不肯拂逆對方好不容易提出來的一個要求,依言和對方做起了這個“遊戲”。

“好了,暗香,請回答我一個問題。”看著暗香的眼神開始變得空洞迷茫,澹台瑾知道自己成功了:“請告訴我現在這個國家叫什麼,還有皇帝的名字。”

“國號大夏,陛下為臻帝,澹台臻。”

“哦,那麼我娘親叫什麼,是做什麼的?”看來這次催眠術還算成功,他慶倖的想,卻不知即使不借助道具也可以辦到——畢竟象寒瀛洲那樣的人並不多見。

“你娘親人稱淩波仙子,乃是武林中人,姓名無人知曉。”一個聲音自外面傳來,接著人影一晃從視窗飛掠而入:“殿下還想知道什麼儘管問我就好。”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將澹台瑾嚇了一跳,不由得失聲道:“寒瀛洲?”

“正是在下。”寒瀛洲點了點頭,湊近暗香跟前仔細看了看,口中嘖嘖稱奇:“這便是江湖中傳言的攝魂秘術?想不到在下竟然有幸親眼目睹。”

聽對方冷淡的口氣中帶著淡淡的譏諷,澹台瑾心中一陣氣悶,雖然他本性隨遇而安,但寒瀛洲是自他來到這個世界中遇到的第一個人,他能看的出來,在來京城的路上細心照料之情絕非作假,寒瀛洲啊,寒瀛洲,我只是有苦衷,並非存心騙你,你又何必這樣對我?想到這裏不由得心中一冷,“我不懂你說的什麼攝魂術,這個只是催眠術而已。”言罷湊到暗香耳邊,兩手一拍,一聲脆響,

暗香空洞的眼神登時恢復光彩,抬眼見到寒瀛洲面色不善的立在屋中,不由自主有些慌亂,她根本沒有發現對方何時進的屋子,也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只記得自己方才正在陪小殿下做遊戲。

寒瀛洲驚奇的看著暗香,據他所知一旦中了攝魂術的人好像是無法恢復的,沒想到暗香除了不記得方才發生的事情外,一切如常。再抬頭不期然碰上澹台瑾的目光,裏面竟然滿是心灰意冷的哀傷——自己原來是錯怪他了嗎?“小殿下,對不起,我……”

“罷了,暗香,麻煩你去給寒大人倒杯茶來。”澹台瑾擺了擺手制止對方的話語道:“不過是一些事情,你想要知道也無所謂。”

寒瀛洲被他那一聲“寒大人”叫的心中不鬱,但是有止不住好奇心,只得暫時先按捺下來,聽對方講話,這是暗香端了茶進來一言不發的放在桌上轉身就要離去,卻被澹台瑾叫住:“你想聽也留下來吧,我沒有精力把同一件事情說上兩遍。”
第5章
第二天一早睡眼惺忪的澹台瑾被暗香從床上拖起來,梳洗打扮,裏三層外三層的套上錦緞衣衫,他本來就生的唇紅齒白,美目流盼,再加上這悉心的打扮,黑髮垂髫,宛如天上的仙童下凡一般。

“暗香,把我打扮成這個樣子,你是要送我去上學,還是要送我去相親?”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和仍舊蹲在身邊低頭忙碌的暗香,澹台瑾無可奈何的說。

“殿下,今天是第一次去太學院,自然不能失了鳳子龍孫的威儀!”暗香說得斬釘截鐵,不容辯駁。自打昨晚長談過後,不僅是寒瀛洲,連這小丫鬟的態度都有了180度的大轉彎。原先還對自己恭恭敬敬的,現在卻成了一隻母老虎,自己稍微有抗議的舉動,立刻柳眉倒豎,杏眼圓睜……

“好,好……”知道自己爭不過她,索性也不再浪費口水,兩眼一閉,隨她折騰去了。

好容易打扮完畢,暗香命一個小太監捧了裝著筆墨紙硯的書箱,跟在後面。自己抱著穿的象大娃娃一樣的澹台瑾向太學院走去。

由於臻帝即位不久,皇子們都還沒有到讀書的年齡,所以現在在太學院中上學的基本都是皇親國戚或者朝中重臣的子弟。說起來澹台瑾還是第一個來到太學院的嫡系皇子。周圍的孩子略有心機的便湊上來巴結討好,無心機的只覺得這個小娃娃明眸皓齒,十分可愛,不由自主的想親近他。

澹台瑾的身邊一時間被裏三層外三層的為了個水泄不通。雖是淡然,但是天生個性隨和的他不知道該如何拒絕這些孩子,只得苦笑著忍受無數雙小手,一會兒捏捏自己的臉蛋兒,一會兒摸摸自己的腦袋。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太傅走進來,才得以緩解。只見白鬍子的太傅,重重的咳了一聲,目光掃過教室,圍在他身邊的孩子立刻作鳥獸散,規規矩矩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長長舒了一口氣的澹台瑾不由得向那一臉嚴肅的老太傅投去感激的一瞥。

其實真正的課程內容非常的枯燥無趣,大夏朝雖然沒有出現在他印象中的任何一本史書記載之上,但這裏的人文科學卻和中國古代的傳統文化相差無幾,連文字也是一模一樣。太傅為人古板,講的課程也很無聊,每日裏無非是指定書中的幾篇文章,讓他們去死記硬背,然後再抽空考察。這些自然是難不倒澹台瑾,甚至對他來講太過小兒科了。不過他一直記得寒瀛洲的話,在宮廷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泥沼裏生活,必須學會低調處事,韜光養晦。

時間久了,一開始還對他存著各種各樣心思試探的人就漸漸的失去了興趣。這個沉默的大皇子跟普通的孩子一樣,並沒有任何的出奇之處,只不過他比同齡人沉默了些,也很好學——因為只要一有空,便可以看見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安安靜靜的看書。

時光靜靜的流淌,生活如同古井水一般平靜無波,澹台瑾很滿意這樣寧靜的生活,也以為日子就會這麼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某一天——

“病在肝,愈于夏,夏不愈,甚於秋,秋不死,持於冬,起與春,禁當風……”一陣吵鬧聲將他的思緒硬生生從書本上扯了出來,澹台瑾不悅的合上手中的醫書——是的,醫書,為了對付那無聊又無意義的課,他想了個辦法,將外公留下的那本醫書,和寒瀛洲交給他的內功心法在外面都加上一層課本的書皮,平日裏就在太學院堂而皇之的“自習”。

平日裏太學院都非常安靜,至少太傅在的時候是如此,怎麼今日這樣吵鬧起來?揉了揉太陽穴,澹台瑾向聲音的來源處望去。原來是一個孩子,站在太傅面前說著什麼,老太傅的花白鬍子因為氣憤而一抖一抖。太傅為人嚴厲,平日裏孩子們見了他無不噤若寒蟬,怎麼今日那個孩子倒有勇氣頂起嘴來?好奇之餘,澹台瑾凝神細聽,他本身內功身後,耳力極佳,況且兩處相聚並不遠,所以那對話便清清楚楚的傳到他的耳中來。

“每天都要背這勞什子!一點兒用也沒有!”

“你!須知君子修身養德無一離得開聖賢之禮!”太傅氣得眉毛都要抖起來。

“我爹說,大丈夫當報效國家,征戰沙場,日後我們上戰場難道要對著敵人背書,把他們背死?”清脆的同音回蕩在教室中,眾人也顧不得太傅氣得快要瞪出眼眶的眼睛,無一不捂住肚子笑倒在地。連澹台瑾都忍俊不禁——這個孩子還真是可愛。記得他好像姓沈,是大將軍沈齊之子,名喚沈昀。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太傅一把抄起桌上的戒尺,指著沈昀道:“你這般頑劣,不懂尊師重道,今日若不嚴加管教,老夫愧對朝廷!”

想來是氣得狠了,那戒尺重重的揮下,劈頭蓋臉的打下來,落在孩子的臉上,肩上,手臂上。每一下都帶出一道紅痕,隨即高高的腫起來。有得膽小的孩子已經嚇的用手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那沈昀年紀不大,倒是倔強的很,只是咬了唇,眼淚“啪嗒啪嗒”短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卻硬是一聲不吭。約摸打了二三十下,老太傅有些氣喘,見沈昀猶是不服之色,更是氣憤:“你給我跪倒那邊去!什麼時候想通了今日錯在哪里,什麼時候再起來!”

澹台瑾順著太傅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那是一塊大約三尺見方的地面,用凹凸不齊的卵石砌成,看來是專門用來給學生罰跪的。學醫出身的澹台瑾自然知道,那種地方別說多了,就算大人跪上一個時辰也是吃不消的,何況沈昀一個孩子?方才太傅責打沈昀,他就有些看不下去,礙於自己的身份,不好開口。眼下卻也顧不了那許多了。

“住手!”軟糯的童音突然響起,雖然聲音不大,卻透著讓人不容忽視的威嚴,眾人循聲望去,見說話的不是別人,而是那個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大皇子。

“哦?你有什麼要說的?”太傅雖然正在氣頭上,但對於這個平日裏乖巧聽話,讀書用功的孩子還是放緩了口氣。

“太傅,學生有一言。”澹台瑾不慌不忙的來到前面施了一禮“學生聽聞,古人因材施教,沈昀他想來是不適合這樣的學習方式,太傅何必強逼?”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難道老夫管教他還有錯?再者,你不聞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他放著聖賢之理不學,難道要去學歪門邪道?今日他毀師謗道,目無師長,難道不應該罰?”那老太傅想來是氣得不清,一連三問,咄咄逼人。

看著恨不得將自己一口吞了太傅,澹台瑾在心中苦笑,就知道對這種古板的老學究是勸不通的,有些後悔自己強出頭,但是轉頭看看倔強的沈昀——哎,罷了,罷了。只能這樣了。

“太傅所言雖是有理,可是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太傅一屆大儒,何苦學那粗鄙之人,棍棒相向?況且太傅不聞‘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太傅為儒生魁首,也不必過於鄙視別人,殊不知沒有沒有農民種五穀,就沒有眼下盤中餐,沒有將軍戰沙場,就沒有大夏朝國泰民安。”

“謬論!一派胡言!是誰告訴你這等無稽之談?”

“呃……是寒大人……”在心裏默默的對寒瀛洲說了一聲抱歉,只好拿他當那個替罪羔羊了。沒辦法,總不能讓他告訴對方這番話是出自《師說》吧?

“你…………”見老太傅氣得渾身抖如篩糠,張口結舌半晌,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澹台瑾暗暗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希望老先生不要被他氣出什麼毛病來才好,雖然討厭他的古板,但是他在心中還是很喜歡這個耿直的老頭兒。

太傅走了,這課自然是上不成了,學生們默默的收拾了桌上的東西,各自離去。“嘿!大殿下,你說的真好!”一轉身,就對上沈昀閃閃發亮的眼睛,澹台瑾哀歎一聲“我哪有說什麼,況且今天你也有不對,下次不要這樣頂撞太傅。”

“切~大殿下還說我?”沈昀撇了撇嘴巴,一副‘你烏鴉笑豬黑’的樣子“不過大殿下今天真是好有氣勢啊!我日後長大了就做你麾下的大將軍,替你去打仗!”

“好,好~那日後全要靠你了。”還在頭痛今天這番話說出口,到底會引發什麼後果的澹台瑾只得敷衍的應了兩聲。沒想到沈昀卻當了真,一把抱起澹台瑾原地轉了五六個圈“真的?大殿下,那就說定了哦!!~~~”

沈昀雖然年紀不大,但好歹也有八歲了,力氣自然是比剛剛五歲多的澹台瑾大了許多。掙脫不開的澹台瑾被他抱著轉得頭暈眼花,一臉黑線……
第6章
與此同時禦書房內,臻帝澹台臻正隨意的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杯中的茶:“這就是愛卿們討論的結果了?”聲音不大,語調也溫和,可是熟知臻帝性格的人都知道,皇上此刻不開心,很不開心,皇上不開心會有什麼後果?——那自然是有人要倒楣了。

底下的大臣默默無語。一個個噤若寒蟬,寒瀛洲知道自家這位皇帝陛下不知道因為什麼不痛快了,所以故意到朝堂上來找茬,只得無可奈何在暗中歎了一口氣。這班君臣正在僵持,滿室的沉默氣氛卻被一陣喧嘩打破。抬眼一看確是老太傅氣喘吁吁飛奔而來。奔進屋內不由分說就伏地大哭。

原本心中不快的臻帝額頭蹦起一根青筋,但又礙于這太傅是三朝老臣,平日裏聲望極高,發作不得,只得耐下心來道:“太傅,何事如此悲傷?”

“皇上,老臣愧對朝廷,愧對先皇啊~”

澹台臻對自己那個前任的皇帝本就沒有好感,聽他這樣一提,一句“不如你現在就去向先皇謝罪。”的話差點兒就要脫口而出,看見寒瀛洲站在下面拼命的對他使眼色才按捺下來,“太傅,到底是出了何事?”

“皇上,是這樣……”老太傅跪在地上,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將就愛你日血糖裏發生的事情敍述了一遍,提到最後澹台瑾所說的話時,還忍不住氣得鬍子一翹一翹“大殿下說這些都是寒大人教的,老夫才疏學淺教導不了大殿下,請皇上讓寒大人接替老夫太傅一職!”

看著恨不得用眼神將自己千刀萬剮的老太傅,和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的皇帝,寒瀛洲不由得暗暗跺腳:“澹台瑾啊~澹台瑾,我要被你害死了……”

“老太傅稍安勿躁,朕那皇兒既然如此頑劣,就索性把他交給寒大人管教吧,對了,連同那個沈昀一起。”皇帝的嘴角浮現一絲玩味的笑容:“寒大人可有異議?”

“不,臣領旨……”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敢說有異議嗎?看來今天晚上去找一趟澹台瑾那個傢伙了。——你知不知道,到底給我惹了多大的禍啊……

好容易熬到晚上,寒瀛洲脫下了礙事的長袍,換上了一身俐落的短打,翻進了皇宮大院。以他的武功來講,明處巡邏的禁軍自然是發現不了,暗中的暗衛都認識這個暗部的主子,誰也不會去攔他。心不在焉的在房頂上飛奔,冷不防迎面一道寒光,他神遊天外沒有防備,等到那寒光近身時才發覺,仗著敏捷的身手淩空換氣,向後一閃,避過了這一擊,後背已經驚出一層冷汗。等到看清對面人的相貌,才松了一口氣:“陛下還不休息,卻有心思在這裏戲弄臣。”

“你三天兩頭的跑來跑去,都快把我這蟠龍殿的瓦踩松了,還不許我來看看?”對面的男人也是一身短打,站在屋脊上抱著肩膀,對他邪魅的一笑。

“臣要去看小殿下,貪走近路,驚擾了陛下,請陛下恕罪。”寒瀛洲無奈的施了一禮,不知道這位陛下又想起什麼來了,他在這宮裏的屋頂上來來去去足有十年了,也沒見陛下說一聲驚擾。

“唉~驚了聖駕可是大罪啊~~”澹台臻蹙起眉頭,順著兩指闊的屋脊,不慌不忙穩穩當當向他走過來,這份功夫連寒瀛洲都不得不佩服——要知道借著輕功飛奔並不是難事,能在這種地方緩慢行走,不發出一點兒聲音,需要多高的輕功那是可想而知的。“‘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瀛洲想不到你竟然有這等的真知灼見啊~~”

感覺到皇帝一邊拍著自己的肩膀一邊背誦著早些時候太傅轉述的話,寒瀛洲在心中大歎‘嗚呼哀哉’,就知道皇帝這傢伙不會輕易的放過他,沒想到一轉眼就找上門來。剛想開口分辨,只覺得身上一麻,原來那拍著自己肩膀的手指不知何時竟然來到背後,點住了他周身的大穴。

看著對放眼中流露出一絲慌亂,澹台臻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從懷中掏出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扣在臉上,渾身一抖,全身的骨節劈劈啪啪一陣響,身高憑空縮了三寸,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寒瀛洲”出現在面前。探手從他懷中摸出一包裹在油紙裏的點心,澹台臻笑了一笑道:“你還真是有心。”

“!!!”知道了對方的意圖,寒瀛洲心中悚然一驚,無奈自己現在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如木雕泥塑一般戳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澹台臻身形一晃,向著寫意居的方向飛奔去了。

澹台瑾趴在窗臺上,第九十九次的重重歎了一口氣——不管是為了什麼他今天的所作所為還是太衝動了,原先辛辛苦苦的偽裝不僅全部毀於一旦,還牽連了寒瀛洲做擋箭牌,況且這次事情之後,來自各方勢力或善意或惡意的試探肯定絡繹不絕。想到自己先前的平靜生活要一去不復返了,他不由得又歎了一口氣。耳邊聽得有輕微的腳步聲,他順勢一個閃身,從窗戶竄了出去。修習那本內功心法也有一年多了,現在他已經能將自己身體中的那股內力運用自如。只要他想,這方圓五百米內落葉飛花都瞞不過他的耳目。

澹台臻還在吃驚,不知道皇宮內院什麼時候多了這樣一個高手,竟然能夠察覺到自己的行蹤,剛在驚疑不定間,就見一個小小的身影閃到了自己的面前,夜色中他抬起頭,一個淡淡的笑容有如玉蘭花一般緩緩綻放開來:“你來啦?瀛洲?”

這個就是自己的兒子澹台瑾?鬢髮垂髫散落在肩上,漆黑的雙目好似寶石一般,流光溢彩,一身月白的織錦,裹在那個小小的身子上,在月光的映照下,整個人仿佛都熠熠生輝起來。“怎麼?今天想起來出來接我?”從前為了行動方便,總和寒瀛洲互換身份,各自都把對方的舉手投足音容笑貌學了個十成十。澹台臻低下頭,探尋似的靠近對方,卻驚奇的發現那孩子的臉頰竟然微微泛紅。

“啊~今天真的很對不起。”

“什麼?”不知道兩人平日相處模式的澹台臻不敢貿然答話,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個孩子的雙眼似乎可以看穿一切偽裝。

“今天在太學院裏的事情,很抱歉我拿你做了擋箭牌。”澹台瑾低下頭,不管怎麼說,寒瀛洲是自打他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後,第一個全心全系關心他的人,而他今天的做法,多多少少有些先對方于不義。???澹台臻心中一驚,聽這話裏話外的意思,看來今天那席話並非出自寒瀛洲之口,還有這個孩子,雖然年歲小小,可是呼吸吐納間確像是有深厚的內力——難不成有什麽世外高人教導他?寒瀛洲啊~寒瀛洲,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瞞了我?正在尋思間,右手卻被那小小的手拉住。“今天不練功了好嗎?”對方徵詢意見似的抬起頭:“瀛洲,我想和你聊聊天。”孩子清澈如水的眼光讓人無法拒絕,原本極為厭惡與人有身體接觸的澹台臻破天荒的沒有甩開對方的手,反而摸摸他的頭道:“好。”

豈料對方卻皺起眉頭:“都說了不要把我當小孩子,你總是這樣。”看著他因為不悅而微微扁起的嘴巴,澹台臻心中一動,輕聲道:“那是因為你太可愛啊……”

“哎,你再這樣我就把你趕出去!”故作兇狠的瞪了他眼,澹台瑾卻沒有鬆開拉住對方的手,他太急於需要一個傾訴的物件,一直以來不得不以小孩子的身份生活,可是內裏卻是貨真價實的二十多歲的靈魂,暗藏的情緒得不到宣洩真的會把人逼瘋。
第7章
“瀛洲,你有沒有覺得這個皇宮裏很冷?”清澈的眼睛染上一層淡淡的哀愁,澹台臻沒有接話持續的沉默著,他知道自己現在最應該扮演的角色就是一個傾聽者。

“我覺得它很冷,冷的幾乎要呆不下去,我想沒有你和暗香的話,我早就堅持不下去了吧?”臉上浮現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澹台瑾無意識的把玩著手中的那個護花鈴“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很辛苦……我想要離開了。”

“離開?”心中一驚,他沒想到會從這個孩子口中聽到這樣的話語,不知不覺聲音有些不悅:“為何要離開?”

“在這裏生活很辛苦,對於我這種人來說更是如此。”

“你有辦法離開?”一挑眉冷冷的反問,澹台臻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竟然對這個孩子產生了獨佔欲。

“嗯,我在外公的醫書上發現了一種可以假死的藥,原先還以為不過是麻醉劑之類的東西,沒想到看效果描述,好像真的是可以假死的,呼吸停止,脈搏停止……”提到自己心愛的醫術,澹台瑾的語氣不自覺的輕鬆起來“真沒想到古人的醫術竟然已經達到了這種水準,可惜後世傳承下來的不足萬分之一,不然一些醫學界束手無策的疑難雜症就能夠迎刃而解了!”

“你喜歡醫學?”五歲的小孩子竟然對那麼枯燥的東西感興趣,而且還說得頭頭是道。

“是啊,我跟你說過我是外科醫生吧?”

外科醫生?那是什麼東西?難道是大夫的一種?寒瀛洲,你到底都知道些什麼?你瞞得我好苦!澹台臻暗暗咬牙切齒。

澹台瑾一抬頭,就看到對方眉頭緊蹙的樣子,立刻不好意思的道:“啊~抱歉,你對這些不感興趣吧?不知不覺就嘮叨起來。”

“不,我喜歡聽你說話。”微微一笑,這句話是完全的發自內心,澹台臻突然覺得他對自己的這個兒子,瞭解的實在很少,很少。

“嗯,原來本打算就這樣隨遇而安過完這一輩子就算了,可是學了這些東西就不甘心起來,我想出宮去,當個大夫,至少能夠治病救人。”

“你還是想出宮去?”說了半天他還是要走,皇宮就這麼令人厭惡嗎?“宮裏也可以做太醫啊。”不知不覺間,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說的話有多幼稚。

“呵呵~瀛洲,你今天真有意思,別忘了我好歹也是掛名的皇子,我那父皇怎麼能夠容忍自己的兒子當一名伺候人的太醫呢?”

聽那孩子微笑著談論自己,好像在說一個不相關的人,澹台臻心中一陣氣悶:“你很討厭……你父皇?”

“談不上,這個問題絲毫沒有意義,畢竟我們之間唯一的聯繫就是這具身體裏所具有的血緣。”對方無所謂的聳聳肩,這個動作有些怪異,可是在他做來卻顯得那麼的合適“算啦,不提掃興的事情。”

澹台臻臉上不自覺的扭曲了一下——原來自己竟然是掃興的事情……

“唉還是說說我們離宮的計畫吧。”

我們?敏感的捕捉到對方話語裏的這個詞,澹台臻暗暗攥緊了拳,屏息聽著對方繼續述說著自己的打算。

“我的身份實在太尷尬,想擺脫也不是那麼容易,所以……”

“所以?所以想怎樣呢?”冰冷的催促,令澹台瑾將所有想說的話都吞了下去。看著對方高高挑起眉梢,居高臨下的凝視著自己,他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籠罩在一種說不出的毛骨悚然的感覺中——今天的寒瀛洲真是奇怪呢…………

“瀛洲,你今天有點兒奇怪……”不知不覺的,澹台瑾將自己的疑惑說出口,卻換得對方瞬間的沉默。

自己這是怎麼了?平日裏引以為傲的情緒控制能力,為何今天突然會失控?而且輕易挑起自己憤怒的竟然是眼前這個五歲的小鬼?!!偏過頭,深吸一口氣,澹台臻努力平復下心中躁動的情緒,故作輕鬆道:“沒什麼,今天來只是告訴你一件事情,皇上他,下了旨意,從明天起,你可以不用再去太學院,而是由我來擔任你的太傅,當然和你一起的還有今天惹事的那個沈昀。”

“什麼啊~原來你今天不高興是因為被皇上指派了這種照顧小孩子的工作嗎?”澹台瑾撲哧一笑,的確,單單是跟自己也就罷了居然還會帶上沈昀那個真正的小鬼——難怪對方從剛才起情緒就不大對勁兒呢。“好啦~好啦,不用擔心,沈昀那小鬼就交給我,你每天只要露個面,糊弄一下皇帝就好了。”

雖然對方溫和綻放的笑靨如花,可是那笑容看在澹台臻眼中卻分外的刺眼,是因為這笑容並不是給自己,而是給寒瀛洲的嗎?他現在只想離開,再留在這裏他真擔心自己因為情緒失控兒穿幫——要回去,找寒瀛洲把這一切事情問清楚!

胡亂搪塞了幾句,站起身逃似的離開了寫意居,澹台臻焦躁的運起輕功,向蟠龍殿急速飛奔,不出意外的話,寒瀛洲應該還在那裏,他現在就想知道關於自己這個皇長子的全部情況,想知道他們到底是如何建立起的這種古怪的親密友情。

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寒瀛洲掩飾不住臉上的驚訝。這個一臉怒氣的人真的是他的皇帝陛下嗎?要知道自打十二歲之後澹台臻就練就了喜怒不行於色的功夫,究竟是什麼事情能讓他的情緒失控到這種地步?難道是——心頭警鈴大作,可惜為時已晚。澹台臻已經那個收起一臉的怒容,重新掛上那副邪魅的笑臉。隨著對方一步一步的接近,寒瀛洲只覺得自己像是被蒙受逼入絕境的獵物,無路可逃,無所遁形。肩背又是一麻,被封住的穴道已然解開,可在對方無形之中散發出來的巨大威壓下,獲得自由的身體卻不敢移動分毫。

滿意的享受了一會兒對方因為恐懼而僵硬的表情,皇帝突然桀然一笑:“好了瀛洲,隨朕進屋去吧,朕有很多事情想問你呢,咱們不能站在這裏吹一夜的冷風吧?”

“皇上想知道什麼?”忐忑不安的看著坐在雕花木椅上的男人,雖然已經八九不離十的猜到了對方想知道的事情,可寒瀛洲還是抱了最後一絲僥倖心裏反問道。

“哦?瀛洲猜不到朕心中所想嗎?”皇帝向他彎了彎嘴角,似乎算是在微笑,但任何看到他目光的人都不會那麼認為——那是冰冷的,劍刃一般凜冽淩厲的眼神。

“是……關於大殿下嗎?”正因為跟在他身邊最久,寒瀛洲才最瞭解那眼神的含義。很多人以為臻帝陛下是一隻狡猾的笑面狐狸,其實他們都錯了。這個男人骨子裏——是狼。他可以不動聲色扯開你的喉嚨,打碎你的骨頭,而後若無其事的泰然離去……

“是啊,今天突然發現朕對自己的兒子實在是知之甚少呢。”銳利的眼神緩緩的掃過屬下的臉,靜靜的等待著對方開口。

“殿下他,不是個普通的孩子。”在對方目光的注視下,寒瀛洲深吸了一口氣,略有些艱難的道:“我第一次見到殿下,是在那間小屋裏,當時周圍都是屍體和血跡,那個孩子倒在牆角,受了很重的傷,呼吸很微弱,令人驚異的是他胸前的傷口,被草草包紮過。從包紮的手法上看,那竟然是他在昏倒前自己包紮的。陛下也知道當時的殿下不過四歲。我很奇怪,一個四歲的孩子,在經歷過那樣的事情並且身受重傷的情況下,還能那麼理智的處理傷口,簡直鎮定的不似常人。”

抬頭見臻帝歪靠著椅背,目光深邃,若有所思,但是卻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寒瀛洲把心一橫繼續道:“護送殿下來京的路上,我就很迷惑,雖然殿下的舉動並無不妥之處,可是那雙眼睛,實在不想一個孩子該有的。回京的當天晚上,我去寫意居送那塊象徵皇子身份的金牌,卻發現殿下他正在對自己的侍女使用一種奇怪的醫術。因為被我看到,殿下迫不得已告訴了我他的身世。原來殿下是有前世的記憶的,今日太傅轉述的那一番話,還有一些古怪的醫術都來源於前世的記憶。”

“那他的武功呢?我能感覺到他好像身懷很高強的武功。”不愧是澹台臻即使乍聽到這樣驚人的消息,也能很快恢復常態,並且還能夠找出對方話中的漏洞。

“殿下的母親和外公為了保住他的性命,臨死之前將自己全部的內力都輸到了殿下的身上。”

滿意的點了點頭,澹台臻從雕花木椅上站起身來——雖然這件事情聽起來匪夷所思,但是他敢肯定寒瀛洲絕對沒有撒謊,眼前浮現那個孩子的臉龐,以及那雙與他的年齡根本不相稱的,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的黑眼睛。“你有沒有覺得這個皇宮裏很冷?”耳邊似又響起這句飽含著濃濃的寂寞和深深的無奈的話語。年輕的皇帝歎了一口氣,下定決心似的轉身走到寒瀛洲面前:“朕知道了,瑾他先前多蒙你照顧了。”

“皇上……”寒瀛洲不敢置信的望著對方,他沒聽錯嗎?這個男人竟然會真心向別人道謝,還是為了一件於己無關的事情??!!

“但是,日後你都不要再去見他了。”下一秒說出來的話,令他從頭冷到了腳——他是什麼意思?他要把澹台瑾怎麼樣?雖然相識不過一年,相處的時間也並不多,可是那個孩子在寒瀛洲的心中已經佔據了很重要的位置,比朋友要親密,比親人要複雜……他決不能放任有人做出對那個孩子不利的事情——即使那個人是皇帝也不行!

“放心,朕不會把他怎麼樣的。”輕易的看穿了自己屬下的心思,澹台臻冷冷道。不知為何,看寒瀛洲對自己的兒子如此關心,他的心裏總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皇上打算怎麼做?”

“那不是你該關心的,朕自由安排。”抬手制止了對方繼續說話的意圖,臻帝冰冷的目光掃過來“天色不早了,愛卿該去休息了。”

若有實質的目光好似利刃貼上自己的咽喉,寒瀛洲情不自禁的吞下一口口水,心在砰砰亂跳,方才的一瞬間,他有一隻腳已經踏入地獄的錯覺“……臣,告退。”

“瀛洲,記得朕的話。朕不喜歡有人將朕的命令當做耳旁風。”踏出蟠龍殿大門的瞬間,皇帝的話淡淡的自身後傳來,那個男人的命令是不能違抗的,不然即使是勞苦功高如自己也會被毫不猶豫的抹殺。瑾,很抱歉,沒能遵守和你之間的約定……
第8章
“你來啦,瀛洲?”第二天迎接澹台瑾的仍舊是那個孩子淡淡的微笑,以及那句親切的問候。寫意居的前廳,桌上擺著三盞香茗,宮女和太監已經都悄然離去,現在屋裏只剩下,澹台瑾,澹台臻以及沈昀。

“你該叫我寒太傅。”受不了他對著自己這麼親昵的叫著別人的名字,澹台臻故作不悅的板其臉孔。

“呵呵!是啊,讓你在我這裏白白浪費時間,真是過意不去,寒太傅。”對方誠懇的微笑,和道歉的話語聽進他的耳中更覺不舒服,但又不好發作,只得冷哼一聲,坐到了桌邊。澹台瑾當他是在鬧脾氣,也不去深究,從書箱裏拿出一本薄薄的書來交給了坐在一旁的沈昀。

“這是什麼?”看著那只有薄薄幾頁,簡直不能稱之為“書”的小冊子,沈昀不解的問。澹台臻也好奇的側過臉去看向澹台瑾。

“是寒太傅的書啊,太傅喜歡讓學生自己去領悟,沈昀,你先去一旁看看這本書,兩個時辰後來給太傅說說感想。”無視旁邊一大一小兩人疑惑的眼神,澹台瑾露出一個純良的笑容,輕而易舉的把沈昀打發到了令一間屋子去,自己則是坐到書桌旁邊,拿起另一本書專心的讀起來。

我們的臻帝陛下就這樣被忽視了……他定定的看著澹台瑾沉靜的側臉,若有所思。

兩個時辰的光景悠忽而過,知道沈昀興沖沖的從旁邊的屋子裏跑進來,才打破了這一室的寧靜:“太傅!寒太傅,我看完了哦。”

“嗯~講來我聽。”心不在焉的單手接過那本小冊子,懶懶的將目光從那個孩子的身上收回來,隨意的瞥了一眼書的封面,上面用工整的字跡,一筆一劃的寫著《三十六計》,字跡雖然清晰,但筆法幼稚,明顯可以看出是小孩子的字體——這書是他自己寫的?這個念頭登時引發了他的興趣,隨手翻開第一頁,之間上面寫道:“六六三十六,數中有術,術中有數。陰陽燮理,機在其中。機不可設,設則不中。

○第一套〖勝戰計〗

第01計瞞天過海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太陽,太陰。

第02計圍魏救趙共敵不如分敵,敵陽不如敵陰。

第03計借刀殺人敵已明,友未定,引友殺敵。不自出力,以《損》推演。

第04計以逸待勞困敵之勢,不以戰。損剛益柔。

第05計趁火打劫敵之害大,就勢取利,剛決柔也。

第06計聲東擊西敵志亂萃,不虞。坤下兌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

震驚!此時澹台臻的表情用目瞪口呆開形容也不為過,早就忘記了身邊還有沈昀的存在,一下子沖到澹台瑾面前,大聲道:“這個是哪里來的?”

“是太傅大人交給學生的啊~”不慌不忙的結果那本書,澹台瑾瞥了沈昀一眼,沖對方使了個眼色。澹台臻也意識到自己過於失態了,沈昀就算再年幼也看出了事情的不對勁兒,慌忙問道:“太傅大人怎麼了?”

“這個……”沉吟了一下,澹台瑾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大殿下,這是臣珍愛的藏書,因為大殿下聰慧才忍痛割愛拿出來,可是為何一轉眼的功夫,臣的原本就不見了,單單留下這手抄本?”

澹台瑾抿了抿嘴角才沒有噴笑出來,咳了一聲道:“太傅大人的原本完好無損,學生擔心平日裏翻閱會損壞原本,故而才手抄了一本,沒有及時稟明太傅,望太傅見諒。”

“呵呵~是嗎?臣錯怪殿下了。”這一大一小笑的心照不宣。沈昀聽得糊裏糊塗,只是音樂知道好像是一場誤會,也就放下心來。

“這樣,沈昀,今日你的課就到此為止,回家去將今日讀書所得寫出來,明日交與我看。明白了嗎?”

“是,學生明白了。”沈昀畢竟是小孩子,聽見說原本一整天的課程,現在半天就完事兒了自然是高興,飛快的收拾好東西沖兩人行了一禮,飛快的跑了。

打發掉礙眼的小鬼,澹台臻迫不及待的坐到這個孩子面前,舉著手中的小冊子道:“瑾,現在是否可以為臣解惑?”

“呵呵~不過是一本淺顯的兵書罷了,沈昀雖然不惜讀書,但是觀點獨到,好好培養也許會象他父親一樣是個將才。”

淺顯的兵書?這一本小冊子只有薄薄的幾頁,裏面的話卻是字字珠璣,句句妙語,有得計謀他也曾使用過,甚至還頗引以為傲,沒想到在對方口中那些竟然是“淺顯”的東西!“哦?看來臣是要先從瑾手中這些淺顯東西開始學起嘍?”

無視對方話中淡淡的不爽語氣,澹台瑾合上手中的醫書,臉上仍舊是淡淡的笑:“一瀛洲的智慧,不需要學那些奇謀詭計——須知很多事是‘過猶不及’。”

過猶不及……反復咀嚼著這個詞的含義,澹台臻臉色不由自主的凝重起來。“好啦,不要再多想,隨我去看看。”

“去哪里?”嘴上雖然這樣問著,腳下卻已經緊隨這對方的腳步。

“我的秘密基地啊!”神秘的沖對方眨眨眼睛,澹台瑾帶著對方七拐八繞的往前走。走到一半卻聽見門前隱隱約約的喧嘩聲。澹台臻臉上掛上一層寒霜,止住腳步,轉身向門口走去。澹台瑾來不及制止他,自己又是五歲小孩子的身體,想強行將對方拉住更是不可能,只得歎了口氣,緊跟在對方身後走了過去。

門口卻是暗香正在和一個小宮女吵架,旁邊捧著食盒的小太監哭喪著一張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何事喧嘩?”澹台臻板著面孔走過去,別人還猶可,暗香一見是他,眼睛頓時亮起來,搶先說道:“寒大人,您給評評理,各處皇子的飲食標準自有禦膳房按著額度分配,為何從昨日起,大皇子的膳食就少了一兩樣?”

“都說了是禦膳房最近東西緊缺,麗妃娘娘最近身子弱,需要補身體,就把那東西先呈送給麗妃娘娘了。”一旁的小宮女不緊不慢的晃晃手中的絹帕道。

“你!宮裏再窮也不至於克扣皇子的膳食!再說大殿下年幼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們怎麼能減少大殿下的膳食?”暗香氣的臉色發青,若非先前寒瀛洲一再囑咐她不准隨便出手,她非得痛打這小宮女一頓不可。

“呵~勸你們安分些,什麼大皇子,不過是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野種罷了。”

“你住口!”暗香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揪住那小宮女的衣襟,即使態度囂張跋扈,可一個女孩子怎麼能敵得過自幼習武的暗香?當下的形式頓時緊張起來。

“住手!”清脆的童音突然響起,制止了這一場騷亂:“暗香,把食盒拿進去吧,再耽擱下去就要涼了。”給了暗香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對方先進去,澹台瑾有來到那個小宮女面前:“姐姐受驚了,這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再說身為小輩,孝敬長輩也是應該的,是我這裏的人不懂規矩,姐姐勿怪。”

見那小娃娃明眸皓齒,一身錦衣,態度又是恭謙可愛,那小宮女原先的三分怒氣也登時平復下去,她原本與這大殿下無冤無仇,最多也不過是受人指使過來找茬罷了,眼下見是以至此,便哼了一聲甩手轉身離去。

“殿下,你怎能如此?宮裏的人都是勢利眼,今日咱們退一尺,明日他們就進一丈!現在只是克扣膳食,日後還不要爬到您的頭上來。”見那小宮女去的遠了,暗香忿忿不平的道。

“暗香,把食盒擺到桌上去,我與太傅吃完飯還要繼續上課,你不必伺候,也下去吃飯吧。”沒有理會暗香的抱怨,澹台瑾只是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送入口中。澹台臻卻不想對方那麼沉穩,此刻他的心中已經打翻了五味瓶,七上八下——他猜不透這個孩子的心思,他是韜光養晦另有圖謀,還是單純的置身事外?他心中有事兒,食不知味,胡亂扒拉了幾口米飯就放了筷子。看那孩子沒事兒人一般,不緊不慢的吃著飯,反復剛才的事情與他沒有絲毫的關係。

“你不擔心嗎?”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你看不出來嗎?”撂下筷子,澹台瑾抬了抬眼皮兒,歎口氣道:“他們是在試探啊。”對於這個大皇子,後宮中的人表面上沒什麼舉動,暗中卻都繃緊了一根弦,尤其是已經有了皇子的妃嬪,深怕這個皇長子日後會成為自己兒子登上皇位的障礙。誰料自打他進宮,皇帝連面兒也沒見就把他安排到了寫意居,隨後又把他指去了太學院,一年多來這個大皇子籍籍無名,好像很平庸的樣子,各處緊繃著的心弦也漸漸鬆弛了下來。誰知道昨日在太學院那一出實在鬧得太大,還被老太傅捅到了皇上眼前。各宮之人不得不又開始以各種方式試探了。

“你有什麽打算?”澹台臻畢竟也是皇子,對後宮的事情知之深悉,一個沒有母妃保護,沒有地位的皇子,生活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泥潭裏,日後的下場簡直昭然若揭。

“我?我本無心這些事情。”搖了搖頭,澹台瑾的眼中閃過一絲的悲哀“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現在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眼睛看向高高的宮牆,他的眼中寫滿了嚮往。
第9章
“我們出宮去吧。”

“唉???”澹台瑾瞪大了眼睛看著對方,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他沒聽錯吧?方才對方說的是:竟然要帶他出宮??

“今晚亥時,等宮門落鎖之後我來接你。”看著對方癡呆的表情,澹台臻不由得玩心大起,伸出手捏了捏對方的臉頰道:“就算不能讓你離開這裏,帶你出去玩兒還是沒問題的啊,好了就這麼說定了。你下午先休息一會兒,晚上才好有精神呢啊!”

澹台瑾看著眼前的人一身黑衣短打扮,有些發傻。“不是要出宮?”

“是啊。”

“那麼馬車呢?”

“要馬車做什麼?”

“好吧。權杖或者文書呢?”

“要那些東西做什麼?”澹台臻終於不耐煩起來。

“你下午說去做準備,不是去找皇上要出宮的權杖或文書嗎?”說了半天難道兩人完全是在雞同鴨講?

聽完對方的話,澹台臻怔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他這個兒子看起來很成熟睿智,懂得東西也很多,可是沒想到有的時候想法竟然如此脫線……身後的暗香也忍俊不禁,看到自己的小主子仍舊一臉迷惑的樣子,終於忍住了笑道:“殿下,寒大人說要帶您出宮是不假,可是出宮也不一定只有坐著馬車拿著權杖這一種方法啊。”

“你是說——我們偷跑出去?”澹台瑾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要怎麼偷跑?飛簷走壁出去?”

“你不是會輕功嗎?”澹台臻頭一次覺得自己這個兒子的性格竟然如此可愛。

“我……我從沒有試過……”垂下眼簾,澹台瑾有些慚愧,他是個來自現代的人好不好?武功之類的東西即使已經學了不少,可是終究沒有實踐過……正在躊躇見,忽然覺得眼前景物一轉,自己竟然被對方撈在了懷裏。“喂!放我下來,你抱著我一個……”剛想說你抱著我一個大男人成何體統,轉念想起自己現在的身體才不過五歲……

“不走了?”澹台臻故意逗弄這懷中的人。

“要去。”任命的歎了一口氣,順從的趴在對方胸前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澹台瑾回頭沖暗香抱歉的一笑:“暗香,抱歉這次沒法帶你去了。”

“沒關係,有寒大人在暗香很放心,殿下玩得開心點兒。”

看懷中的小人兒沖那侍女微笑,澹台臻打心眼兒裏不爽,冷哼了一聲,收緊了手臂,飛身竄上了屋脊,幾下騰躍,那矯捷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

風聲在耳邊掠過,這種肆意飛揚的感覺令澹台瑾想起了從前在盤山道上飆車的快感——極限的速度帶來的衝破臨界點的快感,可以將一切煩惱和憂慮統統拋在腦後。

“瑾。”飛馳中的人突然喚了自己一聲,這種全力施展輕功的狀態下竟然能夠做到臉不發紅,喉不氣喘,甚至還能遊刃有餘的說話,澹台瑾不由得佩服起對方來。

“怎麼了?”

“相信我,我會保護你。”

“嗯,”這種距離可以清楚的看到對方刀削一樣的臉龐,抿的筆直的嘴角,澹台瑾盯著那張臉龐看了一會兒道:“謝謝你。”

皇城雖然很大,可那點兒距離在澹台臻的眼中完全不在話下,不出一刻鐘的功夫,便躍出了那高高的宮牆來到了宮門外邊:“你想去什麼地方?”

“現在有什麽地方可去?”聽說古時候晚上不都是有宵禁的嗎?何況他來到這個世界除了在來京的三個月期間稍稍見識了一下這個國家的人文風情,其餘的時間全部都是在深宮內院裏度過,對外面的世界可謂是一無所知。

“京城晚上最繁華的不外乎東街和西街,西街是一些小攤販聚集之地,現在這個時候非常熱鬧,東街是……”說到這裏澹台臻難得的吞吞吐吐起來。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是花街?”澹台瑾試探著問道。

“你怎麼知道?”看那張臉孔突然板了起來,還隱隱透著不悅之色,澹台瑾忙解釋道:“想也知道啊,晚上通宵達旦熱鬧的地方除了夜市應該也只有花街了啊。”

“不准去那種地方!”聽了懷中人的解釋,澹台臻的臉色緩和下來,但仍舊不放心的補充了一句。

“是。”澹台瑾哭笑不得的應了一聲,他還真是多慮,別說自己根本沒有那個想法,就算有,一個五歲的孩子能幹什麼?

西街的入口和東街在一起,不過是一個向左轉一個向右轉,有不少風塵女子穿的花枝招展,站在街口拉客。濃重的香粉氣味撲面而來,澹台瑾冷不防打了個噴嚏。由於他眼下正呆在對方懷裏,這種距離不知道唾沫星子有沒有噴到對方。他連忙一邊道歉一邊伸手去摸對方的臉。手在接觸到對方臉的一瞬間被握住,澹台臻冷冷的道了聲:“抱緊。”腳下一轉,竟然使出輕功,飛速的離開了花街的入口。飄逸的身形步法毫不亞于傳說中的淩波微步。

如對方所說的一樣,西街裏果然熱鬧非凡,道路兩旁擺滿了賣吃的和玩的東西的小攤子。澹台瑾窩在對方懷中,手裏拿著一個油紙包,裏面是一包現做成的桂花糕。看著那孩子一臉幸福的拈起一塊糕點放入口中,眼中閃過溫暖的笑意澹台臻不解的問道:“你喜歡吃這東西?”點心之類的零食都是小孩子和閨中女子的最愛,這個人也喜歡吃甜食?

“瀛洲不喜歡嗎?”微笑著反問,就這被抱在懷裏的姿勢澹台瑾將一小塊糕點塞入對方的口中“美味的食物可以撫慰靈魂,適當的時候應該放鬆一下自己。”

澹台臻的眼睛閃了閃沒有說話,任憑那塊甜膩的糕點在口中慢慢融化,絲絲縷縷的甜膩充斥口腔,竟是說不出的陌生感覺。他從不知道吃甜點也可以令人愉悅。

鼻子嗅到一股熟悉的焦糖氣息,澹台瑾接著居高臨下的“地理優勢”舉目四望,在一個小巷子的拐角處,看到一大群孩子為何一個貨擔子。那貨擔子的主人是個老人,年歲很大,滿臉的皺紋,正用一直小勺子從爐子上燒著的一口小銅鍋裏舀出半勺糖稀,在面前一塊平坦的白色大理石板上畫著什麼。——竟然是賣糖畫的!

小時候在門口的花園裏,會有一個推著三輪車的老爺爺,在一小塊空地上只開攤子,用一隻銅勺舀了燒得融化的糖稀在大理石板上畫出各種各樣的圖案,龍鳳,昆蟲,金魚,甚至還可以做出來立體的自行車,或者趴在是石板上張牙舞爪的螳螂……

那是埋藏在記憶之海深處的片段,是屬於喬意的童年。

“可以去看看嗎?”順著小手指著的方向,澹台臻也發現了那個貨擔子,只是要他一個大男人跑到小孩子群裏去,實在……

見對方一言不發,裝作沒聽到轉身欲離開,澹台瑾轉了轉眼珠,雙手摟住對方的脖子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爹爹,瑾兒想去看一眼,不會耽誤爹爹去那邊見翠姑娘的……”

軟軟糯糯的童音,聽得人心都軟了,再加上他一副粉雕玉琢的精緻小臉兒上,露出幾分委屈,幾分懇求,幾分撒嬌的神態,引得他們周圍的人都用一種敵視的目光瞅著澹台臻。

“唉,多可愛的娃娃啊。”

“就是,帶著兒子玩兒竟然還想著去找姑娘,真是!”

“哼,無情之人就是如此……”

這些話自然一字不漏的傳了過來,澹台臻鐵青著臉在眾人譴責的目光中帶著這個因為詭計得逞而一臉奸笑的“娃娃”向那個賣糖畫的貨攤走去。他擠過來,貨擔子周圍的孩子登時讓出了一個位置,澹台瑾從他的肩膀上滑下來,蹲在貨擔邊上看了一會兒道:“請問老伯,這個糖畫兒怎麼賣的?”

大眼睛在夜晚的燈火中光華流轉,再加上一身價格不菲的錦衣,看也知道是有錢人家的小公子,可偏偏說話又有禮貌的緊,絲毫沒有紈絝子弟頤指氣使的驕縱作風,那老人呵呵一笑道:“一文錢一個,小公子想要什麼可以去那邊轉。”說罷指了指邊上的一個圓盤。

那是一個直徑一尺半左右的木質圓盤,周圍一圈兒畫著各式各樣的花鳥蟲魚,飛禽走獸圖案,圓盤的中央是一個可以旋轉的指標。交一文錢就可以去轉那個指標,指標指到哪個圖案上,老人就會用糖稀畫什麼圖案給你。有得孩子運氣好,轉到複雜的圖案不由得拍手嘻嘻笑,有得運氣差些只轉到一朵簡單的花朵樣子,不由得失望的歎口氣。

澹台瑾玩心大起,從暗香給他準備的小荷包中摸出兩個銅板,放到旁邊的籃子裏,走到轉盤邊,伸出白嫩的食指在指針上一撥,那細細的木頭指針在圓盤上滴溜溜轉了四五圈,漸漸停在一隻展翅的雄鷹的圖案上。這個也算是複雜的圖案了,登時旁邊圍觀的孩子都拍手叫好起來。

“老伯,就畫兩隻鷹吧。”

老人點了點頭,勺子舀起半勺糖稀,運腕如飛,不一會兒一隻展翅的雄鷹一氣呵成出現在石板上,老人拿了一直竹簽子,在熬著糖稀的小鍋裏沾了一下,把籤子按在畫好的糖畫上,又用一隻帶柄的長方形銅片,小心翼翼的將糖畫從大理石板上鏟下來,拿竹簽舉著交到了澹台瑾的手中。轉而又去畫另一隻鷹。

舉著兩個做好的糖畫,澹台瑾乖乖的做回面色不善的“爹爹”肩頭。澹台臻還在為剛才被這小鬼擺了一道而鬱悶不已的時候,突然一隻小手兒竹簽子伸到自己的眼前,“剛才那件事情的賠禮,”低低的童音在耳邊響起“我真的很懷念那個糖畫兒,所以才會那樣做,瀛洲,你不要再生氣。”

哼了一聲,臉色並沒有改善,不過澹台臻還是伸手接過了那只糖畫的雄鷹,側過頭去,見那孩子坐在自己的肩頭,舉著另一隻鷹看得入迷:“你看它飛行的姿勢多麼漂亮。”雄鷹大大的舒展著翅膀,兩抓下伸,似乎正準備從空中俯衝而下,捕捉鎖定的獵物。澹台瑾看了一會兒突然把糖畫兒湊近嘴邊,一口咬掉了翅膀的一角兒。

“你不是很喜歡它……”為什麼毫不猶豫的吃掉?澹台臻發現自己真是搞不懂那個孩子的想法。

“它即使再漂亮也不過是一隻糖做的鷹。”澹台瑾垂下眼簾,語調落寞。焦糖的味道在嘴裏融化開來,帶著特有的苦味。

澹台臻看著自己手中這只完好的鷹,一時有些出神。你又在想出宮的事情嗎?抱歉,只有這一點,我不會讓你如願。即使一片一片拔掉你的羽翼,即使要砍掉你的翅膀,我還是要把你留在身邊——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

收緊手臂用力的將那小小的軀體攬在懷中,澹台臻沉默的帶著他大步向前面走去。
第10章
“咦?這不是寒大人和大皇子殿下?”一個聲音突兀的在耳邊響起,澹台臻和澹台瑾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頭。

“張管家。”澹台臻沒有忘記自己現在是寒瀛洲的身份,只得壓抑下怒氣,對著眼前的人點了點頭。

“呵,寒大人真是好興致啊~”說話的表情和腔調都令人厭惡,澹台瑾本能的覺得這個傢伙看上去不懷好意,對方已經先一步做出反映,出手如電點住了那人的穴道,裝作若無其事的把他拖到了一個僻靜無人的小巷裏。

“等等瀛洲!”看見對方袖中寒光一閃而逝澹台瑾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慌忙按住了澹台臻握著軟劍的手。

“你可知此人是誰?”澹台臻壓抑著怒氣,盯著握住自己手的人“他是丞相張先的心腹,今日放走了他,明日朝堂上寒瀛洲就會被人參上一本,與大皇子結黨營私,居心叵測。到時候死的就是你了!”

“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

“你!不知死活!”澹台臻幾乎要被這個小鬼氣死,只是對方握著他的手也用了內力,一時半刻掙脫不開,他又不敢用大力氣,對方畢竟是個小孩子,生怕稍有不慎弄傷他。

“交給我。”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澹台瑾將護花鈴從衣服裏面拿出來,銀色的雕花圓錐形鈴鐺,發出悅耳的脆響。他一邊靠近被點住穴道而不能動彈半分的“獵物”,一邊在手中有節奏的搖晃著護花鈴。漆黑的雙目對上那人因為驚恐而睜大的眼睛,澹台瑾用溫柔的,好似哄著幼童入睡一般的聲音輕輕道:“放鬆,放鬆。你今天晚上只是喝醉了酒,醉倒在這個小巷子裏,你什麼人都沒有看到。”

看對方的眼神漸漸由驚恐變得空洞,澹台瑾在不知不覺中伸手解開了他的穴道:“睡吧,乖孩子。”那人當真就依靠著牆壁,慢慢滑坐到地上,不一會兒就有鼾聲響起。

澹台臻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一切,從對方悠長緩慢的呼吸來看,那人的確是已經睡著了,可是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走吧,他會忘掉今晚所有的事情。”澹台瑾直起身子,牽住他的手淡淡道。

直到自己的手被那柔軟的小手握住,澹台臻才回過神,不由得脫口而出道:“攝魂秘術?!!”

“上次就告訴過你,這不過是一種醫術!”

聽對方話中的意思,寒瀛洲應該早就知曉,澹台臻驀然想起來上一次在蟠龍殿裏的對話,寒瀛洲告訴他自己曾經見過大殿下對侍女用一種古怪的醫術,難不成說得就是這個?“你能保證他醒過來就會忘記這一切?”

“應該沒有問題。”

“應該??!”澹台臻皺起了眉頭,他從不允許有不確定的因素存在,果然為了以防萬一應該回去殺掉那個人啊。

“我的催眠從沒有失敗過!”看出他的意圖,澹台瑾急忙道:“除了,有一次對你……”

“對我?”沒想到他對寒瀛洲還用過催眠術,澹台臻不由得好奇起來“你為什麼要對我用這種催眠術?”

“當時……只是想從你口中瞭解一下情況,又怕貿然問出來你會懷疑,只好用催眠術……沒想到你半途竟然掙脫……”澹台瑾的臉不由得紅起來,當面向“被害者”坦誠這種事情,多少有些慚愧。

“那——那個人……”

“放心,肯定沒有問題,這次我用的是深度催眠術,不經我的手解開,他是一輩子也不會想起來的。”

看出對方緊張的神情,澹台臻歎了一口氣:“瑾,我希望你的決定是正確的,要知道有時候一時婦人之仁就會造成自己的萬劫不復。”

他的語氣是少有的嚴肅又帶著些許的疲憊,澹台瑾不由得就著坐在肩膀上的姿勢,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怎麼,那個人,或者說張丞相的事情很棘手嗎”

感受到溫暖的小手貼在自己的頸動脈上,澹台臻僵硬了一下身體,卻沒有別的動作——將自己的要害袒露到對方手中,這是自打他懂事以後就再沒有做過的事情,沒有人能夠把手放在可以威脅到他的地方,包括他的母妃,他的妃嬪,他的臣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今天竟然破天荒的放縱一個孩子。甚至對於對方這種安慰似的舉動,還有些許的愉悅。

“張家是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母族,在朝野裏樹大根深,各處機構都有張家的人或是張家的門生,丞相張先是太后的嫡親兄長,算起來還是皇帝的舅父。他們張家權傾朝野可以與皇帝平起平坐。甚至有的時候連皇帝也不得不看丞相的臉色。張先那老匹夫,仗著自己的地位貪贓枉法,在朝堂裏安插親信,剪除異己,就差逼宮造反了。”

澹台瑾歎了一口氣——又是外戚專權,這種事情在歷史上屢見不鮮,連漢武大帝年幼時也不得不受制于外戚。“如此說來皇帝應該早就打算收拾這個丞相了吧?”

“談何容易?想要收拾一個人,必先剪其羽翼,斷其手足,可是張家在朝堂之上經營百年,樹大根深,今日除了一人,明日他們會再安排另一個人去補了那個位置,再加上後宮還有太后和太皇太后……”張家是澹台臻心中一根刺,不得不拔除,卻又擔心拔出之後會傷及自身的根本。

耳畔一聲歎息,“我會幫你的。父皇。”
第11章
澹台臻的心因著對方那句“父皇”而險些停跳。他僵硬的轉過頭,看著自己兒子平靜的臉,半晌艱難的問:“你如何得知的?”

“剛才。”澹台瑾表面上十分鎮定,可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天威難測,他不確信對方是否會相信他,按理說一直相安無事的偽裝下去是再好不過的,可是方才那人話語中的痛苦和不甘令他動容,不顧一切的想要幫助他。“每個人都有獨特的‘氣’,你假扮的寒瀛洲雖然天衣無縫,但是不自覺還是會流露出帝王獨有的霸氣,我沒見過皇帝,一開始也不敢肯定,可是方才你那一番話卻讓我認定了你就是臻帝澹台臻——我的父皇。一個臣子再怎麼憂國憂民也不會有那樣的表情,你很痛苦,因為張家怎麼說也與你有親緣關係,可外戚專權這種事情會顛覆國家的政權,你又不得不狠下心來對付他們。還有張先的貪贓枉法,令你失望,張家的野心令你憤怒。你很累,很為難,是不是,父皇?”

澹台瑾說完,沉默的看著對方,他知道必須給對方時間。澹台臻臉上的表情風雲變幻,可最終卻歸於平靜,他一把扯下臉上的人皮面具,爆發出不可抑止的大笑:“哈哈哈哈!!!!不愧是朕的兒子!真不愧是朕的兒子!”言罷也不顧對方的表情,一把將澹台瑾抱在懷裏,飛身向皇宮的方向躍去。

回到寫意居,下人們已經睡了,只有暗香還靠在桌前支頷淺眠。聽見腳步聲,立刻張開眼睛。卻看到自己的小主子身後跟著一個陌生的男人。澹台瑾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出聲,“暗香,我有事情要辦,麻煩你守在屋外,絕對不要讓任何人接近,記著是任何人!”

暗香雖然疑惑,但是在暗部中養成的良好習慣讓他毫不猶豫的執行了主子的命令,轉身向門邊走去,目光卻停留在澹台臻的身上——那裏面飽含了警告的意味。

澹台臻卻不以違忤,見對方出去,才對自己的兒子勾了勾嘴角:“她對你還真是忠心不二。”

“不過是將心比心。”輕描淡寫的回了一句,澹台瑾一時對方坐下,轉身從床裏面翻找出一隻木匣,從裏面拿出了一隻造型類似於古代西方的鵝毛筆的東西,還有一瓶配套的藥水。在皇帝玩味的目光注視下解釋道:“我不怎麼會用毛筆寫字,今晚為了節省時間,就用這個吧。”

“這是什麼?”

“沾水筆和用紫草配置的墨水。”澹台瑾拿了一張厚實的宣紙平鋪在桌上,“父皇,現在有比這個古怪的沾水筆更重要的事情。”

澹台臻沒有說話,只是用期待和鼓勵的目光看著對方,澹台瑾暗暗歎了一口氣——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領袖氣質吧?即使他不說話,也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替他排憂解難,出謀劃策,心甘情願的效犬馬之勞。“想要剷除外戚,必須循序漸進,方才父皇也說了要拔除他們在朝堂上的羽翼這是根本的一步。”

“如何做?”

“從平民中選拔人才。”澹台瑾簡短的說,用沾水筆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了一個阿拉伯數字1。

“談何容易,不要說是張家,就算是一般的官員也不可能容忍重要的位置被平民占去。”皇帝搖了搖頭,這個辦法他不是沒有想過,但是實施起來的阻力絕對是難以想像的。

“所以說要循序漸進。”澹台瑾不慌不忙平靜道:“開科舉,父皇親自出題,通過考試每年一次從平民之中選拔有用的人才,但是選拔上來的人才一開始不必委以重任,而是把他們安排到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位置上去,這樣一來讓朝廷中的大臣們覺得沒有觸及自身的根本利益,他們就不會拼命反對,再加上父皇態度強硬一些,這件事就能辦成。”

“然後呢?”臻帝已經漸漸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看著宣紙上那行紫色的小字,眼神也漸漸的變了。他不知道對方竟然會給他帶來如此之大的驚喜,這些計畫一旦奏效,對大夏朝來說絕對是曠古絕今的大革新。

“然後我們再慢慢的收集一些腐敗官員的證據,罷免他們的官職,讓我們自己信得過的人去替代,不知不覺中削弱他們的實力。最後再一舉發難,廢除丞相張先。”

“可是就算是廢除了張先,朝中的大臣也絕對不會允許讓平民來擔任丞相一職,貴族中我絕對信任的只有寒瀛洲,可他卻非丞相之材。”朝堂上的事情一環扣一環,緊密相關,若不能將長遠的事情計畫周詳,最後他們耗費心血消滅了張家,不久就會有王家,李家跳出來……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沾水筆握在白藕一般的小手中,略顯得有些不協調,澹台臻看著對方胸有成竹的用食指的關節敲了敲宣紙在上面寫下了數字2。

“三省六部制。”

三省六部制,在中國的唐代開始實施推廣。其中三省分別為尚書省,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是執行機構,也就是一道命令由皇帝和中書省共同制定,然後發放門下省審核,審核完畢才會交與尚書省去執行。原本丞相一人的權利,現在分散到了三省之中,無形中大大避免了一人專權的局面,加強了皇帝集權。

六部分為禮部,吏部,兵部,戶部,工部,刑部,這六部中禮部分管朝廷的大事慶典接待外來使臣,吏部主管人事變動,兵部負責軍隊管理,戶部則是錢糧分配,工部統管國家器具製造,修造河堤開墾農田等事物,刑部是執掌國家法度規範,負責審理案件,裁決人犯。

禦史台最簡單,直白來講就是監察機構,監督百官,擁有直接向皇帝諫言的權利。

臻帝澹台臻盯著面前那張紫色的宣紙,一言不發,目光灼灼。仿佛那張紙上寫的不是一行一行的紫色小字,而是大夏朝未來的盛世藍圖。

“我對大夏朝瞭解不深,但是一個國家無非只有兩種困境——內憂外患。”宣紙上劃下了一個小小的數字3……澹台瑾在後面寫道“立威,通商,通婚,民族融合。”

大夏朝狀況基本和中國古代差不多,雖然不像宋朝那樣長期積弱,可是北有契丹,南有苗疆,東還有海寇。連年來小衝突不斷,大戰爭更是隔上幾年或十幾年就會爆發一次。“所謂立威,不外乎就是用強硬的手段,讓他們徹底屈服,不再敢隨便打我朝國土的主意,至於通商,通婚則是一種政治手段。用一句通俗的話來形容就叫‘胡蘿蔔加大棒’。”

“立威是必要的,可是通商,尤其是通婚……”

“不,後兩者比立威還要重要很多,前者不過是武力征服,但是反抗的情緒不會消失,你壓迫的越緊,反抗的也就越厲害,我們要的不是種族滅絕,而是邊疆和平,所以通商通婚勢在必行。舉例來說,年深日久後,契丹人的子嗣中有我一半大夏子民的血統,而我邊疆百姓也有一半契丹人的血統,一旦開戰,兩方的人都會覺得是在攻打自己的兄弟,這樣的戰爭怎麼能夠進行的下去?”

一席話,自大夏朝立國以來,所有皇帝所憂心的問題全部迎刃而解。“瑾兒,你真是上天賜給我的寶貝!”激動的將那小人兒緊緊的摟在懷裏。澹台臻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二人秉燭夜談,一直說到天光大亮,到了上早朝的時候,臻帝臨走之前將那寫滿了紫色小字的宣紙悉心折好,珍而重之的收進懷中,又把澹台瑾攬在懷中抱了抱,才戀戀不捨的離去。

見臻帝去得遠了,暗香才走進屋裏來,守了一夜,她的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痕,臉上也有些倦色。“暗香,抱歉讓你守了一夜,你先去睡吧。我也要睡一會兒,有事兒我會叫再叫你。”

知道自己的小殿下是個溫柔體貼的人,暗香也不拂逆他的好意,只是順從的點了點頭,臨走之前,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殿下,你這一晚到底在忙些什麼?”

澹台瑾神秘的一笑,從唇間輕輕吐出了三個字:“隆中對。”

澹台臻,父皇,你不是劉備,我也不是諸葛孔明,希望你不會令人失望。
第12章
“殿……殿下……不好啦!”澹台瑾是被小太監驚慌的叫聲從睡夢中喚醒過來的,揉揉惺忪的睡眼,抬頭看了一眼屋角處放置的滴漏——還不到辰時。

“怎麼了?”從早上到現在他躺了還不到兩個時辰,嚴重的睡眠不足令他有些頭暈眼花。

“殿下,有人來傳旨。”這次進來的是暗香。澹台瑾不甘不願的被她從床上半拖起來,強行梳洗一通,穿上正式的服裝來到寫意居門口。這一番忙亂花了不少時間,傳旨太監在門口站了許久,反倒沒有任何不耐煩的神色,見暗香和一般下人簇擁著澹台瑾出來,忙上前行了一禮,才打開手中的聖旨開始宣讀。

什麼?!!太子?!!澹台瑾還不太清醒的大腦在聽見這兩個字後瞬間就當機了……

“沒錯,太子殿下接旨吧,臣日後就是太子太傅了。”耳旁熟悉的聲音響起,澹台瑾這才發現寒瀛洲也站在身邊——不是澹台臻假扮的,而是貨真價實的寒瀛洲!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將有些僵硬的脖子轉向對方,澹台瑾緩緩的問道。

“不知道,天心難測。”寒瀛洲也一頭霧水,不知道皇帝陛下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早朝的時候突然宣佈冊立皇長子為太子,隨即詔書就頒佈了下來,一同被冊封的還有他這個太傅——水漲船高的成了太子太傅。

“殿下去收拾一下東西吧,即日起入主清涼殿。”傳旨太監在一旁笑眯眯的提醒,除了澹台瑾旁人都一臉喜色,合不攏嘴的回去收拾東西。太子爺啊!未來的皇帝啊!他們這些下人也算是熬出頭,跟著雞犬升天了。

“不必收拾了,皇上說清涼殿裏的東西一應俱全,殿下只需要帶著一些隨身物品即可。”攔住了暗香忙亂的腳步,寒瀛洲轉頭對澹台瑾道:“殿下,隨臣去禦書房,皇上在那裏等您。”

“那就走吧。”這澹台臻手腳實在是夠快,兩個時辰的功夫,他就從籍籍無名的書呆子大皇子,搖身一變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爺……

走在半路上,突然一陣聲嘶力竭的慘叫傳來,接著就像嘴巴被堵住一樣,突然中斷了,澹台瑾皺了皺眉頭,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蓬頭散髮的小宮女被幾個五大三粗的太監摁在地上,身後還有一人舉著手臂粗細的木棍毫不留情的打下去。掙扎間,那小宮女的面容露了出來,竟然是前些日子克扣他膳食跟暗香吵架的那個女孩兒。

“她……”

“這奴才今日早上擅入禦書房,被罰廷杖二百。”旁邊的太監立刻討好的上前解釋。

擅入禦書房?分明是麗妃手下的宮女,平白無故到禦書房去做什麼?擺明瞭是陰謀詭計。澹台瑾冷哼一聲,向那個方向走去。不了卻被寒瀛洲死死的拉住了胳膊:“殿下去那邊做什麼?皇上還在禦書房急著召見殿下。”言罷不等他回答,又道:“皇上所做的都是為了殿下。”這句話卻是用傳音入密說的。

“為了我殺人?”澹台瑾冷笑一聲“就算是要殺,為何不去殺那主使者?反而為難一個小小的棋子?”

“做了棋子就要有被丟棄的覺悟。”寒瀛洲冷冷道。澹台瑾雖然聰明,可是卻不諳權謀,入宮之後這一年因為有他在,替他擋掉不少明槍暗箭,才讓他感覺不到後宮權利鬥爭的殘酷“若是殿下知道正是這個小宮女曾經給您的飯菜裏下毒,不知道您是否還覺得她無辜?”

澹台瑾悚然一驚,啞口無言。不過是和暗香一般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兒,竟然會狠心的去毒害一個與她無冤無仇的五歲孩子,難道宮廷真的是可以把人變成鬼的地方嗎?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小宮女——廷杖二百,她必死無疑。倦怠的按了按額角“走吧,瀛洲,——還有謝謝你。”

禦書房內除了澹台臻以外,別無二人。連平日裏貼身的太監都被他遣了出去。原先見他不是易容成寒瀛洲就是在燈光昏暗的夜晚,以至於澹台瑾這才有機會正式的打量起自己父皇的容貌來。這是一個容貌用邪魅來形容也不為過的男人。眼下他已經脫去了正式的朝服,身著繡著五爪蟠龍的明黃色錦袍。用隨意的坐姿斜靠在書案後的椅子上,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白皙的臉,嫣紅的唇,直挺的鼻,丹鳳吊梢眼,漆黑的眉斜飛入鬢。渾身上下流露出一股令人畏服的狂放不羈的氣勢來。

“瀛洲,外面都打掃乾淨了?”

“是,現在周圍全是暗部的人。”寒瀛洲恭恭敬敬的答道。

“那好,你看看這個。”從懷裏掏出那張滿是紫色墨蹟的宣紙遞過去,臻帝起身順手將他撈起來抱在膝上,漫不經心的取過禦案上的一碟芙蓉糕,用修長的手指拈了,送到懷中人的口裏去。

澹台瑾對皇帝的這種主動“服侍”真是左右為難,接受也不是,拒絕也不是。好在屋中沒有外人,寒瀛洲的注意力都被那張紙上所寫的內容牢牢吸引住了,無暇他顧。他只好張口將那塊固執的停在嘴邊的芙蓉糕含進嘴裏,暗暗祈禱皇帝不再有什麼驚人的舉動。豈料事與願違,達到目的後,那修長的食指非但沒有離去,反而若有若無的摩挲這他的嘴角,在唇上流連不去。澹台瑾不禁暗暗翻了個白眼,難道他這位父皇有戀童癖?連五歲小孩子的豆腐也吃!

還好此時寒瀛洲一聲驚歎,終於令那修長的手指悠然離去,總算是替他解了垓下之圍。

“皇上,這個難道是殿下……”寒瀛洲此時已是驚訝的連話也說不利索。

“不錯,這上面的內容正是朕與瑾兒一夜長談之後的結果。”

“殿下……”寒瀛洲激動的向前邁了一大步,餓虎撲食一般幾乎要把澹台瑾撲入懷中,但最後一絲理智提醒他,太子殿下此刻正坐在皇帝陛下的膝蓋上——借他個膽子也不敢捋臻帝的虎須。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住腳步,改撲為跪,“撲通”一聲跪倒在禦案前。捧著那張宣紙激動得語無倫次,只差熱淚盈眶:“皇,皇上,這,這簡直是天意啊!!!若上面所述都能實現,我大夏朝必能開創出一片曠古絕今的盛世啊!”

“嗯,朕也是這樣想的。瀛洲,你估計這上面的計畫若是全部實現需要多長的時間?”

“這……臣不知。”寒瀛洲踟躕片刻道:“不過以臣之見,斗膽估算至少也要三十年吧……”

三十年……一個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個三十年?此言一出,君臣二人齊齊沉默了。

“呵呵,三十年嗎?終朕一生,若能將這些宏圖霸業全部實現,朕也死而無憾了。澹台臻感歎了一聲。”

“十年。”清脆的童音打斷了二人的沉思,澹台瑾從臻帝身上爬下來,拿過寒瀛洲手中的那張宣紙“刷”的一聲抖開道:“完成這些只需十年。”
第13章
“什麼?”“殿下?!!”兩人同時脫口而出,語氣是完全的不可置信。這些龐大的計畫,單拿出其中一項所需的時間恐怕都不止十年。

“我知道這樣一個故事。”澹台瑾的目光緩緩掃過二人的臉道:“有一個國家的皇帝,被他的敵國打敗,國家滅亡。他發誓要光復自己的國家,每天只在簡陋的柴草上睡覺,時不時舔一舔懸掛在屋中的苦膽,提醒自己不要懈怠,不要忘記亡國之恥。就這樣他發憤圖強,十年生育,十年教訓,僅僅用了二十年就把自己的國家在一片廢墟上重新建立起來,並帶領自己的軍隊將原先的敵國滅亡了。既然有人用二十年就可以重建一個國家,我們為什麼不能用十年令大夏朝變得更加強大呢?難道父皇認為自己還不如故事裏那個亡國之君?”

“呵呵呵!當然,不是!”年輕的皇帝雙眼中精光畢現,不難看出剛才那番話已經令他的都知熊熊燃燒起來。三人正待詳談,只聽得外面的小太監忽然敲了敲門道:“皇上,茶來了。”這是事先約定好的暗號,表示有外人過來了。澹台臻收起激動的表情,又恢復了平日裏那副似笑非笑的高深莫測。“瑾兒。你先隨瀛洲去清涼殿吧。”

二人聞言識趣的點點頭,行禮離開。

澹台瑾茫然的站在清涼殿前,看著忙裏忙外的暗香,幽幽的歎了一口氣,輕聲道:“暗香她好像很喜歡這裏呢。瀛洲,你也覺得不錯是嗎?可是我卻不喜歡呢……”抬頭看了眼漆著彩繪,塑著蟠龍的大柱子,這裏比起寫意居不知道要金碧輝煌多少倍,可是那些金光卻映射不到澹台瑾的眼中,他的眸一片漆黑,深不見底,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殿下不喜歡嗎?”寒瀛洲蹲下身,側過頭看向那個孩子“這裏代表著通向龍椅的道路,殿下的理想和抱負都會更容易實現。”

“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搖了搖頭,他淡淡道。若非是看到澹台臻眼底的隱忍,以及他困獸一般的神情,他是不會涉足權利紛爭這塊禁地的。天知道他的心底還是最想當一個游方的郎中,游走在市井之間,治病救人。“十年,瀛洲,十年我幫父皇把一切都打理好,然後——我會離開。”

寒瀛洲望著對方堅定的表情,沒有說話,卻在心中暗暗搖了搖頭——殿下啊,你難道沒有發覺陛下的心思嗎?日後你想功成身退,只怕陛下也不肯放你離開。
第14章
照例是在暗香的催促下睜開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人對方將自己拖起來,盥洗梳頭。不知為何,大概是是由於前世朝九晚五的工作時間的關係,澹台瑾的生物鐘永遠停留在早上七點半,他不會誰懶覺,可是也從來沒法早起。

“殿下可不要這樣沒精打采的,您不知道有多少人盼著見太子一面,您可不能讓他們失望啊!”暗香在身後一邊用象牙梳子替他梳頭,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

“是,是。”澹台瑾有氣無力的答應著,幾年的光景,這個女孩兒越發的聒噪了,那種嘮嘮叨叨的神情令他想起母親——在他小得還沒有記憶的時候,想必母親就是用這樣的神情慈愛的看著自己吧?

暗香手中的象牙梳密密的梳過那頭濃黑的發,他盯著銅鏡中的那個少年,五年的光陰已經令當年那個稚童褪去了一身圓潤的嬌軟模樣,眉目間漸漸有了少年人的輪廓——可惜他的五官比較偏向于母親,除了那雙複刻過來一般,分毫不差的丹鳳吊梢眼,那是遺傳自臻帝的眼睛。

暗香的手攏住梳順的頭髮,從鏡臺邊取過一根絲絛,將頭髮在後面束成一個馬尾,鬢邊兩束碎發隨意的垂在肩頭。他從小就十分抗拒把頭髮盤成髮髻,暗香也搞不明白為什麼在大部分事情上都那麼隨遇而安的殿下唯獨對頭髮的問題極為堅持。

“殿下長的真好看呢。”將長及肩背的頭髮束好,暗香滿意的看著自己的殿下,小巧的紅唇,嬌俏的鼻尖,細長的眉,吊梢的丹鳳眼——本是妖媚的五官,可配上那副淡漠的神情,竟然有說不出的出塵之感。暗香聯想起自己從前看過的一幅潑墨牡丹圖。殿下就像那墨蹟牡丹吧?風姿妖嬈,可又孤高絕俗。

“暗香,暗香!”被殿下急促的聲音喚醒,暗香猛然發覺自己竟然看得入神了,連忙低下頭道:“什麼事情,殿下?”

“沒什麼,只是問你有沒有給阿夾弄吃的。”

“弄了,用魚肉拌過米飯,剛拿過去。”

阿夾是一隻貓,不知為什麼被人打斷了一條腿,澹台瑾發現它的時候,它正奄奄一息的躺在清涼殿的一個牆角裏。阿夾很漂亮,琥珀色的眼睛,渾身上下是細細的虎斑紋。後宮就是這樣,美麗的東西容易博得人的喜愛,但也很容易的就被丟棄,有時是因為微不足道的原因,還有時,根本沒有原因。人尚且如此,何況是一隻貓?

“殿下就是善心,那貓兒剛來的時候多麼可憐,連野草也餓得去啃,現在除了魚肉拌飯竟然什麼都不吃。”暗香絮絮的說,聲調中卻沒有不耐煩,看的出來她其實很喜歡那小東西。阿夾的脾氣極古怪,很怕生人,除了他和暗香任何人都不接近,更不要說吃他們送來的食物。弄得暗香每日裏抱怨自己一天要伺候“兩位殿下”。

“呵呵,它終究是貓嘛,再說有一隻動物,這清涼殿裏也有趣些。”

“殿下……”看著那副淡漠的神情,暗香不禁有些心疼,殿下太累了,每天夜裏要幫助陛下處理國事到很晚,時不時還會秘密的離宮,一消失就是七八天。她知道殿下不是普通人,可是,可是畢竟只有十歲啊……

“殿下!太子殿下!”一連串的吵嚷聲自殿外傳來,澹台瑾的臉上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不用問,來的肯定是沈昀,再不會有人象他那般吵鬧。果不其然,聲音剛剛落地,下一秒那人影就像旋風一般沖進來。一把抱住自己轉了個圈兒,沈昀才坐到一旁去,拿起桌上的茶盞,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小侯爺又這樣的沒規矩!”暗香不滿的賞了他一個白眼兒,卻轉身將茶盞中的水蓄滿,順便還端上了一碟點心。

“還是暗香姐姐對我好。”嘻嘻一笑,沈昀大大咧咧的伸手去拿盤中的點心塞到口中。

“那是給殿下準備的。”急著趕上去要去打沈昀的手,卻被澹台瑾微笑的攔住:“算了,反正孤一個人也吃不了那麼多。”

“嘿嘿,前言收回,是殿下對我最好!”在帕子上胡亂摸了摸手上的點心渣滓,沈昀伸出手又把澹台瑾抱到了懷裏。快十五歲的人,再加上沈昀一直隨他父親學習外家的槍法,現如今他已經長成了一個高大英俊的少年。澹台瑾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這個沈昀這麼多年來就是改不掉這個壞毛病,一見面就要抱著他。為著這件事他賭過氣,抗過議,還曾有一次直接把對方扔出了清涼殿。可惜那人是個牛皮糖,不管你怎麼對他,一轉眼兒又是笑嘻嘻的粘上來。抗爭了許久,澹台瑾終於自暴自棄,認命的隨他去了。

“殿下和小侯爺還不動身?當心耽誤了選拔武舉考試的時辰。”看出自家殿下的無奈,暗香笑眯眯的解圍。

“啊!對哦,殿下快走,快走!”經這一提醒沈昀蠍蠍螫螫的跳起來,一把拉了澹台瑾的手就向殿外飛跑。好在澹台瑾已經習慣了對方這種毛躁的性格,只得苦笑的隨他跑了出去。

皇城之外早有大批的禁軍隨侍,沈昀雖然年齡不大,可是已經是禁軍的副統領,等候的士兵一見二人出來立刻抱拳行禮,齊聲呼道:“參見太子殿下,參見沈將軍!”

“嗯。”沈昀點了點頭,示意小校牽過一匹馬,自己親自抱了澹台瑾坐到馬鞍上,再翻身上了自己的戰馬,隨後一揮手,大隊人馬直接奔赴京郊西山演武場。看著在部下面前一臉嚴肅,威風凜凜的沈昀,澹台瑾不由得疑惑——他為什麼在自己面前就是那副脫線的樣子呢?

西山演武場離皇城並不算遠,無需快馬加鞭,半個時辰也足夠趕到那裏。今次算是武舉的殿試,臻帝沒有出席,而是把監考的任務派給了他這個太子還有禁軍副統領沈昀。演武場上,眾位舉子騎著高頭大馬,錦袍銀甲,無不是躊躇滿志,躍躍欲試。

“看來今年的人都很不錯,昀,你真有眼光。”騎在馬上,澹台瑾沖身邊的沈昀道。因為先前的初試,復試都是由沈昀主持的,故而他才有此一說。

“那當人,我可是大夏朝未來的大將軍呢~”昂起頭沈昀回了對方一個得意的笑。

…………澹台瑾在心中暗暗翻了個白眼——這傢伙要不是這麼自戀就好了……
第15章
殿試統共分三場,第一場自不用說就是比武,第二場是比領導能力,一個月前交給他們每人十個人,讓他們各自去訓練,等到演武場上讓兩支隊伍去比試,獲勝的一方就算通過第二場考試。第三場是文試,將三十六計拆散成三十六張紙條,隨意抽籤,抽到哪一計,就用自己的觀點理解闡述出來。

考試的過程很無趣,其實他這個太子不過是來裝裝樣子的罷了。偷偷用袖子掩住嘴巴打了個哈欠,澹台瑾沒精打采的看向沈昀,低聲問道:“第一場可都比完了吧?”說實話,比試的過程無趣的很,場上舉子的武功大部分還不如暗香,實在沒什麼看頭。不過好在將軍不是護衛,武功高低並不絕對,最主要還是看帶兵能力。

第二輪比鬥很快開始,澹台瑾勉強忍住打瞌睡的衝動,瞪大眼睛看著士兵在演武場上列陣拼鬥。沈昀很細心的為他準備了舒適的軟靠墊,可是這樣一來更加助長他的瞌睡蟲。正百無聊賴的盤算如何偷溜的時候,澹台瑾的目光突然被場下一個矯捷的身影所吸引。

那個人身穿普通灰色士兵的服裝,左手握著一杆長槍,身形敏捷,更難得的是他的目光很獨到。看似無意識邁出的每一步,都或多或少的起到牽制對方注意力或者破壞對方陣容的作用。“這人倒是個可塑之才。”澹台瑾暗自讚歎一聲,低聲向沈昀道:“昀,你可知道場下那批訓練的士兵都來自哪里?”

“他們?大概都是帳下的普通兵士,怎麼,殿下看上了哪一個?”

“有一個人似乎很有意思。”單手托著下巴盯著演武場上若有所思,正在他發呆見,場下兩撥人勝負已分,士兵們紛紛向他所在的方向行了一禮,就退了下去。“昀,這裏交給你。”飛速的從椅子上跳下來,仗著身形嬌小,不動聲色的鑽進身後的行軍大帳裏,扒下身上象徵太子身份的團龍袍,只穿裏面的一襲月白錦衣飛也似的溜出了人群。好在他們的座位離眾人足夠遠,再加上太子的排場,遠遠比太子本人要顯眼得多,所以除了沈昀和幾個近侍以外,並沒有人發現太子殿下已經不知所蹤。沈昀是早就習慣了他的性子,不以為意的沖擔憂的近侍做了個安心的眼神,繼續專注於演武場上的比賽狀況。

蕭朗摘下頭盔,彈了彈因為方才的比鬥而落到身上的浮土,抬頭遠遠的望了一眼演武場的方向,垂下眼簾,繼續面無目的的在樹林裏向前走。忽然耳邊聽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警覺的四下環顧,最後發現聲音的來源方向竟然是他正前方的書上。一個孩子不知道是怎麼爬到了那棵大樹高高的枝椏上,現在正在坐在樹枝上膽戰心驚的向下面看,試圖從樹上爬下來。

“別動,我上去接你下來。”蕭朗仰起頭沖那孩子大聲道。豈料那孩子聽見有人說話,扭頭向他這邊看來。冷不防腳下一滑,一根細細的樹枝“啪”的一聲被踩斷了,孩子驚叫一聲直直的從樹上跌了下來。那樹說高也不算高,不過一個小孩子摔下來就算不死也得殘廢。蕭朗心下大驚,顧不得別的,腳下一點,身子已經平直的飛掠出去,左手在半空中向前一撈,抱住了那孩子的腰,右腳踢到樹幹上,借力一躍,穩穩的落到了地上。

懷中的孩子並無動靜,蕭朗以為他被剛才的事情嚇傻了,連忙低了頭柔聲的安撫,誰料卻對上那孩子澄澈的大眼睛,那眼睛裏竟無半點兒懼色。蕭朗心中不由得暗暗稱奇,再仔細一看,那孩子穿著一身月白的袍子,衣料是上好的織錦,漆黑的長髮因為方才從樹上跌落已經散開,松松的披散在肩上。再細看五官,竟然是明眸皓齒,雪膚花貌,宛如仙童一般。蕭朗禁不住在心底讚歎了一句好漂亮的孩子!

正在愣神間,那孩子已經主動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撣了撣衣襟上的灰塵,仰頭打量了他一番道:“多謝你了。”

“沒事兒了,就走吧。”他的穿著打扮言談舉止就可以看出這孩子的出身絕對不尋常。說不準是朝廷上大家族的小公子。是官宦子弟嗎?“官宦”——這兩個字猶如埋在蕭朗心中的一根刺,令他臉上浮現出一抹恨意,原先對那孩子的一點兒好印象也消失殆盡。

“你是來參加武舉的?”那孩子對他話語中的厭惡視而不見,反而走到他身邊大大方方的問道。

武舉?蕭朗冷笑一聲,掉頭就走,明知道遷怒一個孩子有點兒可笑,但是他實在無法以平常心面對任何與朝廷有關的人。

“你受傷了?”敏銳的察覺到對方的右手軟軟的垂在身側,澹台瑾進走兩步拉住對方的衣袖皺起眉頭道。

“走開!小鬼!”冷冷的呵斥一聲,蕭朗不僅有些後悔自己剛才多管閒事。可是他又不能認真對一個孩子動武。

“受了傷,不及時醫治的話可不行!”對方偏偏固執的緊,膽子也大,對他兇神惡煞的樣子絲毫不以為意。

心中一痛,蕭朗猛地甩開對方的手,挽起右手的衣袖,將右臂伸到那孩子的眼前道:“看清楚了!這就是朝廷做的好事,你想怎麼樣?還是說你打算讓我把你的手也弄成這樣?”

沿著右腕的上方是一道約縱向約五寸長的傷痕,粉紅色的傷疤顯示這道傷口剛剛癒合不久,但是從猙獰的疤痕可以看出,當初的傷口必定深可見骨。手無力的垂著,明顯那道當初那道傷口已經傷及筋脈——不,確切的說,那道傷口就是故意挑斷手筋才留下的。“是誰做的?”皺起眉頭,澹台瑾小心翼翼的托起了對方的手臂問道。

“哼,還不就是朝廷中人!”看著自己手腕上的傷疤,蕭朗的眼中迸射出怨毒的目光。一揚胳膊,將自己的右腕從對方的小手中掙脫出來,他攥緊拳頭道:“不管你是誰,快從我眼前消失,我恨透了朝廷的人,再在我眼前晃悠,我很難保證不會遷怒於你。”

“我可以治好你的手。”無視自己的恐嚇,那孩子依舊鎮定自若。

“什麼?”

“我說,我可以治好你的手,那裏受傷的時間還沒有超過半年吧?”澹台瑾雙手環抱在胸前,自信滿滿的道。

“你???”

面對對方擺明瞭不信任的態度,澹台瑾依舊不以違忤:“我是大夫哦~況且你的手已經這樣了,不如就交給我吧,反正是死馬當活馬醫,就算治不好,也不可能更壞了,不是嗎?”

“你到底是誰?”這個孩子絕對不簡單,從剛才一直到現在都是鎮定自若的表情,就算是大人也不一定能夠做到。

“我叫瑾兒。你呢?”在心裏暗自聳聳肩膀——這應該不算撒謊吧?“怎麼樣?你願不願意?”

“為什麼要幫我?”蕭朗努力的回憶,他可以肯定在過往的經歷中絕對沒有遇見過這個叫瑾兒的孩子。

“也不是白白幫你。我有條件的。”晃了晃食指,澹台瑾開始自己的初步誘拐計畫:“我幫你致傷,作為代價你要保護我。這是等價交換原則。”

“等價交換原則?”好新鮮的說法。

“沒有犧牲就沒有獲得,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這就是等價交換原則。”看出對方眼中有名為希望的光芒一閃而過,澹台瑾知道他已經動心了。沒有人願意拖著殘廢的身體度過後半生,何況是一個身懷武功又心高氣傲的青年呢。

“好,我答應。”不知道是動心于對方所提出的條件,還是單純被那孩子眼中的光芒所蠱惑,蕭朗不假思索的答應了對方的要求。“還有,我叫蕭朗。”

“嗯,那麼蕭朗,我們走吧。”澹台瑾點了點頭,伸手拉住對方的手臂,向樹林外走去。

“去哪?”

“事不宜遲,找一個地方給你治傷。”這種傷,拖得時間越久就越難以恢復。

“我在禁軍帳下為奴,私自離開以逃奴論處,捉到會砍頭的。”蕭朗停下腳步,苦笑的看著那個自稱瑾兒的孩子——不管怎樣老成,果然還是小孩子吧?他不知道被罰為軍奴的人是不能隨便離開的嗎?

“放心,交給我。”澹台瑾不以為意,繼續拉了對方的手往前走。蕭朗遲疑了一下終究是跟著這個孩子走了——就當是賭一把吧。反正已經落到了這步田地,再壞又能壞到哪里去?

第16章
澹台瑾自然是不能帶他直接回宮去——至少現在不能,所以左思右想之下,他帶著蕭朗來到了沈家的府邸。由於沈昀的身份是太子侍讀,從小澹台瑾就沒少往沈家跑,沈府的家奴倒是有一大半都認識這位元聰明可愛的太子爺。

門房遠遠的看見太子帶著一個隨從樣的人走過來,連忙跑出去就要跪下迎接。澹台瑾連忙沖對方使了個顏色,那門房很是機靈,一看太子殿下今日白龍魚服,侍衛也沒有帶,就知道是微服出門,連忙迎上前來打個拱道:“公子。”

“嗯,不必告訴老爺,你只領我進去就好。”澹台瑾對於對方的機靈善變很是滿意,回頭沖蕭朗點了點頭示意對方跟著自己,便輕車熟路的進了沈府。沈家為了方便接駕,早就在後院專門為他備有一個小院兒,筆墨紙硯,衣服寢具一應俱全,澹台瑾也經常在這裏留宿,對屋中的東西擺設很是熟悉。他直接來到桌案前,拿筆草草寫了幾行字,將紙折好回身交給那門房道:“你跑一趟,去西山演武場親手交給大公子,讓他完事兒之後直接來我這裏。”

門房接了紙條,行了個禮退出門外,馬不停蹄的望西山去了。

卻說蕭朗自打進了沈府就是一副傻呆呆的樣子,直到現在才回過神來:“你!你竟然是沈大將軍的公子?!!”說起大將軍沈齊早年威名在外,人又剛直不阿,沒有一個人不敬服的。蕭朗自然也不例外,知道眼前這孩子竟然是沈府的小公子,愛屋及烏,對對方的態度也是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兒,聽說那沈大將軍的公子不過比自己小一兩歲,現在在禁軍中擔任副統領,而且還是今天武舉的監考官。“難不成——你是沈家二公子?”

澹台瑾暗中翻了個白眼兒——二公子,虧他想得出來,他跟沈昀那個頭腦脫線的傢伙哪一點兒象兄弟?不過現在還不是表明自己真實身份的時候,面對蕭朗的猜測,他只得報以沉默。對方卻緊追不捨的發問:“你為何會出現在西山演武場?”

“我去看武舉。”確切的說是監考。

“你父親沒有去看?”

“嗯。”確切的說他那位父皇,也就是臻帝陛下根本就是逃脫責任,把監考的職責往自己這個太子身上一推了之。

“你……”

“好了,吃些東西吧,一會兒等藥箱取來我們就開始治療了。”打斷對方接二連三的問話,澹台瑾端了一盤糕點送到他面前。他不想撒謊,可是照對方這麼盤問下去,非得露出馬腳不可。

蕭朗看著擺到自己面前的那碟蓮花糕,臉上現出驚疑之色:“這點心應該只有宮裏才有啊!”很多年前他還是托父親的福,才吃到過。因為當初年紀小,所以對這樣美味而稀少的食物記憶猶新。

“是嗎?這不是很普通的蓮花糕嗎?”澹台瑾拿起一塊送入口中,這樣的點心他不管是在清涼殿,還是蟠龍殿或者寒瀛洲和沈齊的府邸隨時都可以吃到。弄得他一直以為這些點心不過是很常見的食品。

“你的父親真的很寵愛你。”苦悶的垂下眼簾,蕭朗拿起一塊蓮花糕送入口中咀嚼,可是畢竟心境不似當年,那香甜的味道現在嘗來也只是苦澀無比。

“如此說來,你也應該是出身官宦世家了?”蕭朗一身的談吐氣質,絕非出身市井的小民所能具備的。

“我父親乃是大學士蕭佑。”想起自己蒙冤被殺的父親,蕭朗的眼角微微泛紅,又倔強的強忍著不肯表現出來。

蕭佑嗎?這個名字有點兒熟悉……仔細在腦海中搜索,澹台瑾記得在幫父皇處理奏摺的時候好像見到過這個人的名字。不過這個人似乎因為貪贓枉法,已經於去年秋天被處斬了,看來蕭朗就是蕭佑的兒子了。因為父親的案子受牽連,才會被發配到軍中為奴。

正沉默間,沈昀突然捧了個藥箱推門走了進來,“瑾兒,你要的東西我都拿來了。”

“呵呵,真快,演武場的事情都完了?”算來從送出信到現在也沒過半個時辰,猜也知道對方肯定和他一樣是偷跑出來。

果不其然,沈昀嘻嘻一笑道:“最後一場考試有寒太傅盯著呢,再說瑾兒有令,我自然要先濟著瑾兒的事情辦啦。”

澹台瑾在心中為苦命的寒瀛洲歎了一口氣,接過藥箱道:“你可告訴了暗香?”

“自然,不然的話,難不成我要把藥箱偷出來?”

唉……看來今晚回去又免不了被暗香念了……歎了口氣,澹台瑾打開藥箱從裏面取出一個小紙包,將紙包中的藥粉倒在一隻茶碗裏,用開水沖兌了,同時沖著沈昀一抬下巴:“幫我把書案上的東西都收了,還有將屋子裏四角的蠟燭全都點起來。”為了方便研究,這間屋子本來就被他改造成了手術室的樣子,不僅四角安放著半人高的燭臺,燭臺上面插著四隻手臂粗的大蠟燭,還在屋子周圍一圈兒的房頂上裝了銅鏡,這樣正好能夠起到簡陋的無影燈的效果。

“來,把這個喝了,然後躺到那邊去。”將沖兌好的藥粉端到蕭朗跟前,澹台瑾解釋道“待會兒我要把你的傷口重新切開,將斷掉的筋脈重新續接,這個會讓你失去意識,如此一來你就感覺不到疼痛。”

蕭朗瞥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這個自稱“瑾兒”的孩子,觀察越久越覺得他不簡單。就連沈昀對他的態度也是恭敬多於玩鬧。你到底是誰呢?

你日後就會知道了。面對對方探究的目光,澹台瑾淡淡一笑,同樣回了對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蕭朗垂下眼簾,接過對方手中的茶盞,以壯士斷腕的決心仰頭一氣灌了下去。順從的躺到了收拾乾淨的長條書案上。那藥力很強,不到半刻的功夫他便失去了知覺。

聽那人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悠長,澹台瑾知道藥效已經發揮了作用。在旁邊裝著清水的銅盆裏洗了手,又拿出自己提煉的酒精,在對方的手腕處塗抹了一遍,而後才拿出鋒利的手術刀,沉穩的切開了蕭朗的右腕。

精密的外科手術費時費力,不過好在他已經習慣了。澹台瑾捏著手術刀,盡可能的避開較大的血管——畢竟現在醫療條件有限,萬一失血過多,他可沒有辦法及時為對方輸血。小心翼翼的將斷掉的筋脈接續起來,又將手術的刀口做了細緻的縫合。澹台瑾長舒了一口氣,抬頭望向窗外,竟然已經是暮色四合。這個手術的時間比他想像的要長了不少。疲憊的揉了揉額角,感覺有一點兒輕微的頭暈眼花。這個身體還是太年幼了,承受不了這種強度的負荷,再加上忘記吃飯,眼下他只覺得頭重腳輕,渾身發飄……

“瑾兒,你怎麼樣?”看出他臉色不好,沈昀連忙問道。

“沒什麼,只是有些累。”搖了搖頭,示意對方不必擔心,澹台瑾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涼茶一口氣喝下去。“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宮了。”

“不如今天就在這裏休息吧,我差人回宮稟告一聲。”

“不了,我有事情要對父皇說。”拒絕了對方的挽留,現在他腦子裏都是蕭朗和他父親蕭佑的事情,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情也許會是一個絕好的突破口。

“不再休息一會兒?”

“不了。”

“那好,我讓人去準備軟轎。”深知這位殿下的固執程度,歎息了一聲,沈昀走出門去招呼家僕準備軟轎。

等澹台瑾回到清涼殿時,已經是戌時末刻了。好在暗香貼心的預備了沐浴的熱水,還有香噴噴的米粥,飽飽的吃了一頓晚飯,又舒服的洗了個熱水澡。澹台瑾半眯著眼睛走向了寢宮的大床——管他什麼事情,先放到一邊,今晚美美的睡個好覺是正經。

整個人撲倒在床上,卻並未躺到預料中柔軟的被褥上,而是一具溫熱的,修長堅實的軀體。他毫無準備,先是一愣,隨即聞到熟悉的龍涎香又放鬆下精神,也不起身,索性報復似的重重的壓在了那個人的身上,半眯了眼睛懶懶道:“父皇,你怎麼又賴在了我的清涼殿?”

這床上躺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父親,臻帝澹台臻。
第17章
雖說是小孩子,可是全力壓在身上,那重量也不輕,澹台臻知道對方是故意為之,卻不以違忤,反倒是伸出右臂圈住他的腰身,隨即一轉,將那小小的身軀摟到了自己的懷中,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道:“朕想念皇兒了啊。”

“哼,我白天在西山演武場的時候也很想念父皇的。”澹台瑾冷哼一聲,揶揄道。

被自己的兒子指出白天偷懶的事實,澹台臻也不以為意,挑了挑眉,嘴角依舊掛著招牌的笑容,收緊了手臂將那小人兒攬得更緊:“聽說你白天撿了個人回來?”

“是啊,放在沈昀家了。”他不知道澹台臻究竟是怎樣對他所有的事情都這樣瞭若指掌的,不過他也壓根沒有打算瞞著對方。

小小的腦袋依靠在自己胸前,連同那潮濕的如水的黑髮。澹台臻著迷的摸著那縷青絲,感受著帶著微涼濕意的頭髮在指尖悠忽而過,帶著皂莢的植物清香還有孩童特有的體香。他的身體溫暖而柔軟,雙手的掌心和微微屈起的膝蓋貼在自己的身上,好似一隻溫順的貓。他的眼睛是黑曜石一般的顏色,璀璨深邃,仿佛漩渦一般將人的靈魂直吸進去。還有那片水潤的紅唇,微微的抿著,帶著不自知的冶豔……

心跳驀然的加快了。一直知道自己對這個孩子感覺很特殊,因著他的幼小,所以不自覺的寵溺,又因著他性格的成熟,而下意識的尊重,那種感覺不像父子,不像君臣,不像兄弟——反而像情人。但是現在為時尚早,懷中的人雖然有成熟的靈魂,可那軀體還是青澀的孩子。不,這不是全部的理由,更重要的是,他怕從那雙光華流轉的眼眸中看到名為厭惡的情緒,即使是一絲,也不想。這個性格狂放,邪魅不羈的男人第一次在某件事情上躊躇不已,裹足不前。

“父皇?父皇,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輕輕的呼喚,令他回過神來,驚覺方才自己竟然看得入了迷,——不,是入了魔。心頭有魔在叫囂,佔有他,囚禁他,殺掉他身邊所有的人,讓那雙眼睛裏只能出現自己的身影。受到蠱惑似的,澹台臻低頭吻上懷中人的嘴角。感受到他細細的呼吸,吹拂到自己的臉上。

“父皇!”澹台瑾伸手將在自己嘴角蹭來蹭去的臉推開些許距離,不悅的道:“你要麼聽我講話,要麼讓我睡覺,不然就回你的蟠龍殿去!”

“好,你說~”微笑著屈起手肘,半支起頭顱,居高臨下的借著從床帳外透過來的微弱燭光,悉心的端詳著那近在咫尺的容顏,他好像有些生氣,微微的皺起鼻子,扁起嘴巴,甚至還能聽到他用含混不清的聲音,咕咕噥噥的抱怨一句:“戀童癖。”殊不知這樣的表情,卻更是可愛的讓人欲罷不能。

“父皇,你可知道蕭佑?”

“蕭佑?那個大學士?瑾兒怎麼突然想起他來?”

“今日我救得那個人名叫蕭朗,他是蕭佑的兒子。我想知道關於蕭佑貪污舞弊的案子。”澹台瑾頓了一頓,繼續道:“父皇,我覺得這件事情也許是一個契機。”

“你是說……”澹台臻是何等聰明的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

“是的,我覺得蕭佑是冤枉的,我想為他平反。”

“那蕭朗是個可塑之才吧?”澹台臻答非所問,不過澹台瑾明白自己的父皇已經洞悉了自己的想法。

“是的,我已經將他的傷治好……”

“朕相信瑾兒的眼光,就按你的意思辦吧,明日我叫瀛洲將蕭佑一案的卷宗提出來,瑾兒放心,不管是不是冤案,朕都會給他平反的。”嘴角帶起一抹笑意,皇帝的眼中有一道光芒一閃而過。

蕭佑的案子確實是經丞相張先的手定的罪,判的抄家問斬,男為奴,女為娼。那蕭佑為人耿直,本是朝中清流一派,一直與張家不和,張先視其為眼中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構陷罪名排除異己的可能性很大。——不過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的已經不重要。他們所需要的只是一個藉口,懲辦張先的藉口,以及收服蕭朗的藉口。

這就是政治。澹台瑾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不能夠完全適應人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可是一個政客腳下的踩的屍體,恐怕不比一個將軍少……
第18章
蕭朗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舒適的大床上,他的右手被人用布條和一塊長條兒的木板捆在一起,牢牢的固定住,原本身上穿的衣服也被人脫掉,另換了一套柔軟舒適的絲衣。感覺到枕邊邊有一個火熱柔軟的東西,他艱難的回過頭,對上了一雙大大的琥珀色的眼睛。——那竟然是一隻貓。貓兒見他醒來,口中立刻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在枕頭周圍不停的轉來轉去,還抗議似的用爪子去扒拉他披散的頭髮。

“阿夾,你又在淘氣。”一個嬌小的身影推門走進來,半是寵溺半是無奈的沖那貓兒伸出手:“聽話,快點兒過來,不要吵醒了他。”

蕭朗費力的用左臂半撐起身子看向門口,由於逆光的關係,他看不大清楚那人的臉,不過從聲音和身形判斷,那孩子正是替自己接續手筋的瑾兒。

澹台瑾看對方撐坐起身子,立刻快走幾步,來到床前,一把將那只虎紋的狸貓抱在懷裏,隨即衝床上的人歉意的一笑:“你醒啦?抱歉,阿夾吵到了你。”

疑惑的看了一眼,那只好像脾氣很大的貓,蕭朗咽了口唾沫艱難的道:“我這是在哪里?”

“我家。”那孩子抱著貓,簡短的回答道:“我的藥量下的有些大,讓你睡了一天一夜,真是抱歉。你現在餓了吧?我去看看,雖然還不到吃飯的時辰,但是也應該會有些點心的。”澹台瑾一邊說著一邊往門外走,走到門口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折回來“對了,既然你已經醒了,能不能讓阿夾呆在這裏,它先前一直住在這裏,我本打算讓它到我的屋子裏去,可是它不肯……”

看對方因著一隻貓兒認真露出為難的神色,蕭朗臉上的表情不由得柔和起來:“好吧,反正這原本就是它的地方。”聽他這樣的話,對方好像松了一大口氣一般,將虎紋狸貓又放回到枕頭上,轉身掩上門離開了。

“你的手筋已經完全接好,但是在一個月的時間內不要隨意的活動,等拆掉夾板再慢慢的做複健,記得一開始不要用力過度或者大幅度活動,只要保養得當,我保證你的手在半年之內就能恢復到原先的靈活程度。禁軍營的事情不必擔心,我已經拜託昀將你的名字除去,你可以安心的呆在我這裏。”

蕭朗笨拙的用左手捉著勺子,舀起碗裏的粥送到口中,聽著那孩子坐在床邊懸空晃蕩著兩條小腿,事無巨細的絮絮叨叨,神態嚴肅專注,好像一個留著山羊鬍子的老太醫。

“瑾兒,瑾兒,在哪呢?”沈昀的大嗓門遠遠的就傳過來,接著“彭”的一聲推開屋門闖了進來。一把沖到床邊,抱起那小人兒進行例行的“轉圈圈”而後才鬆開手,沖在床上捧著粥碗的蕭朗桀然一笑:“你醒啦?”

看著眼前笑得一副傻相傢伙,禁軍副統領沈昀高大的形象一瞬間在蕭朗心中四散崩塌,灰飛煙滅。

“瑾兒,快點兒,寒大人急著要見你呢,去晚了又要罰我端著水盆紮馬步!”沒注意到床上的人風雲變幻的表情,沈昀此刻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了他的瑾兒身上。

澹台瑾撇撇嘴角,無奈的任對方將自己半拖半抱的抗出屋去,只得抽空扭頭沖仍在發愣的蕭朗道:“你再休息一會兒,到了用膳的時辰,暗香會把吃的送過來,還有,阿夾就拜託你了。”

等到那兩人去得遠了,蕭朗才回過神來,捧著已經冷掉的粥碗,與那只趴在枕頭上頂著一張臭臉的狸貓面面相覷。

“瑾兒,你來了。”等到沈昀帶著澹台瑾進到禦書房的時候,不止寒瀛洲,連皇帝也等在那裏了。兩人恭恭敬敬的向臻帝行了禮,澹台瑾轉頭看向寒瀛洲道:“不知太傅喚孤來有何要事?”雖然這樣說話很拗口,但是在明處,該有的禮數還是一樣不能少。

“太子殿下,這就是有關蕭佑一案全部的卷宗。”指了指桌上厚厚的一疊卷宗,寒瀛洲溫和的道。

“太傅辛苦了。”拿過卷宗,草草翻閱了一下,裏面詳細的記錄了有關蕭佑一案所有的細節,看得出,寒瀛洲把能找到的相關的東西全部都拿了過來——這也是他最佩服寒瀛洲的地方,辦事的效率絕對令人滿意的無話可說,這個一手執掌暗部的人,不愧是皇帝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太子殿下要為蕭佑平反?”看著眼前的卷宗,沈昀終於知道了寒瀛洲叫他們來禦書房的目的。

“嗯,此案有冤情。”呆在身邊五年,沈昀也算得上是澹台瑾最為信任的心腹,大部分的事情都不會對他隱瞞“況且蕭朗是個人才,就此埋沒實在太可惜。”大夏朝的律法明文規定,犯官的子女三代以內不得入朝為官,也就是說不為蕭佑平反昭雪,蕭朗即使脫離奴籍,也無法正大光明的出現在朝堂上。

“張家那邊手眼通天,恐怕現在已經知道沈昀將他從禁軍軍奴中接出來的事情了。”寒瀛洲皺起了眉頭。張家的勢力在朝中盤根錯節,絕對不可小覷。

“嗯,這個不用擔心,孤已經秘密的將蕭朗接進宮,安排在清涼殿裏了。”澹台瑾安慰似的道。卻沒有發現坐在禦案之後的皇帝的臉,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瞬間陰沉下來。

“只可惜這件案子已經過去了大半年,證據基本上都已經湮滅殆盡了。”沈昀經過這幾年的歷練,也漸漸成熟起來,除了性格有些脫線外,舉手投足,一言一行上已經漸漸有了幾分寒瀛洲的風采。

“證據的事情,孤會想辦法,人證不是問題,關鍵是物證,以對手的謹慎程度,要麼就已經全部銷毀,要麼就會放在絕對安全的地方。”澹台瑾拖著下巴,半眯著眼睛道。

除了沈昀,奇遇兩個人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澹台瑾那個所謂“催眠術”的本領他們二人都親眼見識過,催眠張先的手下,讓他站出來作證並非難事,——只是,就如他所說,以那只老狐狸的狡猾程度,想要取得物證恐怕非常困難。

“事不宜遲,這件事情就交給孤去辦吧。”澹台瑾站起來揮了揮手,打算結束這場會話。

“不可。”一直沉默的皇帝突然開口。其餘三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父皇……”

擺手制止對方的話語,澹台臻道:“千金之子,不坐危堂。這種事情怎能讓太子去以身犯險?”

“父皇!”該死,他怎在這個時候突然認起死理來?除了自己還有更好的人選嗎?難得借著蕭朗這件事情作為導火索,好不容易天時地利被他們握在手上,難道就要白白錯失良機嗎?

“陛下,若不放心,臣願意與太子殿下同去。”

………………澹台臻與寒瀛洲隔著禦案沉默對視,無人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麼,半晌,年輕的皇帝臉上突然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道:“好吧,朕知道了,瀛洲。”

“那我……”沈昀想說自己也一起去,還未出口的話語卻在皇帝陛下和太傅大人雙重的眼刀威懾下生生咽了下去,勉強改口道:“那我就回禁軍營了。”
第19章
沒想到事情就這樣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了,他以為說服自己那個父皇還要花一番心思的說~舒了一口氣,澹台瑾腳步輕快的趕回清涼殿。不知道蕭朗怎麼樣了,他打算在事情全部結束之後再告訴蕭朗實情。畢竟那個傢伙才只有十七歲,背負太大的壓力會吃不消。

豈料一會清涼殿卻看到,蕭朗正直挺挺的跪在大門口,旁邊是一臉為難的暗香和一個正垂頭抹淚的小太監。

“這是怎麼回事?”皺了皺眉頭澹台瑾邁進了清涼殿的大門,問道。

“參見太子殿下。”一旁的蕭朗搶先開口,可語氣中卻滿是敵視和挑釁,還有淡淡的譏諷。

“殿下……”暗香為難的看著正在僵持的兩個人,有瞟了一眼正在垂淚的小太監道:“方才奴婢去總管處領這個月的花銷,所以命他給蕭公子送的午膳,等奴婢回來,他們就……”

定然是那小太監不明事情的原因,不小心說漏了嘴。聽她這樣解釋澹台瑾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猜出了八九分。揮了揮手讓正在嗚咽的小太監先退下。他低頭看了一眼被蕭朗胡亂扯去夾板的右手,壓抑著心中的怒氣,淡淡道:“你們先隨孤進來。”

暗香應了一聲,蕭朗卻固執的跪在原地一動不動。青春叛逆期的少年真難應付啊……在心裏哀歎一聲,澹台瑾複轉過身,來到蕭朗的身邊,一把抱住他沒有受傷的左臂道:“是不是很疼?孤扶你。”

看著對方俊美的臉上滿是擔憂的表情,蕭朗有十萬分的火氣卻也發洩不出來,畢竟是個小孩子,他總不能認真跟對方動粗吧。看似粗魯,實則卻沒有用力的推開,蕭朗從地上站起來,當先向屋裏走去。

暗香則看見她的太子殿下跟在後面,小臉上有一抹寓意不明的微笑轉瞬即逝。

“蕭朗在這裏住的習慣?”拈了一塊紅豆糕放入口中,澹台瑾一邊咀嚼一面說。他對這個世界的甜點最沒有抵抗力,食材新鮮,口感鬆軟,沒有任何防腐劑或添加劑。每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只要吃一塊甜點立刻就能多雲轉晴。好在自己現在這個身體是小孩子,即使喜歡吃零食也沒有什麼說不過去的地方。於是他便徹底的放縱了自己這一愛好。

“請殿下送我回禁軍營。”

就知道會是這樣硬邦邦的回答,澹台瑾不以為意的又塞了一塊點心入口,將手中拿著的那疊厚厚的卷宗送到蕭朗的面前。

“這……”這不是父親那件案子的卷宗嗎?為何現在全部都在太子殿下手裏?蕭朗驚疑不定的看著自己面前的東西,難道……難道他是要……

“孤想要為蕭大人翻案。”輕描淡寫的肯定了對方心中所想,澹台瑾又壞心的補充了一句:“可是你要回禁軍營,那麼這件案子就沒了苦主啊……唉,沒有原告的話還怎麼進行下去……”

“太子殿下!!我……”後悔自己剛才衝動之下脫口而出的話,蕭朗現在恨不得拿劍割了自己的舌頭,都怪自己一時衝動!若是因為這個父親的案子永遠無法沉冤得雪的話,自己……

“唉,蕭公子只要繼續留在這裏不就行了?”再這樣逗弄下去,這個一根筋的傢伙恐怕就要橫刀自刎了,看不下去自己的主子的行為,暗香好心的插話道。

“可以嗎?太子殿下……”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蕭朗的眼中又亮起來,也不管身份尊卑問題,上前一把緊緊的摟住了澹台瑾。原本是懇求的動作,可是對方一個十歲的孩子,被他這麼緊緊的摟在懷裏——那動作,怎麼看,怎麼曖昧。

“咳,咳。你先放開孤……”不愧是習武出身啊,受了傷還有這麼大的力氣。澹台瑾好不容易從他的桎梏中掙脫出來,喘了幾口粗氣道:“留在這裏也不行,不過你要答應孤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我都答應!”只要可以挽回,哪怕是要了他的腦袋,他都不會猶豫。

“唉?真的?你不後悔?”

“不後悔!”

“那麼站在原地不准動哦!”澹台瑾一臉壞笑的從身後拿出一隻大約一尺來長的戒尺一樣的東西。“多痛也不准動哦!把右手伸出來。”

…………難道殿下是要學太傅打手板?不過,自己的右手受過傷,這戒尺打下去恐怕……不過,為了父親,這點事兒算什麼!蕭朗一咬牙,閉著眼睛將右手伸了過去。誰知那料想之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到來。反倒是覺得有一雙小手,在小心翼翼的拆著自己腕上的紗布,偷偷睜開眼睛,看見太子殿下正把那只戒尺比在自己的手腕處,取代方才不知道被他他丟到哪里去的夾板,重新固定他的手腕。

“嗯~”麻藥的效力早就沒有了,此刻再動傷口,那手腕鑽心似的痛,情不自禁的蜷縮了一下手指,想要緩解那陣疼痛,但是下一秒蕭朗就被自己發現的狀況再次驚呆了——手指,已經被挑斷了手筋的右手,手指竟然能夠重新活動了!!!

“不要動!”狠狠的抬頭瞪了他一眼,澹台瑾又低下頭去小心的為他繼續包紮。這個白癡,先前隨意拆了夾板不說,現在又亂動,他當真不想要這只右手了嗎?早知道當初就不救他了,要知道在這麼落後的醫療條件下,進行那麼複雜的手術是一件多苦難的事情!

“好了,你現在給孤乖乖回到先前的屋裏去,一個月之內沒有孤的命令不准邁出屋門一步,也不准任何人去見他!”板起臉下了命令,澹台瑾想起什麼似的又補充一句:“當然,阿夾可以進去的。還讓它跟你一起住,可不可以,蕭朗?”

原本威嚴的命令在最後小聲的徵求對方意見的話語中,虎頭蛇尾的結束了。在一旁忍笑忍的幾乎內傷的暗香上前來拉住蕭朗:“請蕭公子隨奴婢來。”太子殿下的樣子真是有些孩子氣呢。不過還是現在的太子殿下好,比五年前,那個好像沒有靈魂的人偶似的孩子,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第20章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澹台瑾看著一身夜行衣的“寒瀛洲”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頭上不由得掛下一條黑線:“父皇,你當我是白癡嗎?都說了你跟瀛洲之間的氣勢有很大差別,單單是臉改變的話,騙騙別人還可以,是騙不過我的啦!”

“哦?那說明父皇在瑾兒眼中很特別呢~~”某個被拆穿身份的人毫不在意的說。

“跟那個完全沒有關係。”不知為何,這個行事隨意任性到令人火大的皇帝總能輕易的挑起他的怒火:“請您回去蟠龍殿,或者去任何一位娘娘的寢宮都可以,不要再在我這裏礙事了!”

“咦?瑾兒不知道父皇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臨幸過宮裏任何一位妃子了嗎?有了瑾兒啊,那些庸脂俗粉怎能入得了朕的眼?”

……澹台瑾只覺得頭上怒火飆升,一把推開近在咫尺的俊臉以儘量冰冷的聲音道:“兒臣對父皇的私生活不感興趣。”

“唉~”連接上突然烙上濕濕的一吻:“瑾兒生氣的樣子也很可愛呢!”

“不要舔我的臉,混蛋!”身為一國之君長成這個妖孽的樣子也就罷了,還隨便做出這種動作,實在是……實在是……

“啊咧~~真的生氣了~~~”

澹台瑾在心裏一遍一遍的告誡自己,要冷靜,要鎮定,不要生氣,千萬不要生氣;深吸一口氣,冷下臉道:“此次行動並不是絲毫沒有危險的,父皇請以自身安危為重,不要以身犯險。”

“瑾兒知道有危險,不肯讓父皇去,那父皇又如何放心讓瑾兒去呢?”摸摸他的頭,皇帝終於收起臉上無賴的笑容,正色道。

“不是還有瀛洲?”

“那不同!”煩躁的揮了一下手臂,澹台臻道:“朕不放心!如果你不讓朕跟著去的話,你也不要去了,反正你現在打不過朕!索性就把你關在清涼殿好了!”

難得從對方口中聽到這樣任性,不理智的話——這個真的是他那個畢生將“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八個字奉為金科玉律的父皇嗎?澹台瑾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傻瓜,是因為你啊。”放低了聲音,將那雙小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中澹台臻:“別人的話怎樣都無所謂,可是瑾兒,你若是讓瑾兒你有半點差錯……朕……朕……”

感覺到那雙小手掙脫了自己的掌心,卻有重新覆蓋在自己的手背上,耳邊傳來孩童特有的清澈嗓音:“知道了,一起去吧。父皇。”

隨著那個男人在深宮大院的屋脊上燕子一般的騰躍,澹台瑾心中的思緒開始飄蕩起來——上一次和這個人一起出來還是五年前。他也是辦成寒瀛洲的樣子,自己在他的懷裏,感覺到耳邊風馳電掣的聲音,好像飛一般。現在這個身體已經稍稍長大,不能坐在他懷裏,可是這一路上一直有細弱綿長的內力自兩人相連的掌心傳過來。父皇是怕自己在飛奔途中內力不濟吧?又顧忌到自己的自尊心,沒有開口提議帶著自己跑,而是採用這種更為耗費內力的方式。

怕自己晚上面對清冷的宮殿會寂寞,所以每天晚上都象飛賊一樣跑到清涼殿陪自己睡;知道自己愛吃甜點,每次出宮定然會搜集各種各樣的民間小吃親自為自己送過來;知道自己討厭後宮紛爭,而下令後宮妃嬪宮女一律不得接近清涼殿……這個人的溫柔,並不張揚,反而如空氣一般,沉默,卻又無處不在。

“瑾兒在想什麼?”耳邊傳來低沉的詢問聲。這個男人當真好功夫,一面運起輕功飛奔,一面將內力舒到別人體內,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坐到喉不氣喘,談吐自如,實在了得。

“日後有時間的話,再去一次夜市吧。”對方答非所問。不過聽到這句話,澹台臻臉上的線條柔和起來,低聲應道:“好啊。”

綠瓦紅牆,畫棟雕樑,即使是濃濃的夜色也掩蓋不住這棟府邸的奢華程度。即使皇家園林也不過如此了吧?

“父皇,這就是丞相府?”為了防止驚動護院的人,澹台瑾用傳音入密問道。

點了點頭,澹台臻在前面帶路。看他輕車熟路的躍上一堵矮牆,避過下面巡邏的護院,接著竄上樹梢,向內院潛去。澹台瑾緊隨其後,這幾年堅持不懈的訓練,令他的功夫有了很大的進展,尤其是輕功,連寒瀛洲都不得不拍手稱讚。

“就是那裏了。”澹台臻停下腳步,伸手指了指前方,用傳音入密道。

前方是一座獨立的木結構小樓,大概有兩層樓高,坐落在一個人工湖的湖心島上。周圍沒有橋,只是一片空蕩蕩的湖水,因此想要不驚動任何人接近小樓大概只有潛水遊過去這一條道。

“沒有用,那不是普通的水。”搖頭否認了對方的想法,澹台臻道:“那水中有毒,皮膚沾了一點兒就會潰爛。”

“有人來了!”耳朵靈敏的捕捉到了輕微的腳步聲,澹台臻向對方使了個眼色,兩人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的伏在樹上。來者是兩個人,一個呼吸聲很重,明顯不會武功的樣子,而另一個腳步很輕,呼吸吐納渾厚悠長,看來是個高手。

“你有沒有把握不動聲色的制住那個男人?”

澹台臻眼光閃了閃,明顯明白了澹台瑾話中的意思,不過他遺憾的搖了搖頭。以那個人的武功,即使他們兩個人聯手也無法做到一招之內就制住對方。

“那麼用毒呢?”為了今晚,他可謂是做了最充分的準備,都道是醫毒不分家,他自學了外公留下來的醫書,再加上自身理解融會貫通,即使不是專門用毒的人,對毒藥的使用也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藥粉無聲的灑了過去,同時兩人身形電射而出,一左一右,齊齊將目標點住拖到到了樹叢裏。看哪個不會武功的人打扮,明顯是個朝廷官員,這個時候去那棟小樓,應該算是張先的心腹手下了吧?澹台瑾近距離的盯住對方的眼睛,集中精神開始使用催眠術。還好,催眠很成功,當他正打算准過身對另一個人如法炮製的時候,耳邊卻傳來沙啞的笑聲。

“呵呵,小娃娃你那個也是攝魂術嗎?”
第21章
兩人聞言同時悚然一驚,中了軟筋散又被封住穴道的人竟然能夠開口說話,兩人的震驚程度可想而知。澹台臻抽出腰間的軟劍直刺過去,對方輕飄飄的閃身避開,又道:“真是無禮,竟然用劍砍老頭子。”

“你……”突然感覺到四肢一陣無力,渾身的力氣好似被漩渦吸走一般,飛速的流失。澹台瑾掙扎了一下卻摔倒在地上。旁邊正和老人纏鬥的澹台臻飛撲過來,將他攬在懷中,伸手去探他的脈。

“沒用的,這小娃娃中了我老頭子的毒。”那老人也不趁機攻擊,反而站在一旁看好戲似的說。

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澹台瑾吃力的將手探進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拔開塞子倒了一粒棕色的藥丸入口,深吸了幾口氣,感覺先前那種症狀漸漸緩解了。看到這一幕,那老頭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見,反而直撲過來。澹台臻眼疾手快揮出一劍,將他擋開。那老人也不再上前,而是在不遠處站定道:“小子,你怎麼會解老頭子的毒?”

“這毒很稀奇?”記得那本書毒物記篇,開篇第一卷就提到過這種名為“五鼓斷魂散”的藥。

“你知道?”相對於澹台瑾的平靜,那老人倒是激動的很“你是什麼人?從哪里知道的?”

“你沒必要知道!”看到懷中的人已無大礙,澹台臻轉過頭冷冷的看著那老人,話音未落一劍已經揮了出去。他真是出離憤怒了,手下劍鋒過處,處處殺機,竟是招招奪命,那老人用毒很在行,可本身只能勉強算是個一流高手,自然抵擋不住澹台臻淩厲的劍招。不多時,已是狼狽招架,氣喘吁吁了。

就在澹台臻打算一鼓作氣,將他斃于當場時,那老人突然向後一躍,退出戰圈,仰天發出一聲尖銳的哨聲。一瞬間,周圍的花草樹木像是活了一般無風自動,發出刷刷刷的聲響。不出一息的時間,自這些花叢樹後鑽出無數的黑衣人,他們打扮相近,手中一律拿的雪亮鋼刀,無聲無息的將三人圍的嚴絲合縫。

澹台臻冷哼一聲,手中軟劍舞出漫天的流光,此時的他身形矯健,仿若自九天翩躚而降的鳳凰,在黑夜中舞出一曲死亡之舞。可是慢慢的旁觀的澹台瑾漸漸看出事情有些不對頭,那些人明明被劍砍中,卻絲毫沒有退卻之意,甚至連猶豫也不曾,好像那雪亮的劍鋒只是砍在了木頭上。倒在地上的人都是被砍掉頭顱,或是受了一劍穿心這樣的致命傷。其餘的人不論是輕傷重傷,都面不改色的繼續戰鬥。

澹台臻也明顯覺察出事情的怪異,手下的劍法愈發狠利起來。只是好虎怎地得過群狼?再加上這群人各個都似沒有痛覺一般,那一招接一招的攻擊,完全是不死不休。

那老頭兒在一旁呵呵一笑道:“怎樣?這才是真正的攝魂之術!比起你那雕蟲小技如何?”

雕蟲小技……自己的催眠術原本就是醫術,用在別的地方也是迫不得已,這個人……這個人的攝魂術簡直就是把活人當做傀儡使用,毫無憐憫之心。澹台瑾心頭火起,醫生的職業,讓他一直以救死扶傷為天職,今日碰到的這個人竟然如此輕賤生命,不容的他不憤怒。

手中的護花鈴一聲輕響,激射而出,鞭子一般纏住那老人的手腕,就勢一甩,將人向前方拋了出去。他現在年歲未足,氣力不夠,再加上平日裏只是醉心於醫術和輕功,外家的招式一直不肯下功夫鑽研,現在只能用這種攻其不備四兩撥千斤的方式。

那老人原本有餘裕躲開第二次攻擊,誰料到他竟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硬抗了這一擊:“這……這個是護花鈴!”老人自言自語,一把抓住護花鈴一端上圓錐形的鈴鐺,自言自語道:“沒錯,就是它,我絕對不會認錯。你難道是隱穀醫仙的後人?!!”

澹台瑾心中也是一愣,隱穀醫仙?記憶中聽寒瀛洲提起過,自己的外公好像就叫隱穀醫仙。這個老頭會使那五鼓斷魂散,又認得這護花鈴,肯定與隱谷大有淵源。思量之下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松了幾分,抬頭看向那老人道:“你認識我外公?”

“你?!!你竟然是他的外孫?!!”

看著老人的神態,澹台瑾心中忐忑不安,難道是自己押錯了寶?他原本以為這老頭會看在他外公的份上與自己化干戈為玉帛——不過眼下看他臉上的表情……這倆人的確是認識沒錯,但是不像是朋友關係,倒更像是仇人……

“不錯,但我外公已經去世多年……”希望他不要玩什麼父債子償的把戲……不然自己今天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是嗎?怪不得,怪不得隱穀已經是一片廢墟……”老人一面喃喃自語,一面臉上竟流下淚來。這下弄得澹台瑾也搞不清楚狀況了。“小娃娃,看你的身手實在不錯,確實沒有汙了隱穀醫仙的清譽,老頭子很高興。”

“……多謝前輩誇獎……”到了這一步,他只能聽天由命了。

“嗯,你隨我走吧,老頭子很喜歡你。就把衣缽傳給你吧。”

…………這叫誘拐少年兒童……澹台瑾的臉上滴下一滴冷汗,這老人該不會是,精神有問題吧?方才還欲置他們於死地,現在卻要收他當徒弟?!!

“你們是殺不出去的,我這裏有三十個活死人,即使你把他們都殺盡,別忘了這裏是丞相府,到時候成千上萬的軍隊在外面一圍,你們是插翅也難逃!”老人一瞬不瞬的盯著澹台瑾,這番話確是對著旁邊的澹台臻說的。

澹台瑾心念急轉,這老頭兒說的沒有錯,他們現在這番打鬥估計已經驚動了府裏的人,只不過他們認為自己肯定逃不出這幾十個活死人的手心,才沒有輕舉妄動。不過,一旦他們從週邊放箭,自己恐怕要變成刺蝟了……況且若是自己死也就罷了,偏偏身邊這位還是大夏朝的皇帝,他的父皇。“你想怎樣?”

“我要你跟我走。”

“可以。”

“瑾兒!!!”澹台臻雖然在戰鬥,可是注意力卻一直都分了一部分在這邊,聽見澹台瑾竟然毫不猶豫的答應對方的要求,不由得大喊一聲。他這一分神,立刻就落了下風,手中的軟劍,劍勢一滯,左臂上頓時就被那雪亮的鋼刀添了一道口子。

“白癡!”瞪了他一眼,澹台瑾複又望向那個老人,眼下這種關頭,就好像談判一樣,誰更冷靜,誰更沉著,誰就能獲得最後的勝利:“我可以跟你走,但是不是現在。”

“娃兒,你認為在這裏還有跟老頭兒我討價還價的餘地嗎?”老人雖然這樣說,可是臉上卻是一臉興味,眼睛裏也滿是期待的神色。

“實話跟你說,這個人是我……爹爹。誰知道我跟你走了之後,你會不會把我爹爹殺掉。”

“那你打算如何呢?”

“我要你放我們一起走。”

“哈哈哈哈!~”老人仰天長笑:“小娃娃,你是太天真,還是當老頭子當真老糊塗了?你們萬一一去不復返呢?”

“不會的。”澹台瑾平靜的只是著他:“你可以給我吃一顆毒藥,這樣我若不會來就會死。”

“老頭子何必那麼麻煩?直接殺了他把你帶走就是了~~”老人絲毫不為所動。

“是嗎?”澹台瑾也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緩緩收回了護花鈴,纏繞到自己的脖子上:“我保證,你若敢那樣做,我第一時間就絞斷自己的脖子,你不是喜歡活死人嗎?收個死人當徒弟也沒差吧?”

“啪,啪,啪。”老人輕輕的拍擊手掌,“小娃娃很有意思,老頭子真是越來越喜歡了,看不出你倒是繼承了你外公的幾分風骨。即然這樣老頭子便成全你這份孝心。”言罷一揚手,一顆黑色的藥丸便拋了過來。

澹台瑾接在手中,毫不猶豫的仰頭吞下:“這下你滿意了吧?”

“很好。”又是一聲哨音,那群傀儡頓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象來時一樣,齊齊消失在夜色中“那邊那個小子,看在我乖徒兒的份上,今天就饒了你,快走吧。”

“等等!”

“你還有什麼事兒?”老頭不解的望向澹台瑾。

“我不知你為何要幫助張家,只是我希望你日後不要再助紂為虐。”

“還以為是什麼大事,”老人呵呵一笑“老頭子本就不管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只不過他們提供活人讓老頭子來試驗攝魂術,老頭子就答應幫他們了,不過現在既然有了乖徒兒,誰還理他們的閒事兒?”

“如此,多謝。”澹台瑾望著老人略略的欠了欠身,突然又道:“不要動,否則我立刻自絕當場!”這句話確是對著澹台臻說的。

第22章
兩人聞言同時悚然一驚,中了軟筋散又被封住穴道的人竟然能夠開口說話,兩人的震驚程度可想而知。澹台臻抽出腰間的軟劍直刺過去,對方輕飄飄的閃身避開,又道:“真是無禮,竟然用劍砍老頭子。”

“你……”突然感覺到四肢一陣無力,渾身的力氣好似被漩渦吸走一般,飛速的流失。澹台瑾掙扎了一下卻摔倒在地上。旁邊正和老人纏鬥的澹台臻飛撲過來,將他攬在懷中,伸手去探他的脈。

“沒用的,這小娃娃中了我老頭子的毒。”那老人也不趁機攻擊,反而站在一旁看好戲似的說。

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澹台瑾吃力的將手探進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拔開塞子倒了一粒棕色的藥丸入口,深吸了幾口氣,感覺先前那種症狀漸漸緩解了。看到這一幕,那老頭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見,反而直撲過來。澹台臻眼疾手快揮出一劍,將他擋開。那老人也不再上前,而是在不遠處站定道:“小子,你怎麼會解老頭子的毒?”

“這毒很稀奇?”記得那本書毒物記篇,開篇第一卷就提到過這種名為“五鼓斷魂散”的藥。

“你知道?”相對於澹台瑾的平靜,那老人倒是激動的很“你是什麼人?從哪里知道的?”

“你沒必要知道!”看到懷中的人已無大礙,澹台臻轉過頭冷冷的看著那老人,話音未落一劍已經揮了出去。他真是出離憤怒了,手下劍鋒過處,處處殺機,竟是招招奪命,那老人用毒很在行,可本身只能勉強算是個一流高手,自然抵擋不住澹台臻淩厲的劍招。不多時,已是狼狽招架,氣喘吁吁了。

就在澹台臻打算一鼓作氣,將他斃于當場時,那老人突然向後一躍,退出戰圈,仰天發出一聲尖銳的哨聲。一瞬間,周圍的花草樹木像是活了一般無風自動,發出刷刷刷的聲響。不出一息的時間,自這些花叢樹後鑽出無數的黑衣人,他們打扮相近,手中一律拿的雪亮鋼刀,無聲無息的將三人圍的嚴絲合縫。

澹台臻冷哼一聲,手中軟劍舞出漫天的流光,此時的他身形矯健,仿若自九天翩躚而降的鳳凰,在黑夜中舞出一曲死亡之舞。可是慢慢的旁觀的澹台瑾漸漸看出事情有些不對頭,那些人明明被劍砍中,卻絲毫沒有退卻之意,甚至連猶豫也不曾,好像那雪亮的劍鋒只是砍在了木頭上。倒在地上的人都是被砍掉頭顱,或是受了一劍穿心這樣的致命傷。其餘的人不論是輕傷重傷,都面不改色的繼續戰鬥。

澹台臻也明顯覺察出事情的怪異,手下的劍法愈發狠利起來。只是好虎怎地得過群狼?再加上這群人各個都似沒有痛覺一般,那一招接一招的攻擊,完全是不死不休。

那老頭兒在一旁呵呵一笑道:“怎樣?這才是真正的攝魂之術!比起你那雕蟲小技如何?”

雕蟲小技……自己的催眠術原本就是醫術,用在別的地方也是迫不得已,這個人……這個人的攝魂術簡直就是把活人當做傀儡使用,毫無憐憫之心。澹台瑾心頭火起,醫生的職業,讓他一直以救死扶傷為天職,今日碰到的這個人竟然如此輕賤生命,不容的他不憤怒。

手中的護花鈴一聲輕響,激射而出,鞭子一般纏住那老人的手腕,就勢一甩,將人向前方拋了出去。他現在年歲未足,氣力不夠,再加上平日裏只是醉心於醫術和輕功,外家的招式一直不肯下功夫鑽研,現在只能用這種攻其不備四兩撥千斤的方式。

那老人原本有餘裕躲開第二次攻擊,誰料到他竟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硬抗了這一擊:“這……這個是護花鈴!”老人自言自語,一把抓住護花鈴一端上圓錐形的鈴鐺,自言自語道:“沒錯,就是它,我絕對不會認錯。你難道是隱穀醫仙的後人?!!”

澹台瑾心中也是一愣,隱穀醫仙?記憶中聽寒瀛洲提起過,自己的外公好像就叫隱穀醫仙。這個老頭會使那五鼓斷魂散,又認得這護花鈴,肯定與隱谷大有淵源。思量之下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松了幾分,抬頭看向那老人道:“你認識我外公?”

“你?!!你竟然是他的外孫?!!”

看著老人的神態,澹台瑾心中忐忑不安,難道是自己押錯了寶?他原本以為這老頭會看在他外公的份上與自己化干戈為玉帛——不過眼下看他臉上的表情……這倆人的確是認識沒錯,但是不像是朋友關係,倒更像是仇人……

“不錯,但我外公已經去世多年……”希望他不要玩什麼父債子償的把戲……不然自己今天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是嗎?怪不得,怪不得隱穀已經是一片廢墟……”老人一面喃喃自語,一面臉上竟流下淚來。這下弄得澹台瑾也搞不清楚狀況了。“小娃娃,看你的身手實在不錯,確實沒有汙了隱穀醫仙的清譽,老頭子很高興。”

“……多謝前輩誇獎……”到了這一步,他只能聽天由命了。

“嗯,你隨我走吧,老頭子很喜歡你。就把衣缽傳給你吧。”

…………這叫誘拐少年兒童……澹台瑾的臉上滴下一滴冷汗,這老人該不會是,精神有問題吧?方才還欲置他們於死地,現在卻要收他當徒弟?!!

“你們是殺不出去的,我這裏有三十個活死人,即使你把他們都殺盡,別忘了這裏是丞相府,到時候成千上萬的軍隊在外面一圍,你們是插翅也難逃!”老人一瞬不瞬的盯著澹台瑾,這番話確是對著旁邊的澹台臻說的。

澹台瑾心念急轉,這老頭兒說的沒有錯,他們現在這番打鬥估計已經驚動了府裏的人,只不過他們認為自己肯定逃不出這幾十個活死人的手心,才沒有輕舉妄動。不過,一旦他們從週邊放箭,自己恐怕要變成刺蝟了……況且若是自己死也就罷了,偏偏身邊這位還是大夏朝的皇帝,他的父皇。“你想怎樣?”

“我要你跟我走。”

“可以。”

“瑾兒!!!”澹台臻雖然在戰鬥,可是注意力卻一直都分了一部分在這邊,聽見澹台瑾竟然毫不猶豫的答應對方的要求,不由得大喊一聲。他這一分神,立刻就落了下風,手中的軟劍,劍勢一滯,左臂上頓時就被那雪亮的鋼刀添了一道口子。

“白癡!”瞪了他一眼,澹台瑾複又望向那個老人,眼下這種關頭,就好像談判一樣,誰更冷靜,誰更沉著,誰就能獲得最後的勝利:“我可以跟你走,但是不是現在。”

“娃兒,你認為在這裏還有跟老頭兒我討價還價的餘地嗎?”老人雖然這樣說,可是臉上卻是一臉興味,眼睛裏也滿是期待的神色。

“實話跟你說,這個人是我……爹爹。誰知道我跟你走了之後,你會不會把我爹爹殺掉。”

“那你打算如何呢?”

“我要你放我們一起走。”

“哈哈哈哈!~”老人仰天長笑:“小娃娃,你是太天真,還是當老頭子當真老糊塗了?你們萬一一去不復返呢?”

“不會的。”澹台瑾平靜的只是著他:“你可以給我吃一顆毒藥,這樣我若不會來就會死。”

“老頭子何必那麼麻煩?直接殺了他把你帶走就是了~~”老人絲毫不為所動。

“是嗎?”澹台瑾也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緩緩收回了護花鈴,纏繞到自己的脖子上:“我保證,你若敢那樣做,我第一時間就絞斷自己的脖子,你不是喜歡活死人嗎?收個死人當徒弟也沒差吧?”

“啪,啪,啪。”老人輕輕的拍擊手掌,“小娃娃很有意思,老頭子真是越來越喜歡了,看不出你倒是繼承了你外公的幾分風骨。即然這樣老頭子便成全你這份孝心。”言罷一揚手,一顆黑色的藥丸便拋了過來。

澹台瑾接在手中,毫不猶豫的仰頭吞下:“這下你滿意了吧?”

“很好。”又是一聲哨音,那群傀儡頓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象來時一樣,齊齊消失在夜色中“那邊那個小子,看在我乖徒兒的份上,今天就饒了你,快走吧。”

“等等!”

“你還有什麼事兒?”老頭不解的望向澹台瑾。

“我不知你為何要幫助張家,只是我希望你日後不要再助紂為虐。”

“還以為是什麼大事,”老人呵呵一笑“老頭子本就不管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只不過他們提供活人讓老頭子來試驗攝魂術,老頭子就答應幫他們了,不過現在既然有了乖徒兒,誰還理他們的閒事兒?”

“如此,多謝。”澹台瑾望著老人略略的欠了欠身,突然又道:“不要動,否則我立刻自絕當場!”這句話確是對著澹台臻說的。
第23章
臻帝坐在朝堂之上,這把坐北朝南高高在上的龍椅其實並不舒服。距離很遠,匍匐在腳下的臣子的臉深深的埋在地上,看不分明。他臉上掛著平日裏慣常的似笑非笑神情,看著那群心思各異的臣子。

“皇上,臣有本啟奏。”

“愛卿請講。”看著越眾而出的寒瀛洲,他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好戲就要開場。皇帝很年輕,容貌俊美得幾乎不似凡世之人。但是知悉皇帝性格的人絕沒有一個因著那過分俊美的容貌,而忽視他的手段。能穩坐那萬人之上的龍椅的人,怎麼可能是無能之輩?

“臣接到一份奏摺,彈劾丞相張先貪贓枉法,構陷冤獄,殺害大學士蕭佑。”此言一出,朝堂上瞬間鴉雀無聲,靜默幾秒之後,突然如同被捅落到地上的馬蜂窩一般嗡嗡起來。

一片嘈雜,有緊張的,有疑惑的,有驚詫的,有茫然的,有恐懼的,種種表情,人間百態,不一而足。

皇帝坐在龍椅之上,饒有興味的看著台下幾乎可以說是自己一手導演的這出戲,一言不發放任事態的發展。

“胡說,丞相一心為國,何來貪贓枉法,陷害忠良這一說?這分明是誣陷,含血噴人!”很快家一派便有人出聲反對。

“情況是否屬實,也要看證據,空口無憑不是嗎?大人又何必激動?”皇帝一派立刻有人做出回擊。

“那就請拿出證據,否則誣陷朝廷重臣的罪名,不知道要誰來擔?”這麼有自信嗎?不知道一會兒你們會有什麼反映。澹台臻依舊不動聲色,等待著那張早就安排好的底牌。

“皇上,這是隨著那份奏摺一同呈遞上來的證據。”寒瀛洲不慌不忙的將一本帳冊似的東西呈了上去。侍立在一旁的太監眼疾手快的接過去,送到了皇帝手中。

“黃金三百萬兩,白銀六百萬兩,人頭一顆,蕭佑。”皇帝低沉悅耳的嗓音平靜無波,卻透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張丞相,能解釋一下這個嗎?”帳本擲到丹犀之下,隨著自大殿之外吹來的風翻了幾頁。

張家一派幾個心腹見過這本帳冊的,不由得都在手中捏了一把冷汗。這個東西怎麼會出現在皇帝手中?

只見丞相張先緩步上前,從地上拾起那本帳冊,翻了一翻,臉上竟然是驚詫憤怒的表情,接著花白鬍子一抖一抖,撲通跪在了地上:“皇上……”

這個老狐狸,還真是臨危不亂,到了這時候竟然還能演得這麼唱作俱佳。

“張丞相可有什麼可說的?”

“這個……老臣罪該萬死,但是這賬簿上卻不是老臣的字跡。”張先將帳冊捧過頭頂,繼續道:“這上面的字跡是老臣的管家所書。”

“哦?這麼說來丞相對此事並不知情?”這老狐狸,就知道他有這一招,故作不知的看向寒瀛洲:“那麼寒愛卿,那份奏摺到底是何人交給你的?”

“啟稟皇上,是張檢,張大人。”

張檢?!那不是張丞相的嫡系親侄??

怎麼會?

朝堂上再次炸開了鍋,此起彼伏的議論聲猶如蒼蠅一般,嗡嗡嚶嚶的令人頭痛,澹台臻覺得心底有一股莫名的焦躁,但是又說不出來,那種不安的感覺好像潛伏在血液裏,令他有些心浮氣躁:“都給朕住口!”一聲暴喝,成功的制止了下麵的嘈雜。臣子們噤若寒蟬的垂了頭——今天的皇帝有些不對勁兒,很不對勁兒……

寒瀛洲的心裏有如煮沸的一壺滾水,不安的水泡不停的冒上來,越來越大——太子殿下,希望您的催眠術能夠堅持長一點兒的時間,不然萬一陛下在這個時候失控,那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澹台臻複又端坐了身子緩緩道:“宣張檢。”老狐狸,看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怎麼抵賴。

宣張檢。

宣張檢。

宣張檢。

聖旨被傳旨的太監一聲接一聲的傳出了大殿之外,一直到很遠的地方。沉寂了約摸一盞茶的功夫,一個傳旨小太監慌慌張張的從外面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不好了皇上,張大人他,張大人他今早暴斃了!”

什麼!!??寒瀛洲在袖中攥緊了拳,眼光看向那裝模作樣跪在地上的丞相張先,只見他低垂著的頭嘴角浮現一絲得意的笑容。他們好快的手腳!

下面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向皇帝,目光中有擔憂的,有放鬆的,有得意的。

可惡,竟然被他們捷足先登,擺了一道!緊緊的握住龍椅的扶手,澹台臻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那雙眸子裏又是神秘莫測的古井無波:“是嗎?那還真是可惜了。”

檢舉人一死,就是死無對證,光憑那本管家寫的帳本根本無法定張先的罪。雖然有些事情大家都已經心知肚明。

“張丞相,既然張大人已經死了,那麼這件事就這樣揭過去吧。”淡淡的看著那老狐狸志得意滿的口頭謝恩,澹台臻暗中咬了咬牙關:“但是你家奴受賄陷害朝廷大員,你雖不知情可是也難免禦下不嚴之罪,傳旨責令丞相張先閉門思過三個月,丞相府所有家產抄沒上繳國庫。大學士蕭佑剛直不阿,遭小人陷害含冤而死,追封忠義侯,一切家產發還,所有健在親眷免除罪名。寒愛卿著你與經軍副統領沈昀協同辦理此事,退朝。”

明顯看張先的笑容僵在嘴角,澹台臻的心裏才舒服一點兒——老匹夫,要不了你的命,朕也要先扒掉你一層皮!在心中冷笑一聲,臻帝離開龍椅,轉身拂袖而去。

寒瀛洲緊隨其後,看見皇帝不由自主的邁向清涼殿的方向,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連忙趕上前去道:“皇上,您這是要去哪里?”

“嗯?”澹台臻楞了一下,抬頭望了一眼,發現自己竟然是走在去清涼殿的路上,不由得疑惑的皺了一下眉,他想去哪里幹什麼?不知道。可是腳卻已經不受大腦支配一般的向那邊走去。“朕……想去看看……”

寒瀛洲後背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惴惴不安的道:“皇上,您不是送太子殿下隨他外公的舊友去學醫了嗎?”

“是嗎?對哦,朕好像是送太子出宮學醫去了,真是的。腦子都忙亂了。”自我安慰似的咕噥了一聲,擰緊了的眉頭絲毫沒有放鬆的跡象,可是腳步卻已經停了下來,澹台臻轉過身往回踱了幾步,道:“那麼就回禦書房吧。”

看著皇帝離去的背影,寒瀛洲偷眼瞟了一眼清涼殿,伸手摸了一把額前的冷汗:我的太子殿下啊,您一定要快點兒回來,微臣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啊……
第24章
與此同時,京郊十裏亭旁的茶肆裏,一個纖瘦的身影裹了一領帶著風帽的大斗篷,正坐在屋中的凳子上,似一隻貓兒般慵懶的趴在桌邊,悠閒的喝著粗磁杯中的茶,那茶葉自然是比不得宮中的御用之物,帶著一絲苦澀的味道,可是水卻很好,清冽甘甜,看樣子是一早從山上取來的泉水。

“殿下……”旁邊端坐著一個身著藍衣的十七八歲的少年,右臂纏著繃帶,受了傷的樣子。他坐的姿勢很局促,好像那木條凳上有無數的釘子一般。

“瑾兒!”沒好氣的打斷對方的話,澹台瑾翻了個白眼兒,不知道這個傢伙是故意的還是真的腦子裏少根弦,現在還用這樣的稱呼叫他,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嗎?“記著,我再說最後一遍,現在開始起你就是我哥哥蕭朗,而我是你弟弟蕭瑾!”

“臣不敢!”

“蕭朗,你不肯聽孤的話嗎?”真是頭痛啊,這個傢伙。為什麼就那麼固執?真是的,要不是怕自己那個皇帝老爹一旦恢復記憶會遷怒於他,自己還真不想帶他一起出來啊。

“臣不敢。”

…………一塊蓮蓉點心塞進了他的嘴裏,澹台瑾大大的歎了一口氣,自己居然會跟這個傢伙認真商討問題——實在是有夠想不開。

“呵,你這娃娃這麼早也來這裏喝茶嗎?”

不用回頭,單聽聲音就知道那老頭兒到了。澹台瑾在桌下按住蕭朗的手,不動聲色的笑笑道:“怎麼可能,我是專程到這裏來等師父的。”

“哦?老頭子可沒有讓你來這裏呦。”

澹台瑾突然覺得那挑起的白眉毛真的有幾分欠扁,撇了撇嘴角,無奈的說:“您一共給我吃了兩顆五鼓斷魂散,難道不是要我來這十裏亭?還是說這京城裏有另一處帶了‘十’字的地方?”

“切~你這小娃娃真是無趣。和你家那個老爺子一樣!”老頭兒不滿的輕哧一聲,眼睛裏卻都是讚賞之色:“好啦,咱們走吧。”

“等等。”掙脫開老人拉住自己的手,澹台瑾道:“你昨晚下在我父親身上的毒解了沒有?”

“小子?這你都發現了?”老人猛然回過頭,這次眼中閃爍的不是興味,而是吃驚了。

廢話,若不是你用皇帝老子的性命威脅我,我怎麼會冒險跑出皇宮,來當你徒弟?!心中腹誹一句,澹台瑾彎了彎腰道:“請師父成全徒兒一片孝心。”

“解啦,解啦,他身上所中之毒,唯獨跟那五鼓斷魂散的解藥相克。你沒有自作聰明擅自服用解藥,過了今天他身上的毒素就會自動排除。”抖了抖鬍子,老頭兒無奈的道:“咳,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這到手的乖徒兒不就飛了。”

“多謝師父,徒兒還有一事。”

“你哪兒來的那麼多事?!”老頭不耐煩的拍了一下桌子,瞪起眼睛。

澹台瑾做了個‘我也不想’的眼神,一挑下巴,指指坐在他身邊的蕭朗道:“這個人要帶著一起走。”

“好。好。帶著他,你還有什麼事兒嗎?”老頭惡狠狠的盯著澹台瑾,一臉‘你再提條件我就發飆’的表情。滿意的看對方搖了搖頭。突然正襟危坐的擺正了身體,還裝模作樣的捋了捋花白鬍子。

澹台瑾愣了一下,隨即醒悟過來,倒了桌上的一杯茶,兩手捧過,雙膝跪地道:“請師父喝茶。”

“嗯~~乖,乖~~”老頭兒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接過茶盞抿了一口,正色道:“記著,娃娃,老頭子名為南疆毒王。”
第25章
廟堂有多高,江湖就有多遠。

六月初五這一日還沒到,江邊上早就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碼頭上連個插腳的地方也沒有。眾人都站在那裏,翹首望著江面上。

“來了,來了!”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接著人群就沸騰起來,目光都望向江上正順流而下的那一葉小舟。等那小舟在岸邊靠穩了,便從船篷裏走出一個藍衣的青年來,那青年形容俊朗,眉目英挺,若不是一直象石頭似的冷著一張臉,不知道要迷去多少閨中的女子。那青年跳上岸,從船艙裏抽出一塊踏腳板,搭的穩當,回身恭恭敬敬的從船艙裏扶出一個人來。

那人身形纖弱,體格也單薄,若非是身上那一套飄逸的儒衫錦袍,單看那卓越的風姿,任誰都會以為是哪里的傾城佳人。見那人離舟登岸,碼頭上的人群自發的讓開一條道路。讓他們順利通過。同時人群中也傳來各式各樣的竊竊私語。

“哦?這便是那大名鼎鼎的瑾公子?”

“不錯,神醫蕭瑾,果然人如其名,不負‘瑾公子’之號。”

“單看那表兄蕭朗也能猜出瑾公子是何等出色的人物,只可惜這瑾公子一貫帶著紗笠,難得一窺真容。”

澹台瑾同蕭朗肩並肩穿過人群,耳邊聽得圍觀人的竊竊私語,心中有些哭笑不得。將斗笠壓得更低,快步向前走。倒不是他故弄玄虛,只是遺傳自父母的這張臉太過於驚世駭俗。原先在美人如雲的皇宮裏尚且十分惹眼,何況是到了民間?

“瑾公子!瑾公子!”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突然竄出人群,哭得滿臉淚痕,直撲到他的身上“瑾公子求你救救我娘親!”

又是這樣的事情……他三年前出師下山以來,並沒有回皇宮去,反而是帶了蕭朗行走江湖。每年六月初五都會在這江陰小城的一家醫館落腳,看診一個月。開始他還只是一名寂寂無聞的游方郎中,直到後來所有經他手的病人,沒有醫治不好的。神醫蕭瑾的稱號漸漸傳遍了江湖。再加上他容貌俊美,性格恬靜,便有人送了“瑾公子”這麼一個別號。這瑾公子行蹤不定,但是每年六月初五必定會出現在江陰,所以到了後來,重病的人便千里迢迢,慕名而往的趕到江陰。這每年的看診,竟變成了江陰城一年一度節日般的盛況。

“你娘親在哪里?”扶住那個女孩子,澹台瑾親切的問。

“就在那邊。”順著女孩子手指的方向,他看見放在牆角處的一領蘆席,上面鋪了一床破棉被,隱約可以看見棉被上躺著一個人。

“別急,我這就去看看。”分開人群,來到那個牆角,澹台瑾從破棉被里拉出那女人枯瘦的手,靜靜的切脈。

這女人並無大礙,不過似因為積勞成疾,又感染風寒患上了肺炎罷了。肺炎在現代不過是小毛病,而開始在古代,稍有不慎就足以要了人的性命。“你先跟我去醫館,開了方子好拿藥。”剛剛想站起身,手腕卻被人攥住了。

那手很有力,虎口上的厚繭可以看出這人必定是積年習武之人,澹台瑾在紗笠之下不由的皺了皺眉頭。這樣的人他沒少遇到,仗著自己會幾分功夫總是這樣的無禮。抬手制止了蕭朗,他淡淡道:“你有何事?”

“我家主子重病,請瑾公子跟我走一趟。”

“等著求診的多半是重病之人,將你家主人送到醫館來,在下在那裏恭候。”使了個巧勁兒將手腕巧妙的從那人的桎梏中脫出來,澹台瑾瞟也不瞟他一眼,逕自向前走。

“不過看在你是大夫的份上給你三分薄面,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人二話不說直接一掌就抓過來。

唉,又是這樣的事情。澹台瑾無奈的停住腳步,旁邊的蕭朗卻已經動起來,只見寒光一閃,風聲過後,那伸向澹台瑾的手掌,指尖已經被削去了一層皮。那人被驚得魂飛魄散,呆若木雞,手也忘記縮回來,就那麼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蕭朗背後那把長刀甚是古怪。整個刀長足有七尺,長度絲毫不遜於一杆銀槍,刀身卻窄得很,不過三寸有餘。可光是刀柄竟然就有三尺三寸長。這種武器名為大太刀,本不是中國特有的。而是日本根據中國唐刀的樣子,發展改進再創造出來的。當年蕭朗被人挑斷了右手的手筋,雖然被澹台瑾千辛萬苦的接續回來,但是因為一來那傷勢已經拖延了大半年,二來手術之後他為了與澹台瑾賭氣,曾擅自拆了夾板,所以等到傷口完全癒合之後,雖說已經接好了筋脈,可到底比不過從前。

何況蕭朗之前擅長的兵器是大刀,而現在他的右手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再舞動那沉重的大刀了。澹台瑾見他意志消沉,突然想起記憶當中日本的太刀。同是刀劍,重量卻比中國的大刀輕了許多,只要運用得法,威力絲毫不遜于傳統的刀法。他偷偷畫了圖樣,央求自己的師傅找巧手工匠替蕭朗量身打造了這把大太刀。而蕭朗也缺失沒有令他失望,在山上學醫的幾年竟然融會貫通,領悟出自身的一套獨特刀法。比之先前不僅快了數倍,且威力倍增。

“好,好,好,不愧是‘一閃’蕭朗。今日小生可是開了眼界。”人群裏走出來一個書生打扮的人,一面鼓掌,一面來到了澹台瑾的面前:“家僕不懂事,冒犯瑾公子,小生這廂給您賠罪了。”言罷合攏手上的摺扇,躬身施了一禮。

伸手不打笑臉人,澹台瑾只得點點頭回了一禮。

“瑾公子,小生的主人的確是患了重病,實在無法前來醫館,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望瑾公子屈尊前去,小生不勝感激。”那書生言罷又是一禮,深深的躬下了身子。大有你不答應,我便不起來的架勢。

澹台瑾無奈伸手去托,無意中手指碰到對方的脈絡,驚覺一股很強的真氣在那人的體內湧動,看來這書生並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麼簡單。那書生知道已經被對方看穿身份卻不以為意,臉上笑容依舊。

沉默片刻,澹台瑾沖蕭朗點了點頭,又轉身對那書生道:“請先生前面帶路。”

“瑾公子這邊請,小生已經備好了轎子。”那書生側身一讓,指了指停在不遠處的一頂華麗的轎子。只是那抬轎子的不是普通的轎夫,而是八個人高馬大的昆侖奴。有這樣排場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澹台瑾心中一動,腳下滯了一滯,終究還是一彎腰,邁進了轎子。

蕭朗緊隨其後,在那轎子旁邊站定,警惕的打量那書生。那書生面對對方頗有敵意的目光,毫不在意,反而是沖他溫和的一笑:“小生禮數不周,要委屈蕭公子了。”言罷轉身進了旁邊另一頂轎子,輕輕道一聲走。那抬轎子的昆侖奴齊齊跺了下腳,竟然飛身而起,運起輕功,風馳電掣般的去遠了。蕭朗皺著眉頭足下一點,也緊隨其後。

輕功對武林中人來說是司空見慣的東西,但對於尋常百姓來說,則不吝于天方夜譚,這邊的一番舉動早就令在場圍觀的人看傻了眼,直到他們一行人消失無蹤,才有人回過神來,驚呼一聲:“仙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一入江湖歲月催……
第26章
轎子在一間深宅大院的內庭裏停下,想必他們沒有走大門,而是直接飛到了這間屋前。澹台瑾從轎子中鑽出來,只聞見撲鼻的藥香。從味道判斷,雜七雜八什麼藥物都有,想來這家人也是病急亂投醫。可惜從藥香上聞起來,那些藥物大部分都是溫補元氣的,也許可以延緩病情,但是絕對是治標不治本。

那書生打扮的人上前來殷勤的替他推開門,澹台瑾有些過意不去,沖他笑了一笑道:“有勞先生。”

“瑾公子言重,稱呼小生一聲張闌就夠了。”

蕭朗背著大太刀,手中提著藥箱寸步不離的跟在後面。這時從屋裏走出一個年歲稍大的人,看見他背後那把長的離譜的大刀,怔了一怔,看向張闌道:“張先生……這……”

張闌還是微微一笑,擺擺手道:“無妨。”

走進內室去,張闌當先替澹台瑾撩起那床邊的帳子,又將病人的手自錦被中拉了出來撂在早就準備好的靠墊上。屋內的空氣有些渾濁,澹台瑾皺起眉頭,沖蕭朗道:“把窗子打開。”

“瑾公子,那病人不是經不得風嗎?”張闌詫異道。

澹台瑾搖了搖頭道:“無妨。”重病之人是不宜沖風沒錯,但是這屋裏空氣這樣渾濁,好人也要悶出病來。蕭朗敞開了窗戶,一陣新鮮的空氣湧進來,讓人神清氣爽了不少。他定了定神,切上了病人的脈。

脈象雜亂,沉滯微弱,竟是病入膏肓之象。澹台瑾簇緊了眉頭,轉頭看向張闌:“請問這位病人,患病有多久了?”

“不長,也就是五日有餘。”

僅僅五日就成了這個樣子?從脈象上看分明是病體支離,久病不愈的樣子嘛。“請掀開帳子讓我看一看。”

張闌聞言卻面露難色:“這個……瑾公子,非得要看臉嗎?”

澹台瑾有些奇怪:“中醫講究望,聞,問,切。眼下我只是切了病人的脈,其餘的都沒有做,叫我如何下藥醫治?”

“這個,瑾公子……”

見對方還是一副為難的樣子,澹台瑾不禁有些惱火,這幫人藏頭露尾也就罷了,竟然連病人的面也不讓他看,真當他是神仙麼?“張先生,在下不是神仙,如此含糊的情況下根貿然開藥方,即是對病人的不負責任,也是對自己醫德的不負責任,張先生若是信不過在下,就請另請高明吧。”

張闌見對方語帶不悅,也慌了神,連忙拉住對方衣袖挽留道:“瑾公子留步,並非小生不肯……只是……”說道這裏只聽對方哼了一聲,就要拂袖而去,只得一咬牙,破釜沉舟一般道:“也罷,事已如此,顧不得那許多,只求瑾公子看過之後要保密。”言罷刷的一聲掀開了遮在床前的羅帳。

澹台瑾不看則已,一看之下險些失了魂。床上的人臉色蒼白,微合了雙目,顯然是正在昏睡。不過即使是面容憔悴,也難掩本人絕麗容顏,淡色的唇,微微上挑的鳳眼,若是女子,簡直是病如西子勝三分。

只是讓澹台瑾看傻了眼的並不是那絕麗的容貌,而是這張臉過於酷似一個人——臻帝,澹台臻。

看到他有些發抖的手,蕭朗在一旁輕聲道:“這裏是鎮南王府。”

鎮南王澹台郅?!!怪不得,這人應該是澹台臻的嫡親兄弟吧?難怪容貌如此相似。澹台瑾心下了然。就在這時鼻中突然嗅得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他再仔細端詳床上人的面容,眉宇間隱隱透出一股青氣——這哪里是病,分明就是中毒之狀,而且所中的毒,還是那歹毒的纏絲!只是那纏絲劇毒是南疆毒王的得意之作,從來不外傳。別人怎麼會知道?況且那老頭兒已經去世,這世上除了自己還有誰會知道這種毒藥?

張闌不知道澹台瑾此刻心中百轉千回,只是以為他過於震驚,於是在一旁輕輕喚了一聲:“瑾公子。”

“張先生,他……王爺他之前可曾去過什麼地方或是見了什麼人?”

“不知,王爺自打從京城回來就突然之間病倒。”張闌仔細回想了一下道:“怎麼,瑾公子,王爺他到底怎麼了?”

京城,是在京城中的這纏絲?京城怎麼會有這種毒?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澹台瑾在張闌一疊聲的追問下才回過神來道:“王爺並非是生病,而是中了毒。”

“中毒?”張闌大驚失色:“瑾公子,可有解藥?”

澹台瑾有些吃驚,看他的樣子應該是鎮南王府的門客,可是看他擔憂的樣子,又覺得兩人的關係非同一般:“解藥是有的,不過王爺似乎中毒有一段日子了,單單服下解藥怕身體會吃不消。”

“那該如何是好?請瑾公子明言!”

“也不難,只需一支千年的血參輔助即可。”這話雖說得輕巧,可是千年的人參尚且難尋,何況是要千年的血參?!!這東西恐怕是尋遍皇宮大內也不一定會有。

豈料張闌卻松了一口氣,只道了一聲,“請瑾公子稍等片刻。”就出去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走了回來,手中拿著一個一尺長的錦盒,掀開盒蓋子,裏面赫然是一棵全須全葉的千年血參。

“你怎麼會有這東西?”澹台瑾接過來仔細一看,不錯,確實是血參無疑,可是這等天下難尋的至寶,張闌怎麼隨隨便便就拿了出來?

看著澹台瑾吃驚的神情,張闌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道:“先前家父曾有恩於一位異人,那人便贈給了家父這支千年血參。”

“太好了,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手解毒吧。”澹台瑾當下拿出銀刀,將這血參切成片,塞到鎮南王澹台郅的舌下,又從藥箱中拿出一包銀針,轉頭對張闌道:“張先生應該會武功吧,一會兒麻煩你從王爺身前的氣海穴緩緩輸入真氣,以輔助我用銀針打通他全身閉塞的經脈。”

給人輸送真氣是極為耗損功力的事情,張闌卻毫不猶豫一口答應下來,倒更讓澹台瑾對他多了一分讚賞。

其實不止需要張闌輸出真氣,單是澹台瑾的銀針上就要灌注真氣才可以打通那已經被毒物侵蝕入裏的經脈。那銀針不僅要認准穴道,拿捏力度和深淺,還要控制這小股真氣連續不斷的穩定輸出。饒是澹台瑾也有些吃不消,一個時辰的功夫額頭上便淌下汗來。再看張闌,武功修為本就不如澹台瑾,此刻臉色已經發白,但仍舊咬著牙繼續堅持著。

拔出銀針喘了一口氣,趁著這個間隙摸了一下額前的汗水,突然覺得後心一暖,一股綿長的真氣順著貼在自己後背上的手掌綿延不絕的流淌進來。“蕭朗,我沒事兒的。”

身後那人不回話,手也不曾離開。

澹台瑾知道這人的固執,他認准的事情,即使你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不肯放棄的。感情強烈,可偏又沉默的很,不管是什麼樣的心情都不肯輕易流露出來。

開始的時候不過看他是個可塑之才,又本著醫者仁心,才會出手救治他的傷。後來在一起相處這幾年,形影不離,這人的關愛也就如同溫水一樣靜默的圍繞在身邊。雖然現在對方已經過了弱冠之年,可澹台瑾在心中一直把他當做需要保護的孩子來看待。卻沒有注意到當初的倔強少年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了優秀的青年。

有些走神,不過就在他分神的片刻,蕭朗輸到他身體裏的真氣已經讓他的疲勞得到了極大的緩解。定了定神,拿起一枚銀針,順著左期門穴,右期門穴,左幽門穴,右幽門穴一路紮了下去。幾乎要把床上那人紮成一直刺蝟的時候,澹台瑾停了手,對張闌道:“好了,你可以放開了。”

張闌累得已經沒有力氣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便癱軟在一旁。

掏出一粒藥丸,塞到澹台郅的口中,按摩喉嚨令他將藥丸完全吞咽下去,澹台瑾實在忍不住,向後倒去。不出意料跌入了一雙堅實的臂彎,他安心的閉上了眼睛,短時間內接連不斷的大量消耗真氣,已經令他吃不消了。

頭腦中一直昏昏沉沉,仿佛被吸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中,腦海中充斥著記憶的片段,前世今生,齊齊湧來,幾乎要把人逼瘋。睡夢中有一直溫暖的手一直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傳遞著令人安心的溫度。
第27章
澹台瑾在一片熹微的晨光中醒來,不出意料的看到床邊坐著一個藍色的身影,借著窗櫺透進來的微光,可以看到對方的烏黑清涼的眼睛,以及其中纏雜的各種感情,擔憂,欣喜,激動以及——愛戀。是的,他知道。這個男人雖然沉默,可是卻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心中一陣感動,澹台瑾握了他的手,輕聲道:“謝謝你,蕭朗。”

蕭朗那線條明朗的臉上微微泛出一絲紅暈,尷尬的別過頭,逃避對方的視線。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洞若觀火,總讓他覺得自己心中的隱秘,在對方的窺視下無所遁形。

“我渴了。”為了打破這短暫的尷尬,澹台瑾輕輕道。

蕭朗立刻如蒙大赦一般吐出一口氣,飛快的來到桌前小心翼翼的倒了一杯水,捧過來。接過來,一口氣喝掉,澹台瑾覺得自己幹的冒煙的喉嚨舒服了不少:“鎮南王呢?醒了沒有?”

“昨天就醒了。”不知為何蕭朗的眼神突然一暗,又難得的開口道:“您已經睡了兩天。”

“啊,我只是擔心京城裏出了什麼事情,你知道,我不認識鎮南王,父皇……”澹台瑾都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他,難道是在向對方解釋什麼嗎?

蕭朗的臉上突然浮現一抹笑意,拿過茶壺又到了一杯水,端到床前道:“我去拿早膳。”

澹台瑾有些失神,蕭朗的笑容很稀少,而自己則是那個唯一讓他展現笑容的人……蕭朗的心意他很清楚,自己也會貪戀那份溫暖。可是——眼前浮現那個有著一雙丹鳳眼,帶著邪魅笑容的男子——父皇,自打聽到你詔告天下立後的詔書,我就決定遠離你的生活,並且這些年來我以為自己已經將你遺忘。但是,為什麼一聽到你身邊可能有事情發生,我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京城?

要去見鎮南王,要知道自己不在的這幾年京城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即使……即使自己人單式微,也想替他做點兒什麼。

草草的吃了幾口早膳,澹台瑾的心早就長了翅膀飛到九霄雲外。蕭朗也深知自己主子的性格,督促著他老老實實的喝掉碗裏的粥之後,便沉默的帶著他去了鎮南王澹台郅的房間。

“啊,瑾公子來了,這次真是多虧了瑾公子。”張闌守在床邊,看得出來他也和蕭朗看護自己一樣,不眠不休的看護著那個人吧?

“醫者仁心,這是在下份內之事。”不想跟張闌多客套,澹台瑾走到床前,伸手探到鎮南王的脈。還好,身體內的毒素基本都已經清除,只是身體還有些虛弱,但是以王府的條件,調理一個月就應該完全恢復了。

“鎮南王,在下想問您一件事情,希望您如實解答。”抬手制止了對方即將出口的感激的話語,澹台瑾單刀直入,開門見山的問道“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屋中一片死寂,只聽見張闌抽冷氣的聲音。鎮南王眼皮兒抽動了一下,緩緩道:“什麼也沒發生。”

“王爺,希望您如實的告訴在下。”

那個人的表情隔著面紗看不分明,但是從那淡定卻執拗的語氣中,可以聽出對方的堅持。鎮南王審視了他片刻,輕輕歎了一口氣:“瑾公子,你走吧,本王是不會說的。念在瑾公子對本王有救命之恩的份上,本王勸你一句,有些事情能夠避開,還是儘量避開的好。”

“呵呵,哪里避得開……”若是能夠避開的話,還至於到這個地步?苦笑一聲,澹台瑾咬了咬牙,一把掀開了戴在頭上的紗笠,俊美的容顏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中,張闌和鎮南王同時抽了口冷氣。前者是因為那絕麗的容顏,後者則是因為從那張臉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真是相像啊……”喃喃的自言自語,鎮南王無可奈何的抬起頭:“看來,你確實是無法避開了,太子殿下。”

“太……太,太子?”

“是的,闌,你出去吧。並非本王不信任你,只是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安撫似的沖張闌露出了一絲微笑。後者垂下頭,默默的退出了房間。

“太子殿下也非拘泥俗禮的人,就請坐在這裏聽本王將吧。”拍了拍自己臥榻的邊緣,澹台瑾毫不介意的按著對方的意思坐了下去,靜靜的等待對方開口。

“皇上他好像是一夜之間就突然性格大變似的。”吸了一口氣,鎮南王努力保持自己聲音的平穩,可是在場的兩人都看出他是在強裝堅強。不知道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令這宦海沉浮數十載的王爺,竟然談之色變。

第28章
早上臻帝澹台臻照例在張惶後的寢宮醒來,看著躺在床邊的女人,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淡淡的厭惡。名貴的香粉味道充斥鼻端,可是卻令人昏沉欲嘔。

“皇上……”床上的女人睜開眼睛,嬌聲喚道。

“皇后,好好休息,朕要去早朝了。”訓練有素的臉上換上了平日裏慣戴的微笑面具,他安撫似的摸摸那女人的頭髮。而後毫不拖泥帶水的起身離開。手腳麻利的宮女上前來服侍他換上裏三層外三層的朝服,貼身的太監忙不迭的替他挑開面前的簾子,澹台臻快步離開了寢宮。

揮之不去的香粉味道終於散開,他重重的呼了口氣。等朕徹底扳倒了張家,一定要將這寢宮一把火燒個乾淨!他恨恨的想,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快了,自打娶了那女人做皇后,張家已經大大放鬆了警惕。他們的狐狸尾巴已經牢牢的攥在了自己手中,只等堵住那狡兔剩下的三窟——哼,他就能夠痛痛快快的掃盡每日裏充斥著朝堂和後宮的烏煙瘴氣了。

心情,因著這個想法而有所好轉,澹台臻舉步向前走去。忽然間只覺得眼前有個頗為眼熟的人影兒一閃而逝,不見蹤影。武功高強的皇帝自然不會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不過,這個時候,會是誰呢?他吩咐身邊的太監等在原地,運氣內功循著那細微的聲響,跟蹤而去。

竟然來到了久違的清涼殿。澹台臻對這裏印象很模糊,他記得自己好像有一個很聰明的太子,年紀輕輕便被自己送出宮外學習。除此之外,再沒了別的印象。不過這倒也是符合他的性格。以他的冷淡涼薄的本性來看,若是他對自己這個兒子的一切都瞭若指掌那才是咄咄怪事。

可是不知為何,他對這個清涼殿總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好像自己有重要的東西遺失在了此處——真是奇怪。明明是自己從未呆過一天的地方啊。

朕最近真是不大對勁兒……揉了揉額角,澹台臻努力將那些纏雜不清的念頭從腦海裏面揮去,尋找那個令自己尋蹤而來的神秘影子。原來是一個宮女,臻帝皺了皺眉頭,猛然憶起她好像叫做暗香,是太子身邊的貼身侍女。她不是應該侍奉在太子身邊的嗎?怎麼會突然之間獨自一人出現在清涼殿?澹台臻可以收斂了氣息,隱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那名宮女的一舉一動。

只見暗香悄悄的從胸前解下一個長形的包裹,費力的用手在一棵樹下掘了一個不深的土坑,將那被布巾包裹的東西放進了坑中,又埋好了土,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雖然對方的聲音極為微弱,可是澹台臻還是將那些話一字不漏的聽了去。

“主子,你怎麼還不回來,暗香等了您很久,那麼多年了您到底在哪里?殿下,您當初為何不帶著暗香一起?”

澹台臻聽得一頭霧水,聽這宮女話裏話外說的事情,好像那太子不是去求學,而是去了什麼地方?奇怪自己怎麼不知道呢?紛亂的念頭一時之間好像蛛網一樣將自己纏裹在當中,剪不斷,理還亂,任他費盡心思也找不出個頭緒。頭痛欲裂。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見那宮女抹了抹眼淚,從地上站起來,四下打量了一圈,確定周圍沒有人發現之後,足下一點飄然竄上了牆頭,幾下起落就不見了蹤影。若是在平日裏,澹台臻說不定還會贊一聲,好俊的輕功。可是現在他實在沒有心思理會那些事情。幾步來到方才那名宮女掩埋東西的地方,長袖一抖,一柄軟劍出現在手中。他自然沒有耐心,也不會蹲下身去挖開泥土,所以雪亮的劍尖輕輕一抖,土坑上面覆蓋的泥土本來就沒有夯實,被內力一震,立刻四散飛去,露出剛才他看到的那個包裹。用劍尖小心翼翼的挑開外面裹著的布巾。當澹台臻看清楚裏面包裹的東西時,饒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皇帝也不由得怔住了。

那裏面不是他先前臆想中的任何東西,而是一隻小小的虎斑花紋狸貓。它的身體毛色黯淡,四肢僵直,看來已經死去一段時間。

“阿夾?”那貓兒的名字突然脫口而出,臻帝猛地捂住眼睛——是誰,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孩子,抱著這只脾氣古怪的貓兒,耐心的喂它魚肉拌飯。

是誰?開心的跟自己在燈影下看著一本薄薄的書籍。

是誰?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喚著自己“父皇……父皇……”

“父皇,我不能讓你有事。”眼神執拗,聲音堅定。

到底是誰?是誰?該死!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明明那麼重要的東西,比生命還重要……

突然之間,最後的鎖,哢嗒一聲破碎成一地散沙,記憶之門轟然打開。被封印的記憶潮水一般湧入腦海。風盤旋著吹過樹梢,發出細微的悲鳴,澹台臻緩緩的蹲下身,一道透明的水痕沿著他捂住臉的右手的指縫間流淌出來,悄無聲息的融進了泥土裏。一聲呼喚自肺腑傳出,微弱,悲傷,“瑾兒…………”
第29章
“皇上,不可莽撞啊!”看著丟到自己面前的聖旨,寒瀛洲大驚失色。為什麼?原本按部就班,佈置得天衣無縫的計畫,皇上為何突然之間改了主意,要提前向張家發難?現在他們手上雖然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可是時機尚未成熟。萬一打虎不成,反被虎傷那可怎麼辦?

“皇上,為什麼不能再等一等呢?”沈昀撿起丟在地上的聖旨道。這些年的歷練,讓他成長為一個完全可以獨當一面的人才。若說寒瀛洲是臻帝的“右臂”,那他就是當之無愧的“左膀”!

“不能等了,朕已經等了太長的時間,等得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皇帝的聲音機械而平板,不帶一絲起伏波動。可寒瀛洲卻聽得眉心“突”的一跳。心裏好似一腳踏空似的無力慌亂。難道皇上他已經想起來了?

最初的一兩年,怕對方突然之間掙脫催眠術,寒瀛洲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擔驚受怕;過了幾年皇帝依然沒有什麼異樣,所以他漸漸的也就不再那麼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直到這兩年,在他幾乎都快要淡忘這件事情的時候,沒想到皇帝竟然突然之間全部回想起來。是太子殿下的催眠術失效了嗎?

“照朕說的去做吧,不然即使是你們朕也不會手下留情……”

“皇上……”沈昀還試圖再說些什麼,卻被寒瀛洲用眼神勸阻住:“臣等領旨告退。”

“寒大人!你怎麼能……”出了禦書房,沈昀一臉的不悅之色。

“沈昀,你該知道任何人在理智之上都會有一個底線,即使是皇帝也不例外。”

昔日的太傅突然一臉嚴肅的直呼自己的名字,沈昀不由得有些錯愕,怔了一下之後,緩緩的點了點頭:“可是皇上……”

“皇上的底限就是太子殿下。”

“怎麼突然牽扯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離宮求學不是已經七年了嗎?

“呵……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寒瀛洲突然揮了揮手,一個人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傳令暗部,全力搜尋太子殿下行蹤。”

“寒大人?”沈昀直覺的猜到,對方向自己隱瞞的是一個驚天的大秘密。

“走吧,暴風雨就要來了……”張家只是一個替罪羊,是皇帝發洩怒火的祭品,在消滅張家之後如果無法尋得太子殿下的蹤跡——寒瀛洲不敢想像整個朝堂,宮廷會變成什麼樣子。

“皇上,你今日想動張家,除非從哀家身上踏過去!”一身隆重宮裝的老婦人,在侍女的攙扶下威嚴的從步輦上走下來,站在張府的朱漆大門前,朗然道。

站在張府門前,披堅執銳的士兵統統停住了腳步,那可是太皇太后啊!即使知道對方提的是無理要求,也沒人敢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前去勸阻。

猛烈燃燒的火把將天空映照成一片不詳的血紅,皇帝緩緩分開眾人走到那宮裝老婦人的面前,凝視著那張臉。這個女人十四歲入宮,爬上了皇后的寶座,輔助張家登上了大夏朝第一家族的位子。這個老婦人,一生叱詫風雲,歷經三代皇帝,牢牢的握著手中的大權……

不過,也該到結束的時候了。

“哼。”一聲冷哼,輕輕的自澹台臻喉間溢出,緊接著是一道白光,以肉眼幾乎無法辨識的速度激射而出。再看太皇太后的頸間已經多了一條細細的血線。她吃驚的伸手摸向自己的咽喉,愣愣的看著染紅了手掌的鮮血。下一秒整個人已經失去平衡栽倒在地,屍體的臉上還帶著不敢置信的神情。

太皇太后,就這麼,被皇帝——給殺了!!!

被噴了一臉鮮血的宮女,張大了嘴巴,扭曲的五官看得出她在無聲的尖叫,可是那帶著血腥氣的空氣仿佛絞索一般套在她的脖子上,令她無法發出一絲聲音。

皇帝抖了抖不知何時出現在手上的那把白綢似的軟劍,撫了撫衣擺,面無表情的逕自從屍體旁邊邁過,仿佛他剛才殺的不過是一隻無足輕重的螻蟻,而非大夏朝地位最尊貴的女人。

整個場景好似凝固了一般,鴉雀無聲。沒有人敢移動分毫。可是支撐身體的雙腿卻全部都抖如篩糠。所有人的腦中都是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不停的盤旋在腦海中——皇帝,瘋了!

是的,皇帝瘋了。在他記起同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失散了七年的那一刻起,他就瘋狂了。

寒瀛洲緊隨其後邁進了那扇朱漆的大門,那個男人面無表情,鮮血令他的臉顯現出一種魔魅的美,仿佛嗜血的,阿修羅一族的王。這個時候擋在那個男人面前的人,不要說是太皇太后,即使是諸天神佛也會被他毫不留情的斬於劍下吧?

漫天的火光中,緊閉的朱漆大門之內響起了好似來自地獄深淵的哀號,沒有人知道那一夜張府之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在場的官兵和將領只記得當東方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他們的皇帝和寒大人推開大門走出府邸,隨即接過身邊一個士兵手中的火把,一揚手拋進了高高的院牆之中。

有一個士兵偷偷的通過朱漆大門敞開的一道窄窄的門縫窺視過去,瞬間臉色就變得慘白,隨即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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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皇帝一道聖旨,將皇后和皇太后打入了冷宮,張家一夜之間便被抹殺的一乾二淨。”即使沒有親眼目睹,也能夠通過鎮南王的描述想像到當時景象的慘絕人寰。

一室靜默,只能聽見澹台瑾粗重的呼吸,“那麼,皇叔,你是怎麼中的毒呢?”

“不清楚,那件事情之後,本王便告假回了南疆封地。一到這裏便一病不起了。”

“皇叔?”不知為何,澹台瑾知覺的知道,他所說的還不是全部,一定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隱瞞了。“希望皇叔告訴孤全部的實情。”

望著那雙凝視著自己的漆黑的雙目,鎮南王心中悚然一驚,不愧是那個男人的孩子,未及弱冠之年就有這樣敏銳的洞察力和強大的威懾力:“我可以告訴太子殿下,但是懇請太子殿下答應我一件事情。”

看那男子在枕上向自己叩首,澹台瑾心中一酸,“皇叔請講。”

“闌,張闌,希望太子殿下能夠留他一命。”

果然是為了張闌,其實澹台瑾之前就隱約猜到了張闌的身份,有機會接觸皇親貴胄的姓張的人,還能是哪個家族呢?況且張闌能夠那麼輕易的拿出千年的血參……“我父親當年曾有恩於一位異人”他當時是那麼說的吧?跟張府有關係的,又有本事搞到血參的,除了自己的師父南疆毒王以外還能有誰?

“只要他是無辜的……”

“太子殿下,張家已經被誅了十族,闌他是嫡親次子,按律當腰斬棄市,可是他自幼跟在我身邊,朝廷上的事情都沒有參與過啊!!!”

如此說來,張闌是被牽連的了?瞥了一眼蕭朗,他也似乎面露不忍之色,大概是想起了自己曾經的身世吧?蕭朗也曾因為父親的案子,被挑了手筋,分到禁軍帳下為奴。澹台瑾安慰似的伸手握住蕭朗微微顫抖的右手——看樣子,當年的事情在他心中留下的傷痕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沉重。“皇叔放心,孤答應你。”

“多謝太子殿下!”

“事不宜遲,皇叔也該把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訴孤了吧?”千萬不要象他想像的那樣才好啊……

“京城裏……皇宮中鬧了莫名其妙的瘟疫。”

自打那血腥的一夜之後皇帝突然一病不起,連帶宮中大大小小的妃嬪宮女,侍衛太監,全都染病。弄得皇宮裏一片死氣沉沉,民間漸漸傳出流言,皇帝這次剿滅張家雖然大快人心,但是弑親在先,有幹天合。因此宮中的疫病是天譴,大夏朝怕是氣數將盡了。

還好,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不過卻比想像之中的狀況還要糟糕。他本是怕皇帝一怒之下失去理智,大開殺戒,不過目前這種事情雖然還沒有發生,但是,父皇他……

澹台瑾再也坐不住,振衣而起轉身就往外走。

“太子要回京城?”鎮南王有些擔憂,雖然與自己這個皇侄僅有此一面之緣,但是澹台郅卻對他頗有好感。京城的局勢不知道已經惡化到了什麼樣子,他此去怕是極為兇險。

“孤必須去。”丟下這一句話,澹台瑾轉身推門離開。

“殿下……”

看著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的張闌,澹台瑾微微有些意外“怎麼了?”

“殿下,此行兇險……請多多保重!”見到對方欲言又止的樣子,澹台瑾笑了一笑道“放心,孤自有分寸。你在這裏好好照看鎮南王。”

“太子殿下……”張闌突然重重的叩頭,前額撞在青石板上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殿下,多謝您救了王爺,如此大恩,張闌無以為報,殿下的身份已經暴露,一路上勢必會受到追殺,我……”

“謝謝你告訴我,你不必擔心,專心照顧好皇叔吧。”伸手輕輕架住對方的雙臂,將他托了起來,澹台瑾沖張闌微微一笑。看來皇叔並沒有看走眼呢。身在權利漩渦的最中心,張闌又怎麼可能像鎮南王說的那般一無所知?想必京中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他也脫不了干係吧?

“皇后……姐姐她已經瘋了,她用王爺的性命要脅我。”

“孤知道了……”又是一個為權利瘋狂的犧牲品……
第30章
“客官,您要點兒什麼?”肩上搭著白毛巾的店小二見有人走進來。立刻機靈的滿臉笑容迎上前去。

“一壺花雕。”

店小二的眼珠轉了轉,伸手將毛巾抓下來抖了一抖,又搭到右肩上,陪笑道:“公子,我們這是茶樓,不賣酒。”

“那就沏一壺凍頂鐵觀音。”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曲起右手的食指在桌上敲了一下,澹台瑾複又道:“把你家大掌櫃叫來。”

那店小二此刻臉上已經是一脈嚴肅,攏手打了個拱道:“是,公子您稍候。”轉身便往後院去了。不多時,從後面轉出來一個華服的男子,一襲儒衫,不像個茶樓老闆,倒像個文士。來到他的桌前,也微微躬身施了一禮:“公子找在下有何貴幹?”

澹台瑾瞥了他一眼,將手伸進紗笠內,從左耳上解下了一隻耳環。這耳環極是普通,不過是一個黑色的環下面墜了一隻黑豆大小的菱形墜子。大夏朝也有男子帶耳環的習俗,大抵是家境較好的孩子,父母為示珍愛自小便給孩子的耳垂上穿一個耳洞,帶上一枚耳環——大抵有些類似於中國古代的長命鎖或者平安符之類的東西。

但是澹台瑾這個耳墜卻另有玄機。只見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下面那個菱形的墜子,慢慢的旋開,那墜子從中間分成了兩半,裏面赫然是用篆書陰刻著“澹台瑾”三個字。

那茶樓老闆將菱形的墜子托在手中細細端詳了片刻,突然撩起衣擺三跪九叩,口中稱到:“屬下暗一,參見太子殿下!”

原來這耳墜是當年離開皇宮之時寒瀛洲交給他的信物,憑著這個,一來可以表明自己的身份,二來可以號令暗部,最主要的是它設計巧妙,任是誰也不會注意到這麼一隻看起來非常普通的耳墜裏會藏有那麼大的玄機。

“太子殿下,寒大人已經通傳暗部,全力尋找太子殿下的行蹤,想不到您竟然在南疆,而且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瑾公子’”

“嗯,孤現在急於趕回京城,麻煩你為我們準備一下。”

“是,請殿下稍候,屬下這就去準備。”暗一說完起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澹台瑾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不愧是暗部,效率如此之高。

“還有,聽說京城中情況不明,所以孤的行蹤除了你和寒大人之外不要通知任何人。”

聽見這句話,暗一不禁猶豫了一下:“太子殿下,這樣的話臣無法快速調集人手,恐怕會耽擱時間。”

“我問你,在這南疆分部,全權負責的人可是你?”

“呃……正是屬下。”暗一越來越不明白這位太子殿下的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了。

“那就不必麻煩了,你只需找三個手下命他們即刻啟程趕往京城,然後備上三匹快馬隨我們一同離開即可。”

暗一能夠統領暗部南疆分部,自然也不是等閒之輩,略一思索隨即明白了對方的用心。好一個疑兵之計!早就耳聞這位太子從幼年起就非同一般,皇帝甚至安排寒瀛洲親自作他的太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原先還對這位少年存的幾分輕視之心,此刻登時化為烏有:“是,屬下明白。”

“蕭朗,這趟旅程要辛苦你了。”

“我的命是您的,希望您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嘴角露出一絲感動又無奈的微笑,這還真是不折不扣的蕭朗式的回答啊。澹台瑾拍了拍對方的手臂——跟這個人,一切的客套話都是多餘的。

趁著暗一去準備的時間,澹台瑾和蕭朗草草的在茶樓用了午飯,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就見暗一手上提了一個小小的包袱並一把短劍,並再次走了出來。原先飄逸的儒衫已經脫去,換上了一身精幹的短打,束冠的發也打散了,在腦後用皮繩隨便的紮了個馬尾,一轉眼一個青年文士搖身一變就成了一個江湖遊俠。

澹台瑾再次對他露出讚賞的表情,“好了,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快馬出了城不到十幾裏,暗一猛然帶了帶馬韁繩回頭一望。澹台瑾隨即也緩下腳步,側過頭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有人自打出城起就跟著我們。”暗一耐心的向對方解釋道。澹台瑾和蕭朗聞言深吸一口氣,放出無干探查,果不其然,隱約感覺到身後有一小隊人,遠遠的綴在他們後面。對方的跟蹤手法十分高明,若非是暗一這個經驗豐富的暗部精英,他們一時半刻根本無法察覺。看來對方的實力果然不容小覷。澹台瑾歎了口氣,心中不安的情緒越發沉重了。南疆尚且如此,不知道京師已經亂成了什麼樣子……

心下焦躁,他一揮手中的鞭子,猛的夾了夾馬腹。胯下的馬兒嘶鳴一聲,撒開四蹄飛奔起來。不管怎麼說,他現在絕對沒有時間在路上耽擱。先甩開這撥人再說吧。

暗一準備的馬是百裏挑一的良駒,即便趕不上傳說中的千里馬,但是等閒的劣馬根本望塵莫及。他們飛奔了將近有半日的功夫,慢慢察覺到身後的追兵已經不見了蹤影。應該暫時是甩開了吧?看看天邊,此刻已經日落西山,他們一路上只顧得快馬加鞭,早已錯過了宿頭。抬頭望望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曠野。澹台瑾無奈的勒住了韁繩對另外兩人道:“咱們就在這裏草草休息一下吧。”

蕭朗點了點頭,翻身下馬,將手中的韁繩系在樹上,放馬兒隨意在附近吃草,而後以極快的速度解下身上的披風鋪到一棵樹下,又從懷裏掏出一包藥粉,均勻的在周圍繞圈灑過。南疆是從來不缺少毒蛇毒蟲之類的東西的,野外露宿的旅人隨身都會準備這類的驅蟲藥,以防止不小心被那些東西傷到。

暗一也不多話,和澹台瑾一起走進那個用藥粉圈出的範圍內,解開身上的包袱從裏面拿出了一些乾糧,先遞給澹台瑾隨後又分給蕭朗。趕了這麼久的路,三人腹中俱是空空如也。澹台瑾接過那個饅頭,大口的咀嚼,吃的十分香甜。

蕭朗在一旁微笑的看著他狼吞虎嚥,可是姿勢卻不顯粗鄙,反而是透著一股少年人特有的率性,純真。時不時的將手上的水袋遞過去讓他喝一口,然後順便伸手抹去對方嘴角的殘渣。

兩人相處日久,自然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可這一系列的動作看在暗一的眼中卻覺得大大的不妥。若說他們是主僕關係,可是這僕人明顯沒有僕人的樣子,甚至行動舉止之間還有諸多逾矩之處,若說不是主僕——他可從未聽說太子殿下有這樣一位兄弟。況且就算是嫡親兄弟,畢竟身份有別,也不該有這樣過於親昵隨便的舉動。

“暗一,今天晚上我們三人便輪流值夜吧,我第一個,蕭朗第二個,你第三個。”吃過飯,眼見已經暮色四合,澹台瑾抹了抹嘴對暗一道。

“啊?!!殿下,那怎麼可以?”讓太子替他們值夜,莫說暗一不曾聽說過,就算是想都不曾想過:“還是讓屬下值夜吧。”

“暗一,出門在外,事從權宜。沒有必要過於計較身份。”轉了轉眼珠,澹台瑾隨即語氣一轉,調侃道:“還是說你不相信我的本事?”

“這個……殿下……”

暗一囁嚅著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卻見蕭朗拔出一把短劍拋給澹台瑾,隨即解下自己背上的大太刀橫著放到地上,當作枕頭鎮上去。不出片刻的功夫已經是呼吸平穩沉重的睡著了。

“好啦,你也睡吧,不必太在意,我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半是催促,半是命令的逼著暗一躺下去,澹台瑾懷抱著那柄短劍,警惕的留意著周圍的動靜。暗一猶豫了一下終究是認命的躺下來。有武功在身的人,尤其是像他們暗部中人,自小就訓練出一套隨時隨地都可以休息的本事,畢竟在執行任務中,幾天幾夜不眠不休也是常事。不能保持最佳狀態是絕對不行的。
第31章
見兩人都已經睡去,澹台瑾輕輕呼出一口氣,解下頭上的紗笠放到了一邊。總算是可以透一口氣了。伸手摸上臉頰,皮膚光滑細膩,即使別人用心保養也不過是這種水準吧?可他卻從未在這方面留心過,甚至還非常鬱悶。遺傳自妖孽父皇和傳說武林第一美人的娘親的容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引起的騷動絕對驚世駭俗。為了遮擋這張臉,迫於無奈,他養成了連吃飯都帶著紗笠的習慣,平日裏也只有和蕭朗獨處時才有機會摘下紗笠換一口氣。

摸著自己的臉,思緒情不自禁的飄遠——不知道父皇到底怎麼樣了。那張與自己面容有八分相似的臉,時長掛著邪魅的微笑,嘴角微微上挑,一雙眼睛深處總是帶著冷淡的嘲諷。唯獨面對自己時會流露出溫情。甚至有時為了賴在自己的清涼殿,還會做出極端孩子氣的舉動。——自那時起,一別七年,父皇你是否安好?

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飄過來,澹台瑾皺了皺眉頭——是十丈軟紅。這種迷香味道極淡,一般人絕對很難發現,況且此刻他們周圍都灑了氣味濃重的驅蟲藥分,想要辨認這種迷香更是十分困難。想來對方也是算准了這一點吧?不過十丈軟紅配置十分不易,可以說是千金難求的奇藥。想不到對方還真是捨得下本錢。

可惜在自己這個隱穀醫仙和南疆毒王兩位耆老的嫡傳弟子面前,這點兒小伎倆卻是魯班門前弄大斧。右手不動聲色探入袖中,摸到一個小玉瓶,拇指稍一用力頂開玉瓶的蓋子,一股沁涼的味道立刻將那迷香的氣味沖散。

倒要看看你們想做些什麼。估摸著時間差不多,澹台瑾假意中了迷香向旁邊一倒,撲倒在了地上。袍袖掩蓋下纖長的手指卻輕輕推了推蕭朗。用傳音入密道:“有埋伏。”後者雖然已經入睡,但卻是淺眠,早在澹台瑾假裝跌倒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動靜,驚醒過來。聽見對方的話,知道他是詐暈,便放下心來,不動聲色的靜觀其變。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漸漸接近,大約十幾名蒙面的黑衣人手持利刃,小心翼翼的向那棵樹下靠近。見樹下的三人都倒在地上,沒有絲毫的反應,其中一名似是頭領的傢伙向身邊的手下擺了擺手,做了一個揮刀割喉的動作。其餘的人會意,摸到一個人身邊,手中的利刃準確的向下劃去。

就在這時一道白練毒蛇似的纏到了他的手腕上,緊接著一抹寒光閃過,那名黑衣人的頭顱已經打著旋兒飛了出去。蕭朗手持著七尺有餘的大太刀,擋在澹台瑾的面前,面對那群黑衣人凜然而立,衣擺無風自動,方圓五十步的範圍內都能感覺到他逼人的殺氣。繞是這群黑衣人都是亡命之徒,也不由得被這股氣勢震得退卻了一步。

眼見自己的迷香沒有奏效,那首領也不慌亂,低喝一聲:“殺!”隨即抽刀上前。暗一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彈跳起來,手中的短劍以肉眼難以辨識的速度攻向那名領頭的人。蕭朗的大刀雖然沒有短劍那般靈活,可是因為距離上的優勢,一時半刻也沒人能近得他的身。

相比之這兩個人,澹台瑾的護花鈴則沒什麼殺傷力,不過他身形敏捷,內力精純,舞動一條白練,將周身上下護得滴水不漏,白練的一端則如靈蛇一般,在人群中尋找破綻。銀鈴響處,只要是被這白練纏住的人,下一秒全無例外的做了蕭朗的刀下之鬼。

那首領見沒占到什麽便宜自己手下的人先損失了將近一半,立刻身形後退,抵住暗一的短劍,口中發出一聲尖銳的哨音。其餘的手下馬上訓練有素的集中到了澹台瑾的身邊,即使一時半刻無法傷害到他,卻也將他團團圍住,與另外兩個人隔絕了開來。

“瑾!!!”蕭朗大喊一聲,欲突破這層包圍圈趕到他的身邊去,但是面前的黑衣人卻打定了主意,不惜性命的死死拖住了他。一個黑衣人拼著丟掉一條手臂的代價將大太刀的刀刃牢牢夾在腋下,縱使蕭朗一時半刻也無計可施。

正在僵持間,只見蕭朗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詭異的微笑,握住刀柄的右手輕輕一轉,只聽得“哢噠”一聲,似是機括的聲響,那原本三尺三寸長的刀柄竟然與刀身分了家,一把小太刀從刀柄的部位抽了出來。趁著對手錯愕的時機,手中的小太刀飛速的劃過對方的咽喉,左手從已經死去的屍體手中將大刀抽了出來,蕭朗冰冷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刺客,輕聲道:“擋我者,死!”

此時的澹台瑾已經有些撐不住,那護花鈴的防禦雖然無懈可擊,但是也架不住七八個人同時進攻,漸漸的已經露出頹勢。若不是因著那護花鈴材質特殊,幾次險險將對手的兇器絞斷,他此刻身上怕是至少要添四五道傷口。

蕭朗加入戰局,頓時令他的壓力減輕了不少,兩把刀一長一短,攻防兼備。不一時包圍他們的黑衣人已經有四人被斬翻在地。澹台瑾略喘了一口氣,望向暗一的方向。此刻暗一正在與那領頭的黑衣人纏鬥。明顯對方的武功遠遠比不過暗一,已經被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可是對方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不驚慌,好像胸有成竹一般。

澹台瑾正在懷疑對方還有什麼殺手鐧的時候,只見那黑衣人探手入懷掏了一把藥粉往暗一臉上撒去。暗一雖是靈活的避過,但是仍舊免不了吸了少許入內,登時身子一軟就歪倒在地。看來這人擅長使毒,方才那十丈軟紅想必也出自他之手。

澹台瑾眼見那利刃就要落到暗一的身上,再也顧不得其他,彈了一粒解藥到蕭朗口中,隨即揚手也是一把藥粉灑出,只是他這毒藥卻比對方的要厲害許多。周圍的黑衣人立時倒斃在地。手中的護花鈴登時激射而出,纏住了那人馬上就要刺入暗一心臟的武器。蕭朗則飛身上前,一把撈過暗一的身體,將他救了回來。

“呵呵,護花鈴!”

“你到底是何人?”見對方準確的叫出自己武器的名字,澹台瑾也有些疑惑,他可不認為手上這條護花鈴已經普及到江湖上隨處可見。認識這個東西的想必與自己母親一方有些淵源,再加上對方擅長使毒,更加讓他懷疑對方與自己之間的關係。

“怎能……告訴你……”那人冷笑一聲,話音落地,幾滴綠瑩瑩的液體望自己的臉上灑了過來,澹台瑾撤手不及,只得硬拼著被對方的毒藥灑個正著的代價,手中白練頂端的銀鈴瞬間襲上對方的胸膛,瞬間點了那人前胸的大穴。

沒有意料之中毒物沾上身體的感覺。他回過神來,發現一個藍色的身影正穩穩的檔在自己面前。聞一聞那毒藥的味道——還好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毒。隨手倒出解藥喂蕭朗吃了下去。起身來到那人的身邊。解開對方的啞穴問道:“你到底是何人。”那人偏過頭,咬緊牙關一言不發,正在澹台瑾考慮要不要催眠他的時候,身體突然被一雙有力的手抱住了。

這雙手他是再熟悉不過的,只是對方卻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回過頭,看見蕭朗面色潮紅,呼吸不穩,好像是中了——媚藥?

澹台瑾試圖掰開蕭朗的手,可是此刻對方的雙臂力氣卻大的驚人,無奈之下,澹台瑾沖著對方大喊道:“蕭朗!你看清楚,是我!”

這一聲暴喝,令對方稍稍恢復了一些理智,燙傷似的鬆開手,後退了幾步,雙手死命的扣住地面,大口的喘息。

“這是怎麼回事兒???”澹台瑾看向那個始作俑者,豈料對方卻哈哈大笑:“這本來是給你準備的,沒想到卻被他擋了去,也罷也罷,看你如何是好。是甘心被男人抱,還是一刀殺了你這條忠狗!”

澹台瑾大驚失色,再想詢問,卻見對方頭顱忽然一垂,嘴角流下鮮血來,原來趁著方才的功夫,那人已經咬舌自盡。
第32章
“蕭朗!”對方的十指已經深深的陷入泥土,看得出來,克制自己的衝動,已經讓他花了全部的力氣。澹台瑾一邊將手搭上對方的脈搏一邊在腦海中迅速的思索。方才他們中的全都是毒藥啊!怎會變成了媚藥?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原來如此!方才那十丈軟紅的解藥中有一味藥,混合了剛才他喂蕭朗吃下去的解藥便會變成強力的媚藥——這個手法非常熟悉,不正是自己那個無良的師傅,南疆毒王的老招數嗎?難道說……

正在他思索間,蕭朗那邊已經是撐不住了。剛才那黑衣人的話他也有聽到,再說自己的狀況自己最清楚。寧可死也不能玷污了那個人!思及此他反手抓過掉在地上的短劍,毫不猶豫的刺向自己的胸膛。

“住手!”澹台瑾見對方要尋死,當下大驚失色,手中的護花鈴電射而出,瞬間封死了他的穴道“別做傻事!”那個人腦中想些什麼,他怎麼會不清楚?這個笨蛋,竟然為了這樣的事情連命也不要了。

這媚藥好生厲害,若沒有解藥,再過片刻,就算蕭朗不尋死也會血液逆流而亡。但是眼下這緊要關頭,哪還有時間讓他去研究解藥?看著那人大口的呼吸,猶如被丟到岸上的垂死的魚。澹台瑾咬了咬牙,扶起對方,拉過一領披風鋪在地上,把他的身體放在披風上,讓他半倚靠著樹躺下,纖長的五指緩慢但堅定的摸上了對方的腰帶。

“殿下!你別……”蕭朗大驚失色,殿下這難道是要……

“蕭朗,你聽著,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讓你死,你就絕對不能死!”伸手掩住對方的唇,為防止他咬舌自盡,澹台瑾將自己的手指探到對方口中,另一隻手解開對方的衣衫,碰到那已經熱燙如火的欲望。

“忍著點兒。”手指輕輕的觸到對方的欲望,立刻感覺到那人渾身一陣劇烈的顫抖。澹台瑾前世好歹也曾活到了二十多歲,況且又是GAY,雖然一直處在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模式當中,但是並不表明他對那些事情一無所知。

感受到那人的動脈血管有力的搏動,似乎下一秒那快要沸騰的血液便會衝破束縛,噴湧而出,澹台瑾知道自己得加快速度了,深吸了一口氣,他弓下身,張口含住了蕭朗的欲望。

“啊!……殿下……快住手!”看自己的欲望正在那人嫣紅的唇間進進出出,蕭朗激動的幾乎要昏死過去。他愛殿下,他早就明白這一點,可是他也知道那個人對於他來說不亞於天上的皎皎明月,高潔,遙遠。所以就算是做夢,都不可能會夢到現在這樣的場景。

“別……說話……”從不知道這人的欲望竟然有這麼大,幾乎將他的口腔填滿,澹台瑾一邊費力的吞吐著火熱的堅挺,一邊含含糊糊的道。

“啊……唔嗯……”破碎的呻吟沖口而出。為什麼?為什麼自己的聲音會變成這個樣子?可惡!下意識的想去咬唇,卻發現那人纖長的玉指還被自己含在口中,當下牙關再也捨不得咬下去。感覺到對方的動作,澹台瑾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這個人,即使在這種時候也會顧忌著不肯傷害自己一分一毫。

火焰幾乎要將身體燒成灰燼,欲望被那人完完全全含在口中,時而重重吸吮,時而輕輕舔舐,另一隻手還會輕輕按摩著靠後一點兒的囊袋。蕭朗想要開口說話,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聽見那斷斷續續溢出的呻吟。想要咬唇將那聲音禁閉起來,卻又礙於口中的手指。舒服的感覺一波接一波的從下麵傳來。透過脊椎,直傳到腦中。他被這種感覺逼迫得漸漸失去意識,仿佛懸浮在溫水之中,寧願就此窒息,也不願意再回到水面。

他順著對方的節奏無意識的吸吮著那根手指,溫柔,但是虔誠。

知道對方的理智徹底被欲望所摧毀,澹台瑾松了一口氣,悄悄的解開了對方身上的穴道,同時上下舔舐,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突然猛的一吸,只聽得對方悶哼一聲,毫無徵兆的在他口中爆發。

來不及躲開,被那濃稠的體液嗆的一陣劇咳,澹台瑾緩了一口氣,搭上對方的脈搏,而後緊緊的皺起了眉頭——太狠毒了,那藥竟然沒解?難道一定得交合才可以嗎?

“蕭朗?”連抵抗的餘裕也沒有,就在他思考的時候,視線已經翻轉,那個人的身體像鍛造的鉛塊,又熱又重,完全奪走了他的自由。

“瑾兒,瑾兒,瑾兒……”耳邊是一聲接一聲的呢喃,失去了一貫自持的冷靜沉著。緊接著有力的手粗暴的撕扯著自己的衣服,上好的織錦,破碎成一條一條,丟棄在一旁,已經完全沒了理智了嗎?不然平日裏的蕭朗是死也不會做出這種事。

不,不應該如此的,會有辦法!澹台瑾,快想想辦法!!!!

舔舐啃咬的動作,已然帶上,獸性。澹台瑾緊緊咬了唇,猛然回過身去,並起手刀將對方敲暈了過去。隨後拔出一柄小匕首,對著手腕的靜脈血管狠狠的劃了下去……

這是最後的一招!身體先前受過師傅的改造,多多少少會對毒藥有壓制作用,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血能夠對那種藥起作用,並且蕭郎在自己還額米有失血而死的時候能夠回過神來……

血肉模糊的傷口對準蕭朗的唇,溫暖卻腥甜的液體,汩汩的流淌過去,“喝吧,喝下去就不難受了……”

意識朦朧中對方開始還搖頭閃躲,後來大概是覺得那液體能夠平息焚身之痛,便主動湊上去吸吮。薄薄的唇染了鮮血,在夜色色中顯得妖異的紅,還有血跡順著口角流淌下來,澹台瑾注視著眼前這有些詭異的一幕,只覺得眼前越來越黑。

人體一旦大量失血,很快就會進入休克狀態,身為醫生他對這一點很清楚,自己的血不知道被對方飲去了多少,陷入昏迷的前一秒,他有些怔忪的盯著眼前的人,心中無奈的想——這下慘了,希望蕭朗快點兒恢復意識才好,不然自己恐怕要把小命兒送在這裏了……
第33章
悅來客棧的店小二很不高興。他趿拉著鞋子,不情不願的從被窩裏爬出來,端著油燈,為這深更半夜到來的客人照著路。那人的衣著很精緻,看得出來應該是富家公子,懷中還小心翼翼的抱了一個人,因為被斗篷裹得緊緊的,所以看不分明,只見到一縷黑髮散落在外面。應該是女眷吧?

小二打了個哈欠問道:“客官,您夫人是否生病了?”

“沒事兒,麻煩你去打些熱水來。”身後牽著馬的另一個人走過來,往店小二手裏塞了一塊碎銀子,足有五兩重。那店小二接了銀子,在手中掂了掂,立刻眉開眼笑,連連道謝,一道煙兒似的跑到灶間燒熱水去了。

蕭朗一言不發的抱著懷中的人上樓去了,他現在只想殺人,殺了任何眼前看到的人或者是自己。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眼前是幾乎令他瘋狂的一幕。他最珍愛的人,他的殿下,竟然衣不蔽體躺在地上,雙眼緊閉,臉色是慘澹的白,身邊一灘絳紅的血跡,慘不忍睹。而造成眼前這一切的就是他。他把他發誓要用生命愛護的瑾弄成了這幅樣子。

“殿下失了太多的血,必須安心靜養,不然會出人命的。”暗一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輕聲道。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記得一醒來那兩人就成了這個樣子。作為暗部中人,暗一深知什麼樣的事情該說,什麼樣的事情不該說,所以他一路沉默至今,但是看那蕭朗已經失了常態的樣子,若是耽擱下去,太子殿下怕是有性命之憂。

“怎麼辦?”

果然,那傢伙已經關心則亂,歎了口氣,暗一道:“現在這個時辰估計也找不到大夫,再說又有什麼答復比得上殿下的醫術?咱們先給殿下包紮一下,等殿下醒過來再作計較。”頓了頓又道:“你若實在不行,便讓我來吧。”

“不,還是我來吧。”沖暗一點了點頭,蕭朗輕輕的將懷中的人抱到鋪了厚厚褥子的床上,在燭光的掩映下,那人的臉色蒼白的像一張紙一樣,連平日裏紅潤的唇變成了慘敗的粉白。大概是方才受到傷害的緣故,他的眉依舊輕蹙著,眼睛緊緊的閉著,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淡淡的陰影。

自責和懊悔有如萬蟻噬心。但是他的手卻異常的輕柔,跟隨對方那麼多年,即使耳濡目染也是粗通醫理,處理起傷口來也算是得心應手,唯有偶爾輕輕顫抖的手腕,顯示出他此刻內心正是波濤洶湧。此刻在燈下看來,那傷口孩兒嘴一般,猙獰外翻,沒有一絲血色,白慘慘的肉,大概是割的時候過於用力。幾乎可以看見把森森的骨頭。

原本殺人連眼睛也不眨一下的蕭朗此時顫抖了手,轉過臉去,一行淚順著臉頰慢慢的流下來。

大概是因為疼痛,懷中的人即使在昏迷中也皺緊了眉頭,蕭朗難過的攥緊了拳頭,好不容易咬牙替他將傷口清洗乾淨,拿出藥膏替對方塗好,再用繃帶一圈接一圈的將傷口裹好。

凝視那張安靜的睡顏片刻,蕭朗反手替他輕輕的關好門轉身離去。

“嗯……”澹台瑾覺得有些口乾舌燥,額頭上似乎有什麼涼涼的東西,讓人覺得很舒服。他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兒,模糊看見一個人影守在床邊,正擰了一條濕毛巾搭在自己的頭上。“蕭朗,水……”

“殿下,你醒了?”聲音透著驚喜,可是卻不是那個熟悉的低沉溫柔的嗓音。晃了晃昏沉的頭,澹台瑾發現守在床邊的人並不是蕭朗而是暗一。撐起身子想接過對方遞來的水杯,但是眼前一片昏黑,令他無可奈何又躺回了原處。

“殿下您可好些?”暗一端了已被水來,卻有些束手無策的站在床頭,他現在是平躺的姿勢,那茶碗無中的水如論如何也麼辦法在灑出來之前安全的送入口中。畢竟古代沒有吸管這種東西。示意對方將茶盞撂到床邊,澹台瑾沒有動,反而是偏過頭看了看,問道:“蕭朗呢?”屋裏只有暗一,不見蕭朗的蹤影。澹台瑾有些著急,那個死腦筋的人該不會是事後想不開,抹了脖子吧?

“蕭公子在屋外……”暗一猶豫了一下道:“殿下,蕭公子他很自責……”

呼~~~還好,還活著,不然自己這犧牲做的實在太沒意義了。澹台瑾松了一口氣,沖暗一擺擺手道:“麻煩你叫他進來。”

暗一點點頭轉身離去,不消片刻功夫就見蕭朗推門走了進來,他的膝蓋處很髒,腳步也有些踉蹌,看得出來,在澹台瑾昏睡著的這段時間,他並沒讓自己好受。

“蕭朗……”招招手,示意對方走近些,澹台瑾用眼神瞄了瞄床頭的茶盞:“我很渴,可是沒辦法喝水……”

蕭朗愣了一下,旋即恢復正常,他怎麽也沒料到殿下見到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他思索了一陣,轉身走到藥箱旁,拿了一隻銀勺子舀了茶盞中的水,一點兒一點兒,動作嫺熟的喂給床上的人喝。茶碗裏的水慢慢的喝光了,澹台瑾乾咳的喉嚨得到了緩解,連帶著蕭朗的緊張情緒。

大量失血過後是不能過多的喝水的,澹台瑾搖搖頭示意不再喝了。

“拿一粒雪融丸給我。”費力的抬手指了指藥箱。後者立刻會意,拿起藥箱中一隻白玉的小瓶子,扒開塞子,從裏面倒出了一粒小小的藥丸,拖在掌心中,喂那人服下去。探出紅唇的粉舌卷了那粒小小的藥丸去,不小心擦過他的掌心,留下一道輕微的潮濕的水痕。蕭朗心中“突”的一跳,身體竟然有些發熱。

媚藥已經解了,他的欲望沒有了任何的藉口。只是發自真心的,渴求對方溫潤如玉的胴體。意識到這個事實,蕭朗恨不得當場一頭撞死。閃電似的縮回了手,臉轉向一邊:“您好些了嗎?……”

“嗯,蕭朗,一會兒去鎮上雇一輛車。”

“什麼?”蕭朗大吃一驚,忘記了尷尬轉過頭來大聲道:“您的身體怎麼能夠禁得住?”

“沒關係……你忘了我若說自己是天下第二的大夫,恐怕就沒人敢稱第一呢……”

“沒關係的,蕭朗,拜託了……”蕭朗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抬頭對上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他立刻就沉默了。他的殿下平日裏很隨和,可一旦決定了什麼事情,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會改變——這一點,他不是很清楚嗎?無奈的歎息了一聲,將將頸部的被子重新掖好,他的嘴角浮現一絲苦笑:“您先休息一下,我去叫車,順便讓暗一收拾東西。”

第34章
南北氣候相差極大,這個時候要是在南疆,肯定還是溫暖如春,遍地開花的天氣,可是到了北方的京城卻已經飄著雪花。由於半路上那次意外的受傷,導致他們的行程延遲,足足多花了比預期中多了一倍的時間才到達。

站在京郊十裏亭,澹台瑾不禁有些感慨,當年從這裏離開京城時,他還是一個小小的孩童,如今光陰荏苒,那麼多年過去,再回到這裏,自己已然是少年模樣。半途中,暗一早已傳訊暗部,將他們的行蹤告知了寒瀛洲。所以他們一行三人,剛剛踏上京城地界,就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帶著幾名隨從,迎著漫天飛舞的雪花,等候在十裏長亭。

“瀛洲……”原先印象中的青年已經年過而立,那臉龐因為歲月的流逝而增添了成熟的意味,眼角眉梢滿是疲憊之色,眼下京城動盪,雖有沈昀鼎力相助,但是他一力擔起那麼重的擔子,應該已經心力交瘁了吧。眼尖的在那人耳邊發現了一根白髮,澹台瑾的心中更加酸楚起來。寒瀛洲才不過三十出頭啊,竟然早生華髮……

“瑾兒……”握住那孩子的手,感覺到對方指尖微涼的溫度傳到自己的掌心,繞是寒瀛洲也禁不住神色動容——彈指頃刻,七載流年飛逝。那個孩童竟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長成了如此挺拔俊秀的青蔥少年。想當年,他傾盡暗部之力也無法尋訪到這個孩子的行蹤,絕望時也曾想過他是否就此一去不回。眼下終於又將這個孩子牢牢抓在手中,他的情緒遠遠比表面上看起來的要激動的多。

“瀛洲,京城裏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解下身上的雪狐裘皮大氅披到那少年的身上,寒瀛洲輕描淡寫的搖了搖頭,示意少年稍安勿躁,一切回宮再說。

其實若說他心中不急,絕對沒人相信,不然也不會在接到暗一的傳訊後,快馬加鞭迎出京郊十裏亭。只是有些事情,急也急不來。急躁冒進,只會導致己方陣腳大亂。那樣的事情,只有在毛頭小子和無能之輩身上才會發生。寒瀛洲年紀輕輕就成為一國重臣,又獨力統領暗部,成為臻帝最倚重的左膀右臂,自然是懂得定靜之道的。

“瑾兒~~~~~”前腳剛邁進清涼殿的大門,隨後就聽見大門口傳來一聲呼喝。想好多年前一樣,那人還是人未到,聲先至。真是不知道,他怎麽會有那麼靈通的消息。

“瑾兒!可真是想死我了!”沈昀從大門外沖進來,直撲連斗篷還沒來得及解的澹台瑾。已經遠遠伸出去的雙臂還沒碰到那纖瘦的人兒,就被一把樣式古怪的長刀,死死擋住。

“你是何人?”一個人聲音中透著滿滿的不悅,另一個則冷著一張臉,沉默的持著刀,分毫不讓,兩人火熱的視線幾乎在空氣中擦出火花。

“昀,他是蕭朗啊。”眼看空氣中已經充滿了火藥味,澹台瑾只得出面勸阻。

蕭朗?果然眉眼之間有些熟悉,不同於澹台瑾這幾年已經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蛻變,當年那個已經是少年的蕭朗除了眉目間少了幾分青澀,多了幾分英挺外,並無太大的變化。

原來是他?!沈昀不禁暗暗的磨牙,萬分後悔自己當初一念之差,給自己培養了這麼一個強勁的對手。

“好啦,我要去看看父皇,蕭朗你先留在這裏收拾一下,我去去就回。”其實他恨不得一回宮就飛奔到蟠龍殿。可是七年沒有回宮,他已經不知這後宮的“水”到底有多深了,況且之前聽鎮南王府的張闌話裏話外的意思,宮中和京城裏發生的事情跟那個被打入冷宮的張惶後脫不了干係。他不敢貿然直接以太子的身份大大咧咧的前去蟠龍殿,打草驚蛇。

迅速的解下身上披著的雪狐裘皮大氅,他提了常年隨身的烏木藥箱,悄悄往蟠龍殿而去。

“瑾兒,等等我!”回過神來,沈昀在後面大喊一聲,也匆匆追著他去了。

一腳踏進蟠龍殿,澹台瑾便被沖鼻的藥味弄得皺起了眉頭——這宮中的太醫還真是誇張,什麼樣的藥都敢給皇帝吃,從氣味上辨別來看,皇帝這幾天吃的藥都夠寫一本《本草綱目》了。龍床被明黃的帳幔遮擋起來,僅能從微弱的呼吸上判斷出上面正有人睡著。越接近那張大床,他的心裏便越是七上八下,翻江倒海。不詳的預感好似跗骨之癰,緊緊的纏住他。之前幾次三番的詢問,寒瀛洲都不肯告訴他具體的情況,只是含含糊糊的說皇帝病了。

這樣的狀況更加讓他心裏沒了底。回身對沈昀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去大殿之外等候。他獨自一人接近龍床,慢慢的挑開了帳幔。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撲鼻而來,說是香氣卻又不恰當,那是一股令人欲嘔的腥甜,好像是參雜了血液的味道。澹台臻隻身穿著一件單薄的裏衣,靠坐在一個柔軟的填充了鵝毛墊子上。手中端著一個茶盞,那股令他感到極端厭惡的味道就是從那茶盞裏散發出來——裏面是絳紅的,新鮮粘稠的血,澹台臻的嘴唇因為血的顏色,而染上了一層妖冶的紅,再配上那張面容——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魔魅之美。讓他想起傳說中一種以吸食人類血液為生的魔物。

“父皇?!!!”一聲驚呼脫口而出,手中的藥箱險些落到了地上,他撲上前去,搶過那人手中的茶盞仔細一嗅,不錯,果然是鮮血。

“呦~~~是瑾兒。”勾起唇角那男人微笑的向他打了個招呼,仿佛他們並未一別七年,而是早上才剛剛見過面。“來,上來,讓父皇抱抱。”說罷,身子微微向裏挪了一挪,空出了一塊地方,手掌隨意的拍了拍床鋪,示意對方脫掉鞋子上來。

“父皇……”不同於寒瀛洲,這個男人的面容與七年前一樣,未有絲毫的改變,似乎歲月格外青睞於他,所以並未在他身上留下時光的刻印,反觀寒瀛洲,明明只比他大了兩歲,眼角眉梢卻已經顯出滄桑的痕跡。“父皇,你怎麽……”

“這個?”端過那個乘著鮮血的茶盞湊到嘴邊一飲而盡,澹台臻輕描淡寫的笑笑道:“不喝這個父皇會死呦~”口氣輕鬆的仿佛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看看你的手,這麼冰,來父皇給你暖一暖。”將它冰涼的指尖包裹在手心裏,隨即寬大的手掌帶著那纖長的指,覆到了溫熱光裸的胸膛之上。

“父皇!”緊緊覆於胸膛上的手,隱隱的感覺道那胸腔之下不一樣的躁動,動脈的血液急速的流動,伴隨這混亂的雜音。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奇怪,而且不詳……由於古代沒有聽診器,他一個探身趴到男子的胸前,耳朵緊緊的貼覆於其上,凝神細聽裏面的聲音——雜音,莫名其妙的雜音,竟然是兩種頻率,就好像有什麽寄生於其上一般……

澹台瑾不禁因自己這個想法而劇烈的打了個寒戰。

“瑾兒今天怎麼這麼乖?”澹台臻好像對這些毫不在意,伸手解開了懷中人束發的皮繩,曲起五指,輕輕的梳過那柔亮的青絲,捧起一縷湊到唇邊輕輕一吻,讚歎道:“瑾兒的頭髮真漂亮!”

現在不是說這些雜七雜八事情的時候吧?澹台瑾記得額頭上都要蹦起青筋,可是那男人卻仍舊是一副不急不緩,好整以暇的樣子。“父皇,告訴我,您的身體到底怎麽了?”

“瑾兒想知道?”還是那熟悉的挑眉勾唇的動作,可是今天這個表情在澹台瑾眼中,是怎麼看怎麼欠扁,若非顧忌著這男人身體中不知名的病灶,他鐵定一拳就揮出去。

“想-知-道!”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澹台瑾恨恨道。

“真可愛~”低低一聲輕笑,皇帝俯下身吻上懷中少年的唇角:“瑾兒著急的樣子真可愛,不過,還不夠哦……”

“父皇,你到底想怎樣?!!”天知道,他現在已經快氣瘋了。明明是這個男人的身體出了毛病,可是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好像熱鍋上的螞蟻?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皇帝不急,急……太子?

“噓~~單是這樣就不對,這個時候怎麼還能叫父皇呢?喚我‘臻’。”修長的指,輕輕點上他的唇。若有若無的摩挲。

“……臻……拜託你快告訴我!”是不是這個男人因為生病所以性格大變?不,不對,他好像之前就是這幅樣子,只不過現在比原先還要囂張,放肆……邪魅……

皇帝並不答話,手指慢慢的從他的臉上一路下滑,來到腰間,孩子氣的彈了彈當作腰帶綁在腰間的護花鈴,扁了扁嘴巴撒嬌似的說:“朕,討厭這個東西。”

惡!!!一個將近三十歲的大男人撒嬌,實在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不過。不過……這個動作由這個人做起來,也並無什麼違和感就是了……澹台瑾對自己的想法感到洩氣,認命的解了腰間的護花鈴,遠遠的扔到床鋪的另一邊道:“這樣可以了吧?”他發誓如果對方的下一個要求是讓他主動奉上香吻一枚的話,他鐵定不再顧忌什麼病灶不病灶,先把這男人扔出龍床再說。

好在臻帝是十分懂得把握時機的男人,見少年臉上已經隱隱露出忍無可忍的神色,當下見好就收,把懷中的人緊緊摟在胸前,右手抓住他的小手,帶領著對方自左上方的鎖骨一路下滑到肋下:“這裏,這裏面,住著血蠱。”
第35章
“血蠱??!!”竟然是蠱?!!!在南疆生活的這幾年,澹台瑾也接觸了一些關於蠱的知識,在他眼中看來,這門神秘的學問簡直就是醫術和巫術的結合體,令人毛骨悚然卻又參不透其中的玄機。可是為什麼皇帝身上會莫名其妙寄生著一隻血蠱?“這就是你要喝……那個東西的理由?”

“是啊,這只血蠱每天會吸朕的血,一旦朕身體內沒有血供給它,它便會破體而出,那時候便是朕的死期了。”

可怕!極端的可怕!雖然這事情聽起來像是恐怖故事中的天方夜譚,但是真真正正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卻讓他這個自詡醫術通神的人怕得渾身的關節都僵硬起來——為什麼,為什麼這個男人明知道這種事情還會這樣從容,仿佛若無其事一般?

好像看透了他的心事一般,澹台臻輕笑著將他擁得更緊:“朕不會在意這些東西的,況且啊~朕一看到瑾兒就什麼都忘記了呢~~~~”

“父皇,你放心!我一定要治好你!”

“是‘臻’!”

居然計較這種稱呼問題?而且直呼皇帝的名諱應該是大不敬的事情吧?“好的,臻~~~~~~”洩憤似的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長。

“呵呵,瑾兒……”伸手抱過少年,讓他坐到了自己的大腿上,澹台臻好像愛撫貓兒一般,輕輕用手爬梳著對方散落在自己身上的頭髮

“不要這樣抱我!我已經十五歲啦!”

“嗯,瑾兒已經這麼大了……”笑眯眯的敷衍。

“喂……”任何形式的抗議,對這個男人來說都形同虛設,澹台瑾索性閉了嘴,就著挨著男子很近的姿勢,摸上了對方的脈。還好,脈相比較穩健,並無不妥之處,想來是因為並不缺乏血液吧。——說到血液,又想起那個男人剛才喝的東西,心中不由得一陣難過——不能這樣,血蠱的需求量會越來越大,其實這種辦法只是飲鴆止渴,必須要儘快找到把血蠱連根拔除的辦法才行!

可是血蠱不是毒,若說是解毒他是在行,但是拔除蠱毒……實在沒有把握……

“父皇,我要回清涼殿,您好好休息吧”先回去好好想一下,興許就有辦法了。

“好,瑾兒去吧。”毫無挽留的語氣。

這個男人真的有些不一樣了,要是從前,肯定是賴皮也要賴到讓自己留下,或者乾脆跟去清涼殿。

“見到皇上了?”忘記了沈昀還乖乖等在殿外。

“見到了。”滿腦子都是那男人的問題,澹台瑾幾乎是機械般的回答:“昀,我要回清涼殿,父皇的病情,我很擔心,你先回去吧。”

“哦……好,瑾兒你要保重,有時間我再來看你。”即使沈昀有一百八十個不舍,可是他總不能跟皇帝去爭吧,“天地君親師”五個字,那男人就占了一半……

幾乎是神不守舍的回到清涼殿,看見蕭朗和一個女子的身影還在裏裏外外的忙碌收拾,一見澹台瑾走進屋裏,立刻迎上前去:“殿下……您回來了?”

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闊別多年的暗香。

“暗香,你還好嗎?”

“好,殿下,暗香很好……”堅強的女子,為著這一句輕聲的問候而淚流滿面。

“抱歉,暗香……”

“不,沒什麼,殿下。”搖了搖頭,女子抹去臉上的淚,露出笑容“殿下日後不要丟下暗香就好了。”

“嗯。暗香,麻煩你,弄點吃的。還有,今晚不要讓人來打擾,我要安靜的待會兒”

“是!殿下!”生活又回到了從前。嘮叨卻體貼的小宮女。

粗大的蠟燭,將屋子照的明晃晃的,搖曳的燭光在牆壁上投下了晃動的影子,澹台瑾簇著眉頭坐在桌前,眼前是一本本攤開的線裝古籍,,身邊一左一右沉默的坐著蕭朗和寒瀛洲。

“瀛洲,你早就知道父皇身上中的是血蠱,是嗎?”

“是的……殿下……”他們千算萬算,卻沒想到張惶後竟然狠心用自己的身體作為容器,給皇帝下了血蠱,看來他們還是低估了張家那些人的瘋狂程度。血蠱,澹台臻身上的子蠱尚且那麼難以控制,何況那女人身體中的是母蠱!

蠱是和血脈聯繫在一起的活物,牽一髮而動全身,絕不能像對付腫瘤那樣開刀切除了事,況且那母蠱在張惶後體內,皇帝的命等同于攥在張家手中……

“最好的法子是推宮過血。”合上眼前的書,澹台瑾疲憊的揉了揉額角,即便有這樣好的蠟燭照明,可是在昏暗的燈光下看書,還是很吃力。

“什麼意思?”寒瀛洲對醫理只能說是一知半解,所以他並不理解“推宮過血”這個詞的意思。反倒是蕭朗,一聽澹台瑾這樣說,臉色立刻凝重起來。

“所謂推宮過血,就是指將兩個人的血脈相接,通過引導和藥物催逼的方式,把蠱蟲從父皇身上過度到另一個人身上。”

聽澹台瑾簡短的解釋,寒瀛洲臉上顯出輕鬆的表情:“這樣就可以嗎?如此甚好!”

“哼,皇帝自然是很好!”蕭朗冷哼一聲。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在別人眼裏是大不敬。

“怎麼?”寒瀛洲頭腦清晰,方才乍一聽澹台瑾說有法子可以解那血蠱,一時高興,沒有深思,現在想來若只是那樣簡單的話,對方還用得著一臉愁容?

“推宮過血,非有極為親近的血緣關係的人不能成功,還得要對方完全自願引導血蠱到自己的身體中才行。”蕭朗無視澹台瑾拼命暗示他不要講的眼神,直截了當的說。

“也就是說……”就知道不是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也就是說,我要把父皇的血蠱過到我身上來……”澹台瑾無可奈何的接話道:“那血蠱在父皇身體裏呆的時間不短了,不能再拖下去,我們父子血緣相近,可以把血蠱先引到我身上了,再慢慢想辦法。”

“那豈不是,救一人就要殺一人?”寒瀛洲立刻搖頭“萬萬不可,殿下,皇上他絕不會同意的!”

“沒有別的辦法,就像蕭朗說的,首先必須是血緣親近的人,其次要自願將血蠱吸入自己身體裏,瀛洲你難道有除我之外的第二人選?”澹台瑾沖面色難看的兩個人攤開手,隨即想了一想又補充道:“我早年隨師父學習,那老頭曾經弄了九蟲九木九金丹,給我洗骨伐髓,重築身體,我的身體對毒蟲毒物有先天的壓制作用,所以事情並非你想像的那麼危險。不信的話,你可以問蕭朗,這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將血蠱引到自己的身體裏,最樂觀的結果是血蠱一直相安無事的養在身體裏,頂多宿主會有點兒貧血就是了。即便是最壞的結果,他的身體也比澹台臻能堅持更長的時間,在那段時間裏再慢慢研究,說不定會解除蠱毒的有辦法。

寒瀛洲半信半疑的看相蕭朗,只見後者雖是極不情願,但仍舊是緩緩點了點頭。

“父皇的病情沒法繼續再拖延,原先他服食鮮血只要一點兒就夠,最近的需求量卻是越來越大了吧?”澹台瑾見寒瀛洲有些動搖,立即乘勝追擊:“現在那法子只是飲鴆止渴,再拖延下去血蠱會因需求量越來越大,而最終破體而出。”

“那皇上,那邊可怎麼辦?”

知道寒瀛洲這樣問就算是同意了,這樣一來,有他配合就方便多了,澹台瑾松了一口氣,嫣然一笑:“那邊有我呢~”
第36章
澹台臻一早醒過來,就看到龍床前的踏腳上坐著一個人,杏子春衫,蜂腰玉臂,臉半側著枕著手臂,靠在他的床沿上。散落的青絲掩映間,露出遠黛似的墨眉,紅唇微漲,吐息輕緩綿長,看上去還在熟睡。

澹台臻忍不住輕輕的探身向前,一手從身下穿過,攬住那人的腰,另一隻手架住他的胳膊,慢慢的將他抱到床上來。即使動作再輕柔,可澹台瑾畢竟是內力深厚的人,身邊的風吹草動都能夠感受到,早在臻帝伸手觸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醒過來了。

“啊……父皇,你醒了?”勉強睜開有些惺忪的睡眼,澹台瑾抬頭看了看放在龍床外面的更漏,已經過了上早朝的時間了:“父皇,你不用去上早朝嗎?”記得從前皇帝是再怎麼不情願也不會不上早朝的。

“有瀛洲,”皇帝無所謂的笑了笑,又道:“再說朕這個樣子,還怎麼去上朝?”萬一在外面血蠱發作起來——他可不願意臨死前被人說成,皇帝變成了喝人鮮血的妖魔。所以連著蟠龍殿的下人都遣散了。

“父皇……”比誰都知道這個男人的要強,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這種狀況下還能笑得出來,伸手摸了摸那人的修眉,果然臉上的笑意,並未直達眼底:“父皇,我已經找到了解除血蠱的方法!”

“哦?”男人只是挑了挑眉,什麼也沒有說。

果然已經成了精的狐狸是不可能隨隨便便就騙到的……澹台瑾心裏翻了個白眼兒——枉費他一大早就跑過來使“美人計”……

“嗯……是這樣的……解蠱,要用到我的血……”

“你的血?”

“嗯……”現在才知道這個男人作為皇帝的真正意義,為什麼即使是寒瀛洲面對這個男人也會緊張萬分,“我的身體,因為從前服過九蟲九木九金丹,所以對一切的毒物毒蟲都有壓制作用,我打算用推宮過血之法,將父皇身體中的血引一般過來,在把我的血輸一半給父皇,這樣兩個人分擔蠱毒,再加上我的血的特異,幾年之內應該可以將那血蠱完全化解……”

看著男人垂頭沉思的樣子,澹台瑾暗道有希望——果然說謊話的最高境界就是把真話和假話混在一起說……

“這個辦法雖然有風險,但是,值得一試。”澹台瑾趁著對方思索的時候,再接再厲道:“我願意分擔您的痛苦。父皇,我不能讓你出事啊!”

“父皇,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很多年前,那個小小的孩子堅毅的眼神,與現在這個少年重疊在一起,澹台臻的心突然一痛——又是這個樣子,這個孩子吃的苦,都是為了他,甚至連當初接下太子一位也是為了幫他對付張家。

兩人互相對視著都沒有說話,空間的氣氛,瞬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為什麼……”

“咦?”聽不清楚那男人喃喃自語,澹台瑾疑惑的反問。

“為什麼當初要那麼做?”

自以為是的放棄,單方面斬斷那厚重的羈絆,甚至還消去了他的記憶。這樣的事情,一句‘不想讓你有事’就可以一筆帶過了嗎?怎麼不想想,自己是否願意接受?是否能夠忍受忘記重要的人,渾渾噩噩的獨自度過後面的人生?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聲音中雖然滿是憤怒,可也有無法掩飾的苦楚和無奈。一瞬間,,累積多年的思念和別離的傷感都湧上心頭——七年,人的一生可以有多少個七年。而七年中,這個孩子,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悄無聲息的長成了挺拔少年。

澹台瑾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他,的確自己過於自以為是了,但是……即使是那樣,即使如此,假如時光可以流轉,自己還是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那樣做——不能讓他有事——這句話好像心理暗示一般,徘徊在腦際,他無法想像自己眼睜睜看著這個人死去會是什麼樣的心情,瘋狂?也許都不止呢……

“你還會那樣做吧?”男子輕聲道:“即使是可以重來一次,你還是會象當初那樣做吧?”

隱瞞不了,什麼都隱瞞不了,心思縝密的澹台臻。自己在他的面前永遠都是這樣,被看的透徹無比,從表皮直入五臟六腑。

“你又打算離開我了嗎?”纖長的指尖,附上他的臉,輕輕的撫摸著他不停顫動的眼皮:“這裏,從來就不會說謊呢……”

指尖慢慢下滑到那濕潤的紅唇上,“這裏也是,一說謊就會不自覺的咬唇呢……”

“為什麼呢?”手指慢慢下滑,鑽入輕薄的春衫,貼上正在跳動的胸腔:“是因為這裏的關係嗎?這裏無法對我說謊?”

“我不會讓你再做那樣的事了!”皇帝的手死死的攥住他的衣衫,大力的搖晃,澹台瑾從未在這喜怒不幸于色的皇帝身上看到任何失控的表情,可是今日,那人近在咫尺的俊美五官,因為極端的憤怒兒扭曲著。

“父皇,我……”本能的想說一些安慰的話,可是還未開口,卻被澹台臻臉上再次浮現的表情驚呆了,取代先前的憤怒的是一種嫉妒,憎恨,強烈的感情令那張臉徹底失去了原有的形態,恐怖無比。澹台瑾覺得眼前這個人已經不是平日那個皇帝了,而是一隻即將失去理智的野獸。

“這是什麼?”出乎意料的平靜語調,古井無波,與那人此時的表情形成兩種截然相反的效果。這就是所謂憤怒到極致,反而看不出情緒起伏。

順著男人的目光,澹台瑾低頭看向自己的胸膛,腦袋“哄”的響了一聲,好似火山在內部爆發一般,自己的胸膛上還殘留著上次被蕭朗弄出來的情色印記,這下……完蛋了!

“父皇……這個,我可以解釋……我……”話還沒有說完,澹台瑾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倒了。

澹台瑾不知道那個人的力氣原來這樣大,即使自己已經是個少年,但在對方的桎梏中還是無法移動分毫,澹台臻的身體裏面有血蠱,他不敢貿然動用武功反抗,只得不停的向對方解釋,可是連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

喉間一緊,不停翕張的唇登時噤聲,雖然還沒到窒息的程度,但是澹台瑾知道對方可是認真用力的扼下去了。

“唔……唔嗯……”快放開,掐死了我你就徹底沒救了!

“真吵!”與自己面容肖似的容顏在眼前放大,紅的妖異的唇就那麼直落下來,堵住了他妄圖說些什麼的口。

徹底窒息了……澹台瑾絕望的想著,這樣下去不出三分鐘自己就缺氧導致腦死亡了……

意識接近於模糊的時候,那手和唇終於離去,澹台瑾雙手捂住喉嚨處。拼命的喘息,胸膛劇烈起伏,近乎貪婪的吸著流進肺葉的新鮮空氣。

看著那潔白的胸膛上,兩點兒紅櫻隨著起伏的胸腔顫抖不停。“為什麼我不行?”俯下身,濕潤的唇吮上左側的那一點紅櫻,將它含入口中,“為什麼要去找別人?”

洩憤似的用牙齒一咬,澹台瑾的身體像是被丟到岸上的魚,大力的彈跳了一下。疼痛沿著傳導神經,直襲大腦。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手腕和小腿不由得輕顫,澹台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懼怕些什麼。可是心中卻怕得一陣陣的縮緊,就算前世死亡的陰影籠罩到頭上的時候,他也不曾如此的懼怕過。

半晌,雪白的牙齒離開那朵紅蕊,男人似是歎息,又似是自言自語道:“我真後悔……”紅唇與胸膛間隔的距離不過一寸,火熱的吐息落道皮膚上,激起一陣輕微的戰慄,一股奇怪的感覺突然從意識的最底層竄了出來。

“隱忍了這麼久,為什麼?你最終選擇的不是我嗎?”

“不是的……”想要辯解,與蕭朗那次是救人的成分居多,雖然他對他也是心存好感,但是……那個“但是”之後的話語卻說不出口,但是我也喜歡你?還真是有夠濫的說辭!貪心不足!一面眷戀蕭朗的溫柔,一面又貪念這個男人的氣息……

要怎麼說才好?可是怎樣的解釋都讓澹台瑾難以啟齒,單方面否定他與蕭朗之間七年相濡以沫的相處?或者是否認這個邪魅的男子在自己心中的佔據的分量?說不出口,全部都說不出口!

“父皇……”那個男人臉上的痛苦神情,連自己看了都覺得不可忍受,自己的行為令他這般痛苦嗎?那個知曉自己身體內寄居著可怕的血蠱的時候還能夠談笑風生的男子,卻因為看見自己身上的痕跡,而露出這種表情。

想要安慰他,想要撫平那眉間的皺痕,想要鬆開那緊咬的牙關,想要那張臉孔恢復如常……

“我只是你的父皇嗎?不要跟我說你不懂?不要跟我說你只是把我當作父親!”男子憤怒的情緒沒有絲毫的緩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他俯下身,啃噬著原本蕭朗留在那皮膚上的印痕,大力的吮吻,齧咬,仿佛要撕裂身下這人的血肉,將他拆吃入腹。“怎麼可以有別人的印記?”

男人消毒似的舔過身上所有留有印痕的地方,原本淡紅的地方被他吮得深紅,原本青紫的地方被他撕咬得破皮……佔有似的宣佈自己的主權,抹去原本一切的痕跡。“父皇!”這樣下去會死了……忽然想起在野外看到的,被猛獸撕咬的支離破碎的動物的軀體,澹台瑾開始胡思亂想。
第37章
“叫我‘臻’。”對方抬起頭,呼吸急促,“請叫我臻。”

冷不防對上那有些發紅的瞳仁,透著絕望,痛苦,企盼,渴求……像是遺失了最重要的珍寶的孩子,脆弱無助,不再是那個高高坐在朝堂之上叱詫風雲的鐵血大帝。

“臻……”受到蠱惑一般,那個字脫口而出,不管怎樣,不管會有什麽後果,被他殺死,被人唾棄都無所謂,此刻,他此刻只想撫平那男人眼中的憂傷。

“瑾兒……你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麼!”男人的瞳孔變得更加幽深,散發出詭異的紅芒,澹台瑾想要避開那雙眼睛的直視,卻因著被制住下頷而動彈不得。

紅唇再次侵襲過來,卻不滿足於先前的貼合,反而是撬開牙關,攻城掠地長驅而入,細細的舔舐過每一個部位,意料之外的甜蜜感覺戰慄著從舌下湧上來,這種感覺令澹台瑾猛的一掙,想要逃離。

“瑾兒,再不會放開你!”唇稍稍離開,賭咒似的吐出這樣一句話,又再次俯身吻住對方。舌頭緊緊的追逐糾纏,帶著誓不甘休的堅決,澹台瑾的頭腦漸漸迷蒙起來,幾乎要失去思考能力。

男子放開了他,支起身子,緩緩解下了自己半披在身上的絲綢裏衣,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懷中的人。那人現在已經兩頰緋紅。大口的喘息著,無力的癱在自己身下,春衫褪到臂彎處,整個身體頭暴露在火燙的空氣中。斑駁的青紫印記,是自己留下的,每一寸肌膚,自己都已經細細吻過。

“把我推開吧,瑾兒,這是你最後的機會。”男子的手伸向已經下身最後被布料遮住的地方,沒有急著動手除去那層障礙,反而將手掌緊緊的貼覆於其上,輕輕道。

現在還能說些什麼?自己的欲望感受道男人火燙的掌時,已經忍不住半抬了頭。身體先一步比思想做出了誠實的回答。沉重,熱燙……幾乎分不清是誰的身體更加火熱了。

“不反抗的話,我就要做了哦?你會武功的吧?”左手修長的指覆上自身的胸膛,澹台臻繼續道:“看到這裏了嗎?對著這裏,打一掌,你就可以脫離現在的狀況。”

他的神情,痛苦悲傷,澹台瑾可以真切的感受到,一瞬間那人的確有求死之心——怎麼做的得到?怎麽可能做得到?在對方已經滴血的心臟上,再砍下一刀?

身體已經完全暴露在空氣中,卻絲毫不覺得寒冷,反而是熱,無法忍受的熱,自己的要害落入對方的手中,雙腿被那人的膝蓋壓住,雙腕也被他的手掌鉗制——其實是可以掙脫的,運氣內功就可以將這個男人震開,但是,但是!“你怎麼就是不明白???”

“我只是想救你啊!”不想你死!所以寧願自己去死!不想你受傷,所以寧願被你用這種屈辱的方式對待!

憤恨的話語,卻帶著委屈的腔調,一時間幾乎要哭出來。各種各樣強烈的感情直沖胸臆,猛烈的擊打著身體,好像蝴蝶一樣,馬上要破繭而出。

“我知道。”澹台臻俯下身,歎息似的接近他的欲望,吐息熱流直噴過去,讓他的下身忍不住一陣痙攣“我都知道,但是,瑾兒,若是沒有了你,我一個人如何活得下去?”

還是輕輕的低喃,卻句句誅心,字字泣血。痛徹心扉!沒有你,我怎麽活得下去?!!原來,那個男人愛自己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對不起,是我太自以為是……”澹台瑾垂下眼簾,道歉的話語脫口而出。

“我,是個冷情的人,一直認為,這世上沒有比自己更重要的東西……直到遇見你……”低聲訴說,從男人的口中溪水一般連綿不絕的流瀉而出,帶著濃濃的情感以及深沉的思戀:“瑾兒。我是這樣的愛你。”

火燙的舌在下身遊走,經行之處一片烈焰,幾欲將身體焚毀。

情欲熾烈。

身下少年的眸子因著情動而變得更加深邃,比世上任何黑暗都要豔麗的漆黑,就連偶爾肌膚擦過身下絲質的床單,發出的輕微“沙沙”聲響,也更加襯托出他的絕美風韻。

澹台臻攬過他的腰,讓他跪伏在床上,在他的身下塞了一個柔軟的靠枕。他的手輕輕扶上那雪白的雙丘,用心的愛撫,而後彎下腰,探出舌尖舔舐那粉紅的花-穴。

“呃……啊……”這種感覺前所未有,澹台瑾呻吟一聲,軟倒在床上,知曉情事的步驟,可畢竟都是紙上談兵,連和蕭朗的那一次,也純粹是為了幫助他舒緩藥性,自己沒有任何其他的感覺,但是,這一次……

“瑾兒,乖……”一邊誘哄著令對方放鬆精神,一面用舌舔遍他的花-穴,澹台臻伸手從床頭的錦盒裏拿出一個小瓶子,拔開塞子,將那裏面散發著幽幽清香味的膏體塗抹到自己的食指上,而後緩緩的探入。

“嗯……”入侵的異物感,令人有些不適,他繃緊了身體。

“瑾兒……”澹台臻攬住他的腰,不讓他有機會逃避,另一隻手探到前面去,捉住左側的紅蕊,撫弄摩挲。舌則沿著後背的線條,一節一節的舔過脊椎的骨節,直到肩背處兩片突出如翅膀的蝴蝶骨。

“啊……”呻吟聲漸漸的放大,繃緊的身體也有了放鬆的趨勢,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左側的乳尖是那人最為敏感的地方。

“好了。瑾兒,放鬆……”手指已經探入了三根,花-穴的內壁基本塗滿了潤滑的藥液,澹台臻的忍耐力也差不多到了極限,他最後一遍輕吻身下人的背脊,然後猛地將那具身體大力翻轉,將自己的欲望,緩慢而有力的推入。

“啊啊啊……”火燙的堅挺,將內壁擴張到極限,緩緩摩擦過最柔軟的粘膜,擦出一溜細微的火花。澹台瑾不由自主的向後揚起脖頸,弓起背部,少年柔軟的軀體令他的身體線條扭到了令人不可思議的角度,雪白的頸項上喉結輕輕的顫動,無力的做著吞咽的動作,宛如鏡湖畔瀕死的天鵝。

“感受到了嗎?這就是我……”

“放鬆……瑾兒,相信我……”男子並不急於律動,反而是耐心的等待少年適應,而後抬手將那修長的雙腿纏繞到自己的腰間。停了一刻,他開始慢慢的退出,再慢慢的進入,一寸一寸的感覺花-穴內部的緊密,摩擦溫柔而又細膩,無比的珍視,愛重。

“瑾兒,你把我咬的真緊……”喘息了一聲,男子在少年的耳邊低笑,滿意的看那瑩白的耳朵瞬間變的粉紅,連同甬道內部也驀然的收緊。欲望四處被熱燙絲滑包裹吸吮,讓人幾欲丟了魂魄“瑾兒,你真美好,溫暖,柔軟,真想一直呆在裏面……”

“啊……唔嗯……”被貫穿的感覺,連同男人在耳邊低喃的令人羞恥的話語,令澹台瑾無法自控的左右搖晃著腦袋想要擺脫這種失控的感覺,手臂如同溺水的人渴求拯救一般直直向前伸著,卻在男人有力的腕的牽引下,緊緊扣住對方的肩頭。

少年的身體宛若花瓣一般,在身下妖嬈綻放,前端秀挺的粉色欲望頂端滴出花蜜,隨著律動的節奏擦過自己的小腹,男人壞心的一笑,俯身含住了左側的紅蕊,舔弄吸吮,聽著少年的口中發出模糊黏膩,似是哭泣的呻吟,緊接著便是毫無預警的一咬。

“啊啊啊——嗯啊……”甬道劇烈的痙攣,身前的欲望在前所未有的快感中吐出灼熱的體液,與此同時也感覺到身體內部被一股灼熱的岩漿燙傷了……

“瑾兒。我決定了,就讓你為我醫治吧。”急促的喘息平復之後澹台臻突然道:“決定了,若是可以活下去,我便再不放手,若是要死,也兩個人一起。”
第38章
“您真的決定了嗎?”蕭朗的眼中寫滿了擔憂,捧著藥箱侍立在一旁。

“我別無選擇。”澹台瑾歎了一口氣,猶豫了一下道:“很抱歉,蕭朗。”

緊緊的抿了唇沒有答話,蕭朗沉默著將藥箱打開蓋子,捧到對方的面前。澹台瑾伸手從裏面拿出已經消過毒手術刀,執起皇帝的左腕,慢慢劃開一根靜脈血管,隨後又同樣俐落的切開了自己手腕上的血管。

那種感覺很奇妙,第一個自己給自己動手術的外科醫生,他這舉動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吧?冷靜的看血液通過早就預備好的兩根導管形成一個密閉的血液回流,澹台瑾感覺一陣眩暈,突然臉頰貼上一個溫暖的物體,他抬起頭,正對上臻帝璨若星辰的眸子。

那眼眸中光華流轉,因著血蠱的影響,還隱隱的透著一絲紅——不過卻不令人感到可怖,反而是極端的安心。

點了點頭,示意對方自己沒事兒,澹台瑾調整呼吸閉上眼睛,下面的過程才是重中之重,他必須引誘血蠱通過相連的血脈,遷移道自己的身體裏。

他提前已經服下了特殊的藥物,令他的身體裏變得更適合蠱蟲的寄居,同時又放鬆身體“來吧,來吧,到這邊兒來。”耐心的誘哄,好像拿著糖果逗弄一個懵懂的孩童。不過對方可不是可愛的孩童,而是令人談之色變的蠱蟲。

感覺到男人身體裏的蠱蟲開始動搖,但隨即又沒了動靜。澹台瑾立刻打起精神再接再厲,催動體內的藥物,更大限度的擴展筋脈,營造出適合蠱蟲通過的通道和生存的環境。終於,那蟲子耐不住誘惑,脫離了臻帝的身體,在場的寒瀛洲和蕭朗都清楚的看到有一個黑色的物體沿著兩人血脈相連的導管,迅速的竄到了澹台瑾的身體裏。

“好了!”感受到那東西正在自己的身體裏面遊動,尋找最適合居住的地方,澹台瑾努力的忍住強烈的噁心感覺,猛的拔下了連接兩人身體的導管。蕭朗立刻上前,摁壓住他的傷口,飛快的在上面塗上金瘡藥,然後用早就準備好的繃帶,替他將手腕纏好。那邊寒瀛洲也在替皇帝包紮傷口。

“瑾兒,感覺怎麼樣?”從方才到現在目光就沒有離開對方的臉,澹台臻一把拉住少年的右手擔心的問。

“嗯……沒什麼感覺。”很奇怪,除了因為身體中寄宿了蠱蟲而讓他覺得有些噁心外,竟然沒有任何不適之處“父皇,你當初中了血蠱也沒什麼感覺嗎?”

“不,有感覺,而且很強烈。”澹台臻皺起了眉頭,那種感覺現在回想起來還令人不寒而慄。那是真真正正的蝕骨腐心,痛徹心扉。開始他還以為這個孩子是在強撐,但是仔細觀察了對方的表情之後,他否定了這一判斷,澹台瑾沒有偽裝,他的的確確是沒有任何感覺。

蕭朗和寒瀛洲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難道澹台瑾的身體真的象他們開始期望的那樣,因為受了毒王的改造之後變成了可以與蠱蟲相安無事的體質?

“父皇,兒臣要回去清涼殿了。今晚就勞駕寒大人守在蟠龍殿,一旦有什麼不妥之處立刻去找我。”他不想留在蟠龍殿,一來是因為這裏的醫療器具藥品等物都沒有清涼殿齊全;二來這血蠱過到自己身上雖然現在沒什麼感覺,但是最後是不是真的相安無事,他心中也沒底;三來,昨天剛剛發生那樣的事情,他還沒有單獨面對這個男人的心理準備。

“好,太子殿下放心。”寒瀛洲點了點頭,誰讓他自小苦命的成了這個皇帝的伴讀呢?沒奈何一輩子都要替這個男人賣命了……

“不,朕還是隨你一同去清涼殿吧,離得近,萬一有什麼事情發生也會比較好照應。”澹台臻突然搖頭拒絕了這一提議,凝眸直視著坐在他對面的少年,眼中閃過一絲不知名的光。只有澹台瑾明白那眼光的意思——你若不帶我去,試試看?——那男人分明是在耍無賴。

“那好……那就委屈父皇移駕清涼殿。”無奈的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兒,他這真真是被這男人吃得死死的了!

雖然如願以償的跟去了清涼殿,但是澹台臻最後還是被趕去了偏殿,因為少年拿著一包迷藥,以前所未有的邪惡笑容道:“不聽話的話就把你迷昏,扔出去,反正你現在剛剛拔除血蠱的身體無論如何是打不過我們三個人的吧?”無奈之下大夏朝的皇帝陛下第一次頂著一張滿是挫敗的臉推門而去。

“沒想到您竟然會同意呢。”燈影下,寒瀛洲坐在男人的身邊,靜靜開口道。

“你現在大概覺得朕是個狠心的人吧?為了自己連瑾兒都可以犧牲?”

皇帝的話分外尖銳,一針見血。寒瀛洲沒有說話,但是也沒有否認。當初看皇帝為了太子的事情,滅了張家,還以為太子殿下在皇帝心中會是最為重要的存在,但是……

臻帝看了他一眼,突然挑眉一笑:“算了,朕的想法你不會理解的。”正因為愛到了極致,所以無法放手,若不能同生,就要同死。這樣的感情其實有些可怕吧?

兩人坐在燈影前,相對無語,寒瀛洲歎了一口氣,他的確不能理解那個男人的想法。屋外傳來輕輕叩擊窗櫺的聲音,他轉過頭去,問道:“什麼事?”

“寒大人,冷宮中的張惶後突然暴斃了。”

“什麼??!!”寒瀛洲聽見暗衛如此回報,陡然色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那個女人怎麽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死掉?

臻帝澹台臻也是一臉的驚詫,張惶後正是給他種下血蠱的人。兩人身體中的蠱蟲互相牽制,同生共死,那女人死了的話,那麼……瑾兒!!!來不急多想,澹台瑾飛身拋出屋外,直沖到對面太子寢宮的門前。抬頭正看見暗香守在門外。他不由分說,推開暗香就要往裏面闖。

“父皇,你非得要我把你迷昏了嗎?”少年特有的嗓音字屋中傳來,平穩中帶著一絲慵懶的沙啞,還有淡淡的不悅,是因為好夢被人打攪了嗎?

“沒什麼事兒,方才張惶後她……你……”澹台臻長了張口,欲言又止,終於停下腳步轉身離去。

暗香剛剛松了口氣,卻發現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自己面前,抬手封住了自己的穴道。澹台臻推開了房門,映入眼簾的是幾乎令他血液凝固的一幕——他的瑾兒,正衣衫不整的趴在那個名為蕭朗的藍衣侍衛懷中……

“瑾兒!!!”腳步一錯,以極快的身法來到床前,他抓住少年的手腕,向外一扯。誰料那侍衛竟然膽大包天的並掌如刀切向他的手。從沒有人敢對他做過這樣的事兒,即使他還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的時候。

“住手……”耳邊傳來澹台瑾的聲音,但是已經怒火沖天的皇帝怎麼可能會聽得到?就在兩人近身以小擒拿手纏鬥不休的時候,一道人影突入戰圈將兩個人隔開,寒瀛洲大喊:“皇上住手!太子殿下他好像有些不大對勁兒!”

經寒瀛洲這樣一提醒,澹台臻才猛然恢復理智,看向趴窩在蕭朗膝頭的少年,此刻對方臉色慘白,印堂之上還隱隱透著青色,唯有唇因為被貝齒大力的齧咬而滲出鮮血,所以顯出詭異的紅。蕭朗的一手正貼在他的後背上,看樣子是在為他緩緩注入真氣。

“讓開!”雖然知道事情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但是臻帝還是免不了不由自主的吃味。他眯起眼睛看向蕭朗,冷冷道。

“恕難從命。”蕭朗無視于皇帝幾乎要殺人的目光,仍舊是紋絲不動。

“你就不怕朕殺了你?”

“等殿下安然無恙,隨陛下處置。”蕭朗仍舊淡淡道。這下連寒瀛洲都開始佩服這個藍衣的青年了,要知道在臻帝刺人的目光下還能如此安之若素的人,他還是第一個。

“瑾兒,你到底怎麼樣?”皇帝瞪了對方一眼,目光中的殺意畢露,不過他也知道此時不是和對方計較的時候,轉而低頭看向少年。

澹台瑾緩緩的搖了搖頭,現在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四肢百骸痛的好像正在一寸一寸被人施以淩遲之刑,劃開皮膚,切割肌肉,打碎骨頭,挑斷神經。已經痛得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他恨不得自己現在就昏過去,可是那清晰的大腦和無處不在的疼痛無疑不在提醒他那是個奢望。

“到底怎麼回事兒?該死!快傳御醫!”

“不……沒用……”澹台瑾費力的抬手制止了對方。這個時候聲張起來,只能令本來就謠言四起的宮廷更加人心惶惶,更何況連他自己都解決不了的事情,就算了叫了御醫來也是束手無策。

“那要怎麼辦才好?”澹台臻是親身經歷過那血蠱侵入身體的感覺的,只是他不知道現在對方所承受的是幾倍於他當初的疼痛。
第39章
“拿我的銀針來……”目光看向藥箱,寒瀛洲眼疾手快的捧過針囊,搖頭示意對方將針囊交入蕭朗手中,澹台瑾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我說穴位,你用銀針刺進去,深淺度應該能掌握好吧?”

蕭朗接過銀針,無聲的點了點頭,盡力克制住指尖的顫抖,按照對方所說的穴位,一一將銀針刺入。約莫過了一刻鐘,身上的疼痛感略有減輕,澹台瑾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讓蕭朗用針灸刺到的穴位,不過是暫時起到緩解疼痛的作用,治標不治本,但是現在只要能減輕疼痛,他就已經感動的要高唱“哈利路亞”了。

“殿下,這是什麼?”停下施針的手,蕭朗指著澹台瑾裸露在外的肩膀失聲驚叫。也難怪他會這樣吃驚。眼下澹台瑾的左側身體,從胸膛起一直蔓延到肩胛骨,緩緩自白皙的皮膚上浮現出一個複雜的花紋。有些像古老氏族的圖騰,帶著神秘和詭異的氣息。在眾人的注視下,那個圖騰的顏色慢慢由淡青變為深藍,再由醬紫轉為黝黑,最後固定。

“這……”這個圖案看起來有些熟悉,澹台臻緊緊的粗氣眉頭在腦海中尋找有關這個圖案的記憶,過了半晌,他眼前終於一亮:“這個圖案,好像在你娘親的肩膀上有一個。”

“什麼?”澹台瑾有些不敢相信,古代的科學技術雖然是遠遠比不上現代的高科技,但是卻有著太多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難道說這個圖案是遺傳?可是也不該啊,如果是那樣的話為什麼到現在才遲遲出現?

“看起來的確有些眼熟……”這時蕭朗也喃喃道。

什麼?在場眾人聞言大驚,如果說皇帝看這個圖案眼熟是因為曾經在他母親身上見到過,那麼蕭朗有時從哪里看到的呢?

“殿下,您也應該記得,師傅傳給您的那本《藥毒綱目》上記載過一個圖案,與您身上這個一般無二。”

圖案?澹台瑾吃力的抬起頭,望向自己的左胸,雖然他看不到全部的圖案,但是僅憑著一部分的花紋他也認出了這個確實與就那本幾乎要刻在他腦子裏的《藥毒綱目》上記載的圖案一模一樣,不過那個圖案象徵的是——蠱王。只有身為蠱王的容器的人,身體上才會出現這個圖案。而且那樣的人一般在南疆地位超然,說是當地人心中的活神仙也不為過……

怎麼會這樣?詢問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父皇澹台臻,卻見到對方也疑惑的搖了搖頭。當初江湖偶遇那名女子,他的確知曉對方的身份,卻不知道對方的身上還有這麼一個大秘密

“殿下……”寒瀛洲擔心的看了躺在床上的少年一眼,雖然他的神情不似先前那麼痛苦,可是那臉色也確慘白的嚇人。

“無事。”擺了擺手示意對方不必擔心,澹台瑾靜下心來,反反復複的思索,就當身體裏這只蠱王是遺傳自母親好了,可是為什麼十幾年來一直在身體中蟄伏,這個節骨眼上才冒出來?心念急轉,突然響起隱約聽見澹台臻沖進門來時說了一句什麼話:“父皇,您方才說張惶後怎麼了?”

“據暗衛回報,方才張惶後在冷宮暴斃。”血蠱分子母蠱,一方死去,另一方也必死無疑,這也是方才他那麼擔心的緣故。

死了?澹台瑾皺起了眉頭,那算算時間,張惶後暴斃的時辰離自己突然病發的時辰非常接近,難道是?探出右手按上脈搏,果然先前那股由血蠱產生的血脈躁動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加無害,但也更加強大的力量,難道說剛才渾身疼痛的緣故是因為體內潛藏的蠱王蘇醒了,並且吃掉了那只外來的血蠱?

惡!思及此,澹台瑾不由得渾身打了一個寒戰,兩隻蟲子在自己的身體裏爭鬥吞噬……光是想想就已經令他倒足胃口……不過,這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吧?幸好這蠱王替他將那只血蠱解決掉了。不然,但是要拔除血蠱估計就會令他疲于應付了……

其餘三人看他的神情一時百變,漸漸地有疑惑到安心。也都稍稍松了一口氣,雖然這三人都不像他那般精通藥理,但是事實擺在眼前,前因後果略一思索就不難想明白。

等到徹徹底底恢復過來,並在自己一再保證絕對沒有事兒了的情況下,澹台瑾才被那四個每天二十四小時輪流貼身監視他的人允許下床走一走。雖然他一再抗議自己是個大夫,但是在面對對方壓倒性的優勢投票後只得少數服從多數。

弄得澹台瑾有一種不僅自己的身體回歸幼年,連心智也被人當成小孩子的錯覺。不過澹台臻之後的一句話徹底結束了他與床為伴的生活,但是,在徹底忙碌起來之後,他又開始極端懷念那段無所事事的懶散時光……

事情的起因源自於臻帝的一句話,當澹台臻確定自己的寶貝太子已經徹底安然無恙之後,便道:“瑾兒,朕覺得該到了把你正式推上舞臺的時候了。”說罷大筆一揮,一道聖旨下來,百官恭迎太子回宮。於是,不同於之前悄無聲息的離開。澹台瑾這次可謂是在上萬雙眼睛的注視下回歸皇城。

太子還朝的消息,有如一陣清風吹散籠罩在京城上空多日的陰霾,當皇帝與太子身著朝服攜手出現在元宵燈會的晚宴上時,一切關於時局動盪和勢力更替的猜疑和謠言全部都不攻自破。

於是,安下心來的朝臣們,自然而然的將過剩的精力投注到了其他的地方。

澹台瑾半是惱火半是無奈的將手中的奏摺往地上一摜,悶聲道:“這幫人真是閑極無聊了!”

這是這個月來的第幾份?自打他正式參理朝政以來,上書請求為太子選太子妃的摺子就如同雪片兒一般,幾乎堆滿了整個禦書房。

哪家的女子賢德,哪家的女子溫婉,哪家的女子貌美,哪家的女子有才,甚至哪家女子有宜男之相,都事無巨細,不厭其煩的一條一條羅列出來,其中不乏拐彎抹角,明裏暗裏推銷自家女兒的奏摺,而且堅持不懈每天一本,真不知道這些人怎麼會這麼有耐心。

“沒辦法,朕剛剛滅了張家,又廢了皇后,他們自然不敢在這個時候觸朕的逆鱗,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了。”皇帝微微一笑,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嗯~真不錯。瑾兒還真是敬業,自打參理朝政以來,自己的工作量可是大大減少了。不過看那少年奮筆疾書的樣子總不及看他暴跳如雷的樣子來的有趣——畢竟瑾兒的性子太冷靜了。

“哎,父皇,你乾脆頒下一道聖旨,禁止他們再上書議論這些事情好了。”澹台瑾翻開下一本奏摺,又是要求他選妃的!真是讓人忍無可忍了!!!

“呵呵~~~皇家的人都要過這一關嘛!”皇帝突然離開御座,來到他的身邊,俯下身,看了看大臣們寫在奏摺上的名單:“話說回來,瑾兒心中是否有了合適的人選?”

“嗯?”澹台瑾聞言不由得愣住了,對方是什麼意思呢?試探?玩笑?還是……認真的?他雖然現在因著感情的問題,內心搖擺不定,但是,他從來沒想過要選妃。一入宮門深似海,古來有多少女子的韶華甚至是生命都被埋葬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他既然已經無法愛上任何女人,就絕不會讓這樣的悲劇在自己身邊發生。

“外戚專權不得不防,但是只要禦人有道,宮妃的家族勢力也是一個帝王不可缺少的助力。”

“父皇……”打斷了對方的話語,澹台瑾將手中的那本奏摺也丟到地上,緩緩道:“我不會娶太子妃的。”

“怎麼?”這下輪到澹台臻驚詫了。不納太子妃?要知道他這次大張旗鼓的把太子推到前臺,有一部分目的是為了讓他通過選妃鞏固自己的勢力啊。

“父皇你應該明白……我不愛任何女子。”

“這個父皇自然明白,那一群女人,莫說是你,朕看了都頭疼……”

“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父皇,你也有好久沒有臨幸各宮妃嬪了吧?”對於愛情,澹台瑾自打前世起就秉承寧缺毋濫的原則,可以說在那個性解放的時代,他古板得讓人難以接受。與心愛的人相守一生,是他的夢想,一旦不能完全得到,他寧可選擇放棄。宮廷三宮六院的生活一直讓他難以接受——人的心只有那麼小小的一塊地方,如何容納得下那麼多人?

“那不一樣的,瑾兒,朕已經有你,若干年之後,你會繼承皇位,所以朕不再需要子嗣,況且那些妃嬪只要她們頂著宮妃的名號住在這裏,她們的家族就會安心。朕臨幸不臨幸又有何關係?”

“抱歉,父皇,我真的無法愛她們。”

“你不必愛她們。”俯身摟住少年瘦削的肩,皇帝嘴角勾起一絲微笑:“你只要愛我就可以。”

“父皇……你,太自私……”一入宮門深似海,他不能忍受因為“利益”二字,就讓一個女子犧牲掉一生的幸福。一把推開環在肩膀上的手臂,澹台瑾按捺下心中的不滿,冷冷道:“奏摺已經批完,父皇請容兒臣告退。”

第40章
看著那個身影走出禦書房的大門,分花拂柳而去,皇帝冷冷一笑:“瑾兒,你各方面都很優秀,唯一的缺點就是過於心軟,但是為人君者,又怎能容許有優柔寡斷,婦人之仁?”

“陛下,恕臣直言,殿下好像很抗拒的樣子,您是否有些操之過急?”寒瀛洲皺著眉頭從外面走進來道。這麼多年留在二人身邊冷眼旁觀,皇帝對太子的心思他已經差不多看得通透,雖然是驚世駭俗之情,但是澹台臻骨子裏本就是個狂傲邪氣到極點的人,他並不是非常吃驚。可是憑他打小的觀察,太子殿下卻是一個極為仁厚,且古板執拗的人。他一旦認定的事情估計是不會改變的,即使是皇帝也不一樣。但從今日太子殿下的言行就可以看出來,他對選妃一事非常抗拒,若是強行施加壓力,搞不好會適得其反。

“放心,朕自有分寸。”

……哎,寒瀛洲欲言又止,終究是沒有再說話,希望皇帝這次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好。

選妃的話題在父子兩人這次不歡而散的談話之後便被擱置了下來,之後澹台瑾一直忙著籌畫推行,他之前為臻帝提過的三省六部制。丞相張先剛剛倒臺,朝臣中一時半刻還沒有一個家族的勢力能與先前張家媲美,抱著我當不成你也當不成的心態,朝廷上下的大臣們竟然分外平靜的接受了丞相一位被取消,轉而出現三省六部制。權力分散下去,一來方便中央集權,二來也方便安插親信。他先前提過的科舉制度已經推行了近十年,不少的平民出身的官員漸漸參與到了朝廷中的決策核心。這些人一來感激皇帝賜予他們出人頭地的機會,所以各個都是忠心耿耿,二來是由科舉制度百裏挑一篩選出來的,所以都有些真才實學,三者他們出身平民,自然能夠體會道普通百姓的苦楚,所以在這些人的推動下,大夏朝普通百姓的地位和生活狀況得到了極大的改善。

一張泛黃的紙箋,被人小心翼翼的夾在一本書中,不見一絲破損折角,看得出來保護得相當認真。上面紫色的墨水筆跡已經有些褪淡,可是字跡依舊清晰可辨。

“父皇,難得你還這麼細心的保留著這個。”將那張紙箋拿在手上,澹台瑾感歎了一句,這不正是他當年幫澹台臻規劃的大夏朝未來的藍圖嗎?其實他原本的計畫是十年之內就將紙箋上規劃好的東西一一實現,可是半道陡生變故,讓他一下子離宮七年,所以那最後一條到現在還沒有實現。

“這個東西改變了大夏朝的國運,朕不但要把它好好留存,日後還要供入太廟,讓我後世子孫都知道我朝有這樣一位偉大的君主。”

“父皇……”澹台瑾臉有些紅,說什麼要供入太廟,那不過是他總結了五千年的歷史精華得出的一點兒心得罷了,如此冒領前人之功,讓他著實有些汗顏“這些若是沒有父皇的認可,也不過是一紙空談。”不得不承認澹台臻是個不遜于歷史上秦皇漢武的開明君主,要知道能有這種魄力,大膽的破舊立新,將原先的制度完全廢除重新建立一套新的制度,需要多麼大的遠見卓識。要知道。歷史上的變法維新有一多半是不會成功的。

古早的商鞅變法,再到後來的王安石,以至於近代的戊戌變法……那些維新派基本都不得善終,要知道他當初提出這些見解的時候,心裏還忐忑不安,生怕皇帝以有違祖制,將他拖出去砍了……

“瑾兒對朕這樣沒信心嗎?”一隻溫暖的掌覆上他的眼睛,皇帝的聲音帶著些許的笑意:“朕已經決定將瀛洲封為御史大夫,兼吏部尚書,而沈昀則是兵部尚書,至於暗部……就交給你身邊的那個蕭朗。”

“父皇?”澹台瑾有些吃驚,他以為臻帝是非常討厭蕭朗的,至少那天晚上皇帝眼中毫無掩飾的殺氣是絕對錯不了,可是他為什麼?

“呵呵~瑾兒,朕的確討厭蕭朗,但是朕也看得出來,那小子對你絕對是忠心耿耿,甚至——要超越瀛洲與朕……”說到這裏皇帝的眼底有暗芒一掃而過:“但是朕也知道他對你懷著什麼樣的心思。”

“父皇……”

“別否認,這一點朕還不至於看錯,”打斷了少年未出口的話語。臻帝繼續道:“朕也知道他在你心目當中有分量。”所以破天荒的容忍下。

但是,也僅止於此了。即使皇帝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澹台瑾也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這個意思。蕭朗是不會離開他身邊的,但是父皇也絕對不會允許和另一個人共用自己。真是令人頭痛的問題。

要不怎麼說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不管是什麼樣的人,一旦沾染了“情”字便會變得懦弱,變得動搖。

“但是,他想要接手暗部也不是那麼容易的,瀛洲經營暗部多年,在其中的威望已經不可動搖,蕭朗貿然想要取代他的位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所以他需要接手暗部下屬的考驗。”

…………父皇,這才是你的最終目的吧?既然沒法殺掉那個礙眼的人,就盡可能的把他調的遠遠的……澹台瑾在心中腹誹了一句,抬頭對上皇帝滿含笑意的眼睛,那雙眼角上挑的丹鳳眼似乎再說——我就是這樣想的,你怎麼樣?

歎了口氣,澹台瑾無可奈何的道:“全聽父皇安排。”蕭朗一個大好男兒,正是建功立業的年齡,不應該把他在自己身邊以一個小小侍衛的身份過一輩子,也許這次接掌暗部是個契機,能讓他徹底擺脫自己的束縛。

“蕭朗離開的話,瑾兒身邊就沒了貼身侍衛,暗香那侍女雖然會些功夫,但終究差些,你再挑一個侍衛吧。”

澹台瑾本想說算了的,可是轉念一想,若是沒有幾個貼身侍衛確實有些不便,況且就算他說不要,父皇肯定也會派人暗中跟著,還不如自己去挑:“我可以要暗一嗎?”還記得那名男子功夫不弱,頭腦靈活,閱歷也廣,日後若是微服出宮,帶著他不會出差錯,不像一般的侍衛,一看就與江湖人有很大差別。

“隨瑾兒喜歡,你只需告訴瀛洲一聲便可。”澹台臻笑了笑,拿過茶盞抿了一口,隨即又將水強度到了少年的口中。

“唔……”掙扎了一下,可無奈下巴被人死死的掐住,澹台瑾只得咽下了那口茶,怒瞪因為偷香成功而一臉得意的皇帝:“父皇!你,你真是……怎麼做這種過分的事?”

“更過分的事情也不是沒做過,瑾兒何必害羞?”

“……”跟這個男人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講的。澹台瑾惱火的摸去唇角遺漏出來的水漬,憤憤行了個禮道:“天色不早,兒臣告退!”他走得匆忙,沒有看到臻帝臉上一閃而逝的笑容。
第41章
回到清涼殿,暗香已經將洗澡水備好,因為他平日裏都會留在蟠龍殿吃飯,所以清涼殿的人也不會特意再為他準備出一份膳食。只是備好了沐浴的水,待他回來洗過澡便就寢了。

“暗香,蕭朗呢?”解下了外面的袍子,穿著裏衣轉到屏風後面去,澹台瑾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叫住了正要離開的暗香。

“今日一早寒大人就來清涼殿,將蕭朗叫走了,怎麼殿下不知道嗎?”暗香有些疑惑,明明寒大人來的時候說了,這件事情殿下是知曉的啊。

“哦,沒什麼,暗香你下去吧。”澹台瑾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父皇還真是急不可待的想讓蕭朗從自己眼前消失啊。原本還想跟他道個別的……不過,也沒什麼,若是他能夠成功的接掌暗部,日後就會成為自己不可缺少的助力,到時候還有的是見面的機會,他本就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如此一想也就放寬了心,安心的享受熱水澡。

熱水燙得皮膚有些發紅,但是卻很舒服,一天的疲憊頓時煙消雲散,他滿意的在水中伸了個懶腰,突然他不經意的皺了一下眉,今天的身體似乎有些不大對勁兒,從關節到肌肉都冒出一種說不出的酸酸的舒服,而且身體似乎也有些熱的過頭,開始還以為是水溫的原因,但是現在他的身體明顯比水還要燙,就不正常了吧?難道說自己是病了?又不像……

他一面思索一面站起身來擦拭水漬,猛然發現下身已經勃起的欲望,心中瞬間豁然開朗——原來是中了媚藥!而且這媚藥發作時並不猛烈,難怪他到現在才發覺,這可如何是好?藥箱並不在臥室裏,他張口欲喚蕭朗,卻想起蕭朗已經不在身邊,難道他要叫暗香?

還是算了吧!即使這個身體是個少年,可他的內在已經是三十多歲的男人,這在這種時候叫一個小姑娘進來,萬一被對方察覺自己現在的狀況……他絕對會羞愧的無地自容。

當澹台瑾還在心中猶豫不覺的時候,那藥效已經開始全面發作起來,伸手握住自己的欲望,他大口喘著氣向床上倒去。原本寬敞的床,今日卻顯得有些狹窄,大腦已經有些遲鈍的澹台瑾在愣了三秒之後才發覺原來自己的床上還躺了一個人。

那是個陌生的女子,雙眼緊閉似是在昏睡,最重要的是,那女子在錦被之下的軀體是一絲不掛。澹台瑾大驚失色,向後疾退四五步,拼命的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已經失控的情緒平定下來。即使他的心對那個陌生的女子沒有感覺,但是這個身體卻在藥物的催發下開始蠢蠢欲動。

該死!他可不願意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成了強姦犯!一把抓過放在椅子上的護花鈴,三下五除二將自己的手腕和窗櫺牢牢的綁在了一起,理智再堅定的人也會有失控的時候,他絕對不願意一會兒失去意識,稀裏糊塗的抱了那名女子。好在這個媚藥同上次蕭朗所中的有些不同,至少不會得不到舒解就爆體而亡。只是看來自己得苦苦的忍到藥效結束了……

“太子殿下?”床上的女子突然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向他走過來,傲人的玉峰在燭光的映照下,于潔白如玉的胴體上投射出了一片陰影。澹台瑾不由自主的咽下一口口水——這是在挑戰人的底線啊……

其實那女子剛才也不過是在裝睡,但是當她察覺到太子殿下觸碰到她的身體後立刻退到窗邊,還尋了條帶子將自己的手臂於窗櫺綁在了一起,不由得暗暗著急。看來今晚想要讓太子主動抱她顯然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就這樣前功盡棄,她又不甘心,只得裝出剛剛醒過來的樣子,向那窗邊的人走去。

澹台瑾雖然此刻已經欲火焚身,但是頭腦還是清醒的,一看這女子的舉動心裏就明白了八九分,這分明是事先串通布好的局。不然尋常女子,在一個陌生男子房間醒來,第一反應應該是驚聲尖叫,而不是光著身子下床去找那男子吧?

“太子殿下,你怎麼了?”纖纖玉指直接探向自己的下身,澹台瑾不由得在心中哀嚎,這也太直接了吧?古代女子不都是很矜持的嗎?

眼看自己馬上就有“貞潔”不保的危險,澹台瑾再也顧不得想東想西,當下大聲喊道:“來人啊!”

第一個沖進來的是暗一,他看見屋裏的情形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然的表情。澹台瑾這是也顧不得觀察對方的表情了,直接道:“快把她帶走!”

“是!”隔空一指,點住那女子的穴道,隨即拉過床單,將那女子兜頭蓋腳的蒙住,往外一推,交到了隨後趕來的暗香手中:“把她帶走,看好。”

“是。”不愧是有武功在身的人,暗香毫不費力的抱起那個身量與自己相仿的女子,轉身離開。

看著“危機”遠離,澹台瑾不由得長長松了一口氣,隨即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狼狽處境,不由得從臉紅到了脖頸:“暗一,快點兒把我的藥箱拿來。”

暗一也不多花,飛身出去,眨眼的功夫便將那個藥箱拎了進來,放到太子的眼前。

“將清心玉露丸給我。”

“殿下,是哪一個?”看著不知所措的暗一,澹台瑾在心中大大的歎了口氣,這個時候若是換做蕭朗應該連吩咐都不用吩咐吧?可是,蕭朗已經走了……

“白玉,雕著蓮花的小瓶。”

暗一依照吩咐拿出那個小瓶,拔開蓋子倒了一粒送到澹台瑾的口中,又起身去倒了一杯水想幫他把藥丸送下去。澹台瑾卻搖了搖頭,費力的伸了伸脖子,愣把那粒藥丸吞了下去。剛剛不知不覺的中了媚藥,現在這個時候他不敢隨意碰任何東西——誰知道還有什麼被加了“好料”?運起內功幫助藥力在體內揮發,感覺到身體中殘存的媚藥已經完全消除,澹台瑾動手解開了綁住自己的護花鈴,走到床前拿起衣服穿戴整齊,隨後看了看淩亂的床,想起剛才的一幕不由得皺起眉頭道:“一會兒告訴暗香一聲,把床褥都與孤換了。”

“是。”暗一還是恭恭敬敬的回答。

澹台瑾想起方才那個女子還沒有解決,只得硬著頭皮轉身去到暗香的房間。看得出來,暗香對於這個膽敢“暗算”她主子的女子,絕對沒有半分好感,不但沒有解開她身上的穴道,甚至連衣服也沒有給她穿,就直接將那女子扔在了清涼殿院中的地上。

雖說已經是早春時節,可是晚上的風依舊凍得人打哆嗦。那女子沒有內功護體,被扔在外面一炷香的功夫,已經凍得嘴唇發青了。澹台瑾有些不忍,轉頭看向暗香道:“你怎麼把她丟到這裏了?”

暗香本就氣這女子的所作所為,當下也不客氣的回道:“殿下,難道還要把她留在屋裏?”

這一句話令澹台瑾想起方才的情況,臉又是一紅,也不好意思再說別的,直接走到那女子的面前,直視著她的眼睛,在對方的耳邊小聲的說些什麼。暗香自然是知道他在用催眠術,所以沒什麼大驚小怪。可是這情景看在暗一眼中卻是另一番境況,他十分不解,原本太子殿下對這女子畏如蛇蠍,為何現在又有這樣曖昧的舉動?

半晌,澹台瑾抬起頭對暗香道:“你去拿一身衣服給她穿上,然後把她隨便送到御花園中的什麼地方吧,巡查的御林軍自會發現她。”

“殿下,難道不……”不殺她嗎?這女子來歷不明,如果不留下的話,不是應該殺她滅口嗎?暗一望著他的太子殿下,欲言又止。

“算了,她是朝中大臣的女兒,隨便殺掉的話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澹台瑾歎了一口氣,方才催眠的過程中他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瞭解的差不多“況且,她明日一早什麼也不會記得,只會記得自己在宮中御花園裏迷了路。”

一旁的暗香,見暗一還是迷惑不解的樣子,好心的為他解釋道:“這是太子的本事之一,名為催眠術。太子的本事還有很多,你日後就會知道了。”

“好了,暗香,你們先去處理這個女子吧,孤要去睡了。”澹台瑾轉身向屋內走去。
第42章
暗一看著自己主人離去的背影,心中思緒萬千,對於太子殿下的能力,他在護送其來京的路上已經有所認識。但是,今晚,的他可謂是又大長了一回見識。這就是太子殿下的本領嗎?怪不得寒大人和皇帝對他如此器重,縱使是沒有母親一方的勢力,也能穩穩的坐在太子的位子上——這個人果然不簡單啊!

澹台瑾回到屋中,反手關了門,倒身坐在椅子上,心中百千思緒,攪合成一團亂麻。他並不是傻子,開始就懷疑到底是誰能在自己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把媚藥下到自己的身上,再加上那女子方才吐露的實情——她是被人通過秘密管道送進宮來的。所以暗香才會沒有絲毫的察覺。

想想也是,若是什麼人都能走進清涼殿,爬上他的床,他這個太子還要不要當了?

能把這一切在他這個太子的眼皮子地下做得這麼天衣無縫的世上恐怕就只有一個人了吧——父皇,沒想到你為了逼我娶太子妃竟然連這樣堪稱卑鄙的手段都會使出來。你算准我的性格,一旦抱了那女子,就算沒有感情也一定會負責到底的,是不是?

特意在今天匆忙的調走蕭朗也是怕他會壞了你們的事吧?

還有之前的那個吻……能讓對醫毒都瞭若指掌的自己著了道兒,也只有在那種情況下吧?父皇,你為何要這般對待我呢?娶太子妃鞏固勢力,留下子嗣就這麼重要嗎?重要到讓你不惜利用我對你的信任!

澹台瑾坐在硬邦邦的雕花木椅上,雙手捧著頭,有些心灰意冷,從理智上,他能夠理解皇帝的做法,但是在感情上卻絕對沒辦法接受。他低聲的喃喃自語——蕭朗,我並不後悔回到皇宮,因為那個男人對我真的很重要,但是,我現在卻後悔留在這裏了。

看著無聲無息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澹台瑾緩緩的抬起了頭。一瞬間,寒瀛洲被那雙眼睛中包含的深長意味弄得心中一驚,冷漠,痛苦,悲傷以及初見時那雙如墨的眼眸中無時無刻不流露出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皇上啊。看來你這次真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這件事兒是皇上策劃的嗎?”雖然是疑問的語句,但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澹台瑾只是著對方的面容,輕聲問道。

“皇上……他只不過是順水推舟……”猶豫了一下,寒瀛洲有些艱難的道。

順水推舟?澹台瑾在心中冷笑了一聲,這至少應該叫推波助瀾吧?沒有皇帝的默許甚至暗中相助,那女子莫說是爬上他的床,恐怕連清涼殿的大門都走不進來!

“太子殿下,皇上他,並無惡意……”

“我知道。”他只是太自以為是的獨斷專行,卻不考慮別人是否能夠接受!為什麼要背棄我的信任,為什麼要把我至於如此難堪的境地?為何要這樣逼迫於我?

“你,打算怎麼辦?”

澹台瑾沉默了片刻道:“瀛洲,前日看了沈昀的摺子,現在契丹人在北關鬧得正兇是嗎?”寒冬剛過,早春正是最艱苦的時候,每年這個時節契丹人為了緩解春荒,都會到北關境內肆意劫掠,甚至有時連邊關的百姓也會被他們擄去,稱為“二腳羊”像牲畜一樣殺死吃掉。

“殿下,您是想……”寒瀛洲已經猜到了對方的意圖。

“和瀛洲說話就是省力氣。”澹台瑾勾了勾嘴角,做出個微笑的動作。

“可是。皇上是不可能同意的!”以那個人的心思,以那個人的性格,怎麼可能會放手?

“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必須去,這是咱們當年制定的計畫中尚未完成的最後一件事情。”父皇,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做到,我會幫助你成為大夏朝歷史上曠古絕今的皇帝,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會兌現這個諾言。但是,等我的承諾達成後,我會找回屬於自己的一個自由天空。

“殿下,這件事情。我不能幫你。”

“我只要你裝作毫不知情,兩不相幫。”這個男人對皇帝的忠心怕是刻進了骨子裏,他能做到這一步就是極限了,自己也不忍心對他過於逼迫。

“但是,皇上那裏要怎麼交待?”

知道對方是真的喂自己擔憂,澹台瑾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出了這種事情,他勢必要躲我幾天,我再稍做準備應該就可以了。到時候就算被他發覺了,不過是太子微服巡視北關,他總不能調羽林軍將我抓回來吧?”

看對方已經做好了周密的安排,就知道此次北關之行已經成了定局,澹台瑾下定決心的事情,任自己再說什麼也是枉然,寒瀛洲點了點頭,也許這樣也不錯,拉開一定的距離,讓這兩個人都靜下心來思索一下:“北關危機重重,殿下若是執意要去,至少請帶上暗香和暗一。”想了一下又補充道:“他們都是出身暗部,跟了殿下,自會全心全意的效忠殿下。”

澹台瑾點了點頭,寒瀛洲是怕自己信不過那兩個人而甩開他們隻身前往北關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一旦做出選擇,他就會給與必要的信任。想到這裏心又痛了一下,父皇,你為何不理解我的想法?你為何要辜負我的信任?

“瀛洲,蕭朗可好?”

“好,他讓我向殿下傳一句話。”寒瀛洲想起那個青年堅定的眼神,不禁在心下暗暗的感慨“他說‘您放心,我一定會儘快通過暗部的考驗,回到您身邊。’”

蕭朗,你真是傻,我默許你離開並不是為了讓你替我培植勢力,而是為了放你天高任鳥飛啊……不過是他的話,一定又會說什麼“我的命是您的,希望您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蕭朗啊蕭朗,我該拿你怎麼辦?
第43章
十裏長亭,終究只是適合離別的地方,看著柱子上的朱漆已不似當年鮮豔,甚至有的地方已經開始剝落,澹台瑾不禁在心中感慨。他與這個地方似乎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緣。

當年他曾在這個地方與師傅相見,而後遠走南疆一去七年。

去年他因著澹台臻的事情,千里迢迢從南疆趕回京城,寒瀛洲也正是在這裏迎接他。可是短短不足半年的時間,他又要再次離開——從這裏。

來送別的人依舊是寒瀛洲,只是對方不能像之前一樣解下身上的裘皮大氅披在他的肩上。大概是怕暴露自己的行蹤,寒瀛洲僅僅是從道旁打馬飛奔而過,但是狀似不經意望向自己這邊的匆匆一瞥中卻飽含著擔憂和慈愛。

他是在擔心他,這個打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接觸到的人,第一個握著他的手說要護他周全的人,這個待他如父如兄,亦師亦友的人……

料峭春寒,風還是有些刺骨,可道旁的柳樹枝條卻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吐出青芽兒,折了一枝柳枝兒系在十裏長亭的漆柱上,澹台瑾拉了拉斗篷的帽兜,將自己的面孔遮得更嚴密一些,沖等在一旁的暗一和暗香招了招手,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折柳系離情,不知道這個時代是否有這樣的說法,不過,這只是我的心罷了——我只為我的心!

揚鞭策馬,澹台瑾□的這匹青花驄即便不是那萬里挑一的千里馬,可在這短短半日裏也跑出了足足三百里。舉目望向遠處,官道邊上似是有一個茶棚,暗香夾了幾下馬腹,趕上前來。對自己的主子道:“公子,咱們歇一歇吧。”

看著暗香被風吹得紅撲撲的臉,澹台瑾點了點頭:“那就歇一歇吧。”暗香雖然武功不錯,這幾年在宮中身手也未荒廢,但畢竟是女孩子,這樣沒命的趕路,誰也吃不消的。

這茶棚很簡陋,只是幾根竹竿撐著一張草席,四周用厚布圍了半圈聊以擋風。雖然粗陋,但是因為臨近官道,南來北往的過路人往往都在這裏歇腳,所以茶棚的生意倒是異常的紅火。青衫儒生,江湖遊俠,商旅遊人,布衣僧侶,形形色色龍蛇混雜。

自古以來,人多的地方,流言飛語就多,三五旅人湊到一起,幾杯酒下肚,自來熟一般天南海北的聊了起來。

澹台瑾叫了一壺熱茶,一壺暖酒,三碟包子,同暗香暗一兩人占了茶棚角落裏的一張桌子,靜靜的享受這簡陋卻熱燙的午膳。暗香看著那有些髒汙的桌子,皺起了眉頭,咕噥著埋怨道:“這東西怎麼入得了口?公子,不如我們再趕幾裏路,尋個大市鎮去酒樓或客棧裏吃好了。”

澹台瑾笑了一笑,拿起一個包子,掰了一半,就著熱茶送入口中道:“暗香,我哪有那麼嬌貴,這七年出門在外,還不都是吃這些東西?”

暗一卻不像暗香一般,反而大大咧咧的拿起包子,吃得開心。自從護送這位太子進京城,他這一路上就差不多摸清了對方的脾氣,這太子大概是在民間呆久了,毫無天皇貴胄頤指氣使的架子,倒是平易近人的很,對衣食住行也不挑剔,只要吃飽穿暖就可以,他一開始有些吃驚,後來慢慢就習以為常了。

鄰桌的一個短衣打扮的漢子看了暗香一眼笑道:“這位小姑娘一看就不常出門,勸你將就些,這裏離大鎮子少說還有幾十裏的路程,不吃些東西,怕是還沒走到鎮子先要餓壞了。”

與那大漢鄰桌的男人身邊放著一把九環刀,看打扮像是個江湖人,聞言插話道:“若說出門在外,若曉得江湖深淺,可是不行的。”

“說起江湖來,就不得不提一個人了。”另外一人故作神秘道。

“哦?是誰?”

看著眾人的眼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那人有些得意洋洋,故意沉吟了一會兒方道:“自然是神醫瑾公子。”

“這瑾公子入江湖四年有餘,倒是很有名氣,可惜一個大夫而已,算不得江湖人。”那帶著九環刀的漢子搖了搖頭反駁道。

“怎能不算江湖人?你單看瑾公子身邊的蕭朗的武功就該知道,那瑾公子怕是大有來頭!”

“蕭朗?可是‘一閃’蕭朗?”只聽另一桌有人驚呼。

“還能是哪個蕭朗?”講話的人搖頭晃腦的瞥了對方一眼,有些看不上那人孤陋寡聞的樣子:“卻說那蕭朗一柄七尺有餘的怪刀,慣穿一襲藍衫,長得是俊眼修眉,容貌不俗。一望便知是少年英豪!”

澹台瑾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口中的蕭朗,感覺有些奇特,不過這些讚譽之詞用在蕭朗的身上倒也不算是誇張。

“你說著說著,瑾公子,怎諏到他身邊的人那裏去了?”

“別急,我正要說那正主兒呢!”瞪了插嘴的人一眼,那人端起口茶潤了潤喉嚨繼續道:“說起瑾公子,在下也未見過他的真面目。不過每年六月初五,那瑾公子定會在江陰的醫館為人瞧病,年紀輕輕,端的是醫術通神,一腳踏進閻王殿的人也能救回來。所以,每年一到六月初五,那江陰城的客棧都沒了插腳的地方。”

“都是去找那瑾公子看病的?”

“看病的自然是有,可是也有一大半人是為了一睹那瑾公子的尊容去的。”那人嘿嘿一笑道:“傳說那瑾公子可是姿容絕世之人呐~”

暗香聽聞有人談論自家主子在江湖上的事情,一開始還聽得津津有味,可是聽到後來那人竟開始對她主子的相貌品頭論足,再加之神態有些猥瑣,不由得按捺不住怒氣,氣紅了一張俏臉。剛想找個藉口,對那不知好歹的人略施薄懲,去聽得茶棚的另一角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眾人聞聲,嚇了一跳,齊齊向那邊望去,卻見是一個魁梧的漢子緊緊捂住肚子,牙關緊咬,臉色煞白的倒在了地上。旁邊的兩人似是他的同伴,一人蹲在他身邊查看狀況,另一人卻揪住了那茶棚的老闆的脖子大聲吼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你這老頭兒下毒?”

可憐那茶棚的老闆是一個乾瘦的小老頭,如何禁得起這粗莽的大漢的鐵臂,當下被勒得直翻白眼,連氣也吐不出來了。眼見出了事情,茶棚裏有怕事的先呼啦啦走了個乾淨,剩下幾個膽大的還在看熱鬧。那帶著九環刀的漢子見茶棚老闆被勒得可憐,忍不住開口道:“那位兄弟,這老闆在官道邊上開茶棚也有些年頭了,南來北往的人都知道,怎麼會無緣無故下毒害你們?快放了他吧,他一個老頭兒,怎禁得住你這樣對待?”

那男人斜睨了對方一眼,從鼻子裏擠出一聲冷哼:“你們這些人,滑頭得像狐狸,我怎麼知道是不是你串通了這老匹夫?”

“你!”跑江湖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脾氣,何況受到這麼明目張膽的挑釁,就是聖人也忍不住,那漢子豎起眼睛,一拍桌子,抄起九環刀大吼道:“有膽你再說一遍!”

一隻纖瘦的手,按住了那漢子的胳膊,只見一直坐在角落裏的少年站起身輕輕道:“這位大哥稍安勿躁,大家都是這官道之上的旅人,還是和氣為上。”接著又移步走到那倒在地上的人身邊不慌不忙道:“在下略通醫術,可否讓在下看看?”這句話卻是對著那昏倒的漢子身邊的同伴說的。

“切!誰知道你又是什麼人?”那揪住茶棚老闆的人沖著澹台瑾,輕嗤一聲。

“你不要不知好歹!”暗香在宮中多年漸漸恢復了嬌憨女子的脾氣,況且她最看不得自己的主子受人輕視侮辱,當下忍不住張口叱道:“我們公子願意替你這兄弟瞧病是你的運氣,你可知道他是誰?”

“你們夏朝那麼多人,老子怎麼知道他是誰?難不成還是剛剛談論的‘瑾公子’?”

暗香冷笑一聲道:“算你這頭豬猜對了,我家公子正是你們口中的‘瑾公子’!”
第44章
十裏長亭,終究只是適合離別的地方,看著柱子上的朱漆已不似當年鮮豔,甚至有的地方已經開始剝落,澹台瑾不禁在心中感慨。他與這個地方似乎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緣。

當年他曾在這個地方與師傅相見,而後遠走南疆一去七年。

去年他因著澹台臻的事情,千里迢迢從南疆趕回京城,寒瀛洲也正是在這裏迎接他。可是短短不足半年的時間,他又要再次離開——從這裏。

來送別的人依舊是寒瀛洲,只是對方不能像之前一樣解下身上的裘皮大氅披在他的肩上。大概是怕暴露自己的行蹤,寒瀛洲僅僅是從道旁打馬飛奔而過,但是狀似不經意望向自己這邊的匆匆一瞥中卻飽含著擔憂和慈愛。

他是在擔心他,這個打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接觸到的人,第一個握著他的手說要護他周全的人,這個待他如父如兄,亦師亦友的人……

料峭春寒,風還是有些刺骨,可道旁的柳樹枝條卻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吐出青芽兒,折了一枝柳枝兒系在十裏長亭的漆柱上,澹台瑾拉了拉斗篷的帽兜,將自己的面孔遮得更嚴密一些,沖等在一旁的暗一和暗香招了招手,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折柳系離情,不知道這個時代是否有這樣的說法,不過,這只是我的心罷了——我只為我的心!

揚鞭策馬,澹台瑾□的這匹青花驄即便不是那萬里挑一的千里馬,可在這短短半日裏也跑出了足足三百里。舉目望向遠處,官道邊上似是有一個茶棚,暗香夾了幾下馬腹,趕上前來。對自己的主子道:“公子,咱們歇一歇吧。”

看著暗香被風吹得紅撲撲的臉,澹台瑾點了點頭:“那就歇一歇吧。”暗香雖然武功不錯,這幾年在宮中身手也未荒廢,但畢竟是女孩子,這樣沒命的趕路,誰也吃不消的。

這茶棚很簡陋,只是幾根竹竿撐著一張草席,四周用厚布圍了半圈聊以擋風。雖然粗陋,但是因為臨近官道,南來北往的過路人往往都在這裏歇腳,所以茶棚的生意倒是異常的紅火。青衫儒生,江湖遊俠,商旅遊人,布衣僧侶,形形色色龍蛇混雜。

自古以來,人多的地方,流言飛語就多,三五旅人湊到一起,幾杯酒下肚,自來熟一般天南海北的聊了起來。

澹台瑾叫了一壺熱茶,一壺暖酒,三碟包子,同暗香暗一兩人占了茶棚角落裏的一張桌子,靜靜的享受這簡陋卻熱燙的午膳。暗香看著那有些髒汙的桌子,皺起了眉頭,咕噥著埋怨道:“這東西怎麼入得了口?公子,不如我們再趕幾裏路,尋個大市鎮去酒樓或客棧裏吃好了。”

澹台瑾笑了一笑,拿起一個包子,掰了一半,就著熱茶送入口中道:“暗香,我哪有那麼嬌貴,這七年出門在外,還不都是吃這些東西?”

暗一卻不像暗香一般,反而大大咧咧的拿起包子,吃得開心。自從護送這位太子進京城,他這一路上就差不多摸清了對方的脾氣,這太子大概是在民間呆久了,毫無天皇貴胄頤指氣使的架子,倒是平易近人的很,對衣食住行也不挑剔,只要吃飽穿暖就可以,他一開始有些吃驚,後來慢慢就習以為常了。

鄰桌的一個短衣打扮的漢子看了暗香一眼笑道:“這位小姑娘一看就不常出門,勸你將就些,這裏離大鎮子少說還有幾十裏的路程,不吃些東西,怕是還沒走到鎮子先要餓壞了。”

與那大漢鄰桌的男人身邊放著一把九環刀,看打扮像是個江湖人,聞言插話道:“若說出門在外,若曉得江湖深淺,可是不行的。”

“說起江湖來,就不得不提一個人了。”另外一人故作神秘道。

“哦?是誰?”

看著眾人的眼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那人有些得意洋洋,故意沉吟了一會兒方道:“自然是神醫瑾公子。”

“這瑾公子入江湖四年有餘,倒是很有名氣,可惜一個大夫而已,算不得江湖人。”那帶著九環刀的漢子搖了搖頭反駁道。

“怎能不算江湖人?你單看瑾公子身邊的蕭朗的武功就該知道,那瑾公子怕是大有來頭!”

“蕭朗?可是‘一閃’蕭朗?”只聽另一桌有人驚呼。

“還能是哪個蕭朗?”講話的人搖頭晃腦的瞥了對方一眼,有些看不上那人孤陋寡聞的樣子:“卻說那蕭朗一柄七尺有餘的怪刀,慣穿一襲藍衫,長得是俊眼修眉,容貌不俗。一望便知是少年英豪!”

澹台瑾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口中的蕭朗,感覺有些奇特,不過這些讚譽之詞用在蕭朗的身上倒也不算是誇張。

“你說著說著,瑾公子,怎諏到他身邊的人那裏去了?”

“別急,我正要說那正主兒呢!”瞪了插嘴的人一眼,那人端起口茶潤了潤喉嚨繼續道:“說起瑾公子,在下也未見過他的真面目。不過每年六月初五,那瑾公子定會在江陰的醫館為人瞧病,年紀輕輕,端的是醫術通神,一腳踏進閻王殿的人也能救回來。所以,每年一到六月初五,那江陰城的客棧都沒了插腳的地方。”

“都是去找那瑾公子看病的?”

“看病的自然是有,可是也有一大半人是為了一睹那瑾公子的尊容去的。”那人嘿嘿一笑道:“傳說那瑾公子可是姿容絕世之人呐~”

暗香聽聞有人談論自家主子在江湖上的事情,一開始還聽得津津有味,可是聽到後來那人竟開始對她主子的相貌品頭論足,再加之神態有些猥瑣,不由得按捺不住怒氣,氣紅了一張俏臉。剛想找個藉口,對那不知好歹的人略施薄懲,去聽得茶棚的另一角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眾人聞聲,嚇了一跳,齊齊向那邊望去,卻見是一個魁梧的漢子緊緊捂住肚子,牙關緊咬,臉色煞白的倒在了地上。旁邊的兩人似是他的同伴,一人蹲在他身邊查看狀況,另一人卻揪住了那茶棚的老闆的脖子大聲吼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你這老頭兒下毒?”

可憐那茶棚的老闆是一個乾瘦的小老頭,如何禁得起這粗莽的大漢的鐵臂,當下被勒得直翻白眼,連氣也吐不出來了。眼見出了事情,茶棚裏有怕事的先呼啦啦走了個乾淨,剩下幾個膽大的還在看熱鬧。那帶著九環刀的漢子見茶棚老闆被勒得可憐,忍不住開口道:“那位兄弟,這老闆在官道邊上開茶棚也有些年頭了,南來北往的人都知道,怎麼會無緣無故下毒害你們?快放了他吧,他一個老頭兒,怎禁得住你這樣對待?”

那男人斜睨了對方一眼,從鼻子裏擠出一聲冷哼:“你們這些人,滑頭得像狐狸,我怎麼知道是不是你串通了這老匹夫?”

“你!”跑江湖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脾氣,何況受到這麼明目張膽的挑釁,就是聖人也忍不住,那漢子豎起眼睛,一拍桌子,抄起九環刀大吼道:“有膽你再說一遍!”

一隻纖瘦的手,按住了那漢子的胳膊,只見一直坐在角落裏的少年站起身輕輕道:“這位大哥稍安勿躁,大家都是這官道之上的旅人,還是和氣為上。”接著又移步走到那倒在地上的人身邊不慌不忙道:“在下略通醫術,可否讓在下看看?”這句話卻是對著那昏倒的漢子身邊的同伴說的。

“切!誰知道你又是什麼人?”那揪住茶棚老闆的人沖著澹台瑾,輕嗤一聲。

“你不要不知好歹!”暗香在宮中多年漸漸恢復了嬌憨女子的脾氣,況且她最看不得自己的主子受人輕視侮辱,當下忍不住張口叱道:“我們公子願意替你這兄弟瞧病是你的運氣,你可知道他是誰?”

“你們夏朝那麼多人,老子怎麼知道他是誰?難不成還是剛剛談論的‘瑾公子’?”

暗香冷笑一聲道:“算你這頭豬猜對了,我家公子正是你們口中的‘瑾公子’!”
第45章
“公子,咱們今晚在這個鎮子上歇了吧。”

不消暗香提醒,澹台瑾也打算在這裏住一夜了,之前在茶棚裏一番折騰,他連一口水也沒安心喝,便一路打馬飛奔,眼下還真是有些累了。雖說□是千里良駒,但這一路的顛簸也讓他全身骨節酸痛。一間兩層的小樓,門面裝潢還算大方,澹台瑾抬頭看了一眼匾額,只見上面工工整整的寫著“悅來客棧”四個大字。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輕笑。早就知道這個客棧名字在武俠小說裏出場率極高,沒想到今日竟然被自己撞見實物:“就住這裏吧。”

暗一點點頭,接過他手中的馬韁繩,轉到後院去安頓馬匹,而暗香則陪著他走進了客棧。“要三間乾淨的上房。”暗香從荷包裏摸出一塊銀子搶先對迎上來招呼的店小二吩咐道。

“姑娘,您放心,小店兒的被褥都是新換過的,屋子天天有人打掃,保准乾淨!”一見銀子,店小二立刻眉開眼笑,連忙將兩人讓到樓上。

“燒一桶熱水送過來。”澹台瑾又拿出一小塊碎銀子拋給店小二,“再準備點兒素菜,過一會兒送到房裏來。”

“多謝公子。”見對方出手闊綽,店小二自然是更加殷勤,接過銀子揣進懷裏,笑眯眯的去了。

不一時那熱水便送了上來。澹台瑾摘下紗笠,脫下身上裏三層外三層的衣裳,又打散了一頭烏髮,抬腿跨進了大大的木桶裏——真是舒服。蒸騰的水汽,熏得他的臉頰微微泛紅,渾身上下的酸痛也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緩解。這個季節北方風沙大,一路行來連衣衫上幾乎都能抖落下一層土來。他本就生性好潔,加之這些年在皇宮裏也好,在深山裏也罷,早就養成了日日沐浴的習慣。這幾天貪顧趕路,早就讓他渾身不自在起來。

一邊搓洗一邊泡澡,直到木桶裏的水變得溫涼了,澹台瑾才一臉滿足的從桶裏邁了出來。想起來自己方才急於沐浴,換洗的乾淨衣裳還放在包袱裏,他洗澡時又從來不喜歡別人在一旁伺候,眼下只得歎口氣,用布巾擦擦身上的水,□著身體走到床邊解包袱。正在這時只聽得外面屋瓦發出輕微的響聲,下一秒一個人影飛身從窗外躥了進來。

那人頭髮散亂,滿臉血污狼狽不堪。看見站在床邊半背對著自己的人影,嚇得立刻轉過臉急促道:“姑娘恕罪,千萬莫聲張!”

不消對方說,澹台瑾也聽得外面隱隱約約似有腳步聲和呼吸吐納之聲由遠及近的傳來,那聲音極輕,若非他內功深厚耳力過人,估計都不會發現。從聲音判斷,追兵應該有四人,以他加上暗一,暗香的實力若是真正面衝突,解決對方應該是綽綽有餘,但是他現在本來就算是在逃亡途中,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皇帝的人抓回去,所以不到萬不得已,能不顯山露水,就儘量不顯山露水。

可是,這個人,救還是不救?看他渾身狼狽的樣子,若不救他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條。哎,自己這一路上怕是安生不了了。在心裏大大的歎了口氣,決定不計較那人方才叫自己‘姑娘’。澹台瑾掌中的護花鈴已經脫手而出,先是用銀鈴點住了對方的穴道,接著卷住那人的腰,直接將對方扔進了木桶裏。再一揮手掌風帶上了窗戶,接著若無其事一般,不慌不忙的繼續從包袱裏找出衣服一件一件的穿上。

他剛將裏衣穿好,剛剛關好的窗戶便“彭”的一聲又被人踢了開。澹台瑾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現在只是剛剛薄暮,天色還未全暗下來,不知對方是什麼來路,竟然如此囂張直接闖進來。

“你,可看見了什麼人?”明晃晃的尖刀直指向他,對方沉聲喝問道。

澹台瑾瞥了對方一眼,抖開外袍披在身上,不慌不忙的扣好了扣袢,緩緩道“各位是哪路的朋友。不知蕭瑾哪里得罪了各位?”

“少廢話,只問你有沒有見人來過!”來人搶上一步,刀尖還沒與蹭到對方的衣角,只覺得身上一軟,手上的尖刀也“噹啷”落地。他身後的三人見情形不妙,剛想發難,還來不及動一動,也紛紛倒在了地上。

“蕭瑾……你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瑾公子?”一名黑衣人恍然大悟似的道。

“各路朋友抬愛,正是在下。”醫者在江湖上地位超然,畢竟不管是黑道白道,都說不準會受個傷,中個毒什麼的,所以一般不論是哪路的人,都對醫者禮讓三分。

“不知瑾公子在此,我等冒犯了。”從言談舉止上看得出來,這說話的人必定是這四人的頭領,澹台瑾也不計較,只是揮了揮衣袖,那人聞得一點馨香飄過來,渾身上下的力氣似水一般又流了回來。

“既然是摸錯了門,就速速離去吧。”

“是,多謝瑾公子。”那黑衣人從地上爬起來抱拳深深行了一禮,他身邊的三人還待說些什麼,卻被他用眼神制止,接著四人又統統從窗戶離去。

聽得腳步聲去遠了,澹台瑾確定這四人已經離開,才向角落裏招了招手,只見暗一不知從什麽地方轉了出來:“公子,您沒事兒吧?”

“沒事兒,他們並不是沖著我來的。”從包袱裏摸出梳子,慢慢梳著濕淋淋的頭髮,澹台瑾笑了笑道:“不知道什麼來路。這人隱匿行蹤的功夫倒是與你不相上下呢。”

“公子若想知道,我這便去查。”

“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揮手制止暗一,澹台瑾揚了揚下巴,指指木通道:“去把他撈出來吧,不然再閉氣下去怕是要憋死了。”

暗一聞言走上前去,伸手一撈,從木桶裏提了個人出來,抬手解了對方的穴道。估計是閉氣時間過長,那人伏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你還能動吧?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傷。”澹台瑾放下梳子,沖那人招了招手,又轉頭示意暗一去拿藥箱。

宗雲抬起頭來的時候就見到了那個仿若謫仙一樣的人物,沐浴方罷,渾身還帶著水香,臉頰上被熱氣蒸出來的薄紅未褪,綢緞一般的黑髮濕濕的披散在肩上,那一張臉,即使是畫工巧匠窮盡所能也難表達出原本容貌之萬一。他呆呆的看著那人一時間竟然癡了。

“怎麼?傷的那麼重嗎?”話音落地,人影已經來到面前,接著還帶著潮濕水汽的纖長的指便切上了他的脈。澹台瑾皺了皺眉頭,看起來對方應該是受了些內傷,再加上因為身上的皮肉之傷失血過多,所以才會如此虛弱:“放心,你並無大礙。”拔開一個瓷瓶,從裏面倒出一粒藥丸,兩指捏著送到對方唇邊。

宗雲竟是想也不像便張口吞下,直到那藥丸進了肚子,他才猛然想起來,自己竟然毫不猶豫的就吃下了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給的藥——他何時這般失了警惕之心?若那藥丸是毒藥,他的命怕是要交待在這裏了……
第46章
澹台瑾見那人把藥吞下去,便放了心,轉手又拿出外敷的金瘡藥,打算替對方包紮傷口,他貼近那張臉仔細端詳了一下,越看越面熟,略略思索片刻,不由脫口而出道:“宗兄?”方才宗雲披頭散髮又是滿臉血污,所以一時沒有認出對方,眼下這人被他扔到木桶裏去泡了將近一刻鐘,臉上的髒汙都洗淨了,所以他才認出來,這人不就是早些時候在茶棚見到的宗雲嗎?

“你是……瑾公子?”宗雲聽聞對方這樣喚自己,也愣了片刻,突然回想起來在茶棚遇到的人,雖然當時對方頭戴紗笠,看不清面容,但是聲音和氣質絕對偽裝不了。這人果然如傳言中一般俊美啊,怪不得每日裏要用紗笠遮擋。

“正是蕭瑾。”澹台瑾臉上雖然掛著笑,心裏卻是唉聲歎氣,早就知道這個人不簡單,所以他才快馬加鞭的趕路,沒想到……躲不掉的麻煩終究是躲不掉……可是俗話說的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已經淌了這汪渾水,也就只好認命。:“宗兄身上有傷,不宜穿著這濕衣服,你先脫了這衣裳到床上略躺一躺,待上完藥,我再替你尋套乾淨衣裳來可好?”

澹台瑾心思澄澈,眼下的宗雲在他的眼裏只是病人,所以他大方的伸手解去對方的濕衣服再將人扶到床上去,可宗雲此刻心中卻是百轉千回,半靠在對方的身上真是拒絕也不是,順從也不是。看著對方尷尬的表情,澹台瑾微微愣了一會兒神,隨即了然的勾起嘴角道:“既然宗兄不喜歡在下服侍,那便叫別人來吧。”說著沖角落裏招招手,暗一便抿著嘴唇晃出來,利索的剝去了宗雲身上的濕衣服,又飛快的拿了自己的裏衣替他套上,整個一套動作完成的快速,流暢,嫺熟,等到衣服換好,暗一沖澹台瑾行了個禮,閃身離去。

過了好半天,宗雲才緩過神來,對上澹台瑾似笑非笑的眼神,歎道:“瑾公子身邊當真是臥虎藏龍。”

“哪里,宗兄過譽了,出來行走江湖怎能沒有一絲一毫的準備?”澹台瑾依舊是淡笑,輕描淡寫的帶過了話頭,轉身從藥箱裏拿出一瓶傷藥,拔開蓋子細細的將藥粉灑在了猙獰外翻的傷口上。

宗雲也不答話,任對方替自己包紮傷口,可心中卻是百轉千回。那人微微帶著水汽的發梢因為低頭的緣故垂在自己的肩上,隨著動作顫動,搔的人心中癢癢的,在加上那傾城絕世的俊秀容顏就這樣近在咫尺,便是神仙也會心動神搖。直覺告訴他這個瑾公子不簡單,單是方才露的那一手武功,就知道此人的本事應該在自己之上,更遑論方才出門的那個隨從,那樣的氣質身法,絕對不是一般的江湖人所有,反爾更像是朝廷培養的人。

思及此,心中一動,一個大膽的猜測在腦海中成型,這瑾公子極有可能是朝廷中人——若是如此,自己此番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澹台瑾此時正在專心替他治傷,並沒有留意到對方的心思,等到藥都上好,接著用繃帶將傷口裹好,他才抬起頭舒了一口氣。“宗兄好生歇息一會吧。”

“瑾公子救命之恩,宗雲銘記在心!”察覺到對方似乎打算離去,宗雲一把握住了對方還未來得及收回的手臂一字一句道。

“宗兄言重了。”澹台瑾看著對方火熱的眼神,心中微微有些尷尬,不由得聯想起蕭朗,這個人不會也打算什麼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日後要結草銜環之類的吧。

“這個無非是……”

“今日大恩無以為報,他日瑾公子若有差遣,宗雲萬死不辭!”

果然……澹台瑾額頭掛下幾根黑線,古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嗎?

沒有看對方微微僵硬的表情,宗雲仍舊握住澹台瑾的手臂道:“瑾公子此次出門打算去什麼地方?”

“這……在下想去北關。”猶豫了一下,澹台瑾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打算,畢竟這一條官道,一路向北,就算他不說對方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再者自打相遇,他心中就隱隱覺得宗雲此人不凡,他此番去北關也是為了徹底解決大夏朝的邊關問題,人才自然是多多益善。

宗雲心中一愣,他的確已經差不多猜到了對方的去向,但是卻沒想到對方竟然能夠毫不隱瞞的坦誠相告,心中更加肯定了對方絕對與朝廷有牽連,“聽說北關此時戰亂四起,瑾公子這時去那裏是打算為國效力,征戰沙場?”真是很難想像這個如寶似玉的人,被那戰火烽煙,泥濘血污所污染。

“為國效力是不假,但也不只有征戰沙場一途。”不著痕跡的將手抽了回來,澹台瑾淡淡的一笑,這個宗雲也不是簡單的江湖人,一般武林中人對朝廷極為厭惡,絕對不願意同“官”字沾上任何關係。“宗兄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宗雲無語,直覺令他感覺到這個青年身上蘊藏的一股巨大的能量和氣勢,幾乎令他都不由自主的想要順服。

“好了,宗兄身上還有傷,先好好休息吧。”淡淡的笑了笑,澹台瑾起身離去,反手關上了房門。宗雲,不管你是誰,我剛才的話已經對你有所觸動了吧?
第47章
入夜。城鎮寂靜無聲,除了遠遠傳來的更夫手中清脆的梆子聲和偶爾不知是誰家的家犬幾聲吠叫以外,整個城鎮都陷入了沉睡中。

薄薄的刀刃從窗縫伸進來,上下一劃,撥開了拴住窗戶的插銷,接著兩個黑影一前一後猱身悄無聲息的鑽了進來。宗雲聽見細微的聲響自淺眠之中睜開眼睛——一個常年置身於危險之中的人是不可能在陌生的環境當中熟睡的。手不動聲色的抓住了放置在身側的長劍,就在寒光馬上就要出鞘的時候,因為察覺道那兩股氣息之中熟悉的感覺而放鬆下來。

“宗臣,烏木爾?”壓低聲音輕緩,雖是疑問的話語,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大哥,是我們,你沒事吧?”其中一人快步來到床前,一把拉下罩在臉上的面巾急急道。

若是澹台瑾他們在這裏肯定會認出這個人就是白天早些時候在茶棚裏脾氣暴躁的為難茶棚老闆的那個人。

“宗臣,你還是這麼冒失。”語氣帶了點兒無奈,宗雲從床上半撐起身子坐起來,沖宗臣身後的人擺了擺手:“烏木爾,宗臣就罷了,怎麼你也冒失起來?”

“主子,你沒事吧?烏木爾只是擔心……”猶豫了一下,名為烏木爾的男子也走上前,關切的掃了一眼宗雲的身體,看他穿著嶄新乾淨的衣服,身上的傷也包紮的好好的才略微松了口氣,露出個安心的眼神來。

“放心,我很好。”向對方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宗雲又道:“你們來的時候注意身後了嗎?可有尾巴帶過來?”

“大哥太小看我們,我和烏木爾繞了三四圈把所有的尾巴都甩掉才過來的!”宗臣的聲音有些不悅,小孩子鬧脾氣似的埋怨了一句。

“主子,雖然我們來時甩掉了尾巴,但是這個地方畢竟不安全,咱們還是連夜趕路吧,等到了咱們的地盤諒他們也不敢有什麼動作了。”

“不,我要留在這裏。”宗雲搖了搖頭。

“什麼?!!”這下是宗臣和烏木爾異口同聲了,要知道他們眼下統共就三個人,對方埋在暗處的殺手不知道有多少,雙拳難敵四手,好虎鬥不過群狼……兩人不約而同的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做出這樣瘋狂的決定的宗雲。

“我碰到了一個人。”眼神掃過面帶驚愕的兩人,宗雲漫不經心道:“就是江湖人稱瑾公子的蕭瑾。”

“蕭瑾?白天救了烏木爾的那個人?”宗臣皺了皺眉頭,他對白天那個人並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一副瘦巴巴的病弱樣,還見不得人似的遮著臉。

“主子覺得這個人不簡單?”烏木爾倒是露出衣服若有所思的表情,畢竟當時他昏著,並沒有看到這位傳說中的醫國手是何等身姿,不過單憑他能夠引起主子的重視,就說明這個人有些斤兩。

“豈止是不簡單……”宗雲沖烏木爾贊許似得微微頷首,回想起早些時候一幕幕的景象,那人的機智沉穩,那人的臨危不亂,那人的絕美容顏,都一一浮現在眼前。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在暗中跟隨主子,以策萬全。”

“不必了,如果我沒料錯,你們的行蹤應該已經暴露了。”

“什麼?”兩人聞言大驚失色,他們已經是小心再小心了,怎麼還會暴露行蹤?

“蕭瑾此人絕不是簡單的角色,別的不說宗臣你應該知道的吧?他身邊的那個護衛一樣的人武功應該跟你不相伯仲,那個叫暗香的丫環,也不是好相與的,還有那個我們只聞名未見過面的‘一閃’蕭朗。更不用說蕭瑾本人,我竟然無法看透他的深淺……”

“主子,恕烏木爾直言,若對方是這樣難對付的角色,在敵我未明的情況下是不是先不要招惹對方為好呢?畢竟咱們現在的處境太危險了。”

“烏木爾,我有種預感,他與朝廷關係匪淺……”

“主子……”烏木爾倒抽了一口涼氣:“你的意思是……”真是那樣的話,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若對方真的是朝廷的人那就算是留在這裏有危險也值得了——畢竟這就是他們一開始的目的不是?

“嗯,我意已決!你們趕了這麼久的路一定累了,先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帶你們見見那個人。”宗雲拿了條厚褥子扔給宗臣,後者接過來鋪在地上同烏木爾和衣臥在簡易的地鋪上,他們畢竟是常走江湖的人,一點兒也不在乎環境的簡陋與否。

大概是太過疲勞了,不一會兒就傳來兩人悠長的呼吸聲,看來是睡熟了,不過被他們這麼一鬧騰的宗雲此刻已經毫無睡意,兩眼直直的盯著垂著流蘇的床帳,他的心中可謂是百轉千回——蕭瑾嗎?我已經把賭注壓在了你身上,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宗兄。”澹台瑾走下樓來,看見昨天還躺在床上養傷的宗雲竟然早早的坐在樓下的飯桌前等他,不由得微微吃了一驚,於是走上前去問道:“宗兄身上的傷都無大礙了嗎?”

宗雲站起身抱了抱拳道:“多謝瑾公子,在下已經沒什麼事情了。”隨即伸手一指站在自己身邊的兩人道:“這邊這個是家弟宗臣,另一個乃是我的好兄弟,名叫烏木爾。”

兩人也對著澹台瑾拱手深施一禮道:“見過瑾公子,瑾公子的大恩我們兄弟銘感五內!”

澹台瑾落落大方的換了一禮,微笑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呵呵,大恩不言謝,我們也不要客氣來客氣去的了,來瑾公子請入座吧,不然早膳可都要涼了。”宗雲打斷了三人的客套,伸手拉開身邊的凳子,請澹台瑾坐在了上座。他原本報出烏木爾的名字意在試探對方的反應,結果看對方竟然八風不動,古井無波,心中也沒了底,但同時更加肯定了——澹台瑾這個人深不可測!

他們這廂正在你來我往的試探,卻聽見客棧外面一聲響亮的馬嘶,店小二眼睛一亮,迎了出去——這樣風風火火趕路的人一般都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在身,這樣的客人招呼好了一般都會有多多的打賞銀子。

“小二,你可看到一個年輕公子帶著一個丫環一個隨從,一行三人往北邊去的?”

分外熟悉的聲音,聽得屋中的人眼前一亮,店小二還沒等答話,只覺得眼前一道人影閃了過去。

“蕭朗?”你不是在暗部?後半句話礙于周圍人多口雜,生生咽了回去,澹台瑾看著那個跨坐在駿馬身上的藍衣人,臉上微微帶著驚詫,還有毫不掩飾的喜悅。

“瑾!”看著那個俊美的人,蕭朗線條刻板的臉上明顯浮現出欣喜的笑容。他們在外多年一直是表兄弟相稱,再加上頗有些私心,所以蕭朗便用這樣親昵的稱呼喚對方。翻身下馬,蕭朗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雖然實際上分別的時間並不算久,可是他卻好像覺得已經過去了很長的時間,再加上聽說這個人只帶了暗香和暗一便跑去了動盪不安的北關,更是憂心如焚。眼下見對方完好無損的站在自己面前,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一半。

牽過馬韁繩交給店小二,隨手又塞過去了一小塊碎銀子,看店小二眉開眼笑的牽著馬去了後院的馬棚,澹台瑾才扭過頭來,親昵的拉起蕭朗的手,帶著他進了屋子。在這個時候突然看到蕭朗,說不開心是騙人的。暗香和暗一雖說也是體貼入微,忠心耿耿,可終究比不過這個人。雖然一開始他救助蕭朗的目的不過是多培養一個人才,但是現在蕭朗在他心目當中的地位卻是不可替代。

“這位是?”一眼看到來人背在身後的那把怪異的長刀,宗雲就已經將對方的身份猜出了八九分,但是出於禮貌還是客套的詢問了一句。

“家兄蕭朗。”澹台瑾示意蕭朗落座,而後笑盈盈的回答,隨即又看向蕭朗道:“這位是我在旅途中偶然結識的宗雲宗公子,旁邊這位是他的兄弟宗臣,另一位是烏木爾。”

蕭朗聞言向對方抱拳行禮,宗雲也還了一禮,雙方各懷心思互相打量,蕭朗對於任何接近澹台瑾的人都抱有百分之百的警惕心,而宗雲則開始猜測這個傳聞中與瑾公子形影不離的蕭朗是什麼身份。

已經延遲的早餐終於正是開動,蕭朗拿起一個包子剛想送到口邊,突然胸口一陣悶痛,好不容易壓制下的真氣又開始亂竄。澹台瑾離得他最近,聽見對方的呼吸突然紊亂起來,不由得皺了皺眉,一開始見面他就覺得蕭朗臉色不好,開始還以為是趕路過於勞累,再加上突然之間見面,喜悅將擔憂沖淡了,所以他也就將這件事擱到了腦後,現在看出對方真的有些不對勁兒,澹台瑾而不敢怠慢,當下伸出手扣住了蕭朗手腕處寸關尺三脈。

眾人見澹台瑾突然如此這般,也忘了吃飯,幾雙眼睛齊刷刷的盯著他,只見澹台瑾切著蕭朗的脈,臉色越來越陰沉,半晌鬆開手,起身沖宗雲一抱拳:“抱歉,在下有事先回房了,宗公子請自便。”言罷也不等宗雲開口,拉住蕭朗便上了樓。
第48章
暗香和暗一見自家主子都離開了,哪有還留下來繼續吃早飯的道理?也起身跟著澹台瑾上了樓。

“暗一,那我的藥箱過來,暗香你守在門外面不要讓任何人靠近!”雷厲風行的吩咐一句,澹台瑾陰沉著臉將蕭朗摁到椅子上,手探到前襟,修長的手指翻飛,幾下就解開了衣襟的帶子,看到那堅實的胸膛上自左肩到右肋下橫亙著一道長長的傷痕,雖然已經草草包紮過,可還是不停的往外滲血,除了這一道傷口外,後背上還有大大小小數不盡的刀傷淤青,每看到一道傷痕,澹台瑾的臉色就更加難看一分。

“先把這個吃下去!”從藥箱裏拿出一個小玉瓶,從裏面倒出一個白色的小拇指大小的藥丸子放到蕭朗嘴邊,讓他吞下去,澹台瑾將右掌貼上了他胸前。

蕭朗只覺得一股暖流自貼在自己胸口處的掌心湧進來,慢慢融到筋脈裏,幫助收束四處亂竄的真氣,知道澹台瑾是用內力幫自己療傷不由得焦急道:“殿下!!”

“閉嘴!”澹台瑾狠狠的瞪對方一眼,聲音有些氣急敗壞,手下的力道加重,又一股真氣順著穴道湧了進去,蕭朗也知道行功的時候最忌分神,只得閉了嘴,任對方施為。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澹台瑾感覺到對方體內亂竄的真氣已經歸位,連帶吃下去的藥也發散開來,才停了工,收回手。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蕭朗,示意‘一會兒再和你算賬’。又從藥箱裏拿出一把剪刀,先是小心翼翼的剪開外層的繃帶,接著又一點兒一點兒將與傷口粘連在一起的布條兒剝離開,用溫水沾濕了布巾,將傷口邊的的汙血擦拭乾淨,再拿起自己精心調製的寒露霜,將濃稠如蜂蜜似得藥液在那道猙獰的傷口上厚厚的塗了一層,最後才用繃帶重新將傷口包紮好。

看著對方此刻低眉順眼的樣子,澹台瑾剛剛按捺下的怒火又冒了上來,忍不住抬腳踢到他的小腿處,蕭朗沒有想到對方會有這樣的幼稚舉動,疼的臉上一陣扭曲。

聞到空氣中飄散的血腥味,澹台瑾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感情這傢伙身上還有別的傷!低頭瞄了瞄自己剛剛踢過的地方,果不其然藍色的衣料被血浸透,變成了深紫色。這傢伙身上還有多少傷啊!半是心疼半是無奈的蹲下身,輕輕的卷起蕭朗的褲腿,將衣服卷到膝蓋以上,低頭查看傷勢。

澹台瑾醫生出身,自然不覺得這樣做有何不妥,可是這種舉動看在別人的眼中卻是大大的不同了,尤其是暗一,看見堂堂太子殿下竟然幫一個侍衛包紮傷口已經十分不習慣,眼下又看到他竟然像奴才似的蹲下身去看對方腿上的傷口,嘴巴不由得張成“O”型,合也合不攏。

“殿下!”這下蕭朗再也坐不住,驚呼一聲,掙扎著要站起來。澹台瑾抬起頭露出一個陰測測的笑容,隨即袖子一抖,護花鈴激射而出,將蕭朗如粽子一般牢牢的跟椅子捆在了一起。“暗一,去拿一壇烈酒,越烈越好。”

“是。”雖然疑惑,但是暗一還是應了一聲,跑出房間,一眨眼的功夫托著一小壇沒開封的酒走進屋裏。

澹台瑾接過酒罎子,揭開泥封,一陣酒香飄了出來,看得出是有了年頭的醇酒,他托著那壇酒,也不動,反而轉頭看向蕭朗:“你是否該告訴我這都是怎麼弄得?”

放著上身的傷口不說,但是腿上這一道口子就足有一寸多深,再往下偏一點兒估計跟腱就被砍斷了,這傢伙廢過一隻手不過癮,還得要再廢一條腿?

“這個……”還沒來得及細說,蕭朗的臉就一陣扭曲,原來澹台瑾趁著他說話的功夫,將手中的酒液倒到了他的傷口上。暗一在一旁看的直冒冷汗,要知道能讓蕭朗露出這種表情,不知道會有多痛!難道這就是殿下的懲罰方式?可又不太像……

“哼,你真是有本事了,這才幾天不見,就弄得這一身傷回來!”無視對方痛苦的神色,澹台瑾依舊數落個不休,手上也不停,放下酒壇,又從藥箱裏拿出一個扁長的小方盒,從裏面取出一根約莫兩寸長的彎彎的銀針,還有一團比頭髮絲還要細上幾倍的銀白色的絲線:“上回是手,這回是腿,你是不是想要告老還鄉啊?”

“殿下,我不是……”

揮手打斷對方的辯解,澹台瑾繼續道:“告老還鄉也好,回頭我替你去說,把你家的世襲爵位還給你,再求父皇給你指一門親事,你看柳大人家的千金怎麼樣?要不然李大人家的三小姐也成,聽說是名滿京城的美人兒……”

暗一一臉黑線的聽著自家主子兀自喋喋不休,這男人聒噪起來真比女人還可怕。反觀蕭朗,也插不上話,嘴巴無聲的一開一合,急得面紅耳赤,幾乎要哭出來。

澹台瑾嘴上不停,手上卻是俐落的飛針走線,唰唰幾下,將猙獰外翻的傷口縫合,接著拿過剪刀,哢嗒一聲,將線頭剪斷,拍拍蕭朗的肩膀道:“好了。”瞬間雷停雨歇。

蕭朗眨了眨眼睛,半天才反應過來,原來他是怕自己傷口疼痛才故意說的那一大堆話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這個人的善良體貼,打一開始自己不就知道了嗎?為什麼方才還會因為他那一番話,急得差點氣血逆行?大概是因為他說要趕自己走吧……

蕭朗的嘴角勾起一絲苦笑——殿下啊殿下,你大概不知道,蕭朗此生,不怕征戰殺戮,不懼受傷死亡,甚至鋼刀劃過眉間也不能讓自己皺一下眉頭,但是,我唯一懼怕的是不能陪在你身邊,——每每設想到這個可能性,就會恐懼的心折骨驚……

在傷口上塗上傷藥,又精心的包紮好,澹台瑾舒了一口氣,起身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斟了一杯茶水喝下去,卻不忙著給對方鬆綁,反而是慢條斯理的抬了抬眼皮道:“這下可以告訴我,你這身上到底是怎麼來的了吧?”

蕭朗的身手,他心裏清楚,放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頂尖的高手,再加上兵器的輔助,等閒人根本奈何不了他,到底是誰,將他傷的這樣重?而且看那身上的傷口,時間不同,深淺不一,竟不似同一人所為,甚至也不是同一個時間段受的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有這個能力,調動這麼多的高手,一路追殺?難道……心頭猛地蒙上一片陰影,聯想到自己猜測的事情不無可能,澹台瑾的臉色更加陰霾了起來。

“殿下,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不愧是跟隨了他那麼多年的人,憑著對方表情上的細微變化,蕭朗就猜出了對方心中所想,連忙解釋道:“這是我自己弄的……”

“自己弄的?”澹台瑾挑了挑眉毛,聲音中滿是不相信:“我還在真不知道你有玩自殘的嗜好!”

“這個……是因為我接受了他們的試煉。”

此話一出,別人還猶可,暗一則好像是五雷轟頂般,渾身劇震,一臉的難以置信。“什麼??!!你竟然闖了試煉洞”

說起試煉洞,暗部的成員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傳聞那裏面危機重重,一步一殺,說是人間煉獄也不為過。先前還有膽大的人不信邪,前去挑戰,但都無一例外的有去無回。漸漸的便再也無人敢去挑戰試煉洞了,沒想到眼前這個人不進去了,而且還活著走了出來……當真是不可思議。

“試煉洞?”從暗一的口氣中聽出了那個地方的不尋常,澹台瑾索性轉頭看向暗一:“那是什麼地方?”

“我們的規矩是,只要走出試煉洞的人就可以接掌暗部。”暗部是崇尚力量的地方,擁有絕對力量的人才可以讓下面的人乖乖聽從調遣,想要讓暗部的人心服口服一個就是像寒瀛洲那樣,慢慢的滲透,收服人心,另一種方法就是闖試煉洞,只要成功了,自然就是名正言順的暗部之主。

雖然蕭朗不說,但是其中的種種艱辛,重重危機也是不言而喻。暗自歎了一口氣,揚手收回困住蕭朗的護花鈴,暗一則上前扶住蕭朗的身體,將他架到了床上,隨後很識趣的轉身離開,同暗香一道守門去了。

走近床邊,伸手點了蕭朗的睡穴,澹台瑾凝視著那張陷入沉睡的面孔,即使在沉睡中,眉頭也是不由自主的微微蹙起,探身用手指將那緊鎖的眉宇撫平,他歎息的在那緊緊閉合的雙眸上輕輕落下一吻,呢喃著歎息道:“蕭朗啊,蕭朗,我可要拿你怎麼辦?”
第49章
一輛雙轅車緩緩行駛在北去的官道上,旁邊還跟著兩匹馬。不用說這一行人自然是澹台瑾他們了。

鑒於蕭朗的傷勢,澹台瑾讓暗一買了一輛寬敞的馬車,既不耽誤行程,又可以養傷。車內空間寬敞坐了除了澹台瑾,蕭朗,暗香外,還有硬擠進來的宗雲。暗一坐在車外面,腦袋上扣著一個大大的竹篾編成的斗笠,手中的鞭子時不時甩一甩,十足一個車夫的扮相。連澹台瑾也不得不佩服,不愧是暗部的精英,真是扮什麼像什麼。

宗臣和烏木爾隨從似的,一左一右騎著馬慢悠悠跟在車後面,遠遠看去,這一行人分明就是乘興出遊的哪家貴公子。

“啊~~~~好無聊!”大大打了個哈欠,宗臣在馬上伸了個懶腰,偏過頭去看向烏木爾抱怨道。他在外自在慣了,習慣了策馬狂奔,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現在扮作貴公子的護衛,不僅要慢悠悠的晃蕩,還得時刻注意禮儀,這幾天來可把他憋壞了。

老天好像知曉他的心意一般,正在他百無聊賴的時候,突然從道邊上竄出來一夥人,大概有二三十人,各個手持長刀,身著粗布衣衫,有的人戴著斗笠,有的人用布蒙了臉,有的人乾脆就這麼大大咧咧的站在了路當中。

看這陣勢,再傻的人也明白是碰見攔路打劫的強盜了。蕭朗和澹台瑾在外呆的時日不短,江湖閱歷極深,而暗一早就是磨煉成精的人物,暗香自然是為自己主子馬首是瞻,宗雲則是狡猾的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烏木爾是心思縝密的人,當下帶住了馬韁繩原地不動,只有宗臣一見有熱鬧送上門,立刻是喜上眉梢,二話不說,拍馬上前手中的長刀直取向為首那個強盜的面門。還未沖到跟前,□的馬一個踉蹌,前腿跪倒在地,好在這坐騎是聰慧的千里良駒,臨危不亂,在最後關頭身子一挺,將自己的主人平平送了出去,才免去宗雲被摔下馬,遭亂蹄踐踏的結果。

話說那強盜見絆馬索絆倒了一人,隨即打了聲呼哨,左右的嘍囉呐喊一聲,齊齊抽出兵器掩殺過來。宗雲看這自家兄弟摔倒在地,頭痛的撫了撫額角——這個人別的都好說,就是頭腦太簡單,真不知道對他來說是福是禍。

澹台瑾見那些小羅嘍靠近馬車,依舊不慌不忙,掀起車前的門簾,袖子一甩,一把藥粉就撒了過去,順著風勢,立時就有十幾個人“撲通撲通”軟倒在地,剩下的人愣了一下,知道是踢到了鐵板,二話不說架起自己倒在地上的同夥扭頭就跑。

電光火石之間,這場意外如雷雨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宗臣懊惱的咒駡了一聲,他平日裏對自己的武功頗為自傲,沒想到今日竟然在在了絆馬索這種陰招上,日後傳出去怕是被人笑掉大牙。越想越不甘心,隨即從地上一躍而起,運起輕功,去追趕那群逃跑的強盜,想搗了他們的老窩來出一口惡氣。

澹台瑾在車上看見對方如此舉動心下暗暗叫苦,連忙揚聲道:“宗兄弟,窮寇莫追!”

可宗臣那裏聽得進他的話,幾下騰躍間,人已經去遠了。

宗雲看著他的莽撞舉動也是臉色不鬱,這傢伙實在是太有勇無謀了!這種緊要關頭,躲事還來不及,他卻偏偏要節外生枝,撩開窗簾對後面的烏木爾招了下手道:“去追他回來!”

烏木爾點了點頭,一磕馬蹬,追了上去。

澹台瑾等人在馬車裏等了半個時辰也不見烏木爾回來,別人還猶可,宗雲先是坐不住了,那兩人是他最為依仗的人,萬一出了什麼意外,不亞于折了左膀右臂。思及此宗雲沖澹台瑾抱了抱拳道:“在下的兩位兄弟久去不歸,在下頗為擔心,瑾公子在這裏稍待片刻,我去查看一下。”

澹台瑾在心中重重的歎了口氣,開始後悔自己當初莽撞的攪入這個亂局,現在看來這豈止是一汪渾水,簡直就是一個泥潭!那群強盜也許是個圈套,偏偏宗臣這莽夫連想也不想就踩上去。再者宗臣和烏木爾的身手他心中也大略有數,即便比不過自己和蕭朗,也算得上是一流的好手,這麼輕易就有去無回,想也知道對方肯定是硬茬子。宗雲的功夫還不及烏木爾,讓他獨自送上門去,正好和了敵人的心意。

罷了罷了,自己這次就好人做到底,送神送上西吧!

“我們一起去。”

聞聽此言,宗雲立刻喜形於色,他其實一開始就在賭,賭對方不會放他一人孤身犯險。

直覺漸漸回到麻木的肉體,他的額角有些鈍痛,好像睡了過長時間的覺似的。一個冰涼的東西在臉上游走,那種無機質的機械一般的冰冷令他極為不適的皺起了眉頭,努力的偏了偏頭,想那個要擺脫那種令人不不適的感覺,豈料那東西並未離開,反而變本加厲的從眼睛遊移到鼻子下面,癢癢的感覺令他打了個噴嚏。

徹底從深度睡眠的清醒過來,耳邊聽得低沉的聲音:“你很有意思……”

睜開有些迷蒙的眼睛,澹台瑾這才發現自己正睡在一張柔軟的臥榻上,床邊坐著一個黑衣男子,年紀與他不相上下,容貌英俊,方才那感覺冰冷的東西,竟然是他的手指。“你醒了?”對方的聲音頗為柔和,“你果然向傳聞中的一樣,聰明,美麗,強大……可是你卻有弱點,而且那弱點對你來說相當致命。”

你是誰?澹台瑾看著對方,眼神中無聲的表達著自己的疑問。他沒有愚蠢到大聲的質問出來——估計對方是不會回答他的,尤其那個人還是把他綁架到這裏的人。

現在他的思路已經清晰起來,記得是在去北關的路上遇到山賊,宗臣莽撞的去追,卻一去不回,自己和宗雲還有蕭朗去尋找宗臣,遭到暗算……再後來自己醒過來便到了這裏。

再明顯不過,這是一場有預謀的綁架。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黑衣男子一毫不肯放鬆的緊盯著他的臉,看到對方鬆開又擰緊的眉頭,明白澹台瑾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猜出了大概,隨即微微一笑。可是他的笑容卻像面具一樣掛在臉上,未達眼底——那是一雙美麗的,卻與爬蟲動物一般冰冷的毫無感情的眼睛。“想見你一面還真是不容易呢——我的弟弟。”

男子的話音一挑,最後一句話,在舌尖打了個轉,流出來,意外的悅耳動聽,可是那四個字卻好像從天而降的石頭,把澹台瑾砸暈了“我的弟弟。”難道眼前這男子是哪位皇子?這麼多年來,除去那七年在外浪蕩江湖,其餘的時間不是替皇帝處理政務,就是窩在清涼殿深居簡出,仔細想來宮中其餘幾位兄弟他確實連一面也未曾見過。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兄弟奪嫡?澹台瑾一時間心中七上八下,驚疑不定。不過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少年,兩世加起來也活了三十多歲,不一會兒澹台瑾便鎮定下心神,開始思索。

自己在皇宮中卻是有幾位素未謀面的兄弟,但是他們卻絕不可能叫自己弟弟,因為自己不但是這大夏朝的皇太子,更是宮中的皇長子——其餘的兄弟就算要叫,也得叫他一聲皇兄。

第50章
“你到底是誰?”想明白了事情的蹊蹺,澹台瑾鎮定下來,直視著對方的眼睛,眼前這張臉孔,雖然英俊但是同自己還有澹台臻沒有絲毫相似之處。

“你——真的很有意思。”玩味的目光在臉上來回掃視,黑衣男子站起身來抖了抖衣擺,隨即在桌上倒了一杯水,端過來遞給澹台瑾“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我的確是你的兄長,不過我們卻是同母異父,我們的娘親大人,不僅是大夏朝的妃子,還是苗疆王的王妃。”在提到‘娘親’這兩個字時,黑衣男子的眼中明顯閃過了一絲陰霾,將手中的茶盞遞給澹台瑾,對方複又坐下來,從容的娓娓道來。

事情的一切還得從頭說起,他的娘親當年乃是苗疆的聖女,成年後嫁與苗疆王為妃,生下一個孩子,名為伊諾,也就是眼前這個黑衣男子。成婚之後苗疆王對於自己的妻子頗為寵愛,竟然不再納側妃,誰知那女子年輕氣盛,不滿足於終老在那片狹小的山林,竟然拋家棄子,隻身一人偷偷來到中原。

化外的女子大都豪爽,不拘小節,更何況她身為苗疆王妃平日裏更是被人百依百順慣了,多多少少有些驕縱的性格,一來二去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人,甚至被人下了追殺令。後來走投無路逃進了隱穀,被隱穀醫仙所救,認為義女。有了這一番波折,她收斂了性子,潛心跟隨隱穀醫仙學習醫術武功,這才有了日後江湖上人盡皆知的第一美人——淩波仙子。

再後來的故事就無非是傳奇小說中大家耳熟能詳的才子佳人的俗套。有一天她出穀辦事,正遇到外出遊玩的澹台臻,二人年少輕狂,春宵一度,等分開後才發現自己竟然珠胎暗結。這女子也是癡心,竟對只有一面之緣的澹台臻念念不忘,死活不肯打掉腹中的孩子。隱穀醫仙也是慈悲濟世之人,不忍扼殺一條無辜的生命,所以等到孩子出生這祖孫三代人就一同隱居在隱谷,直到孩子四歲那年禍從天降,殺手一夜之間血洗隱穀。

“你的意思……是說,你是我的兄長,這一任的苗疆王,而我是你們新任的聖女???”饒是沉穩鎮定如澹台瑾也被這個消息砸暈了——伊諾身為王子,繼承苗疆王的王位,順理成章,可是,自己一個大男人,怎麼就成了那個勞什子的聖女?簡直是天方夜譚!

“的確是這麼回事兒。”好像覺得給對方的而刺激不夠似的,伊諾篤定的點了點頭。

SHIT!除了用粗口,澹台瑾也想不出該用什麼詞兒來形容這件無厘頭的事情了:“那你打算把我帶回苗疆?”

“你想去苗疆?”伊諾不正面回答,倒是反問了一句。

“不想。”澹台瑾回答的斬釘截鐵,苗疆什麼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才不要當那個見鬼的聖女,“可你會聽我的?”

“怎麼不聽?”伊諾還是一副老樣子,滿意的停頓了一下,看澹台瑾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花,才繼續道:“你跟我在一塊兒就行了。不回苗疆也可以。”

“不回苗疆?”這次澹台瑾是真的搞不懂對方的想法了,早就知道他沒這麼簡單放了自己,可是他好歹也是苗疆王,難道他為了看住自己連家業也不要了?

“我的家業又不在苗疆。”伊諾輕笑一聲,挑起了一條眉毛,“你認為我會在乎那個牢籠?”

牢籠?澹台瑾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一個自小被母親拋棄,被父親痛恨的孩子,怎麼可能會喜歡那個滿是痛苦回憶的地方?“可是你就一直呆在中原?”

伊諾一個苗疆人,如何長久的在中原立足?對了,他方才好像提過,自己的家業不在苗疆——不在苗疆,那難道是……在中原?

原來如此這就能解釋得通,他為什麼能夠在大夏朝,在澹台臻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明目張膽的綁架過來了。整件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伊諾在中原的勢力,應該很龐大吧?如此說來,那樣的勢力長久的埋藏在中原,好比一個病灶隱而不發,現在大夏朝剛剛平息‘內憂’,北關還有‘外患’。伊諾這股勢力,對於澹台臻來說絕對是一個大隱患!

澹台臻!澹台瑾懊惱的皺緊了眉頭,怎麼還是會不自覺的替他擔憂——這是他的天下,他的王朝!自己這些年來替他傾盡心血出謀劃策,已經仁至義盡——澹台瑾啊澹台瑾你還真有做太子的自覺,把治理天下當成己任了嗎?

伊諾看著軟榻上的人臉色一時一變,也不打斷他的思緒,反而看戲似的默默靠坐在一旁。

“你到底有何打算?”澹台瑾腦中思緒紛亂,偶然抬頭,對上伊諾看好戲般的眼神,意識到自己失態,頓時定了定心神,冷靜下來。“開誠佈公的講出來,我們才好有談判的餘地。”

“我沒有任何打算,只是想讓你跟我一起。”伊諾彎了彎嘴角,做了個笑的表情,“你既然是我弟弟,和哥哥一起有什麽不對?”

頭痛的按了按額角,澹台瑾一時也無言以對,弟弟和哥哥在一起確實沒什麼不對,可問題是,某一天,你突然被綁匪莫名其妙的綁架,而這綁匪又告訴你,他是你哥哥,並且他不要贖金,只要人——這種狀況換做誰都會弄得一個頭兩個大吧?

“陪你,並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此行還有重要的事情在身,等事情結束,我們再聚在一起,可好?”在心中組織了一下語言,澹台瑾試圖說服這個兄長。

“呵呵,你要去北關議和?”伊諾這次是真的笑了,只不過是冷笑,他抬起頭望進澹台瑾的眼睛裏,一字一句道“通商,通婚,民族融合。”!!!這不是自己給澹台臻制定的民族政策嗎?怎麼伊諾會知道,還知道的這樣清楚?澹台瑾震驚了。

“吃驚了?我知道的遠遠比你想像的多!”無視對方的表情,伊諾又恢復了一開始的表情,可見這個男人情緒自控能力之強“不要再為他賣命了,我們家的人已經被他算計的夠慘了,即便你有他一半的血統,這些年做得事情也足夠償還他了!非得要像那女人一樣搭上性命才甘休?”

“你說什麼?我不明白!”澹台瑾是徹頭徹尾的一頭霧水。

“你可知風雨樓?”伊諾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複又睜開,沒有理會澹台瑾的疑問,反倒是提了一個問題。

風雨樓?自然是知道!不然他也白走了這麼多年的江湖,聽說這是一個近幾年崛起的組織,專司暗殺和販賣消息,傳說只要你出的起錢,連皇帝晚上臨幸了哪位妃子他們都能查的出來。——風雨樓,怪不得,如果伊諾口中的‘家業’就是風雨樓,那麼他們知道自己為皇帝出謀劃策的事情也不奇怪了。奇怪的是,伊諾好好的王子不做,為什麼要跑到中原來白手起家?要知道江湖可是一灘渾水,一個不小心,莫說是創出名堂,很可能會被這泥潭反過來吞噬的屍骨無存。苗疆再艱難,伊諾好歹也是唯一的王位繼承人,犯不著拋棄一切,到中原來拼死拼活吧?

“我當初拼著命在中原白手起家,建立風雨樓,只為了查明一件事情。那女人雖然不仁不義,拋家棄子,可畢竟是我生身之母,我不能讓她死得不明不白,況且隱穀醫仙是我師父唯一的好友,又在那女人落難是收留她,我答應師傅要徹查他的死因。”

澹台瑾更加混亂了難道說這背後有什麽大陰謀不成?也對,當年隱穀上上下下被屠得雞犬不留,若說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內幕,打死他也不信……現在的問題是,當年的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若說有內情,又是怎樣的內情?嚴格說來澹台瑾已經死了,活下來的只是他這個來自千年之後的靈魂,但是頂著這幅軀殼生活了這麼久,他也漸漸的融入了自己這個身份——若是是當年的血案真有內幕,他有義務代替已經死去的人查個清楚。
第51章
“你真的以為澹台臻喜歡過那女人?那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罷了。”伊諾的目光掃過澹台瑾的臉,帶著冰冷的意味,以及淡淡的嘲諷“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就是一個計謀而已,澹台臻一開始就知道她苗疆王妃的身份,接近她也只是為了套點兒情報,而你——不過是意外的附屬品。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把你們兩個人扔在隱谷,任你們自生自滅?他也沒想到那女人居然會傻到真的把你生下來,一心一意的養大,並且為了你不再回苗疆。他通過那女人控制苗疆的計策失算,你們作為一招廢棋,就被他扔在了一邊。”

“直到後來你的存在不知道被誰透露出去,才招來隱穀上下的殺身之禍。你身為皇長子,自然是一些人的眼中釘,說白了不過是後宮的皇儲之爭。這件事情澹台臻明明知道,卻不予理會,直到血案發生才派人出來善後,他倒是名正言順的除去一股外戚勢力,只可惜……你我的娘親,一廂情願的被人利用了個徹徹底底,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一席話,仿若當頭棒喝,將澹台瑾打得暈頭轉向,沉默了半晌才吃力的問道:“你有什麼證據?”話一出口,連他自己也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

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伊諾要麼沒有說謊,要麼他就是自己這個資深心理專家也辨識不出來的說謊高手。況且那一連串的事情,行事風格太像澹台臻了——不親自出手,暗中推波助瀾,利用別人的舉動,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之前,走進清涼殿的那個女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果不其然,伊諾對於他的懷疑並不以為忤,只是淡淡道:“事情的真假你總有一天會明白,還是說你真的被這個太子的頭銜迷花了眼睛?”

正在說話間,一個下屬模樣的人急匆匆推門進來,附在伊諾耳邊說了幾句什麼,伊諾的眼光閃了閃,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揮手斥退下屬,他再次將目光定格在澹台瑾的臉上冷冷道:“別太天真,否則那女人很有可能就是你的前車之鑒。”言罷乾脆俐落的轉身離去,留下澹台瑾一人陷入了沉思。

沒有理會伊諾的離去,澹台瑾依舊兀自斜倚在軟塌上出神,不得不承認,方才對方的話,的確對他起了作用,從以往的經驗判斷,澹台臻真的很有可能會做那樣的事情。

他甩了甩頭,試圖將紛亂的思緒感觸腦海,縱身跳下床,試著活動了一下四肢,身體的狀況還不錯,除了因為躺的太久,關節有些僵硬以外,並沒有任何不適之處。看來伊諾並未在他身體上做手腳。

從剛才的情況來看,伊諾急匆匆離去,應該是去處理什麼麻煩了,想來應該與留守在馬車裏的暗香和暗一有關。只是希望他們不要病急亂投醫,去求助與朝廷勢力才好。眼下蕭朗還有宗雲三人都在伊諾手裏,對方顧忌血緣關係不會為難自己,但不表示不會為難他們幾個。

況且,看情況伊諾是恨透了澹台臻,他創立風雨樓最主要的目的恐怕就是為了和澹台臻作對。

思及此,原先迷惑不解之處,此刻頓時豁然開朗。終於明白了為何南疆毒王會出現在張丞相的府第,終於明白了當初攔截自己的刺客為什麼那麼精於用毒,終於明白了為何皇后手中會有那罕見的血蠱——這一切怕是與伊諾還有他的風雨樓脫不開關係。

心緒更加紛亂,推開門走到屋外,茫然四顧,這是一個環境極為優雅的院子,院中央栽種了幾棵梧桐樹,竟然有些類似於他的清涼殿中的景致——看來伊諾在自己身上真是花了一番心思。

“樓主,吩咐了,請求公子最好不要出院子。”不知何時一個黑衣人,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恭恭敬敬垂首道。

“我若非出去不可呢?”心情煩躁,澹台瑾口氣不善的反問。

黑衣人遲疑了一下道:“樓主說,不可以武力阻攔公子,但是樓主還留下一句話,讓屬下轉告。”

“哦?他說了什麼?”

“樓主說‘公子三思’。”

澹台瑾沉默了,他的確得謹慎行事,畢竟蕭朗帶著宗雲一行人的命全都握在了伊諾的手裏——不得不說,自己這個哥哥算是把自己的性格看了個通透。不愧也是統治一方的霸主,伊諾在玩弄心術上,倒是與澹台臻不相上下。“我知道了,我那幾個朋友可還好?”

“目前為止還很好。”

“……你去吧。”

那黑衣人點點頭,身形一縱,又回到樹上去了。澹台瑾微合雙目,放出五感探查,這院中倒是清靜,好像只有方才現身的那個黑衣人。伊諾真是好手段,簡簡單單一句話,就畫地為牢一般,把自己死死地圈在了這個院子裏。

不過,你總不能把我就這樣關上一輩子吧?心中冷笑一聲,澹台瑾不慌不忙的坐到了安放在樹蔭下的搖椅上,一脈閒適的閉上了眼睛——這種時候,誰先沉不住氣,誰就輸了。自己手中的籌碼本就不多,還是耐下心來,等待時機吧。
第52章
此時他這邊正老神在在的與對方比拼定力,可那一頭皇宮中卻因為太子失蹤的消息而鬧得沸反盈天。

當先坐不住的就是寒瀛洲,此時暗部的權利已經移交給了蕭朗,他再也無權直接命令暗部,只得借助皇帝的名義——但是,若是那位皇帝陛下知道了太子失蹤的消息,不知道又發怎樣的雷霆之怒。

硬著頭皮走進禦書房,果不其然,見臻帝坐在禦案前,手中舉著一本奏摺,眼光卻沒有落到奏摺上,反而是鎖定在了還沒邁進屋門的自己的臉上。

一看到對方的表情,寒瀛洲就在心中暗暗叫苦,什麼事情也瞞不過這位皇帝陛下,太子失蹤的消息,恐怕他比自己知道的還要早。

澹台臻此刻面無表情的盯著走進屋來的人,他的嘴角抿成了一條壓抑的直線,目光卻是銳利的讓人不敢直視。熟悉皇帝心思的寒瀛洲知道,皇帝少有的發怒了。自小一直跟在澹台臻身邊的她清楚地記得,這種表情,十幾年來,他也不過是見過三五次。

寒瀛洲盯著臻帝陰沉的臉孔,暗自心驚

此次太子殿下平安無事,還則罷了。若是萬一有什麼不測……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跟我走。”深深地看了一眼寒瀛洲,澹台臻終於吐出了自打對方進門之後的第一句話。

“皇上……這……”寒瀛洲有些猶豫,雖說現在朝中已經安定下來,但是兩個人同時離開,萬一偶什麼突發情況,那可就……

“磨練了這麼久,沈昀也足當大任。”明白對方的顧慮,澹台臻簡短的道。

“那是否帶上雁翎衛?”雁翎衛是比御林軍還要高級得多的近衛軍,總共只有三百人,卻各個都是精英,每人的頭盔上頭裝飾著大雁的翎羽,故而命名為雁翎衛,平日裏對外宣稱只是天子的儀仗隊,但實際上只有少數幾個人才知道,雁翎衛是皇帝最為依仗貼身侍衛。

“不必,那麼多人太顯眼,朕已經抽調燕雲十八騎隨行,現在咱們即可動身。”澹台臻說著脫掉外面的龍袍,裏面赫然是一身普通的錦袍。

寒瀛洲在聽見燕雲十八騎的時候,瞳孔微微的收縮了一下,‘燕雲十八騎’顧名思義總共十八個人,只聽從皇帝的命令,並且身份成謎,平日裏只是普通的雁翎衛,連自己這個從小跟在皇帝身邊的心腹都僅僅是聽說過燕雲十八騎的名頭,卻絲毫不知道這十八個人到底是誰——說他們是皇帝最隱秘的王牌也不為過。

現如今,皇帝竟然將這十八個人全部調動出來,可見臻帝對太子失蹤一事的重視程度……

二十匹駿馬飛馳在官道上,好似烏雲壓地卷來。揚起的塵土令同行的路人紛紛用袖子掩住了口鼻,同時紛紛好奇的觀望著這群來路不明的人。

寒瀛洲騎在馬上,看著離自己不遠的,騎在一匹照夜白身上的澹台臻。不得不佩服對方的深沉心思,這燕雲十八騎,竟然就是江湖上異常隱秘的門派——青雲門。看看身邊人一水的青衣,以及在衣擺和袖口隱秘處繡著的卷雲紋,寒瀛洲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皇帝陛下,果然是個深不可測的人啊!

提起青雲門,江湖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是卻沒有人能夠將青雲門的具體情況透露一二。原因只有一個——青雲門,太神秘了。這一門派的弟子極少,卻各個都是武功高強的人,隨意拿出一人都足夠在江湖上名動一方。可惜青雲門一向秉承避世的信條,從不涉足江湖紛爭,門下弟子也鮮少出來走動,不過門派聲望卻不亞於位列泰山北斗的少林和武當。

因為不少在江湖上為非作歹又武功高強的大惡人,都會在一夜之間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摘去頭顱,懸在屍體旁邊,而屍體身邊則會留下一個作為青雲門標誌的卷雲紋……

想當初自己還對這個神秘的門派非常好奇,可惜傾盡暗部之力也沒有獲得太多的資料,只知道這個青雲門歷史悠久,隱隱有仙家之風,每一代都會派出一個弟子在江湖上行走,懲奸除惡。

不過燕雲十八騎怎麼會全都是青雲門的人?按理說皇帝為他們尋找一個在江湖上的身份,那並不稀奇,可為什麼偏偏是青雲門?

“我是青雲門這一帶的嫡傳弟子。”看出寒瀛洲的疑惑,澹台臻淡淡的說。

什麼?!!!早就知道身為皇帝,那一身深不可測的武功來的太過蹊蹺,卻沒想到,對方竟然是青雲門的嫡傳弟子?

“其實青雲門每一代只有兩位弟子,一個是下一代的掌門,肩負著傳承門派的責任,另一個被稱為‘外主’主要是在江湖上行走,負責處理一些棘手的事物。”拉了拉馬韁繩,澹台臻對有些呆滯的寒瀛洲道:“其實每一代‘外主’大多身份顯赫,畢竟有的時候,身份權勢也是解決問題的有效途徑之一。你也知道,我小時候曾經有過一段奇遇……”

那段奇遇寒瀛洲是知道的,也是在那之後,澹台臻的武功一夜之間突飛猛進,竟然連自己這個暗部之主也望塵莫及……只是沒想到,當初澹台臻遇到的人會是青雲門的掌門……

“至於燕雲十八騎,他們當中會有人以我的身份在江湖上行走,其實江湖上流傳的那些事蹟也全都是他們做的。”澹台臻沒有說完,不過話說到這個份上,寒瀛洲應該已經都明白了。

俗話說的好,話沒腿,快似風。青雲門如此高調的現世,在百十年來還是頭一回,沒過多久,這個消息就在江湖上沸沸揚揚的傳開了。

一開始還只是一些小門小派或者閒散遊俠因為好奇過來看看,到了後來,人越聚越多,甚至驚動了少林武當這樣的大門派。

澹台臻倒是坦然,既然高調了,就高調到底,反正這也是他這麼大肆張揚的目的之一。青雲門一向不與外人交往,他也樂得無視身後明裏暗裏的那群尾巴,身後的人也不敢貿然上前搭話,只得默默地跟在後面。所以這原本只有二十人的隊伍,像是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風雨樓的總壇雖然隱蔽,卻也不算難找,至少在澹台臻的眼中是這麼回事。所以當他們來到位於一個隱秘山谷之中的風雨樓的總壇外時,一臉吃驚是風雨樓的護衛,一臉理所當然的倒是澹台臻和他身後的燕雲十八騎:“青雲門外主,拜上風雨樓!”

一句話,用內力逼出,遠遠的傳出去,在山谷之中竟然沒有產生回音,反而是一條直線的傳進山谷深處,這一並不顯山露水的一招,卻讓跟在後面的人群中少數幾個武功修為較高的人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哪里的狗在這裏吠?”一個有點兒慵懶的聲音,突然自耳邊響起,音量並不大,聲音卻清晰無比,但是他們誰也沒有看到那個說話的人到底在哪里。

應該是用內力將聲音分散成小股,再準確的送到耳邊,這明顯是為了回應方才澹台臻的那一招。能做到這種地步的人,至少要有幾十年的深厚內功修為,可是聽那聲音卻年輕的很,跟在青雲門後面的人眉頭皺的更緊,顯然這風雨樓的樓主也不是小角色。

聽了對方的話,燕雲十八騎的臉上都流露出不忿之色,這世上敢這麼跟皇帝說話的人,不是沒生出來,就是已經去見了閻王。

倒是澹台臻和寒瀛洲俱是冷了一張臉面無表情——對方的武功還算不錯,只可惜會在言語上做這種口舌之爭……很明顯略差了澹台臻一籌。

“我來向你討還一個人。”澹台臻看了看面前這個一襲黑衣的男子,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

倒是一旁的寒瀛洲,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眼中閃出一抹了然的神色——這個風雨樓的樓主除卻容貌不談,那氣質,談吐還有嘴角若隱若現的邪媚的笑,都像極了臻帝澹台臻。

怪不得皇帝會看這人不順眼,一個狂傲邪氣的人怎麼會容得下另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站在眼前?

“青雲門的外主倒是好大的面子,帶了這麼多人,是要到我們風雨樓這裏召開武林大會麼?”

“我又沒有要他們來。”澹台臻連頭也沒回,硬邦邦的說道。此言一出,後面那些各門各派的人立刻有人忍不住,小聲的咒駡了起來。這一路上,澹台臻對他們視若無物,不理不睬已經讓那一群人憋了一肚子的火氣,眼下這句話一出口,有如導火索一般,將眾人潛藏的怒火引燃了。

“呵呵,看來是一群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的傢伙。”帶著三分輕蔑,三分挑釁的話一出口,立刻火上澆油一般,令人群徹底炸了營。

“你這妖人,不要囂張,待我們各路英雄踏平了你這風雨樓!”人群中立刻就有人回嘴,青雲門在江湖上威望極高,他們得罪不得,可是這一向靠暗殺和販賣情報的風雨樓則不同了。

“哼,只怕你們有命說,沒命做!”只見伊諾輕描淡寫的招了招手,一抹水紅色的霧氣不知道從哪里飄了出來。
第53章
“桃花瘴!”見多識廣的寒瀛洲自然知道這東西的厲害。可是還沒等他做出什麼反應。澹台臻身邊的燕雲十八騎便開始行動了。

十八個人九個人為一組,將他們兩人圍在當中,好像擺了一個什麼奇怪的陣法,只見那水紅色的霧氣竟好像遇到什麼屏障一般,只在離他們十步遠的位置飄蕩,卻怎麼也無法近身。

可是他們身後那些人卻沒那麼好運氣了,一些精乖的人看見那水紅色的霧氣,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都暗暗地向後退去,一些不知深淺的傻大膽還是一味的往前沖。約摸只過了有一呼一吸的時間,只見那些沖進霧氣裏的人同時慘叫了一聲。他們暴露在外的皮膚好似被火烤化的蠟油一般,順著骨架流淌下來。

暴露在外面的臉尤為可怖,眼睛,嘴巴和鼻子被融得只剩下幾個黑洞洞的窟窿,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那些活生生的人,全部都只剩下一幅白森森的骨架和裹在骨架外面完好無損的衣服。

饒是見慣血雨腥風的江湖人,也被眼前者過於詭異和慘烈的景象嚇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第一個失聲驚叫,恐懼像是瘟疫一般,在人群中飛速蔓延。死亡的威脅,令那些所謂的“大俠”拋下自己的武器,拋下平日裏的風度和尊嚴,不約而同的慘叫著轉身逃之夭夭。

不一會兒,原本擠滿了人的穀口,就只剩下澹台臻幾個人。還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風雨樓樓主伊諾。

“桃花瘴果然名不虛傳。”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地上的犧牲者,澹台臻淡淡道。

“哪里哪里,這等雕蟲小技怎麼入得了臻帝陛下的眼?”揮了揮手,先前水紅色的霧氣又在不知不覺間退去,伊諾直視著澹台臻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送給皇帝陛下的禮物,至少得是血蠱那個等級的玩意,才能入得了您的眼。”

寒瀛洲的心裏,顫了一下。‘血蠱’這兩個字是皇帝心頭的一根刺,因為血蠱,澹台臻在剷除張家之後,不得不躲在深宮裏過了那麼久不人不鬼的日子,也是因為血蠱,讓太子殿下險些就喪了命。對方此刻說這種話,不是擺明瞭承認血蠱的事情跟自己有關?

這等明目張膽的挑釁……

“把瑾兒還給我。”偌大的穀口除了他的心腹,就只有伊諾。澹台臻並沒有否認自己的身份。因為伊諾在他眼中已經與死人無異。

寒瀛洲望著站在自己身前的臻帝,不由得暗暗感歎,皇帝的定力又上了一層樓,面對對方的挑釁,竟然面不改色。


“我殺了。”伊諾毫不躲閃的直視澹台臻的眼睛:“你殺了我娘親,我殺了你兒子,這很公平。”

“把瑾兒還給我。”還是沒有絲毫波瀾的聲音。

“呵呵,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他麼?”伊諾咧嘴笑了一笑,袍袖一抖,猛地擲過來一樣東西。

面前燕雲十八騎中的一人飛身上前,將那東西撈在手中,寒瀛洲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耳朵,還帶著斑斑的血跡。而在那耳朵的耳垂處,赫然是一隻不顯眼的黑色菱形耳墜!

寒瀛洲一把搶過那枚耳墜,擰開一看,裏面清清楚楚的刻著澹台瑾三個篆字——不會錯,這是太子殿下的耳墜,別人不可能知道這耳墜裏的玄機,即便知道了,這種精巧的螺絲扣,一時半兒也會是仿造不出來的……

難道……真的……不詳的念頭湧上心頭……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他麼?我已經把他給殺了,若不是怕那張已經劃爛了的臉你會認不出來,我就把人頭割下來給你瞧了。”

伊諾的話音一落地,寒瀛洲便感覺到身邊猛的彙集起了一股罡風,那風打著螺旋吹著,令他不得不運起全部的功力,以保證自己不會被那凜冽的罡風傷到,旁邊功力稍遜于他的燕雲十八騎中有的人勉力支持,但身形已經搖搖欲墜,仿若暴風雨中枝頭飄搖的樹葉,還有的人已經被迫跌坐在地上,盤腿打坐護住自己心脈。

谷口一時間走石飛沙,連天地都感覺到那個男人從骨子裏爆發出來的憤怒,瞬間日月無光,天地俱寂,鬼神皆驚……

龍有逆鱗,觸而怒,怒而殺之!!

仿若慢鏡頭一般,寒瀛洲,看到澹台臻出手了。那柄白綢似的軟劍因為真氣灌注,而發出宛若虎嘯龍吟之聲,坐在地上正在盤腿打坐的一人突然身子一晃,一口鮮血直直的噴了出來。

這樣下去,就完了!

努力保住靈台的一點清明,寒瀛洲提起丹田裏最後一口真氣,抓住那個內震得吐血昏過去的人的衣領,一步一晃的退到了戰圈之外。知道在這件事情上他們已經無能為力,剩下的燕雲十八騎也互相扶持著,緩緩地退了出來。

戰圈之內只剩下澹台臻和伊諾。

伊諾的武功修為就算再高,也搞不過澹台臻,此刻他雖然還是鎮定的立在原處,但他也知道自己恐怕只剩下維持表面功夫的力氣了。真是不知道那人的力量完全爆發出來,竟然是這等的山呼海嘯之勢……

澹台臻的足下一點,整個人,身體拔地而起,衣袂飄飛,袍袖伸展,大氣一如翱翔天際的蒼龍。霸氣與強勢渾然天成,帶著讓人無所適從的壓迫感。

伊諾嘴角的笑容已經快要維持不住,即便是早就預料的結局,但沒人能夠在面對利刃的時候,還能如閒庭信步一般,從容赴死。況且——他並不想死。對面的那個男人,有著淩駕於他之上的冷酷驕傲以及無可匹敵的氣韻。若非刻意用澹台瑾的安危去激他,他是不會失控到這般地步的吧?

而現在,他就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承受這頭醒獅的狂怒一擊!

那雙眼睛在無限接近的過程中,直直的鎖定著他,殺意彌漫,仿若黑夜裏閃爍的兩顆寒星,刺得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後退,但又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白虹一般的劍刃觸及咽喉時,竟然陡然回轉了方向,斜向裏直刺到了伊諾的肩膀上。原本已經保定了必死的決心的伊諾,被那排山倒海的劍氣沖的向後踉蹌了幾步,左臂麻木了一下,緊接著便鑽心刮骨一般,痛起來。他知道,方才那劍氣已經透肌入骨,他整條左臂的骨骼連同筋脈,已經被震得寸斷。

可是,方才在一瞬間,對方為何收手了呢?若非澹台臻臨時偏轉了劍尖,此刻寸斷的怕是他的胸骨以及內臟了吧?

略帶疑惑的抬眼,正對上那持劍的男人的目光。澹台臻一眨不眨的望著他身後斜右側的方向,眼中滿是驚喜,了然,苦澀。諸多情緒,摻雜在一起。

不用回頭,伊諾也知道自己的計策成功了,而且付出的代價比預想的要小得多,他原本打算豁出性命,沒想到卻幸運的只丟掉了一條手臂。薄薄的劍尖從身體中抽離,鮮血字傷口中汩汩的流出。他咬緊了牙關,用右手緊緊的捂住傷口,直視著面前的男人。

“你早就設計好的?”澹台臻終於強迫自己將目光從那個人身上收回來,複又看向伊諾,緩緩的問。

“是。”伊諾坦然的迎著對方的雙眼,道:“你奪走我娘親,又害死她,我只設這個離間計,已經算是仁慈。”

一瞬間,伊諾只覺得殺氣再次撲面而來,可還未及身,又彌散開去“你不殺我?”看著對方衣袖一抖將軟劍收了起來,他的心頭突然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你今日若不殺我,他日我還會想辦法報復你!”

聞言,澹台臻也不動怒,只是掀了掀眼皮,冷冷道“你不如我。”只此一句,無可比擬的強勢,鋪面壓來。

你不如我。什麼都不如我。

原來那個男人從未把自己當做對手看待,甚至之前所作所為在對方眼中,不過如跳樑小丑一般,這次若非是涉及到那人的軟肋,他恐怕還是不屑出手吧?身子晃了一下,看來方才那一劍雖然是刺在了肩膀上,但多少還是傷及到了內腑。

一雙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緊接著一枚帶著冷香的藥丸便被塞進了口中,那藥丸入口即化,緩了片刻的功夫,伊諾就覺得原先堵在胸口的那團滯悶,消散了不少,眨了眨眼睛,他這才注意帶喂自己服藥的人,“師弟,你竟然還沒有走?”

來者正是先前留在澹台瑾院子中的那個黑衣人,他手中拿著的玉瓶,是方才從澹台瑾手中接過的雪融丸。而澹台瑾此刻則好像木雕泥塑一般,就站在十幾步開外的地方,他只是靜靜的看著,面無表情,好像不過是這山谷中一棵無關緊要的樹或者一塊棄置在路邊的石頭。

不知就這樣僵持了多久,澹台瑾突然之間歎了一口氣,緩緩地走到伊諾的身邊將白皙的手指,搭到了他的脈搏上,蹙了眉,半晌道:“你,已經不再適合練武了。”

聽到這話,伊諾的表情有些哀傷,隨即竟然是一絲釋然。

澹台瑾卻不看他,只是轉頭對著扶住他的黑衣人道:“這瓶雪融丸,你帶走吧,對他的身體終究還是有些好處。今日一戰風雨樓算是完了,你帶著他回去吧。”

今日那麼多江湖門派的人都知曉了風雨樓的所在地,況且伊諾有用桃花瘴殺了那麼多江湖人,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借刀殺人,這還真是皇帝最喜歡用的計謀啊……

那黑衣人將白玉小瓶謹慎收進懷中,頷首為禮道:“多謝,瑾公子。”

“瑾兒!”伊諾費力的探起身子,伸出沒有受傷的右臂抓住澹台瑾道:“南疆的春天很美,開著滿山遍野的桃花和茶花,你若是……你若是想去遊玩,我定倒履相迎……”

澹台瑾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溫柔但堅定地將對方的手掰開,輕輕道“樓主保重。”

伊諾聽到這句話,臉上露出似是悲傷,似是落寞的神情來,終究是沒有再說話,任那黑衣人,將自己攬緊在懷中,足下一點,飄然去遠了。

孤單了那麼久,這個千辛萬苦尋回的親人終究還是留不住嗎?

機關算盡太聰明……人果然應該傻一點兒嗎?抓住出手可及的溫暖,不貪心,不奢求……

伊諾輕輕的呼出一口氣,終於闔上眼睛,放縱自己倒向了身後溫暖的源頭。
第54章
目送那兩人離去,澹台瑾走到了一襲錦衣的皇帝身邊,這個男人即便是沒有冠冕加身,也掩飾不住渾然天成的王者之氣。

他一步一步的走過去,在離對方還有四五步遠的地方停下來,躬身施了一禮道:“父皇。”

澹台臻只覺得自己的心,隨著對方那兩個字的吐露,漸漸的冰冷下去。‘父皇’這個詞兒並不陌生,他平日裏也是慣常這樣稱呼自己,但今日臻帝只覺得這兩個字這麼的冷漠,堅硬,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好像隔著萬水千山……

“瑾兒”皇帝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喚了一聲,隨即沉默了。還有什麽可說的呢?雙方都是聰明到極點的人,很多事情,各自心中通透如鏡,即便說出來了又有什麼意思?

不得不承認,伊諾的計策已經成功了,或者說至少成功了一多半。澹台瑾縱然明明白白的知道,他是使的離間計……但有的時候,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縱然羅列出千般理由,可心傷卻是無法彌補。而伊諾則恰到好處的在兩個人之間已然變得脆弱的感情紐帶上,砍下了重重的一刀。

“殿下可曾受傷?”察覺到氣氛的尷尬,寒瀛洲及時上前解圍,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澹台瑾根本毫髮未傷,他這樣問也純粹是沒話找話的無奈之舉。

“多謝寒大人惦念,孤無恙。”仍舊是淡淡的語氣,聽得寒瀛洲也心下一涼。

臻帝突然動了,澹台瑾只覺得他的衣擺飄了飄,定睛再看,人已經到了面前,並且擒住了自己的手腕:“父皇……”對於這個從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滿意的看對方冷淡的語氣終於有所變化,皇帝的眼中閃過一抹寓意不明的光芒,緊接著,提氣一縱,帶著澹台瑾向穀外飛掠去了。

蕭朗緊皺了眉,右手握上了長刀的刀柄,縱身去追,卻被十幾把雁翎刀嚴嚴實實的攔住了去路。縱然是他在從前巔峰狀態,也不可能從燕雲十八騎的合圍中走脫,何況他現在身上還帶著,闖暗部的試煉洞留下的重傷。

寒瀛洲用眼神安撫住蕭朗,轉身走向站在遠處,已經看呆了的宗雲三人,微微沖對方頷首為禮,道:“二王子,三王子,烏木爾將軍,在下寒瀛洲,這廂有禮了。”

宗雲最為老成,很快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倒是宗真一臉震驚:“你……你怎麼會知道?”

“太子殿下,乃是我大夏的儲君。”言外之意,就是怎麼會放任來路不明的人,隨便接近太子的身邊?寒瀛洲看了一眼宗雲,很明顯,這位契丹的二王子才是這三人中的決策者“此處不宜久留,請三位移步,尋個合適的地方,再做商談。”

宗雲上下打量了寒瀛洲一遍,目光內斂,深藏不露,不愧是傳說中臻帝的左膀右臂,這個男人確實不簡單!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遠遠超乎了他的想像,既然如此,不如順其自然,再隨機應變。“如此甚好,請寒大人為小王帶路。”

暫且不提寒瀛洲千辛萬苦的將這邊的爛攤子收拾妥當,單說臻帝拉了澹台瑾一路幾乎腳不點地,來到了暗部設的離此處最近的一處分部。直接摘了玉佩丟過去,還沒等對方回過神來下跪行禮,只丟下一句“守好外門,任何人不准靠近。”連腳步也不曾稍停,直接進了後院的靜室。

合了門,兩人就在這一室的靜默中無言對望著,沒了周遭觀望的人,也沒了寒瀛洲前來解圍,空氣更是壓抑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父皇,您究竟想說什麼?”明明知道,這種時候誰先開口,誰就輸了,但澹台瑾終於忍受不了這樣難耐的壓抑,開口問道。

澹台臻沒有說話,他偏過頭,好像很嚴肅的思索了一下,突然低低的笑起來。在門窗緊閉的靜室裏,光線昏暗,他無聲低笑,彎了嘴角,露出森然的牙齒,惑人的同時竟然顯得有些詭異。

他什麼也不想說。自己做過的事情自己再清楚不過,但是即便時光倒流,可以重來,他還是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那樣去做。

後悔,這種無用且懦弱的情緒,在臻帝的人生字典中,從來沒有出現過。宮廷爭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若是稍有心軟,恐怕現在早就埋骨荒野,成了一抔黃土。他定定的看著在自己眼前的少年,若非有從前那一連串陰謀殺戮,他也沒有機會站在這裏看著自己最珍貴的寶物。

唯有獲得了至高無上的權利,才能守護自己至真至愛的東西。這個道理他打小就已然了悟。

所以,不悔。怎麼會,後悔呢?

澹台臻只覺得心中有一股暴烈的情緒,蠢蠢欲動。自打登基以來,他已經將那股情緒掩飾的極好,除了寒瀛洲,幾乎再無第二人知曉。只不過,今天,籍著伊諾的手,這種潛藏許久的情緒,似乎有覺醒的衝動——那是強烈的,黑暗的,狂暴的,嗜血的……

“父皇……”敏銳的直覺,感覺到對方呼之欲出的情緒,他心中那一角隱隱的不安,像是滴在宣紙上的墨點兒,迅速的擴大。

“呵…………”略帶沙啞的輕笑,好像近在耳畔,帶著比催眠還要厲害的,蠱惑人心的力量。溫熱有力的軀體,緩慢堅定地欺近,貼得嚴絲合縫。一時間他竟然忘記也無力抗拒。

直到眼睛突然被蒙了起來,一片黑暗令他的頭腦終於清晰了一點兒:“放開!你在做什麼?!”

可惜這後知後覺的掙扎,已然遲了。緊接著被束縛住的是手腕,柔軟堅韌的質感,再熟悉不過,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護花鈴。手腕綁在一起,護花鈴堅韌的質地,任是刀砍火燒也不會毀壞,更不用想單純靠內力掙脫。一時失察,註定他已經落入了無法逃離,不可挽回的境地。

無措間,澹台瑾覺得身體騰空而起,隨後被摔在什麼地方,對方出手雖快,但力道拿捏的很好,他並不覺得被摔痛。手摸到柔滑絲綢質感——身下應該是鋪著絲綢錦被的軟塌。

已經預感到了對方緊接著的動作,但理智上卻不敢相信。這舉動來的太突然,毫無預兆,而且……莫名其妙。“父皇!”
第55章
“別動,別動,乖……”低低的聲音響起在耳畔,極盡溫柔,連帶熱燙的呼吸,傳入耳蝸深處,震動鼓膜,衝擊腦部神經。與那話語截然相反的是手下的動作。一片黑暗之中,澹台瑾覺得自己身體被對方的膝蓋牢牢地頂住,無法移動分毫,那修長手指帶了淡淡龍涎香的味道,在臉旁輕輕掠過,滑到頸間,捏住系的緊緊的衣領,左右一分。“嗤啦”一聲,厚厚的外袍像薄紙一樣被輕而易舉的撕開。

他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嘴巴微微的啟開,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頭腦中是大段大段的空白。又是“嗤啦”一聲響,這次的犧牲品是外袍之下的中衣。

“乖……”澹台臻的聲音中帶著沙啞的笑意,他的手指離開礙事的紡織品,重又撫摸上身下人的臉頰。那與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臉孔,五官立體,直挺的鼻樑,嫣紅的唇,唯一遺憾的是那一雙眼睛,被遮擋住,看不見,讓人覺得微微的遺憾。雖然遺憾,但是他不願意冒著被對方催眠的危險,解開那塊蒙眼的布巾。

手指因為貪戀那細膩的觸感,而不捨得離開,望瞭望阻隔在兩人之間的最後一層薄薄的裏衣,臻帝勾起一個笑容,緩緩俯下身,用牙齒咬住一片衣襟向外拉扯。裏衣上並沒有扣袢,不過是兩片衣襟掩在一起,再靠腰帶固定。

輕薄的蠶絲,很容易被拉扯開來,澹台瑾只覺得那熱燙的呼吸,噴在□的皮膚上,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胸膛因著加重的呼吸而開始不規則的起起伏伏,身體下意識往後縮了縮,想要躲避,奈何早就被對方牢牢壓制,這等掙扎,完全是徒勞無功,甚至在對方看來,還有些欲拒還迎。

壓制他身體的膝蓋,慢慢向下移動,力道也有所放鬆,嵌入他的雙腿之間,並且開始磨蹭著大腿的根部。

“你……”剛剛吐出一個字,下巴便被一隻手托得微微上昂,嘴巴被覆上來的唇牢牢吻住,帶著不容拒絕,不可抗拒的強勢,緩慢,堅定的深入,撬開牙關,攻城掠地。隨著親吻的深入,下身摩擦的節奏也越來越激烈,對方的體溫異常的高,好像他的體內有火焰在燃燒。

“呵呵,你是喜歡的,不是嗎?”男人的唇終於離開,於此同時一隻手卻覆上了他的□,那片隱秘的區域裏,藏著他羞恥的半抬頭的欲望。

“不……”憤怒的,委屈的,茫然的情緒摻雜在一起,不知道如何發洩,他討厭對方那帶著誘惑和揶揄的語氣,晃動身子,費力的想要掙脫。

被綁縛的雙腕,被舉過頭頂,摁在床頭,下一秒男人猛然低頭大力咬上了他的咽喉。

“啊!!!”沉重的力道,讓澹台瑾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嘶喊,喉嚨被緊緊咬住,放任空氣流入的空間瞬間封閉,他的嘴巴無聲的一開一合,好像離開水面的垂死掙扎的魚。他被固定在頭頂的手無意識的扒抓著絲綢,發出輕微的“沙沙”的響聲。

在這個近乎絕望的時刻,所有的感官都被無限制的放大,時間似乎已經靜止,他聽著男人懸在自己上方的胸腔中心臟發出的有力的跳動,同自己的心跳聲混合在一起,組合成一種,狂亂的節奏。

澹台臻感覺到身下的那具胴體開始急速升溫,整個身體大力的痙攣了一下,線條優美的頸項向後彎曲,猶如垂死的天鵝,那樣決絕的美麗……他突然產生了一個古怪的想法,不想鬆開口,就這樣下去好了,讓對方窒息而死,再將屍體吞吃入腹。吃得乾乾淨淨,融進自己的血肉中,連一根頭髮也不跟別人分享……

還好,殘存理智及時的將內心深處的野獸又關會到牢籠中,他及時的鬆開牙關,收起尖利的牙齒,用濕潤的舌尖,溫柔的舔過方才留下的齒痕。

“放……放開……你,瘋了……”好容易找回來的聲音,因為方才那一段時間的窒息,而顯得有些暗啞,舌尖舔過喉結,留下難以言喻的酥麻快感,好像電流一般,衝擊著越來越脆弱的神經。

“瘋?如果這樣是瘋狂的話……那我很早之前就瘋了……”喜歡……不,愛上一個男人,而且還是自己的孩子,這樣的行為在世俗人眼中,的確是瘋狂到無可救藥了吧?

舌尖順著頸部的曲線,向下,劃出一道透明的水痕,來到胸前,捕捉住一朵紅蕊,反復的吸吮舔舐。

“松……開……,鬆開,拜託……”欲火燎原,澹台瑾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最後的防線很快就會崩潰。

“噓……”誘哄不聽話的小孩子似的發出輕輕的噓聲,澹台臻的唇離開那朵紅蕊,而後再次亮出獠牙,懲罰似的重重咬了上去。

“呃~啊!”這一聲,已經明顯是難耐的呻吟了,早知道那左邊的□是最為敏感的地方,滿意的感覺到握在左手中的秀挺□,明顯脹大了一些,連被自己壓制住的腰部也開始無意識的扭動,想要通過摩擦來緩解難耐的欲望,澹台臻的臉上露出陰謀得逞的笑容。

壞心的放開握住的□,沾了從頂端流淌下來的透明淚珠,他的指尖開始探向後面緊閉的菊花。“別急……我們慢慢來。”

“別……別逼我,恨你……”澹台瑾的呼吸已經不穩,他一面掙扎著半側了身體,想要掙脫開對方的手,一面斷斷續續的說。

“是嗎?”遊走在身上的手指終於停頓下來,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還沒有恨我嗎,瑾兒?”

澹台瑾無語,咬住了唇,鴕鳥似的別過臉去。

“呵呵……你是無法恨我的,對不對,瑾兒?”男子的聲音,帶著笑意,以及滿足“既然無法恨我……那麼——愛我吧!”用力的一挺身,巨大的□已然進入了尚未充分開發的□。

“啊啊啊啊!!!!”澹台瑾幾乎真的是在哀號一般的慘叫了。這男人瘋了,竟然沒做完擴張,就直接進入……他痛得已經淌下冷汗來。

“放心,瑾兒,我有分寸,不會弄傷你的,”澹台臻就著進入的姿勢,靜止不動,似乎是在等他適應,男人的聲音因為忍耐而有些顫抖:“我只想讓你記住這疼痛,記住,不論是疼痛,還是快感,都只能由我這裏得到。”

不知過了多久,晃神間,已經翻雲覆雨,被男人用無數個姿勢,進出過千百遍。手腕的束縛早就被解開,他無助的扣住對方的肩,雙腿纏在那有力的腰肢上,仿若這樣才能在風雨飄搖的黑暗中,帶給自己最後一絲安慰。

終於感覺到一股熱流湧進體內,那瘋狂的律動總算是靜止下來,在黑暗中,時間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被蒙著眼睛,承受著一切,從被動接受,到主動需索,在對方的逼迫下發出破碎的呻吟……這一切的一切,仿若是一場巨大的夢魘……
第56章
澹台瑾用最後一點兒力氣抬手解開蒙住眼睛的布巾,狹小的室內,佈滿縱欲的味道,有一道朦朧的亮光,透過模糊的窗紗照射進昏暗的室內。記得他隨澹台臻進到這劍屋子裏來的時候,還是白天,竟然,竟然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嗎?

身上已經被清理過了,衣服也換了新的,連同被汗水和□污染的床單。那個時候自己應該是昏過去了吧?竟然連一丁點兒的印象也沒有……

他在一室的昏暗中,大睜著眼睛,空洞的盯著懸掛在床邊的,靜止不動的流蘇,心中的思緒卻是紛亂異常,昨日的瘋狂,慢慢在心中再現,即便當時目不能視,可心下十分清明,一點一滴都記憶猶新。

他說他無法恨他……可是自己真的是用盡全力去恨他了,結果……還是……

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

停在眼角的淚終於淌下來,滑過臉龐,形成一道透明的水痕心中一切紛雜情緒都漸漸遠離,只剩下一片空茫。

“怎麼了?”淚滴還未來得及滴落,就被人用溫暖乾燥的手指抹去,澹台臻的臉孔出現在眼前。他的手中端著一隻青花瓷碗,裏面是熬煮得軟爛的米糊,冒著熱氣散發出稻米獨有的清香氣息。

澹台瑾咬一咬牙,硬是忍著腰間的疼痛掙扎著坐了起來,斜倚靠在床邊,直視著那個近在咫尺的男人。“如你所見,我也許真的無法恨你,但是我也無法愛一個心狠手辣的劊子手,所以,拜託你放了我,我會專心替你分勞國事,否則我們只能玉石俱焚。”

澹台臻剛剛顯露的笑容僵硬在嘴角,還未來得及完全舒展,就消隱無蹤。他的眼中的陰鬱暴戾一閃而過,放在膝蓋上的手掌也不自覺的握成拳頭。不過他終究是將暴烈的情緒按捺了下去,輕輕的將盛著米粥的瓷碗撂到床邊,皇帝陰沉著臉,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看著那碗放在床邊的粥,他只覺得刺眼,終於用力甩出手臂,將那瓷碗連同託盤一起打翻到了地上。瓷片“喤啷”一聲,發出破碎的聲響,連帶白花花的米粥,潑了一地。

“殿下?”聽到響聲,推門進來的是暗香,看見地上的一片狼藉,女子皺起眉頭:“殿下,怎麼了?”

“出去。”

“殿下?”

“出去,暗香。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澹台瑾用手指著門,冷冷道。打從一開始起,他也沒有用這樣的語氣同對方講過話,暗香的眼圈突然紅了紅,默默的低頭將地上的碎瓷片收起來,轉身離開。

暗香委屈的表情,他全都看在眼裏,也知道自己的行為純屬遷怒,但是胸口幾乎要炸裂開來的情緒,令他失去了以往的自持,好像一根琴弦,繃得太緊,馬上就要斷掉……

澹台瑾用手抱住頭,往昔的浮光掠影,一點一滴全都襲上心間。

又是一聲門扇被推開的聲音,他緊緊的掩住臉道:“暗香,滾出去。”

來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靜默了片刻,又有聲音道:“你不應該這樣說話。這真不像你。”赫然是臻帝澹台臻的聲音。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他窒了一窒,突然昂起了頭,冷笑了:“你說得對,我不該這樣對她,起碼她從未令我失望。”伸手指了指房門,澹台瑾一字一句道:“所以,請你滾出去!”

有那麼一秒鐘,臻帝的表情有些無助,仿若少年的孩童,他眨了眨眼睛,嘴角稍向右撇了撇,目光遊移。

澹台瑾看著對方露出這樣的表情,心中微微有些詫異,只不過那個表情消失的非常迅速,讓他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臻帝抿緊了唇,表情複又恢復原狀,眼光閃了閃,一言不發的離去。

澹台瑾的心中的怒氣基本已經消散了,卻不知為何有些發堵,這難以名狀的情緒波動,令他自己也不明所以。

“殿下,你做的有些過分了。”這次走進來的人,是寒瀛洲。

“我哪里過分?!”澹台瑾的聲調有些尖銳,方才平復下去的怒氣又有明顯的回升。為什麼連寒瀛洲也這樣說話,那個男人做了多少陰險勾當,作為心腹的他最清楚不過,而自己不過是說了一兩句重話,就受到這樣的指責?何其不公?“他昨天把我綁在床上上了,難道今天要我跪在地上叩謝君恩???”

“殿下,昨天的事情,陛下確實有錯……”

“之前呢?之前的事情他就沒有錯??”澹台瑾有些氣急敗壞“他殺了那麼多的人,卻還要裝作手上乾乾淨淨的樣子,他口口聲聲說愛我,後宮裏的妃子卻多的連自己都數不過來,他一面說著要讓我幸福,一面卻差點兒殺了我哥哥!!!”

“太子!你過分了。”

澹台瑾愣了一下,寒瀛洲從來不曾用過這樣的稱呼喚他,這是一個冷冰冰的頭銜,帶著難以言喻的疏離。仿若兜頭被澆了一桶冰水,他不可置信的看著寒瀛洲。對方坐在他的床邊,拾起一片暗香遺留下來的,瓷碗的碎片,在手中把玩,慢慢道:“殿下,覺得難過?臣不過是喚了殿下一句太子,您就覺得難以接受,想想您那樣說陛下,陛下也是人,他也會覺得難過。”

不等澹台瑾回答,寒瀛洲又一口氣說道:“殿下,四歲入宮,六歲就坐上了東宮太子之位,您可知道,一個沒有母妃,沒有外戚勢力的皇子,在宮中生活有多麼艱難嗎?您只是一味的寬厚仁善,一心操勞國事,卻不知在後宮中若沒有陛下暗中相護,您根本活不到成年!”

突然想起自己初被冊封太子之時,見到的在御花園之中被杖斃的小宮女,他還一時頭腦發熱要去救,結果也是寒瀛洲告訴他,正是這個小宮女三番兩次的暗中在他的飯食中下毒……原來這樣的事情,不止這一件,只不過是在他不知曉的情況下,被悄悄處理掉了。

“伊諾三番五次的利用風雨樓的勢力謀害陛下,連那張惶後當初下到陛下身上的血蠱也是出自他之後,這些事情聰明如殿下不會猜不到,陛下之所以一直放任他,不過就是念著當初對殿下的母親有所虧欠,才對她另一個兒子手下留情。這一次若非伊諾大膽把主意打到您的身上,陛下也不會如此大動干戈。”

“瀛洲……”這些事情,其實他心中都是明白的……

“臣自小追隨陛下左右,從沒有見陛下如此將一個人放在心上過。大夏朝能有這樣賢明的皇帝和儲君是百姓的福氣,我們做臣子的,就算是拼了性命,也願意為您和陛下這樣的明主效勞。陛下在有的事情的做法上,確實又是妥當,但是求太子殿下,能夠體諒陛下。山野村夫還知道父子沒有隔夜仇,床頭吵架床尾合……”

“我知道了……”從不知道寒瀛洲一旦打開話匣子,也能這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被他一口氣念叨下來,原本還理直氣壯,滿心委屈的澹台瑾竟然覺得自己有些理虧了……

“殿下能夠明白,臣就安心了。”舒了一大口氣,總算把這邊的矛盾暫時緩和下來了,不然,讓皇帝哽著一口氣,班師回朝,倒楣手遷怒的還是他們這班臣子,“殿下身子不妥,斷然不能任性不吃東西,臣這就去廚房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吃的,一會兒讓人端過來,殿下記得一定要吃。”

將澹台瑾安撫住,寒瀛洲舉步邁出房門,伸手抹了抹鬢角的汗——為這兩父子效勞,真是個累死人的活兒,不但要打理朝政,還要負責在倆人之間和稀泥。他覺得自己現在不像個臣子,倒是像個操心柴米油鹽的管家婆。

“瀛洲。”轉角的走廊處,立著一個人影,不知道他已經在這裏站了多久,突然出聲,倒是把沒有防備的寒瀛洲嚇了一大跳。

“皇上。”

“你……多費心了。”臻帝遲疑一會兒,道。

“這是臣應當做的。”寒瀛洲歎口氣,“不過殿下為人寬厚,心思縝密,又性情剛烈,皇上日後切不可再做出讓殿下傷心的事情,須知道,傷人莫傷心,一旦傷了心,就再難挽回了。”

皇帝破天荒的聽著寒瀛洲教訓自己的話,臉上竟是虛心受教的表情。也就只有太子殿下,能讓皇帝如此放在心上了。在心中歎息了一聲,寒瀛洲轉頭向廚房走去,太子殿下還沒有吃飯,得讓他們再熬了軟爛的粥端來——自己,果然就是勞碌命嗎……
第57章
真是疲倦啊……方才寒瀛洲一席話,說得原本好不容易定下的心,又開始翻江倒海。原本的冷靜,幹練一點兒不剩的消失無蹤……

“瑾。”

“蕭朗?”這種時候,再沒有一個人,看上去有這一襲藍衫來的親切,因為澹台瑾知道,不論怎麼樣,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轉過身去,對他背向而立,這個人還是會一如既往的站在他身邊。那是可以交托生命的信賴。

“不舒服嗎?”對方的手覆到額頭上,小心翼翼的探視。

“沒有。”搖了搖頭,並沒計較這個過於親昵的動作:“宗雲他們如何?”

“安好,寒大人在與他們應酬。”

聽說是寒瀛洲親自出面,澹台瑾松了一口氣,自己這個太傅果然是勞苦功高啊。

“瑾,他們……”蕭朗的眉頭沒有鬆開,反而簇的更緊,“他們三人是……”

“我知曉,他們三人是契丹人,嗯……宗雲,宗臣的身份怕是來頭不小吧?”澹台瑾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蕭朗暗自舒了口氣——早就知道殿下的本事不是嗎?就算是心有激賞,他怎麼會真的隨意與來路不明的陌生人一路同行?

“從他們的態度來看,這三人倒下像是來尋求和平的,如果真是那樣,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本來還在煩惱到達北關之後如何去接觸契丹的王族,沒想到,這三個人倒是自己送上門來。

“宗雲,宗臣乃是契丹的小王子,烏木爾是大將軍,他們的確是來商議停戰的,只不過……”

“只不過是偷偷潛入我國,甚至還受到他們契丹族內好戰分子的追殺?”澹台瑾替蕭朗將為完的話說出來,毫不意外的看對方點點頭。看來自己的猜測一點兒錯也沒有,自古具有真知灼見的人就不多,宗雲但是能夠意識到相戰不如相親,就說明他具有這個時代的人很少具備的遠見卓識。

“蕭朗,幫我更衣,咱們去見見他。”澹台瑾從床上坐起身來,去夠放在床頭架子上的衣服,他的腰現在還是痛的要命,可是有的事情是不能拖延的。

“您的身體……”蕭朗趕上前將衣服遞過去,滿是擔憂的道。

“有些事兒不做是不行的,邊疆安穩了,百姓才會過得更好,大夏朝的基業才能更穩固,這件事情,父……皇上他不適合出面,瀛洲和你從身份上又不夠資格,所以,只有我去。”疲憊的搖了搖頭,澹台瑾接過蕭朗手中的衣服,慢慢穿上,又試了試,從床上站起身來,微微搖晃了兩下,緩慢但堅定的往門口走去。

蕭朗站在後面靜靜的看著,眼眶突然有些濕潤,他抿了抿嘴角,大步追上去,扶住了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殿下,就讓蕭朗陪著你吧,做你的扶手,踏腳石,甚至殺人的刀,擋劍的盾,縱使粉身碎骨,亦是……不悔……
第58章
澹台瑾推開房門,就看見宗雲,宗臣,烏木爾還有寒瀛洲三人分賓主落座。今日的宗雲三人一驚脫下了中原的服飾,換上了契丹傳統的民族服裝,點綴著動物毛皮的袍子,讓他們看上少了一份儒雅,多了一份塞外人的野性。

“太子殿下。”寒瀛洲看見他和蕭朗走進屋來,當先離開座位,行禮。澹台瑾也還了半禮,恭恭敬敬道:“太傅。”

宗雲坐在上首的位置,看見澹台瑾走進來竟是連眼皮也不抬,旁若無人的端著茶盞,坐在那裏。知道真正的較量還在後面,澹台瑾微微一笑,並不以為忤,反而是大大方方走到上首的位置,落座在了宗雲身邊。

一室的空氣在尷尬中靜默著,誰也沒有先開口。大約沉默了足有一炷香的時間,宗雲終究是沉不住氣,將手中已經冷掉的茶放到桌上,率先開口道:“太子殿下身體抱恙麼?本王看你好像行動不便的樣子。”故意用眼神在他的腰間瞄了一眼,話語中的輕薄之意分外明顯。

寒瀛洲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蕭朗面無表情,澹台瑾臉上依舊是剛進門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及不上小王子當初給人留下的印象深刻。”

那時他受人追殺狀若喪家之犬,可謂是狼狽的不能再狼狽了,思及當時的情形,宗雲的臉登時掛了下來。宗臣剛要開口,卻被烏木爾暗中拉住了手臂。

澹台瑾對對方的小動作視而不見,將頭又轉向宗臣慢條斯理道:“不知烏木爾將軍的水土不服之症,是否已經完全康復了?”

吃壞了肚子昏倒在路邊本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可笑他們當初還以為是中毒,若非澹台瑾出手相助,三人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是這件丟臉的事情,被放到臺面上講出來,饒是誰臉上也不好看。宗臣眼睛一豎,就要拍桌子,被烏木爾再次按住。

只見烏木爾轉過頭心平氣靜的對澹台瑾道:“承蒙太子殿下掛念,末將身體已經無礙。”

宗雲冷哼一聲,笑道:“殿下舊事重提,難道是想挾恩求抱不成?”

“不敢,不過是慰問一聲,當初舉手之勞故從未放在心上。”澹台瑾用眼睛慢慢掃過那三人,嘴角的微笑漸漸消隱無蹤:“既然小王子心急,那孤就與小王子談談正經事吧。”

“本王與你有什麽正經事好談?本來南下遊玩是件開心事,卻莫名其妙捲入你們漢人的內政,當真掃興至極!”宗雲說罷袍袖一拂,桌上的茶盞就被他掃了下去。

“令小王子受驚,那還真是過意不去了。”澹台瑾對那碎了一地的瓷片視而不見,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宗雲的手心已經有了微微的汗意,他對自己現在的處境很清楚,先前的倨傲無禮不過都是裝出來的外強中乾,他知道澹台瑾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不會歲歲比那邊被唬住,但他現在代表的是他的國家,背後有數不清的草原上的百姓,一個錯誤的決策,就會餓死大批的牧民個牛羊。他必須站在強勢的位置,這樣才能夠盡可能多的爭取到利益。

可是澹台瑾的態度,太讓人捉摸不透,好像運足力氣的拳頭打進的淤泥裏,沒有阻力也沒有反應,總而言之就是四個字——無懈可擊!

“那殿下打算怎麼賠償本王?”宗雲目光肆無忌憚的在對方身上流連,“不如殿下親自來補償本王?”

此言一出,屋內所有人的表情可謂是異彩紛呈。宗臣驚訝的張大了嘴巴,烏木爾鎖緊了眉頭,連寒瀛洲都臉色鐵青。他們搞不懂這個小王子為何膽大包天的說出這種話,要知道這還是在大夏朝境內,他們一行通共就只有三人,真的惹惱澹台瑾他們三個人絕對是有命來,沒命回。

其實宗雲也在賭,他在試探澹台瑾忍讓的底線。因為對方實在是像一口深井,之前他拋出去的話,連一圈漣漪也沒有激起來,所以萬般無奈之下,唯有孤注一擲。

澹台瑾突然吃吃的笑起來,他的笑聲有地到高,在沉靜的室內迴響,伴隨著他的笑聲,蕭朗的長刀已然出鞘,橫著架上了宗雲的咽喉。

“太子殿下。”宗雲紋絲不動,眼睛直視著澹台瑾,這個時候也只有賭一把了,賭對方不會殺自己。

澹台瑾也在心中暗暗的佩服對方的鎮定,不過欣賞歸欣賞,他與宗雲一樣,背後都是一個國家,進退之間關係百萬民生,日後千秋萬代,史筆如刀。喪權辱國的條約在中國近代史上比比皆是,他決不能允許那樣的事情在大夏朝的史冊上出現。

“小王子可知民間百業之中有賭坊這一行當?”

“本王知道。”弄不清,對方在這個時候提起這種話題到底用意何在,宗雲只得老老實實的回答。

“孤早年曾遊歷民間,在賭坊中看到過這樣一宗趣事。”澹台瑾在這一室劍拔弩張的氣氛中笑的雲淡風輕,“故曾見過一個漢子與另一個漢子對賭,其中一個眉開眼笑,滿口嚷嚷著催對方下注掀牌。那賭注足有五百兩銀子,對於普通百姓來說是一筆鉅款。圍觀的人看當時的情景,都勸另一個人不要再玩下去,因為看先前那人的神色,手中必是一張好牌。豈料後者並不聽勸,一意孤行的下了注。小王子你猜最後如何?”

無視宗雲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澹台瑾仍是不慌不忙的說下去:“最後竟然是後一個漢子贏了賭局,孤當時年少,好奇心也強,專門請教了一位賭坊的老闆,才弄明白。那個老闆告訴孤,其實那是老賭棍的慣用伎倆,一旦發現自己陷入必輸無疑的境地,便會做出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若是不諳其伎倆的人,往往被騙,以為對方手中捏著王牌,大多就自動認輸不戰而退了。”

“不知小王子您手中的那張牌,是幾點大?”說到這裏澹台瑾的聲音突然拔高,淩厲得有如刀鋒一般:“還是小王子您認為,孤笨的連一個賭徒也不如?”

“太子今日殺我三人容易,但日後契丹必同漢人血戰到底!”烏木爾不虧是久經戰陣,智勇雙全之人,這個時候竟然也是臨危不亂,毫不膽怯的迎上了澹台瑾的目光。

“烏木爾將軍不要急,在聽孤講一個小故事。”

“誰有閒心聽你講的鳥故事!有什麽道兒就畫出來,咱們還怕你不成!”宗臣縱欲沉不住氣,大聲嚷嚷起來,但終究是顧忌到宗雲頸間的長刀,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三王子稍安勿躁。這個故事說起來與契丹的民風還沾點兒關係。”澹台瑾沖宗臣擺擺手,端起茶盞潤潤喉嚨,複又開口道:“說一家人,一日裏突然有客人來訪,這家人毫無準備,又不肯怠慢貴客,便到鄰居家去借東西,那鄰居也是清貧人家,卻慷慨的把家中僅有的一隻母羊和一隻公羊借給了對方,讓對方殺掉待客。那幾人把兩隻羊牽回家殺掉,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款待貴客,吃得賓主盡歡。等到貴客離去後,這家人去集市上花錢買了兩大一小,三頭羊,還給鄰居。鄰居很奇怪,就問,我們明明只借給了你兩頭,為什麼還回來三頭?那戶人家的家長道,一隻公羊一隻母羊若是沒有被我們殺來吃,恐怕就已經□生了小羊,所以這只小羊也是補償給你們的……”

澹台瑾的話還沒有說完,宗臣就粗聲打斷對方的話道:“漢人還這樣小氣,我們要是借了人家的東西,莫說是多還一隻小羊羔,就是多給對方一群羊又有什麼關係?”

宗雲聽聞此言,與烏木爾對視一眼,俱是暗暗叫苦,這個宗臣口無遮攔,可把他們三人害死了!

澹台瑾聞言抿嘴一笑,點點頭道:“契丹民風果然豪放。”

“那當然!”宗臣仍舊沒發現自己已經落進了人家佈置好的圈套中。

“那麼孤如果沒記錯,當初烏木爾將軍病重時,曾經是在下醫治的?”澹台瑾笑吟吟的問道。

宗臣就是再傻也聽出話裏的苗頭有些不對,撇過頭去沒有吭聲。

“孤還記得,當初宗雲二王子也曾親口說,他的命是孤救下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宗臣被對方慢條斯理的語氣,弄得實在沉不住氣,轉過頭來,大聲嚷嚷道。

“孤想說,既然烏木爾將軍和二王子的命都是從孤這裏借去的,那孤自然也就能夠要回來,按照契丹的風俗,多搭上三王子的一條命也是理所應當。所以——蕭朗,動手!”

蕭朗聞言手下用力,長刀的刀鋒當真就朝宗雲的脖子抹了下去。烏木爾在一旁眼疾手快一把攥住長刀的刀尖,“太子殿下息怒。”

刀鋒割破手掌,鮮紅的血順著金屬刀身一滴一滴的淌下來。宗雲長長的歎息了一聲開口道:“太子息怒,有什麽話,咱們可以慢慢談。”這一場豪賭,他輸了,輸得徹徹底底,所有的把柄都捏在對方手中,此時若是再一意孤行,他們三個人的性命,就真的交待在了這裏。再加上宗臣一番話說在前頭,契丹連興兵替他們報仇的理由都找不到。

況且現在不比從前,大夏朝已經是國富民強,他們小打小鬧的劫掠騷擾還可以,若真是兩國正面開戰,勝負還是未知之數。

“嗯……平心靜氣才有商談的餘地。”用眼神示意蕭朗收回長刀,澹台瑾淡然微笑了。

一直坐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寒瀛洲此時滿心感慨——太子殿下真的是上天送給大夏朝的珍寶啊!談笑間就將契丹兩位小王子,一位大將軍降伏的服服帖帖,怕是連臻帝都做不到……若是早年太子制定的民族政策真的能夠得以推廣實施,絕對是足以標榜千秋的豐功偉績!

將所謂,通商,通婚,民族融合,三大邊疆政策與宗雲一一詳盡道來,這位小王子的臉上先是震驚,隨後就是心悅誠服了。他在心中雖然設想過兩國停戰,互相溝通,但卻絕想不出如此完善得滴水不漏的措施。

原先他還怕大夏朝會借機要脅,提什麼不合理的條件,可這三條完完全全是互利互惠,沒有任何一條是不公平條款,甚至平心而論,對他們契丹的好處還更多一些。

畢竟草原荒涼,氣候苦寒,契丹人逐水草而居,文化和生活條件都不及中原,一旦通商通婚之後,中原的糧食,布匹,藥品,文化都會隨之流入,會給草原牧民的生活帶來極大的改善。

“你說的可是真的?”宗臣直通通的問道。

“孤親自隨你們去邊關,再幫助二王子登上汗位,二王子一旦登基,孤便與他在邊關歃血為盟,昭告天下,並承諾我大夏朝邊關守軍,永不主動進犯契丹,就算兩國萬一產生什麼誤會,我朝軍隊,會當先退後三十裏,以示摯誠!”

一席話說的宗雲幾乎熱淚盈眶:“太子胸襟,小王不及萬一,宗雲唯有儘快接掌王權,與太子盟誓于邊關!”

“好,小王子再休息一下,收拾隨身物品,我們不日就啟程。”

隨著澹台瑾從宗雲的房間退出來,寒瀛洲走在最後面注視著走在前面的青年,稍嫌單薄的背影。退避三舍麼?這個典故,宗雲不知道,可自己卻是曾經聽他親口說過的,太子終究是防了對方一手。

太子只是仁厚,卻絕對不傻,陛下啊,你能得太子傾心相待,是多麼難能可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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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臻聽完寒瀛洲,將方才會見宗雲的境況事無巨細的復述一遍之後,嘴角難得的浮現出一抹真誠的笑容:“瑾兒,原來這麼厲害啊!”

“是,殿下文韜武略,日後定是曠古絕今的聖明天子!”寒瀛洲也發自內心的讚歎。話一出口,看見臻帝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頓時有些尷尬,他意識得意忘形,竟然連現任的皇帝也貶損了下去。

“呵,你說的並沒有錯,瑾兒的確比朕要強得多,朕自負雄才,可除了征討,對這邊關問題也是束手無策,瑾兒提的這三條,不僅解決了目下邊關百姓戰亂之苦,還足以澤被千秋。”澹台臻並不覺得寒瀛洲的話有什麽不對,瑾兒受誇獎,受愛戴,他也覺得與有榮焉。

“不過,這孩子終究是有些心急,即刻啟程是否倉促了些?”

“皇上……”寒瀛洲有些為難的皺起了眉頭,他還不知道皇帝心裏在打什麼算盤?只是太子那邊,他剛剛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安撫下去……“朝政雖然安穩,但終究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算了,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澹台臻沖對方擺擺手“朕不會阻攔瑾兒,等他走後,朕也會即可啟程回京,你可放心了吧?”

“皇上聖明,也是我們做臣子的福氣。”得到對方的允諾,寒瀛洲真心的松了一口氣。

“但是瀛洲,你就不用隨朕回京了,你跟著太子去北關吧。”

“此去北關終究是不太平,瑾兒還要帶著宗雲,朕總是放心不下,原本打算讓燕雲十八騎跟著他,又怕瑾兒多心,索性讓你去,瑾兒信任你,有你跟在他身邊,我也更放心一點兒。”看見寒瀛洲明顯愣了一下,澹台臻難得好心情的向對方解釋道。

眼前這個男人,真的是臻帝澹台臻?他一夜之間就轉了性?寒瀛洲有些不敢置信,但他絕對不會傻到去質疑皇帝的用意“皇上放心,臣會盡心盡力。”

聽見寒瀛洲去得遠了,臻帝偏過頭看向角落裏:“暗一,朕的話,你都記下了嗎?”

遲疑了一秒,角落裏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音:“暗一,記下了。”

“好,去吧。”

第59章
官道上,一片塵沙揚起,可以遠遠看見,約摸有七八個人,自遠處打馬飛奔而來。這一行不是別人,正是澹台瑾同契丹的小王子耶律宗雲幾個人。自打從暗部的那處分部離開,他們已經是連續趕了五六天的路,名利暗裏遇到的襲擊,多得數都數不過來。雖然伊諾的風雨樓,已經放棄了追殺宗雲三人的任務,可是形形色色的殺手追兵讓他們疲於應對。

畢竟是雙拳難敵四手,好虎鬥不過群狼,他們總共也就只有七八個人,,面對那鍥而不捨的追殺,逃跑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而且越是接近北關的邊境,北國殺手便越發的肆無忌憚。他們這一行人只能在暗中行動,又不能大張旗鼓的讓夏朝的軍隊保護,所以這一路上可謂是刺激不斷,險象環生。

“呼~翻過這道嶺,就進入北關的的駐軍範圍了,即便那些主戰派再怎麼囂張,在大將軍沈齊的治下,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沈齊乃是沈昀之父,駐守邊疆多年,抵抗契丹南下,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勇將。

澹台瑾松了松馬韁繩,將右手搭在眼前,眯縫起眼睛,向遠處眺望,大概那些主戰派也是有所顧忌,這兩天前來襲擊他們的殺手確實有所減少。這一路鞍馬勞頓,已經讓他疲憊不堪,再加上要時刻提防著殺手的偷襲,精神繃的很緊,大家的身體都快要吃不消了。還是趕快趕到北關。到了沈齊的軍營,一切就都好辦了。

正要打馬飛奔過前面的山谷,突然一股很奇異的感覺湧入腦海,心上似乎有什麼影子一掠而過,電光火石間,他抓不住,那個念頭,可直覺卻一再提醒他,不要再往前邁進一步。澹台瑾想來是不相信的第六感的,可是在這種草木皆兵的時候,還是小心為上。

“瑾兒,怎麼了?”看見對方突然帶住了韁繩,寒瀛洲催了催馬,來到了他身邊,出聲詢問。

“瀛洲,我覺得有什麽事情不太妥當,可有說不清楚……”他們在外面為了隱藏身份,通常是以姓名相稱,再說在澹台瑾心中根本就沒有什麼等級觀念,對那些所謂的君臣有別,看得很淡。

寒瀛洲聞言四下打量了一番,目光終於落到了面前的峽谷上。那好似兩座山峰之間夾出的一個小道,極為狹窄,旁邊兩壁十分陡峭,山谷狹長,極為類似於某些風景中所說的“一線天”。

“瑾兒是不是擔心,當我們走進峽谷裏,會有人將前後的出口封堵,再將我們一網打盡?”薑終究還是老的辣,一番觀察下來,寒瀛洲準確的發現了問題的所在。

“那該如何是好?這可是通往北關的必經之路,若是不走這裏,起碼要繞過這道山嶺,那就不是多耽擱十天八天的問題了!”烏木爾也是將軍出身,深諳行兵佈陣之道,他也明白這個峽谷的地形對自己很不利,但是現在去繞道,顯然很不現實。

“瑾公子有何想法?”耶律宗雲側過頭看向了澹台瑾。自打互相表明身份之後,他們便互相以公子相稱,雖是客套有禮,但明顯比從前的關係要疏遠了許多。

“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棄馬,徒步翻山過去!”再次抬頭仰望橫亙在面前的崇山峻嶺,澹台瑾果斷道。,徒步翻山的話,可以超進路,所花的時間比騎馬多不了太多,只是徒步跋涉那麼遠的距離,實在有些為難他們這些平日裏養尊處優的王孫公子。

“這……”契丹人是馬背上的民族,先不說他們從來就沒想過有一天要靠自己的雙腳長途跋涉,單是讓他們將視作夥伴的愛馬放棄就是一件難事。

“宗雲公子,這種時候總要以身家性命為重啊。再說在下層聽聞有老馬識途的典故,我們不妨將馬兒卸下鞍子,放它們隨意離去,也許他們可以自行找到回家的路途。”

聽見對反一番勸說,耶律宗雲也知道要事從權宜,略思索了一下便點頭答應。

眾人翻身下馬,將馱在馬上的一點兒簡便行李解下來,背到自己身上,在解下橋鞍,放馬兒自由離去。澹台瑾轉頭看向隊伍中唯一的女子:“暗香,此去千辛萬苦,我們恐怕是尚且自顧不暇,沒有辦法再照顧你了,你還是回去吧,找到暗部的人他們會護送你平安到達京城。”

暗香並不答話,只是沉默的將小包背到背上,而後突然揮劍,砍向自己的坐騎。馬畢竟不是人,再怎麼機靈,也躲不開身懷武功的暗香的快劍。鬥大的馬頭登時被斬下來,血噴了一地,別的馬兒受驚之下,一聲長嘶,轉身全都跑的遠遠的了。

這時暗香才不慌不忙的還劍入鞘,跪倒在地:“殿下,暗香不是一無是處的弱女子,請殿下不要再一次丟下暗香!!”

面對眼前這個倔強的女子,澹台瑾唯有一聲長歎,這個人自小就跟在自己身邊無微不至的照顧自己,而自己當初因為拜南疆毒王為師,離京遠走一去七年,將她一個人丟在空寂的宮中,已經是心中有愧,這個時候聽對方舊事重提,心中原本打定的主意,也不由得動搖起來。

“罷了,暗香,你起來吧。吃苦受罪,要生要死,咱們就在一塊兒就是。”

“謝殿下!”暗香行了一個標準的暗衛的禮儀,然後從地上一躍而起,竟是精神抖擻,臉上看不出一絲兒倦色。

宗臣一拍雙手道:“走就走,不就是翻個山?難道咱們還不如一個女人嗎?”

寒瀛洲見狀也不由得朗聲笑道:“不錯,不錯,咱們幾人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這點兒苦,算什麼?”

澹台瑾也點頭微笑:“如此,便走吧。”

,事情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那山又高又陡,沒有安全繩,登山鞋之類的現代登山工具的幫助,只能借助偶爾生長在崖壁上的小樹,雖然有輕功輔助,但徒手攀岩對他們來說,可不輕鬆。好在澹台瑾和蕭朗在跟隨南疆毒王的時候,經常到處采藥,爬山對他們來說不算太困難,可是卻苦了毫無經驗的宗雲幾人。

在看到宗雲第三次因為踩到不牢固的石頭,險些十足跌下山去之後,澹台瑾終於無奈停下動作,回頭講一根用藤蔓臨時搓成的繩子,一頭拴在自己的腰間,另一頭伸了過去,示意對方也系在腰上。

耶律宗雲臉頰一紅,他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有一天會如此依賴別人,而且那人還是一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貴公子。瞄了眼對方細瘦的腰線,宗雲猶豫再三,終於神色複雜的將藤蔓的一頭系在了自己的身上。澹台瑾又用力的拉了兩下,確認臨時的繩子沒有問題之後,才轉過身打算繼續向上爬。

這時候突然覺得袖子被人拉住,抬頭一看卻是離他不遠的蕭朗。對方一言不發的拉過他肩上的小包袱背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後才若無其事的繼續向上攀爬。

他的身上除了自己的包袱外,還背了那個大大的櫟木藥箱,眼下又增加了一個包袱,平時也許看不出什麼,可是路遠無輕載,這山才爬了不到一多半,沉重的行李,會在後面的路途中,給他造成很沉重的負擔。

但是說服他將包袱還給自己也是不可能的——蕭朗的執拗脾氣,這麼多年,他再清楚不過。

所以澹台瑾乾脆放棄勸說,直接從腰間抽出短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了過去,割斷了系著包袱的帶子。

包袱裏面的東西呼啦啦全都滾下了山去。“殿下!!!”

在蕭朗驚詫的目光中,他不慌不忙的收回匕首,插到腰間,淡淡道:“不過是些身外之物。”隨即又率先向上爬去。

這兩個孩子啊……跟在後面的寒瀛洲微笑著搖了搖頭。誰也沒有注意到,目睹兩人此番舉動的暗一,腳步停頓了一下,側耳傾聽著那些東西滾落山崖時發出的聲響,臉上的線條更加僵硬了。

“這還有沒有完?”宗臣終於耐不住,不慣爬山的他,腳下早就打了水泡,手上也磨掉了一層皮。

“小王子好大的架子,我們殿下還沒有說什麼,您倒是先叫苦叫累起來!”暗香回過頭圓睜了杏眼兒,冷冷道:“不如小王子也去尋一根山藤,讓暗香拉您上來!”

對方被這一陣搶白,說得訥訥無語。還是寒瀛洲回過頭訓斥了一句“暗香,不得無禮。”才替宗臣解了圍。宗臣卻並不著惱,反而是緊了緊背上的包袱,埋頭爬山,再沒有抱怨一聲。
第60章
他們從晨光熹微,爬到玉兔東升,總算是將這一道峻嶺踩在了腳下。疲憊不堪的澹台瑾剛想坐下來喘一口氣,卻聽得寒瀛洲一聲大喊:“殿下,小心!”接著便被撲到在一旁,利器夾帶著風聲從耳邊掠過,削斷了鬢邊一縷碎發。

其餘幾人早就各持兵器在手,與撲過來的殺手纏鬥到了一起。這些人中武功修為最高的當屬澹台瑾,可惜他空有一身深厚的內力,招式上卻是單調,再加上護花鈴本就是善守不善攻的兵器,他發揮的作用反倒是不大。

其餘的人裏,宗雲三人是馬上的戰將,近身搏鬥的功夫怎麼也比不過真正的殺手,暗香雖說出身暗部,可在公眾帶了那麼多年,武功沒有荒廢,也沒有精進,所以真真正正殺傷敵人的只有寒瀛洲,蕭朗和暗一三個人。

他們爬了一天了山,早就是筋疲力盡,對方卻是以逸待勞,況且人數上比例懸殊,對方幾乎是以五打一,很快他們這一方就支持不住了。

澹台瑾向後躍了一步,護花鈴的帶子纏住殺手刺過來的兵器,左手探入懷中,掏出一個小瓶,拇指頂開塞子,往前面一灑,也是天無絕人之路,就在這時,突然吹起一陣山風,將藥粉紛紛吹向了那些殺手。

對方顯然也是經驗老道之輩,一見情況不對,同時屏息後撤了十來步,警惕的站定。眼看情勢有所逆轉,別的人都大喜過望,唯有澹台瑾在心中暗暗叫苦,他雖師從南疆毒王,可一直以醫者的身份自居,身上從不帶毒藥,方才撒出去的不過是一瓶普通的金瘡藥粉。

果不其然,對方等待了片刻,不見任何中毒的狀況,有大著膽子攻上來。

“殿下,再撐一刻鐘。”耳邊傳來寒瀛洲輕輕的聲音,澹台瑾微微頷首,以示明瞭。雖然麼他不清楚寒瀛洲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不過他相信對方絕對不會無緣無故亂做保證。

只是這一刻鐘的時間說來不長,但此刻對於他們來講,卻是生死之間。雖說幾個回合的打鬥下來,也殺了對方幾個人,但是他們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受了傷,尤其是烏木爾,為了救宗雲,左肋下結結實實挨了一劍,血水幾乎染透了衣衫。

澹台瑾心中焦急,手中的護花鈴在面前劃了一個扇形,以退為進,將面前的殺手逼退幾步,沖蕭朗打了個手勢,後者會意,搶到他身邊,長刀一擺,兩人各自守住一面,刀光與白綾舞成一片,那些殺手一時之間竟也無法突破。

對方也不是等閒之輩,明顯看出他們拖延的意圖,後面傳來一聲呼哨,只見兩個黑衣人從一塊大山石後面推出了一個馬車車廂大小的木箱子。其中一人揮刀劈開箱子的一角,伸手進去,用力扳下了什麼,霎時間一片箭雨激射而出。

“千張機!!!!!!”寒瀛洲失聲驚呼,這東西他曾有所耳聞,傳說內部巧制機關,可以無需人力,自動射出羽箭,每次一百支,一共可以射十次,故名‘千張機’。這次契丹為了除掉他們幾人,可謂是下了血本,連這種東西竟然都尋來!而且這個時候搬出千張機,竟是連自己這邊的人的性命也不顧了!

蕭朗眼疾手快,身體向右一探,牢牢護住了澹台瑾,同時手中長刀一擺,將迎面飛來的羽箭打飛。可惜他們明顯低估了這千張機。第一輪箭雨剛剛結束,第二輪就已經接踵而至,即使寒瀛洲及時上前幫忙架擋,可還是有幾支羽箭成了漏網之魚,由於澹台瑾被護得嚴嚴實實,那些羽箭全都插到了蕭朗的身上。

“蕭朗!”澹台瑾看著那帶了倒勾的羽箭,深深沒入對方的身體,頓時大驚失色。

蕭朗倒是十分鎮定,雙手握住長刀,左右用力一旋,另一截刀身,從長刀的刀柄裏抽了出來,下一秒,他右手握住被拔出來的短刀,狠狠的向千張機擲去。刀身刁鑽的沿著殺手劈開的一角飛了進去,頓時那個巨大的木箱子裏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咯噔”聲。

殺手們已經明白了蕭朗的意圖,可惜為時已晚,原本威力無窮的千張機,已經被那柄短刀破壞了內部的機關,變成了一堆廢木頭。

不過就在他擲出短刀的同時,又一波羽箭飛到眼前,那一擲,已經讓他用盡全力,無法擋開飛到眼前的利器。澹台瑾的護花鈴飛過來,掃開了一部分羽箭,但也僅僅是一部分而已。就在這時,只見暗一腳下一錯從後面竄上來,護住了蕭朗,只是他背後也挨了一箭,腳下一個踉蹌,身體向前一沖,他們本來就是站在山崖邊上,這一下,兩人竟然一起滾落了懸崖!

蕭郎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一抹了然,急速墜落的時候,風在耳邊呼嘯而過,這一刻他的思維,異常的清醒,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或者驚慌。

暗一緊緊的閉上了雙眼,放棄似的任身體向下墜落,身為暗衛,活著就是為了服從命令,他別無選擇。方才那一瞬間,最後看見的是太子殿下悲痛欲絕的臉——那份悲傷不僅是為著蕭郎,也為著自己——太子殿下,真的是一個善良的人呢。

而蕭郎則是唯一全心全意守護殿下的人……

可自己卻必須要殺了蕭朗——這份愧疚,沉重到他無法承擔,只得以死謝罪……

扳著對方肩膀的手臂,被人用力的掰開,暗一感覺到蘊含著十足內力的一掌,擊到了自己的肩上,“替我……守著殿下!”蕭朗的聲音,還輕輕回蕩在耳邊,可那一抹藍影卻因那一掌之力的緣故,迅速向下筆直的墜去了。

暗一愣怔了一下,隨後咬緊牙關,借著那股力量,身體向上拔高,奮力一躍,感覺到護花鈴白色的綢帶有如溫柔的手臂一般,纏到了腰間,後背中了一箭,又挨了狠狠一掌的他,闔上眼睛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蕭朗費力的昂頭望瞭望,那個撲到懸崖邊上的身影,已經模糊成一個白色的小點兒,他的嘴角扯起一絲微笑,歎息一般輕輕的吐出一個字:“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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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嶺上,已經是火光通明,沈齊的軍隊,已經趕到,情況登時逆轉過來,那隊殺手本就損失慘重,再加上失了千張機,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被一擁而上的士兵砍成了肉泥。

“殿下,末將救駕來遲,望太子殿下恕罪。”解決了那批殺手,身著鎧甲的沈齊單膝跪下行禮。他手下的人,正七手八腳的抬著重傷的暗一和烏木爾往山下走。

澹台瑾垂著頭,望著看不到底兒的懸崖,一聲不吭,半晌突然抬起頭,冷冷的盯著眼前的人道:“你的確是……來遲了。”

看著那個人斷線風箏似得墜下了懸崖,聽著自己口中發出淒厲的慘呼,短短的一天時間,那麼多人死去,看著旁邊一地的屍體,他突然之間有些疑惑,記憶回到了自己初來這個世界的那一天,也是這般觸目的血紅,遍地屍體,沒有人氣。

以何為始,因何而終?他一直相信,冥冥之中有無形的神力,掌管人的命運。自打重生到這個世界,有多少人死在自己手中,又有多少人因自己而死,恐怕是數也數不清。

那麼,自己是否也應該就此瞑目死去?雖然自己信仰的宗教教義中說,自殺是大罪,不可得救贖,但是……真的,夠了……

費力的趴到斷崖邊上,失神的俯瞰著望不見底的深淵,只要一躍而下就可以解脫了吧?

“太子!”

“殿下!”

“瑾兒!”

身後傳來誰的呼喊,帶著哭泣的殘音,耳邊盤旋著嘈雜的音響,已經辨不清到底是誰的聲音,隨後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疲憊不堪的意識終於沉入了黑暗。

“不妨事,只是急痛攻心,血不歸經。”寒瀛洲不顧周圍人詫異的目光,臉色陰沉的將澹台瑾交到了暗香的手中,隨即轉頭看向沈齊,“沈將軍,我要向你借這幾個人一用。”

“寒太傅,隨意調遣。”沈齊也明白對方的意圖,一揮手,身後約有百十人的小隊訓練有素的走了過來。

寒瀛洲點點頭,沖那一隊人簡短道:“跟我來!”便掉頭向山下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自己踩上了失控的西瓜皮……唉,看到親們提的各種意見,自我感覺本文的人物塑造的不是很成功…………自我反省中……最近事情太多了,天氣也熱(不是藉口,不是藉口……)沒什麼感覺……先這麼往下寫吧……日後強大了會修文……

喜歡蕭朗的親們……在下賠罪了……非常非常抱歉放棄了你們的忠犬……在下還是不太會把握3P的寫法,本文開頭已經承諾是父子文,沒想到寫到最後我也喜歡上蕭朗,所以只好給了他,我認為除去得到瑾之外的最好的結局。

承諾會在文章結束之後寫一個關於蕭朗的番外,作為補償……請大家收起菜刀,皮鞭,蠟燭,番茄,雞蛋,……
第61章
“什麼?!!你說你把宗雲他們怎麼樣了?”澹台瑾拍案而起,怒瞪著眼前的人,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氣急敗壞。

“太子殿下,契丹人居心叵測,不可輕信,前日還意圖謀刺殿下,末將已將那三人關押,擇日斬首示眾,以示君威。”沈齊倒是非常鎮定,從容應對。

“胡說!胡說八道!”澹台瑾胸口劇烈的起伏,恨不得沖上去痛打眼前這個人。他竟然要殺了耶律宗雲三個人!那他們一路拼死拼活的走過來,吃了那麼多的苦,死了那麼多的人,又是為了什麼?!!

“他們是來求和的,你趕快將人放出來!”先不說突然從客人變成階下囚,宗雲心中會作何感想,但是烏木爾身上的傷,就絕對不能呆在牢房裏啊!

“契丹人詭計多端,從前也曾詐降,騙開我邊關大門,然後就是一陣殺戮,太子殿下明察,萬萬不可上了他們的當!”

“你!!!”澹台瑾已經氣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索性一甩衣袖“他們被關在哪?現在就帶我去!”

牢房是用一個地窖改成的,陰冷潮濕,不見陽光,一級一級的石階,因為年久失修,已經是坑坑窪窪,稻草發黴的味道,食物腐爛的味道,以及人類糞便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彌漫在空氣中,讓人幾乎穿不過氣來——怪不得,連獄卒都不願意呆在這裏呢,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這樣的地方,就是好人關進來,不死也要脫一層皮!抿緊了唇,他加快了腳步,往前面飛走。

“殿下,慢著些!”暗香掌著燈燭,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後面。

當澹台瑾走到牢房門口的時候,耶律宗雲正閉合著雙目,靠在石牆上歇息,他旁邊倚靠著宗臣,裹著一件衣服,靜靜的躺在地上的人,肯定就是烏木爾了。

不需他開口,暗香走上前抽出長劍,運起內力狠狠一劈,粗大的銅鎖就被斬落到了地上,這不小的響動,驚醒了宗雲和宗臣。前者只是睜開眼睛,默默的看著他,後者先是愣怔了一下,隨即像暴怒的馬一樣,跳起來,撲到牢房門上,那樣子恨不能活生生撕下對方一塊肉來:“你們這些漢人,一個個果然都是背信棄義的東西……”

暗香皺緊眉頭,手中的寶劍橫掃過來,直接將宗臣逼退了幾步。澹台瑾也顧不得理會宗臣,直接走到了躺在地上的烏木爾身邊。距離他受傷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不知道對方的傷,惡化到了什麼程度,

揭開蓋在對方身上的衣物,澹台瑾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對方的傷勢,很不樂觀,肋下的傷口被宗雲用衣服撕成的繃帶,草草包紮了一下,但顯然作用並不大,不斷滲出的血水,還是將繃帶浸得濕透,空氣中飄散著濃濃的血腥味。

“藥箱。”習慣性的向後面伸手,卻摸了個空。突然想起來,那個雖是隨地跟在自己身後的人……已經不在了……

勉強壓抑住心頭翻湧上來的酸楚,澹台瑾回頭對暗香道:“你和宗臣去我房裏,將藥箱,還有那張軟靠抬過來,要快。”想了一想又補充道,“若有阻攔——殺無赦!”

殿下的聲音,意外的冰冷,還隱隱透著一絲狠戾,暗香咬了咬唇,脆聲應諾,不由分說拉了宗臣,快步向外走去。

聽著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牢房內,一點兒燈光如豆,微黃的光暈,投射到兩個人的臉上,留下一片搖曳的陰影。

耶律宗雲仍舊是一動不動,靜靜的坐在那裏,自打對方走進牢房裏來,他就維持著這個姿勢,不動亦不言。澹台瑾也沒有說話,他現在,已經非常疲憊,疲憊到只要不是逼迫到眼前的事情,他都寧願選擇做鴕鳥。

兩國結盟的路,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麼樂觀,自己當初躊躇滿志規劃處的宏偉藍圖,實施起來,卻是困難重重。兩國之間長期的對立,仇視,並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化解。通商,通婚,民族融合——談何容易!

“殿下。”還是去而複返的暗香打破了他的沉思,接過櫟木藥箱,手指撫過木質的蓋子,原本粗糙的木頭,因為被人撫摸使用的關係,已經變得像玉石的表面一樣光滑。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強迫自己硬生生將酸澀的感覺逼回去,澹台瑾拿出一個用蠟封口的小瓷瓶,用力將蠟封去掉,然後將整整一瓶酒精傾倒在了烏木爾的傷口上。

酒精的刺痛,令陷入昏迷的人,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宗臣立刻緊張的湊上前道:“你到底在幹什麼?”

“幫我將他抬到那張軟靠上。”無視對方充滿敵意的問話,澹台瑾淡淡道。他現在不想做任何解釋。

“要怎麼做?”一直靠坐在牆角的宗雲突然站起身走過來,僅僅兩天不到的功夫,他的眼眶就深深的陷下去,想必這段時間內,是他一直不間斷的為烏木爾輸送內力,替他吊著性命吧?

“你抱著他的肩,宗臣抬著他的腳,我來托著他的腰部,要小心。”宗雲點點頭,示意聽明白了。

烏木爾的身材高大,加上受傷昏迷,身子可不是一般的重,三人又怕不小心,令他的傷口惡化,只得小心翼翼的合力將他慢慢從地上移到了軟靠上。

“殿下,將軍吩咐過,這三個人是要犯,不得離開地牢一步!”

還未出地牢,已經被人阻住了去路。想必是方才暗香和宗臣去取藥箱時,被他們發現了吧?澹台瑾冷冷的看著跪在地上的人一言不發。

“末將也是職責所在,請殿下成全!”見太子不語,跪在地上的人,大著膽子又補充了一句。

“孤成全你們,那又有誰來成全孤?”澹台瑾真真正正的冷笑了。

“殿下,請恕末將無禮!”見澹台瑾不肯退讓,跪在地上的幾個人突然一躍而起,拔劍攻向了宗雲幾人,他們早就得到了沈齊的命令,萬不得已時,可以先殺了那三個契丹人。

“誰敢無禮!”只聽得背後一聲怒喝,最先拔劍的人驚恐的看著一截利刃從胸口穿出,連話也沒有說,就向前栽倒在地。寒瀛洲握著染血的長劍,怒視著剩下的幾個人:“你們是要反了嗎?竟敢對太子刀尖相向?!!”

寒瀛洲的突然出現,令那幾個人登時不知所措起來,就算是有軍令在身,他們也不敢再有什麼舉動。違反軍令是要殺頭不假,但犯上作亂的罪名,可是要誅九族的啊!

有了寒瀛洲在前面開道,幾個人總算是順順利利的將烏木爾弄了回來。

回到自己的房間,澹台瑾也顧不得別的,吩咐一聲,‘掌燈’,就開始低頭專注的處理烏木爾的傷勢。

傷口的創面並不算大,只是刺入的很深,恐怕會傷及內臟,加上之前大量失血,情況並不算樂觀。先是對傷口進行徹底的消毒,然後進一步確認沒有重要臟器破損之後,澹台瑾才開始著手縫合傷口。

瑾公子獨步天下的醫術,宗雲等人早有耳聞,但是看他用這麼古怪的手法去療傷,還是第一次。宗臣站在一旁,鼓著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手中的針線,生怕會漏掉什麼。宗雲雖是沉穩的坐在一旁,但目光也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未曾稍離。

剪短線頭,拿出一瓶寒露霜在傷口上塗上厚厚的一層,又用乾淨的繃帶一層一層將傷口包紮好,抹了抹額頭上滲出的汗水,澹台瑾長籲一口氣。暗香眼疾手快的遞上一杯茶,他接過來一飲而盡,用略微有些沙啞的嗓音道:“應該已經無大礙了,三位先在這間房間內歇息,需要什麼就告訴暗香一聲,等烏木爾有所好轉,孤會派人送你們安全會到契丹,先失陪了。”
第62章
他的心中還惦記著暗一,自打睡醒過來,就一直在為耶律宗雲三人的事情奔忙,現在好歹保住了烏木爾一條命,他總算是略微緩下一口氣,想起同樣身負重傷,卻被自己拋在腦後的暗一,澹台瑾心中不禁有些愧疚,同時也加快了腳步往他的房間走。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耳邊傳來的是寒瀛洲勉強壓抑著怒火的聲音,澹台瑾疑惑了皺了皺眉,側耳傾聽,這聲音竟然是從暗一的放進裏傳出來的,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他們有地自己隱瞞了些什麼?澹台瑾思量了片刻,屏住呼吸,身形一縱,輕飄飄躍上了屋頂。本想解開一片屋瓦,看看室內的情況,但礙於寒瀛洲和暗一都出身暗部,經驗老道,他沒自信自己的行動能瞞過這兩個人的耳目,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聽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暗一垂著頭,跪在地上不動,亦不言,默默的承受著對方的怒火。並沒有什麼可說的,不是麼?

“太子當時是心神大亂,我卻還沒有瞎!”深吸一口氣,寒瀛洲端起桌上的涼茶,飲了一口定了定神道:“你該知道,暗部的刑訊手段。”

“暗一,無話可說。”

寒瀛洲深深的皺起了眉頭,事情的真相,好比一個水泡,在心中慢慢漲大,輕輕一觸,便昭然若揭。只是他卻沒有勇氣,去面對那個真相……

“你既不說,我也留你不得。”一把尺來長的匕首拋到地上,鋒利的刀刃,閃著幽蘭的光。

豈料暗一只是瞄了一眼那柄匕首,竟然是紋絲未動。

“你想讓我親自動手嗎?”寒瀛洲的聲音,微微有些拔高,看得出,這個素來沉穩的人終於動怒了。

“我的命是太子殿下的。”

“你認為我還會容你留在殿下身邊?”寒瀛洲冷笑了,他甚至有些後悔,若不是他把暗一送到瑾兒的身邊,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不,事情終究會發生,就算沒有暗一,也會有別的人。

只是背叛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他不能像從前那樣守在太子殿下的身邊,所以,不安定的因素,還是及早清除的好。

思及此,寒瀛洲將匕首撈在了手中,就要刺下去,暗一就算未受傷時,也不是自己的對手,他對人的身體很熟悉,有自信在毫無痛苦的情況下了結對方的性命。

再聽下去,暗一的小命怕是要沒了,澹台瑾心下一急,也顧不得別的,直接一招星河倒掛,從屋脊上翻下來,穿窗而入,護花鈴輕輕一蕩,纏裹住寒瀛洲手裏的匕首。

“殿下?!!”


“太子殿下?”

看見澹台瑾突然出現在眼前,屋內的兩人俱是一愣,寒瀛洲的手心已經翻出汗水,方才那一番對話,他到底聽去了多少,他又猜到了多少?

無視那裏那兩個人驚詫的表情,澹台瑾走到暗一身邊,掏出一粒護心丹,塞到對方口中,因為方才運功躲閃,牽動內傷,暗一的臉色看起來,慘敗得像揉爛的紙,眼神卻是熟悉的倔強。看得他心下微微一黯。

“瑾兒,我接了加急文書,不日就要回京。”寒瀛洲握緊了匕首,並未放棄,自己很快就要回去了,一旦回了京城,鞭長莫及,不如趁現在多幫他一點。

“我知道。”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澹台瑾按住寒瀛洲的手,緩慢的但不容拒絕的將把柄匕首抽了過來,“所以勞煩瀛洲回京之後,多照看暗一,畢竟他跟了我那麼久。”

“殿下!”暗一掙扎著坐起身,正要說些什麼,卻在對上澹台瑾的眼睛的時候沉默了,那雙眼睛深不見底,黑黝黝的,冰冷疏遠,拒人於千里之外。他的心中震動,猶豫片刻又毫不遲疑的迎上了那道刺人的目光。“殿下,我願跟著你。”

澹台瑾輕輕的搖了搖頭,推開對方抓住自己袍袖的手,沖寒瀛洲道:“太傅,走吧。”

寒瀛洲在心中歎息了一聲,太子殿下的性格,他最瞭解,表面上看去仁厚良善,內裏卻是硬到了極點,好比一塊暖玉,觸手柔滑,但若因此認為他,可以隨便任人捏扁揉圓,卻是大錯特錯了。太子殿下認定的事情,是絕對不會輕易更改的。

“你真的要放了他?”不死心的又問了一句,他有些迷惑,如果明白了事情的內幕,為何太子還會這般鎮定,如果不明白,他又有什麼理由,這樣輕描淡寫就放過暗一?

“都是人在局中,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呵……
第63章
因為替烏木爾治傷,原先存下的幾瓶酒精都已經用光了,軍營中禁酒,澹台瑾只得抽了一點時間,自己上街去買一點兒酒。

邊塞因為連年戰亂,經濟凋敝,街上連行人都少見,更不用指望會有什麼繁華的街市或者酒肆茶樓。

戰爭推進文明,但是同時,長期的戰爭也會使社會倒退,甚至毀滅一種文明。

心中感歎了一番,好容易在街角尋著了一個小小的酒廬,付錢買了兩小壇烈酒,正好往回走,迎面就撞上了一個人。

因為長時間的奔跑,暗香的頭髮已經散亂下來,她手中持著出鞘的寶劍,劍鞘都不知道丟到了哪里去:“殿下,不好了,沈將軍帶人圍了行館,說是宗臣他們三人擅自掏出天牢,抓到之後要就地正法!”

可惡!這個沈齊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狠狠跺了下腳,澹台瑾又轉頭看向暗香:“太傅呢?”

“寒大人不在。”

“糊塗!你怎麼擅自跑出來報信?”咒駡了一句,暗香若是呆在行館,沈齊等人多多少少還會存著投鼠忌器之心,眼下她離了那裏,沈齊若是狠下心,直接在外面燒了行館,那總雲一夥人就算是有通天徹底的本事,也難逃一死!

“殿下,暗一守在那裏,是他叫我來的,別人根本沖不出行館!”

暗一嗎?腦海裏飛速閃過那個人的臉,——我是否還能夠毫無保留的信任你?

“走!”也顧不得別的,澹台瑾將手上的兩壇酒往地上一拋,飛身踩上房檐,向行館的方向奔去。

從街上趕回行館,以他的速度,所需不過半盞茶的時間,但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哪怕是延誤了一秒鐘,都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

遠遠的看到一隊士兵,手持弓弩將行館為了個水泄不通的時候,澹台瑾才算是微微松了一口氣——總算是趕上了。

沈齊看見一個身影從天而降的時候,情不自禁的愣怔了一下,等到看清楚那張臉的時候,繞是他也不由得詫異起來,一直以來,溫文爾雅的太子殿下竟然有這樣淩厲的身手,怎能不讓他大驚失色?

“沈將軍,你突然帶兵圍了孤的行館,到底有何用意?”對方就那樣站在門前,不帶一兵一卒,卻穩如泰山,一舉一動間流露出足以威懾千軍萬馬的氣勢。

“聽說三個契丹要犯,逃獄出來,躲藏在行館裏,末將領兵前來捉拿。”事已至此,他與太子的矛盾已經到了無可化解的地步,沈齊深吸了一口氣,直截了當的說。

“那三人是孤從牢中放出來,帶回行館醫治的,沈將軍也要將孤一併治罪嗎?”

“不敢,那三人乃是契丹的貴族,這幾十年來,契丹屠戮的邊關軍民,數都數不清,絕不能白白放任他們回去!”

“一派胡言!那三人歷盡千辛萬苦來找我們求和,你竟然要殺他們?你才是將邊關軍民拖入戰禍的罪魁禍首!!!”澹台瑾覺得自己已經被這人氣得語無倫次了。

“十年前,契丹也曾來我北關求和,當時守關的將領是我的兄長,家兄開關接待了那幾個使臣,結果當晚那幾人趁夜殺了守關的士兵,打開城門,引得騎兵進犯,將城中無論男女老少屠戮淨盡……”說到這裏沈齊嘴角的皺紋深深的蹙成了幾條溝壑,“請殿下恕罪,等殺了這三個奸細,所有的罪責由沈齊一人承擔。”

言罷向身後一揮手道:“來人,保護太子!”

身後幾個將校,聞言抽出刀劍,竟然是向澹台瑾攻了過來。暗香嬌叱一聲,手中的寶劍一舞,同幾個人戰在一處,可惜她終究是女子,以一當十,很快落了下風。

澹台瑾默默的望向沈齊,這個沙場悍將,明明已經年過半百,可仍舊寶刀不老,邊關的風將他的鬢角吹得斑白,臉上也有著時光深深刻印的痕跡,他應該是個好將軍,否則手下的士兵也不會為了他的命令輕易的向太子舉刀相向,只可惜……只可惜……

電光火石之間,右手的護花鈴已經脫手飛了出去,毒蛇似的纏住了沈齊的脖子,左手寒光一閃,沈齊的頭,已經打著旋兒斜飛了出去。

一瞬間,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

澹台瑾慢慢的收回手,用護花鈴的綢緞擦拭了一下,染血的刀鋒,不愧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寶物,在刀身恢復光潔之後,那白綢緞上,竟然是纖毫不然,潔淨的像是假像一般,不過,地上那具無頭的屍首,卻將事實血淋淋的呈現宰了眾人眼前。

“你們還不速速退兵?難道真的要謀反不成?”暗香適時的大喝一聲,將一眾呆若木雞的士兵喚醒,那幾個將校見主將已經死了,也不敢再說什麼,幾個人脫下披風裹了沈齊的屍首,帶著剩下的兵卒,迅速的退走了。

“殿下?”看著太子殿下仍舊呆呆的盯著手中的短刀,暗香擔憂的輕喚了一聲。

澹台瑾好似被人從夢中驚醒了一般,茫然的抬頭四下張望了一眼,道:“暗香,讓我靜一靜。”隨即轉身進了行館。

這麼多年來,他不是未曾親手殺過人,只是,沈齊是他最不願意殺卻又最不能留的人。

看看手中恢復雪亮的刀,澹台瑾又陷入了沉思。這把刀是蕭朗的,確切的說是蕭朗的長刀的一部分,那晚在懸崖邊上,被他脫手擲出去,破壞掉了足以把他們射成蜂窩的千張機。而另一部分,則隨著那個人跌落了懸崖。

這個時候,他才深深體會到了,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和一寸山河一寸血。不僅僅是戰爭,就連和平的道路,也是用鮮血染成的。

宗雲從後面的廂房,走到中堂,第一眼就看到澹台瑾手握著蕭朗的長刀,一副要落淚的樣子。

“你後悔了嗎?”這個人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宗雲再清楚不過。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即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我們的約定還有效嗎?”

“有。”澹台瑾抬起頭,看著前方,他的臉色蒼白,眼中卻有兩盞火焰,在微微的跳躍,“只要我活著,就有效!”
第64章
“瑾兒你糊塗啊!”平素穩重的寒瀛洲竟然是踉踉蹌蹌的從外面奔進來,看見澹台瑾好像石雕一般,坐在中堂之上巋然不動,急的幾乎要掉了眼淚。“你真的傻了?怎麼在眾目睽睽之下,就把沈齊給斬了?”

沈齊性子古板,墨守成規,但好歹也是鎮守一方的大將,澹台瑾又是當朝太子,古來軍權都是皇家最忌憚的事情,這些年來,他雖然頂著太子的名號,但是在朝堂上並無經營,真是有什麼居心叵測的人,參他個擁兵謀反,到時候連皇帝都找不到保下他的理由,更何況沈齊乃是沈昀的父親,殺了沈齊,就等於失掉了沈昀這個左膀右臂……

“瑾兒,你精通醫毒,要殺他,千百種方法都是有的,怎麼……怎麼就偏偏選了這最要不得的一種!!!”寒瀛洲已經氣的上氣不接下氣,太子殿下往日裏的精明理智,都跑到那裏去了?

“沈齊是個好將軍,我知道,可是今日若真是任他殺了宗雲三個人,必然會引發同契丹的一場大戰,到時候,又有多少人會死,瀛洲,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反對你殺他,我還可以幫你,我只是氣你為何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你可知道,會有多大的後果嗎?”

“他是沈昀的父親。”澹台瑾看著第一次沖自己大發雷霆的寒瀛洲,輕輕道。因為他是沈昀的父親,因為他是個值得敬重的將軍,所以才不想用那種卑鄙的手段加害於他。就算一口棺材掩住了陰謀,可是良心的譴責如何受得了?

死,至少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寒瀛洲突然覺得自己啞口無言了,這個青年自始至終心中都通透如鏡,也正因為他太過通透,所以,才容不下一粒灰塵。

“瑾兒,也許你真的不適合當皇帝……”他可以做一個名醫,一個良臣,一個賢王,但惟獨,當不了一個皇帝。

澹台瑾抿緊了唇一言不發,他早就知道自己並不適合當皇帝,甚至自己都不適合生活在朝堂之上。當年下決心踏進這個漩渦,只不過是不忍心,見那個男人在內憂外患之下,臉上流露出的艱辛,所以才會堅持至今。

自己當初為他規劃下的藍圖,對他許下的諾言,就算了拼了性命,也要完成!落個枉殺良將的罪名又算得了什麼?哪怕是千秋萬代,史筆如刀,將自己砍成碎片,又何妨?

“瑾兒,這次來邊關代我的人,是沈昀。”寒瀛洲猶豫了片刻,開口道。皇帝終究還是放心不下瑾兒,就算將自己調回,也仍舊派出了最偏向瑾兒的沈昀,只是,他卻料不到,瑾兒竟然殺了沈齊。派了沈昀來,反倒是弄巧成拙。

澹台瑾的身軀微微一震,沈昀嗎?那個同自己從小玩到大的爽朗青年,不知道性格直接的他,看到自己這個殺父仇人,會是什麼樣的表情,終究是,連僅剩不多的朋友,也要失去了嗎?

“從京城到這裏,快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十幾天,沈昀又是以顧命大臣的身份前來,沿途少不了地方上的應酬,再加上馬匹隨從生病之類的事情,他趕到邊關,差不多要花一個月的時間。”

說什麼地方官員的應酬,馬匹隨從生病,這大概都是寒瀛洲為了拖住沈昀,暗中使的手段吧?

“還有,今日契丹汗王已經遇刺身亡,幾個王子正忙著爭位,宗雲已經平安回了他們大都,開始緝拿兇手。”

澹台瑾聞言猛的抬起了頭,思索了一秒,神色凝重的問道:“暗部,損失了多少人?”

這一切定是寒瀛洲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悄悄安排下的,說來輕巧,於大都刺殺契丹汗王,再秘密護送宗雲平安回去,這期間千難萬險,不用問也想得到。

“四百六十餘人。”提到暗部的傷亡,寒瀛洲神色一黯,每一個都是暗部的精英,都是千挑萬選,百裏挑一,才培養出的人才,平日裏一趟任務損失幾個人,都要心痛,這一次,卻折損了四百六十餘人。幾乎占了暗部全部力量的三分之一。

又是一條用鮮血鋪出來的路啊,而且這次事出突然,倉促之間寒瀛洲肯定來不及請旨,必然是自己私下調動的暗部,雖說是成功了,可是一下子損失這麼多人,他回了京城該如何向臻帝交待?寒瀛洲不像自己,再怎樣也是皇家的人,大不了被廢了太子的頭銜。他是一個朝臣,簡直是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在幫自己啊!

澹台瑾嘴唇翕動了幾下,那個“謝”字,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這麼重的恩情,豈是簡單的道謝,就能還清的?

“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剩下的就看宗雲是否能夠成功登上大汗的王位,我們只有一個月的時間。”

我們?敏銳的捕捉到對方話語中的漏洞,澹台瑾驚訝的看向對方,“瀛洲,你難道……現在不回京城了?”

“這個時候,我若走了,你自己如何撐得住動盪不安的北關?”忍不住苦笑了一聲,他私下調用暗部,本就是大罪了,這個時候反正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瀛洲……”萬語千言,都哽在喉間,吐也吐不出,心頭一酸,淚終於不可抑止的湧上來。

“瑾兒。”寒瀛洲走上前,憐愛的拍拍他的腦袋,這麼多年,就算他已經長大成人,在自己的眼中,終究還是當年那個小小的孩子,“殿下,我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這些年來,我在心裏已經把你當了自己的孩子,你想要什麼,我便拿給你,有人要害你,我便護著你。更何況,你所做的這一切,到頭來還不是為了皇上,為了他的江山?我又怎麼能不幫你?”

忘不了自己從血泊裏救回的小小孩童,忘不了他第一次對自己展露出的無邪的笑容,忘不了自己許下的保護他的諾言……這一生,就算是對自己的孩子,也不會有這般親情了吧?
第65章
耶律宗雲總算沒有辜負他們的希望,短短二十多天,整個契丹的王庭裏,朝臣幾乎換去了三分之一,大王子以及主戰派一黨被當成了謀刺汗王的兇手,上下萬餘人,男女老少戮殺淨盡。

第二十三天的時候,他在一片血雨腥風之中登上了可汗的王座。

第二十四天,八百里加急的傳旨官,總算是先行趕到,帶來了一面金牌,以及一箱朝臣參他們二人的奏摺。

第二十七天,作為顧命大臣的沈昀,終於趕到了北關,他沒有去見澹台瑾,而是先去了自己父親的靈堂。

再見到的沈昀,對方是一身重孝,神情木然,他面對的不僅僅是喪父之痛,還有更難承受的是,自己最信賴,最親密的人,一夜之間成了自己的殺父仇人。他帶來了臻帝的第二面金牌,和一道聖旨。

“寒瀛洲抗旨不遵,私調兵馬,滯留北關,縱容太子誅殺大臣,教導不利,削其官職,即刻返京,若有不從,立斬之。”

“怎麼能這樣?”還未等聖旨讀完,澹台瑾已經沉不住氣了,從頭到尾,對自己竟然隻字未提,難道父皇他竟是想要讓瀛洲頂起所有的罪名?

“臣接旨。”寒瀛洲掃了一眼站在沈昀身後的雁翎衛,兀自一哂,何必如此大費周章?自打為了太子抗旨留在北關的那一刻起,自己早就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即便你們不這樣做,我也會攬下一切罪名的……從容不迫的接過那一卷明黃,握在手中,站起身來,安撫似的拍了拍,澹台瑾的肩膀“殿下放心,臣不會有事的。”

“太傅……”怎麼不會有事兒?這些亂七八糟的罪名,一旦做實了,必死無疑!剛想張口分辨,只覺得頸間一陣劇痛,他拼命的抓住寒瀛洲的衣襟,卻抵不住眼前的黑暗,緩緩軟倒下去。

輕輕將暈倒的澹台瑾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寒瀛洲站直了身體,看向沈昀:“下官是否還要披枷戴鎖?”

“不敢,寒大人請。”十幾個雁翎衛立刻上前來,圍在了他身邊,寒瀛洲輕鬆的甩了甩袖子,拂去衣擺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從容推門離去。

掀開眼簾,是個朦朦朧朧的世界,耳邊一片死寂,聽不到一丁點兒的聲響。茫然而吃力的扭頭看向外面,秀髮摩擦枕頭所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響,在這個安靜的空間裏被放大了無數倍,顯得格外的刺耳。

“殿下,您醒了?”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但是語氣卻熟悉,除了暗香還會有誰呢?

“暗香。”眨了眨眼睛,視線終於恢復清明,澹台瑾這才看清楚自己正躺在一張軟榻上,旁邊是暗香近在咫尺的臉,紅腫的像桃子般雙眼,看得出她一定哭了很長時間。

“殿下,你受委屈了!”暗香一面哽咽,一面體貼的轉身倒了一杯水,送到澹台瑾的嘴邊,繞是動作十分小心,還是有幾滴水灑在了他的領口處,溫涼的水,落在皮膚上,激得他打了個寒戰。

聞言微微有些迷惑的澹台瑾在掃視了房間一圈之後,心中便了然了。這間屋子裏的用具一應俱全,惟獨門窗都被緊緊的閉鎖,透過窗紙,可以看見外面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站滿了守衛的人——自己,這應該是被軟禁了吧?

“沈昀這個混賬……”

“寒太傅怎麼樣了?”要不是礙于身份,沈昀現在估計會恨不得手刃了自己這個殺父仇人吧?眼下他這麼做,已經算是不錯了。比起這個來,他更關心的是寒瀛洲到底如何了。

暗香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隨即勉強笑道:“寒大人已經回了京城,殿下放寬心。”

是嗎?那麼大的罪名,回去之後不死也要脫層皮吧?暗香這樣說只是為了安慰自己罷了,臉上撤出一絲自嘲的苦笑。澹台瑾啊澹台瑾,你何必如此天真,不肯面對現實又怎樣?現實還不是血淋淋的擺在眼前?你又拖累了一個人!

“殿下,我不累!”

急急的分辨,反倒是欲蓋彌彰。澹台瑾擰起了眉頭:“發生了什麼事情暗香?”

“這……”猶豫了一會兒暗香終於下定決心般的開了口。原來在他昏著的這一段時間裏,寒瀛洲已經被人快馬加鞭押解進京,這邊的軍權便落到了沈昀手中,那些居心叵測的人便趁機煽風點火,眼下這屋裏,裏三層外三層被軍隊守了個結結實實,沈昀若是萬一頭腦發熱,要殺了他再擁兵造反,他們絕對沒有還手之力。

是嗎?心頭滿溢出一絲苦澀。也難怪,任何人對待自己的殺父仇人都不會有好臉色吧?他早在矯詔殺了沈齊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同沈昀決裂的思想準備。但是……真真正正被自己童年的夥伴刀劍相向,這種感覺還真是不好受啊!

不過……掃了一眼窗外的人,澹台瑾安撫的沖暗香笑了一笑:“放心,不會有事的。”守在窗外的人,雖然換了衣服,但他也能認出來全都是清一色的雁翎衛,是臻帝最的親信的近衛,沈昀若是稍微一起殺心,勢必會先被雁翎衛斬殺。父皇,你為了我,可真是殫精竭慮啊……

可是,那些人呢,難道就是你用之即棄的棋子嗎?

“太子已經醒了嗎?”聽見屋裏的動靜,沈昀推開門進來,森冷的目光在澹台瑾的臉上掃了一圈,隨即別過頭冷冷道:“皇上有旨,著太子殿下即刻回京。”言罷連正眼看也不看他一眼,上前一步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玉盒,打開。裏面赫然是一粒黑黝黝的藥丸。

身為醫者,澹台瑾又怎會不知道那藥丸的功效?沈昀啊,沈昀,你已經不會再相信或者原諒我了,是嗎?還記得初見沈昀,那時對方不過才八歲,稚嫩的童音,一字一句吐露著堅定的誓言:“我日後長大了就做你麾下的大將軍,替你去打仗!”

現如今,鬥轉星移,物是人非。而造成這一狀況的,正是自己……

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揮手制止恨不得揮劍砍上去的暗香,伸手拈起藥丸送入口中,費力的吞咽下去,藥材的苦澀味道從食道一直落到胃裏,又慢慢蔓延胸口。

沈昀冷冷的注視他的表情,確定那藥丸已經被他吞下去之後開口道:“請太子收拾一下,即刻啟程回京。”

“殿下剛醒,身體虛弱,怎麼經得起長途跋涉?”一旁的暗香實在看不過去,忿忿道。

“這是皇上的旨意。”

擺擺手制止暗香的話,澹台瑾點了點頭道:“我換身衣服,即刻就走。”這並不是壞事,相反的,他倒是恨不得快點兒趕回京城,若是去晚了,寒瀛洲的罪名被定下來,他就回天乏術了。

看著沈昀冷哼一聲拂袖而去,澹台瑾慢慢從軟榻上坐起來,暗香麻利的上前服侍他更衣。等到衣服穿戴整齊,澹台瑾從身後的藥箱中取出一個明黃的卷軸,不用看除了聖旨還有誰敢用這種尊貴無比的顏色?

“暗香接旨。”清了清嗓子,抖開卷軸,他慢慢讀著上面的字:“宮女暗香,為人淑德,追隨太子盡職盡責,特賜姓澹台,加封為香公主,賜婚耶律宗臣,前往契丹和親。”

這道聖旨如同一道焦雷一般,將暗香劈暈了。她怔怔的跪在地上,半晌無語。反倒是澹台瑾上前扶她起來:“不要再跪啦,從現在起你就是我姐姐,大夏朝的長公主了。”

“不要,奴婢不答應!”回過神來,暗香固執的搖頭拒絕,按理說這種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好運,是任何女子求之不得的,可是她如何忍心在這種時候拋開自己的主子,安心去當那勞什子的和親公主?

“暗香,你聽我說,此次和親,事關重大,若是真的辦成了,大夏朝的後代子孫都會記得你的功績,再者,你與宗臣之間也不是沒有感情,不然的話我不會勉強你的。”說道這裏澹台瑾的臉上露出一絲真心的微笑。宗臣那個像笨熊的傢伙,不知怎麼的就入了暗香的眼,幸虧他一早就將這道聖旨討了來,帶在身上,這也是他此次北關之行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了吧?

暗香已經二十多歲,在古代來講這個年齡的女子已經過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若沒有這個契機,暗香怕是會死心塌地的陪自己在清涼殿終老一生吧?可是他又如何能夠為著自己的一點兒私心,耽誤這個善良女子一生的年華?

“不,暗香不去。”依舊是堅定的搖頭,這下澹台瑾的頭不由得痛起來,為何自己的身邊都是這樣固執的人?

“暗香,你聽我說,現在這種時候,你一意孤行不但幫不了我,反而會授人以柄,讓朝堂上的人找到新的理由攻擊我。你明白嗎?”

不出所料,此言一出,原本還無比堅定的暗香頓時猶豫了,“可是,殿下,若暗香也去了,殿下一個人可怎麼辦?”

擔心自己嗎?“暗香,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再說宮中總會有人照應,我不會有事的。”頓了頓話鋒一轉又道:“倒是你,宗臣那個笨蛋若是對你不好,可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殿下!”好笑的看對方連耳朵都紅起來,再怎麼成熟堅強的女人,碰到這種話題也會變成懷春少女。這件事情雖然倉促,但是好歹有聖旨在,諒他們也不敢太過虧待暗香,至於耶律宗臣那邊,那個傢伙雖然笨,對暗香卻是真心實意,想必不會讓她受委屈。自己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吧?

這個最後陪在自己身邊的人,也要放她離去了。澹台瑾握了握暗香的手,狠下心不去看她紅了的眼眶,輕輕道了聲保重,然後推門而去。

門口停著一輛馬車,周圍都是披堅執銳的甲士,沈昀一身戎裝,騎在馬上,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煩,看他從屋裏出來,也不答言,倒是一個小校上前,替他撩開車前的門簾,扶他登上了馬車。

一聲喝令,隊伍急速前行。車轔轔,馬蕭蕭,眼前的景色,連同淚流滿面的暗香,被迅速的拋在了身後,馬蹄踏著官道上的塵土,揚起一片沙塵,視線頓時模糊不清。

蕭朗死了,暗一走了,寒瀛洲也走了,暗香遠嫁契丹,如無意外,今生怕是再難重逢了,自己終究是回到了原先孑然一身的狀態。忽然想起從前看過的一首詩詞

東邊路西邊路南邊路

五裏鋪七裏鋪十裏鋪

行一步盼一步懶一步

霎時間天也暮日也暮雲也暮

斜陽滿地鋪

回首生煙霧

兀的不山無數水無數情無數。

迷茫,孤獨,他默默的左手同右手交握在一起——依舊寒冷。
第66章
寒瀛洲沉默的跪在大殿之上,聽著幾個人站在一旁,義正詞嚴,滔滔不絕的歷數著自己的罪名。看著他們憤慨的臉,一個個恨不得將自己殺之而後快的表情,他心中覺得好笑,甚至覺得有趣。就在不久前,這些人有的與自己稱兄道弟,有的對自己阿諛逢迎,到了眼下的時候,一個個卻都像與自己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一般。

生旦淨末醜,輪番登場,又是煙火,又是戲啊……有趣,當真有趣。

“寒瀛洲,你有什麼話說?”御座之上那位,終於發話,語氣是一貫的平淡,高深莫測,他抬起頭,直視著對方的眼睛,從那雙鳳眼之中,看到了一絲一閃而逝的不忍。

不忍麼?原來自己在他心中還是有些分量的,這個人最終還不算是徹底的冷血。、、

你放心,我是為了瑾兒。用眼神告訴對方自己的決定,寒瀛洲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臣……”

“孤有話說!”清亮的嗓音,在大殿門口響起,眾人齊刷刷的回頭,看見澹台瑾穿了一身正式的太子朝服,穩穩邁進大殿。杏黃袍,紫金冠,舉手投足之間,竟是絲毫不遜於臻帝的風采。

澹台臻狠狠的瞪著站在大殿門檻之外的沈昀,澹台瑾不早不晚,偏偏在這個時候趕回來,恐怕少不了他的幫忙吧?沈昀,你這是在將朕一軍嗎?

“瑾兒有何話說?”

“孤想說……”澹台瑾拖長了聲調,一步一步邁過去,走到了寒瀛洲的身邊,狀似不經意的彈了彈手指,寒瀛洲心中一動,下意識的想屏住呼吸,卻是遲了一步,身體突然一麻,他試著想挪動身體,卻一動不了分毫,想要開口說話,也無法發出聲音。就好像意識被抽離了身體之外,只剩下一副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軀殼。

“孤想說,沈齊是孤親手所殺,那些士兵是孤私下所調,耶律宗雲也是孤親自放走的,當時太傅之所以無法回京,是因為他已經被契丹的亂黨抓了去,足有二十多天下落不明,之後才憑著膽大機智,趁著他們契丹內亂逃出來的。所乙太傅並無半點兒罪責!”

澹台臻咬緊了牙關,瞪著站在大殿上的人,看他繼續侃侃而談。

“太傅乃是國之股肱,追隨父王忠心耿耿幾十年,最識大體,知進退的人,眾位大人,怕是誤會太傅了吧?”滿意的掃了一圈的人,方才那幾個還在慷慨激昂的人,此刻都靜默無聲,澹台瑾話音一轉,聲調陡然拔高:“你們無話可說了嗎?查無實證,捕風捉影,胡亂參奏朝廷大臣,以博取自己清譽,都是沽名釣譽之徒!”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吧?!!!”

“夠了!”澹台臻終於忍無可忍,怒喝一聲,拍案而起。他當自己是傻子嗎?那幾個人分明是一瞬間被他用藥物制住了,才不能動亦不能言的,就算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利用那些人無法辯駁的機會,暫時洗脫了寒瀛洲的罪名,可那幾個大臣又怎麼會是吃素的?不但會把先前的罪名都加到他這個太子身上,保不准還會參他一個‘妖異’!

到時候不僅僅是丟了太子的位子,那麼簡單,真要是被那幾個人咬死了會用妖法,說不準連命都要送進去!

“你既然犯錯,非但不思悔改,還在大殿之上如此無禮,真是有失皇家體統!來人啊,將太子帶回清涼殿,閉門思過,沒有朕的旨意不准離開半步!退朝!!!”不給別人任何喘息的機會,澹台臻一口氣說完最後一句話,怒氣衝衝拂袖而去。

知道今日自己的目的總算是達成了,澹台瑾暗暗松了一口氣,手指微動,解了方才布下的藥,轉身從容離去。

大殿上只剩下同寒瀛洲一起被藥物制住的那幾個朝臣,回想著自己方才突然之間如中了邪一般的樣子,驚疑不定,惶然對視。
第67章
“嘩啷”一聲,一方端硯被人大力摜到地上,砸了個玉濺石飛。澹台瑾平靜的看了看地上潑灑的四處都是的墨汁,又看了看那個像一頭憤怒的獅子一樣,在禦案前踱來踱去的男人,好心的沖已經抖得像篩糠一樣的小太監擺了擺手,後者立刻一臉如蒙大赦的表情,以最快的速度沖出了禦書房,並且反手掩住了房門。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澹台臻見禦書房內只剩下兩個人,才怒氣衝衝的開口質問。他的聲音因為極度憤怒,而帶著一絲顫抖,同時流露出的還有無奈——也就只有他,只有瑾兒能夠讓自己三番兩次的失去理智吧?

“為了救寒太傅。”

看著對方一脈平靜的樣子,臻帝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為了救他?你就用今天這樣方式救他?你以為滿朝文武都是瞎子,還是以為朕是瞎子?你想讓那些言官日後參你一個濫用妖法?”

“是毒。”澹台瑾平靜的糾正道。

“好……好。”皇帝已經被氣樂了。“果然七年在外,並沒有白白荒廢啊。倒是長了一身好本事,你可知你是太子,一言一行都被無數雙眼睛盯著,等著抓你的錯處,等著把你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你不是郎中,不是江湖遊俠,你沒有肆意妄為的權利!”

“父皇,契丹的事情已經結束,相信不日宗雲就會獻上議和書,這是兒臣草擬的日後邊關發展規劃,您再根據大夏朝的實際情況作修改吧。”澹台瑾將一個摺子放到桌上,連同一方大印,印紐上系著一條明黃的流蘇——太子印,皇位繼承人身份的象徵。

皇帝看著那方印璽,臉色陰霾,久久不語。“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兒臣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契丹的事情一了,大夏朝最後一塊心病也去除了,兒臣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澹台瑾抬頭直視對方的雙眼,誠懇道“父皇,我不是個適合當皇帝的人,我學不來你的鐵血無情,這對於君王來說是最大的弱點。”

澹台瑾苦笑了一聲,看了看那枚價值連城的太子印。“況且,斬殺戍邊大將,私自調動暗部,抗旨不尊,私通契丹。這幾條罪名加起來足夠廢太子了吧?”

“那完全都是你自己攬上身的!”

“如果我不攔下來,瀛洲就得死!我攔下來頂多是丟了太子的大位而已,況且對於當不當皇帝,我並不看重。”

“愚蠢!!!你可知古往今來廢太子都是什麼下場?”狹長的吊稍丹鳳眼,微微眯起來,那是皇帝徹底暴怒的先兆,“死!只有死路一條,新君容不下你,朝臣容不下你,你連一個苟且偷生的地方都不會有!”

“瀛洲當初完全可以棄我於不顧,他沒有那麼做,我怎能忘恩負義讓他背黑鍋,而且說到底,他又是為了什麼?不外乎是為了大夏朝,為了我,為了你!”

“那又如何?瀛洲的確是我唯一的貼心的人,但是除了你,我誰都不在乎!”

“夠了,父皇。”冷冷的揮開扶住自己肩膀的手臂,澹台瑾的聲音恢復成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你已經殺了蕭朗,我不會任你殺掉瀛洲。”

“不錯,蕭朗是我下令殺的。”臻帝聞言,瞳仁微微一縮,知道事情的真相已經暴露,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認,“我不會讓你心裏,有除了我以外的人。”

“哪你當初為何還要逼我娶太子妃?”心中明瞭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一回事,澹台瑾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悲傷像是岩漿一般不可抑制的滿溢出來,灼痛了身體,這個男人的想法,他弄不懂,一點兒也弄不懂。

“你還要我說多少遍,妃子不過是工具,不過是盛水的杯子,撣灰塵帕子罷了!可以有很多,可以用過就丟掉……”

“我不可以!!!!”大聲打斷對方的話語,澹台瑾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我只承認一個人……”

“瑾兒。”臻帝的心,為著最後那一句話,變得柔軟,心中的怒氣也漸漸消弭,甚至還萌生出一絲喜悅——不管如何,瑾兒是愛我的……

“蕭朗已死,我不能令他複生,但是瀛洲我絕對不會放任不管。對你的許諾,我已經全部兌現,沒有繼續的理由……”也沒有呆在你身邊的理由,就算是對我的懲罰也好。我無法原諒你,也無法原諒自己……為了蕭朗……

澹台瑾的身上散發出淩厲的氣勢,直逼眼前的帝王,“我只承認瀛洲一個太傅,有太傅才有太子,沒有太傅,也就沒有我!”

“你在威脅朕?為了一個外人?”

“是,你要記得,我確實是在威脅你!”澹台瑾一字一句,擲地鏗鏘。言罷毫不猶豫轉身向大門口走去。

“來人,將太子帶去清涼殿,閉門思過三個月,沒有朕的旨意,不准有人探視,也踏出一步,違者殺無赦!!”

無視身後皇帝近乎咆哮的聲音,澹台瑾迎上圍攏過來的雁翎衛,冷冷一笑,勉強咽下一口湧上喉頭的腥甜——沒有了內力真是麻煩啊,方才那一下掌風掃到,就成了這個樣子。

後世的史書上這樣記載:“太子返京,帝大怒,幽之於清涼殿。”
第68章
已經過了多久?沒有了時間的概念,最早的時候他還有閒情逸致,整理自己的醫學筆記,到了後來,越來越煩躁的心緒,令他午飯定下心來工作,只是日復一日呆滯的盯著屋外,看太陽落下去,複有升起來。

自從那次吵架之後,已經過去了很久,就像皇帝說的那樣,沒有人來探視他,他也無法賣出寢宮一步。孤獨和寂寞有如毒素,每日裏侵蝕身體,仿若荊棘一樣,在體內瘋狂生長,打碎骨頭,刺穿內臟,撕裂血管,令人痛不欲生。

臻……你真的是一個一言九鼎的皇帝啊……

澹台瑾瞪著眼睛,看著床帳邊上,垂掛的流蘇。胸腔隱隱的發疼,沈昀喂他吃下的化功丹,化去了一身的內力,連同那日在禦書房受的內傷,二者隱疾一般埋藏在身體裏,間或發作。

他不願意醫治,雖然這兩者在他看來都是微不足道的毛病——唯有疼痛,才能提醒他,讓人有活著的感覺。

他知道,澹台臻是在等著他屈服,可是,若是能夠隨意屈服,也就不是他了。

風吹著床邊的流蘇向裏側微微飄動,大概是外間的房門,或者窗子沒有關嚴,若是從前暗香在時,斷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那個女子,寶貝自己的身體,比寶貝她的性命還謹慎。只是,現在偌大的清涼殿裏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物是人非事事休……

“一陣不見,你就把自己折騰到了這個樣子。”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在空寂的房間中顯得分外突兀,澹台瑾略顯意外的偏了偏頭,模糊看見床邊立了兩個人影。

冰冷的手指撫上額頭,觸體的涼意為他空忙混亂的頭腦帶來一絲清明,接著昏暗的光線,澹台瑾吃力的眨了眨眼睛,瞪著站在床邊的兩個人,俱是一襲黑衣,前一個人的左臂不自然的垂在身側,後一個人陰在他的陰影裏,以一種保護的姿態。

伊諾?這張臉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是他絕對不會忘記,自己同母異父的兄長。“伊……哥哥?”

話一出口,澹台瑾也不由得笑自己的脆弱,迫不及待的想抓住屬於自己的每一點兒溫情,哥哥?伊諾八成會對這個稱呼嗤之以鼻。

豈料對方卻沒有對他的話語,露出慣常冰冷嘲諷的微笑。“這是你的選擇?”

“是,我的選擇,以及我應該承擔的後果。”微微點了點頭,他盡力在臉上扯出一個笑容。當初就已經決定好的事情,他到現在也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自己承擔結果,哪怕是——苦果。

“你後悔嗎?”

“你要帶我走嗎?”

“不,我只是來看看你。”對放輕輕的搖了搖頭,隨後突然嗤笑一聲,低語道:“你不像我們,也不像臻帝,倒像個十足的傻瓜。”

澹台瑾也笑了‘傻瓜’,這個詞兒用在自己身上還真合適啊。“哥哥,你過得好嗎?”

“我很好。”伊諾報了肩膀,自上而下的俯視著床上的人,突然道:“瑾兒,我已經找到了我的淨土,你的桃源又在哪里呢?”

“桃源啊……也許桃源就是一個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最後那個武陵人,不也迷失在路途中了嗎?也許桃源不過如莊周化蝶一般,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

“主……伊諾。”後面的黑衣人突然側耳聽了聽,走上前一步,輕聲呼喚,那個‘主人’還未完全脫口而出,便在伊諾一記銳利的眼刀下,改了口。

“好了,我們要走了。”伊諾低頭,牢牢的看了一眼澹台瑾,見對方臉上露出的悲傷神色,眼中竟然閃現出一絲柔軟的溫情。“我會給你一個機會……再見了,我的兄弟……”

眨眼之間伊諾和那黑衣人的身影已然消失無蹤,床帳的流蘇被帶起的風掀動了一下,慢慢歸於靜止。

澹台瑾睜大的眼睛,回味方才那短短的,不足一分鐘的會面。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好像一枕黃粱,醒過來,還是空蕩蕩的屋子,寂靜的清涼殿。

該不會是自己,太寂寞,所以罹患了妄想症吧?自嘲的輕嗤了一聲,他的注意力忽然被床頭一個青玉小瓶所吸引,看來不是夢啊。

抓過小瓶,旋開蓋子,俯身嗅聞,濃烈的味道,好似苗疆妖嬈的食人花,逕自發出蠱惑人心的味道。仿佛一個美麗,但又致命的陷阱,賜予人萬劫不復的深淵,以及永久的安眠。

這就是你給我的最後的選擇嗎,哥哥?緊緊握住了手中的青玉小瓶,他的指節因為用力,而顯得蒼白,幾乎要將哪不足兩寸的瓶子,嵌入掌心。將握緊的拳頭抵在胸口,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寓意不明的,詭異的微笑。

太陽已經升起老高,樹影順著敞開的窗戶投射到床前的書案上,一片搖曳婆娑。大概已經到了午膳的時間,小太監提著食盒快步的走進來,手腳麻利的將食物從裏面端出來,一碟一碟的擺好,然後行了一禮,避貓鼠似的快步離開。

澹台瑾也無心計較對方的舉動,他不想與人交流,這樣正好遂了他的心意。自己現在不過是個被幽禁的待罪之人,在朝堂上的人眼中,這個太子之位易主只是早晚的事情。後宮的人又開始蠢蠢欲動,雖然皇帝有禁令,任何人不准接近清涼殿,但是風言風語每天都順著高高的宮牆飄進來,擋也擋不住。

扭頭瞟了一眼還冒著熱氣的飯菜,澹台瑾歎息了一聲——不專業,太不專業了,那砒霜的味道隔著這麼遠就能聞到,如果他有興趣用銀針試一試的話,保准那銀針黑得發亮。

看來已經有人等不及要自己死了啊。也對,只要自己一死,那九五之尊的寶座就會有新的繼承人,這麼大的誘惑,足夠後宮的那些娘娘們冒著誅九族的罪名鋌而走險了。只是,有誰想過,他最討厭的就是太子這個身份!

為了這個他已經失去了太多的東西,連同自己的自由和靈魂。

心頭莫名的焦躁,澹台瑾知道自己的情緒不對頭,很不對頭。再這樣下去,發瘋只是遲早的事情。恨恨的沖到桌子前,抓起筷子將盤中的菜掃了幾大口到嘴裏,下一秒就搜腸刮肚的嘔吐出來。這些日子以來厭食症越來越嚴重了,他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百毒不侵的體質,不然的話,吃下去的砒霜足以有致人死命的效果。

被那顆黑色的藥丸廢了全身的內力。這具身體在幼年的時候受到過那一次毀滅性的打擊,全靠著一身渾厚的內力支撐,現在內力沒了,體內壓制多年的內傷頑疾一股腦的發作出來,畏寒畏冷,稍一激烈活動就頭暈眼花氣喘吁吁。

每日裏的湯藥,流水一般從太醫院送過來,裏面的人參茯苓天山雪蓮也像不要錢一般往裏放,不過那些藥最終的去處,不過是窗前那棵梧桐樹腳下的泥土裏。

“殿下。”

現在還會這樣叫他的也只有那一個人了,慢慢的轉過頭,澹台瑾沖著邁進門來的人點了點頭:“你來啦,瀛洲。”

寒瀛洲站在門口有些猶豫,不過是十幾日的功夫,那人就憔悴成了這個樣子,可蟠龍殿裏那位,這次也是狠了心,竟然咬緊了牙關不聞不問,一個是倔強到骨子裏的人,另一個是寧折不彎的性子,此時都不肯讓步,叫他這個加在中間的人左右為難。

“殿下,您近日身體可好?”

澹台瑾挑了挑眉毛,並沒有理會對方這句明顯的沒話找話。他的身體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對方真真是多此一問。

“殿下身邊也沒個貼身的人,我給你找了個人來。”話音落地,暗一的身影出現在清涼殿的門口,不過他顯然比寒瀛洲更加尷尬,抬起腳,又收了回來,進去也不是,不進去也不是。當初在皇帝和太子之間,他選擇了皇帝,最終失去了那個人的信任,把他推向了萬劫不復的境地,此刻他還有什麼臉面出現在那人的面前呢?

“殿下,有個熟悉的人在身邊伺候著,總是好的……”寒瀛洲在後面推了他一下,暗一才緩緩的邁進清涼殿的門檻,一言不發的垂頭跪在地上。一束明媚的陽光,順著敞開的門縫,投射進來,無數的灰塵在光束之中亂舞。

暗一此時的動作,令澹台瑾沒來由的想起蕭郎,那個人自認為惹他生氣的時候也是這般模樣,木雕泥塑似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除非他開口,否則就算是跪死了也不肯起身。——蕭郎,怕是屍骨無存了吧?

當初暗一同他雙雙墜崖,一個是僥倖獲救,自然無恙,另一個則是著著實實的跌了下去……

“罷了,你起來吧。你知道的,你們總是這個樣子,讓我……”疲憊的揮了揮手澹台瑾,走上前去,拉起跪在地上的暗一。

這一刻,暗一覺得他的手異常的冰冷,身體裏最後的一點而生命力,也像那股暖意似的,褪淡的幾乎看不出來。他知道對方的溫柔並不是因為自己,怕是通過自己想起那個藍衫的人了吧?

自打從北關回來,他就一直在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他當初毫不猶豫的選擇聽從了臻帝的旨意,尋了個機會,除掉了蕭郎。

可是在他們雙雙墜崖的一瞬間,他看到太子殿下悲痛欲絕的臉,心中邊開始動搖了,那份悲痛,不僅僅是為著蕭郎,還有一部分是為了自己。這樣的人,他如何忍心把他推進絕望的深淵?

誰料就在那最後的生死關頭,蕭朗竟然將‘生’的機會留給了自己。殿下和他身邊的人,總是這樣的令人猜不透。

“殿下醫術通神,為何不調養好自己的身體呢?”

“調養了又有何用?”澹台瑾挑起眉毛,眼角眉梢儘是濃濃的諷刺。寒了心,如何挽救的回來?反正現在他的生命本就是一個錯誤,不如早死早脫身!

“殿下,不可放棄希望啊!人活著……總會有希望的……”

“希望?我的希望又在哪里呢?眼下海清河晏,四海升平,皇上必會名垂青史,暗香嫁給宗臣,也算是有了歸宿,我還有什麼可不放心的呢?”希望!談什麼希望?自己這十幾年來殫精竭慮,換來的又是什麼?一時義憤,澹台瑾看向暗一,語氣是不曾有過的咄咄逼人。

大概是許久不曾如此激動,積壓的情緒瞬間爆發,澹台瑾嗆咳不已,一口血沫噴了出來,看的暗一的心登時縮成了一團。

蕭朗,你把生的機會留給了我,只為了讓我替你照顧好殿下,可是現在,我卻眼睜睜看著殿下這個樣子,無能為力。這是你對我的懲罰嗎?懲罰我後半生的時間都活在懊悔和愧疚之中?

舉手揮開暗一遞上來的水杯,澹台瑾掙扎著靠坐到了椅子上——事已至此,也許真是到了不得不走那一步的時候了。

雖然那是一步——死棋。
第69章(完結)
皇帝坐在書房裏,心不在焉的翻看這眼前的奏摺,如今天下安定,契丹王耶律宗雲登基,許諾與大夏朝通商,通婚,一百年不興戰事。此時此刻,可謂是天下太平,連那些大臣上的奏摺都漸漸開始嘮叨起無關緊要的雞毛蒜皮,甚至有人竟然敢上書說什麼現在國富民強,要他立後——鬼知道國家強盛跟皇帝娶老婆有什麽關係?

按理說,如今四海升平,多年夢寐以求的夙願終於實現,但是,但是他為什麼並不覺得高興呢?——想到那個人騎在馬上,慘白了臉緊緊捂住胸口,強撐著堅持到整個歡迎儀式結束,從口中嘔出的鮮血浸透了一層一層明黃的錦袍,又染紅了裏衣……他的心便痛極,瑾兒,都是為了他啊!

圈禁太子的時間已經超出了三個月,他花了最大的自製力,忍住不去看望他,可是人雖不去,心卻系在了清涼殿裏,他知道那人過的不快樂,他知道那人的寂寞,他知道他病了,受了傷。可是,他卻不能心軟。不能讓步。那個孩子終究是要當皇帝的,他必須要教會他作為一個帝王,必須掌握的鐵血手腕,不然,那個心軟的孩子如何駕馭得住那群虎狼般的大臣,如何能在朝堂這個大漩渦裏把穩了船舵,不至於傾覆滅頂……

飄遠的思緒被禦書房之外隱隱約約傳來的的吵鬧聲拉了回來,他勉強壓抑住心中的怒火,沉聲喝問道:“何人在外喧嘩?”

隨著他話音落地,禦書房的門被一個年老的太監推開,只見對方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後面跟著一臉為難,欲言又止的侍衛。臻帝看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緊緊鎖起了眉頭——衣衫不整,披頭散髮,還四處亂闖,宮中的人幾時都這樣沒規矩起來?

他還未來得及發怒,地上的人忽然膝行了幾步,撲上前來,以額抵住禦案的桌角,泣不成聲道:“皇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薨了……”

澹台臻只覺得眼前的光線一下子暗淡下來,周圍靜止不動的景物忽然間晃了一下,再晃了一下。冰冷徹骨的寒意滲透到骨髓裏。他愣了片刻,緩緩的,有些吃力的張開口,聲音卻是意外的平靜,甚至還帶了一絲疑惑,仿佛沒有聽明白那老太監方才的話:“你說什麼?太子他怎麼了?”

“太子……太子,薨了……”

澹台臻放下手中的奏摺,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輕聲道:“胡說。”他的語調與其說是斥責,不如說是柔和的反駁,好像是對一個惡作劇的孩子的無可奈何“瑾兒,定是惱了朕,與朕開玩笑的。”

“皇上……是真的……老奴今日早上進去送早膳,……都……都已經冰冷了……”

“啪!”七尺長的禦案應聲從中間斷開,桌上的奏摺連同筆墨紙硯散落了一地眾人只覺得眼前的有人影一晃,再抬頭禦案後的皇帝已經不知所蹤。

暗香已經遠嫁契丹,蕭朗已死,再加上太子被罰閉門思過,所以諾大的清涼殿連一個下人都沒有。暗一垂著頭跪在床前,不言不語。聽見腳步聲,回了一下頭,見是皇帝走進來,竟然也不行禮,旁若無人的一動也不動。連皇帝走到他身邊,也仍舊是無動於衷。

皇帝也不多話,袍袖一揮,暗一整個人就橫飛了出去,撞到屋中的朱漆蟠龍柱子上,吐了一口鮮血。臻帝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自己方才的動作不過是掃開了一片灰塵,逕自上前掀開了床帳。

澹台臻的手指輕輕滑過那人蒼白的臉,沿著柔和的面部曲線,撫上那緊緊閉合的唇瓣,像是零落的蓮花花瓣,不再柔軟嫣紅,完全慘敗,失去血色和生命力的冰冷。

“瑾兒……”,這個青年,是大夏朝最傑出的皇太子,他的兒子,他一生中最初以及最終的摯愛。

第一次見到他,便覺得這個人猶如一朵在污泥之中盛放的潔白蓮花,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一步一步的接近,最終掠奪佔有。其實他已經將這朵蓮花採摘到手,只是……只是沒有珍惜。“瀛洲,你說得很對,我……太自大……”手撫了撫有些發暈的額頭,澹台臻第一次知道原來人悲痛至極的時候是流不出眼淚的。

他不能相信,他的瑾兒,他的蓮花已經凋謝,如今留在這裏的只是委頓於地的殘荷。外面的天空上烏雲厚重得幾欲塌陷,整個清涼殿空蕩蕩的,殿外四角的風鈴“嘩啷,嘩啷”發出零丁的歎息。風將殿內白色的帳幔吹得四散飄起,仿佛漫天的大雪。空曠的大殿,沒有人的蹤跡,氣數散盡,滿目蕭索。

還記得燈影下,那人輕蹙了眉,對他道:“臻,你知道的,我並不是一個適合當皇帝的人,因為我學不來你的鐵血無情,作為統治者,這是最大的弱點。”

他說:“臻,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會盡力為你辦到。”

他說:“愛如捕風,你如何能留住那註定要離散的風?”

他對他淡淡的微笑,他對他說過很多話,他為他付出的,多到他無法想像……可是,如今,他已離去,不再回來……

我不要你再為我勞心勞力,我不要你再為我流血流淚,我不再逼你迫你,你——可願回來?低聲的呢喃,字字如杜鵑啼血,可那人卻是千呼萬喚,喚不回。

從今以後,還有誰能與我並肩而立?還有誰,能伴我指點江山?

弦斷有誰聽……

這一年初冬,大夏朝失去了他們有史以來最優秀的皇太子。

史書上,太史令用工楷一筆一劃的記載:臻帝二十四年,太子薨。諡號“昭明”。帝大慟,親自扶棺於皇陵,以帝王之禮葬之。舉國服白,備極哀榮。

“皇上,您休息一下吧。”寒瀛洲走進禦書房,毫不意外的看到一盞孤燈,等下皇帝正埋頭在奏摺上寫著些什麼,歎了一口氣,揮手摒退了侍立在一旁,垂首打瞌睡的小太監,端過一盞熱茶走了過去。

“哦,是瀛洲啊,這麼晚了還不回府?”皇帝抬起頭,他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極度憔悴。眼窩深陷了下去,兩頰的顴骨卻突起出來。

“皇上,您也知道現在很晚了啊!”寒瀛洲沒好氣的回道,劈手奪過了桌上的奏摺:“您怎不去睡?”

“呵呵,朕除了這些還有什麼事能做?”皇帝掩了口低聲的笑,間或夾雜了一兩聲破碎的咳嗽“朕,除了這朝廷,便一無所有了。”

“皇上……”寒瀛洲,鼻子一酸,皇上他又想起太子殿下了吧?世人多癡,情到深處,原本就是身不由己,可是又往往當局者迷。直等到失去了才覺得追悔莫及……

“去吧,去吧。”揮了揮手,半勸半趕的將自己的好友兼臣子趕出了禦書房,澹台臻伸手抓過一卷明黃的卷軸,緩緩展開,凝了一會兒神,提起筆在上面一筆一劃的寫著些什麼。

寒瀛洲並沒有離去,他出了禦書房左右環顧了一下,見四下無人,身體一縱,竄上了屋頂,掀開了一塊瓦,看著禦案前皇帝的一舉一動——若說澹台臻的武功要高於他,只是這些日來心神耗損甚劇,再加之他一心一意寫著詔書,所以沒有發現屋頂上多了一個人。

當寒瀛洲看見那明黃的卷軸上開頭兩個大字時,心頭一陣眩暈,險些從屋頂上栽下來:“遺詔”,皇帝竟然在寫遺詔。那男人是真的不想活了啊。眼見皇帝寫完了詔書,把它放到一個檀木匣子裏封好放到一旁,起身向內室走去。寒瀛洲不敢怠慢,把心一橫,從屋頂直竄了進去,伸手點住了皇帝周身的穴位,從隨身的小瓶子裏取出一粒藥,塞到皇帝的口中——罷了,罷了。他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皇帝就這麼去死吧?

將那人扶起來扔到龍床上寒瀛洲飛身離去。

京城的西街,是熱鬧的夜市,晚上即使到了這個時間,仍舊有人在閒逛。街角處,一個小小的酒店,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店小二走出來正準備摘去門口的幌子,抬頭卻看到一個人正舉步要往店裏走,連忙陪笑道:“這位客官,小店現在已經打烊了,客官可以明晚再來捧場。”

“閃開!”那人沒好氣的推開店小二,就要往裏面闖。冷不防從店內飛出一隻酒盅,望著他的手打來,寒瀛洲身形急閃,舉手一撈,將酒盅抓在手中,只聽得店內一個悅耳的聲音懶懶道:“瀛洲今晚好興致,怎麼想起來這個時候來砸我的店?”

“哼!你們各個以死相逼,我若再不來,宮裏那位就要抹脖子了!”恨恨的端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寒瀛洲看著趴在桌前的青年,從懷中掏出一隻檀木的匣子扔到桌上。想當初,這位太子差人把他請到清涼殿,將一個託盤給他看,那盤中有兩個藥丸,一個吃下去人就會假死,七日之後蘇醒,另一個則是貨真價實的毒藥,吃下去立時斃命。

“瀛洲,我要離開這裏,你若肯幫我,我便吃這假死藥,你若不肯幫我,我便吃這真死藥。”

看來太子是真的失望了,北關回來,指望皇帝能夠看明白眼前的事情,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紙責令他閉門思過的聖旨……

自己又如何能讓他真的去死?長歎一聲,寒瀛洲只得點了點頭。

“這是欺君之罪,瀛洲你知道的。”

這算是警告還是試探?寒瀛洲苦笑一聲:“我的殿下,若說是欺君,瀛洲做了也不止這一件了,若說要砍頭,九個腦袋也沒了。”

“這是什麼?”澹台瑾的聲音將他的思緒從回憶中拉出來。

“遺詔!”寒瀛洲咬牙切齒的從嘴裏擠出這兩個字,真是受夠了,等這些麻煩都解決了他一定要辭官還鄉。

“遺詔?”澹台瑾打開盒子,展開卷軸,看了半晌,默默無語。

“當初皇上是人在局中,看不透,可我這個局外人卻目光如炬。”看了一眼呆愣愣的少年,寒瀛洲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我知道皇上這紙詔書可能有試探的意味,但是他的心意卻是做不了假的。”

見澹台瑾依舊沉默,寒瀛洲繼續道:“其實你又何嘗不是?若說大隱隱於市,天下之大,你又何必非要在這天子腳下開酒館?”

“我看他是真的後悔了,能讓一個皇帝放棄他的天下,這應該是最大的悔過方式了吧?”寒瀛洲拾起桌上的詔書裝進匣子裏,長長的歎一口氣:“你三思,我雖能攔他這一次,也不可能次次都攔住,人若想死總是有辦法的,這話還是你說過的。”

“瑾兒。”溫暖的手按住他的肩膀,讓他紛亂的思緒得以稍稍平靜。澹台瑾回手握住那只手輕聲回道:“瀛洲……”

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唯一可以依賴的人,自己這一世認定的親人。僅剩的溫暖。

“你知道,我並不是騙你,你……”

“你可知他為何能做皇帝,而我不能?”澹台瑾忽然道:“因為我沒有他狠,這一次,是我唯一能從他身邊逃開的機會,若他還是騙我……若他還是騙我,我就真的只有一死了!”他真的怕自己再一次希望落空。這是一個賭局,賭的是人心。若是輸了,他真的唯有一死才能夠真的逃開那個牢籠。

“我幫你。”寒瀛洲緩緩道。宮中那個皇帝在他的心中佔有的分量之重,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個孩子,在當初他將他從死人堆里拉出來時,已經註定了無法隔斷的羈絆“這次如果是假的,拼了命我也會把你送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瀛洲……”

“交給我去辦吧。”寒瀛洲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他也在賭,用自己的生命,賭自己孩子的幸福。皇上,但願你這次是真的想明白了。

臻帝二十四年,是年冬,皇帝終因悲痛過度駕崩,留下遺詔傳位於其弟鎮南王澹台郅。一代傳奇皇帝,從此消失于歷史長河之中。

又是一年春來早,京郊十裏亭,柳葉兒返青。

“你有什麼願望嗎?”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錦衣男子微微一笑,輕啟薄唇道:“我願同你歸隱山林。”

陽光從樹枝兒間的罅隙透進來,照在少年的身上,不現在應該稱之為青年了。煙灰色的祥雲紋織錦,熠熠閃光,青年怔忪片刻,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做過的一個夢,夢裏似乎有個人這樣對自己說著同樣的話語。縱然已經隔了世,可是那夢他依舊記得。

此時此刻眼前的人同夢中人重疊在一起,一時間哽咽失聲……

東方破曉,月牙褪淡成一彎淺淺的,指甲印兒似的白。朝陽已經從天邊升起,將天地都渡上了一層淡金。

【END】
番外之月朗星稀(一)
我叫蕭朗。

我沒有表字,因為我的父親在我還未及弱冠之年的時候,就已經去世。午門問斬,慘烈並且恥辱的死亡方式,因為他的罪名是貪贓枉法,結黨營私。

這是清流剛直的父親,最不能忍受的罪名,我還記得法場觀邢刑時,父親被綁在石臺上,他的脊背挺得筆直。監斬官拋下權杖,我看到他的嘴角有得意的笑紋。鬼頭刀當空揮下,血噴射出來,模糊了一片的視野。

那一刻,我憎恨,又迷惑。憎恨那些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官僚,疑惑父親到了最後,為什麼還一心一意的忠於朝廷。

他的忠誠,我不懂。也並不想懂,

首犯問斬,家產抄沒,男為奴,女為娼。

冷眼看著那群如狼似虎的官差沖進家裏,砸爛了所有的東西,我們根本沒有值錢的東西可以被查抄,除了父親平日裏,一字一字抄錄的,堆滿了整整一間書房的古籍。母親早在獄中殉節自盡,我已經孑然一身,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以供失去。

自那時候起,大學士府的公子便不復存在,京畿守備營的名冊上多了一個名為蕭朗的軍奴。

本以為,就會這樣下去,生存也僅僅是為了活著而已。但是,人的生活中總會有意外的驚喜,十七歲,在本已經心如死灰的那一年,我遇到了那個人,給我的生命中帶來了轉機和希望。

他替我接續上被挑斷的手筋,為我父親平反昭雪。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這個小小的孩子,竟然是當朝太子。我很清楚,他在用恩德來交換我的忠誠,我也樂意獻上我的忠誠,畢竟那再造之恩無以為報。

所以,走吧,天南地北,大漠苗疆,只要是殿下要去的地方,我便會背上行李跟從。

他的師父是個很古怪的老頭,敢用皇帝的命來威脅太子殿下做自己徒弟的老師,普天之下就這麼一個人了吧?

太子殿下更是古怪,敢對皇帝用藥,再偷偷逃到民間拜師學藝,這樣的太子也是絕無僅有的了。不過,那有什麼關係呢?早就下定了決心,這世間唯有那一個人,能讓我屈膝追隨。

在以後的歲月裏,我無數次的慶倖,自己當初做了這樣的決斷。那七年的時光,足夠我在餘生,無數次的反復回憶,然後望望天空露出幸福的微笑。

初到苗疆時,我的手臂還未完全恢復,但就是這樣也足夠那個頂著一部花白鬍鬚的師傅,反復驗看,嘖嘖稱奇了。

殿下花了很久的時間,替我羅列出了一張奇怪的表格。他說那是‘複健’的計畫表。我不太明白那個詞的含義,但也能明白,他是在為讓我的傷能夠恢復而做努力。

只可惜受過傷的手臂,怎麼也不可能恢復如初。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可是從前輕易就能舞動生風的刀,現如今卻是重若千鈞。

“算了。畢竟是陳舊性的傷,能夠恢復到這種程度已經很不容易了。”儘管他已經說的足夠委婉,但我還是從裏面聽出了淡淡的失望。

終於要被放棄了嗎?心裏糾成了一團,但我沒有說話,我向如果我開口懇求,憑著殿下的善良還是會將我留在身邊,但我明白,一個沒有用處的人,留在他身邊,只不過是一個沉重的負累。我已虧欠他太多,即便不舍,也無言再去索取。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日子,殿下出現在我面前的時間越來越少,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會一言不發的將自己關在屋子裏,十多天之後,索性就消失無蹤了。

沒有一句道別,就那麼離開了。當我將晚飯送到他的屋裏時,才發現他已經離開一天了。竹床錦被,還殘留著他的味道,可是主人卻已經消失無蹤。半年前師傅去世了,半年後殿下也離開了。

明明已經預料道的事情,真實發生之後,還是覺得如晴天霹靂一般。苗疆炎熱的氣候,突然變得濕冷,這天地間只剩一人,煢煢孑立的感覺竟然是這樣的難以忍受,好像絞索套在了喉間,不能呼吸。

殿下是很聰明的,我從不知道一個孩子可以懂得那麼多的東西,也許他天生就是一個天才。殿下卻說他不是,他懂得那麼多的東西,是因為他保有前世的記憶。我還記得他對我說出這個秘密的時候,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是怕我不能接受嗎?

怎麼會呢?殿下,不論你是誰,變成什麼樣子,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你永遠都是我的殿下,我的唯一。

還記得初來苗疆時,殿下不適應這裏炎熱潮濕,又多蚊蟲的氣候,我問師傅要了草藥,弄了驅除蚊蟲的藥浴。他兩眼放光,連裏衣也等不及脫,撲通一聲就紮進了浴桶裏。白色的蠶絲裏衣,飄飄嫋嫋的浮起來,好像一朵盛開的白蓮。雪膚,烏髮,紅唇,帶著濕淋淋的水汽,好像籠罩上一層星輝似的光。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就戀上了那一抹光輝,只知道待到發覺時,已經無法移開目光。可我也明白,那皎皎如月的人,註定不會屬於我。所以我不奢求,自有朝陽匹配明月,我只願做明月邊上的一顆繁星。

只是,我的光芒太暗淡了嗎?作用太微末了嗎?以至於註定要被遺失在冰冷空寂的黑暗之中……

這一刻,擋不住的心酸,左手用力的壓住臉,幾乎要脆弱的落下淚來。

就在我沉溺在頹喪的沼澤裏不可自拔的時候,突然聽見自遠處傳來“撲簌簌”的聲音,好像雀鳥扇動翅膀,但是學武之人都知道,那聲音絕不是鳥類發出的,倒像是武功高強的人掠過樹梢的聲音。

抱著最後一絲僥倖,迎出門去。那纖瘦的身影踏月而來,不是一貫的從容,反倒是步履匆匆風塵僕僕,看樣子是趕了很長時間的路。他的背上斜背著一個棍子樣的東西,很長,幾乎探出他的頭頂一尺有餘,看上去有些滑稽。

“殿……殿下。”心中被這失而復得的喜悅填得滿滿的,顧不得思量自打這人出現的短短一刻鐘裏我的情緒落差之大。我迎了出去,一把拉住瑾的手臂,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逾矩。

那時的我一定笑得像個傻瓜。

瑾對我過於親密的動作,不以為忤。反牽了我的手,大步跨進了屋子裏。現寶似的將背後長長的布包解下來。他的臉上帶著點兒狡黠的笑容,故作神秘的,放慢動作,一層一層將裹在外面的粗布打開。

那是一柄式樣古怪的長刀。黑色的鯊魚皮刀鞘,粗糲的外表,霸氣卻不張揚。刀柄長的詭異。瑾將長刀舉到眼前,用力將它抽出來。一痕寒水,如柳葉般,彎成一個美麗的弧度,刀身狹長,刃閃幽藍。即使是外行人也能夠看出這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刀,更遑論是自小就與刀為伍的我?

自打看到這柄刀的那一刻起,我的眼光就粘在那把利器上,再也捨不得移開了。

“喜歡嗎?”瑾的聲音是少見的興高采烈,眼中亮閃閃的,十足像個迫不及待討要獎勵的孩子。

“喜歡!”我大力的點頭,不解思索的脫口而出,隨後才意識刀方才那句話的意思:“這個……是給我的?”

“是啊。”瑾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在他眼裏我明顯是多此一問。

殿下,只有你才會覺得這樣是理所當然吧?手指愛不釋手的撫上刀身,心中歡喜,數說不盡。我單膝跪地,誠懇道:“謝殿下賞賜,蕭朗銘記殿下恩情,日後自當誓死相報!”

這番表忠心的話,並沒有受到意想之中的效果,瑾接下來的話,讓我心旌動盪。

“不,這不是賞賜,是禮物。”還有些少年人的青稚的聲音以外的嚴肅下來。“一切帶有功利心,可以用來交換的東西,都只能叫做商品。唯有真心的贈與,才有資格被稱之為禮物。我把它送給你,只是因為你需要它,蕭朗,你要記得。”

禮物嗎?上位者賜予臣子的東西,不是表彰他們的功績,就是換取他們的忠誠,而殿下卻明確的告訴我,他將這把到送給我,僅僅是因為我需要它。

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之間並不是普通的臣子與君主的關係?是否意味著我們有特殊的牽絆,是否意味著,我可以……

停!!!突然意識到自己開始貪戀,連忙在心裏敲響警鐘,阻止自己繼續肖想下去。“我記住了,殿下。”我對你的忠誠也是心甘情願的,不需要賞賜,不需要回報,按照你的說法來講,著也是一份——禮物。

我突然有點兒能夠理解,父親那份至死不渝的忠誠了……

“好了,趕了一天,真累了。先休息吧,明天再給你講與這把刀配套的刀法。”活動了一下四肢,瑾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疲憊。知道他趕路辛苦,我連忙上前,把床帳整理好,看他熄滅燈燭,寬衣躺下,才小心翼翼的抱著長刀,掩門退去。

當時我還不知道,懷中的這柄長刀,是這個人,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畫圖譜設計,搜羅材料,又賓士百里,輾轉找到退隱的鑄劍聖手……不惜屈尊下跪,求他為我打造的。

那是他送給我的東西,是‘禮物’。是我的‘全部’。即便用所有的財富,或者全天下來交換,我也不會放手。
番外之月朗星稀(二)
“絕世好刀,要絕世妙人來用,你卻用它來砍樹枝。”還記得那個人,笑眯眯的捧著油紙包著的花生糖,一面似笑非笑的調侃。那個時候我已經可以用手中的長刀,準確的砍斷掛在樹梢的野果的梗。

記得我當時反問他,絕世好刀難道一定要用來殺人,才能夠稱的上的物盡其用嗎?瑾一面用護花鈴卷了尚未落地的野果,一面大笑著搖頭。

武器的作用,對我來說只是守護,砍下一個瑾喜歡吃的野果,和砍掉威脅他的人的頭顱,在我看來沒有任何區別。只是為了他能夠開心而已。他太溫和,以至於只會傷害自己,那樣的殿下,令我心疼。

我一直不明白,為何臻帝陛下那樣的父親,會有這樣的兒子,他們的性格卻是南轅北轍。一個冷酷霸道,一個淡然柔和;一個肆意張狂,一個清澈內斂;一個鐵血無情,一個仁政慈心……完完全全不相同的兩個人。

也許就是他們之間的不同,才使兩個人彼此吸引。就好比劍與劍鞘,互相需要,彼此契合,再容不下外物。

不那有什麽關係?無法擁有他,並不代表不能守護他。

成熟的野果子紅得晶亮,味道酸酸的,採摘下來,放進陶罐裏,用蜂蜜醃漬了,在取出來,小心的用小刀剖開,取出裏面的核,分成兩個完整的半圓,再將大米細細的磨成粉,薄厚適中的鋪一層在小籠屜上,米粉上面均勻的放上醃制的野果,然後再在上面鋪上米粉,灑上裝飾的青絲玫瑰,上鍋文火慢蒸,蒸熟之後將一大塊糕餅道口出來,用代分切成均勻的小塊。帶著大米的清香,和蜜漬野果微酸的甜味。

這是我唯一會做的點心。山中生活閒適幽靜,物質卻匱乏,莫說是京城,就算是比之熱鬧的市鎮也不如。瑾卻不在乎,每天每日,翻看各種醫書毒經,兀自過得悠然自得,仿佛天生就是出身山野,而非那金碧輝煌鐘鳴鼎食的皇宮。活脫脫一隻閑雲野鶴。

若說唯一不像清流隱士的地方,大概就是瑾兒對甜食的嗜好。他說美味的食物能夠撫慰靈魂,甜品可以平復暴躁的情緒。我不愛吃甜食,但是我會為了殿下,努力的學做甜食。

那種點心,就是我利用身邊僅有的食材,絞盡腦汁捉摸出來的,沒做出一次,我都會親自品嘗一下,很粗劣的食物,可是瑾很喜歡,明明對待甜食時是個嘴巴刁的不得了的人,但每次看到盛在盤子裏的,樣式粗陋,味道單一的點心,都會流露出孩子般歡喜的神情。

迫不及待的湊上去,大大的吸一口香氣,拈起一塊,慢慢咀嚼,總不忘調侃幾句。大意無非是說我下廚的樣子很有趣,或者說我未來的老婆會多麼多麼有口福。

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話,天生不是刻薄的人,連揶揄的話,都說得詞語匱乏。我不回答,只是在心裏暗暗的搖頭發笑。娶妻?沒有想過。天下沒有任何一個女子,能讓我蕭朗,為她洗手做羹湯。

只做給瑾一個人吃,也只有瑾,才會喜歡我做的粗陋食物。隱去金碧輝煌的光環,拋開權利金錢的負累,俗世溫情,人間煙火,這種彼此需要,近乎相依為命的感覺,令我分外貪戀。

瑾對大夫,這個行當,有著近乎癡迷的興趣。每天,總有一半的時間,看他埋首在藥廬中,一手執著醫書,一手攥著蒲扇,慢慢的扇著風爐。砂鍋裏不停的發出“咕嘟,咕嘟”水煮沸的聲音,草藥的清香,接連不斷的從那間房子裏飄出來。

他煉藥時的樣子全神貫注,灶間炎熱的空氣令他的臉頰微微酡紅,額頭上又是會有一層細密的薄汗。他普洱抬起頭來,看見我在注視著他,會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那個時候他的眼睛晶亮,在明亮的光線下,剔透如最美的琥珀。

慢慢的看著各種藥材在爐中慢慢煉化,提取出其中的精華,用蜂蜜和了,丸成龍眼大小的丸子,分類放進小玉瓶裏,用白蠟嚴密的封了口。明明是非常無趣的事情,他卻每日裏都做的興致勃勃。

每一批藥出爐,我都能感覺到他的快樂,單純的,純粹的快樂。

特別開心時,會輕輕的哼唱著不知名的歌兒,我不曾聽過,也知道那不是我所熟知的音樂,用一種陌生的語言淺唱低吟出來,可是卻有著美麗的旋律。往往伴隨著午後,懶洋洋的被窗櫺,裁成的一束一束的陽光,那明媚的光線下,有無數灰塵的精靈,伴隨著旋律翩翩舞動。

被歌聲蠱惑,我從樹上摘下一片樹葉,做成葉笛,輕輕吹響,試圖留住那美麗的音樂,瑾在藥廬中也聽到悠揚的笛聲,抬起頭來,看著立在樹下的我:“你喜歡這首歌?”

我點點頭,雖然聽不懂具體的寒意,但是並不妨礙我對曲子的欣賞。

“喜歡我便教你。這首歌的歌詞,寫的也非常美……”瑾的眼神一瞬間有些悠遠,好像穿透時間和空間,望向不知名的遠方。接著他回過神來,清清喉嚨,完整的歌曲,子他口中清泉一般流淌而出,空靈的調子,帶著少年人變聲之後,微微的沙啞,歌聲飛上蒼穹,美得令人失神。

nthisworldyoutried(在這世界裏,你曾經試圖)

Notleavingmealonebehind(不離開我,剩下我獨自在身後)

There‘snootherway(別無他法)

I‘llpraytotheGodslethimstay(我將祈求上蒼,讓他留下)

Thememorieseasethepaininside(回憶消解那內心的痛)

NowIknowwhy(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了)

Allofmymemorieskeepyounear(我所有的回憶,將你維繫在近旁)

Insilentmoments(在寂靜的時刻)

Imagineyou‘dbehere(幻想你就在這裏)

Allofmymemorieskeepyounear(我所有的回憶,將你維繫在近旁)

Yoursilentwhispers,silenttears(你靜靜的私語,靜靜的淚)

MademepromiseI‘dtry(若對我做出承諾,我該會試著)

Tofindmywaybackinthislife(在此生中找到返還的路)

Allofmymemories(我所有的回憶……)

一遍又一遍,靜靜諦聽。音符在身邊環繞,我屏息凝神,生怕打破著美好的時刻,反復默記,知道將那段旋律銘刻在心中,情不自禁的,將那片樹葉貼在唇邊,抑揚頓挫的調子就飄揚起來。

美麗的下午,動聽的音樂,簡單的音符,簡陋的樂器。一如我們此時此刻,遠離塵囂的,純粹的生活。

我不知道這樣的寧靜,還能夠維持多久,但我知道,我們沒可能永遠呆在這裏,瑾畢竟是大夏朝的皇太子。他有著自己的命運有著自己的責任。

但我卻在心中祈禱,眼下的生活能夠維持的久一點兒,再久一點兒,我有一種預感,這將是我一生中最為彌足珍貴的時光。

我所期望的,留戀的,投入的,一瞬間的地老天荒……
番外之月朗星稀(三)
我沒有秘密,我的命都是殿下的,還有什麽事情值得隱藏?如果一定要深究的話,大概只有那一件事情。我沒有來得及說,也不想說。只是不像讓他擔心而已。

蕭朗這個名字,在江湖上很有名,人都知道神醫瑾公子身邊有一個人稱‘一閃’蕭朗的高手。

蕭朗這個名字,在朝堂上很有名,不僅僅因為我是承襲了父親封號的小侯爺,還因為我是太子身邊的紅人。

蕭朗這個名字,在暗部最有名,因為我是自打暗部成立以來,第一個活著闖出試練洞的人。、

還記得渾身浴血,從山洞的另一頭走出來的時候,那些出身暗部,見慣生死的精英,瞠目結舌的表情。

也無怪乎他們如此驚訝,身後的那個地方,與其說是一個山洞,不如說是森羅地獄在人間的一個縮影。只有進去過的人,才能真正領略到它的可拍。但是現在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毫不猶豫的選擇,進入試練洞。

我需要接掌暗部,需要更多的力量;來守護殿下,守護他所想要守護的東西。

瑾說過這樣的話,人因為有信念,所以才會變得強大。

這句話說得真好,若不是因為有著無比鑒定的信念支撐,我早就死在了那試練洞五重天的第一道關卡中。

冰,火,刃,毒,幻。能想出這五關的人,想來是深諳人心的天才。

剛剛踏進試練洞,撲面而來的寒氣就激得人不住的打哆嗦,四面的牆壁全部用千年的寒冰砌成,冷氣逼人。縱使有內力護體,還是覺得冷。全身上下的關節都被凍住一般,每走一小步,都是跨越自我的艱難。越往裏面走越是寒冷,內力消耗也越大,四周圍寂靜無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輕輕的扣在寒冰上,一步一步,一聲一聲,寂寞孤單,好像行走在墳墓之中。

我捏著一棵夜明珠照亮,頭一回唾棄自己的奢侈,若現在手中的不是夜明珠,而是火摺子該有多好?溫暖,哪怕是一點點兒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也是救命稻草。往深處走,地上便能看見倒斃的屍體,大概是很久之前創試練洞死在裏面的人,屍體無人清理,因為環境寒冷,沒有腐爛,倒是慢慢的風乾。

跨過地上的屍體,我沒有憐憫,現在多耽誤一刻的時間,就多一刻的危險,若是不儘早走出這裏,也許這地上的乾屍就是我的前車之鑒。所以,我必須向前走,不能停。

手指,腳趾還有耳廓,鼻尖開始發麻,那是凍傷的先兆,在這裏呆的太久,縱使有內力支撐身體也撐不住。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覺得一股熱風撲來,凍得麻木的臉上一暖,終於是走出那寒冰地獄了嗎?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熾烈的風撲面而來,烤的人連忙後退幾步,卻又退進了那片寒冰之中。一冷一熱交替,我覺得自己的關節都在“嘎吱”作響。舉起夜明珠向前面看去,炎熱的地方,空氣都被烤得掀起熱浪。地面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的石頭砌成,徽墨一般,黑漆漆的,不見明火,可我卻知道,那石頭定然熱的嚇人。幸好方才足夠謹慎,沒有被凍昏了頭,不然的話,感覺到溫暖不管不顧撲上去,我怕是要被煲成木炭!

輕功總共分為三個境界,飛簷走壁,蹬萍渡水,踏雪無痕。練到踏雪無痕的境界,那輕功已是大成,不過追根究底,輕功畢竟不是仙人的騰雲駕霧,還是需要借力。可是眼前的地方……抬頭望望那黑黝黝的岩石,我不由自主的咧了咧嘴,靠近些都會被烤焦,何論是踏上去借力?

前面的地方四壁光光,上下左右全都是用那種怪異的黑石砌成,不用說,定然都是同樣的高溫,想要借助壁虎遊牆功從洞頂爬過去是不能了。

這前是火,後是冰,冰火兩重天,進一步退一步都是舉步維艱。

左思右想,唯有背水一搏。重新退回到冰洞,抽出手中的長刀,奮力砍向洞壁,“噹啷”一聲,那凍得嚴實的寒冰,比生鐵還要硬三分。反彈的力量震得虎口發麻。運轉內力,再次一刀砍去,總算是從上面削下了象棋子大小的一塊碎冰。

有希望!再次奮力揮刀,足足花了一個時辰的功夫,將剜下來的碎冰用外衣包裹成一個大包袱,手中握著最小的一塊,站在火洞的入口出,用力向深處一擲,冰塊落到火岩上,“滋滋”的冒著白霧,飛快的融化。接著身子騰空而起,腳尖準確的點在未融盡的冰塊上,再次借力騰飛。

如此往復。活動內過高的溫度,蒸得人汗落如雨,迷的眼睛都險些睜不開,包袱裏的冰塊慢慢的融化,也多虧這些冰塊能起到降溫的作用,要不然我就算是烤也被烤熟了。

擋拳頭大小的冰塊在包袱裏融化成了圍棋子大小的時候,我終於遠遠的在半空中望見了著無間煉獄的盡頭,努力將手上最後一塊冰屑遠遠的投擲出去,提起真氣,往前一縱,接著最後一個著力點,飛身出了火洞。

經過前兩關的折騰,真氣基本耗盡,腳下的鞋子都被燒爛了,在無力維持什麼形象,我像一塊石頭一樣重重的砸到了地上。

臉貪婪的貼著冰涼的石頭,幾乎不想爬起來,貪婪的汲取著岩石透出來的絲絲涼意。

“唔!”還沒緩過神來,一陣劇痛就落到了門戶大開的後背上。空氣中頓時彌漫了淡淡的血腥味。我努力凝神屏息,聽見黑暗之中有無數細小的破風之聲,大約是在進來的那一瞬間就出動了機關,眼下這個小小的方寸之地中有無數利刃淩空旋舞,好像黃昏時分,群體出動覓食的蝙蝠。雪亮的利刃,在夜明珠微弱光線的折射下,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光芒。

長刀擅攻,不擅守,那七尺有餘的刀身太過笨重,肯定對付不來眼前如漫天花雨一般的利刃。

不過……臉上難得的出現一絲笑容,我將背後的長刀橫過來,舉在眼前,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握住刀鞘,分手一錯,在用力向兩面一拉,又一截利刃從刀柄裏面抽了出來。長刀變成了兩柄各有三尺來長的短刀,複深吸一口氣,拔腿躍入那刀光劍影。

來吧,蕭朗的命不是那麼輕易就取得走的。除了殿下,我誰也不給!!!
番外之月朗星稀(四)
一襲藍衫已經破碎的不成樣子,全身大大小小幾十道傷口流淌出來的鮮血,將藍衫染成了重紫,但總算是闖出來了,沒有斷胳膊斷腿,就應該感謝上蒼。

之後的毒關,倒是過得異常輕鬆,拜那個脾氣古怪的師傅所賜,我雖然不像殿下那般對毒藥有壓制作用,但七年時光下來,那些旁人聞之色變的毒,我絲毫不會放在眼裏。

幻境卻是詭異到極點的地方,怪不得我在前四關見到的屍體,加在一起都沒有這裏堆積的多。

冰,火,刃,毒,都不是最致命的,因為只要有足夠的實力就可以克服一切危險,而人大概最不能抵抗的就是自身的弱點,這也是為什麼當初試練洞的建造者會將幻境作為考驗的最後一關。

那是一條淩空假設在峽谷之上的長長的索橋,極為狹窄,大概只能容一人側身通過,若是走在上面稍一閃神,就會跌落至下面的深淵。

目測一下,如果用輕功的話,憑我的宮裏最多只需要在索橋上借力三次,就可以越到對面,但幻境作為試練的最後一關,應該不會那麼容易就讓人通過,思索再三,我還是決定保守一些,乖乖的從索橋上走過去。

索橋晃晃悠悠,淩空蕩來蕩去,因為人的重量踩踏於其上,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鐵索發出“嘎吱嘎吱”的響動,腳下的深淵看不到底,走在這裏不能回頭,不能低頭,看著橋身,只能兩眼平直的盯住對面,然後用眼角的餘光來確認下腳的位置。

剛剛走了兩三步,就聞到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不是熏香的氣味,聞起來卻令人有說不出的放鬆和愉悅。然後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青衫儒冠,眼角眉梢於我有七八分相似,他坐在一張堆滿了書卷的條案前,右手執筆正在專注的書寫著什麼。突然抬頭望向我的方向,將筆撩在硯臺上,輕輕的招了招手:“朗兒,今天有沒有用心讀書?夫子都教了些什麼?過來背給父親聽……”

很久很久之前的場景,我才三四歲,父親也剛剛入朝為官,每日裏就算再忙,也會親自過問我的功課。那時候父親還很年輕,臉上還沒有後來因為憂心國事而流露出來疲憊,我們的生活很溫馨。可惜那段時間持續的很短暫,很快父親就沒有時間每天都檢查我的功課了,到了後來,我投筆從戎,父親就乾脆不再過問我的功課。

掐指算來,二十年的時光竟然就這麼悠忽而逝,恍然夢醒時,已是刑場上,血濺白練。看那人點著手,微笑著招我過去,心頭壓抑不住酸楚,但幻境終究是幻境,父親已經死去,不會再回來……

深吸一口其平復內心的波動,我繼續向前走,大概覺得著養的場景無法擾亂我的心智,父親的身影漸漸淡去了,隨後母親的,童年的玩伴的,幼時好友的,還有殺父仇人的……

我是一個普通的人,面對那些場景,自然會留戀會難過,會懷念會憤恨,但我一直非常清醒,靈魂好像分成了兩個人,一個沉溺在情緒中,另一個則是清醒的冷眼旁觀。

是幻覺,都是幻覺,不管是令我痛苦還是令我溫暖,都是不切實際的夢幻,一旦沉溺就會跌落深淵萬劫不復,而我現在還不能死。

對,我不能死。

“蕭朗?”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全身突然一僵——果然還是來了。我最擔心的事情,前面的時候,不管是面對父親,母親,朋友,仇人,我都有自信保持清醒,但是面的他……我卻沒有十足的把握。

心心念念那麼多年,肖想那麼久,沉溺的那麼徹底,我是否能夠冷靜的抵禦。

“蕭朗,你好嗎?”

我很好啊,殿下。

“我想你了。”

我也很想你,離開的每一秒鐘,都在想,擔心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不開心,有沒有受委屈,是否遇到了危險。江湖險惡,朝堂傾軋,哪一樣陰謀詭計你都不擅長,我不在你身邊,誰來照顧你呢?

“你回來好不好?”

好呀,我馬上就回去,再等一等,只要再等一會兒,我就回去了,不急,不要急。

“我,那麼想念你,我……我喜歡你。”

明知道是虛假的幻象,聽到這句話時還是免不了,心神動盪,喜歡嗎?肖想了多少年,卻從不敢奢望的詞……

“我不要父皇了,我討厭他,我只喜歡你。你來,我們在一起可好?永永遠遠,長長久久的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嗎?一個‘好’字差點兒就要脫口而出,雙腳幾乎掙脫理智的掌控,向前飛奔而去。

我知道,那是幻象,我一直知道,我很清醒,可是這一瞬間卻是我一生中最為幸福的時光。真的想放縱自己沉溺下去,哪怕萬劫不復,哪怕粉身碎骨。

“你是假的。”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冷的回蕩,我從不曾用這樣的調子跟殿下講話。果不其然眼前那個人影瑟縮了一下,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傷害,臉上顯出哀傷的神情:“你不喜歡我了嗎?為什麼這樣對我?”

喜歡,怎麼會不喜歡?我怎捨得讓你傷心?你傷我痛,你痛我死……

可是,現在不是你,不是你!雖然你對我說出了我最想聽的話,但是——不是你,不是你!!!

五指緊攥,鮮血已經順著之風流淌下來,疼痛令我的思維更加清晰,我不會沉溺的而我是蕭朗,真正的殿下,還需要我去守護,我不能沉溺在夢幻中。

只是……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再讓我聽一次,一次就好,你永遠不會對我說的話,讓我再聽一次。

無視身後的聲聲呼喚,我提氣縱身,越向前方,雙腳落在實地上,身後的聲音也戛然而止,剛才那麼真實的一切,完全不復存在,只剩下冰冷的石壁,黑暗的洞穴,兀自悠悠擺蕩的鐵索橋……

我在夢中看到了一場美麗的煙火,絢爛至極。

但是現在,煙花散盡,只餘塵埃,大夢醒來,了無蹤跡。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

拖著疲憊不堪,心力交瘁的身軀,我一步一步邁向了試練洞的出口。
番外之月朗星稀(五)
我無法與臻帝陛下相提並論,這一點我一直都清楚的知道,從個人本身的地位,到在殿下心中的地位。我看著瑾一次一次因為陛下所作所為,而傷心欲絕,同時又一次一次的為著他的安危,他的朝政奔波時,我就知道。

感情的事,勉強不來。也許我們之間可以有主僕之宜,兄弟之情,知己之交,但惟獨很難產生愛情。

墜落懸崖的那一刻,我心如明鏡。

臻帝那樣霸氣驕傲的男人,怎能容得下自己的至愛心中,還留有別人的影子?我曾經為自己設想過無數的結局,這樣的後果也早在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到來的這樣倉促。

我聽見他淒厲的呼喊,仿若杜鵑啼血,那一刻心中竟然是滿足。殿下你總是說,我是傻瓜,為了別人失卻自己,但你卻不知道,我其實是一個自私到極點的人,明知道你的溫柔,明知道對皇帝的情意,卻固執的跟在你身邊,貪戀你的氣息,期待你偶一回眸的時候,那烏黑的眸子中,能有我的影子。

現如今,我應該是達到目的了。日後,你的身邊沒了我,但是心裏卻再也忘不掉了吧?

只是殿下,我若不在了,你覺得孤單時可該怎麼辦?

山風獵獵呼嘯,衣袂鼓動,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蒼鷹,似乎想要長嘯一聲,但張口咳出的卻是腥甜的血。這一刻,肉體反倒成了一種負累,緊緊的困住急於掙脫的靈魂。

“錚……”的一聲,輕微的聲響在耳邊響起,突然覺得身體一下子輕如鴻毛,那種感覺像蟄伏了十七年之後破土而出的蟬。身子輕輕一縱,憑空離地三尺,那種輕盈的感覺,任何輕功都無法比擬。

皺起眉頭,看著散落在山石上,支離破碎不成形狀的肉塊和塗滿山岩的血跡,竟然沒有什麽感覺,那是我的軀體吧?破碎成那個樣子,不知道的,還會以為是山間被野獸啃食殆盡的殘骸。

也好,也好,蕭朗一生,自家仇得報之後,再無欲求,唯一擔心的只有殿下,可是現在我的存在已經對他造成困擾,既然已經成了阻礙,就順其自然的消失吧,相信以臻帝陛下的手腕,定然會將這次的事件隱藏的滴水不漏。

嗯……有個詞兒怎麼說來著?為國捐軀?不錯,不錯……

“遊魂嗎?”一個聲音自背後響起,我遲疑了一下回過頭去,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白色影子淩空飄在不遠處,似是沐浴月光的細微水霧凝聚而成,看不清容顏,但聽聲音判斷,對方應該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他身上罩著一襲月白色的文士長袍,衣袂被風吹得輕輕翻飛,那身影飄渺的不似常世之人。

“你也是鬼魂嗎?”看那樣子,十有八九也是個鬼魂,正常人可以淩空漂浮嗎?

“我是泰山府君,人們也稱我為東嶽帝君。”那聲音冷冷的,好像無機質的碎冰,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東嶽帝君是五嶽之首,泰山的大神,掌管凡人的生死善惡,這個人自稱是泰山府君,那他不就是——神仙?!

“參見帝君。”不管是神仙還是凡人,總是禮多人不怪,我恭恭敬敬的躬身施禮,“帝君是來……接在下的嗎?”冥府不是有專職的勾魂使者嗎?

“本君只是路過。”

怪不得,我就說自己一界升鬥小民,無德無能,怎麼可能會驚動泰山府君。

“你可願隨我走?”那人影淡淡開口,見我露出不解的神色,有耐心的解釋道:“你很好,本君正缺一個守山神將。”

忠臣義士死後靈光不滅,卻說這東嶽帝君偶爾路徑此地,被那靈光阻住去路,查看之下,才發現山崖之下,有人新死,冥界的勾魂使者還未到,魂魄正在茫然無措的飄搖。見那人身上靈光環繞,直透雲霄,知道是難得的忠正之人,便起了收留之心。

六道輪回之中,天道,阿修羅道,人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守山神將雖然不是跳脫六道輪回的神仙,但是一下子就從人道提到了天道,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來的。

這些我當然是不知道,不過單聽‘守山神將’四個字也知道,定然是來頭不小的職位。正說話間,只聽見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是點點火光,伴隨著淩亂的腳步聲和隱隱約約嘈雜的人聲。

仔細一看,原來是寒瀛洲帶了一小隊士兵,打著火把尋了過來。這個時候,寒瀛洲怎麼親自出來?瑾那裏是否安全了?就算是自己人,他怎麽放心留殿下單獨與陌生人相處?若是混進了刺客該怎麼辦?

我正在焦急思慮的時候,寒瀛洲顯然是問道了此處刺鼻的血腥味,也不管身後那些士兵是否跟得上,腳下一點,運起輕功飛竄過來。眼前的景象太過慘烈,我看見那個男人愣了一下神,半晌靜立在原地沉默無語,後面跟來的士兵也被他回收阻止在十步之外。

然後他脫下披風開始收撿散落在山石之上的屍骸。包裹進他剛脫下來的斗篷裏。眼看著別人料理自己的後事,感覺很奇怪。

我看著他,將能找的碎塊都收進包袱裏,站起身來,對身後的士兵道:“這件事情,你們誰也不准透露出去,要是有人問起來,就說還沒有找到,不然再加重太子的病情,休怪本官無情!”

瑾病了?顧不得,做別的想法,我現在心心念念都是這三個字。怎麼回事兒?難道是在剛才的激鬥中受傷了?或者是急怒攻心舊病復發?那麼多人力,只有我知道瑾的身體,其實並不好,小時候受了那麼嚴重的傷,傷了身體的根基,不是說補就能補回來的。

越想越焦躁,我恨不得插翅飛回他身邊去,看個究竟。

“看來你是不肯跟我走了?”聽見那個冷淡的聲音,再次開口,我才想起來,身後還站著一位東嶽帝君。

剛想開口說話,卻看見眼前的地面憑空陷下去,一個身穿黑衣,侍衛打扮的男子,冉冉從地裏面冒了出來,見到我身後那個白影,怔了一下,恭敬的行禮道:“參見泰山府君。”

不用說這位,定然是方才泰山府君口中,冥界的勾魂使者了。黑衣男子轉頭看向我:“蕭朗?請隨我會冥界。”

言辭之間很是客氣,但我卻不想走。

原本以為已經放下,可是聽到關於瑾的消息,便又開始擔憂不舍。我不想離開,

“請使者稟告冥王,此人本君已經收留了。”身後的泰山府君突然開口道。

“這……怕是於制不和……”黑衣使者明顯猶豫了一下,但對方是泰山府君,于冥王平起平坐的大神,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勾魂使者冒犯的起的。

“此人乃是忠臣義士,就是會了冥界過了轉輪台,也無非是天人之命,本君直接將它到會泰山,不過是免了你們幾道手續。”再開口聲音中已經帶著淡淡的不悅,明明是平淡的言辭,卻在詞句之間透出巨大的威壓。

那黑衣使者的脊背不由自主的彎了下去。“帝君說的是,那在下就回冥界了。”說完人影一閃,來去如風,又沒入土中不見了。

見對方三言兩語就打發走了勾魂使者,我不僅有些汗顏自己的大膽和怠慢,敢將東嶽帝君仍在腦後的,估計天下間還沒有幾個人。

“你不肯跟我回去?”明明是疑問的句子,說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我猶豫了一下,緩緩的點了點頭,我放心不下殿下,及時已經兩界相隔,及時他身邊有臻帝陛下,我還是放心不下他。

“罷了,你去吧。”白衣男子像是有讀心能力一般,不用我開口就知道我心中所想。揮了揮衣袖,我只覺得身體突然像是被吸進了一個漩渦裏,壓縮得扁扁的,再睜開眼睛,我發現我正躺在地上,仰視著那個飄在半空的男人。

身下是岩石粗糙的質感,難道我又活了?興奮之下,想要一躍而起,卻發現身體紋絲未動,在用力一掙,只聽見金鐵爭鳴的聲音——我,我竟然變成了一把刀。

不,確切的來說,我現在附在了平日裏慣用的那把長刀上……

“你現在是天人之魂,無法附身在凡人的肉體上。”簡短的解釋了一句,泰山府君一揮衣袖,化作一道白芒,轉瞬飛向天空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句話回蕩在耳邊:“希望你不要後悔。“

大概是聽見了放才,刀身撞擊岩石發出的脆響,寒瀛洲走過來,將長刀拾起來握在手中,用衣袖拭去上面的血跡,歎息一聲:“蕭朗啊,蕭朗,如果沒有遇到殿下,你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你,後悔嗎?”

怎麼每個人都會問我這句話?

蕭朗,不悔,怎麼會後悔呢?

“你的屍體,我不能讓殿下看到,他……再也受不住打擊了,我把這把刀替你交給他吧,你若在天有靈,一定要護著殿下啊!”

刀身震動一下,發出輕微的響聲,寒瀛洲臉上顯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來,將刀身緊緊的握住,眼圈兒卻紅了起來:“蕭朗,蕭朗……你該讓我說什麼好……”

自然,我會護著他,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護著他……

後世武林譜記載:“神兵‘一閃’,百年現世,自擇其主,旁人得之,刀不出鞘,硬強之,則戮其人。或謂之‘凶刃’,然認主,必與之始終,至主亡,刀亦杳無蹤跡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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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妮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