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宇文笙
受:宇文玨


文案:
一爲父,不懂愛;一爲子,不信愛。
這樣的他們,相逢在無情的宮廷,站在權力的頂端,又會演繹出怎樣一段不X之戀?
敬請期待
本文女穿男,不喜勿入!

  2008年,25歲的溫阮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一個冷漠的都市女。

  你不能說她自私,遇到可憐點的乞丐也會給點小錢,看到髒兮兮的小猫也會喂點吃的;

  你不能說她無情,碰到合適的物件也會談場戀愛。

  但她也僅此而已,她不會把小猫撿回家養,也沒有激情與誰擦出熱烈的火花,愛得死去活來。

  冷漠的世界告訴我們,最重要的是保護自己。

  但她突然來到這裏,這個陌生的地方,這個或許是世上是危險的地方——皇宮。

  作爲一個初出生的嬰兒,最最危險的皇子。

  她,要怎麽保護自己?

  也許,照穿越定律,應該……


第一章 穿越

  脚步聲漸漸遠去,溫阮睜開眼睛,望著這一屋子古色古香的擺設苦笑。

  “萬惡的老闆”溫阮在心裏再一次咒駡,就因爲老闆讓她加班,才會害得她被搶劫,害得她來到這裏,成爲了這該死的大皇子。

  宇文玨,她這一世的名字——天宇國順世帝的皇長子,母爲當今周皇后。

  據這二十三天聽八卦得到的消息瞭解到:

  當今順世帝,先皇長子。

  明啓十年十月,先皇急病而故,八歲的順世帝(皇帝老子的名字暫時不知,沒有哪個奴才敢直呼對上名諱。)繼位,號順世,相國周顯諾攝政,權傾朝野,人稱周公。

  順世八年三月,帝冠,正式登基,下詔迎娶相國之女,稱周後,周顯諾權力達到顛峰。

  順世九年五月十二,周後生皇長子,帝大喜,取其名爲宇文玨。

  宇文玨?溫阮心裏忍不住嘆氣,“玨”應該換成“絕”才對。

  自他出生以來,他那皇帝老爹幾乎每天都來看他們母子,各種賞賜不斷,但在溫阮,喔,以後要稱宇文玨了,在他看來,這絕對是危險的信號。

  據前世時看過的各種史書、電視裏的演義以及大量小說裏都有描述,權臣,一向是皇帝最忌諱的。差勁點的帝王會表現出不服、咒駡甚至拿權臣女兒出氣等;而英明的就會如他現在的皇帝老爹一般,明面上大肆攏絡,對周後百般寵愛,而背地裏,估計早在做鏟除的準備了。

  所以,對于有著成人思想的宇文玨來說,他非常清楚地知道,現在的他幾乎是處于絕地。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嬰兒,根本不足以自保,而他那皇帝老爹對便宜外公動手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年,更何况還有虎視眈眈的蓉貴妃。

  蓉貴妃,太后外侄女,極得太后喜愛,本欲封爲皇后,却在順世帝的堅持下屈居周後之下。蓉貴妃本在周後之前二十天被診出喜脉,宇文玨却早産一個月而身爲長子,讓她晚三天出生的兒子宇文琰只得爲二皇子,謫子長孫,被立爲太子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百了。前仇新恨,再加上對權勢的渴望,足以讓人瘋狂,怕是只要有一點點機會,那蓉貴妃也會要了他的小命。

  二十三天來,他都沒當著別人的面睜過眼、出過聲,幷强忍著噁心拉在身上。在別人眼中,他就是一個有不知名病的大皇子,雖然早産一個月,但一切生理都正常,順順當當出生,身體健康,偏偏就是不睜眼也不出聲,只是憑本能吃喝拉撒,太醫也檢查不出任何毛病來。

  皇后老娘十分焦律,皇帝老爹也很憂心的樣子,命了太醫院的老太醫們全力醫治,甚至還免了好幾個太醫的職。

  宇文玨只好在心裏爲他們默哀了,沒辦法,在不清楚情况之前,他也只有裝成有問題的樣子,至少還能暫時保護好自己。

  首先保護自己,這在他做爲溫阮的上一世,幾乎是一種本能。

  十六歲,唯一的親人——父親也過世後,失去保護傘的她在社會上跌跌倒倒了九年。習慣了那表面平等的社會下那各種不平;學會了帶著笑容的冷漠,揣著目的的善良,有著防備的接近;幷記住了最重要的是保護自己。

  你不能說她自私,遇到可憐點的乞丐也會給點小錢,看到髒兮兮的小猫也會喂點吃的; 你不能說她無情,碰到合適的物件也會談場戀愛。但也僅此而已,她不會把小猫撿回家養,也沒有激情與誰擦出熱烈的火花,愛得死去活來。

  但是現在,在這個陌生世界,作爲一個嬰兒的他,能做些什麽來保護自己?死過一次,倒也不怎麽害怕死亡,只是擔心,如果這樣死了,下一次會不會面臨更加不堪的境地?而活下來,周後那邊是靠不住了,看來只有想法讓皇帝不動他,要引起皇帝的注意又不能讓其他人感到威脅。

  唔,這段時間他裝出來的樣子已經讓宮裏有了很多流傳了,看來,或許可以試試那樣子……

  于是,第二天,宇文玨睜開了眼睛,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

  “呀,睜眼了,睜眼了,柳兒快去通報娘娘,大皇子睜眼了。”一直照看著宇文玨的奶娘首先發現,立刻吩咐道。

  “啊,真的,真的!我馬上去——”被喚作柳兒的侍女跑來看了一眼,立刻興奮地跑了出去。

  很快,宇文玨便被抱到了周後那兒(唔,皇后老娘還在坐月子。)。

  “皇兒,我的皇兒。”周後老遠就伸長了手,待奶娘將宇文玨抱近便幾乎是搶地一把接過宇文玨,激動地邊輕撫他的小臉邊呼喚。

  看到出生二十多天却無緣無故不哭不鬧睡著的孩子終于睜開了眼睛,她已經高興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有輕輕地呼喚著。

  但她很快就發現不對了,宇文玨雖然睜開了眼睛,却眼神空洞,好像什麽都沒有看到一般,這讓她懷疑,難道皇兒的眼是盲的?正要讓人去請太醫,却聽——

  “皇上駕到——”微尖却不刺耳的聲音傳來,正是皇帝身邊的喜公公。

  房裏的人迅速跪下,就見一明黃的身影走了進來。

  “吾皇萬歲!”周後因爲正在坐月子當中而被免禮,只低下頭隨衆人呼道。

  “平身。”順世帝快步走到周後床前,道,“皇后不必多禮,聯聽說皇兒醒了,過來看看,可是醒了?”磁性的聲音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是,但是皇兒好像有點不對勁。”周後邊答邊擡手遞出宇文玨給他看。

  “怎麽?”皇帝語氣焦急地問道,順眼看去,便對上了那雙亮晶晶的眼,燦若星辰。興味十足地伸手接過宇文玨,抱在懷中,低頭看著那張小臉,點一點他的鼻子,打趣道:“難怪聯的皇兒不肯張開眼睛呢,願來是太漂亮了,怕人看見了羡慕啊。”

  宇文玨一邊努力用看世上最大鑽石的眼神看著他,一邊在心裏評價他。

  這皇帝老爹的長相嘛,嗯,很男人,雖然還有些微的稚嫩,但刀削似的臉形,劍眉,鼻梁很直,薄唇,都給人很剛毅的感覺,唯有一雙較爲細長的丹鳳眼稍稍柔化了些他生硬的綫條。十七歲,在二十一世紀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而他却已經正式登基爲皇,在朝庭中周旋,還成爲了兩個孩子的父親,長成了一個真正男人。

  宇文玨心裏佩服,面上却絲毫沒流露出來,連眼裏也沒有一點异色,依然那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感謝萬惡的老闆,要不是你的刻薄使得我經常在誇你的時候,心裏悄悄駡你,練就了一身好演技與一張厚臉皮,估計我也無法在這雙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下泰然自若。(汗,無情被老闆欺負得太慘了,忍不住牢騷兩句。)

  “皇后剛剛說皇兒怎麽了?”順世帝逗了一會宇文玨,然後看向周後柔聲道。

  宇文玨邊欣賞順世帝,邊聽他們說話。

  “這——”周後見宇文玨好像正常了,也有些猶豫了,難道剛才是因爲還沒睡醒的原故?

  “嗯?”順世帝很有耐心地等待著,那樣子,十足一個溫柔體貼的丈夫。

  周後被他這幅樣子感動,很自然地說了出來:“剛剛皇兒可能因爲才醒過來,有些迷糊,叫了幾聲都沒反應,但是現在好像沒事了。”

  “哈哈——”順世帝爽朗一笑,道,“原來是這等小事,看皇兒這可愛的樣子,哪有什麽問題?皇后太過緊張了。”

  “嗯,是臣妾不好,皇上見笑了。”周後垂下頭,臉上浮出紅暈,不勝嬌羞。

  順世帝又是一陣大笑,然後再問了些關于周後的情况,順便逗逗宇文玨,閑聊了一會,便擺駕離去。

  宇文玨看著他皇帝老爹明黃的背影,心裏感嘆:好演技,完全一副疼愛妻兒的好丈夫形象,要不是他看過太多宮庭小說與電視電影,還有他滿臉笑意地望向自己時那眼底的清冷,也會以爲他是個好父親呢。而自己能發現,也是因爲他認爲自己是小孩子,所以沒有怎麽防備吧!

  順世帝的身影一消失在門外,宇文玨便放散自己的視綫,只茫然地望向前方。這看在周後的眼裏就是,宇文玨又變回了之前的雙眼無神,呆呆的樣子。

  然後就是周後急忙派人請來了太醫,而那一群鬚髮皆白的太醫前後折騰了半天,終于得到大皇子宇文玨智力有些不正常的結果。

  于是,不出一個時辰,整個皇宮裏的人都知道了,當今大皇子竟然是個傻子。

  順世帝去而複返,却發現宇文玨只有在見到他時才會變得很正常,莫名其妙之下對他留上了心。

  宇文玨看著皇帝老爹眼底的那抹探究,明白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心裏笑了,于是愈加賣力地演出。

第二章 抓周

  時光飛逝,轉眼間一年已經過去,今天是宇文玨的周歲,他靜靜地躺著任柳兒與絮兒給他著裝打扮,習慣性地放散視綫,心裏却在飛速轉動。

  這一年來,他除了在見到順世帝的時候發出過很偶爾的“啊”或“伊”聲外,再也沒對他人發出過任何聲音;除了用手輕輕拉住他的衣襟外,平時從不做自然翻身外的任何動作。

  宮裏人都習慣了這樣的大皇子,也都認定了他是個傻子。周後雖然爲皇兒的痴傻難過,但見順世帝對宇文玨很是疼愛,對自己也一如既往,便也慢慢的放開了遺憾。

  周後是個溫柔賢淑的女子,沒有因皇兒的痴傻而厭惡,反而更加憐惜他,經常輕輕揉他沒表情的臉,還跟他說話,儘管從來沒有過任何回應。

  宇文玨常常在心底感慨,這樣一個的女人,却嫁給了他那別有用心的皇帝老爹,以後怕是不會好過。這段時間以來雖沒有任何際象表明順世帝會對權勢如日中天的周相國出手,但是他敏銳地從那個男人的眼底看出了淡淡的欣喜。

  平靜的日子,怕是不長了。

  說真的,這樣長達一年時間的假裝,真的很難。特別是要拉在身上,讓他很彆扭,有時候想想自己這樣倒底是爲了什麽,就算保了命下去,也許一輩子都要假裝,還不如死了,也許就魂飛魄散了呢?

  但一想到以前在網上看到的一些小說裏描述的,有些人穿越後遭遇比他現在還慘淡萬分,被人折磨得死去活來,他便又不敢放弃了。唯有在心裏對自己不斷說:這樣已經是很好的了,忍忍就過去了,以前忍老闆,三年都忍了,現在能算什麽?至少沒有缺衣少食,又沒有繁重的工作,不是麽?

  然後在裝傻的時候他不斷地回想以前,什麽都想,亂七八糟的,反正能轉開注意力的就行,以免精神崩潰,人沒傻反倒瘋了,那可就好笑了,一個一兩歲的小瘋子?當夜裏沒人的時候,他會極小心地偷偷運動下身體,免得長期不動而造成手脚無力,以後真想動都動不了。

  收回思緒,宇文玨在心裏微嘆,猶豫著今天要抓什麽好。不抓行不行?反正他是傻的嘛!他那皇帝老爹也不知道發了什麽瘋,居然宴請百官,爲他舉行盛大的抓周儀式,也不怕丟臉。還是說他是故意的?那就是快對周顯諾動手了?

  宇文玨被心裏的想法震動,等到回過神來時他已經來到了宴會上了,還好他已經裝習慣了,沒有因爲失神而破功。

  宇文玨被放在一張寬大的臺上,躺在臺上,四周分散了各種物品,他眼神依然渙散,沒有目的的直視。擁有父母良好基因的宇文玨長得精致無比,輪廓細膩的臉龐上長著細長的眉毛,挺翹的鼻子,以及柔軟且小巧的嘴,肌膚嫩得能掐出水來,配上那一身紅色的衣服,真真如一個小仙童般。唯一令人遺憾的,大概就是那雙茫眼無神的大眼睛了吧?

  今日來參加大皇子抓周儀式的人還真多,除了後宮的妃子,還有衆大臣及其家眷。那皇帝老爹還沒到場,衆人紛紛擾擾地客套著,遠遠聽著,有一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

  不知他那未曾謀面的便宜舅舅有沒有發覺?不過,就算發覺了也沒什麽辦法吧?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除非他謀反,否則再沒有生路。

  屋頂紅色的燈籠讓宇文玨又是一陣失神,這時喜公公的聲音傳來,他迅速轉過頭去。喜公公的聲音是他現在除順世帝外唯一敢有反應的了,因爲他的聲音就代表著順世帝的到來。

  果然很快便看見了那男人的身影,他身姿挺拔,比起一年前又長高了不少,已經有一米八五了,十八歲,真是青春呢。他的容顔冷峻,眼神犀利,不同于在他和周後面前表現出的溫和,作爲帝王的他此時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屬于帝王的威嚴。

  群臣與衆妃在順世帝出現的那一刻便紛紛拜倒在地,嘴裏稱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順世帝袖子一甩,坐在龍椅上,冷峻的眼神在大臣們的身上一掃,道:“衆卿平身!”

  喜公公立刻上前宣布道:“大皇子抓周儀式開始。”

  然後大家就都看向臺上那個小小的身影。只見他躺在臺上,頭轉向順世帝的方向,手微伸,似乎在等他去抱他,對臺上那些東西却是看也未看。所有關于大皇子痴傻的傳言在這一刻被證實了,有人驚訝,有人慶幸,也有人傷心。

  宇文玨對各樣的心思都不去猜測,只一面用那天真的、專注的眼神望向順世帝,作出一副無力又想迎向他的樣子。一點也不敢有雜念,假裝自己真是全世界只有他一人的樣子,這男人那樣精明,若不是自己是嬰兒,之前肯定騙不過他的,以後包括現在,也不能有一點點大意。努力地動動,再動動,翻過身了,努力地想爬又沒力爬的樣子,挪動。慢慢,慢慢,一點點動,接近台邊了,快掉下去了,繼續動。

  終于,在掉下桌子前被接進一個熟悉的懷抱。仍然望向他,望向他。還好特意在白天保持清醒,才能在現在有睡意,然後慶幸著進入了夢鄉。

  順世帝抱著他小小的身子,面上沒有任何表情,深黑的眸子變幻莫測。良久,他緩緩坐回到座上,威嚴地對下面呆若木鶏的大臣們及妃子們道:“開宴,衆卿與聯同樂。”

  “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衆人回神,齊呼。

  這算什麽?大皇子抓周抓了皇帝?(不得不說,抓周還真靈,我們可愛的小玨玨一把就抓住了將來屬于他的東西。)

  衆人各懷心思,却均感荒謬,不過,皇上似乎極寵愛大皇子呢。

  抓周過後,宇文玨便開始不避人地練習爬、走。那不要命的樣子嚇倒了很多人,當然包括我們溫柔賢淑的周後娘娘,但是看到皇兒難得肯做件事情,還是很高興的(還好她不知道宇文玨早就爲了自己的小命抛弃她了,不然她不知道會不會傷心死)。

  而順世帝呢,從那天後發現這個小人兒對自己的影響似乎太大了點,于是特意半個月都沒去周後那裏。但是,每當閑暇的時候,腦裏總不禁閃過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那依賴自己的神情,就仿佛世界只有自己一人。

  最後終于忍不住,踏進了絕迹十五天的門。

  迎接他的是宇文玨那跌跌撞撞的小小身影。

  看見他眼中瞬間的震動,宇文玨在心裏對自己比了個?字,撲進順世帝的懷中。就算是帝王,遇到一個全心全力依賴自己,眼中只有自己,做每一件事都是爲自己的人,心裏也會有一些波動吧。

  平靜了五個月,順世帝終于在十月二十這天動手了。

  周顯諾被抓,相國府一夜之間盡數被屠,第二天早朝順世帝宣布了周顯諾十條大罪:目無君上、欺瞞君主、結黨營私、陷害忠良、縱奴做惡、私通賊寇、霸民田地、侵人家產、欺辱官員、教女不善。定爲三日後斬首示衆,誅連九族。

  之後,順世帝又陸續處置了周相餘黨,整個朝庭風雲密布,朝臣們膽戰心驚。直到跨入十二月,風波才慢慢平息下來。當然,這是後話。

  現在太監正宣旨曰:周後私德有虧,與後宮諸多爭執等等,今廢其後位,打入冷宮,念夫妻情份,且大皇子尚幼,特賜住雲起宮(順世帝寢宮)……

  宇文玨聽著周後被押入冷宮漸行漸遠的聲音,心裏不禁地同情:這個可憐的女人,父親把她當作工具,夫婿當她是棋子,好不容易生個兒子,又被他穿來了,還爲了保自己的小命不管她的死活。上帝保佑,讓她下輩子交好運吧,阿門。

  一切按計劃走,自己的小命暫時是保住了。可宇文玨對于自己能騙過精明的順世帝多久,幷沒有把握。他心裏很白,自己幷不是一個善于僞裝的人,之前能够占有優勢,是因爲順世帝對自己沒有防備,畢竟再聰明的人也不會想到剛出生的嬰兒會僞裝,再防備心重的人也不會時時防著一個小孩。但是,他會慢慢長大,順世帝産生懷疑是早晚的事,而自己現在的生命完全掌握在他手裏,半分反抗之力都沒有,那麽,要發展自己的勢力嗎?如果要,該怎麽樣去發展,又怎麽躲過順世帝的眼綫?要不逃出宮去?怎麽逃?

  爭權奪勢不是强項,勾心鬥角也不到火候,頭疼啊頭疼。

  在萬分頭疼中,宇文玨搬進了雲起宮的偏殿。

  皇宮內自然是萬分振動,一個失勢皇后的兒子,一個白痴的皇子,竟然得到皇帝如此的寵愛!

  不忿有之,忌妒有之,最後都化爲嘲笑——怎麽樣都是個傻子罷了,又能有什麽作爲?

第三章 喂食

  一個白痴兒童應該是怎樣過每一天的呢?

  宇文玨現在正在考慮這個問題。以前跟順世帝幾天見個一次,又有周後看著,底下人也不敢怠慢了。現在周圍沒一個熟人,不知道誰能信誰不能信不說,還整天在順世帝的眼皮底下呆著,不但要小心不給害了,還要當心被順世帝拆穿西洋鏡,當然,這裏可能沒有西洋鏡。

  老天,你玩我!宇文玨第?次在心裏怒吼。

  算了,愛死死吧,只要裝作比一般小孩智力低一點,讓人以爲笨一點就是了。不然到時候命是保住了,身體也沒事,精神病倒給逼出來了。反正不可能一輩子當個白痴,也辦不到在瞞過順世帝的情况下逃出皇宮或發展出什麽勢力,不如拼一拼,靠定他的保護了!裝笨點總比裝白痴容易些,反正一個弱智皇子也不會妨礙到人,不是麽?或許像某部電視裏一樣,仗著皇帝老爹的寵愛,最後做個傻王爺什麽的,也是不錯的結局了吧?(我說小玨玨,你這輩子就別想了,就等著快高長大,被你皇帝老爹吃吧!)

  想通了一切,宇文玨便開始觀察這個新住處了。

  這裏很大,如果在二十一世紀,自己能有這樣大的地盤,可能他會很高興。這間房足有兩百平方,內裏的擺設幷不多,一張床,一個洗漱架,一張台,一個櫃子。而他最欣賞的大概就是那張應該有2米見方的大床了。看起來真的很舒適啊,宇文玨忍不住爬了上去,在柔軟的被子上蹭來蹭去。

  舒服!宇文玨在心中感慨,眼微微眯著,露出了小猫兒曬天陽時的滿意表情。蹭著蹭著,他的眼睛慢慢地迷離了起來,長期緊綳的神經略爲放鬆了些,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順世帝揮退了一干奴才侍女,輕手輕脚地走近宇文玨的床邊。看著那滿足的睡臉,墨黑的眼眸閃過一絲波動,冷峻的面容也稍稍溶化。

  纖長的手指在宇文玨的面上劃過,腦中的思緒有一些混亂。

  爲什麽會保護這個小人兒呢?只不過是個傻子,應該任他自生自滅才對,浪費人力物力在他身上,似乎沒有任何好處。

  但是,他就是這樣做了,或許,只爲著他全心全力的依賴?

  誰知道呢?他只知道,在這小人兒身邊的時候,可以全身心地放鬆,那從八歲起便壓在身上的皇位,如千均的重擔,令他沒有一刻能喘息。

  或許,多個寵物也不錯!

  順世帝看了看寬大的床,眼中劃過一絲狡黠,爾後突然翻身上床,摟過那小小的身子,嘴角微微勾起,帶著幾分少年人的惡作劇得懲的天真,然後合上眼睛。

  宇文玨是被惡夢嚇醒的。

  在夢中,有一個巨人不停地追著他,他拼命地逃啊逃,却抵不過巨人一步步地慢慢跨來。他不敢往回看,只有用盡全力地向前跑啊跑,終于,他拼盡吃奶的力,眼看要逃掉了,那巨人突然向他倒來,然後壓在了他的身上。

  然後宇文玨就醒了,然後發現,真的有一個“巨人”在自己眼前,那一刻,他差點尖叫出聲。不過,他很快就發現,這個“巨人”是他那皇帝老爹,尖叫聲便被卡在了嗓子裏。

  宇文玨此時被他摟在懷中,大概也是因爲這樣,才會做巨人壓身的噩夢吧?這男人,真是不會照顧小孩呢,居然用那麽重的手臂壓著他。

  宇文玨不適地扭扭身子,好在最近幾個月可以明目張膽地爬行走動了,身子骨練得還不錯,力氣還是有一點地,努力之下終于掙開那不良老爹的雙手,拉開點距離,然後看向他。

  順世帝明顯還在熟睡當中,原本犀利的雙眼輕輕地閉著,挺直的鼻子與薄唇形成誘人的綫條,眉頭微微皺著,就算在睡夢之中,這年輕的帝王也沒有一刻地放鬆。

  宇文玨心裏暗嘆,心裏竟然生出一絲憐惜,只不過是個半大的小孩,就要承擔一個國家的命運,他也很累吧。伸出肉呼呼的小手,輕輕地揉著他的眉心,唉,這樣一個極品俊男,真不忍心看他這樣。

  所有的憐惜在順世帝睜眼的一刹那烟消雲散,宇文玨在那犀利的眼神下僵著身子,那肉呼呼、軟綿綿的小手還放在他的眉心處,微微有些顫抖。

  片刻,宇文玨訥訥地收回自己的小手,轉而揪住他的衣襟,睜著明亮的眼睛回望向他的皇帝老爹,傻傻地張著嘴“咦——啊——”。

  順世帝沈默地看著他良久,那眼中竟然帶著些審視。

  宇文玨在心裏哀嘆,得意忘形了啊!明明知道他這皇帝老爹的厲害,竟然還敢在睡著了的“龍頭”上動手動脚,真是找死啊!

  終于,在宇文玨幾乎舉手投降的時候,順世帝一把將他抓住,舉到眼前,墨黑的眸子中看不出喜怒,磁性的聲音吐露出來:“玨兒是想喚醒父皇嗎?”

  得到的當然是宇文玨無知的眼神,順世帝也不理,用略有些薄繭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他的小小臉蛋,道:“父皇教你說話好不好?來,跟父皇念,父——皇——”

  宇文玨心裏詫异,面上却絲毫不敢表現出來,呆呆地看著他。

  順世帝也不氣妥,又再緩慢地念道:“父——皇——”

  宇文玨只好也跟著念:“夫——慌——”發音不太對,這倒不是聳故意的,只是長時間沒說話,他自己都有些不會說了。

  順世帝眼中竟然露出些欣喜,又再糾正他:“父——皇——”

  宇文玨又再跟著學,心裏思緒翻騰,終是决定,還是把話說好,最多只跟這便宜老爹說話就是了,應該也沒人會因此懷疑他的智力。

  如此幾次過後,宇文玨清晰地叫出了:“父皇——”

  順世帝歡喜一笑,食指彈了彈他的小嘴,道:“玨兒可記清了,以後便要叫朕爲‘父皇’。”

  宇文玨乖巧地笑了一聲,軟軟地童音再次響起:“父皇——玨——清——”

  順世帝薄唇一勾,低低的笑了兩聲,那笑容瞬間融化了面上的冷峻,帶了幾分惑人的氣息,食指彎曲,在宇文玨的下巴上磨蹭了幾下,道:“玨兒很聰明呢,父皇很喜歡,以後都跟父皇學東西吧。”

  宇文玨一驚,傻傻地笑著,然後用肉呼呼的小手抓住他的食指,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一把送到嘴裏,柔軟的小舌劃過指尖,令順世帝心裏一蕩。(看到沒,這才是絕世好受,這麽小就會誘惑小攻了。)

  順世帝一楞,然後勾了勾被宇文玨含入嘴中的指頭,好笑地說道:“玨兒可是餓了?竟然把父皇的手指當吃的了!”

  宇文玨用那剛冒出的嫩牙磨了磨他的手指,終于在確定啃不動之後吐了出來,呶呶嘴,從善如流地道:“父皇,餓——指——”

  順世帝大笑了兩聲,對著門外吩咐道:“小喜子,傳膳,叫禦膳房上些大皇子能吃的粥上來。”(這裏要說一聲,小玨玨早在一歲前就斷奶了,順世帝也喂他喝過幾次粥,因此才會這樣吩咐。)

  “是。”喜公公答了一聲,趕緊吩咐了下去。

  很快膳食便被送了上來,熱騰騰地擺了一桌,順世帝整理好因爲睡覺而變得有些淩亂的衣服,抱著宇文玨坐到桌前。

  “皇上——”喜公公上前,想要接過大皇子,却被順世帝揮手阻止了,不愧跟了帝王十年的“老人”,立即不發一聲地垂首退到一旁。

  順世帝將宇文玨放到腿上,舀起一勺粥吹得凉一些,爾後放到他嘴邊。

  宇文玨一時楞楞地看著他,有些難以置信,竟然忘了動作。他,他,他居然喂他吃!有沒有人來告訴他,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順世帝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居然語氣柔和地道:“玨兒,乖,張嘴。”

  宇文玨暴汗,就差打個抖、混身冒鶏皮了。他那冷峻寡情的便宜老爹居然突然這麽溫柔地喂他吃飯,天,要下紅雨了嗎?

  且不管他心裏怎麽想,但是面上還是乖乖地張嘴,兩口將勺中的粥吞了下去。嗯,不知名的魚片粥,還不錯。

  順世帝心情大好地看著他一動一動的小嘴,心裏升起一股暖意,嘴角微微勾起。從來不知道喂小孩吃飯原來也是挺有意思的事情,在記憶當中,只知道小孩子都是很吵的動物,他那些弟弟就是,特別是五弟,更是整日裏吵得人頭疼。可是玨兒却不同,他總是很安靜,很乖巧,只爲自己的到臨而動容,只對自己的聲音有反應。或許,養個小孩也是不錯的决定。

  而宇文玨則有些鬱悶,他這皇帝老爹怎麽突然不正常了?這樣溫和的樣子雖然也很不錯,但始終很詭异。這就像猫喂老鼠吃東西的感覺,有點毛骨悚然。

  無論主角心裏怎麽想,這餐飯終是表面平和地結束,而且順世帝還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以後每天喂大皇子吃飯,這個習慣一直持續了很多年。

第四章 禦花園

  自那日一起用膳之後,這幾個月來,順世帝與宇文玨兩父子的關係有了很大的進展。

  順世帝常常來偏殿看宇文玨,然後抱著他坐在他膝頭,教他說話,如今宇文玨已經可以較流利地與他對話了,只是對于其他人,他還是愛理不理的,除了必要的,一句話也不多話。

  順世帝也不管外人如何流傳大皇子的痴傻,常常帶著奏摺在雲起宮的偏殿裏,一邊批閱,一邊心血來潮地教宇文玨認一些字啊什麽的。這時的字與中國古代的繁體字倒是相同的,宇文玨半遮半露地識了一些,也不表現得特別聰明,或者特別愚笨。不過,順世帝的名諱他倒是知道也認識了,宇文笙,這還是他那皇帝老爹教他認識的頭三個字。

  偶爾宇文玨獨自發呆的時候,想到兩人的名字會忍不住好笑,“玨”和“笙”,組成一個成語便是“絕處逢生”,倒有些像他如今的境地,全靠著那個人才有了一綫生機。只是,不知道他那皇帝老爹願意保他多久?或許哪天新鮮感過去了,便也是他的死期了。不過他倒也幷不灰心喪氣,畢竟曾經爲自己的生命努力過了,還是不行的話,也沒有遺憾了。

  托宇文笙的福,宇文玨現在大概瞭解了他所在的這個世界。這裏至今發現的只有一塊大陸,大陸上有三個最强大的國家——天宇國、孟運國與吉禪國。這三個國家實力相當,彼此之間表面上還算和平,至于其他的什麽,他又不能去查資料,所以至今不太瞭解。除了這三個大國之外還有一此國土較少,國力也較弱的國家,像什麽戎微國、步亞國、甘希國等等,具體情况,唉,還是不知道。

  什麽時候能到外面去看看?宇文絕總在心裏嘆氣,悶在這個深宮裏快兩年了,每天小心翼翼、步步爲營,簡直就快要把人逼瘋了。

  “玨兒,在想什麽呢?”宇文笙磁性的聲音突然在宇文玨的耳邊響起。

  宇文玨瞬間回過神來,眼睛呈星星狀,仰著頭伸出雙手,嘴裏叫著:“父皇——抱抱——”

  宇文笙如他所願地將他抱了起來,宇文玨只覺得眼前一花,已經坐在了天宇國最尊貴的人的腿上。

  宇文笙點點他的小鼻子,寵溺地說道:“還沒告訴父皇,剛剛在想什麽?”

  “父——皇——”宇文玨嘴裏拍著馬,心裏却在腹誹,小屁孩,還真當老爹當上癮了?

  宇文笙聞言倒是哈哈大笑:“我的小玨兒,竟然學會拍馬屁了!”捏捏他紅撲撲的小臉蛋,道,“既然玨兒哄得父皇這麽開心,那父皇就獎勵你,今天帶你去禦花園覽一番。”

  饒是宇文玨擁有成年人的心態也忍不住咧開嘴笑得香甜,要知道自他穿到這個鬼地方之後,整天不是裝傻充楞便是獨自發呆,這都快兩年了,也只去過三個屋子:栖鳳宮的偏殿、栖鳳宮的正殿、雲起宮的偏殿。用句通俗點的話來說,他快悶得發黴了!你說他能不高興得直傻笑麽?好在他這傻笑的樣子還算符合他現在的身份 ——傻皇子,不然放風事小,漏餡事大。

  宇文笙見他喜歡也禁不住心裏欣喜,向面外吩咐了一聲:“擺駕禦花園。”便一把抱起宇文玨,向外走去,連脚步間也帶著輕鬆。

  宇文玨難得沒有暗自腹誹,滿懷著期待揪住他的衣襟,小腦袋不時往外張望。

  禦花園位于整個皇宮的中心,距離雲起宮還是有些遠的,喜公公一聽到順世帝的吩咐便安排了步輦。宇文笙抱著宇文玨從偏殿走出,越過跪了一地的奴才,徑自踏了上了去。待他在其上的軟塌上坐下,喜公公揮了揮手中的拂塵,擡輦的奴才同時起身,步輦穩穩當當地動了起來。

  宇文玨坐在順世帝的腿上,好奇地打量著座下的巨物。這步輦比電視上看的馬車要來得大一些,裏面放著一個軟塌及一隻小幾,明黃色的薄紗從四面垂下來,象徵著皇家的五爪金龍盤旋其上,隨著微風飄動,似乎隨時會破空而去。

  步輦由八個健壯的男子擡著,前六後二,行動間整齊劃一,竟然十分平穩。

  宇文笙看著他探頭探腦的樣子,揉揉他的小腦袋,磁性的聲音帶著幾許寵溺:“原來玨兒這麽喜歡外面,朕應該早些帶你出來的。”

  宇文玨身子僵了一下,他差點忘了這個人是掌控他生死的皇帝了,有點得意忘形了!隨即放柔身子,做不好意思狀躲進他的懷裏,臉上還帶著一絲紅暈,心裏却冷了幾分。

  “哈——”宇文笙胸膛劇烈震動,抱住他的手收緊了幾分,“玨兒真是可愛得緊。”那爽朗的笑聲傳得老遠,一路上的宮女、太監與侍衛均聽得清清楚楚。

  步輦在禦花園門口剛剛落地,除順世帝與宇文玨外,所有的人都矮了半截下去。被抱著走下步輦的時候,宇文玨眼睛掃過一片後腦瓜,心裏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都不命不由己的人,現在他還小不用跪拜,待到大一些,怕也要整日裏跪來跪去,而且小命還抓在人家手上,一時感到前途一片灰暗。

  進了禦花園,順世帝將宇文玨放到了地上,微微弓著腰牽著他的小手。脚下是石子鋪成的路,選的大小相差不大,周身圓滑的鵝卵石,踩上去能感受到輕微的凹凸却又不覺得墊脚。看來古人善養身是真有其事了,這利用石子路活氣行血的方法在後世也有所見,只是無論是石子本身還是其鋪法都沒有這般講究罷工了。

  禦花園建築布局對稱而不呆板,舒展而不零散。以欽安殿爲中心,兩邊均衡地布置各式建築近20座,無論是依墻而建還是亭台獨立,均玲瓏別致,疏密合度。其中以浮碧亭和澄瑞亭、萬春亭和千秋亭最具特色。兩對亭子東西對稱排列,浮碧和澄瑞爲橫跨于水池之上的方亭,朝南一側伸出抱厦;萬春亭和千秋亭爲上圓下方、四面出抱厦、組成十字形平面的多角亭,體現了“天圓地方”的傳統觀念。兩座對亭造型纖巧秀麗,爲禦花園增色不少。

  這能入得了禦花園的東西自然件件都是精品,只是宇文玨本不懂花草,對那些什麽花中珍品均不甚了了,反倒對園內奇石怪木更感興趣些。這園中放置著各色山石盆景,千奇百怪,如絳雪軒前擺放的一段木化石做成的盆景,就令他流連了好久,那東西乍看似一段久經曝曬的朽木,敲之却鏗然有聲,確爲石質,尤爲有趣。

  順世帝看著那個小人兒似乎遇到多有趣的事一般,一遍遍地敲著那盆“勁節生來瘦”,不禁又好氣又好笑,走上前去拉住他的小手,道:“再敲手可就腫了,小心朕叫人把這塊爛東西毀了。”

  宇文玨眨了眨眼,這次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把年紀了居然還這麽有童心,還被比自己小的男人看到,這,汗!!!

  順世帝看著那小人兒扭扭捏捏地低著頭,紅暈直達到耳根,不由愛憐地捏捏他的小臉。

  宇文玨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真是的,老娘的豆腐都給這小屁孩吃光了!只是表面仍要像個弱智小孩一樣,傻傻地擡頭看著他。唉,苦命!

  順世帝低低地笑了兩聲,一把撈起小人兒,向著禦花園中心走去。

  震憾!

  宇文玨立在地上,痴痴地望著眼前的美景,小嘴巴張成“O”字形。

  禦花園的中心竟然是一個湖,在陽光的照耀下猶如裝了一湖的碎金,閃花了人的眼,而讓宇文玨看呆了的却是湖中心的那座假山。

  那假山足有十層樓高,方圓五百米的樣子,上面造有縮小了的宮殿樓閣,小型仙樹仙花點綴其間,更有小小的路沿山盤旋而上,也不知是如何蘊釀出了烟氣,真似個蓬萊仙島一般。其間活動的人、物來回奔走,那仙人練劍,仙獸護法,動作形態表現得栩栩如生,只可惜畢竟是假人,只能反覆地做著同樣一套動作。不過,在這個時代假物能做得如此程度,也真的可以稱一聲“高手”了。

  別問宇文玨怎麽能將湖中心那麽遠的東西看得清清楚楚,這都是他手中這“千里追踪”的功勞。沒想到這個异世界的科技水平已經達到這個程度,能够做出“望遠鏡”了,不過他還是認真想了一下這裏會不會有“老鄉”?

  “這蓬萊仙山是我天宇國第二任君王命八千工匠,耗時八年方成。”熟悉的磁性聲音在耳邊響起,宇文玨回首便見那人沐浴在陽光之下,本是風采照人,此時更似渡了層金光一般,剛毅的臉上無絲毫表情,如天神般傲然挺立。

  宇文玨就這樣傻傻回望,什麽裝瘋賣傻,什麽身家性命,一時全都抛誅腦後。

第五章 群妃

  好在一群鶯鶯燕燕的聲音及時喚回了宇文玨的神智。

  “臣妾叩見皇上!”花枝招展的妃子們穿過枝枝葉葉便見到一抹明黃,長期的訓練結果,臉還沒看清便利落地行禮。

  順世帝掃了一眼滿地的艶色,淡淡地開口道:“起來吧!”

  “謝皇上。”整齊的聲音過後,妃子們儀態萬千地起身,有的直直地盯著皇帝猛瞧,有的低垂著頭,偶爾偷眼看上一眼,而有的則偏頭似在看著風景,眼角的餘光却始終牽在那個人身上。

  “皇上今兒怎麽得如此好興致來這禦花園逛逛?”一粉衣妃子笑得一臉嬌俏地問道。

  宇文玨回頭看去,却見那說話的妃子面色白裏透紅,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定在順世帝臉上,櫻桃般的嘴唇微微開合,十分靈動可愛。這妃子平時必是十分得寵的,不但搶著第一個說話,居然還敢調侃帝王。

  果然,順世帝噙著一絲笑容,道:“依兒無禮,就許你們逛這禦花園,不不許我來觀賞?”訓斥的話用這種表情,這種語氣說來,真真一絲責備也無,根本就是在打情駡俏嘛!

  這妃子正是如今宮中最得寵的依妃,她是慶州府尹的次女,平日裏看起來毫無城府,天真得可愛,時常口無遮攔,毫無忌諱,但順世帝也不知爲何,偏就看上了她這一點,對她寵愛有加,入宮只不過半年,便占了四妃的一個名額,成爲如今僅有的兩妃之一,自然也就招怨恨些,那些不懂掩飾的妃子臉色立刻就變得十分難看,暗地裏對她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口將她吞下,而某些城府較深的雖表面平靜,若仔細看也可以發現眼底的妒恨。

  宇文玨在一邊鬱悶,這些女人,真是讓人受不了!不過想想,如果自己生在這個時代,受所謂的“三從四德”的教育,估計也跟她們差不多吧?便在心裏慶幸,還好投胎投得晚,不過,一想到現在一縷孤魂投在這宮廷之中,又是這種要命的身份,又不禁可憐自己了。

  依妃却面色微紅,有些得意地環視了群妃一圈,方不依地跺了跺脚,嬌嗔道:“皇上,臣妾才沒有這種意思呢,你欺負人——”

  宇文玨頓時起了一層鶏皮疙瘩,這聲音,真是,讓人受不了!

  順世帝却似很受用似的,哈哈大笑,那聲音,差點把空中的鳥兒震下來。只是,一直留意著他的宇文玨,很敏銳地看清楚了他眼底的清冷,心裏不禁一寒。

  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聲:“衆位妹妹說了什麽呢,竟然逗得皇上這麽開心?”

  跟著,一身紫衣的宮裝麗人踏著雪白的鵝卵石路而來。她身材高挑,姿態雍容,緩緩而行,似一隻驕傲的鳳凰。她眉毛彎彎若柳葉,鼻梁堅挺,唇微有些薄却不顯得刻薄,一雙鳳眼輕轉,風情無限又不令人輕易褻瀆。

  “臣妾見過皇上。”鳳凰低頭,美艶不可方物。

  衆妃也同時低身行禮:“見過蓉貴妃。”

  宇文玨這才知道這人竟然是那據聞手段高明的蓉貴妃,原以爲是一個表面雍容大方的女人,沒想到她居然這樣驕傲且高調,在這皇宮之中怕不是什麽好事吧?若她真如之前所知的那樣聰慧,應該明白韜光養晦的道理才對。閃神間不禁想到那對他呵護倍至的周後,心裏嘆了口氣,但願那可憐的女人在冷宮中能找到平靜。

  順世帝微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明的光,笑道:“蓉貴妃不必多禮!你怎麽也來了?今天莫不是你們一起約好了的?”

  蓉貴妃儀態萬千地起身,鳳眼一挑,看向順世帝,笑道:“可不正是約好了的,却沒想竟然遇到了聖上,今兒這可約得好了,不然不知哪天才能見聖上一面呢。”雖是調笑的說辭,却不知道裏面是否含了許多怨懟?她瞟了衆妃一眼,道,“各位妹妹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衆妃謝過,便都起了身來。

  宇文玨偷偷打了個哈欠,這些人禮來禮往也不累,好在他還是個小孩子,不用那麽多禮,人小也有好處,至少現在還沒人想起他。

  誰知他還沒有慶幸完,便被眼尖的順世帝發現,走上前一把將他撈起,關切地問道:“玨兒可是累了?”

  宇文玨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也不答話,就勢倒在他肩上,還懶懶地蹭了兩下。

  蓉貴妃却是臉色一變,爾後驚覺失態,作好奇狀問道:“皇上,這可是大皇子?”

  順世帝嘴角帶笑,寵溺地捏了捏宇文玨的小鼻子,道:“可不正是朕的玨兒,這小傢夥,粘人著。”

  “呵——”依妃嬌笑著,道,“皇上可真是寵愛大皇子,還沒見過您跟其他小皇子這麽親熱呢!”說話間有意無意地看向蓉貴妃。

  這宮中人均知道,蓉貴妃本是當今太后看中的兒媳婦,沒想到順世帝却一心只要前周後一個人,不顧太后反對硬是立其爲後,而自封後以來更是恩寵不斷。現如今周家勢落,皇上雖將周後打入冷宮,却又對其子如此疼愛,可見當初將周後打入冷宮也是出于無奈。又且周後被廢,本應封後宮地位最高的蓉貴妃爲後,可皇上竟然一句“暫不封後”便堵了衆人的嘴,豈能不讓這後宮妃子們看她的笑話?這時依妃如此說,可不是當人的面打人臉麽?

  “妹妹何以有此一說?這宮中誰都知道大皇子是個痴兒,皇上對他厚愛些也是應該的。”蓉貴妃面上若無其事地道,只是那挺得筆直脊背早已泄了底,堅强中的脆弱,連宇文玨也差點難以抵擋,一時竟然有了願意爲其付出一切,只搏其一笑的心思!

  “姐姐,大皇子雖說比不上一般孩子反應利落,但也絕不會是痴的,姐姐怎麽能這樣說大皇子呢?”口無遮攔的依妃想到什麽便說什麽,爾後驚慌地後住自己的嘴,眼泪都快急出來了,那自責的樣子真真惹人憐愛。

  宇文玨心下一顫,興起不好的預感,偷眼向蓉貴妃。

  果見蓉貴妃身子一僵,面上再也挂不住地一白,犀利的眼神在依妃身上一掃,爾後“嘭”地一聲雙膝跪在地上,低垂著頭道:“是蓉兒胡亂說話,請皇上治罪。”

  順世帝面色平靜地看了蓉貴妃半晌,方冷冷地喝斥道:“你作爲衆妃之首,便是如此管理後宮的?竟然學那些三姑六婆一般,嚼起皇子的舌跟來!三從四德你學到了多少?我倒要問問,曲太師是怎麽教女的,竟然教得你如此?”

  蓉貴妃聽到“曲太師”三個字便瞬間明白過來,腦中嗡嗡作響,片刻銀牙一咬,尊貴的頭顱狠狠地嗑到地上,不待衆人反應過來,已嗑了六七個響頭,潔白的鵝卵石上瞬間開出了點點紅花。

  “是蓉兒糊塗,請皇上治罪。”

  蓉貴妃凄厲的聲調喚回了衆人的神智,跟在她身邊的兩個宮女立即上前阻止,雙雙跪在地上,嘴裏叫著“娘娘不可啊——”,用力拉著她的手臂,不讓她再繼續自殘下去。

  “請皇上治罪。”

  蓉貴妃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兩個宮女竟然扯她不住,頭再次重重撞到地上。兩個宮女一急,竟然同時將手墊在她額下,這再一叩便叩在兩人手上,力氣之大,竟然讓兩人痛叫出聲。

  鶏飛蛋打,亂成一團。有交好的妃子,包括那引出這一切的依妃都跪下求情,有交惡的妃子滿臉幸灾樂禍,捂嘴偷笑。

  “够了!”順世帝一聲龍吼過後,一地安靜。冷冷地掃視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良久,面無表情地道:“曲氏蓉女承蒙龍恩,選入宮中,更升其爲貴妃,却不守婦德胡亂嚼舌,本應去其頭銜趨逐出宮,念其父曲敬岩爲朝庭忠心耿耿,重輕發落,降三級爲才女。”

  蓉貴妃身子一抖,却毫不猶豫地叩下頭去,血再漸了一地:“蓉才女謝皇上龍恩。”

  順世帝銳利的視綫掃視一圈,薄唇抿出一個無情的綫條,高貴而殘忍。爾後,抱著宇文玨轉身離去。

  原來如此!宇文玨窩在順世帝懷中冷冷想道。那蓉貴妃的家裏人怕是觸到了他這皇帝老爹的底限,便借此警告,只是,爲何要以他作餌?這男人多的是方法達到目的,爲什麽要將他推出來?他想做什麽?哼!自己居然會被他的虛假所迷惑,差點就忘了他是一個帝王,又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地護他?難道還奢望這人會是出于喜愛?

  這一時,宇文玨一歲半,全靠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才能勉强保住性命,却被他推到了最前方,直面那些貪婪扭曲的嘴臉。曾經有過的片刻悸動,在頓悟後隨風而逝,幾乎碎掉的心防也在瞬間愈合,幷築得更厚。

  這一刻,宇文笙十九歲,他剛鏟除了心頭大患,大權在握,意氣風發,雖然比同齡人沈穩了不知道多少倍,却還不足够成熟,輕易地放弃掉了十五年後他苦苦追求也難得到的東西。

第六章 五年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令皇長子——玨于六月初三始,于清思堂學習,欽此。請大皇子接旨吧。”

  喜公公宣完聖旨便一臉溫和地看著案前那個小人兒,說出來的話也十分客氣有禮。這讓跟在他身後的小太監十分驚奇,爲什麽掌管宮內事務,就連當今皇后也給幾分薄面的喜總管竟然對這個傳說中的白痴皇子這麽客氣?就算他再受皇上寵愛,也不必如此吧?反正是個白痴,也不會知好歹!不過他雖才入宮沒多久,但還算機伶,面上木木的,沒有露出絲毫驚奇,否則,這宮中無緣無故消失的人可不在少數。

  宇文玨整個人窩在椅子裏,專注地看著手上的書本,沒有作任何回答。

  喜公公有些無奈,這大皇子自五年前中毒啞了以後,整個人便似乎更加痴傻了,就連面對皇上都木木的,極少有所反應,更不要說對他們這些太監宮女了,除了偶爾有所需時用眼神或者手勢示意一下,其他時候根本是當他們透明的。誰對他說話從來都難以得到回應,平日裏除了抱著一本書看,便是獨自發呆。

  唉,這是造了什麽孽喔!好在皇上對大皇子極爲寵愛,不然這樣一個俊美得像仙童一般的人兒怕是早就沒命了。不過,也就是因爲皇上的寵愛才會有了那次的中毒吧?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世事無常,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正在喜公公發著呆的時候,宇文玨突然放下書本,起身轉過頭來。五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小孩子産生極大的變化,如今的宇文玨面上少了肉嘟嘟的感覺,清瘦俊秀了不少,眉毛濃了些成劍形,原本圓溜溜的眼睛也拉長了些,十分好看的丹鳳眼,可惜眼中蒙了層灰色的呆滯,沒有一般小孩的靈動。他的鼻梁有些低,配上一張小嘴,倒有著幾分少年人的稚氣。清瘦的身形裹在淡紫色的衣衫中,墨色如絲長髮用一隻深紫色寶石發扣緊緊抓住,腰間懸著一塊龍紋紫寶石雕,貴氣逼人。

  宇文玨眼神轉動,看了呆站在那裏的喜公公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向他揮了揮手。

  喜公公在那一刻間竟然覺得有些受寵若驚,大皇子上一次將視綫落在皇上以外的人身上怕已是兩月以前的吧?忙走前幾步將聖旨恭敬地請到他案前後,再退後兩步,行了一禮,道了聲“奴才告退”後離去,那小太監也忙跟上。

  宇文玨待他們退下後方看向案上那明黃色綉著金綫盤龍的聖旨,眼中平靜,內心却翻涌不止。

  那日禦花園之行以後,他與宇文笙兩人之間的相處似乎幷沒有什麽改變,宇文笙仍是每日與他一起用餐,其間溫和地喂他吃飯的表情完美無缺。他自己也是從來一臉燦爛地迎接他,只是,再也不敢讓自己陶醉,總是清醒地,像第三者一樣冷冷地旁觀那副看似和諧的父子圖。

  而這表面的疼愛終于換得半年以後的中毒,當日裏那送來點心的小太監幷不是皇帝派給他的,好在宇文玨幷不真是個痴傻的小孩子,只吃了一口,剩下的都趁那小太監不注意的時候藏起了起來,才撿了一條命。不過那一口也够他受的了,嗓子難受了差不多半個月,便乾脆扮起啞來了,也不知道他那皇帝老爹到底想怎麽樣,還是讓自己看起來無害一點比較安全。

  只是,這樣的日子何時才到頭?宇文玨痛苦地敲了敲頭,一張清秀的小臉皺成一團,他真的快崩潰了!五年,整整五年,不能與任何人溝通,不能做任何多的事情。只有一遍遍地回想前世發生的點點滴滴,即使如此,他也發現前世的事情漸漸模糊,就算曾經刻骨銘心的傷害竟然也越來越淡,越來越淡。有時候,他甚至以爲自己會真的變成一個痴呆。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他再也受不了,不管不顧地拼命閱讀這一世的書籍,而順世帝居然沒有對一個隻跟他學過不多字的三歲小孩能獨自看書這件事表示任何驚訝,很是隨意地命人爲他尋來了各式書籍。有時候他在懷疑,他那皇帝老爹是不是早就看穿了他的僞裝却不說穿,像猫戲老鼠般在旁邊看够了他的掙扎搏命,然後再戲謔地一口將他吞下?

  宇文玨見到宇文笙常常要用盡全力才能抑止住不發抖,這個人太可怕了!他善于僞裝,工于心計,小小年紀便掌控著一國的命運。他心思變幻莫測,令人捉摸不定,怕也沒什麽好心腸。他表面是個有著七情六欲,再正常不過的人,而宇文玨却從沒在他眼中找到過一絲溫暖的感情,即使是大笑著,眼中也是一片冰冷。宇文笙對他很是寵愛,甚至可以說是極其寵愛!宮中之人都知道,大皇子生活奢華,所有吃穿用度在這皇宮都是頂級的,下人亦是個個機伶懂事,皇帝身邊的也不過如此,而且宮中一進有什麽稀罕玩意,皇上首先便是送到大皇子處,更是五年如一日地抱著大皇子喂他進食。這樣的恩寵,不知道多少人咬碎了銀牙,若非他“又傻又啞”,怕是早就小命玩完了。

  只是,宇文玨看不出其中有多少真心,有多少假意,又或者說根本全都是假的?人們本能地對未知的事感到害怕,是的,未知。宇文笙爲什麽要對他如此“寵愛 ”?有沒有懷疑他?那雙深沈的眸子中,到底隱藏著怎麽的情緒?一切的一切,他都不知道。所以,他怕,五年前那次中毒便可以說明一切,宇文笙絕對不是真心想護著他,否則,那個小太監怎麽可能進得了皇帝的宮殿,雖說只是偏殿。他想,那下毒的主謀怕也沒想到竟然差點成功吧?若他只是個普通的小孩,便真的成功了,而付出的代價,不過是推出一個入宮不久的替罪羊,這甚至連代價也算不上。

  看著吧!我宇文玨一定可以活生生地走出這個皇宮。面對危機四伏的絕地,宇文玨在心裏淡淡地說著。眼中一時流光溢彩,小小的身影若出塵的仙童般靈氣逼人,只是片刻之後,一切歸于原狀,他還是別人眼中那個又啞又傻的大皇子。

  沒去看那聖旨一眼,拾起案上的《風土人情》,窩回椅中看了起來。走出這皇宮之後又要去哪里,還得多研究一下。至于那難搞的皇帝,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是夜,順世帝如往日般來偏殿用餐。宇文玨乖巧地坐在他的腿上,很自然地張開嘴配合他的喂食行動。對于什麽坐在一個男人腿上之類的問題,他早就不去想了,前世爲女人的事實早已被他淡忘,何况,幾年下來,他也麻木了,怕是哪一天不這樣他還不習慣了,幸好順世帝只是晚膳方過來,不然,他怕是筷子也不會拿。

  “玨兒在想什麽呢?”

  分神間一把磁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溫熱的氣息噴在耳垂上,激得他幾乎跳起來。眼神一閃,方發現順世帝正舉著一勺菜在他嘴邊,而自己因爲在想事情竟然沒有張嘴,從菜的熱度來看還有一段時間了。

  訕訕地擡頭,面上微微有些發熱,却正對上那人。二十有四的順世帝面上再無一絲少年人的青澀,大理石雕刻般的綫條,深邃銳利的雙眼,挺拔的鼻梁,寡情的薄唇,無不顯示出這是一個成熟英俊且意志堅定的男人。

  見他一臉的關切,宇文玨却不自禁地又在心中分析其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 

  順世帝却似沒什麽所謂,順手放下調羹,雙手攬住宇文玨,低頭看著他問道:“玨兒可是在擔心明日去學堂之事?”面上一片關切,眼眸却深如大海,不可捉摸。

  宇文玨低垂著頭,半晌,微微點了一下。那小小的身形,看起來竟然是無限寂寥。

  “呵——”順世帝低笑一聲,道,“玨兒何必擔心,朕自不會讓人欺了你去。”

  宇文玨仍是垂著頭,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却在腹誹,你不欺負我都算好的了!

  “玨兒——”順世帝狀似無奈地喚了一聲,爾後伸手勾起那個小腦袋,道,“玨兒可是不信任朕?”

  宇文玨心中一顫,用盡力氣方克制用沒有發抖,心底不安,這男人又想做什麽?眼裏却是一片灰色的呆滯,似乎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一般。

  順世帝大海般深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什麽,寵溺地捏了捏宇文玨的小鼻子,道:“用餐。”爾後舀起大大一勺便往他嘴裏塞去。

  宇文玨艱難地吞下嘴裏的食物,心裏對這個變幻無常的男人充滿了恐懼與無力感,雖曾意志堅定地爲自己打氣,此刻却對于能不能逃離他的掌握,再一次感到懷疑。

  六月初三,學堂,又會發生什麽?

第七章 清思堂

  據聞天宇國、孟運國及吉禪國三國的開國之君少年時期曾是同窗好友,天宇國君宇文之翰學成出師時正遇亂世,他四處游學了三年,爲天下百姓流離失所之苦楚所慟,邀集昔日同窗孟旭才與吉伯飛一起舉事,歷經十年,終于取得了天下。

  三人成事之初便擁了宇文之翰爲帝,只是後來對于如何治國却有了分岐,好在他們友情深厚,對于世間名利也均已看開,最後决定劃地而治,看看何人的治國之策更好。于是這大好河山便是一塊普通的蛋糕般,被這三人兒戲似的分掉了,各自去到自己分到的地方,興致勃勃地打算大展拳脚一番。

  可是,他們三人自是沒什麽名利之心,却不代表下面的人沒有,百般挑唆,最後終是用一句“名不正,則言不順”令孟旭才與吉伯飛屈服,便有了天下三分,劃地而治的開端。夕日的同窗好友不願同室操戈,便共結兄弟之邦,幷約定後人生生世世交好,若一方違約,剛其餘兩方攻之。而三人曾共同學習的地方,便名爲清思堂,後宇文之翰將皇子進學之地亦以此命名,其中不乏懷念之意。

  天宇國的皇子們有規定,年滿五歲即上清思堂學習,辰時(7:00-9:00)初至巳時(9:00-11:00)末是文化課,中間休息兩個時辰,申時(15:00-17:00)初至酉時(17:00-19:00)末爲武術課。

  宇文玨知道時間安排的那一刻在心中松了口氣,還好,沒有清朝的那麽變態,不然他怕是要累死,畢竟閑了那麽多年,那種超强的學習還是不適合老人家的。(嗯,這個,兩世加起來也有三十了,倚‘老’賣老一下還是可以的吧?)只是,不知道皇帝老爹是怎麽想的,人家都是五歲即入學,他一個“傻子”,按理說應該不用去了,爲什麽要讓他去?又爲什麽偏偏要在晚了兩年的現在?

  六月初三辰時,宇文玨乘著禦賜的步輦準時到達清思堂,走下步輦的那一刻,他再次腹誹他那尊貴的父皇。清思堂那雅致的大門外正站著三個身著米色皇子服的小男孩,看樣子也是剛剛到達,正要進去,只是人家明顯是步行而來。這時聽到響動齊齊回頭,正好看到高調出場的某人。

  今日宇文玨著的是一襲紅衫,天宇國十月的天氣已算寒冷,是以服侍他的宮女連芸特意爲他加了條白色狐毛的圍脖,紅與白的强烈對比,映得他的小臉更加晶瑩惕透,一絲血色暈在面頰之上,更添幾分艶色。

  幾歲的小孩子還不太能掩飾完全心裏的情緒,三張精致的小臉頓時出現不同的顔色,有驚艶,有羡慕,有防備,更有嫉妒。

  宇文玨頓時感到頭皮發麻,就知道那皇帝沒什麽好心,他這樣子與衆不同,就算沒有想法的人看了也會有想法了。該死,怎麽那些個太監宮女從來沒有提過皇子還有統一服裝的?更沒人說過要步行上學堂的!只好裝作沒有絲毫察覺般,眼神呆滯,一步一步緩慢地走過去。

  “大皇兄。”爲首的男孩首先執了兄弟禮,清脆的嗓音中帶著幾分與年齡不相符的沈穩。

  宇文玨聞聲停住脚步,蒙塵的雙眼定在他臉上。宇文玨先在心裏贊了一聲好,他的五官與宇文笙出奇的相似,再加上沈穩的表情,隱隱可見大將之風。看年紀,他應該是那次在禦花園中被貶,如今已是皇后的蓉貴妃之子,比自己小三天的二皇子宇文琰。

  果然聽得他說:“大皇兄極少出來走動,怕是不認識皇弟,我是你的二弟琰。”

  宇文玨仍是沒有任何反應,宇文琰倒也不在意,早聽說大皇兄有此智弱,如今也不過是證實了傳聞而已。

  倒是他身邊那個小男孩沈不住氣了,跳將出來對他吼道:“你這什麽態度?”

  宇文玨微微側頭看向他,心裏再贊一聲,真是個漂亮的小孩子。這個皇子明顯是肖像其母,長得個眉眼如畫,男生女像,漂亮得不像人,十足個狐狸精。若不是他穿著皇子服,宇文玨還以爲遇著了個公主呢。只是,三歲看到老,這小男孩一看就是惹事的主,還是少少招惹爲妙。

  “三皇弟不得無理。”宇文琰威嚴地瞪了小男孩一眼,阻止了他再度開口的打算,爾後再轉向宇文玨,道,“大皇兄勿怪,這是三皇弟璦,他性子不太好,我們做哥哥的也讓讓他。”頓了頓,小手向左一指,道,“這是四皇弟璨。”

  宇文玨轉頭看去,宇文璨一臉和善地向他微笑著點頭至意。他却仍是木著張臉愛理不理,不過心裏却在感嘆皇室血統的優良,這宇文璨也是個清俊小公子呢。

  宇文璦氣得差點跳起來,沖著他便吼:“你這個沒禮貌的傻——”

  “璦!”宇文琰及時打斷他的話,父皇可不喜歡別人侮辱他的寶貝,他還清楚地記得兩年前仗著一時受寵說了不該說的話的那個妃子的下場,雖說皇子不同于妃子,可他不認爲老三將話說完的話能好過了去。

  “二皇兄——”宇文璦有些不滿意地沈聲喚道。

  宇文琰很嚴肅地看了他一眼,道:“大皇兄不愛理會人宮中盡知,我們做弟弟的應該體諒一些,你別鬧了。”

  “可——”宇文璦還有些不服氣。

  宇文琰只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立刻封住了他接下來想說的話。

  “好吧,我不鬧就是。”宇文璦灰溜溜地摸了下鼻子,他最怕二皇兄這樣淡淡的樣子了,這表示再惹他就真的動怒了。

  宇文璨“卟”地一聲笑了出來,換來宇文璦惱羞地一瞪。

  “時辰已至,我們還是先進去吧,不然小心挨卓老師的戒尺。”宇文琰看了兩人一眼說道,爾後轉向宇文玨,“皇兄請。”

  宇文玨木然的眼神在三人身上一掃而過,爾後轉身便進了清思堂。三個小皇子互相對視了一眼,也跟了進去。不過宇文璦仍是不服氣地低喃了聲:“二皇兄何必對他如此客氣?”

  其他侍候的太臨宮女是不得入內的,均老老實實地垂首在外等候。

  清思堂該是皇宮布置最爲簡單的地方了,與宮外那些普通的學堂應該也差不了多少。進門是一個小院,院中種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樹,足有三個成人合抱那麽大,怕是不下百年,樹下兩張石台,一張臺上刻著圍棋盤,一張刻著象棋盤,均被只石凳圍著,其作用不言而喻。梧桐樹後四間房舍排作一排,依次序第一間是文學堂,然後一間皇子們的休息室,一間武學堂,還有一間便是老師們的休息室了。

  跟著三人跨進文學堂內,宇文玨發現內裏擺放了二十幾張書桌,居然早已有人在座了,見有人進來齊齊回頭。宇文玨心裏頓時有些驚訝,一是數量之多,二是這些人中居然有十歲多的少年?好像他已經是大皇子了吧?

  宇文琰似是看出了他的驚詫,解釋道:“這些是朝中重臣的公子們,够年齡上學堂的皇子,如今只得我們四個而已。”

  宇文玨心下一驚,這個小男孩好敏銳,自己不過頓了下脚步竟然被他看出心中所想!那麽,他那皇帝老爹,更高竿一段,朝夕相處中是不是早將自己看透?這樣一想,頓時出了一身冷汗,然後很是奇怪地看了宇文琰一眼,倒把他看得莫名其妙。

  宇文琰正要發話,却被一個慵懶的聲音打斷。

  “幾位皇子,請先回座吧,我現在可要開始授課了。”

  宇文玨向聲音來源看去,却見一個二十幾歲,面容清俊的男子很沒形象地歪坐在講臺之上,左手支著似乎隨時會趴下的腦袋,右手懶懶地拈著本書,似睜還閉的眼睛向這邊看了一眼,又垂下,好像隨時會睡著一般。

  宇文玨心裏暴汗,這是爲人師表應該有的樣子嗎?

  出乎意料的,宇文琰等人很是恭敬地行了個學子禮,齊聲道:“是。”爾後乖乖地各自回位。

  若只是宇文琰這樣守禮還沒什麽奇怪,但是就連宇文璦也這樣的話,那麽,就是這個老師表裏不一了。宇文玨呆滯地立在那裏,心裏暗道。

  那老師瞄了他一眼,然後懶洋洋地道:“這就是我們的大皇子,我是你以後的老師卓之晨,你就坐,嗯,”向台下望瞭望,爾後伸出纖長的手指隨意點了點,道,“就那裏吧。”

  宇文玨木然地轉頭看了看,然後就慢慢跺了過去。

  他這樣的表現自然引來了學子們的側目,堂中頓時議論紛紛。

  卓之晨慵懶的眼神向下一掃,立時鴉雀無聲,淡淡地開口:“今日繼續昨日所講……”

  宇文玨坐在明顯最受冷落地位置,若無其事地看著事先備好的書。

第八章 同窗

  “好了,今天先講到這裏,散堂。”兩個時辰後,卓之晨宣布,然後左手再也支撑不住那搖搖欲墜的腦袋,“嘭”地一聲嗑在桌上,而他就順勢趴著,睡了過去。

  衆學子均黑綫,即使已經看了很多次這種情况,他們還是不習慣啊!

  宇文玨嘴角不明顯地抽了兩下,仍抱著書沒動。

  片刻的安靜過後,學子們若無其事地起身,三三兩兩地向課室外走去,只是他們的眼睛總是裝作不經意地看上傳說中的大皇子一眼。

  “皇兄,”宇文琰率著兩個皇弟走到宇文玨桌前,“散堂了,中午我們是不回宮的,就在隔壁休息室用餐及休息,可與我們一道走?”

  宇文玨呆了半晌才擡眼看他,足足楞了有半分鐘才反應過來,點了點頭。宇文琰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帶著點少年人的驕傲自負,一點成人式的疏離關懷,爾後返身領先向外走去。宇文璦沒好氣地對宇文玨“嘁”了一聲,朝天翻了個白眼,袖子一甩,跟在宇文琰的身後。宇文璨則對宇文玨溫和地笑了笑,跟在宇文璦後面。

  宇文玨在心裏捌了捌嘴,然後放下手中的東西,呆滯著臉,慢騰騰地跟著三人,向休息室走去。

  周圍見到這一幕的學子立刻相信了大皇子是個傻子這個傳聞,而二皇子對于兄弟的關懷與友愛也在他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休息室有個很奇怪的名字,一朵?什麽意思?宇文玨正在心裏猜測的時候,突然被人抓住手帶了進去。

  宇文玨一個踉蹌,左手亂抓,扯住一個人的衣服方沒給摔倒,心裏有些微惱,擡頭向那冒失鬼看去,入眼的是一個眼睛大大八九歲的小男孩,一看就是個古靈精怪的主。

  “哎呀——可嚇到你了?”小男孩扯著長長的聲音吼道。

  宇文玨掙開被他抓住的手腕,這才發現自己是抓住四皇子璨的衣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連忙撒手。

  宇文璨倒沒什麽,對他溫和的一笑,像個沒脾氣的哥哥一樣。

  宇文玨鬱悶,捏了捏已經發紅的手腕,看了那小孩一眼,便甩也不甩他,徑自打量著屋內的擺設。

  一朵室裏與文學課堂差不了多少,列著二十幾張桌子,只是桌上放的不是筆墨紙硯,而是各類吃食。

  “大皇子,請跟奴才到這邊用餐。”一個眉清目秀的十二三歲的小太監低垂著頭快步行來,跪了一禮後,也不待宇文玨作勢便徑自起身,這是順世帝給大皇子近身太監宮女的特權,因爲大皇子不愛理會人,像這種情况之下不用等其回應。

  每桌都有個太監伺候進餐,而伺候他的是順世帝派給他的小和子,除了照顧他之外,當然,還有個用途,應該是監視他。

  宇文玨也不理身旁面色各异的幾個人,便隨著他去了,他從來不與身邊的人多作交流,他不是很懂揣摸人,不知道哪些人該信,哪些人不該信,乾脆一個都不接近的好。

  小和子在前領路,將宇文玨帶到最後一張桌,拉開椅子等他坐下,又在他領下夾了張餐巾。倒有幾分吃西餐的感覺,想到這裏,宇文玨在心裏笑了一下。

  “大皇子,皇上有吩咐,大皇子昨兒個有些咳嗽,今日便讓禦膳房做得清淡了些,可能有些不合您口味,請您擔待著些。”

  宇文玨口味偏重,是以小和子會這樣說,他邊說著邊擺出一道道菜,果然都是些清淡的,三菜一湯,不多,却都是些精細的。

  小和子布好了菜,便拿起一雙箸爲他布菜。

  宇文玨也不拒絕,泰然自若地享受,幾年下來,他早已適應了皇家的許多奢侈作風。

  只是,想安心吃餐飯也幷不是那麽容易的。

  “咦,你就是那個大皇子啊?”剛才那個冒失鬼的聲音在桌前響起。

  宇文玨就當沒他那個人存在般,自顧自地享用著豐盛的午餐,昨晚有些不舒服,吃得比較少,早上也沒什麽胃口,肚子早就餓了,再說,他本就扮的是個傻子,哪里有那個閑功夫去理會別人。

  那小男孩也不在意,仍在那說著:“哎,我說皇上可真是疼你,只是小小的咳嗽都要特意吩咐禦膳房一聲,要我爹的話,哪會管我,任我自生自滅得了!”

  宇文玨咽下一口粥,心道:你哪知道我的處境?那皇帝要是真是疼我的話,我也不用裝啞扮傻這麽多年了。

  “哎呀,是了,我叫方心紹,以後我們就是同窗了。”方心紹劈裏啪啦地說完,突然低垂著頭,有些不好地說道:“今天真不好意思,來上課的途中轎子壞了,這一耽擱就是兩個時辰,我這心裏急啊,一心急就沖得快了點,一沖快了就,就停不下來,然後就想抓個東西固定下身子,然後就不小心抓住你了。”頭垂得更低,白淨的臉上也出現了紅暈,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差,差點害你摔倒,真是不好意思。”

  宇文玨沒作理會,夾起一片青菜,放到嘴裏,唉,太淡了,不合胃口,但是肚子又餓,不得不吃。

  “沒想到趕那麽急還是沒趕上,這下真不知道卓老師會怎麽罰我?他那人陰險又狡猾,手段毒辣,心腸狠毒,就算對待我這樣可愛的學生也絕不手軟,我死定了!”方心紹越說頭越低,快垂到桌子上去了。

  宇文玨夾了一塊魚,剛拿近便聞到一股腥味,嗯,有點反胃,忙扔到一邊。眼睛向清蒸碧玉瓜那邊溜了一下,小和子趕緊貼心地爲他夾了一塊放進碗裏。

  “我還撞到了人,撞到的還是個比我小的小孩子,他那麽瘦弱,差點被我撞得摔倒,我實在太壞了,我不配做人了,我,我與其受那卓老狼的虐待,還要受良心的折磨,不如先死了算了!”方心紹說著猛地擡起頭,作勢要往桌上撞去,嘴裏嚷著,“你們誰也不要拉我!”

  沒有人動,呃,所有人,包括宇文玨也停了箸,看著那一副大義凜然、慷慨就義的樣子的小男孩。

  方心紹見跟本沒人來拉他,一時尷尬地頓在那裏,烏黑的眼睛轉了兩圈,突然腹中傳來一陣怪聲。

  “哈——”宇文璦首先噴笑起來,“方心紹,你又在那耍寶呢?”

  一個七八歲的小孩也跟著起哄:“方心紹,聽你那肚子叫得那麽響,又起晚了沒吃早餐吧?是不是又把備好的午餐灑了?”這大臣們的孩子因爲住得離皇宮較遠,是以均得早早起床,趕來清思堂上課,午餐一般也是做好了再帶著。偏這方心紹爲人頑劣,起床晚,又粗心大意,常鬧今天這樣的事情,因此這小孩才有此一問。

  方心紹作不好意思狀,摸摸頭,又摸摸肚子,再看看身邊僕人亞東手中明顯沾了油漬的包裹,有些臉紅的笑了,兩個小小的酒窩出現在臉上,真是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那小孩見幾位皇子都面帶笑容地看著(小玨玨除外喔,他是呆著個臉,不過,衆人都當他是傻子,根本不去看他的表情。),有意賣弄,扯著個稚嫩的嗓子吼道:“方心紹,如果你今天叫我聲福哥哥,我就請你吃一頓又如何?”

  方心紹也不惱,笑了一聲,道:“伏全福,你個小子,毛還沒長齊就想當人哥哥了?(這跟毛有沒有長齊有關係嗎?)你叫你紹爺爺兩聲,你紹爺爺我就賞面,吃你這一餐!”

  衆人哄堂大笑,伏全福有些挂不住了,一張小臉漲得通紅,駡道:“方心紹,你個孫子,你小子毛又長齊了?還想當你小爺的爺爺,也不怕折壽折死你!”

  方心紹嘻皮笑臉道:“要真當了你伏全福的爺爺,我就職折壽一天也甘願啦——”那聲音拖長說來,真是讓人哭笑不得,果然臉皮厚者殺四方。

  伏全福一跺脚,把袖子兩擼,竟是要上去幹架的樣子。好在他身邊的人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句,眼睛不著痕迹地向宇文玨這邊掃了一眼。伏全福倒是咬咬牙,忍了。

  這方心紹嘿嘿一笑,轉向宇文玨道:“大皇子,這禮我也賠了,罪我也請了,您老人家可是原諒我了?”話是客客氣氣的,只是從他的嘴裏蹦出來,怎麽就覺得變了味的呢?

  宇文玨還在想剛剛伏全福身邊那個十二三歲少年的那莫名其妙的一眼,沒有理會他。

  方心紹厚臉皮地凑上去,道:“那大皇子不說話就是原諒我了,既然原諒我了,那我們也算得上朋友了,今兒朋友不小心把飯灑了,那您作爲朋友,請我一餐也不過分吧?”說著,不待宇文玨反應,竟是自個兒拿了副箸便吃將起來。

  宇文玨表面上不動聲色,內裏可是笑得腸子打結,真是的,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無賴!這個方心紹,無論他是真的還是裝的,都十分,有趣!

第九章 武堂

  遇到一個有趣的人,宇文玨面上沒表現出來,心裏到底是高興的,午餐都進得多了些,身邊伺候的太監宮女往上一報,皇帝聖旨一下,封了方心紹小朋友做大皇子伴讀。當然,這是後話,現在方心紹小朋友正隨著吃飽喝足休息好的大皇子殿下前去武堂。(其實他是打算用拖的,但是在小和子大俠一招遠端“以眼殺人”之後,只好默默地退到他身後。)

  武堂內裏有兩個籃球場大小,四四方方的,除了入門這一面,其他三面都放著巨大的兵器架,各式各上的兵器羅列其上,刀劍自是不必說的,大小長短均有,棍棒錘也沒落下,連經典的流星錘、狼牙棒都有,還有些亂七八糟的宇文玨就不認識了。

  “大皇子殿下,請隨奴才去換短衫。”小和子恭敬地請示後便引著宇文玨向左手邊的一個小門走去。這清思堂只在上午不准閑雜人等入內,是怕驚擾了各皇子少爺們的學習,自午時之後是准許人進來伺候的。

  還有一刻鍾才到申時,更衣室還算寬敞,二十多個人同時在裏面更衣也不顯得擠,只是有點雜亂。只有宇文玨是太監伺候著更衣的,他倒也不在意,反正他是傻子嘛,自然地伸開雙臂,任小和子在身上“動手動脚”,絲毫不把那些或鄙視,或憐憫,或嫉忌,或不屑的目光放在心上。

  一身米色短打的大皇子一出更衣室便吸引了一大片目光,短手短脚配上那一身靈活的小衣服,真是要怎麽可愛有怎麽可愛。

  “臣下張濤見過大皇子殿下。”

  宇文玨呆呆地看著跪在面前的人,沒有反應。

  小和子走前兩步,“大皇子有令,張大人請起,如今你既被封爲皇子武師,在這課堂之中便不必再多禮。”

  張濤應了聲“是”,便站起身來。

  真高!宇文玨驚嘆。這張濤足有一米九幾,二十五六的樣子,生得倒是端端正正的,那氣質與解放軍叔叔有幾分相似,只是更多了幾分肅殺之氣,應該是上過戰場,取過人命的。

  宇文玨在心裏評估張濤的時候,身後傳來嘀咕聲,估計又是沖著他這個大皇子來的。小和子代他答話的事情怕又會引得這些人嘲笑了,無力,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做個正常人?

  “大皇子是第一次習武,便從基礎開始吧。”

  張濤的聲音拉回了宇文玨的思緒,他在心裏悲嘆,不是扎馬吧?果然——

  “臣下先教殿下扎馬,請到這邊。”

  宇文玨無奈地跟著他走入武場,扎馬去。

  張濤教了他動作,幫他擺好駕勢,便教其他學子去了,也沒有吩咐他扎多久。

  扎馬,扎馬,扎馬,我恨扎馬!宇文玨在怒吼。才不過三分鐘,他那小胳膊小腿的就受不了了,特別那兩條腿,顫得不像話。

  爲了轉移注意力,分心去看張濤那邊的教授情况,這時他正在指點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劍術。定睛一看,却是剛才攔住伏全福的那人,看來他在武術方面的領悟力不錯,張濤解說了兩句他便抓住了竅門。宇文玨見張濤臉上露出的淡淡欣慰,心裏作如是評估。

  伏全福那小子也不錯,一支專爲小孩特製的短槍被他耍得虎虎生威,面上竟然有了幾分煞气。張濤一一指點了幾處不足,看他演練幾次,一次比一次好,最後點點頭,又朝下一個走去。

  宇文玨視綫跟著轉動,看到的情形差點讓他笑噴,擺好的馬步架式幾乎散掉。這一個却是方心紹那個小無賴,只見他拎著把刀劃來劃去,這哪是練武啊,活像在耍猴!

  擡眼去看張濤的面色,果然黑得不能再黑,嘴唇顫抖了幾下,終于擠出了句:“去給我扎馬!”

  方心紹倒似得了天大的便宜一般,手一松,刀便啪地一下掉地上,滿面欣喜,就差在地上蹦兩蹦了。立馬興衝衝地跑到宇文玨的身邊,擺好架式,生怕張濤會反悔似的,末了還偷偷對宇文玨眨了眨眼。

  張濤估計也教了他不短的一段時間,也知道他是個什麽德性,根本理也不理會他一下,徑自向宇文琰走去。只是,方心紹的死對頭伏全福小朋友趁著玩槍的空隙,向他投來鄙視的一瞥,得到他一個得意萬分的笑臉,外加一句口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宇文玨顧不得他們的互動,好奇地向宇文琰那邊看去。不得不贊聲皇室的教育,七歲的孩子舉手投足間便已有了自然而然的貴氣,渾然天成。同一套劍法,在張濤手中便是肅殺,被他使來,竟然也華麗無比,却又不單只是花架子,隱隱帶著劍風。

  張濤却沒什麽表情,似乎幷不怎麽高興的樣子,不知道他是不喜歡自己殺人的劍法被如此使,還是因爲怕人說他逢須拍馬?

  接下來就沒什麽看頭了,宇文璦才六歲,看樣子也才剛過了打基礎那段,學的也是初級劍法,就是劈、刺之類的動作。

  宇文璨才五歲多,正努力打基礎中,不過比宇文玨要好些,蹲了會馬便去練拳去了,小拳頭打得雖然是些簡單的動作,却也虎虎生風。

  宇文玨心裏悲嘆,爲什麽就他一個人扎馬啊?好吧,不止他一個,還有一個不知上進,應該已經學了三四年了,却還要“打基礎”的小無賴在旁邊陪他。眼角瞄了瞄一臉甘之若怡的方心紹,宇文玨在心中深以爲耻。

  看著張濤繼續教那些“高官子弟”,宇文玨眼睛有點花,要扎到什麽時候啊?這都過了有一個時辰了吧?他的小腿快抽筋了,大腿也不停地發抖,膝蓋那裏已經麻木了,就連手也顫危危地快掉下去了。望瞭望張濤的方向,好吧,他忍。

  忍得小臉通紅,全身顫抖,最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不過在暈之前,他分明看到方心紹那張無賴臉帶著幾分焦急,耳朵似隔了層泡沫似的,聽到他那不太真切的聲音:“大皇子——”

  一陣兵慌馬亂之後,大皇子被擡回了雲起殿。

  皇帝聞迅匆匆趕來,詢問了太醫,得知只是疲勞過度後,明顯松了口氣地,揮了揮手命其退下爲大皇子煎了藥來。爾後輕輕地坐在宇文玨的床頭,看著那雙眼緊閉的蒼白小臉,心裏突然有了種不知名的感覺,直到很多年以後,他偶然想起這一刻,才明白,那是幾分憐惜,還有幾分心疼。伸出整潔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開他額上的濕發,按了按他微微皺著的眉頭,展平,却在鬆手的瞬間發現他又皺了回去,向來沒有真切情緒的眼眸暗了幾分。

  “怎麽回事?”宇文笙頭也不回地問道,聽不出其中的喜惡。只是,他怎麽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放在這小人兒身邊的暗衛早將當時的情况祥細地彙報給他了,真是個倔强的小傢夥。手不自禁地捏了捏那小鼻子,帶著幾分他自己也沒有發現的寵溺,真正的寵溺。

  “臣有罪。”張濤雙腿一曲脆在地上,心裏也有些自責,這初次扎馬之人一般都不到一刻鍾便受不了了,是他疏忽了,忘了吩咐扎馬的時間。但誰又知道這大皇子傻傻的一個人,竟然這麽倔强,就這樣死扎了一個多時辰,最後居然暈了過去!

  “既然知道有罪,便去領罰,別說你不知道該去哪領。”

  宇文笙的語氣仍然很平靜,却讓張濤心下打了個抖,皇上語氣越是平靜的時候就越是生氣的預兆,至于領罰的那個地方,他自然知道,那個地方的恐怖,他怕是一輩子也忘不了。

  “是。”張濤頭在地上磕了下,認命地退下。

  “都下去。”宇文笙仍是頭也未回,淡淡地下了命令。

  “是。”太監宮女們應了一聲,訓練有素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宇文笙又坐在床頭看著那張熟睡的小臉良久,然後靜靜地去了,空氣中只餘下淡淡的龍誕香飄散,表示他曾在這裏逗留過。

  第二日,皇帝有旨,封方心紹做了大皇子伴讀。這麽個消息驚得一干大臣、妃子幾乎說不出來話,這天宇國伴讀一向只有太子方能擁有,就連當今的皇上也因爲登基之前幷非太子而沒有伴讀,直到被推上了皇位才安排了一個少年伴他學習。

  這皇上是什麽意思?他再怎麽寵愛大皇子,也不可能立一個又傻又啞的太子啊!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立了大皇子作太子,就不怕他百年之後,這傻子生生被人趕下臺?

  在這種衝擊下,清思堂武師因教導大皇子不當,至其身體受損,連降三級,念其之前表現俱佳,暫留使用,待察,這類子的消息就不是那麽刺激人了,只是,有心的人自然會好好利用。

  只是衆人議論的中心,尊貴的大皇子殿下,却因爲蹲馬步過度,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

第十章 落水

  聖旨頒布的第二天,活潑可愛的方心紹小朋友有便搬進了宮中,天宇國的太子都住在騰雲殿,伴讀一般便住在其偏殿,但此時的宇文玨幷不是太子,他便被安排在雲起殿偏殿的隔壁,實際上那是下人房來的,有點委屈他了。

  方心紹倒也不在意,剛搬進宮中也不收拾,便去找他將來要“陪伴”物件。可惜的是宇文玨現在還沒醒,倒是把他給嚇到了,一個勁擔心那可愛的大皇子(在他眼裏是這樣)會不會死掉,那焦急的樣子倒是把殿裏伺候大皇子的太監宮女們給感動了一把,但是小和子總管最後還是把門一擋,“皇上有令,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方心紹小朋友怒了,我都是皇子伴讀了,伴讀可不就得伴著麽?怎麽會是閑雜人等?可小和子大人不予理睬,方心紹小朋友只好聳拉著腦袋懨懨地走了。

  當然,這些都是宇文玨醒來以後,聽方心紹說的。活潑可愛的方心紹小朋友邊說邊比劃,像足了演猴戲,宇文玨一邊在心裏暗笑,一邊猜測著他皇帝老爹的用意。可惜天生不是勾心鬥角的料,實在是想不出來,只好放弃,不管他是何用意,遲早會揭露的,何必浪費腦細胞?大不了一死了之,反正這幾年雖說過得不自在,但很富貴,也算賺了。此時的宇文玨還太過天真,不知道世界上有太多時候實在是生不如死,在未來某個時候,猛然憶起這曾經的想法,也不由地付之一笑。

  對于這次給大皇子賜伴讀一事,順世帝接下來幷沒有再做什麽封太子之類的事情,又在不同時間裏分別賜了伴讀給已經進了學堂的二皇子、三皇子及四皇子,于是這次衝擊漸漸平息下來。

  宇文玨的生活因爲有了個“活潑”的伴讀而變得沒那麽難耐了,雖然還是裝傻扮啞,但是聽聽方心紹的八卦還是很能打發時間的,也因爲這些八卦他才對天宇國的朝庭稍微瞭解了些。

  據之前從書本裏瞭解到的,天宇國的官制實行的是三公九卿的中央官制:以皇帝爲尊,下有三公,分別爲太尉,管理軍事;丞相,協助皇帝處理全國政事;禦史大夫執掌群臣奏章,下達皇帝詔令,幷理國家監察事務。

  九卿對丞相負責,按其職能,行使權利,分別有:奉常,掌管宗廟祭祀,和國家之禮;郎中令,負責皇帝禁衛;衛尉,負責皇宮守衛;太仆,負責皇帝車馬;少府,負責皇帝財政;廷尉,負責司法;典客,負責外交和內部少數民族事物;治粟內史,負責糧食和財政;宗正,負責皇室事務。

  三公和九卿以及列卿等,都各有自己的府寺,以處理日常事務。大事總匯于丞相,或最後請皇帝裁决。

  如今宇文玨總算能將這些職位一一對上號了,三公之中,太尉是那日與方心紹差點打起來的伏全福的父親伏寧仁,聽說這伏寧仁是平民出身,參軍由一個小兵一直升到將軍,大將軍,直到五十歲了才不再上戰場,順世帝便封了他做太尉,掌管全國軍事。伏全福是他的老來得子,排行第九,已是最末,小小年紀倒有了乃父風範,是以在家中十分受寵愛,就連皇帝也誇獎過他的武藝。只不過方心紹撇撇嘴,給了他兩個字評價“蠻夫”。

  禦史大夫丘舒悅,處事圓滑,也有個兒子在清思堂學習,便是阻止了伏全福對方心紹的挑釁,還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宇文玨的少年,丘弘。他是丘舒悅的二子,年已十二,在家裏似乎不怎麽受重視,不過,看得出來他與伏全福的關係很好。

  方心紹竟然是丞相方政之子,這倒是出乎宇文玨的意料。丞相的剛正嚴謹之名,就算是他這樣消息極不靈通之人也是有聽說過的,沒想到竟然養出了這麽個,嗯,活潑可愛的兒子。

  還有那些九卿,太多了,亂七八糟的,宇文玨也懶得去記,還是安心做個傻皇子好了。

  “大皇子殿下,你怎麽還在發呆?”方心紹總喜歡這樣用怪怪的語調稱呼宇文玨,“好不容易今天休息,你又熱情地帶我來禦花園逛逛,居然這麽一副沈悶的樣子!”說完還撅起嘴,臉上全是快來討好我的樣子。

  宇文玨默,是你拉我來的吧?一個月唯一一天的休息,還是這麽冷的天,我情願在屋裏看書也不想出來,你嫌我沈悶,難道你還想我跟你聊天嗎?那我還裝不裝啞巴了?沒理睬他,看著遠處隱隱可見的“蓬萊仙島”,眼中閃過縷不明的情緒。六年多以前,就是在這裏。

  方心紹順著他的視綫,也看到了那裏,“唉呀,那裏好好看啊,我們快去。”不管他的意願,一把拉住他便向那個方向跑去。

  宇文玨無奈,只好被他拖著跑,心裏撇撇嘴,還好不是穿前世的高跟鞋。

  蓬萊仙島還是那麽震憾人心,如今白雪皚皚,散落在那小樹小亭上,看起來聖潔無比,更似真正的仙山了。那湖又很是怪异,十二月的天,不僅不結冰,居然還冒出絲絲熱氣,襯得那小島更是仙霧繚繞,帶著神秘的誘惑。

  “天啦,這裏好美啊!”方心紹小朋友好不容易才合起張成?形的嘴,出聲贊嘆,心裏只恨學得詞不够,形容不出眼前的景物,只能籠統地說一個“美”字。

  宇文玨腹誹,真是個小孩子,一點也沈不住氣,想當年他第一次看到這景色的時候可沒有這樣子誇張。嚴重忽略了他初見此風景的時候已經是成人思想這個事實,再加上他曾見過不知道多少電腦合成的美景圖,却仍是狠狠地被震憾了一把,那小嘴,張得可不比方心紹如今的小。

  “哎,哎,哎——”方心紹不知輕重地伸手就扯上宇文玨那張小臉,“你說你,整天板著個臉幹嘛?”

  宇文玨吃痛,一把抓住他的手,住外一扔,然後怒瞪著他。

  方心紹一個踉蹌跌在地上,從下往上仰視著他,眼中閃爍了半晌,然後突然就笑了起來:“沒想你也會生氣啊。”

  宇文玨一驚,他猜到了什麽?眼睛直直地盯著他,想從他臉上發現些什麽。

  方心紹爬了起來,拍拍沒什麽灰塵的屁股,大大方方地任他看,良久,語出驚人道:“你也不是那麽呆嘛!”又看了看他被自己扯得有些發紅的小臉,笑道,“還好小和子和連芸沒在這裏,不然我可要倒大黴了,竟然敢對他們的大皇子不敬。”

  宇文玨按捺住跳動加快的心臟,若無其事地看了他一眼,轉頭望向平靜的湖面。

  方心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湖,甚爲無趣,道:“我去取點點心來,逛了半天,餓死我了,你殿中那群奴才怕也在到處找我倆了,我先回去打聲招呼,你在這裏等我啊。”

  宇文玨揮了揮手,沒有回頭。

  方心紹看了他的背景一眼,撇撇嘴,走了。

  這時怕已經申時末了吧?冬天夜晚來得早,光綫已經明顯暗了些,宇文玨孤身立在湖前,站得久了那烟霧紛紛纏到他身上,似要將他吞噬一般。

  “我說是誰站在這裏呢?原來是你這個小傻子啊。”宇文璦帶著個小太監正要穿過禦花園回宮,遠遠便見到一個出塵的身影,被吸引過來,却沒想到竟然是自己最討厭的人,頓時忘了宇文琰的警告,出聲嘲諷。

  宇文玨沒有理睬他,從側面看去,精致的小臉上一片淡然的神色,映襯著繚繞的烟霧,似隨時會化風而去。

  宇文璦突然覺得一陣煩躁,伸手推了他一下,嘴裏嚷著:“傻子,跟你說話呢,沒——”話沒說完,就呆在了那裏,眼前空無一物,那人,竟然隨著他的推力,跌下了湖!

  “啊——”身邊的小太監扯著嗓子尖叫起來。

  宇文璦被他這一聲尖叫所驚,頓時回過神,側過臉狠厲地看著他,吼道:“叫什麽叫,還不去找人來救人!”

  那小太監被他這一下,立馬不叫了,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地跑出禦花園找人去了。

  宇文璦跺了跺脚,駡道:“這傻子怎麽就這麽傻,輕輕地一下也能把他推了下去?”焦躁地看著湖面,眼中神色閃動了好幾下,也不知道在想傷了父皇的寶貝會被怎麽懲罰,還是在想些其他的什麽東西。

  其實宇文玨是會游水的,只是在落下湖裏的瞬間,突然不那麽想掙扎了,這宮庭之中如此多驚險,怕也活不了多久,這次能够活下來,難保下次不丟了命,苦苦掙扎,又有什麽意思?就這樣結束了,也許,幷不是什麽壞事。

  眼前慢慢地變黑,是沈到了水底了嗎?這湖底竟然沒有水草,真是個奇怪的湖。胸口越來越悶,宇文玨只覺得眼前一片亮光,然後失去了意識。

第十一章 暴露

  仿佛過了一世紀那麽久,宇文玨終于恢復了知覺。可是他的眼皮像被膠水粘住了一樣,怎麽也睜不開,全身都沒有力氣,喉嚨乾渴刺痛,耳邊却隱隱聽得有人聲——

  “兒臣遠遠看得大皇兄站在湖邊,正要上前請安,却見皇兄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倒向湖中,兒臣當時心下下驚,立刻便吩咐小林子去叫侍衛。”這是宇文璦的聲音,哼,他倒會推脫。

  “這麽說來,玨兒是自己跌下湖的了。”宇文笙,他的父皇,那個深不可測的男人。

  “是,兒臣絕無半點欺言。”

  然後是一陣長久的沈默……

  宇文玨昏昏沈沈的,只覺得喉嚨好幹,想叫人,嘴張了好多次,却怎麽也發不出聲音,好辛苦……

  這時只聽之前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下去。”宇文笙似乎相信了。

  “兒臣——”宇文璦還想做什麽?

  半響——

  “兒臣告退。”

  宇文玨無法思考,只知道好難受,好難受,忘了曾經的心灰意冷,也忘了他裝傻扮啞,只知道好想喝水,水,水……

  “水——”嘶啞的聲音終于擠了出來,喉嚨像被割了一刀般痛,然後就是焦躁的等待。

  過了好久,久到他以爲沒有人會理他的時候,突然聽得脚步聲傳來,越來越靠近床邊,然後一隻手托起他的頭,瓷器相碰的聲音,水聲,水,水……

  宇文玨奮力地想掙扎,却怎麽也動不了,心裏急得如猫抓一般,差點就要哭出來了。這時只覺得嘴上一片溫潤,一股甘泉流了進來,他心裏頓時一松,拼命地喝了起來,然後慘不忍睹地,被嗆住了。

  “咳,咳——”即使全身無力也咳得顫抖起來。

  一隻寬大的手掌拍著他的背,“慢點,又沒人跟你搶。”那聲音有些好笑的意味在裏面。

  原來是便宜皇帝老爹啊!宇文玨心裏這樣想著,然後又陷入了深眠之中。

  再次醒來,身上已沒那麽難受了,宇文玨試著動了動,還是有些無力。慢慢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的是他早已看熟的帳頂,偏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寬闊的背影。那人站在窗前,高大的身影在晨光的映襯下似周身鍍了一層金光般,華貴、冰冷且高不可攀。

  宇文笙,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嗎?

  努力想撑起身子,却在起身一半的時候失敗地跌了回去,發出“嘭”的一聲。

  “醒了。”

  宇文玨正在哀嘆自己悲慘的命運,冷不那人轉過身,來了這麽一句。淡淡的聲綫,聽不出其中的情緒。

  宇文玨老實地躺回去,不再亂動,迷惘的眼神瞬間轉爲呆滯。

  宇文笙緩緩走到他床邊,姿態優雅地坐下,然後一臉嚴肅地看著宇文玨,看得他心裏麻麻的,他,知道了什麽?求死未成,此時才隱隱有些後怕,他泄露了嗎?那似夢中的事情是否是真的?他出聲了?

  “餓了嗎?”

  嚇?原本緊張地等著宣判,却突然聽到了這麽一句,就像使足力氣打出一拳却落在了棉花上一樣。宇文玨楞了一下,然後從來沒被餓過的小肚子發出“咕嚕”的一聲,方驚覺自己是有些,不,是很餓了。

  宇文笙看了他的肚子一眼,突然站了起來,宇文玨一驚,正以爲他要做什麽,却見他走到桌前,從桌上一隻煨著火的瓷罐中盛了碗粥,然後又走了回來。宇文玨楞楞地看著他,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覺得他的難以捉摸,一時連裝傻都忘記了。

  宇文笙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不對勁一般,又坐回床頭,一手持粥,一手將他扶起來,讓他半靠在懷中,仍像往日裏一般,道:“玨兒乖,張嘴。”只是用那麽嚴肅的表情說出這樣的話來,實在是詭异。

  宇文玨機械地一口一口吞著粥,心裏却愈發地忐忑,眉頭也不由地微微皺了起來。

  “怎麽,玨兒覺得不好吃嗎?”宇文笙磁性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溫熱的呼吸噴到宇文玨的耳上,癢癢的,似乎一直癢到了心底。

  宇文玨身子一僵,不敢擡頭看他的表情,只把小腦袋擺了擺。

  “喔。”宇文笙淡淡地一聲,然後又開始專心地喂他。

  氣氛越來越微妙,宇文玨只覺得這屋裏似被密封了一般,隨著時間的推移,氧氣越來越稀薄,用很多力氣去呼吸,却仍然覺得缺氧,就連肺都痛了起來的感覺。就在他忍不住要呻吟出聲的時候,一碗粥也見了底。

  宇文笙將空碗放到一邊的椅子上,淡淡地道:“你剛昏迷了一日有多,不適合吃太多東西,等到午膳再用吧。”雙手環過他的腰,然後交叉放在他的腿上,“可要再躺一躺?”

  宇文玨皺眉,宇文笙,他究竟想怎麽樣?看著他如同小丑一般在他面前滑稽地表演,真的那麽有趣麽?他明明知道他會說話,爲什麽不乾脆拆穿?還是,他又想到了什麽事情可以利用他?

  一陣怒氣涌上心頭,宇文玨出聲質問:“你究竟想怎樣?”長久沒有發聲,再加上溺水,稚嫩的聲綫帶著許多嘶啞,他的語氣不善,似被困的小狼精疲力盡後垂死掙扎的脆弱哀嚎。

  宇文笙雙手收緊,然後毫無徵兆地站起身來,將他甩開,然後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無情的雙眼閃動著冰冷的光,薄唇微動:“不裝了?”

  宇文玨仰倒在床上,同樣冷冷地回視他,良久,道:“有必要嗎?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呵——”宇文笙居然笑了起來,只是他的眼中却無一絲笑意,“朕知道你不傻,却沒想到你竟然比朕想的還要聰明,小小年紀,無人指點,居然能裝傻扮啞,且一裝五年之久,宇文玨,你要如何解釋?”

  宇文玨此時却覺得分處輕鬆,長久的僞裝卸下,竟有一種再世爲人的感覺,反正破罐子破摔,戲謔道:“父皇不妨猜猜。”說完還可愛地吐了吐舌頭。

  那俏皮的樣子倒是讓宇文笙一楞,爾後“哈哈”大笑一陣,走前兩步,彎低腰,雙手撑在他身子兩側,道:“朕倒不知道玨兒的本性是如此,否則早便揭穿了你,害朕損失了這麽多的樂趣,玨兒打算怎麽賠?”

  宇文玨翻了個白眼,敢情你把我當成玩具,沒玩好還怪玩具沒給提供好玩法了?頓時沒好氣地說道:“關我什麽事?是你太笨!”

  宇文笙嘴角勾起:“全天下你是第一個說朕笨的人。”

  “那是因爲之前我不能出聲,再之前我還沒出生。”宇文玨再奉上一個白眼。

  “你就不怕朕要你再也出不了生?”宇文笙說著,伸出纖長的手指,拂過他的耳際,然後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五指慢慢地收緊,冷冷地看著他的反應,直到那張小臉憋得通紅,才放鬆了些,只是手指仍卡在他的頸上,剛好留够他足以呼吸的間隙,“你不求饒?”

  宇文玨急促地喘息了幾下,待慢慢平靜下來後方說道:“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什麽?”

  宇文玨指的是真的死那次,而宇文笙却理所當然地當成了之前的溺水,皺了皺眉,道:“是璦將你推下去的。”幷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他倒不是故意地。”宇文玨淡淡地陳述事實。

  宇文笙的眼神變得有些危險,半眯著眼看著他,道:“這麽說來,你是自己求死?”

  “那也說不上。”宇文玨不明他的怒氣由何而來,一個玩具對他而言有那麽重要麽,值得他爲此動怒?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些什麽,忙在心裏自我唾弃了好幾下,真是做玩具做上癮了,居然自己也不把自己當回事了。

  “喔?”

  “我說父皇,這宮中還有什麽事是您老人家不知道的?又何必爲難你兒子?”

  “有沒人教過你不要自作聰明?”宇文笙的手指又有收緊的預兆。

  宇文玨傻笑一下,道:“父皇好像沒教過。”

  宇文笙也沒在意,放開他頸上的束縛,食指在他臉頰上游移,“你這是在指責朕?”

  宇文玨只覺得被他碰過的地方像有蛇游過一般,麻麻的,鶏皮疙瘩起了一聲,微微顫抖著出聲:“不,不敢。”

  “不敢——哼!”宇文笙在他臉上重重地按了一下,“你都敢欺瞞朕了,還有什麽是你不敢做的?”

  宇文玨訕笑一下,怕惹怒他又被掐脖子,沒有出聲。

  宇文笙收回手指,再次撑在他兩側,眯著眼看著他,沈聲問道:“老實說,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騙朕的?一歲抓周那日,還是更早?”

  “這——”宇文玨眼神閃爍,不敢直視他。

  “哼!”宇文笙怎麽會放過他,左手掐著他的下巴,狠聲道,“你最好給朕交代清楚。”

  宇文玨對上他的眼睛,良久,稚嫩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從一出生就有意識,你可相信?”

  宇文笙怔了一下,“什麽意思?”

  “我說我從出生的時候便能聽懂周圍人所說的話,也能够記事。”

  宇文笙楞住了,天下真有如此奇事?

  宇文玨這下鬱悶了,死不死你給句話啊,這樣半吊著他很辛苦的說。拍拍他的手示意自己的脖子很痛,宇文笙倒是很配合地松了手,直起身子靠在床頭的杆上,淡淡地說道:“說清楚些。”

  宇文玨看他一眼,然後有些費力地撑起身子,靠在床內側的欄杆上,雙腿盤起,表情嚴肅,兩眼與他對視了片刻,道:"我剛出生時候便有了意識,聽到周圍的人聲,很是害怕,便一直閉著眼睛不敢張開。"說到這裏,向宇文竹挑挑眉,見他示意明白以後又接著說道,"我在那二十三天當中探得了話多消息,當時皇后的尊榮,周顯諾的權傾朝野,這瞟都在我腦子裏面自然而然地顯現出"危險"兩個字,然後我更决定裝傻。"

  宇文笙冷哼了聲,面色不善地說道:"你倒聰明,當時多少人在事到臨頭還在傻傻地巴結周顯諾,你居然提前一年便發現了。獨獨對朕與衆不同,是想吸引朕的注意以保命了。"

  宇文玨低頭沈默,聰明他不敢當,二十一世紀的宮廷文與電視劇泛濫,看得多了自然也能明白一些,而他當時的確是爲了尋求皇帝的保護才那樣做的。"我的確是想你手下留情,至于尋求保護,"輕嗤一聲,擡頭滿含笑意地看著他,說道,"父親保護兒子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宇文笙嘴角勾起,露出一個魅惑的笑容,"玨兒似乎忘記了,你這種情况有一種說法,就是--"眼中冷茫一閃,狠狠地咬著兩個字,"妖孽!"

  "兒臣真的好怕喔,"宇文玨淡淡地看著他,用輕快的語調說著示弱的話,"那父皇大人打算怎麽處置我呢?"眼中閃過一絲好笑,既然他敢把這些說出來,就根本沒想過會好過,雖然他說出來的幷不是全部。

  宇文笙似乎很不滿意他的反應,面上帶著一些氣惱,這還是宇文玨首次在他臉上找到這麽明顯的真實情緒。

  片刻之後,稍顯冰冷的聲音傳來:“朕會讓你知道怎麽處置你的。”

  宇文玨訝异的看著他,却措敗地發現他無法在那張擅長欺騙人的臉上找出任何提示,宇文笙,你這又是什麽意思?

  而宇文笙只是高深莫測地看他一眼,爾後起身離去。

  受到了驚嚇,宇文玨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見了,仍無法回神。

第十二章 太子

  宇文玨被那便宜老爹最後那句話一嚇,正忐忑不安,誰想過了不過半個時辰,宇文笙去爾複返,幷宣來了四五個太醫,說什麽大皇子落水受到了些驚嚇,早上一醒來竟然發出了聲音,讓太醫仔細看察。早有小太監搬了個寬大的椅子過來,宇文笙便大刺刺地坐在屋子正中,邊喝茶邊等待結果,怎麽看怎麽悠閑。

  那幫頭髮或花白、或全白的老頭子不敢怠慢,呼啦啦地圍住宇文玨,又是把脉,又是發聲,他看了一眼悠哉的皇帝,很配合地發出帶著嘶啞的聲音。這裏捏捏,那裏摸摸,足足騰了他一上午,才得出了個“大皇子嗓子幷未損傷,只是之前中毒事件産生的心靈傷害太嚴重了,才會有了啞了的假像,這次落水一受刺激反而好了,只是由于多年未曾開口,嗓子要好好保養。”的結論。

  然後是一片令人壓抑的寂靜,膽小點的差點都顫抖起來了。

  “好,賞!”良久,宇文笙突然出聲,跟著是一長串大笑。

  宇文玨垂下頭,嘴角抽了抽,笑得真假!

  太醫們“撲通”一聲齊齊跪在地上,“謝主隆恩!”

  看那樣子,就差感動得熱泪盈框了,不過宇文玨猜想,他們應該是被剛剛的低氣壓嚇成這樣的。

  “全部退下。”皇帝揮揮手,所有太醫、太監及宮女都識趣地離開。

  宇文笙盯著那低垂著的小腦袋良久,最後扔下了句“歇息吧。”便離去了。宇文玨楞楞地看著已空無一人的門口,很是摸不著頭腦。

  第二日便有了一系列的傳說,大皇子受刺激不僅嗓子好了,人也變得聰明了。宇文玨由于已經跟他皇帝老爹說穿,倒也不再掩示,大大方方地應付那些名爲探望實爲打探的各方人員,把傳聞坐實了。沒想到,這樣一來又跌進了宇文笙早已設好的圈套,待七日後聖旨臨頭的時候,他也只能咬牙腹誹,再暗中奉送兩顆白眼給那討厭的人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帝王紹基垂統,長治久安,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之祥,慰臣民之望。朕荷天眷,誕生嫡子,已及七齡。茲者欽承皇太后慈命,建儲大典,宜即舉行。今以嫡子玨爲皇太子,欽此。”喜公公宣讀完之後面帶尷尬地看著那新鮮出爐的太子,因爲他臉上沒有絲毫的欣喜之色,實在是令人不知道該不該去恭喜他,猶豫了很久,方試探性地出聲,“太子爺?”

  宇文玨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道:“嗯?”

  “太子爺,請接旨。”喜公公心裏打了個突,這太子爺似乎不是很願意做太子一樣,是他的錯覺嗎?

  宇文玨眉頭皺得更深,幾乎擰在了一起,看了一眼那卷成一卷,被他恭敬地捧在手中的聖旨,爾後扁著嘴順手一抄,看也不看便扔在一邊的臺上。

  喜公公頓時覺得有些乾渴,扯起袖子在額上沾了沾,清了清嗓子,走前兩步,用僅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誠懇地說道:“太子爺,奴才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但有些話還是想講給太子爺聽聽,不知道太子爺願不願意聽一下?”

  宇文玨不動聲色地微點了下頭。

  “皇上封太子爺做太子,必是有其考量,不管太子爺心裏怎麽想,這表面上至少要過得去,這後宮朝庭可是有很多雙眼睛盯著呢。”

  宇文玨大爲驚訝,這個喜公公爲何肯跟他說這樣的話?就算他再不懂也知道,在這宮庭之中逢人講話只三分,彼此之間均是啞迷來暗語去的,何時有人這樣坦誠地跟他講過話?

  喜公公自然也看出了他的疑惑,甚至一點點防備,了然道:“奴才自幼便跟著皇上,自是希望皇上想做的事能順順當當的。”言下之意不是爲你,只是爲了皇帝的計劃才告訴你應當怎麽配合。

  宇文玨也不笨,自是點點頭表示同意,喜公公滿意而歸。

  册立大典定在三個月以後,册立太子歷來是朝廷的重大事件,接下來宮廷便開始爲此做準備,使臣四出祭告諸神;朝臣忙著寫表慶賀,井熟悉禮制。宇文玨更加凄慘,整整三個月以來都在學習那繁雜的禮節,暈頭轉向之餘還要量身制禮服,試了又改,改了再試,然後再改,那十二層的禮服穿得他眼冒星光。

  宇文玨苦笑著任由連芸幫他套上一層又一層的禮服,今天便是正式册立太子的日子,這個時候天還沒亮呢。心裏第?次懷疑,他那皇帝老爹說的處置不會就是封他爲太子,然後用這些禮節、禮服什麽的煩死他吧?

  清晨時分,禁衛宮廷的宮廷衛隊金吾衛威風凜凜地排列在午門外東西兩側.奉天門外放旗獵獵,儀仗森嚴。拱衛司在丹陛東西、丹埠東西陳列儀仗。文樓、武樓南安放好禮儀車格。典牧官在車格南陳設仗馬,在承天門外依序排列經過嚴格訓練的虎豹。丹陛南擺好奏樂的樂隊,由和聲郎指揮。鼓樂、儀仗伺俱迎送册寶至東宮,迎候太子。文、武百官身穿官服,分不同品級,齊集于午門外。尚寶卿、侍從侍衛官一同恭敬地赴謹身殿奉迎厦帝。皇帝身穿最莊嚴、球貴的禮服衰冕。

  宇文玨一身盛裝,冕服侍立于承天門外。不一會,宇文笙在近侍的族擁下起身離座,乘典從謹身堆前往承天殿。喜公公捧著皇帝的璽印,侍儀導引聖駕,一路,躊,前往大殿。宮廷樂隊吹奏雅樂樂章。宇文笙在樂聲中登上那把令人艶羨的寶座,四位引導官引著宇文玨進入承夕一門。然後又是鼓樂齊鳴,宇文玨到大殿前肅立。

  昨天便有宦官奉旨在皇宮正殿承天殿陳設禦座香案,幷在禦座前的大殿正中安放好宮中特製的詔書案、册案、寶案。丹陛東邊,臨時設立册寶亭一座。一應參與册立太子典禮的贊禮官員、百官和所有有關人員都昨日排演了册立禮儀。

  此時授册寶官站在宇文玨的東邊,西向侍立;讀册寶官站在授册寶官北,西向侍立;捧進册寶官站在讀册寶官南,西向侍立;受册寶官內使二人,站在他的西邊;界册寶亭內官八人,站在丹陛册寶亭東;承制官站在殿內西邊;宣制官站在殿門外東北;贊禮官二人站在丹陛上南部;知班二人站在丹壞中;糾儀禦史二人站在知班北;知班、糾儀禦史都是東西相向侍立;文武百官按照品級班次排列在午門外,文官西向立,武官東向立,使臣、僧道、奢老站在文官南,負貴宮廷事務的文官、保衛宮廷的武官按規定的位置侍立。

  一堆東西,當初看到單據上面的什麽官什麽官,宇文玨是一個頭兩個大,這時候看到這麽多人肅穆地站在這裏,若非自己是其中一員的話,他肯定笑噴。

  這時贊禮官站在宇文玨的右邊,高聲喊道:“鞠躬萬皇太子一拜再拜。”

  承制官跪向皇帝承制,然後,承制官起立,站在門外,喊道:有制。贊禮官應聲喊:“跪!”

  宇文玨有些無奈地跪下,心底鬱悶,想他從來沒跪過任何人的小膝蓋終于“破跪”了。

  宣制官宣布:“册皇長子玨爲皇太子。”

  贊禮官引導宇文玨行禮,俯伏,平身。

  承制官跪在殿西回奏:“傳制畢。”

  宇文玨再次鞠躬,再拜。贊禮官宣布行册禮。引禮官引著宇文玨由大殿東門進入殿內。內贊官接引他到禦座前拜位。

  內贊官唱道:“跪!”

  宇文玨又跪下,他敢打賭,在他跪下的時候禦座上那人原本威嚴的表情産生了變化,嘴角挂著一絲得意的笑容,這令他心裏更加鬱悶。

  捧册官在案前跪下捧册,鄭重交給讀册寶官。內贊官宣布讀册。讀册寶官跪下宣讀册書。讀完後,將册交給示相,承相鄭重將册跪授宇文玨。

  宇文玨接過寶册,表明接受册立,然後將寶册交給身邊的捧受册寶內使。寶同樣按照册一樣的禮儀程式授給他,他再轉交給捧受册、寶內使。在贊引官唱令聲中出圭、俯伏、平身。捧册、寶內使前導,走出大殿。內使將册、寶放入册寶亭盈匣中。宇文玨在丹陛下鞠躬,鄭重四拜。內使异册、寶亭前行。跟著出了承夭門。册、寶亭在儀仗鼓吹和百官迎送下本應擡入東宮,只是順世帝早有旨意,便仍擡入雲起殿偏殿。

  至此册立大典却還未結束,宇文玨稍了片刻便到中宮朝謝皇后,正式成爲皇太子。也不知道皇后是真的不在意還是城府過深,舉止雍容大度,面上也是欣慰與鼓勵幷持,絲毫看不出不甘之色。

  接著又去拜渴宗廟、敬告祖宗。沿途,百姓夾道而立,爭睹未來天子的儀容,場面十分壯觀。

  宇文玨乘在輦中,透過明黃的紗帳帶著幾分好奇,幾分向往地看著那一張張面孔,心中充滿對未來的不確定感,身體疲憊之餘心情也抑鬱了許多。

第十三章 噩夢

  “我實在不明白你這麽做的原因。”懶散地躺在那張寬大的床上,宇文玨望著帳頂,似自言自語般出聲,“你想得到什麽?”軟綿綿的聲音帶著許多落寞,不明白,爲什麽他要穿到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爲什麽要承受這一切原不該他承受的東西?如果他不是帶著記憶轉生該多好?或許早在一歲多的時候便被害死,也或許僥幸留得一命,從此唯唯諾諾地過一生,但都好過現在,這樣看透了未來的艱難險阻,却什麽都做不了,不知道該如何去阻擋,那麽無力。

  “玨兒怕了?”這屋裏的另一人則很悠閑地側臥在小榻上,剛毅的面上甚至還帶著幾分得意。

  “是,我怕。”宇文玨直接地承認了自己的懦弱,是人都會害怕,只是在于發生的事有沒有達到他的承受點,所以,沒什麽好丟人的。

  “哼,朕看你大膽得很。”宇文笙對他這樣的態度十分不滿。

  “隨你怎麽說。”宇文玨被氣得翻了個白眼,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宇文笙斜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處境就應該好好收斂,你竟敢在朕眼皮底下無師自通地看起書來,可不是自己告訴朕你不對勁麽?”

  宇文玨一骨碌翻起來,好奇地問道:“你是那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什麽‘你’啊‘我’的,要稱朕父皇,自稱兒臣。”宇文笙嚴厲地教訓道。

  “是,父——皇——”宇文玨翻了個白眼,看著他那張俊臉,拖長聲音道,“兒——臣——請問您老人家,可是那時看穿兒——臣——的?”

  “嗯哼——”皇帝大人嗤笑,“你那點小把戲,一開始或許看不出來,時間一久便如透明的一般。”

  “唉——”宇文玨長嘆一聲,他就知道自己個顆小嫩葱比不過人家這老姜,“那父皇大人爲什麽要讓兒臣當太子呢?您老人家就不怕我這妖孽毀了您的國家?”

  “哼!”宇文玨冷哼一聲,腰身一扭便直起身,兩步跨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朕如今封你爲太子,你便好好地做,要毀了這個國家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但是,你若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丟了我天宇國皇室的臉,小心朕就——”說著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殺——了——你——”那聲音如同地獄裏傳來的一樣,冰冷,絕情。

  不一會宇文玨就感到胸口發悶,呼吸困難,于是拼命掙扎起來,小手努力揮動,想要推開眼前的人,嘴裏甚是艱辛地叫著:“不——不要——放——”

  好痛苦,他不要這樣死,但是宇文笙還是面色猙獰地死死掐住他。朦朧中對上那人的眼睛,心裏一悸,尤如實質的殺意從那黑不見底的眸子裏發出,他覺得自己幾乎已被其壓得粉碎。

  “不——”宇文玨大吼一聲欲翻身而起,却被什麽壓住,忙睜開眼情,正對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

  方心紹眨眨眼,很無辜地問道:“你做噩夢了?”

  原來是夢,他在心裏長長地松了口氣,隨後又覺得不對,一把將趴在他身上的人掀下去,語氣甚是惡劣:“誰准你進來的?”還趴在他胸口,難怪他會做那種夢。

  方心紹被他推倒在床上,差點跌下去,這時三兩脚爬起來坐著,又無辜地眨了眨眼,道:“現在到時辰要去學堂了,我就來叫你了,看見房口沒人,就直接進來了,你可要快點,不然要是晚了可不得了。”

  想到那個成天像睡不醒一樣的卓老師,他就忍不住心裏發寒,上次不小心遲到了就被罰寫一萬字的檢查且三天內交上去,那個慘啊!又不敢不交,除非想受到更加慘絕百倍的懲罰,更不能告狀,因爲皇上都是站在他那邊的。

  想到一年前三皇子初上學堂,不明狀况之下遲了一刻鍾,被那變態(主啊,請原諒我這樣稱呼他,但他真的配得上這個詞。)罰在太陽底下頭頂一盆水站兩個時辰。三皇子自然不服,吵吵嚷嚷地駡他死奴才,然後衆人眼前一花,等回神的時候三皇子已經擺著一手指著人駡的姿勢凝固在院子中間,頭頂一盆不知明散發臭味的液體,然後足足在那裏僵站了一天,等到穴道解開的時候讓人搓手搓脚一個時辰,僵硬的身子才軟化下來。  

  事後三皇子自然不服,一狀告到順世帝那裏,雖說三皇子幷不太受寵愛,但結果也令人大吃一驚,皇上竟然反將三皇子訓斥了一頓,最後命其向卓老師道歉,幷寫一萬字的檢討方過關。從此,再也沒人敢遲到,更加沒人敢在課堂上搗亂。

  由此一看,他上次遲到所受的懲罰還算輕了,這還是因爲卓老師見他的確是由于外因而造成的。不過,想到他當時意尤未竟的表情,方心紹小朋友還是忍不住小心肝發抖,不行,一定不能遲到,不然,後果不可想像。(惡人還需惡人磨)

  宇文玨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那張千變萬化的臉,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麽。

  “不能遲到,快,快起床。”方心紹突然跳了起來,抓起擺在一旁的衣服就往他身宇文玨身上套。

  “怎麽了?”宇文玨有些呆楞。

  “別問了,快點,不然要倒楣了。”方心紹心急之下,怎麽也辦法把衣服套進他的手臂,氣得他大叫,“這是什麽衣服啊?怎麽都穿不進去?”

  宇文玨默默看他一眼,好吧,他還是個孩子,不跟他計較。

  “我來。”打掉他還在跟衣服奮戰的小手,掀開被子,邊起身邊自己穿了起來。好在這衣服幷不複雜,看別人幫他穿了幾年,還是學會怎麽穿了。

  這時房門被推了開來,“太子殿下醒了?”來人正是連芸,一見屋裏的情形,忙快走兩步,行了一個曲膝禮後忙上前幫他著裝。

  “去哪兒了?爲何不叫我起身?”他自從不再裝傻之後便明確表示不喜歡太多人跟在身邊,是以一向只有連芸負責他早上叫他起床及之後的一系列事情,而小和子則跟著他出去。今日是他被封爲太子後首次返回清思堂上課,她沒理由忘了這事兒。

  連芸手上微頓了下,爲他整理好衣服後在他面前“嘭”地一聲跪下,垂首請罪:“回殿下,奴婢在耳房打了個盹,誤了殿下時辰,請殿下降罪。”

  宇文玨不著痕迹地皺了下眉,本來人工鬧鈴就不太靠得住,爲了這點小事他也不至于罰人,問題在于連芸說的是不是真話。眼角余光留意到方心紹眼中閃過懷疑,心裏倒對這他産生了幾分興味,年僅八歲便能揣摸人心,不簡單啊。

  “殿下可是準備好?”小和子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好在還是少年,雖是淨了身的,聲音却還清脆好聽,不然他可受不了。

  看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宇文玨淡淡地道:“起來吧,我不罰你。”

  “謝殿下。”連芸感激涕零地起身,忙去門外告訴小和子殿下還未準備好。

  宇文玨自走到洗嗽架前,擰了條毛巾擦了臉和手,又在脖子上抹了抹,回憶起之前的夢境,再用手摸了摸脖子,一時有些恍惚。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說的就是他現在這樣的情况吧?最近,太不安了點。無緣無故被封爲太子,之前一直忙著學習皇家禮儀,注意力完全被占據的情况下還好,現在册立大典已經結束,思緒放鬆之下不免會猜測前因後果。偏偏那人又難以揣摸,便害得他整日裏胡思亂想,才會做那樣的噩夢。

  不過,這夢說不定幾時就成真了。

第十四章 轉變

  結果,宇文玨與方心紹小朋友還是華麗麗地遲到了。

  卓之晨仍是半倒不倒的姿勢,斜著眼睛看了他們兩人一眼,沙啞性感的聲音響起:“太子殿下與方侍讀今天遲了一點,請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我要開始講課了。”

  宇文玨點了點頭,道了聲:“是。”便向自己原來坐的地方走了去,方心紹也跟在他身後,只是他有些奇怪的發現,這個小孩子有點發抖,難道穿得太少冷了?

  方心紹當然不是冷,他是在害怕。在這學堂中上課的人都知道,卓老師最不喜歡廢話,能一個字說完的,他一定不會分成兩個字,如果哪一天他對你話特別多,那你就要小心了。所以他現在的小心肝是撲通撲通地跳,不知道這次又會想到什麽點子來罰人?因爲卓老師太可怕的原因,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不出問題,而他又不是一個會鶏蛋裏挑骨頭的人,所以每次有人犯錯的時候他都顯得特別興奮(這可以從他罰了人後兩眼冒光的形象看出來),罰的方法也是千奇百怪,令人濱臨崩潰。求神保佑,別太慘吧,阿彌陀佛。

  “昨日我跟大家講了《易》的大概內容,今天我要詳細解說這本書,但在之前我想先提個問題,請一位來作答,就太子殿下吧。”卓之晨抑揚頓挫的聲音響起,“將一到九放進橫三竪三九個格中,無論橫、竪、斜相加均得十五數,應該如何放?”

  宇文玨猶豫了一下,拿這種題來考七歲未曾上過學的小孩子,不覺得過份嗎?他這是想幹嘛?

  卓之晨也不想過他答得出來,等了一下見他沒甚反應,便說道:“既然太子殿下沒答出來,那便該罰,嗯,就十戒尺好了,上來吧。”

  宇文玨還在發楞,坐在他身邊的方心紹小朋友便咬咬牙,一副視死如歸地站了起來,正要跨出,却被宇文玨一把拉住,眼中滿是問號地看著他:“你做什麽?”

  方心紹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當然是去代你受罰,誰叫你起這麽晚,害死我了。”十戒尺啊,怕不是手都要打腫了,就知道那個陰險的老師不會放過他們。

  宇文玨更加莫名其妙,“爲什麽?”

  方心紹瞄了一眼正興味十足地看著他的卓之晨,壓低聲音不耐煩地說道:“你以爲他會打你們這些皇子貴人麽?”然後甩開他的手便走上台去,聳拉著腦袋,老老實實地伸出左手,手心向上攤開。

  卓之晨頗爲意味深長地看了宇文玨一眼,慢慢地從台下抽出一條戒尺,竟有成人四指寬、兩尺長。

  還真是誇張!宇文玨暗嘆了聲,不得不出頭了,沒理由讓別人代他受罪,何况如此一來他這太子威信何在?這個卓之晨,真毒!

  “請卓老師等一下,本宮有答案了。”在那比之平常大一倍的戒尺落在那白白嫩嫩的小手上之前,宇文玨出聲阻止了。

  “喔?”卓之晨戀戀不捨地收回戒尺,似乎很不滿了看向他。

  宇文玨心底惡寒,這種人,怎麽會被選來教導皇子的?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爲肩,六八爲足,五居其中。”

  卓之晨楞了一下,然後深深看了宇文玨一眼,看得他心底直冒寒氣,方道了聲:“好!不愧是我天宇國太子!”看向方心紹,“算你好運,下去好好上課吧。”

  那眼底包含的可惜之色弄得方心紹小朋友寒毛直竪,忙彎腰行了一禮後匆匆走下臺去,等穩穩坐到宇文玨身邊時,大大的眼睛中濕漉漉的,“太子殿下,你太厲害了。”那激動的樣子,就差沒有抱住他,來個感激之吻了。

  接下來卓之晨倒也沒有再刁難,一堂課平平安安地上完。宇文玨這次用心聽了,方知道皇帝爲何會啓用如此囂張的人了,卓之晨表面看起來很懶散,但是應該也有用心備足功課的,一堂課講了很是生動,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原本有點芥蒂都涸消雲散,他只覺得受益非淺,對此人也有了些好感。

  很快兩個時辰便過去了,若說這學堂有什麽不好,大概就是中間沒有休息時間了,小肩膀累得。卓之晨說了聲“散堂”,又嘭的一聲趴在桌上了,宇文玨已經見慣不怪了,自顧自地收拾桌上的物品。

  “太子殿下,今天中午有什麽好菜?”方心紹小朋友涎著一張臉靠了過來。

  宇文玨看著他那張紅撲撲的蘋果臉,一時心情大好,忍不住擰了一下,道:“今日本宮與父皇一起用餐,你自己去看吧。”

  “痛!”方心紹一把拍開他的手,低聲吼道,“你怎麽這樣?”

  宇文玨嘴角一勾,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那,再見。”趁他失神的瞬間越過他的身邊,向外走去。

  雲起殿

  秀麗的宮女將各式各樣造型精致的菜送上臺,天宇國最尊貴的皇帝陛下正幫新鮮出爐的太子殿下淨手。

  “玨兒今日心情很好?”宇文笙低頭看向自家兒子,留意到他嘴角的弧度,出聲問道。

  宇文玨笑意加深了些,“嗯。”

  “因爲回答出了卓之晨的問題?”宇文笙拎起宮女捧著的手巾,細細地爲他擦幹手上的水。

  宇文玨擡頭看向他,笑了笑,道:“父皇知道了。”

  “嗯。”宇文笙抱起他,放在自己左腿上,又換了條手巾擦乾淨他的小臉,“玨兒如此聰明,父皇很是驕傲。”揮了揮手,伺侯的人全都退了下去。

  “又不是我想出來的。”宇文玨毫不在意地撇撇嘴。

  “喔?”什麽意思?

  “我早跟你說過,我生來便有意識,這些東西也是自己就在我腦子中的,啊,我要吃魚。”嫩嫩的小手向桌上指了指。

  宇文笙夾起一塊,細細挑了刺,送到他嘴中,“玨兒果然與衆不同,朕的其他皇子們巴不得在朕面前顯露聰明才智,你却偏偏相反。”

  咽下口中的食物,宇文玨又往另一盤菜點了點,道:“反正父您老人家明察秋毫,兒臣我就是瞞也瞞不過,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認了,反而給你個誠實的印象,豈不更好?”

  宇文笙眼中閃過一絲不明之色,聲音低沈,“你可知道,那一題可是費了朕足足一月方算出來的?”

  “哈?那卓老師還拿來考我?分明是欺負小孩!”宇文玨頓時變得氣鼓鼓的,很是憤恨不平。

  “今日的玨兒有些奇怪。”宇文笙又往他嘴裏塞了些食物,看著他不停蠕動的雙唇,若有所思地說道。

  “是嗎?”宇文玨隨口說道,其實他是在早上那個噩夢之後想通了一些事。兩眼在桌上巡迴掃蕩,突然良心發現,擡頭看向他,“父皇,你也吃啊!”

  宇文笙對他微微一笑,硬朗的綫條頓時柔和了不少:“好。”說著自己也夾了些菜送入口中,今日禦厨做的是不錯,味道似乎好了很多。

  “父皇——”宇文玨突然撒嬌似的叫了他一聲。

  “嗯?”這小傢夥可從未用這種語氣叫過他。

  宇文玨眨著星星眼看著他:“兒臣現在都這麽大了,還要父皇喂很不好意思呢,兒臣還是自己吃吧。”

  宇文笙心底有些不悅,刮刮他的小鼻子,道:“怎麽?嫌弃父皇了?”

  “不是啦!”宇文玨趕緊否認,就算真的嫌弃也不能說出來啊,“只是怕父皇辛苦。”

  “哼!”宇文笙敲了下他的小腦袋,“量你也不敢。”想了想,又道,“也是,你也這麽大了,那就讓你自己吃好了。”提高聲量,“來人。”

  向來貼身服伺順世帝的喜公公推門而入,恭敬地彎著腰:“奴才見過皇上。”

  “小喜子,給太子添一副碗筷。”

  “是。”

  喜公公立刻吩咐下去,東西很快就送上來了,是一個印著金鯉的漂亮瓷碗及一對米白色的象牙筷。

  “好漂亮!”宇文玨驚嘆。

  “你喜歡就好。”宇文笙淺淺笑著,眼底帶著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溫柔。

  “喜歡。”宇文玨用力點點頭,抓起筷子便要去夾菜,却發現他坐在宇文笙身上,根本就不可能夾得到,挪挪小屁屁,道,“父皇,兒臣還是自己坐吧,這樣兒臣夾不到啊。”

  宇文笙左手放在他腰間,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玨兒想吃什麽告訴朕便是,朕爲你夾。”

  宇文玨向天翻白眼:“這樣還叫什麽自己吃?”

  “朕夾到你碗裏,你再自己吃到嘴裏。”宇文笙戲謔道。

  宇文玨又扭了扭腰,見他真沒放人的意思便也作罷,大大方方地享受皇帝陛下的服務。

  一餐飯吃得很溫馨,兩人都比平時用得多了些,最後皇帝大人說了很煽情的一句話:“不管玨兒你是爲何改變,但是朕喜歡看到這樣有生命力的玨兒。”

  宇文玨看著他高大的背景呆了一會,轉身走向步輦,向清思堂而去。

第十五章 練武

  “喲,這不是我們的太子殿下嗎?”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右邊傳來。

  宇文玨這時真想把頭在樹上撞一下,明明都坐上步輦了,爲什麽要突發其想地要走路來學堂?唉——

  “太子殿下不是可以說話了嗎?敢情是不想理會臣弟我啊?”

  “三皇弟,有何貴幹?”宇文玨無奈地停下脚步,看向那個美麗的小男孩。

  “奴才參見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兩人身後的奴才都跪下行禮。

  宇文玨揮了揮手,兩人又磕了下頭再起身站到各自的主子身後。

  宇文璦扯著一個嘲諷的笑臉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他半晌,方出聲道:“今天上午臣弟我可是大開眼界,沒想到太子殿下在水中泡了一下不但不傻了,還變得如此聰明。”

  “奴才斗膽,請三皇子殿下慎言,皇上不會喜歡聽到這些話的。”小和子跪在地上,垂首說道。

  宇文璦一脚向他胸口踹去,喝駡道:“狗奴才好大的膽,竟然拿父皇來壓本殿下!”

  他年齡雖小,已練了一年的武藝,這一脚的力道却也不輕,小和子被他踹倒在地上。

  宇文璦還不解氣,又要一脚踹去的時候,却被宇文玨擋住了。

  “三皇弟,本宮的奴才自己會教訓,不麻煩你代勞了。”宇文玨有點生氣了,這個小孩子的性格真惡劣。

  “你——”宇文璦氣憤地握緊拳頭,狠狠地瞪著他。

  “三皇子殿下,皇上上次已經很生氣了,殿下還是小心些好。”小林子忙在他身後悄悄地扯了下他的衣袖,以圖阻止他的怒氣。上次三皇子不小心將太子殿下推下了水,雖說皇上最後相信了三皇子的說辭,而且太子殿下好像也不記得了這事,但是還是少去惹他爲妙,萬一他哪天想起來了,三皇子可不就要倒楣了?

  “哼!”宇文璦猶豫了一下,最終冷哼一聲,掉頭就走。

  “奴才告退。”小林子忙對宇文玨施了一禮,然後匆匆跟了上去。

  “太子殿下,奴才越矩了。”小和子跪在地上請罪。

  宇文玨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起來吧,你也是爲了維護本宮,這次不怪你,不過,以後不必了,本宮自會應付。”

  小和子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頭稱:“奴才遵命。”

  “走吧,該上課了。”宇文玨再不看他,向著清思堂走去。

  ————————————————————————————————————

  宇文玨小小的身子不停地顫抖,一張精致的小臉也脹得通紅,大滴大滴的汗水順著臉頰劃下,大部分的頭髮也已經濕透,緊緊地貼在頸上、面上。

  “好了,太子殿下請先休息一下吧。”張濤見他差不多到了極限,趕緊出聲,免得他再受不了暈倒,那自己可要倒楣了。

  “呼——”宇文玨長長地出了口氣,收起了駕式。還好,還好,堅持了一刻鍾還沒有上次那麽難受。

  “太子殿下,先坐著休息一下吧。”小和子連忙搬了把椅子過來,又從袖中取出一張手巾,“看這滿頭都是汗水,奴才給你擦擦。”

  宇文玨也不客氣,擼開面上的頭髮,任他幫忙擦幹,只是那椅子他可不敢坐,按照以前學校體育老師教的手、腕關節活動方法,甩手甩脚地在原地活動著手脚。“太子殿下,你不坐的話,讓給我坐了喔。”

  宇文玨給了他一個白眼,意思很明顯,你都坐下了,還問我幹嘛?不理他,繼續甩手甩脚。

  方心紹小朋友像個猴子一樣坐沒坐像地挂在椅子上,好奇地看著他,大眼睛眨呀眨的,“太子殿下,你這是幹嘛呢?”

  “活動。”宇文玨懶懶地丟給他兩個字。

  “哈哈!還有這樣活動的啊?!”方心紹小朋友的臉皮絕對厚比城墻,繼續貼上前。

  宇文玨這次連話也懶得說了,直接給了他一個白眼。

  方心紹倒不嫌自己熱臉貼了冷屁股,又在那東拉西扯地跟他說閑話:“太子殿下,聽說下個月孟運國會派使臣過來,你聽說了麽?”

  他哪里會知道?宇文玨翻了翻白眼,前三個月都在忙太子册立大典的事,哪會有空閑去管這些事?語氣生硬地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啊?不會吧?現在整個朝庭都在準備這件事,說是要在孟運國使者面前顯一顯國威,我家老頭子在家也整天念叨,你竟然不知道!”方心紹瞪著眼睛的樣子像是看到了天外來客。

  “現在知道了。”宇文玨白他一眼,淡淡地說道。

  “天啦!怎麽有你這樣的太子?你一點都不關心國家大事的嗎?”方心紹做無力狀。

  宇文玨看了小和子一眼,阻住了他差點出口的說辭,又白了方心紹一眼,這個人,真是如此沒腦子嗎?說這種話,不知道是大逆不道的嗎?

  “本宮這太子做得怎麽樣,輪不到你來操心,但是你的文學與武藝都不行的話,本宮就要換侍讀了。”

  方心紹聞言一下子便從椅子上跳下來,食指指著他的鼻子不停地顫抖:“你、你、你——”

  宇文玨燦然一笑,問道:“本宮怎樣?”

  方心紹小朋友像是受了巨大刺激一樣,聲音都在發顫了:“你怎麽這樣?你居然威脅我,嗚--我還是喜歡以前的大皇子殿下,那時候的殿下多可愛啊——”

  宇文玨面色一沈:“你的意思是,本宮還是又傻又啞的好了?嗯?”

  方心紹嚇了一跳:“不,不,我不,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宇文玨繼續追問。

  正在方心紹小朋友補逼得滿頭大汗的時候,一個聲音從兩人旁邊傳來:“哈——皇兄可別再嚇他了,當時呆會真給嚇暈過去了。”

  “二皇弟。”宇文玨跟來人打了聲招呼,手脚的動作也沒有停,道,“這小皮猴子欠教訓。”

  “小皮猴?”宇文琰上下打量了方心紹一眼,啞然失笑,“這個形容倒也貼切。”然後饒有興致地看著宇文玨的動作,片刻之後問道,“皇兄這是做什麽呢?”

  “呵呵,沒什麽。”對他笑了笑,“剛剛蹲馬步蹲得有些僵了,現在活動一下。”

  宇文琰看著他的笑臉,眼神閃了閃,“皇兄現在開朗了很多。”

  宇文玨笑笑,道:“以前不會說話,腦子也不好使,讓皇弟見笑了。”

  “不,”宇文琰眼中也帶著笑意,“從你落水之後到今天以前臣弟也見過皇兄幾次,那時候皇兄可沒現在這麽開心。”

  “是嗎?”宇文玨笑笑,“可能那時候還不太適應,我剛剛清醒過來的時候都挺害怕的,對一些都很陌生的感覺,倒令皇弟擔心了。”

  “皇兄現在適應了就好。”宇文琰很是誠懇的樣子。

  宇文玨對他笑笑,沒有答話。

  宇文琰看了垂頭喪氣的方心紹一眼,道:“方侍讀剛剛說的來使一事,皇兄知道多少?”

  宇文玨感覺手脚都恢復了,便停下動作,接過小和子遞來的手巾,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又扔回給他,轉過身看著宇文琰,道:“前段時間忙著學禮儀,倒真沒聽說。”

  “其實這事臣弟也只是略有耳聞,”宇文琰說到這裏頓了一下,見宇文玨繞有興致地聽著,便接著說道,“聽聞孟運國此次除了來使之外,還將送一位皇子前來我們天宇國學習。”

  “喔?”宇文玨這下倒不明白了,這遣皇子出它國學習,豈不是送人質的意思?自三國同時成立之時起,便一直相安無事,各國之間友好往來,百多年都不曾有過戰事,何以突然如此?

  “說是交流文化,大概到時候我國也將派遣人員出使他國的。”宇文琰眼神閃爍了一下。

  宇文玨笑了笑,道:“這些事本宮也不太明白,還是讓父皇與一干大臣操心吧,說到這裏,二皇弟的武藝學得頗不錯呢。”

  宇文琰凝視他片刻,也笑著說道:“臣弟慚愧!”眼睛落在他身後,笑了笑,提高意量道,“比不上丘弘呢。”

  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二皇子過謙了。”

  宇文玨回身望去,正是丘弘。

  “見過太子殿下,見過二皇子殿下。”丘弘向兩人抱拳,不卑不抗地見禮。

  宇文玨笑笑,道:“丘弘的武藝本宮也見過,是很不錯。”

  丘弘肅容道:“臣子畢竟年長幾歲,吃多了幾年米飯,過得幾年怕是趕不上二位殿下了。”

  “哈——”宇文琰大笑,“丘弘真是,太過謙虛。”

  宇文玨也笑著不語。

  “兩位殿下,打擾了。”張濤這時走了過來,“太子殿下休息得差不多了,臣下現在要教殿下一些基礎的拳法,二皇子殿下也可將先前臣下教的劍法再演練一遍。”又看向丘弘,道,“丘弘的風雷劍法使得不錯,先在一邊休息一下,待多一刻爲師傳你另外一套劍法。”

  “是。”丘弘應了一聲,雙向宇文玨兄弟兩人抱了一拳,便到一旁休息去了。

  “皇兄,那臣弟先去了。”宇文琰向宇文玨道。

  宇文玨點點頭,他便走向兵器架去了。

  呼!宇文玨在心裏松了口氣,現在的小孩子,真是的,一個比一個精!

第十六章 來使

  二十八日黃昏,孟運國使臣一行便已抵天都城(天宇國首都),車駕停于城外驛站,修整一夜,第二日一早入城覲見天宇國帝。

  天宇國順世十六年十月二十九,孟運國使者來朝,其日間萬民涌動,夾道相迎。孟運國使者一行百人,車駕數十乘,前呼後擁,場面極爲壯觀。

  早朝過後,太監禀上:“啓陛下,孟運國使臣等候覲見。”

  順世帝大手一揮,“宣。”

  于是整個雲起殿大殿之上便響起太監們一聲接替一聲、綿遠悠長的宣見聲——

  “宣孟運國使臣覲見——”

  “宣孟運國使臣覲見——”

  ……

  孟運國使臣早等在殿外,聽到宣見聲,便踏著早鋪好的紅地毯,踩過長長的階梯,進入殿中。整個過程威嚴、肅穆,一種皇族特有的壓迫感回蕩在雲起殿的空氣中。

  托這些來使的福,清思堂今日休假一天,因爲晚上將舉行的宴會,而皇子們滿六歲的都要參加。而天宇國尊貴的太子殿下便被他活潑可愛、聰明伶俐的方侍讀拐到了雲起殿外,偷看使臣覲見。

  方心紹一身小太監衣服,鬼頭鬼腦地躲在一根柱子後面,時不時地探頭出去偷看。

  宇文玨無奈地扯了扯身上同樣的裝束,以前看古裝劇的時候見那些一個個皇子公主的扮成小太監,還覺得挺有趣,沒想到自己也有這麽一天。

  “哎哎,我的太子殿下,你就不能躲一躲嗎?被人看到了怎麽辦?”方心紹一回頭便見他大大方方地站在那裏,忙焦急地把他拉到柱子後面,壓低聲音邊說邊向不遠處的侍衛那裏瞄。

  人家早看到了!宇文玨在心裏回了句。那些大內侍衛表面上站得筆直,目不斜視,實際上眼角不時留意著這邊,怕是在他們剛接近的時候就被發現了,只是因爲認出了他是皇上最寵愛的太子殿下,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看不見。他就乾脆不躲不避,反正人家也“看不見”,不是嗎?

  “好了,想看的你也看到了,孟運國的人跟我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宇文玨說著從他手裏扯出自己的衣袖,甩了甩。

  方心紹聞言也顧不得暴露的問題,猛地撲到宇文玨身上,哀叫道:“我最最敬愛的太子殿下,不要啦,我們再看多一會好不好?我還去看看那些使節到底來做什麽的呢,還有剛才根本沒有看清楚他們的長相嘛,我們靠近點看好不好?”

  宇文玨一把推開他,這人知不知道他比自己大啊?明明高過他半個腦袋,還往他身上撲,想壓死他啊?晃了晃手中的千里鏡,漫不經心地說道:“不用了,我看得很清楚。”頓了一下,側過身不去看他,“至于他們來做什麽,不關我們的事。”

  “這是什麽?”方心紹好奇地看著他手上那圓筒。

  宇文玨挑眉,“千里鏡。”那次與他那皇帝老爹一起逛了禦花園之後,他便將這個東西賞給了自己,不得不說,有時候還是挺實用的。

  “千里鏡?”方心紹小朋友一臉驚奇,“看到一千里的鏡子?怎麽像個竹筒?”

  “一千里可能不行,幾十裏還是可以的。”宇文玨淡淡地說道。本來就是個筒,只不過不是竹筒而已,這麽驚奇幹什麽?不過說起來,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表現吧!想當初皇帝老爹拿出這個東西的時候,他順手就拿過來用了,也難怪他早就看穿了自己,唉,真是太不會裝了!

  “真的?”方心紹頗有些疑惑地往眼睛上一凑,“什麽都沒有啊,黑濛濛的!”

  宇文玨一看,樂了:“拿反了。”

  方心紹嘀嘀咕咕地倒轉過來,再拿眼看去,遠方的景致立馬到了眼前,驚了一下,聲音一下就提了起來:“唉呀,真的,真的,我看到了!我——”

  “喂!”宇文玨驚了一下,上前就捂住他的嘴,這個二楞子,就算人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也不要太囂張吧!叫這麽大聲,要人家怎麽做?

  果然,那邊兩個侍衛不得不走過來,“什麽人在這裏喧嘩?啊!太子殿下!奴才叩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宇文玨瞥瞥跪在地上的倆人,翻了個白眼,你們這是過戲呢?

  “起來吧,本宮跟方侍讀隨便走走,不必張揚,你們各自堅守崗位。”

  “謝殿下。”兩人再磕了下頭,倒退著回到原來站的地方,繼續站崗。

  宇文玨瞪了方心紹一眼,就會給人找麻煩!然後才在他可憐兮兮的目光中把他放開。

  方心紹“嘭”地一聲跌在地上,露出身後匆匆而來的人。

  “奴才叩見太子殿下。”喜公公在十步外站住,跪下行禮。

  “起來吧。”宇文玨收起眼中的笑意,淡淡地問道,“可是父皇有什麽吩咐?”

  喜公公磕了下頭站了起來,只是仍彎著腰,“皇上叫奴才來請太子殿下入殿內議事。”

  “這——”宇文玨楞了一下,“這似乎不合禮法。”天宇國皇子有規定十歲以後方可入正殿聽政,是以他有此一說。

  “皇上有喻,太子殿下才智過人,不必受此禮法約束。”喜公公語氣恭敬地轉述著順世帝的原話,很有些不倫不類。

  “帶路。”宇文玨心裏發堵,這人,明明知道他的底細還這樣說,什麽意思?!

  “是。”喜公公彎著腰,踩著小碎步,半側著身子引著他前行。

  “太子駕到——”

  “叩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百人齊吼的架式還真是聲勢浩大,好在宇文玨經過册立儀式上的萬人伏首,不然還真要被嚇一跳。百無表情地經過一片跪立的人以及早已站至一側的孟運國使臣,行至大殿正中,然後跪下,口中萬般不願地大呼:“兒臣叩見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心裏却在詛咒,還萬歲呢,早死早超升吧你!(不得不說,主主有時候真的很幼稚。)

  “玨兒不必多禮,到父皇身邊來。”宇文笙倒是一副慈父的樣子。

  剛聽到“不必”兩字,宇文玨便站了起來,再次痛恨古代沒有人權。只是,他記得太監除外,他人是不可以站上皇帝的座椅一丈以內的,怎麽他的皇帝老爹怎麽會這麽說?是他記錯了?還是聽錯了?

  周圍一陣抽氣聲,那代表他沒有記錯也沒有聽錯了,那麽爲什麽?宇文玨擡頭望向高高在上的那人,眼中閃著問號。

  “還不過來?”宇文笙眼中一片平靜,催道。

  “是,兒臣遵旨。”

  宇文玨一步一步地向著那個高位走去,走過了平地,然後登上臺階,明明很輕微的脚步聲,聽在衆人耳內却猶如打鼓,震得腦都昏了,痛了。

  宇文玨一直看著那人,那個威嚴高貴的帝王,他這一世生命的給予者,他如今的主宰。宇文笙就像創世神一樣,創造了他,然後控制他。他的一切都是他給的,然後他便可以隨意地支使他,幷隨時可以收回他的一切。

  只是,父皇,你能控制我的思想嗎?

  宇文玨在龍椅的一丈之外站住,不再向前一步,沈靜的眼眸中什麽都看不出來。

  宇文笙似是等得不耐煩了,三兩步跨到他面前,大手一伸便將他摟進懷中,坐回座上,以帝王該有的冷漠、威嚴的聲音說道:“衆愛卿平身。”

  “謝陛下。”訓練有素的聲音整齊劃一。

  “陛下,請恕在下冒昧,貴國的太子殿下真是神采照人。”溫潤的聲音很是入耳,只是說出的恭維話,怎麽聽怎麽不順耳。

  宇文玨從宇文笙的懷裏露出兩隻眼睛,對著使臣的方向鄙視了一眼。這孟運國的使臣人如其聲,很是溫文爾雅,用“君子如玉”四個字來形容很是帖切,可惜宇文玨一向不喜歡君子,因爲裏面夾雜的僞劣假冒産品太多了,他不懂得分辨。

  “哈——”宇文笙竟然大笑了幾聲,然後很是謙虛地說道,“多謝蕭使臣的誇獎,只是小兒愧不敢當。”但那語氣中的滿足,誰都會覺得他把太子是疼到骨頭裏去了。

  宇文玨可不敢做此想法,只在心裏猜測他又有什麽事情需要對自己惺惺作態方能達成。只是,神的想法永遠都不是凡人能輕易能勘破的,所以,他仍是莫宰羊。

  “可惜我國五皇子一路勞累,如今仍是精神不濟,不然的話,五皇子與太子殿下年歲相近,倒是可以多親近親近。”蕭使臣狀似惋惜地說道。

  “來日方長,貴國五皇子可有大礙?可需朕派太醫前去診治?”宇文笙語氣親切,關心地詢問。

  “蕭某先代五皇子謝過陛下,只是隨行太醫有言,五皇子只是勞累過度,主要還是休息,就不勞煩貴國太醫了。”蕭使臣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然後一大堆的禮尚往來,宇文玨聽得頭暈,也懶得去猜測他們話中的深意,最後很不給面子地睡著了。

第十七章 夜宴

  一葉輕舟飄蕩在江面上,江面蕩漾出一層層的水暈,微風帶著濕氣撲面而來,斜靠在小幾上,隨著小舟一起高低起伏,有種踏上雲霄的不真實感。

  宇文玨恍然憶起,這是在灕江旅游是的情景,可那不是好幾年前的事情的嗎?怎麽他還在這裏?

  正凝神思索之間,小舟突然受到外力的撞擊而傾斜,宇文玨一個不防被抛了出去,失重的感覺令他不由自主地閉著眼揮手亂抓,還真給他抓住了什麽幷止住了繼續下跌,背上也有了真實的觸感。他這才放心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宇文笙放大的臉。

  他真的很帥,長相是個十足的酷哥樣,却又一點也不沈悶,嘻笑怒駡各種表情都有,再加上帝王的威嚴與高貴的氣質,很有吸引力,可是却也正因爲他是帝王而令人不敢放下心去愛他,他應該也不敢去愛人吧?所以即使擁有普通人難以啓及的物質,却不能嘗試哪怕一刻鍾的放鬆。

  宇文玨在心裏嘲笑自己胡亂爲他人擔憂,或許人家根本不需要所謂的“放鬆”呢?

  睜眼的瞬間已經轉過多種心態,宇文笙好笑地看著他時而痴迷,時而擔憂,不知道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出聲調侃道:“朕好看嗎?”他這個兒子最爲有趣,一時聰明得令人心生防備,一時又迷糊得讓人不可置信,就算是他也看不透。作爲帝王,對這種不穩定因素,明明應該及時清除的,偏又不知爲何下不去手,乾脆封了他做太子,能不能做下來就看他自己了。

  “呃——”宇文玨呆了一呆,如深夜般漆黑的眸子轉了轉,才發現自己是被放在了自己寢宮的床上,而他的手還死死地抓住皇帝大人的衣袖。看來他是在大殿上睡著了,而皇帝老爹將他抱回了寢宮,之前的小舟輕蕩便是“座騎”行走間的晃動吧,而小舟翻了,他被抛出舟外,呃,應該是老爹想將他放到床上,而他却以爲自己墜下了哪里,胡亂揮手,然後抓住他老人家不放。

  汗!

  “呃,父,父皇——”宇文玨忙鬆開手,吞吞吐吐地說,“兒臣,嗯,很抱歉!”

  宇文笙的嘴角微微勾起,細長的手指拈起他一縷頭髮,纏繞了一圈又一圈,“抱歉什麽?在天宇國最爲威嚴的太和殿之上睡著,還是抓皺了朕的龍袍?”

  宇文玨噎住,雖說兩樣都是事實,但似乎也不是什麽大事,應該是吧?不然他這皇帝老爹也不會這麽雲淡風輕了,不是嗎?只是面子上還是要做做樣子,他一翻身從床上起來,“嘭”地一聲跪到地上,“兒臣給天宇國丟臉了,請父皇責罰。”心裏咬牙切齒:媽呀!他的膝蓋,臭皇帝——

  誰知宇文笙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冷笑著說道:“玨兒何必如此惺惺作態,你當朕不知你心中在如何駡朕嗎?”

  宇文玨黑綫,他這皇帝老爹又發什麽神經?“兒臣不敢!”

  “哼!不敢!”宇文笙冷冷地吐出幾個字,却沒了下文,過了片刻突然說道,“好好準備一下,三個時辰以後夜宴便開始了。”爾後再沒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莫名其妙!宇文玨憤恨地站了起來,小手不停在膝上揉捏。難道古代的皇帝就是這樣子的嗎?一會一個樣子,說話也講一半留一半,鬱悶!誰有那個閑情逸致來跟你猜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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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家的宴會甚是奢華,更何况是這種招待外國使節的宴會,當然是極力地炫耀著自家的國力,什麽有面子的就擺什麽出來。

  此次國宴的舉行之地是雲起宮的保和殿,早在三天以前整個雲起宮便已開始布置,明黃的綢布可以用鋪天蓋地來形容,宇文玨一走出初雲殿,入眼便是一片明黃色。

  “太子殿下,可是有什麽吩咐?”小和子瞅著他在殿門口停了下來,而且面色很是不好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詢問。

  “沒事,走吧,宴會要開始了。”宇文玨甩了甩頭,淡然地說道,然後繼續前行。心裏微有些尷尬,他總不能說自己被一片明黃給晃花眼了吧?

  “是。”小和子嘴裏回著,緊跟在後面。

  宇文玨早在一個月前便拒絕了乘坐步輦,那總會讓他覺得自己的脚是多餘的,只是太子儀仗可從簡,隨行人員却不能少,帶著一群人一路不緊不慢地走著,到達保和殿的時候剛剛好大臣們都到了而皇帝還未到。

  小和子很是機靈地在前面帶路,而其他僕從都留在了殿外。保和殿的正中最上方擺放著兩張椅子,這是爲一國之君及一國之母準備的,太子的座位在入門左手最靠近皇帝座椅的地方,其下分爲兩側,共百座有餘,皆已坐滿了人。

  宇文玨淡著一張小臉緩緩地穿過一行跪著的大臣,落落大方地坐下,任各方人物或明或暗地打量,舉止瀟灑又帶著皇族特有的貴氣,不驕不躁,折服了很多因早些年傳聞而對他原本幷不服氣的大臣,當然,也引起了許多有著各自目的的人的戒心。

  宇文玨的下首依次坐著二皇子宇文琰,三皇子宇文璦,以有四皇子宇文璨,他落座後側頭向宇文琰微微笑了笑,却發現他正自走神,待自己側頭方回過神來,其實小孩子對這樣的宴會不喜歡才正常,他不需要那麽尷尬的(他還以爲人家是因爲不喜歡這種宴會而走神,真有够天真的。);宇文璦從來沒對他有好臉色,此次不經意瞄到,果然還是一副極討厭他的樣子,真不知道哪里又惹了他了;宇文璨看起來仍是沈靜穩重,可惜了,沒有一點小孩子的朝氣,希望不要自閉才好。

  宇文玨對面便是孟運國的使節蕭茗,他不對天宇國的太子行跪禮,只是在宇文玨出現的時候站起了身,略彎彎腰,以示尊敬。宇文玨向他輕晗了下頭,示意請坐。

  蕭茗也向他點了點頭,然後含笑坐下。

  那笑容七分儒雅,三分親切,真是個令人一見便容易心生好感的人,可宇文玨偏不喜歡這種人,于是他幷不禮貌地挑了挑眉,帶著幾分不屑。

  蕭茗楞了一下,倒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這太子殿下。

  正在這時,喜公公那不似太監聲音的聲音傳了來——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宇文玨無奈地跟著一群人一起跪下,聽著他們口稱:“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宇文笙與蓉後携手而來,一著明黃色龍袍,前後身各3條龍紋,左右肩各1條,襟裏藏1條,尊貴中帶著淩利的氣勢;一著深清色、五彩翟紋禮服,領、袖、裾都紅色雲龍紋樣的鑲緣,頭戴龍鳳珠翠冠,內穿青紗中單,腰飾深青蔽膝,另挂白玉雙佩及玉綬環等飾物,下穿青襪青舄,雍容華麗,舉手投足間展現高貴的氣質。

  也只有這樣的人物才配爲一國之君與一國之母吧!

  兩人分主次坐下,皇帝大手一揮:“衆卿平身。”

  大臣們再磕一下頭,口稱:“謝皇上、皇后娘娘。”

  宇文玨對著口形,却沒有發出聲音,先在心裏一樂,又爲自己“一把年紀了”還這麽幼稚而暗暗吐舌。不過,他對于這種撅著屁股磕頭的動作實在是不滿到了極點,偶爾間還會幻想,如果他那皇帝老爹是真的疼愛他就好了,至少可以請他免了這跪禮,只是幻想之後總會自嘲地笑笑。

  “蕭使遠道而來,朕僅以此杯中酒爲蕭使接風洗塵。”宇文笙的聲音一如繼往地有著沙啞的性感,又帶著清冷的肅穆。

  呃,走神了!宇文玨收回漫天的思緒,帶著七分爾雅、兩分天真、一分難以覺察的冷漠看著他們。

  蕭茗站了起來,恭敬地一彎腰,雙手舉著酒杯:“皇帝陛下客氣,蕭某謹以此酒祝願皇帝陛下龍體安康,天宇國內風調雨順,貴我兩國的友誼地久天長。”

  “哈——好個‘地久天長’!”宇文笙大笑一陣,站了起來,將杯舉向上前方,莊嚴地說道:“衆愛卿與朕同飲盡杯中酒,願天宇、孟運兩國的友誼如蕭使所言,地久天長——”

  “地久天長——”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然後一起飲盡杯中之酒。

  宇文玨也從大流,只是仍然不免在心中鄙視一番。

  皇帝放下杯子,大手一揮,道:“今日不必顧忌君臣之禮,朕與衆位同樂。”

  衆人又是跪下一番謝恩,然後才坐了下來。

  接著宮女們穿花般游走在各個席位之間,送上一碟碟珍饈佳肴,一壺壺玉液瓊漿。爾後樂聲奏起,穿著清凉的舞女們上殿獻歌獻舞,身姿婉轉間勾魂攝骨,却又不給人輕浮感,引來一連串的贊嘆聲。

  此時宴會才算正式開始。

  

第十八章 風波

  皇家的宴會之上,歌舞自是全國最好的,美麗的舞姬飄渺的舞步,舉手投足都是誘人,只是畢竟受年代的限制,宇文玨來自的時代比這裏不知道先進多少倍,在那虛構産物多如牛毛的時代,見識過的美麗場面自然不是這些純人力舞蹈可以比擬的,歌更不用說了,經過處理的各歌星的聲音早養叨了他的耳朵,又怎麽會將這些所謂的天籟放在心上?

  于是乎,天宇國尊貴的太子殿下便稍顯冷淡地喝著小茶,很沒精神地有一眼沒一眼地東瞄西瞄。那些大臣們可能是因爲皇上在場,顯得很是文雅,不管懂是不懂的,都指手劃脚地評論著,三三兩兩交頭接耳,氣氛頗爲融洽。

  偷眼向上瞧去,帝與後低頭說著什麽,淡淡的微笑柔和了兩人同樣冷傲的面容,居然很是溫馨和諧。不過,宇文玨不免還是在心中鄙視一番:哼!惺惺作態!(有時候偶總覺得小玨玨是個憤青~~~)

  “皇兄似是不喜這歌舞?”這時場中的表演已告一段落,各個大臣之間互相敬著酒,幾位皇子還年幼,自是沒有人來自討沒趣,宇文琰便向上首的宇文玨攀談。

  “只是不太習慣罷了,二皇弟過慮。”宇文玨回以冷淡而疏離的一笑,隨手拾起荼杯向他舉起。

  宇文琰哂然,亦舉起荼杯,與他遙遙碰了一下,然後一口飲盡。然而放下荼杯時却聽到旁邊的宇文璦一聲冷哼,頗有些無奈地向宇文玨做了個苦臉,引來他的輕笑。

  “何事令玨兒如此開心?”宇文笙突然開口詢問。

  在這個以皇帝爲天的時代,有皇帝在的地方,那些人怎麽會安心玩樂?即使再動人的歌聲與優美的舞蹈當前仍會隨時留意著至高權力頂峰的那人的動靜,所以當宇文笙這麽一問,場上立時安靜了許多,目光或隱諱或明折地投在宇文玨的身上。

  宇文玨偏過頭去,笑容還留在臉上,眼中的笑意却瞬間散去,從容地起身望著那高高在上的人,道:“回父皇,兒臣是想到了一個笑話。”

  “喔?什麽笑話?也說給朕與大家聽聽。”宇文笙似乎很感興趣,說話間面上也挂著笑容。

  這句話是提高音量說的,所以大家都不再遮掩,紛紛將好奇的目光投到他們的太子殿下身上,當然,也有敵視及不屑的眼神。

  宇文玨淡然一笑,環視衆人一圈後,目光定在皇帝身上,道:“有何不可?”然後低垂著頭說道,“這笑話說的是,有一個農戶,他養了一頭猪和一頭驢,到了年底的時候他想殺其中一頭來過年,但一時又不知道該殺哪個,就猶豫在那裏。”說到這裏突然擡起頭掃視了衆人一圈後,淺笑著問道,“你們說,這到底該殺猪還是殺驢好呢?”

  “這還用說,當然是殺猪了,驢留著又可以馱人又可以拉磨,而猪却只知道吃和睡,這還用考慮嗎?”宇文璦飛快地將答案說完,又叫嚷起來,“你說的這是什麽笑話?根本一點也不好笑!”臉上滿是“看你怎麽說”的得意表情,就等著這個他極看不順眼的“皇兄”出醜。

  其他雖然沒說,但那眼神還是可以看得出,他們對這個笑話的鄙視,只是礙于他是太子才不敢出聲。

  宇文玨很是贊賞地看著宇文璦,道:“三皇弟真聰明,那驢也是這麽想的呢!”

  宇文璦的臉瞬間變得鐵青,將要出口的喝駡却被順世帝的笑聲打斷。

  “哈——”宇文笙誇張的笑聲差點震飛保和殿的殿頂,那些大臣們也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樣子,臉憋得通紅。

  “果然很好笑,玨兒這笑話講得好,不過下次可不要拿皇弟開玩笑了。”順世帝隨意地看了宇文璦一眼,道,“璦也不要生氣了,你是脾氣太急了,才會中了你皇兄的計,也給你提個醒,以後做事情記得三思而後行。”

  很明顯的偏袒令宇文璦氣得眼睛都紅了,想也不想地突然站起身來,先向宇文笙行了一禮,然後眼神炯炯地直看著他,道:“父皇教訓的是。”頓了頓,爾後又道,“兒臣身子有些不適,懇請父皇允許兒臣先行離席。”竟然已經帶著哭腔,果然還是個小孩子。

  大殿上的氣氛立刻凝固起來,宇文琰偷眼看了順世帝一眼,却見他面色是前所未見的淩利,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心裏在駡著三皇弟的鹵莽。

  那些大臣們則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埋著頭不敢瞧那對天家父子。

  宇文玨頭微微偏著,視綫一直落在手中的茶杯上,深沈的眼眸中看不出絲毫情緒,仿佛這大殿上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沒有任何干系一般。

  氣氛越來越凝重的時候,突然一個清脆的聲音解除了大臣們尷尬的處境:“狗奴才,沒見三皇子不舒服嗎?還不快扶他回宮休息!”

  蓉後威嚴地看著宇文璦身後的小林子,他被那犀利的眼神看得腿一軟,“撲通”地一聲跪在地上,道了聲“奴才遵命”,然後跪走到宇文璦身邊,細聲道:“奴才扶三皇子殿下回宮。”

  宇文璦身子僵硬,頭低垂著,死死地盯著脚前的那一小塊地。

  “殿下——”小林子扯了下他的裙脚,語氣中儘是哀求。

  過得片刻,宇文璦終是跪在地上,道:“兒臣告退。”

  又是一片寂靜,靜得衆人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在他們差點以爲心要跳出來的時候,那尊貴而威嚴的聲音終于響起——

  “皇三子璦突染重病,特賜其于翠鳴宮中養病一月,期間不許任何人探視,以免影響其病情。”

  這即是軟禁了!宇文琰心中一驚,差點打翻了桌上的茶盞。父皇竟是如此疼愛皇兄麽?漆黑的眸子向左手邊的那人看去,却發現宇文玨俊秀的面上一絲表情也無,深不見底的眸子盯著手上的茶杯,難以窺測他心中所思所想。

  宇文琰心裏第一次感到這個皇兄的捉摸不定,初初見他時,他如傳聞中一樣又啞又傻,仿佛一隻無形的幽靈。再然後他落水,不只啞病治好了,就連腦子都靈光了。父皇又突然封了他做太子,而他因爲要學習禮儀,便不再來學堂,偶爾遠遠見到他,總是很低落的樣子,就連册立太子儀式上也是如此,就好像這個太子之位他根本就不稀罕,却不知他的母后爲了這種事暗裏咬碎了多少銀牙。過不得幾日,他作爲太子的身份前來學堂,却不小心遲到了,本以爲他會被那性格有些奇怪的卓之晨整得很慘,心裏正幾分解恨幾分莫明的不舍,却沒想到竟然被他輕鬆化解,卓老師也是在心中贊賞他的吧?不然怎麽會就那樣放他過關?再之後,這個長相可人的皇兄竟然在武堂上像瘋子一樣渾身亂顫,性情竟然好似也變了,整個人開朗了好多。今日明顯是父皇要逗弄他,而他竟然就那樣落落大方地禍水東引,如今三皇弟被逼得如此,他却絲毫反應也無!

  宇文玨,這個人在同樣七歲的宇文琰眼中是個謎。

  不知道是不是宇文琰的視綫過于灼熱,宇文玨突然回過頭來,兩人的視綫在空中相遇,激起了一片無形的火花,不明的氣場圍繞著二人,像與周圍的人隔離了開來。

  殿上的其他人自然也沒有錯過這一幕,所以在這天之後,有人將兩人稱爲天生的對手,角逐皇位的對手。

  “還不謝恩?”宇文笙威嚴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視,兩人各自收回視綫,一個看向他還算密切的三皇弟,一個又再低垂著頭,看著茶葉在水中伸展。

  聽到皇帝的話,衆大臣投向宇文璦的眼神中不由地帶了些憐憫,心底却同時有了各自的盤算。

  宇文璦呼吸驟然加重,小小的身子顫動個不停。

  小林子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再做出激怒皇上的事情或是說出皇上不喜歡聽的話來。

  然而宇文璦却幷沒有做什麽過激的行爲,過得片刻,他的額頭重重地在地上一磕,嘴裏稱道:“兒臣謝父皇恩典。”

  然後手撑著地爬起身,小林子見機得快,趕緊上前扶住,宇文璦將身子的重量放到他身上,好像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一般,任他扶著出了保和殿,小小的背影竟有幾分蒼凉。

  宇文笙斜眼看了蓉後一眼,然後語氣淡漠地道:“繼續。”

  喜公公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中氣十足地宣道:“皇上有旨,歌舞繼續——”

  樂聲立刻響起,美麗的舞姬踩著節奏上場,氣氛又恢復到了之前的熱鬧與融洽,只是場上各人的心緒再不相同。

  順世帝以帝王的姿態端坐著,臉上是帝王在此時該有的淡淡欣賞之意。他的皇后則坐在一側,以難以形容的複雜眼神看著他。

  蕭茗從頭至尾看到了這一幕,面上仍是噙著溫文爾雅的笑容,眼神也是先前的清澈無害,只是心底的想法却無人知道。

  

第十九章 五皇子

  距離上次宴會已經半月,孟運國使臣蕭茗也已于日前返國。今天清思堂的氣氛有些浮躁,原因無他,只爲孟運國的五皇子會在今天到清思堂學習,這是蕭茗在歡送宴上向順世帝提的要求,幷且得到了同意。

  此時距上課還有一刻鍾,卓之晨一向是準時到達,所以學子們便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低聲探討著,至于內容,無外乎孟運國五皇子什麽什麽的。

  宇文玨今日來得早了些,此時正坐在自己的座上看著一本不知名游者寫的雜記,心思却不如已往專注,有些飄忽。他對那個即將到來“外國人”也有幾分興趣,只是他更擅于壓抑自己的情緒,所以面上看來却與平時無异。

  “嘿,太子殿下。”方心紹神秘兮兮地凑到宇文玨的身邊,悄聲說道,“你說這孟運國的五皇子會長得個什麽樣子?”

  宇文玨白了他一眼,語氣平淡地說道:“一個鼻子一張嘴兩個眼睛兩隻耳朵,你還想要什麽樣?”

  方心紹垮著一張臉,很沒趣地看著他:“太子殿下,你怎麽這樣?難道你就沒一點好奇心嗎?”

  宇文玨轉過身面向他,很不客氣地說道:“方大侍讀是太閑了嗎?”話語中的威脅赤 裸裸地,毫無遮掩。

  “不,不,不——”方心紹忙不可叠地否認,“我,我很忙,我還要背書。”說著趕緊抓過一本書擋在眼前,生怕慢一點就被太子殿下認爲是“很閑”。天,他可記得上次太子說他閑的時候被整得多慘!

  宇文玨好笑地看他一眼,輕搖了下頭,又將視綫移回到書上。

  過不得一會,卓之晨再次踏著辰時的鑼聲進了文學堂,不同的是,他那懶洋洋的身子後面還跟著個小小的人兒。

  卓之晨毫不例外地臥在臺上的滕椅中,支著腦袋,半閉的眼睛往台下一掃,然後晃悠悠地擡起右臂向那小人兒一點,道:“這是孟運國的五皇子無痕,以後也在這裏學習。”

  所有人,包括宇文玨都把視綫投到了那個小人兒身上。

  只見孟無痕身著淺藍色的公子裝,襯得肌膚水嫩水嫩的,一頭柔順的青絲及胸,長得,嗯,不知道長得怎麽樣,因爲他自進門開始一直低垂著頭,此時被衆人這一盯,更是低得狠了,讓看著他的人都替他擔心他這樣頭會低得掉下來。小人兒顯然是在盡全力壓抑自身的顫抖,然而却幷不成功,那小小的身子抖得像,嗯,像面對老鷹的小兔子一樣。

  學子們對于這樣的外國皇子有鄙視,有失望,也有得意。而宇文玨是有些失望的,他對這五皇子也有過些想像,但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是這個樣子。

  卓之晨對孟無痕似乎也不甚滿意,隨意地一指,將他派到整個室內最偏的地方,即是宇文玨後面那個座位。(在這裏不得不說卓之晨很有個性,就算宇文玨做了太子他也沒有試圖去巴結,仍是讓他坐在原來那個頗‘冷’的位子。)

  待小兔子怯生生地垂首走到座位上坐好,卓之晨拾起臺上的書本,開始了今日的課程:“好了,今天我們講……”

  一堂課很快過去,隨著卓之晨“嘭”地一聲倒在桌子上,學子們視若無睹地各自收拾好東西魚貫而出。

  “他,他,他——”

  宇文玨也正自起身,却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蚊子般小的聲音,引得他回頭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秀可人的小臉。很像女孩子,這是宇文玨對他的第一印象。宇文璦也很像女孩子,但是他的美是妖艶,是魅惑,而小兔子的美却是嬌羞,是柔弱。楚楚動人,我見尤憐這些中國男人眼中最惹人疼愛的女孩子形象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可惜生而爲男人身!

  孟無痕原本是瞪大眼睛看著卓之晨,待見到宇文玨回頭,立馬漲紅了小臉,“刷”地一聲,腦袋又垂了下去,小身板又開始顫抖了。

  宇文玨頗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不知怎地突然童心大起,作登徒子狀伸手勾起小兔子的下巴,還很趁手地捏了兩下,嗯,手感不錯。

  “他什麽?”宇文玨明知故問道。

  孟無痕像受到了天大的驚嚇一般,眼睛裏水霧霧的,好似隨時都會落下泪來,小巧可愛的嘴巴一張一合的,想叫不敢叫的樣子。

  就在宇文玨以爲他要哭出來的時候,他却帶著哭腔回答道:“卓,卓老師他,他,他好像,嗯,暈,暈過去了——”

  宇文玨這下子倒是大爲驚訝,看來他也不像自己想像中那麽膽小嘛!仔細地打量了一遍他的小臉,然後頗爲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倒是個有良心的。”想了想,放開他的下巴,好心地解釋道,“卓老師一向如此,幷不是暈倒,你見得多了便習慣了。”

  “喔——”小兔子這次沒有再把頭往胸口縮,眨巴著眼睛不甚明瞭的樣子。

  宇文玨心下嘆了口氣,聽說這五皇子比他還年長一個月,怎麽會是這樣子?就連宇文璦那小傢夥那樣有些令人討厭的性格,也好過他這樣畏畏縮縮吧?真不知道怎麽的環境才養成這樣像個小兔子一樣的孩子?

  “可有僕人爲你備食?”宇文玨所剩不多的母性本能完全被小兔子勾了起來,以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問道。

  “呃,有——”孟無痕的聲音細得幾不可聞。

  宇文玨很是自然地拉過他的小手,入手的細膩感令他不由在心裏感慨了下,微微一笑,牽著他向外走去,邊走邊吩咐道:“方大侍讀中午若想在本宮這裏蹭吃蹭喝,就去叫小和子領了五皇子的僕人過來。”

  “不是吧?自我進宮以後,我們不是一直一起吃的嗎?不給我蹭,那是什麽意思,難道要我餓肚子?”方心紹連忙跟上他,邊走邊叫喚。

  “沒錯!”宇文玨抛給他兩個字,然後心情很好地聽著身後傳來的哀叫聲,唇角深深勾起,就連眼中都漾著笑意。

  小兔子身不由己地被他拉著,不時回頭去看那個悲痛欲絕的人,圓圓的眼睛眨呀眨的,滿臉都是抱歉。

  不管方心紹是不是心甘情願,最後還是乖乖地去吩咐了小和子,他可從來不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雖然太子殿下對一個初認識的人比對他好這一點令他很不滿意就是。方心紹小朋友唯一的發泄方法就是拿食物出氣,那苦大仇深的樣子讓人以爲他跟盤中那只烤得油光光的鹿有著殺父之仇。

  宇文玨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作任何評論,倒是小兔子一邊小口地吞咽著碗中的青菜(這一點也很像兔子),一邊很是不安地不時偷瞄他,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好像在怕對面那人會把他當盤中的菜吃掉一樣。

  飯後大多數學子都會休息一會兒,只有少部分用功的仍在研究上午之所學,二皇子宇文琰與四皇子宇文璨都是如此。三皇子宇文璦仍在禁足期內,倒是沒人來挑釁當朝的太子殿下,至于逢須拍馬的,由于他的冷淡,大多數都不再碰軟釘子了,而少數的則由小和子與方心紹小朋友打發了,所以他的日子過得還算滋潤。

  宇文玨向來信奉養生之道,飯後便與兩個皇弟打了個招呼,也不去管他們心裏是怎麽想的,命小和子留守,然後拖著小兔子出了清思堂去散步,無視掉他微弱的掙扎。

  方心紹嘟著嘴跟在他們後面,脚下的地都快被他跺穿了。同時心裏酸酸的,認識太子殿下這麽久他都還沒有拉過自己的手呢。

  清思堂地處比較偏僻,宇文玨猜想是爲了讓學子們能不受打擾地學習,出了門往左慢走一刻鍾左右便有一片竹林,環境很是清幽,他常在午後步行到那裏,然後靜靜地看書或者是,發呆。方心紹也跟著他來過幾次,只是每次都吵得他心煩,後來便不許他再跟著了。不過今天因爲帶著小兔子,幷沒有打算看書或靜思,所以便沒有趕他走。

  行了一小會兒以後便沒了路,宇文玨帶著兩人繞過一塊巨石,眼前赫然一條由人踩出來的小路,與皇宮那些鋪石或鑲玉的寬闊路面完全不同。路兩邊是很高的不知明草,足到幾人宇文玨和孟無痕兩人的頸部,方心紹好些,只被遮住了胸,因爲路很小,所以兩邊的草葉偶爾會擋住了去路,于是他便被指派了一個光榮的任務——開路。

  方心紹一邊揮開身前的草枝,一邊在心裏抱怨那尊貴的皇太子,爲什麽這些吃力不討好的活總是落在他的頭上?

  宇文玨與他相處日深,自然能從他的面上看出幾分他心中的想法,只是偷偷一笑,幷沒有爲他解惑。

第二十章 遇刺

  今天陽光很好,落在青翠欲滴的竹葉上,閃出點點耀眼的光茫。

  宇文玨側躺在一支不知因何原因而彎折的竹上,靜靜地看著眼前比電腦製作的效果圖更美上幾分的景色。破碎的陽光跌進他的眼眸之中,却不耀眼,而是迷茫,這使他整個人看起來竟然很是落寞。

  “太子殿下——”旁邊的方心紹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眼前的太子讓人感覺十分脆弱,他很怕自己稍大聲一點便會將其震碎了。

  宇文玨聞言轉過頭來看向人,怔了一怔,然後咧嘴一笑,道:“說起來,這裏倒是很像<十面埋伏>裏的場景呢。”好心情地看著方心紹一副莫宰羊的樣子,哈哈大笑。他沒有留意到孟無痕在聽了他的話之後,圓溜溜的大眼睛中閃了一閃。

  “太子殿下——”方心紹惱怒地低吼,心裏十分懊惱,爲什麽他剛才會覺得太子心情不好呢?這個人明明是以取笑、壓榨他爲樂嘛!

  宇文玨笑笑,轉頭向小兔子看去,嘴裏喚道:“無痕——”

  就在這時眼角掃到的寒光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凝神看去,竟然是一把劍,握在一身翠綠衣衫的男子手中,自上而下快速向他刺來。在那一瞬間,宇文玨以爲自己聽到了劍尖與空氣磨擦的聲音,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縮,大腦一片空白,連基本的閃躲都忘記了。

  “鋥——”半空又橫來一把劍將幾乎碰到宇文玨的鼻尖的劍格了開去,眼前一個黑影閃過,待再看清時便見到一黑一綠兩個身影鬥在一起。

  緊接著衣衫劃過空氣的聲音響起,頭頂上又再落下幾條翠綠的身影,然後似乎平空出現幾條黑色身影與其纏鬥在一起。

  “啊——”這是小兔子的尖叫聲,高亢而持久。  

  宇文玨被驚醒,才發覺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被風一吹,背心發凉,渾身不自禁地顫抖,一張小臉慘白。雖說他有死而復生的經歷,但那次被搶劫正在慌亂之間,待到回過神的時候刀已給插在胸口了,眼前一黑便死了去,哪有時候給他體會死亡前的恐懼?若這次被人一劍斃命還好,偏偏又被人救了回來,那種在死神殿裏轉了一圈的感覺令他小胸口劇烈地跳動。

  那些綠衣人很明顯是來奪他性命的,俗稱刺客,而那些黑衣人則是保護他們的,應該是他那皇帝老爹派來的吧。宇文玨正在心中估量,突然被人拉了一把,隨著力道退了幾步,回頭看去,竟然是方心紹。

  “殿下小心。”方心紹認真地看他一眼,臉上一改平日的嘻皮笑臉,儘是凝重之色,手中不知在什麽時候握了一把短刃,雖然緊張却仍是堅定地護在他身前。

  宇文玨心中不由地對自己這個侍讀重新做評價,突覺胸前一重,却是小兔子很是驚慌地直往他懷裏躲,小小的臉上滿是恐懼。這令他心裏平衡了點,到少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被嚇到,于是伸手攬住這個與自己差不多高矮的“同窗”。

  宇文玨的神經也算粗大了,初初的驚嚇過後倒也沒什麽事了,忙向場中看去,却見十來個黑衣人正圍攻六個綠衫人,但是場中的局勢似乎有些不妙,以他這樣的半調子都能看出,黑衣人雖然暫時抵住了刺客的進攻,却明顯有些力不從心,落敗,只是遲早的事情。

  與方心紹對視一眼,兩人同時發現了對方眼中的凝重,然後不約而同地環視四周。

  宇文玨不由地感慨這些刺客的狡猾,此時他們三人背後是一叢茂密的竹子,前、左、右則被他們由三個方向攻過來,根本沒有間隙容他們逃走。

  這時場中有了變化,保護他們的黑衣人有兩個被殺,鮮艶的血液漸起丈把高,濃重的血醒味傳來,宇文玨差點當場嘔吐。這種場面對于生長在還算和平的時代的人來說,還是太過于刺激了一點。

  小兔子又是一聲高亢的尖叫,宇文玨的耳膜都差點被他震破,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免得沒被人殺死先被他震死了。其實他也很想尖叫,如果條件允許的話。

  只這一眨眼間,黑衣人又倒下了四個,綠衣人也同時付出了代價,其中兩個永遠不會在醒來。現在是二對一,宇文玨却絲毫不敢樂觀,看著空出來的那個綠衣人,心底慢慢地絕望。

  宇文玨摟著孟無痕,方心紹擋在他們面前,隨著那個綠衣人的步步進逼而後退。

  有兩個黑衣人留意到這邊的情形,待要來救,分神間一人受傷一人送命,情形更加不樂觀。

  綠衣人越來越近,他的面上蒙著與衣服同系的面紗,連頭整個包住,只露出一對閃著寒光的眼睛,噬血,無情。

  宇文玨背上抵到竹身,知道已經退無可退。在這個緊張的時候,他竟然很無厘頭地想到,這些刺客居然懂得保護色,而皇帝老爹的手下顯然沒什麽創意,就一身黑衣打發了,難怪技不如人!

  方心紹沒他這種幽默感,死死地盯著那人不敢有一刻放鬆,待那人持劍殺過來的時候,他立刻沖上兩步,短刃揮起前不久學過的一套劍法,雖然學得有模有樣,可惜在這樣級別的刺客面前明顯沒用,于是他飛了出去,“嘭”地一聲落到地上,揚起一片塵土。

  宇文玨向他看了一眼,沒有鮮血橫流,好像只是暈過去了,不知道有沒有受內傷,不過見那刺客只是用劍柄打他,那麽應該是不想要他命的了,所以他還是擔心自己的好。

  這時黑衣人已經全被解决,綠衣人還剩三個,他們圍了過來,却幷不急著殺他。

  宇文玨不明其意,微微一笑,道:“幾位還真不是合格的刺客,殺手不是講究‘快、准、狠’嗎?何時變得如此拖拖拉拉?”

  爲首那人眼中閃過一絲寒光,突然說道:“以太子的身份,值得我們破例。”聲音沙啞難聽,如砂紙用力擦過玻璃一樣。

  “喔?却不知本宮的性命值得幾何?”宇文玨揚起小臉,皇家尊貴的氣質自然流露。

  那刺客首領笑了幾聲,那笑聲刺耳,聞者欲嘔,“太子身份尊貴,地位顯赫,萬兩黃金都是辱沒了。”

  “是辱沒了,”宇文玨似有不愉,道,“本宮性命豈是萬兩黃金可以比擬的?父皇爲了本宮可以放弃這萬里河山,你們竟然只將萬里河山換了一萬兩!”

  刺客首領眼中閃了一閃,冷笑幾聲,道:“錢財還是拿到手中才算數,萬里河山不過是一句空言。”

  “倒也有理。”宇文玨淡然一笑,同意了他的說辭,爾後語氣一轉,道,“不過,若今日本宮真的死在幾位手裏,能不能逃過一國之力的追殺,閣下可有把握?”

  “勞煩費心,鄙人既然敢接這一單,自然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刺客首領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本宮倒是首次聽說殺手竟然有十足把握的。”宇文玨甩了甩衣袖,淡淡地吐出幾個字。

  刺客首領似被說到了痛處,眼中噬眼的光茫閃動,道,“太子殿下此舉若是拖延時間大可不必。”

  宇文玨哂然一笑,沒有一絲被說目的的尷尬,道:“既然閣下如此懷疑,那本宮還是不說的好,便請動手。”說完靜靜地立在那兒,似乎把性命完全交給了對方,年僅七歲的小小身子竟然有著迫人的壓力。

  這樣一來,那刺客首領却猶豫了,年紀小小便能如此,這個樣子,是無知,還是無畏?眼中寒茫不停閃動,過了良久,突然笑了幾聲,道:“鄙人暫時又不打算取太子的性命了。”頓了頓,却見那小人兒沒有任何反應,頗覺無趣,想到他聽到自己接下來的話之後會有的反應,又有幾分嘗到血腥的快感,“太子殿下可知,宮外有一種小倌館,館內最喜歡像殿下這樣柔弱的小童,因爲這樣的小童最讓男人銷魂,以太子殿下這長相和氣質,一定會成爲紅牌,受盡千萬男人的寵愛的。不知道我們的皇帝陛下見到殿下之時,是認回殿下做太子,還是和其他男人一樣寵愛殿下你呢?”說到這裏猙獰地淫笑起來。

  宇文玨心中一顫,若真那樣,倒是生不如死,眼中已不是先前的淡然,帶著幾分怒氣。

  那刺客首領很快發現了他的驚怒,笑得更加噁心了。

  宇文玨手心冒出冷汗,渾身緊綳,心中努力地叫自己鎮定,却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刺客首領一步步靠近,每一步都都似踩在他的心上一樣。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打斷了這緊張的氣氛——

  “真是的,忍不住了呢。”

第二十一章 得救

  待到申時過了一刻還沒有見到三人的身影,小林子忙聯繫太子身邊的暗衛,却沒有得到絲毫回復,這時候他才慌了起來,心裏有著不好的預感。悄悄地退後幾步,然後轉出清思堂向著竹林的方向走了一段,見周圍沒有人了,這才便施展輕功飛奔而去。

  竹林裏的情况讓小林子差點軟了脚,太子常呆的那個地方再不是翠綠,而被血染成了各種各樣與紅沾邊的顔色,匆忙發了與緊急信號,才上前去仔細查看。現場一片淩亂,橫七竪八地躺著尸體,大多是暗衛的服色,還有幾具翠綠色的,看樣子是刺客留下的。

  小林子越看越心驚,皇家的暗衛均是精挑細選些有潜質的小孩子,然後自小培養,經過種種非人的訓練而得,其身手自不用說。當初皇上派了他與十四個暗衛來保護太子的時候,他還覺得皇上有些小題大作了,沒想到就這麽一次,所有暗衛竟然全部覆滅!什麽人這麽大手筆派出這樣的殺手?太子怎麽樣了?有沒有……

  小林子不敢往下好想,皇上似乎對太子極爲重視,却又一次次將他推到浪尖風口上,矛盾的做法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但是無論皇上是真情還是假意,如果太子出了什麽事,他這個太子僕人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小林子遠遠看到太子與孟運國的五皇子倒在地上,一時竟然不敢上前查看,心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虔誠地祈禱過,希望各路神仙保佑太子殿下至少還是活著的吧!

  偶爾抱一次佛脚,還真給他抱到了,太子沒死,不過却暈了過去。

  太子遇刺昏迷,被貼身僕人抱回了寢宮,太子侍讀重傷昏迷,孟運國的五皇子也受到牽連,與太子暈成一團。

  當聽太子出事的時候,正在批閱奏章的天宇國皇帝陛下,竟然把手中代表一國之君權力的玉璽給砸到了地上!好在只是砸蹦了一小塊角,不過這也够讓聽聞的人心驚的了。

  整個皇宮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現場發生的事情暫時沒有人知道,關鍵的三人又集體暈倒,宮中侍衛只好亂攪一氣,看到可疑人物都先抓了再說。刺客沒有捉到,偷鶏摸狗的奴才、野外苟合的鴛鴦倒是逮到了一大把。

  雲起宮初雲殿內只有匆匆來去的脚步聲,沒有任何人敢說話,迎面碰上都只用眼神交流,片刻之後又連忙各做各事。

  初雲殿宇文玨的寢宮中,幾個宮女立在一旁,低垂著頭都是大氣不敢喘一下,小林子端正地跪在門口,因爲皇上的一句話:等太子醒了再處置你。

  “如何?”宇文笙坐在床頭,待到太醫反復把脉之後方冷冷地出聲詢問,視綫却一直粘在床上的小人兒身上沒有動過。

  “回陛下,太子只是昏迷,幷無隱傷。”穆成鈞頭髮鬍子都已經白了,此刻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回答,原來還有些紅暈的臉也變得蒼白,頭深深埋著不敢擡起。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倒楣,爲什麽每次太子有事都是找他診治?他不想承受皇上的怒氣啊。

  宇文笙聞言轉過身來,肅殺的面容足以冷却空氣,“那爲何不醒?”

  “這——”穆成鈞不敢說他不知道,但他真的不知道啊!按理說剛才他的銀針扎過之後就該醒的,可是太子却偏偏還昏迷著。“這,太子殿下他應該是被人打昏的,又驚嚇過度,所以,所以——”

  “說。”

  皇帝的聲音不大也不冷,却嚇得穆成鈞渾身顫抖,“陛,陛下,臣,臣也不知道啊,若是一般人昏迷過去,臣之前那幾根銀針扎下,也就醒了,可太子,太子——”

  “滾——”宇文笙暴喝一聲,手一揮,小幾上的茶盞在地上跌了個粉碎。

  垂首立在一邊的喜公公心裏一抖,皇上這可是真的怒了。

  穆成鈞不敢再說,重重磕了下頭後起身倒退著出去。

  宇文笙右手握拳,用力之在以至關節泛白,定定地看著那茶杯的碎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殿裏的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一個不小心引火燒身,整個空間處于一種凝滯狀態,悶得人恨不能大叫一陣。

  “報——”門口突然傳來的聲音在安靜的殿中聽來特別響亮,也打破了之前的沈悶感,心中的壓力猛地一松。

  過了片刻,喜公公見皇上沒有任何反應,便悄悄走到門口,壓低聲音對那正自有些無措的小太監問道:“輕聲些,有什麽事?”

  “是,多謝喜公公提醒。”小太監忙凑過來,也學他將聲音壓得極低,“奴才是來禀報皇上的,那孟運國的五皇子,醒了。”

  喜公公心下一喜,揮手讓他先去了,又小碎步跑向皇帝,彎下腰問道:“陛下,孟運國的五皇子醒過來了,可要傳昭?”

  宇文笙這才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轉過身子看向床上的宇文玨,過了一會,那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的聲音方傳了過來:“傳。”

  喜公公忙去吩咐將人請來,自己靜靜地站到帝王斜後方。

  孟無痕與方心紹一起被安置在方心紹的房中,所以來得很快,小兔子站在皇帝面前,小身子有些發抖。

  “見、見過天宇國皇帝陛下。”小兔子低垂著頭,聲若細蚊。

  宇文笙眼神頗有些不善地上下打量著他,心裏極爲不滿。早就與孟運國皇帝約好送來一個皇子,想著看好別丟了就行,也沒有起意說見一見他。只是沒想到這樣一個膽小如鼠的他國皇子,他那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的兒子竟然如此看重!不僅邀他同游,還在遇到刺客的時候一直護著他(早前小林子回禀的時候有說到,宇文玨直至昏迷都半摟著孟無痕,是以皇帝會有此一想。),想著便有些悶氣。(其實我們可以把這種情緒理解爲吃醋的,就是不知道皇帝陛下同不同意。)

  “說說當時的情形。”宇文笙不太客氣地以命令的口吻說道。雖說暗地裏有協定,這個五皇子不過是質子一般的存在,但明面上却無人知曉,他明知這樣的態度幷不妥當,却怎麽都忍不住,一向强大的自製力似乎不太有用。

  小兔子聞言擡起小腦袋,大大的眼睛裏已經起了一層水霧,眨巴眨巴地看了好像很生氣的皇帝一眼,嚇得趕緊低頭,唯唯喏喏地,半天都講不出話來。

  宇文笙只覺得自己頭上的血管鼓了兩下,擡手壓了壓方再問道:“刺客從哪里來的?”這句是廢話,早有暗衛查看過現場,那些刺客是事先藏在竹上,待太子出現再伺機刺殺,能知道太子喜歡去那個竹林,宮中必有內應。

  果然,小兔子小聲地給出答案:“天上。”很讓人想吐血的答案。

  宇文笙以最大的自製力控制自己沒叫人把他推出去砍了,忍了又忍,最後來了一句:“小喜子,你來問。”

  語氣不太好,小兔子縮了下脖子,這個動作又引起了皇帝陛下的不屑。

  喜公公連忙躬身,道:“奴才遵旨。”然後趕緊走到孟無痕身前,也不見禮,蹲在他面前,壓低聲音便問,“五皇子,請問是什麽人救了你們?”問題直指重點,從暗衛後來探查的結果顯示,保護太子的暗衛只斬殺了三個刺客便被全部殲滅,而最後三人是在欲對太子動手的時候被擊滅的,其手法高明,疑爲絕頂高手。

  雖然喜公公還算和藹可親,但小兔子明顯不在狀况,眨巴著水霧霧的大眼睛看著他不說話。

  “奴才是說,當時除了你、太子、方侍讀與穿綠衣服和穿黑衣服的人外,還有什麽人?”喜公公儘量語氣緩慢地引導,一怕嚇著這五皇子,二怕他聽不懂。

  “白頭發,白鬍子,不記得什麽衣服。”小兔子似是明白了,給出了答案。

  “呃?”喜公公頓了頓,雖說回答的方式有些怪异,但是能理解就好,想確認地問道,“是個老人家?”

  小免子却被他問楞了,想了好久,然後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大眼睛眼看就要溢出水來了。

  喜公公連忙止住:“那太子是怎麽暈過去的?”這也是重點,現在人還昏迷不醒,可不要出什麽事。

  小兔子果然不記得流泪了,很快答道:“中毒,已經解了,睡一覺就沒事了。”像是練過很多遍一樣。

  “是那個白頭發白鬍子的人教你這樣說的?”喜公公心中有了幾分確定。

  “嗯。”小兔子大大地點頭。

  喜公公見也問不出什麽,便站起身子,往皇帝走幾步,看著他難測的面容,小心翼翼地道:“皇上,你看這——”皇上應該有聽到,事情已經很明瞭了,必是一個武功高强的高人出手相助,救了太子一命,至于刺客如何如何,現在怕也問不出什麽來,只等太子醒來便是。

  宇文笙揮了揮手,喜公公很默契地道了聲“是”,然後領著孟無痕出去了。

  皇帝陛下在初雲殿逗留了好久方離去,不久擬出聖旨,改年號安康。

第二十二章 醒來

  宇文玨這一覺睡得幷不長,第二天清晨,與平常相同的時間便醒了,先揉了揉眼睛然後才睜開。這是前世帶來的習慣,因爲是近視眼,所以看東西總不清楚,也就總愛揉眼睛,特別是早晨醒來的時候。

  映入眼簾的是靠在床尾睡著了的連芸,宇文玨頗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連芸不是一向守在外間的麽?怎麽會在這裏?

  這時連芸的腦袋在柱子上滑了一下,立刻清醒了些,然後就對上了宇文玨亮晶晶的眼睛,沒頭沒腦地來了句:“殿下你醒了?”然後突然反應過來,一下跳了起來,十來歲少女清脆的聲音在房內回蕩,“殿下醒了!”

  宇文玨被她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地道:“連芸,你怎麽了?”

  連芸興奮勁還沒有過去,沖到他床前劈裏啪啦地說道:“殿下從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現在,可把大家急壞了,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傳太醫?對了,太醫!”拍了下腦袋,又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宇文玨微微一笑,感慨了下,這麽有朝氣的樣子,離自己有多遠了?說來足有一輩子了,以前總說一輩子怎麽樣怎麽樣,却沒想一輩子這麽快就過去了。

  被連芸這麽一說,之前竹林裏的事情也想起來了,他沒有死,那個皇帝會怎麽樣呢?惋惜,還是興奮地再利用他一次?宇文玨沒有答案,雖有些被利用的憤怒,却只有無奈,寄人籬下,大概也就如此。好在幷沒有期望,也就無所謂失望,以後防著些便罷了。

  很快太醫便到了,又是倒楣的穆成鈞,誰叫他是太醫院的院首呢,這就是有得必有失。

  一通把脉下來,穆成鈞如之前一樣,根本沒發現任何异樣,無奈地收回五指,然後小心翼翼地看向半臥在床上的太子殿下,低聲問道:“聽聞殿下是因爲中毒而昏迷,但臣下却什麽都把不出來,殿下可知此乃何種毒藥?”唉,慚愧啊慚愧,連人家中毒都不知道,更不要說解毒了,還好有人爲太子解了,不然,太醫院恐怕已經又換了一波人了。

  “中毒?”宇文玨有些驚訝地反問。

  穆成鈞奇道:“殿下不知?”

  宇文玨點點頭,面上也頗有奇色。

  穆成鈞了然地頷首,道:“那殿下應是中毒不久便暈了過去,自是不知高人解毒的事情了。”

  聽了他這話,宇文玨的臉色變得有些,呃,奇怪。正要說話,却聽門外高唱——

  “皇上駕到——”

  過不得片刻,一個明黃的身影跨了進來,後面跟著喜公公及一長串宮女太監。

  穆成鈞與連芸等人趕緊跪下,口裏稱著:“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宇文玨在心中翻了個白眼,正要起身,却見宇文笙幾步走到床前,大手一伸,便將他摟入懷中,磁性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玨兒——”

  宇文玨懵了,等到發現呼吸不暢的時候才反應過來,拼命捶打著、推拒著那寬闊的肩膀,天啦,他不想成爲被“抱死”的第一人,太丟人了!

  好在宇文笙很快便放開了他,幷且好笑地看著他憋得通紅的小臉。

  宇文玨一邊大口喘氣一邊在心中腹誹,所有精典國駡通通復習了一遍。

  皇帝陛下管不著他心裏所想,揮了揮手叫衆人起身,然後轉向穆成鈞問道:“穆太醫,太子可安好?”

  “禀皇上,據微臣診斷,太子脉象平穩,身體安康,想來之前昏迷不醒只是因爲毒素消耗了體力。”穆成鈞再次跪下答話,心裏著實有些不安,昨天殿下也是脉象平穩,却被告知曾中了毒又被人解了,今天這脉象不知道還准不准,若是不准,怕是不好了。

  宇文笙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你們退下。”

  “是,皇上。”衆人一禮,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幷輕輕掩上了門。

  “說說當時的情形。”皇帝陛下邊說邊將宇文玨放回床上,把軟枕墊高,又將被子拉到腰上。

  “呃——”宇文玨沈吟。

  “怎麽?”皇帝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道,“不記得了?”

  怎麽今天皇宮的人都變得有童心了?難道他睡了一覺又睡到別的世界去了?宇文玨有些莫名其妙,却老實交代道:“不知道該怎麽說。”實際上他也不想再回憶那血淋淋的畫面,他只是個普通人,很難接受活生生的人命在面前消失,更何况還是爲了他。

  “那就從頭開始。”皇帝將他往裏面擠了擠,坐在他身邊,舒適地靠在軟枕上,做好了長談的準備。

  “是——”宇文玨無奈地說道,“我和方心紹、小兔子一起——”

  “小兔子?”皇帝陛下打斷他的話,道,“那個孟無痕?倒有些貼切,不過——”不喜歡玨兒跟他這麽親密的樣子,那個小子不配。

  “嗯?”宇文玨疑惑地昂起頭看向他。

  “沒什麽。”皇帝淡淡地說道,“接著講。”

  宇文玨也沒再追問,轉回頭去,開始回憶那仍讓他心悸的場面:“陽光很暖,很舒服……”

  “七八十歲的老頭?”等到他說完,皇帝陛下才開始追問。

  “是。”宇文玨肯定道,“他的身形很高大,怕是有父皇這麽高,穿著一身灰衣,鬚髮皆白,面色紅潤,武功看起來也是很高的樣子,他與那綠衣人的手領過招,不,不應該說過招,他是只用了三招便殺了那個綠衣人。”

  宇文笙沈吟片刻,“那他可曾向你要求些什麽?”

  “未曾。”宇文玨淡淡答道。

  皇帝陛下沈默了,他想不起有這一號人,唯一外在條件符合且武功高强的却不可能有這麽好心,而且,那人已經失踪快四年了。

  “父皇——”宇文玨突然出聲道,“爲什麽會有人要殺兒臣?”幾分疑惑,幾分惶恐,幾分天真。

  宇文笙頓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說,因爲父皇我故意在衆人面前表現得十分寵愛你,然後便引起了別人妒忌及恐慌,想要除掉你,而父皇就利用這個機會鏟除那些脫離了控制的人?

  他說不出,所以他沈默了。

  “父皇——”宇文玨翻過身子扒在他身上,軟軟地道,“我怕。”

  真是被嚇到了,皇帝陛下心道,始終是個孩子,不管這個孩子有多聰明,平時表現得多穩重。心底有了些柔軟,于是他順勢摟住宇文玨,手在他背上輕輕撫摸,就像替猫兒順毛一樣,嘴裏安慰道:“不怕,父皇在這,以後父皇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了。”在這一刻,宇文笙終于决定,要讓這能牽動他情緒的兒子做一個真正的太子,天宇國以後的皇帝,即使他很離奇,即使他很可能是毀國的妖孽。

  然而宇文玨却在心中冷笑,表面上又仍是配合地作出一副乖順懂事的樣子,小腦袋在皇帝胸口蹭了蹭,軟軟的童音說道:“兒臣相信父皇。”相信你會不餘遺力地利用我,只要我還有一絲利用價值。

  天宇國最尊貴的兩個人,一個因爲不懂而錯過信任,一個因爲曾受傷而不再信任,貌合神離的這一刻,也預示著將會經歷的崎嶇與坎坷。

  根據宇文玨祥細的描述,刺客很快被確定下來,那是一個殺手組織,因爲首領已被神秘老人取了性命,很快便被朝庭剿滅,而買家便也不難尋了,畢竟能出得起萬兩黃金,幷且有動機刺殺太子的人幷不多。

  天宇國安康元年九月,朝庭之上進行了一次大清洗,根深地固的王氏家族被連根拔起,族內一百四十三人被斬首示衆,其餘者或流放,或充官奴,牽連甚衆,達兩千餘人。而罪名是,謀害太子,幷且被抓了個人贓俱獲,絲毫由不得其抵賴。

  九月二十三日,王貴妃被剝其稱號,賜白綾三尺,死後不得入葬皇陵,破席一床,擡出了翠鳴宮。

  同日,三皇子宇文璦接到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三子璦,生性頑劣,不服管教,曾當衆頂撞父皇,特命其至孟運國學習,云云,第二天,由丞相方政任使者,送往孟運國。

  曾經繁華一時的翠鳴宮,隨著王貴妃的死及三皇子宇文璦的被遣送,很快破敗下來,幾如冷宮。

  安康元年十月,皇帝命太子入朝聽政,朝臣在經歷了王家的血腥之後,害怕步其後塵,哪里敢有絲毫反對,于是宇文玨很順利地便隨著衆人一起每日早朝,打破了皇子十歲方可入朝的慣例。只是太子立于朝堂之上却從不對政事做評論,就算偶爾被皇帝問起,也是直說不懂。

  宇文玨的心裏是忐忑的,一邊防著那看似對他極爲寵愛的皇帝陛下,一邊努力學習朝政,日程被排得滿滿的,連感慨潮起潮落的時間都沒有。

  只是時間向來在忙碌之間溜走,快得令人怎麽都抓不住。

宇文笙番外一

  朕是天宇國的皇帝,作爲一國之君,站在權力的頂峰,包括鄰國的動向及國內的一切都盡在掌握之中,只除了他,朕的大皇子--玨。

  娶周芸華爲後,不過是爲了麻痹當時已經成爲朕阻礙的周顯諾,沒想到她却給朕帶來這樣一個,嗯,可以稱爲驚喜。

  玨自幼便與衆不同,他的眼睛明亮,却只看著朕一人;他的笑容美麗,却只展現在朕的面前;他整日不動彈一下,却爲了朕拼命般練習走路。所以在除掉周顯諾後,朕將周芸華打入了冷宮,却將他留在了身邊。

  衆人都說玨兒是傻子,朕却發現他聰明异常,教他說話,雖然說得不好也不多,總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却能清晰地表達出他的意思來。朕特意調查過其他嬰孩,發現他們一歲多的時候只知道哭鬧及四處亂爬,偶爾冒出些意義不明的單字,而玨兒却總安靜地坐在朕的膝上,從不打擾朕批閱奏章。偶爾心血來潮朕會教他認字,雖說學得很慢,却很認真的樣子,當他挑出書上的“宇”、“文”、“笙”三個字,幷用軟軟的童音念出來的時候,朕突然很感動,這是朕親自教給他的。

  周顯諾剛除不久,朝中又有些不安分了,曲家因爲在除周家一事上有功,竟然公然拉幫結派,隱隱有成爲第二個周家之勢。曲家是母后的本家,除非太過,朕不想對其動手,便借著玨兒薄懲了曲明蓉,以作警告。曲明蓉倒是個聰明人,朕一提她父親便明白了朕的意思,相信她會好好約束家人的,這樣的女人也很有用,過得幾年便將她慢慢提起,直到封了後,後宮交給一個有頭腦的女人去管理,可以省去朕很多心力。

  只是那次在後宮那些女人面前顯露出對玨兒的寵愛,果然給他帶來了灾難,他被人下了毒,居然就啞了。下毒的人手法露洞百出,却偏偏就成功了,朕不再相信雲起宮的侍衛,趁機整批換了,至于血流成河的問題,皇家本就是由血肉築成的,所以不在朕的考慮範圍之內。

  下手的人朕很清楚,依妃表面天真爛漫,暗地裏心狠手辣的事情却做過不少,然而朕暫時不想除去她,後宮之中不需要一家獨大,有她牽制著曲明蓉比較好,只是懲罰是必要的,朕冷落了她一年,也算是提個醒,好在她也是個聰明人,安分守己了一段時間。

  太醫說玨兒的嗓子幷未受損,不能說話應是心理原因,雖然玨兒不說話讓朕少了許多樂趣,但這樣一來他倒也安全了些,便先這樣了。

  每日裏與玨兒靜靜坐著,各做各事,有時候會把他忘了,但偶一擡頭看到他沈靜的小臉,便覺得很安心。這種安心的感覺迷惑了朕,有段時間甚至想給他下啞藥,令他永無康復的可能。不過最終朕幷沒有那樣做,說不上原因,或許只是不想那軟軟的聲音永不再現。

  玨兒真的像朕想的一樣聰明,三歲上便能自己看書了,且不是單認得字而已,顯然他是理解了書中的意思的。玨兒喜歡看一些游記,這令朕心裏很不舒服,好像他會隨著這些游記離開一樣。便常常將這些書藏起來不給他找到,玨兒却從來沒什麽反映,總一次次尋找,然後仍是隨意放著,然後朕又將其藏起來,直到他看完那本書。很小孩子氣,朕却做得不亦樂乎。

  時間過得很快,若不是丞相方政提醒,朕都忘了他已經七歲了,早過了入學的年齡。其實朕是不想讓他去的,不想別人也發現他的聰明,猶豫再三,還是下旨讓他去了,却沒想這樣又給他帶來了灾難。

  玨兒身邊隨時都有暗衛跟著,所以那天的情形朕很清楚,璦也算是無意的,但朕介意的是玨,他在落水後竟然沒有絲毫掙扎,是求死嗎?朕不會讓你如願的。

  玨兒居然說夢話,暴露了裝啞這個事實。朕又好氣又好笑,這個小傢夥,該說他聰明還是笨呢?

  沒想到嚇一嚇他,竟然詐出了更多的東西,靈智早開?這個小東西,還有多少秘密?

  看著他那視死如歸的樣子便生氣,處置?駡了沒用,打又不舍,只好給他找些小麻煩了,太子,哼,算是小麻煩了。果真給他找了麻煩,玨兒厭煩却又無奈地反復試穿禮服的樣子,朕可是百看不厭,還有那不甘的眼神,朕真是滿意極了。

  太子册立大典之後,玨兒回到清思堂學習,只是第一天便聽說他在課堂上輕易解了卓之晨的難題,那個惡趣味的傢夥居然不敢難爲他了,真是聰明的小東西,這個題朕可是足用了一月方解開,朕極少真心地誇獎什麽人,可小東西却很淡然地說不是他想出來的,是生來便記得的。真是無趣,不過,朕偏又喜歡他這樣子,矛盾啊矛盾。

  然後朕發現他變了,變得活潑,有生命力,還會向朕撒嬌,而朕居然不討厭,還隱隱有著欣喜。可愛的小傢夥,朕喜歡。

  朕在昭見孟運國使臣,小傢夥竟然跑來偷看,朕第一次覺得金鑾殿的坐椅不舒服,直到命了人把他叫進來,抱入懷中之後才能安心與蕭茗套話。說真的,玨兒這身太監服,真的很可笑,他却很沒自覺,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抱著熟睡的小東西回他寢宮,所以有幸見到了他蘇醒的那一幕,帶著幾分懼怕,幾分迷糊地睜開眼睛,在見到朕的那一刻又時而痴迷,時而擔憂。心裏溢滿不知明的情緒,有些酸,又有點甜,朕很喜歡這種感覺。可這可恨的小東西,竟然很快又縮回了殼中,戴著面具與朕說話,哼,氣得朕拂袖而去,後來一想,都是朕自己將他嚇成這樣的,便也氣消了。

  朕一直知道玨兒是個膽大的小傢夥,却沒想到他竟然在宴上戲耍璦,朕順水推舟處罰了璦,果然引得王家蠢蠢欲動,可惜朕怎麽也沒料到,他們竟然聯繫了赤煉,還請了赤煉首領親自出手。

  當朕聽說玨兒遇刺的時候摔壞了玉璽,其中三分作戲,倒有七分真情,那時朕還不知道玨兒差點丟了性命。待到聽說派去保護小傢夥的暗衛全滅的時候,朕心裏突然慌了起來,匆忙趕到初雲殿,看到昏迷不醒的小傢夥,心裏很不是滋味,推說要瞭解當時的情况,吩咐太醫先將他治醒,那個庸醫竟然說他做不到!

  朕怒了!有多久沒有真正地發怒?朕自己也記不清楚,似乎自懂事以後便極少有强烈的情緒波動,平時或大笑,或暴怒,都是經過算計的,在什麽的情况下做什麽表情更合適,却幷不是朕內心的真實反映。然而這一刻,朕再也顧不得去算計什麽,只知道憤怒,怒太醫的沒辦法,也怒朕自己的狠心。

  當日封玨兒爲太子本就很兒戲,朕從未曾想過要將這個國家交與他,畢竟他太過于離奇,就像之前拿來嚇唬他的,可以稱他作“妖孽”。在衆人面前對他毫不掩飾的寵愛也不過是想趁機除去王家,本以爲派下那麽多暗衛怎麽也傷不到他,但是事情沒有完全控制在手中,如果不是被高人所救,玨兒怕是真的沒命了。

  好在當時同樣在場的孟運國五皇子醒了,玨兒昏迷的原因可以得到解答了。

  看到孟無痕的那一刻,朕很不滿,就這樣一隻畏畏縮縮的小兔子,玨兒爲什麽想要與之親近?而接下來的對話令聯不滿到極點,吩咐小喜子去問他,不然朕一定不管他還有沒有利用價值,直接掐死他。

  過程雖煩人,得到的結果却是喜人的,玨兒沒事,揮手讓小兔子退下,小喜子是瞭解朕的,趕緊帶了他下去。

  這一刻的心緒太過複雜,朕也分析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朕不想玨兒死。所以才會很幼稚地改了年號爲安康,希望玨兒能平安康泰。

  接下來對王氏家族的處置朕毫不留情,主系全部斬首,原本打算放過的旁系,成年男子通通不留,未成年男的收入宮中做太監,女的充官妓,剩下的婦孺全部流放到極北之地,相信也沒有幾個能活著下來。怪不得朕心狠,誰叫他們差點害死了玨兒?

  王氏貴妃賜死,因爲朕聽說是她派人取得了玨兒的活動規律,幷親自敲定了在竹林中埋伏,這女人,朕絕不給其留下生路,否則不知將掀起多少風浪。

  璦畢竟是朕的親生骨肉,若因爲牽怒而至其于死地幷不洽當,何况那樣做的話,對朕的名聲不好,對玨兒今後行事也無好處,便以學習的名義送去孟運國做質子罷了,只是斬草不除根,恐怕春風吹又生,還是得派人跟著,以防萬一。

  朕也在這件事後做了個决定,以後玨兒便是這天宇國真正的太子,未來的皇帝。

第二十三章 早朝

  天宇國莊嚴的太和殿上,所有臣子分站兩列,最前端是王爺皇子們,接下來便是各個大臣,一列以太尉伏寧仁爲首,之下多爲武將;一列以丞相方政爲首,禦史大夫丘舒悅緊接其後,之下多爲文臣。

  今日的太和殿與往日相比有很大的不同,那些飽讀聖德之書的大臣們如同他們一貫看不起的貶夫走俗般吵鬧不堪。

  “該戰!吉禪國君殘暴不仁,如今數不清的民衆正飽受壓迫,作爲有血性的男人,怎麽能見到他們受苦?更何况,孟運國已經出兵。”這是武將一列的。

  “哼!滿嘴仁義道德,却不過是想侵占他國的國土,聖人有雲……”這是文臣一列的,只是書袋還沒吊完便被打斷了。

  “切!聖人還不是要發動戰爭?爲了解救數以十萬計的人民,只有出兵方可。”武將們也知道利用聖人。

  “戰——”

  “否——”

  “戰——”

  “否——”

  ……

  大臣們吵鬧不休,聲音足差點掀起了太和殿的殿頂,顯然早已忘記了高高坐于臺上的天宇帝,真到“啪”的一聲脆響方驚瑟了一下,順著聲響處看去,發現那響聲竟是本摺子落在地上,偷偷地看了一眼上面那人,都同時閉了嘴。

  “我天宇的大臣遇事竟然是如此吵吵嚷嚷的,真把這議事的太和殿當成菜市場了不成?”天宇帝掃視了一遍各種品級的官帽(汗,大臣都低著頭戴著官帽,皇帝也只能看見官帽了。),道,“有什麽意見,現在一個個提出來。”

  大臣們不敢吱聲。

  “怎麽?剛才不是還吵得很厲害嗎?怎麽現在不吭聲了?”天宇帝的聲音威嚴而肅穆,代表無上的權力。

  “啓陛下。”一位大臣左移兩步,站在殿中,却是丞相方政,他四十來歲,人如其名,國字臉,刀眉朗目,作爲文臣是少有的一身威武正氣。

  “講來。”天宇帝語氣生硬,好似怒火未熄,這讓多數的大臣頗爲膽顫心驚。

  “臣認爲不該戰。”方政却未受到絲毫的壓力一般,鏗鏘有力地回道。

  “理由。”天宇帝的語氣依舊,聽不出其中的喜怒。

  “戰爭必將造成死亡,一是對我天宇國的子民來說,爲了老父不失其子,弱妻不失其夫,少年不失其父,還是不戰爲好。”頓了頓,接著說道,“二是陛下自稱爲了吉禪國百姓而戰,對于他們來說我國却是,”擡起頭直視天宇帝,重重地說道,“侵、略。”

  天宇帝面色未動,以帝王的威嚴面對他近似責問的眼神,無聲却帶著足令人滅頂的壓力。

  “好大膽。”出聲的是太尉伏寧仁,他鬚髮皆白,却面色紅潤,六十歲了却不顯老態,這三個字喊得是中氣十足,官袍一撈,走出伫列,向天宇帝一禮,道,“請皇上容老臣講兩句。”

  天宇帝向他掃了一眼,薄唇微動:“講。”

  “謝皇上。”伏寧仁謝禮後便轉身面向左方的方政,眼睛微紅,呼吸急促,“丞相可記得我天宇國是如何開國的?”

  “方某自是記得,當年先聖與吉禪國國主及孟運國國主携手推翻了當裏的暴政渺,爾後便成立了三國,共約爲兄弟之邦,互不干涉侵略。”方政說出了幾乎所有人都瞭解的事實。

  “丞相怕是記漏了吧?”伏寧仁冷聲道,“當年本是建立了天宇國,其他兩們國主均是擁立先聖爲帝,先聖宅心仁厚,便劃地而治,分了國土于其,豈知這兩國主却自立爲帝,先聖念舊情才沒有追究,這才和平了近兩百年。”

  方政沈默,每個人對于同一件事的理解與看法都不同,誰也無法用語言說服誰,即使說得對方啞口無言也不過是口服心不服,只有等對方自己改變想法。

  伏寧仁見他無言可對,聲音更爲高亢:“先聖之所以甘心讓其稱帝,自然也是因爲兩國國主治土有方,但如今的吉禪國主却不然,國中怨聲載道,爲何不能趁此機會一戰,也好還我河山!”

  “伏太尉是將軍出身,自是期望鐵馬金弋,又豈記得‘一將成名萬骨枯’的道理?”方政終是忍不住反駁。

  伏寧仁看著他,以不屑的語氣說道:“哼!大丈夫立身于世,自當爲國開疆擴土,爲家抛灑熱汗。”

  “太尉——”方政還待再說,却被一個冷然的聲音打斷。

  “够了!”天宇帝的面上隱隱帶著怒容。

  方政與伏寧仁立刻跪倒在地,口裏稱道:“請皇上降罪。”

  王爺、皇子及大臣們也通通跪下,道:“父皇(皇上)熄怒。”

  “起來吧。”皇帝的聲音冷漠。

  “謝皇上。”皇子大臣們再磕了一下頭,站起身,低垂頭腦袋。

  皇帝環視一周,突然然問道:“太子何在?”

  下面沈默了半晌,一個清脆的聲音方答道:“皇兄怕是又跟方侍讀或是孟無痕去哪里厮混了吧!”

  出聲的是宇文琛,皇帝的第五子,順世十二生,今年已滿十一歲。他的語氣中帶著諷刺,衆人是理解的,太子自七歲入朝聽政以來從無建樹,對朝政也是一問三不知,皇上却從未責備過他一句,而五皇子自幼聰明伶俐,皇上却直至其十一周歲,且在依貴妃再三請命之下方勉强令其入朝。此中的不公平之處,五皇子自是不滿,畢竟年輕氣盛,便常挑太子毛病,且大肆宣揚。

  “琛。”天宇地警告性地喚了一聲,然後轉向喜公公,道,“去找太子來。”

  “是,皇上。”喜公公在恭敬地行了個禮,正要領命而去,却聽到門口傳來——

  “太子駕到——”

  所有人都向殿門口看去,正好瞧見了那震憾人心,足以令他們回憶一世的一幕。

  太和殿的門口正對著太陽,一個明黃的身影似太陽之子般從陽光中走來,帶著令人不敢逼視的光芒,直到那身影跪在了大殿的正中,高唱:“兒臣叩見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衆人方回過神來,少年的嗓音正處于變聲期,有些粗嘎,却幷不刺耳。

  天宇帝的面色自看到愛子的那一刻便柔和了,就連聲音也親切了許多:“起來吧,一大早去了哪里?有沒有帶多幾個人?”沒有責問,只有關懷,像一個普通的關心兒子的父親一樣,擔心著他的安威。

  宇文玨站了起來,擡頭望向高臺龍椅上的那人,這個男人的面容比之七年前幷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五官更爲堅毅硬朗,眼神更爲深邃不可測,在這溫柔慈愛的表像下,又是怎樣一個算計的靈魂?

  天宇帝同樣在打量著他,十四歲的少年,眉眼已經全長開了,有著與己相似的鼻與眉,却因來自母親的輪廓與嘴巴而少了堅毅多了幾分柔和。最特別的是那雙眼,乍看之下是有些呆滯的,像不動的死水,沒有生氣,細看去却有許多暗潮,奔流不息,引人入勝。只是一個少年,却有捉摸不定的靈魂,明明見識不凡,却總用平庸甚至愚蠢來掩飾著自己。

  宇文玨微微一笑,給那面容添了幾分明亮,少了幾分陰鬱,那眼睛也似復活了般,流光溢彩,道:“兒臣本是要趕來早朝的,中途却被這小傢夥耽擱了。”說著將懷中的小人兒向外舉了舉。

  那小人兒三四歲的樣子,衣著陳舊,面色暗黃,明顯是長期沒有受到良好照顧的樣子,五官却是清秀可人的,一雙大眼睛是全身上下最爲明亮的地方,此刻略帶著不安、緊張與防備。

  皇帝皺眉,道:“哪里得來這麽個小東西?”宮中有這麽小的太監嗎?莫不是玨兒又溜出宮去了?可也不會這麽早便出去吧?

  “小東西?”宇文玨好笑地重復了一下,然後說道,“這可是父皇的兒子!”

  “皇子?”皇帝眉頭皺得更深,他可不記得有這麽一個皇子。

  “是仁答應的,聽說她産下皇七子便血崩而亡。”宇文玨淡淡地陳述那些當事人可能曾痛苦萬分的事實。

  “皇七子?”皇帝想了想,却沒有找到絲毫與其有關的資料,便問道,“叫什麽名字?”

  宇文玨笑了笑,道:“巧得很,父皇還沒給七弟取名字,兒臣便自作主張,爲他取了單然一個‘環’字,不知父皇可准?”

  環?還?歡?皇帝沈吟片刻,道,“准了,以後皇七子環便由太子照撫。”

  “謝父皇。”宇文玨彎腰行了一禮,然後抱著宇文環坐上了皇帝禦案之下的太子位。

  宇文琛的眼睛在他落座的時候閃了閃,太子座,天宇國首次有皇帝爲太子設座,且靠得如此之近,隨時可以低聲交流,而他的父皇也是這樣做的。

  或許是因爲太過妒忌,宇文琛顧不得母妃的叮囑,出言挑釁道:“皇兄,臣弟方才聽到丞相與太尉討論該不該出兵吉禪國一事,十分精彩,不知道皇兄可有高見?”明知道太子在早朝上從不發表意見,有時候被父皇逼得緊了還會直說不會,這樣一問,擺明是要他出醜。

  如他所願,宇文玨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道:“沒有。”

  “對不起皇兄,臣弟一直知道你是不喜歡在早朝上發話的。”名爲道歉,實則諷刺。

第二十四章 兄弟

  早朝的結果是天宇帝因皇五子對太子出言不遜而龍顔大怒,罰其閉門一月,抄孝經百篇,然後宣布退朝。至于該議的事,已經在天子的怒氣之下被抛于腦後。

  宇文玨自太和殿行出,便見到兩個少年的身影。

  “參見太子殿下。”兩人同時行禮。

  “二皇弟、三皇弟,”宇文玨向兩人頷首,道,“不必如此客氣。”

  宇文琰淡淡一笑,道:“禮不可廢。”早在他入朝聽政開始便被母后叮囑改口,如今也都習慣了。

  宇文琰與宇文玨年齡相差不過三天,如今也已滿十四歲,他是幾兄弟中最象他們父皇的一個,無論從五官還是氣質,對于仍記得宇文笙十七歲模樣的宇文玨來說,他們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如果在同一時代出生,那麽絕對是孿生。只是皇帝似乎極幷不喜歡這個兒子,時常挑他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

  “太子殿下,琛尚年少,請皇兄勿怪他語出莽撞。”宇文璨也已是十二歲的少年,與皇帝却不太相像,大概更像母親一些,長相俊秀,身上有一股淡然出塵的氣息,與這皇宮頗爲不襯。

  宇文玨哂然一笑,道:“怎麽會呢?”他怎麽會跟一個得不到父愛而撒潑的小孩子計較,沈吟片刻,又道,“只是父皇做得也太過了。”

  宇文琰與宇文璨對視一眼,幷不接他的話,天下間也只有深得父皇寵愛的太子能直說父皇的不是了吧?

  宇文玨見此也知道自己說得太多,低頭去看懷中的宇文環,這小傢夥從剛剛開始便沒有吵鬧,對于四歲的小孩來說很是乖巧懂事了,此刻他睜大著眼睛看著幾位兄長,沈靜的小臉竟是若有所思。

  宇文琰自然也注意到了他這個七皇弟,好奇地問道:“太子殿下怎麽會碰巧遇到七皇弟的?”

  “呵——”宇文玨輕笑一聲,點點宇文環的鼻子,道,“正趕著來早朝,環突然從草叢中竄了出來,嚇了本宮一跳呢。”

  宇文環傻傻地看著他的笑臉,竟然忘了避開,樂得他又狠狠地在那小鼻子上按了幾下。

  “怎麽七皇弟手下的奴才竟如此失職?”這是明知故問了,明眼人一看即知,宇文環怕是在這皇宮之中受了不少氣。

  “不懂事的奴才,小和子已經去處理了。”宇文玨收回纖長的手指,將事情淡淡地一句帶過。

  宇文琰與宇文璨都沈默,他們都清楚所謂的“處理”是指什麽,只是從沒想過這個看似溫和大度的太子竟然也可以心狠手辣,而且還是這樣輕描淡寫的。

  宇文玨自然知道他們心中所想,他也不想視人命爲草芥,但有些人的確是欠教訓,微微一笑,道:“若兩位皇弟無其他事,本宮便先行一步,環需要休息。”

  宇文琰兩人自然無事,行了一禮,道:“恭送太子。”

  宇文玨又是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太子殿下生性善良待人溫和有禮的說法,大概就是出自他的笑容,這也是他如今唯一值得人稱道的地方,雖然對于一個未來帝王來說,那幷不重要。

  雙玉宮,太子寢宮。

  四年前,宇文玨挑了四個隨身侍衛,又收養了小他四歲的二公主儀芳,再住在雲起宮便不那麽合適了,但東宮皇帝又不太滿意(主要是太遠,不方便他隨時傳召太子。),于是便下令在雲起宮旁邊建了一座行宮,而起名雙玉,却是將玨字嵌入其中了,爲皇子即使是太子做到如此,也算是空前,大概也絕後的了。

  “太子殿下回來啦!”宇文玨剛回到雙玉宮,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嬌俏女子便迎了出來,“恭迎殿下回宮。”

  宇文玨對她點點頭,然後對一直跟著的四個侍衛吩咐道:“各自散去吧。”

  “是。”四人齊聲應道,然後各自分散到宮內警戒去了。

  宇文玨這才回頭,對他說道:“連芸,爲七皇子準備沐浴更衣。”

  “七皇子?”連芸疑惑地看向他懷中的宇文環,她自然知道這個七皇子,仁答應也算有運氣,初入宮中不久便有了龍種,可惜不知是哪里惹怒了皇上,至死都只是個答應,産下的皇子也無人理會,還常受到些宮女太監的欺負,自家主子怎麽會與他扯上關係。

  宇文玨點點頭,道:“先拿本宮的舊衣給環換上,去內務府吩咐,以後七皇子的一切需度都送到雙玉宮來,以後環就住這裏了,將封寧殿收拾出來做環的寢宮。”說著便將宇文環遞了過去。

  “是。”連芸應了一聲便來接,却沒接到。

  “小傢夥,你想幹嘛?”宇文玨好笑地看著死死抓緊他前襟不肯放手的小東西。

  宇文環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握成拳頭的小手微有些顫抖,大眼睛却緊緊盯著他不放。

  很像受驚的小動物,偏又堅强得令人心生敬意。宇文玨于是放低聲音問道:“可是怕了?”

  宇文環大眼睛眨了一下,却沒有鬆手,反而握得更緊。

  宇文玨輕輕拍著他的背,聲音溫和地哄道:“乖,跟宮女姐姐去沐浴,洗乾淨太子哥哥給你看看身上的傷,聽話——”

  或許是被那溫和的話語所惑,或許是那輕柔的動作的原因,宇文環果然放鬆了些,慢慢地鬆開了小手,連芸看到趕緊上前抱過他。

  宇文玨擺擺手,道:“去吧。”

  “是。”連芸行了一禮,抱著宇文環下去了。

  宇文玨這才看向被抓皺弄髒的朝服,無奈地搖搖頭,向寢宮走去。

  “太子哥哥——”方走進寶玉殿,一個十歲左右的粉色宮裝少女便沖了過來。

  宇文玨連忙接住她,道:“儀芳,小心點。”

  這少女正是他四年前“收養”的二公主儀芳,舞妃也曾艶冠六宮,初入宮中便得帝王獨寵三月,可惜紅顔薄命,享受富貴榮華不過短短七年時間便去了,且是一尸兩命,留下剛滿六歲的宇文儀芳。宇文玨收養儀芳爲的是其母妃擁有這宮中已經絕迹、且自己永不可以再擁有的善良,可笑的是她的死也是因爲“善良”。

  “太子哥哥,聽說你帶回了一個小皇弟。”宇文儀芳才到他的胸口,小臉上依稀可見其母當年的風采,她邊跳邊拉扯皇兄的衣袖,很興奮的樣子。

  “你個小丫頭的消息倒靈通。”宇文玨一個暴粟敲在她頭上。

  “好痛——”宇文儀芳捂著腦袋輕呼,待見到皇兄似乎面帶不愉,忙放下手傻笑著說道,“呵呵,是習豪告訴我的,太子哥哥別怪他,若不是被我纏不過,又不是什麽大事,習侍衛一定不會亂說的。”

  宇文玨揉揉她額前的短髮,笑道:“小丫頭還知道不能用過就丟啊!嗯——”做思考狀,片刻,展顔道,“行,饒了你。”

  “耶——”宇文儀芳歡呼一聲猛跳起來,抱住他的脖子,叫道,“就知道太子哥哥最好了!”

  像被八爪魚纏住一樣,宇文玨難受地低喊:“快下來,去看你的小皇弟,太子哥哥要更衣。”

  “好嘛——”宇文儀芳不滿地鬆開手,從他身上滑下來。

  “連芸帶他沐浴去了,自己找去吧。”宇文玨向他揮了揮衣袖,轉身走進寢宮,合上了門。

  “喔——”門外傳來宇文儀芳拉長的聲音,然後是一陣急促的脚步聲,看來她急著要看那個小皇弟呢。

  宇文玨輕搖了下頭,他喜歡看著這個活潑的皇妹,或許是因爲那種天真再也不可能擁有,所以總不自禁地渴望,就像黑暗中的生物總是渴望著光明,無情的人總是期望著愛情。他願意保護著她,不讓宮中腐朽的空氣將這唯一的純靜污染了,即使有一天可能會無能爲力,也希望能多一天便多一天。

  宇文玨向來不喜歡多人碰自己的東西,一般都是連芸在打理他的生活起居,這還是因爲裝傻那段時間習慣了的原因,此時連芸不在,他也不叫人,自己便換了衣服,然後靠在小榻上,榻邊的小幾上堆放了足有幾十本書册,他隨手拾起一本翻了開來。

  方自看了幾頁,殿門突然發出“嘭”的一聲,被人推了開來,宇文玨皺眉看去,只見一個粉紅的身影“嗖”地一聲沖到小榻邊,帶著哭腔道:“太子哥哥,七皇弟好可憐。”

  可不正是宇文儀芳!

  宇文玨輕皺著眉頭,拍拍她的小腦袋,然後看向跟著進來連芸。

  一向內斂的連芸也面帶薄怒,不等他開口便說道:“太子殿下,別怪二公主莽撞,實在是七皇子身上的傷太多了,奴婢看了也覺得心酸。”這話有些失禮,她却根本沒注意到。

  “怎麽?”宇文玨眉頭皺得更深,先前便是察覺那小人兒手臂上有鞭痕,方一怒之下命小和子將那幫奴才處理了,但這也不至于讓連芸失態至此吧?

  連芸知道這事也說不清楚,便將宇文環放到榻上,揭開衣服道:“太子殿下請看。”

  饒是見過了慘烈死亡的宇文玨也不禁抽了口冷氣,那小小一個身子上竟然遍布各式各樣的傷口,刀痕、指甲印甚至還有牙印,還有此認不出來的傷痕,新舊都有,說來手臂上那幾道鞭痕算是輕的了。這樣一個剛剛滿四歲的小孩,真不知道是怎麽樣活下來的,而這些傷也絕不是一幫奴才能留下的,只可惜那幫子都叫小和子處理了,也不知道是什麽人這麽大膽。

  “奴婢都不敢給七皇子沐浴,只用溫水輕輕擦拭了一下。”連芸的聲音已有些哽咽。

  “去把父皇上次賞下的暗香肓取來。”宇文玨沈聲道。

  “是——”連芸趕緊找去了。

  宇文玨伸出食指,輕輕碰了一下其中一個牙印狀的傷口,換來一聲急促的呼吸。觸電般地收回手指,看向那張隱忍的小臉,柔聲道:“以後,太子哥哥會護著你。”

  小人兒忽地落泪,說出了相見至今的第一句話:“太子哥哥——”然後撲到了宇文玨的懷中。

  “不哭——”宇文玨小心地避開他的新傷,輕輕地拍著他的背部。

  宇文儀芳也過來抓住小皇弟唯一沒有受傷的小手,安慰地拍了拍,道:“儀芳也會照顧七皇弟的。”

  宇文玨不由彎起嘴角,摸了一下她的頭,道:“儀芳好乖!”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皇上有旨,宣太子覲見——”

第二十五章 父子

  雲起宮 霽雲殿

  宇文玨進去時天宇帝正在批閱著奏章,頭也沒擡,却在他將要跪下行禮的時候,就像腦袋上長了眼睛似的,說了句:“別跪了,免得你跪一次,心裏駡朕一次。”

  宇文玨有些尷尬,然後乾脆大大方方地直起身子,喚了聲:“父皇——”心裏却道:你老要是早說我不是免了好多次跪了嗎?假惺惺!

  “看來不讓你跪也照樣有話駡朕呢,太子!”天宇帝突然擡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宇文玨嚇得差點跳了起來,心怦怦地跳著,暗道,你怎麽知道我在心裏駡你?

  宇文笙看他一眼,然後視綫又落回奏摺,嘴角微微勾起,道:“你那點花花腸子,都在臉上擺著,就唬唬那幾個小的還行,要想糊弄朕,再修練個二十年。”

  宇文玨心裏打鼓,有那麽明顯嗎?眼神不自覺有些閃爍,忙轉移話題道:“呃,父皇宣兒臣來有何要事?”

  不過,他很快便後悔這麽問了。

  天宇帝突然扔了筆,站起身來,繞過案台兩步跨到他面前。身高的差距使得宇文玨只能仰視著他,這樣的姿勢令他有一種弱者、受壓迫的感覺,于是他乾脆低下頭,却被宇文笙掐住下巴又擡了起來。

  宇文笙俯視著他,剛剛彎起的薄唇死死地抿著,眼眸一如既往地深不可測,却有一絲狠厲夾雜其中,他以一種壓抑、帶著幾分嘶啞地聲音問道:“爲何?”

  下巴很痛,宇文玨想扭一下脖子,然後發現他的父皇似乎來真的了,他根本不能有絲毫動彈,但是,這麽沒頭沒腦的兩個字,叫他怎麽回答?死也要給個理由吧?于是他努力地發出信號,希望對方能看清他眼中大大的問號。

  宇文笙一使力將他的臉往上擡,到最後他只能踮著脚才能著地,這個動作當然很痛苦,但給他這種痛苦的人却像傷得更深,他逼近他的臉,質問道:“朕這七年以來真心當你是太子,親自教導你政事,傳授你武藝,爲何你却從不在朝會上發言?又爲何,總是防著朕?難道朕這個父皇做得還不够嗎?”說到最後已經幾乎在壓抑著低吼了,若有熟悉他的人在此旁觀,一定會發現他已經有些氣急敗壞了,不過可惜沒有,所以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自己的狀態,或許某一天他想起今日的情形會反應過來。

  宇文玨聽到他的控訴心裏顫動了一下,他問了,那麽他又該怎麽回答?就算他做得再多又怎麽樣?他總不自禁地去猜測他的目的,不敢不懷疑他做的每一件事,却又毫無辦法,他本就是個普通人,能做的也只有逃避,爲什麽要說穿?一個帝王,却被他如此踐踏,怎麽也忍不住了吧?

  兩人的臉貼得很近,幾乎是呼吸相聞,無論看向哪個方向都逃不開他的視綫,于是他乾脆閉上眼睛。

  “你這是何意?默認了嗎?不再假裝不懂了?”宇文笙的話像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

  宇文玨的眼皮顫動了兩下,人却依然不動。

  “怎麽?這是隨朕處置了?”宇文笙恨恨地看著他,半晌,終是放了手,退後兩步。他這個兒子,總是觸及他心裏最深處,對他好,他却油鹽不進,殺了他,却不知爲何總下不去手,漠視他,却在旁人對他稍有不敬的時候自己先受不了了。難怪人家說兒子是生來要債的,他天宇國的皇帝,何等尊貴的身份,居然也會有這一天!早知道,在他剛出生的時候便應該掐死他,也不至于到了現在進退兩難。

  “父皇要兒臣,如何?”少年變聲期的嗓子,粗嘎難聽,却奇异地有幾分性感,或許是即將長大成人,便帶著些不確定,而這種不確定正好是最爲誘惑人心的。

  宇文笙有一刻幾乎以爲自己做得太過分,令這俊美的少年爲難了,但他很快抛開這些在他看來很莫名其妙的想法,沈聲說道:“你完全有能力做朕優秀的兒子,合格的天宇國未來主人。”

  宇文玨沈默了良久,方說道:“兒臣會努力做到的。”不管你是爲了什麽,如你所說,你在我身上花費了無數心血,如今,也該還了。

  聲音輕得幾乎讓人聽不見,而宇文笙却很清晰地聽到了,不知爲何,他心裏竟有一絲酸楚,逼得他的眼框一陣發熱。

  他沒有接話,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而宇文玨也沒再開口,一時間兩人之間又是一片寂靜,但他們已經很適應了,記不得從什麽時候開始,兩人的相處便總是以沈默結束,一個是不想說,一個却是不知道說什麽好。

  就在宇文玨以爲他將又一次沈默著離開的時候,皇帝說話了:“今日早朝上的事,玨兒以爲如何?”

  次日早朝,例行的問候過後,處理過幾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情,對吉禪國用兵問題再一次提上了議程。爲著前日皇帝震怒的原故,大家都文雅了許多,彼此你一言我一語,隱語來,暗諷去,氣得眼睛發紅,氣氛却十分友好,這樣直議了一個時辰還沒有任何結果。

  這時一個嘶聲竭力的長音從雲起宮外傳來,一直延續到太和殿門口,打斷了“和諧議事”:“邊關急報——”

  皇帝皺皺眉頭,喜公公立刻傳旨:“帶上來——”

  “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人作傳令兵打扮,朱紅色的兵服上滿是塵埃,甚至有多處破損,攤在地上的雙手虎口處儘是被勒出的紅痕,手指多處乾裂,顯然是長時間騎馬而造成的,再加上他之前所說的“邊關”二字,難免令人有不祥的預感,莫不是敵國進攻?不可能啊,能與天宇國一戰的也就是吉禪、孟運二國,吉禪國不用說,如今已是自顧不暇,而孟運國更不可能,俗話說“貪多嚼不爛”,吉禪未滅,怎麽可能就急著取天宇?一時人心惶惶。

  “起來說邊關如何?”皇帝一如既往沈靜的聲音很快安定了人心,都看向那傳令兵,等著他的回答。

  “禀皇上,戍州城外聚集了數萬吉禪國灾民,要求進入我國境內,城守不敢私自放行,只派士兵贈送衣食,暫且安置在城外,幷派小臣來京急報,請皇上定奪——”傳令兵怕是累極,聲音嘶啞不堪,說到最後已經是幹嚎出來的了。

  天宇帝擡了擡手,喜公公立刻命兩個侍衛,極爲恭敬小心地將幾乎癱在地上的傳令兵扶了下去。

  就在這時,受封八年、入朝議事七年有餘却從不對朝政發表任何意見的太子從皇帝爲其設置的專座上起身,緩緩跪在天宇帝脚下,不知是激動還是悲憤,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道:“請父皇爲了蒼生出戰——”

  除了皇帝還是面無表情之外,其他人都楞了。

  主戰派的很快便反應過來,跪倒在地,齊聲喊道:“請皇上爲了蒼生出戰——”

  如此形勢已不可逆轉,其餘人也只好跪下,一齊高唱:“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准!”皇帝的抛下的這一字直震九宵。

  天宇國安康八年四月,吉禪國主無道,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更有數萬民衆抵至戍州城外,帝震,當即遣使前往慰問、安頓,過得十日,公告天下,向吉禪發兵,以推翻暴政,挽救蒼生。

  宇文玨已入朝議政七年,却從未曾花過心思在政事上面,雖有宇文笙時不時的指點,仍是不甚了了,如今既然决定當皇帝老爺的孝子,少不了要認真學過,一時間什麽派什麽系,弄得是頭暈眼花,恨不得將那一幫子全都一刀砍了,也好清靜清靜。當然這只是想想,脾氣發過之後還是得再去理那團亂麻。

  說起來天宇國的帝王教育做得還不錯,歷經五代都未曾出現過昏君,像前皇帝那樣壯年而逝都算是挫折了,好在當今聖上手段高超,將周顯諾及時拔除,而沒有造出太大的亂子。

  不過,宇文玨不知道他那皇帝老爹到底發了什麽瘋,偏偏要立他爲太子,在他看來,二皇弟宇文琰無論智計手段都比他勝任這個位子,若他哪兩天把國家玩垮了,都得怪那瘋皇帝。

  好在宇文笙决定了對孟禪國用兵,如今朝中大臣們至少表面上都在爲戰事努力,一時之間倒還算和平。

  天宇國如今正是國力充沛,市井繁榮,因此備戰一事幷沒有耽誤多少時間,待至公告天下那天便已集好第一批五萬人的將士派往前綫。接著又是源源不斷的兵將糧草被送往,以這樣的優勢去攻風雨飄遙的吉禪國,簡直是以大欺小,如今要防的不過是已結盟的孟運國反咬一口了。雖說彼此變換了質子,但誰都知道,真要打起來,不是一個小小的質子能够停止侵略者的脚步的。

第二十六章 朋友

  雙玉宮 寶玉殿 未時三刻

  刻著圍棋格子的棋盤上擺的不是棋子,而是幾碟點心和一壺熱茶,兩個年齡相仿的少年相對而坐。

  “你好像不是很擔心?”宇文玨好笑地看著對面那個一臉悠閑的人。

  那人轉過頭來,淡淡地道:“擔心什麽?”

  好美的一個少年,若不是那同樣處于變聲期的粗嘎嗓音,怕是會將他當成一個女孩子。瓜子臉,柳葉眉,精致小巧的鼻子,一點朱唇,還有一雙黑珍珠般閃亮的大眼睛,怕是多數女人見了他也會自形慚愧。他有一種柔弱的美感,讓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會有一種保護欲或者摧殘的欲望,然而那雙眼睛中閃過的不羈却又明明白的顯示出,他有一個堅强的靈魂,不容人輕易折辱。

  宇文玨直指問題的中心,道:“如今吉禪亡國只在彈指之間,接下來天宇、孟運兩國對决,作爲質子,無痕,你還有幾分活命的機會?”

  此人正是七年前來天宇爲質的孟無痕,這時他狡黠一笑,道:“那還要段時間去了,倒是你,把那些明衛暗衛都趕出去了,不怕我這敵國皇子趁機殺了你?”

  宇文玨笑了一下,說道:“我天宇皇室的武學也不是說假的,而且,無痕,你明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只信你。”

  “切!要不是因爲我們都來自同一個世界,你也不會信我吧?”孟無痕頗爲不屑地皺皺鼻子。

  “無痕,我不欲騙你。”宇文玨認真地看著他,道,“我承認我的疑心很重,若不是形勢所迫,的確不會信任你,但既然形勢如此,我也已經信你了,就別再剖悉我的內心了好嗎?這會令我自慚形愧的。”

  孟無痕心下一震,白了他一眼,道:“你真是在古代呆得太久了,說話也變得文皺皺的了。”

  “呵——”宇文玨輕笑一聲,帶著三分無奈,道,“習慣了,沒辦法。”

  “這可真不是個好習慣。”孟無痕譏諷地看著他,說道。

  宇文玨不想糾結在這個問題上,便問道:“你說你那父皇會怎麽做?”

  “他啊——”孟無痕往後一倒,懶懶地靠在椅背上,道,“多半是斬了你那三皇弟,然後宣戰打過來。”想了想,又說道,“嗯——也有可能是先偷襲,然後直接打過來,嘻嘻——”說到這種話題,他竟然笑了出來。

  宇文玨也打了個哈哈,道:“你還真是看得開,那你那皇兄呢?他會不顧你死活?”

  孟無痕不願多作談論,側過頭來直視著他,道:“別說我了,倒是你,真要好好當這勞什子太子了?”

  “有什麽辦法?”宇文玨學他一樣靠在椅中,用懶懶的語氣說道,“總不至于現在落跑?”

  “是你不想跑吧?”孟無痕鄙視道。

  “我也不知道。”宇文玨的眼神迷離,“父皇待我也算不錯了。”

  孟無痕瞥他一眼,冷聲道:“哼!皇帝靠得住,母猪也會上樹。”

  “噗嗤——”宇文玨噴笑,指著他道,“你倒會用!”

  “用得著那麽誇張嗎?”孟無痕白他一眼,凉凉地說道。

  宇文玨笑得更厲害,差點滾到地上去,待笑够了才捂著肚子道:“我說,你是被宮廷嚇到了吧?”

  “唉——”孟無痕長嘆一聲,道,“是怕了。”那語氣,頗有幾分蒼凉。

  “哈!說笑吧?”宇文玨不信地說道,“你不是說你那什麽?喔,不是嚇大的嗎?三歲就在那什麽街混大的,什麽刀光劍影沒見過?怎麽會怕?”

  孟無痕頗爲感慨地說了句很深沈的話:“可是這宮廷却是殺人不見血,刀光劍影還沒見到就死得不明不白。”

  宇文玨靜了半晌,問道:“那你是不想回孟運了?”

  孟無痕沈默了,良久,才輕輕說道:“我也不知道——”眼前晃過那人堅定的臉,仿佛又聽到他說:無痕,等我,我一定會接你回來。

  宇文玨笑道:“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孟無痕岔開話題,道:"聽說你又收養了一個皇子?"

  宇文玨看著他,點了點頭。

  孟無痕聞言嗤笑,道:"怎麽?你父皇生的自己不會養,都要放你這才養得活?"

  宇文玨皺眉,道:"你有時候還真像個憤青。"

  "切--"孟無痕給了他一個"你白痴"的表情。

  "那孩子--"宇文玨頓了一下,然後說道,"也挺慘的。"

  孟無痕翻了翻白眼,道:"廢話,這皇宮中慘的人多了去了,難道你還能一個個養著?"

  "唉,怎麽說呢?"宇文玨手放在棋盤上,食指在盤上一下一下地點著,道,"一個四歲的小孩子,沒有經人教導指引,竟然懂得帶著一身傷痕到我這裏來求助,你不覺得很有意思麽?"

  "你查過?"孟無痕頗有興致地問道。

  宇文玨給他一個"你廢話"的表情,道:"像我這種人,善心早在社會上磨得差不多了,你以爲我會隨便發白痴?"

  孟無痕笑得大眼睛眯成一條縫,道:"我從來沒指望,只是沒想到你竟然做得這麽滴水不漏,說說,查得怎麽樣?"

  "也沒什麽,那小孩,在我周圍出現的次數太多了,只是直到那天才成功地撞到我面前而已,這資質,若加以培養,前途不可限量。"

  "能怎麽樣?最不可限量的前途就是你這太子了,難道給他當?"孟無痕嘲笑道。

  宇文玨露出一個深思的表情,道:"也許呢?"

  孟無痕又是白他一眼,道:"算了吧,你也說了,你那皇帝老頭對你還不錯,我看他是真心的。"

  "唉--"宇文玨長嘆一聲,道,"我猜不透他的想法,太深。"

  兩人同時沈默。

  或許是氣氛過于沈重,宇文玨突然說起舊事:“哎,我說,還記不記得那次宮中鬧刺客?”

  “嗤——”孟無痕果然笑了出來,一張精致的小臉皺成一團,很是破壞形象,“當然記得,你那皇帝老爹還在找那什麽白頭發白鬍子的老頭吧?”

  “是——”宇文玨說著也笑了起來。

  孟無痕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哎,你說,怎麽就沒人想到我們倆在說謊呢?”

  宇文玨瞪他一眼,道:“還不是你這個‘柔弱’的五皇子裝得太像了,誰看得出你不只是個絕頂高手,還是個謊話大王?”

  “那當然!”孟無痕反以爲榮,自戀地摸摸小臉,道,“咋可是演技派的。”又上下打量他一翻,道,“不像某人,裝來裝去都裝不像,通通被人拆穿!”

  “是是是——”宇文玨沒好氣地說道,“你最了不起,小生佩服——”

  孟無痕也不再去笑他,道:“不過你那小侍讀可是忠心護主。”

  “也許。”宇文玨不置可否。

  “嘻——”孟無痕心下一動,把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道,“說曹操曹操到,多謝你的茶和點心,我走了——”話音剛落,人已在原地消失不見。

  宇文玨無奈地搖搖頭,武功高强就是好,大內皇宮都可以當自己家一樣來去自如。

  這時門外傳來極爲熟悉的聲音:“太子殿下在裏面嗎?”這種怪腔怪調的聲音,不是他們剛剛談論的方心紹方大侍讀是誰?

  宇文玨將孟無痕剛用過的茶杯往置物架上一扣,道:“進來吧。”

  來人毫不客氣地將門大力推開,走了進來。

  十六歲的少年在天宇國來說已經是個成年人,不過臉雖長開了,開始有棱角,却仍是稚氣未脫,下巴處還有些嬰兒肥,那雙大眼睛倒是仍如幼時一般清澈。

  方大侍衛從來不懂什麽叫做禮貌,大刺刺地往滕椅上一坐,道:“一個人在這喝什麽茶?”

  宇文玨淡淡地一笑,說道:“這不就有方侍讀來陪本宮了?”隨手取下另一隻茶杯,爲他倒了一杯茶。

  方心紹也不客氣,端起來便倒了一半入口,好在這茶放了一會已經不那麽熱了,不然肯定燙下他一層皮來。

  “聽說太子殿下又收養了一個皇子?”方心紹一邊往嘴裏塞著點心,一邊問道。

  “幾天不見,方侍讀竟然質問起本宮了。”宇文玨輕描淡寫地說道。

  方心紹却嚇得一抖,差點摔了手中的糕點,趕緊放回碟中,可憐巴巴地看著一臉淡漠的太子殿下,道:“沒有的事兒!小臣怎麽敢質問殿下?實在是好奇,好奇!”

  “哼!”宇文玨沒理會他。

  “殿下——”方心紹就差沒有搖頭擺尾了,心裏大嘆自己的男性自尊。

  宇文玨可不吃他這一套,冷冷地趕人:“現在回答你,是七皇子環,沒事了就下去吧。”

  “這——”方心紹就差哭出來了。

  宇文玨似是累了,很無力地說道:“去吧,本宮想休息了。”

  “那好吧。”方心紹撇摘嘴,戀戀不捨地退了出去。

  宇文玨長呼出一口氣,突然很想睡一覺。

第二十七章 國滅;

  宇文玨深知輿論的重要性,在戰爭未開始前便與天宇帝定下一計,派諜士潜入吉禪國中,四處宣揚天宇帝的愛民如子以及天宇國中民衆的富裕生活,引得吉禪國民心生向往。

  天宇軍中依太子所定的“四不得”軍令施行:不得賤踏百姓田地,不得擅入百姓房屋,不得搶劫百姓錢財,不得奸污民女(當然民男也包括,嘻嘻,這是耽美文,不能留下漏洞。),違令者,斬!一開始有兵士不尊軍令,隨意從民田而過,果真被斬首示衆,于是不敢有人再犯,天宇軍正義之師美名遠揚。

  在這些策略之下,吉禪又確實太過不得民心,天宇國將士一路進攻,其中大部分是民衆主動開城門投降,偶爾有反抗者也俱都沒造成什麽阻礙,一個侵國戰爭竟然短短一個月便結束了,孟運國的兵將推進得不如這邊順利,雖早于天宇出兵,所得城池却不如天宇多,最終吉禪國滅,國主爲天宇所捕,孟運得二十三城,天宇得二十六城。

  孟運、天宇兩國各自休整,暫時未發生磨擦,却仍各自警戒。

  在這一戰中,太子玨無論在智計還是大局觀上都大放溢彩,原先認爲他資質平庸難堪大任的臣子大多數心服口服,擁護者驟然增多,太子之位爲之鞏固。

  雲起宮 廷政房

  伏首批閱奏章的天宇帝突然連聲叫道:“好,好,好!”

  “何事竟然令得父皇如此欣喜?”宇文玨將視綫從奏摺上收回,好奇地看向鄰桌那人。

  自那日應承宇文笙做個好太子開始,他便不再去清思堂,每日與皇帝一起批閱奏摺,有什麽弄不明白的事情隨時可以發問,倒也學到了不少東西,而武堂他更是早就沒有去了,自七歲遇到刺客後,皇帝便親自傳授他天宇皇室的武學,如今已有小成,所以就算知道他常將暗衛遣開,皇帝也沒有多說。

  “玨兒也看看。”天宇帝說著抛給他一本厚厚的黃皮奏摺。

  宇文玨伸出兩根指頭穩穩夾住,很期待地打開,却在片刻之後皺起了眉頭,奏摺中辭藻華麗,開頭便是一堆歌功訟德之語,撲頭蓋臉地打下來打得人頭暈。看來得找個時間定個奏摺簡化制度了,再這樣看廢話下去,不累死也得噁心死。

  終于在第五頁看到了有用的訊息,念了出來:“不日將押解前吉禪國主入京?”望向宇文笙,笑道,“果然是個好消息。”

  “玨兒也這樣認爲?”宇文笙笑看著他,道。

  “對,只是——”宇文玨說著面帶疑惑。

  宇文笙點點他的額頭,問道:“只是什麽?”

  “孟運國沒有絲毫异動,却是爲了什麽?莫非與我們想得一樣,也是要等對方先對手?”宇文玨說到這裏,不自覺地又皺起眉頭。

  宇文笙不知道爲什麽在聽到“我們”兩個字的時候,他的心中突然一暖,但他喜歡這種說法,“有可能。”

  “那現下應當如何?”宇文玨看著他,問道。

  “一個字。”宇文玨看著他的眼睛,半晌,道,“等。”

  “怕也只好如此了。”宇文玨說著,嘆了口氣,道,“若雙方都不動手,那便可以多一些和平的時間了。”

  “玨兒喜歡和平?”宇文笙的眼睛變得深不可測。

  宇文玨不自禁地避開他的視綫,道:“兒臣不是戰爭狂人,又怎麽會喜歡戰亂?”再說,若真與孟運開戰,無痕那裏又怎麽說?雖然他嘴裏說著不介意,但心裏怕是不然。

  “戰爭狂人?”宇文笙沈吟片刻,道,“玨兒的話總是言簡竟駭。”

  宇文玨轉頭看向他,突然有一種不真實感,他來到這個時空究竟是爲了什麽?該不會是來助這個人統一三國的吧?

  宇文笙突然上前兩步,蒙住他的眼睛。

  “怎麽了?”宇文玨簡直莫名其妙。

  宇文笙的手抖動了一下,然後緩緩地放了開來,道:“今天陪朕用晚膳吧。”

  “但是——”他答應了儀芳晚上陪她和環用膳。

  “就這麽决定了。”宇文笙不等他說出口便打斷他,然後提高音量叫道,“小喜子——”

  門外傳來喜公公的聲音:“皇上有什麽吩咐?”

  “傳膳。”宇文笙吩咐道,然後看了看宇文玨,又道,“太子在此用膳。”

  “是——”

  宇文玨只好將想說的話吞進了肚子裏,然後讓小和子回雙玉宮去通知兩個小傢夥今日他在雲起宮用膳。

  環倒是懂事的,只盼呆會儀芳那小丫頭別鬧就是了。說起來自拒絕坐在父皇腿上吃飯以後,已經有一年沒有跟他一起用膳了,却不知道他爲何突然心血來潮?只希望呆會他別抱著他吃就好了。(悄悄說,玨之說以拒絕被笙抱著吃飯,是因爲他發現自己那個地方已經開始發育了,而青澀男孩的身體實在敏感,一些不注意的磨擦便會令他處于尷尬的境地,所以,嘿嘿嘿——)

  宇文玨飯後又被皇帝老爹督促著練了一會功,待到回到雙玉宮的時候已經是亥時末,現代人來說很正常,但是對于早睡的古人來說,這已經是很晚了,何况明日卯時正便要早朝,希望到時不會打瞌睡,以前倒沒什麽,反正是無用太子形象,最多更令人失望而已,現在正努力當個好太子,若真在大殿上睡著,那可就要命了。

  “你們下去吧。”宇文玨停在寶玉殿寢宮門口,向跟著的一長串人揮揮手,吩咐道。

  “是——”衆人應了聲,退了下去。

  宇文玨推門進去,一邊除衫一邊向屏風後面走去,他從前世帶來的習慣,每日都要沐浴,宇文笙便命人爲他在寢宮中建了個池子,又引了溫泉水過來,方便他使用。說起來,宇文笙在物質上倒是從未虧待過他,頂多在精神上折磨他而已。

  扯掉身上最後一絲束縛,宇文玨赤著身子緩緩走進池中,然後坐到水中的臺階上,剛好只露出肩脖。溫熱的水包圍過來,洗去了一身的疲憊,他深深地吸一口氣,再慢慢地吐出,感覺到身心都放鬆了許多,懶懶地靠在池壁上享受這難得的悠閑時刻。

  然而他還沒有享受够,便聽見一絲響動,凝神聽了片刻,冷聲喝道:“還不出來!”

  過了一陣,一個小腦袋從屏風後面冒了出來,却是宇文環,小臉綳得緊緊的,雖是極力隱瞞,却沒有隱藏住眼裏的驚懼。

  宇文玨面上不動,厲聲道:“還有一個呢?”

  屏風後面悉悉嗦嗦了半天,終于扭扭捏捏地走出一個小身影,訥訥地道:“太子哥哥——”

  “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宇文玨沈著臉問道。

  宇文儀芳聞言擡起頭瞪向他道:“還不是你——”等見到他的臉色後慢慢地垂下頭,聲音也越來越低。

  “我怎麽了?”宇文玨說著臉上已挂著笑意,却繼續逗著她。

  宇文儀芳腦袋越垂越低,嘴裏小聲控訴道:“你不講信用,說了陪我和皇弟吃飯的,却——”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却是怎麽也聽不到了。

  宇文環因爲一直看著他,是以發現了他的變化,正要長松一口氣,却見那人對自己眨眨眼,忙又屏住呼吸,然後輕輕地吐氣。

  宇文玨仍是沈著聲音說道:“這麽說你帶著皇弟,擅闖太子寢宮倒還有理了?”

  “我沒那麽說,我——”宇文儀芳一急之下擡起頭來,正對上宇文玨含笑的眼,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被耍了,氣得一跺脚,吼道,“太子哥哥,你騙我——”

  宇文玨頓時暴笑出聲,就連宇文環也帶著笑意。

  宇文儀芳更是氣得厲害,連連跺脚,咬牙切齒地在原地轉著圈子。

  終于還是宇文玨看不過她,笑道:“別在那跺地了,下來池裏一起泡泡吧。”

  他這話可說得不太好,在他眼裏,十歲的女孩子,那就是還沒長大的小屁孩,但他忘了這是古代,女子一般十三四歲便談婚論嫁了,所以十歲的女孩子算得半個女人了。對于人事,宇文儀芳經常聽得宮女們說得一些,也知道跟丈夫以外的男子是不得坦誠相見的,先前見到太子哥哥邊走邊脫衣,已經很讓她害羞了,這時她一聽這話頓時停住了跺脚,瞪大了眼睛看向宇文玨。

  宇文玨却正好潑了一捧水到臉上,沒有看到她的震驚,與宇文環的淡淡譏諷,只是沒聽到動靜,又追問了一句:“怎麽還不來?環也下來吧,溫泉水對你的傷痕也有療效。”

  宇文環木著臉,很快將自己脫得光溜溜的,沿著池邊走到宇文玨的身邊,輕輕地叫了聲:“太子哥哥——”

  宇文環馬上一把將他抱了下去,仔細查看他的傷痕,發現已經淡去了很多,便將他放到自己膝上,然後向岸上看去,看到害羞地站在那裏的皇妹,方醒悟過來這裏可不是現代,他這種做法可不是疼妹妹該有的表現。

  這時宇文儀芳咬咬牙,正要拉衣帶。

  “啊——”宇文玨驚呼一聲,轉過頭去,道,“別,別!對不起儀芳,太子哥哥忘了你是女孩子,呃,那個,你還是先出去吧!”不知道是不是溫泉的原因,他的臉變得有些紅。

  “太子哥哥!”宇文儀芳頓時漲紅了臉,一跺脚跑了出去,然後“嘭”地一聲關了門。

  “哈——”宇文環突然嗤笑出聲,得到良好照顧而變得紅潤的小臉如花朵般綻開。

  宇文玨突然童心大起,呵著他腋下的癢癢肉,叫嚷道:“好啊,敢笑話哥哥!看我怎麽收拾你——”

  這一夜,寶玉殿很熱鬧。

第二十八章 亡國君

  畢竟是押解皇帝,雖然只是一個過了氣的皇帝,但以天宇帝所處處顯示的“仁”,事必要善待這個亡國之君,于是從吉禪而來的車駕爲照顧吉國主的身體,行得很慢,足足過了一個半月吉十餘才抵達天都城。一路上倒還算太平,只經過一次行動力微弱的“劫囚”,以及幾次吉禪難民圍著車駕唾駡和向吉十餘扔生活副産品之類的事情。

  在這塊大陸上有一種舊習,對于戰敗國要進行一個儀式,在高臺上接受戰敗者的投降,稱作受降。進行了受降儀式以後,投降者便不得再反,否則將招天遣,曾有人不信邪,反了受降者,果真不得好死,于是之後便極少有經過此儀式再反者,且那有極少數都沒有好下場。

  天宇國開國至今都幷沒有舉行過此種儀式,所以在有大臣提出受降儀式時宇文笙很是興致勃勃地批准了,幷决定三天後在點兵台舉行,令太子先行前去交涉。

  其實儀式幷不是一定要投降者同意才能進行,但天宇帝下令到時所有京城的百姓都可以到場觀看,爲了顯示帝王的“順應天命”,吉十餘能自願投降當然是更好。

  這也就是宇文玨現在到這個破驛站的原因。真的是個很破舊的驛站,門面蒙塵倒還是小事,磚松瓦垮,四處漏風,若是下雨,估計也是外面下大雨裏面下小雨。因爲靠近京城,這個驛站的用處幷不大,只有像上次孟運國來使的時候方仔細打掃整理過,平時一般便無人修整,這次來的是戰敗國主,自然更是無人理睬了。

  驛站門前立著八個士兵,雖然滿面塵土,却未見士氣低迷。

  宇文玨著的是便裝,押送的人未曾見過他,自是不認識這個太子,可他在宮廷十幾年所養成的貴氣又豈是一般人能擁有?所以見他騎著馬,領一隊人馬靠近,便有兩個兵士過來,客客氣氣地詢問:“敢問公子何事?”

  宇文玨沒有回答,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揮了揮手。

  身後的小和子立刻上前,亮出一塊金牌,那人細眼一瞧,立馬跪下,口稱:“小臣叩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然後便是唏哩嘩啦跪了一地,千歲之聲不絕于耳。

  宇文玨對小和子側了側頭,他心領會神地對衆人道:“殿下有旨,爾等起身,今次奉旨來看望吉禪國主,不要聲張,請領隊的來說話。”

  “是——”衆人應了,安安靜靜地起身,站回原來的崗位,整個場中只有些許甲胄磨擦的聲音。

  然後一個頭盔稍有不同的兵士上前,腰身筆直地單膝跪地,道:“小臣秋雷,此次押送隊伍的領隊,請太子殿下示下。”這小小一個領隊,竟然帶著戰場上才有的强烈的肅殺之氣。

  “秋領隊不必多禮,殿下要先見一下吉國主,還請秋領隊前面帶路。”小和子不動聲色地代太子說話。

  “是——”秋雷應了一起,立起身來,脊背仍是挺得筆直,略彎著頭側立在門口,右手向門內一比,道,“殿下請——”

  宇文玨視臉上一片淡漠,直接策馬進了驛站,在小院中停下,然後才下了馬,他的動作瀟灑利落,顯見是經過長期訓練才能做到。

  一群太子護衛不敢學太子,都下了馬,方跟了進來,雖是如此,小小的院子仍顯得擁擠不堪。

  秋雷也跟了上來,恭敬地彎著腰,道:“殿下請這邊走。”

  宇文玨點點頭,命侍衛們原地留守,然後示意他前面帶路。

  秋雷側著身在前方引路,宇文玨不急不緩地走後幾步,身後跟著小和子,很快便到了吉十餘所在的房間。看樣子這些人也沒有虐待吉禪國主,這房雖破舊,却也比之前所經過的幾間好上許多。

  秋雷手放到門上,正要推開,突然想到了什麽,停了下來,回頭道:“太子殿下,這吉禪國主,嗯,有些奇怪——”吞吞吐吐地,似乎有什麽隱情。

  宇文玨眉微皺了一下,問道:“怎麽回事?”他可不想在這種時候出什麽差錯。

  秋雷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認真地想了片刻,放弃道:“太子殿下還是自己看看的好。”

  宇文玨沒再追問,有什麽問題等下見到了人自然就清楚了,于是點了點頭。

  秋雷不再猶豫,手臂一伸,推開了門,不知是不是因爲情緒綳得太過厲害,他的手勁一時沒出有控制住,使得有點大了,門發出很響的“嘭”一聲撞到墻壁上,然後反彈回來一些,竟然震得屋頂上掉下些許灰塵。

  秋雷的臉微有些漲紅,訥訥地看著太子,道:“太、太子殿下,小臣,呃——”實在不知道怎麽說下去,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真的很,嗯,可愛。

  宇文玨倒沒怎麽在意,揮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領先跨了進去。

  門開的聲音驚動了裏面的人,一臉驚懼地回頭看來。

  很美一個男人,宇文玨雖說在宮中見多了美人,也不禁要在心中贊嘆。

  他的美却又與之前所見過的不同,他的皮膚蒼白而沒血色,臉頰瘦削,高挺的鼻梁使一張臉更顯得瘦長,嘴唇也呈淺灰色,是臨近死亡的顔色。他挺高,足有一米八幾,却四肢瘦長,顯得有氣無力,著一身白衣,及腰的頭髮隨意披在身後,他整個人流露出的感覺不是柔弱,却顯蒼白,那是一種病態的美感。他全身上下都死氣沈沈的,那身白衣更讓人如見鬼魅。唯一顯得有些生氣的大概也就是眼眉了,濕漉漉的,像受到驚嚇的梅花鹿。

  這人就是吉禪國過氣的國主?

  “你是誰?”男人向後縮了縮,似乎條件反射地想要躲起來,但却又在下一刻止住了,應該是認清了自己所處的境地,知道躲無可躲。

  “天宇太子。”宇文玨先自我介紹,然後反問道:“吉國主?”其實他心下已經肯定,却還是忍不住詢問,因爲這個人實在太不像皇帝了,身上沒有一點所謂的“龍氣”。雖說是被趕下臺的皇帝,但也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吧?

  “俺,喔,朕,喔不,我,是。”吉十餘像是驚嚇過度,有些語無倫次。

  “吉國主這是什麽意思?到底是還是不是?”宇文玨笑著問道。心裏却在皺眉,“俺”這個字不是中國幾乎是家諭戶曉,讀書那陣子所有同學都會在某個時候冒出這麽個字,沒想到這裏也有人用,而且還是一國之主,且已經說習慣的樣子,這代表什麽?先前秋雷爲什麽要說他奇怪?難道這個人是假冒的?

  “是——”吉十餘膽怯地低下頭,很有氣無力地回答,似是不想承認,却又無可奈何。  

  宇文玨心中一動,對小和子與秋雷吩咐道:“你們先退下。”

  “可是殿下——”秋雷擔心太子的安危,想要勸阻,却見小和子恭敬地行了一禮,道:“奴才遵命!”然後便向外退去。于是他不敢再多言,也行了一禮,道了聲“小臣告退”,然後退到門外,幷順手拉上了門。

  小和子竟然不是等在門外,而是行了開來,秋雷楞了一下,便跟在他身後,兩人足足走出六七丈方停下。

  這邊宇文玨打量了一下整個屋子,屋中只有一床、一桌及幾隻椅子,倒是擦過的,還算乾淨。他也不客氣,徑自走到桌前坐下,隨手拎起桌上的茶壺,翻開兩隻杯子,倒了兩杯水,一絲熱氣也沒有,顯然是冷的。

  “吉國主,請坐。”宇文玨反客爲主道。

  吉十餘似是怕極了他,聽到他的聲音竟然身子一抖,臉上寫滿了不想過來,却又不敢不過來,邁著小步子,一挪一挪地向桌子靠近。

  宇文玨也不去管他,自行端起一杯水,低頭輕啜了一口,果然是凉的。將杯子放回桌上,纖長的手指在冰凉的杯沿上劃來劃去,眼眸低垂著,不知是在耐心等待,還是在想些什麽。

  再遠的路也是有盡頭的,何况是區區十幾步,吉十餘終于移到了桌邊,却猶豫著沒有坐下。

  “請坐。”宇文玨頭也未擡,淡淡地說道。

  吉十餘像是遇到了老虎的小鹿,恐懼地看著他,最後一副迫于他的淫威的樣子,狠狠地閉了閉眼,然後戰戰兢兢地坐了下來。

  宇文玨緩緩地推了一杯水到他面前,仍低垂著頭,道了句:“請用。”

  “呃,謝謝。”吉十餘嚇了一跳,似有些受寵若驚,清俊的面孔微微扭曲,雙手捧起那小小的杯子,猛地一口灌進嘴裏,然後,嗯,嗆到了。

  “咳——”吉十餘發出一長串撕心裂肺的咳聲,蒼白的臉上透出兩朵嫣紅。

  宇文玨擡眼看了他一下,又低下了頭,却沒有說話,待他咳聲淡了下去,方一字一頓地問道:“你、是、誰?”

第二十九章 劫匪

  “你是誰?”

  宇文玨這輕輕的一句,却嚇得吉十餘“噌”地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右手指著他,渾身顫抖不止,“你,你,你——”半天也沒有“你”出來。

  宇文玨仍是低垂著頭,好像剛才的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你怎麽知道?”吉十餘終于憋出了這麽一句。

  “應該你先回答本宮的問題吧,吉、國、主!”宇文玨慢慢地擡起頭,眼神銳利如劍,直直地刺向他。

  吉十餘雙脚一軟,跌回椅中,雙手交叉,緊緊地抓住自己的雙臂,眼神驚慌,嘴裏無意思地道:“俺,俺,俺——”

  又是俺?宇文玨可以確定這人絕不是正牌的吉禪國主了,但真正的吉十餘又去了哪里呢?軍中的人爲什麽沒有發現他是假冒的?單憑這氣質便惹人懷疑了,莫非相貌以及身上的細節都是十成十的像?

  “俺說了俺不是什麽皇帝,他們都不信,非要說俺是,俺不是故意要裝的——”吉十餘雙眼迷茫,眼中充滿了無助。

  “說清楚,先說你是什麽人?”宇文玨語氣冷漠地說道。

  “俺,俺叫大牛。”說完他膽怯地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脚尖。

  “大牛?”宇文玨將他從頭至脚打量了一遍,單就長相而言,他很難想像這種名字會落到這樣的人身上。

  “嗯。”大牛應了一聲。

  宇文玨收回先前流于表面的疑惑,淡淡地問道:“那你是什麽人?”

  大牛偷眼看他一眼,帶著幾分畏懼,道:“俺是牟牛山,肥牛屯的人。”

  宇文玨暗付,這村的名倒與他的名字很相符,又問道:“你是做什麽的?”

  “俺,俺種地。”說到自己喜歡的事情,大牛頓時有勁起來,興奮地說道,“俺還喂猪,嗯,還有鶏,還——”

  “那你怎麽會到了吉禪皇宮?”宇文玨很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問道。

  “俺,俺,俺——”大牛“俺”了半天,却怎麽也說不下去,一張臉瞬間蒼白,比之前更顯病態。

  “說。”宇文玨有些不耐煩地道。

  大牛被他惡劣的語氣嚇了一跳,條件反射性地答道:“俺娘病了,要很多錢——”

  “然後?”宇文玨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却又一時未想到哪里不對,便繼續追問。

  “俺進城裏找活做,但是沒找到,俺就,就——”大牛說以這裏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憶,面容扭曲。

  宇文玨像沒有見到一樣,問道:“就什麽?”

  “搶,搶錢。”這兩個字像是從他心裏擠出來的一樣,說完之後淳樸的眼中滿是愧疚。

  宇文玨楞住,他倒沒想到竟然問出這麽個結果,因爲無論是看外表,還是看內在,這個人都不是做搶匪的料,一是過于弱,一是過于笨。但他更關心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問道:“然後呢?你怎麽進的紫運城?”

  “嗯?什麽城?”大牛思緒被他打斷,迷茫地看著他。

  “紫運城,”宇文玨見他不明白的樣子,便解釋道,“就是吉禪國都,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大牛搖了搖頭,一副茫然的樣子。

  “好吧,那你怎麽會突然變成皇帝的?”宇文玨知道

  “俺,俺不知道。”大牛還是搖頭。

  宇文玨皺眉,只好道:“那你說說在變成皇帝前面一點的事。”

  “前面?”大牛的臉色突然變得更爲蒼白,眼中隱隱帶著愧疚與,絕望。

  “說。”宇文玨雖然見他神色不對,却仍繼續逼問。

  “俺去搶錢,俺的同鄉說搶錢能賺大錢,俺要有錢,就能給娘治病,俺搶了個大閨女,俺拿著刀,叫她把錢給俺,可是她不給,俺就拿刀嚇她,然後不知道怎麽的,刀就插到大閨女身上了。”

  “俺不想殺她的,俺要俺娘看病,俺要錢,有錢醫生就不會趕俺娘出醫院,俺——”

  聽到這裏,宇文玨豁然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問道:“你在哪里搶錢的?”

  “俺,俺——”大牛顯然被他這個樣子嚇得不輕,半天也“俺”不出來。

  “說!”宇文玨厲喝一聲。

  大牛嚇得身子一抖,戰戰兢兢地說道:“巷、巷子裏。”

  “什麽巷子?哪里的巷子?”

  “俺、俺不知道——”

  “什麽?!”宇文玨猛地站起身,抓住他的領口,拖到自己面前,面色猙獰地吼道:“你竟然不知道?”

  “俺真的不知道!”大牛快被嚇傻了,大聲吼道,“俺只記得是??市。”

  宇文玨不知是被他的吼聲喚醒還是被他話的內容所震到,楞楞地放開了他,頽然地倒回椅中,看著地上發呆。難怪,難怪剛才會覺得有什麽不對勁,“錢”是現在才有的說話,古代人普遍說的都是銀子。

  大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怎麽了?”

  宇文玨沒有理他,大牛也不敢再問,只好再坐了回去,傻傻地看著他。

  過了很久,久到大牛屁股都快坐麻了,換了四次姿勢,宇文玨方才擡起了頭。在那一刻,大牛有一種錯覺,他以爲眼前這個俊俏的少年會哭,事實上那也確實是他的錯覺,因爲宇文玨一臉冷峻地坐正身體,然後說了一句話:“你怎麽死的?”

  “死?”大牛呆住了。

  “你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宇文玨突然笑了,只是這笑很冷,真令人心底發寒,“你就沒發現這身體不是你的嗎?”

  “……”大牛無言可對,他的確發現身體不對,太瘦了,一點也不像他以前那健壯的身體,太白了,不是他熟悉的古銅色,還有就是,太差了,動不動就氣喘……

  太多太多都顯示出事情的不一般,而他從來沒有去想,或者說是不敢想,他怕,怕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潜意識告訴他不要去想……

  大牛越想越害怕,瘦長的雙臂不自禁地抱緊,似乎想要留住什麽,却怎麽也留不住,只好抱得更緊。

  那弱不經風的樣子實在惹人愛憐,可惜在他面前的人幷不是憐香惜玉之人,宇文玨冷冷地看著他,追問道:“你失去意識之前發生了什麽事?”

  “失去,意識?”大牛茫然地看向他,似乎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就是突然什麽都不知道了。”宇文玨用更爲通俗的話說出來。

  “呃——”大牛瞬間陷入回憶之中,“光,很大的光,從天上下來,然後轟隆的聲音,然後,然後,就不知道了。”

  “光?”宇文玨想了一下,問道,“是不是閃電?打雷?”

  “打雷?好像是,那,俺是被雷劈俺的了?”阿牛傻楞楞地問完,然後垂頭喪氣地道,“俺做的事情連老天爺都看不順眼了,派了雷公來打死俺。”

  宇文玨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道:“沒錯了,借尸還魂的感覺如何?”

  “那俺變成現在這個病鬼,也是老天爺的意思了?難道老天爺覺得俺錯得太厲害了,死了還不够,要俺活著受罪?”大牛越說越傷心,差點哭了出來。

  “對,你的確罪大惡極。”宇文玨冷冷地看著他,嘴裏吐出絕情的話。

  “呃?”大牛反而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宇文玨却只是平靜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微微勾起嘴角,道:“你從現在開始,最好不要再說什麽‘俺’之類的話了,也不要對任何人提你不是吉十餘的事情。”

  “吉十餘是誰?”大牛不是很明白。

  宇文玨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頭猪,“你。”

  大牛一下子就明白了,點點頭說道:“俺知道了。”

  宇文玨瞪他一眼,他楞了一下才反映過來,趕緊捂著自己的嘴,害怕地看著他,也不敢去問他爲什麽了。

  “三天後有個受降儀式,本宮會命人來教你該做些什麽,但你不許說任何話,聽著、記著便是。”

  “那個,太子?”阿牛小心翼翼地喚道。

  宇文玨看他一眼,淡淡地道:“說。”

  “俺,不,我可不可以問爲什麽?”大牛驚覺說錯,趕緊改口,偷眼看向宇文玨,却見他也正看著自己,眼眸如潭水般平靜無波,却又深不可測,心下一跳。

  “你只需知道,若被人發現你的事,你便是妖孽,將被捆起來,用火活活燒死。”宇文玨淡漠的語氣好像他說的是一件多麽普通的事情一般。

  大牛打了個寒顫,眼中流露出恐懼,道:“我、我明白了。”

  宇文玨看著他,又道:“以後你就是吉十余,世上根本沒有大牛。”

  “呃,嗯。”大牛,不,應該說是吉十餘本想反駁,一對上他那雙眼睛,便害怕得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宇文玨看著他,笑靨如花,嘴裏却說著惡毒的詛咒:“你記得就好,否則,本宮保證,你會比下地獄還慘。”

  吉十餘面色陡然變得更爲蒼白,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宇文玨沒有興趣去欣賞他的臉色,冷哼了一聲便起身離去。

第三十章 醉酒

  老天爺真的很會玩弄人,他總在不停地刺激著人們的承受底綫,似乎看著這些微弱的生命在他眼皮底下掙扎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宇文笙到雙玉宮的時候,宇文玨正斜倚在自己寢宮的落地窗邊的小榻上自斟自飲,便揮退了宮人,獨自靠近。

  換下了層層叠叠的太子裝,少年僅著一層白色紗衣,稚嫩的身體綫條若隱若現,他一隻腿曲著,手上拎了一隻白玉酒壺,壺嘴傾斜,許多液體灑在了身上,有幾處已經濕透,緊緊地貼在身上,幾近透明。原本雪白的肌膚此時透著層淺淺的粉色,一頭及腰的墨發隨意披散,黑與白的强烈對比令人眩目。

  “父皇——”宇文玨聽到響動回頭,輕輕地喚了一聲。

  用粗嘎的嗓子這麽柔柔地一喚,分外性感,宇文笙莫名地顫了一下,聽得自己說道:“怎地一個人在此飲酒?”聲音低啞得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嘿——”宇文玨却像沒有發現,低笑幾聲,道,“那父皇來陪兒臣啊!”

  細看之下才發現他的眼神不如一貫的內斂深沈,眼睛半睜半閉,眼底蒙著層霧氣,宇文笙看著少年艶麗的小臉,道:“玨醉了。”

  “才沒有——”宇文玨高高舉起手中的白玉酒壺又往嘴裏倒,可是沒有對準,大部分都灑在了臉頰上,然後流瀉進頸間,瞬間濕了一片衣襟。他似乎不耐煩了,手放低些,直接啜著壺嘴喝了一大口。隨著吞咽的動作,少年初成形的喉結微動了下,胸上艶紅的果實若隱若現。

  宇文笙心中莫明一跳,上前兩步奪了他手中的酒壺,道:“別喝了——”

  “還給我!”宇文玨當然不依,伸手去奪,一翻身之間却差點從榻上跌了下來。

  “小心!”宇文笙趕緊扶住他,大手握住少年細緻的腰身,柔韌而富有彈性的觸感令人愛不釋手。

  少年趴在他胸上不動了,過了一會,濕熱的液體滲透了胸前的衣襟,粘在了胸上。

  “怎麽了?”宇文笙終于覺得不對勁了,推開些少年的身體,然後勾起他的頭來,入眼的面孔讓他楞住了,他鼻尖微紅,一雙深幽不見底的眸子此時溢滿了泪水,他,竟然在哭?!

  作爲皇帝的宇文笙見過各式各樣的哭泣,却都沒有眼前的少年默默流泪來得讓他心驚,及心痛。

  他這才想起來,這個孩子似乎從來沒有哭過,作爲嬰兒誕生標志的哭聲,他沒有;學走路時的跌打混爬,他也從未哭過;三歲時中毒,喉嚨痛得食不下咽,他艱難地吞咽,眼中簇滿泪花,然而到最後都沒有流下過一滴;七歲落水,被他拆穿,更是沒有哭泣,倒似個成人般,堅强地與他針鋒相對。

  如今,這個少年竟然哭了!

  “怎麽了,玨?”宇文笙的心揪起,扶著少年單薄的肩膀追問。

  宇文玨猛地揮開他的手,順勢旋了半圈,力竭後倒回小榻上,窗外的月色迷人,柔和的月光在灑在他的臉上,白晰的皮膚有一種極品白玉般的通透感,散發著聖潔的光,他却勾起唇角一笑,如妖如魔,用近乎詭异的語氣,道:“人活在這世上到底是爲了什麽?”他的眼神迷離,也是知道是在跟帝王說,還是在自言自語,“先是出生,然後逐漸成長,就在你自以爲幸福的時候,突然拿走你幾乎所有,你咬著牙獨自拼搏,而當你穿過重重困難開始展望未來的時候,你的生命却又猛然結束了,那麽,之前掙扎求存,又有什麽意義?”

  宇文笙不是很理解他的話,但聯繫到他今天所見的人,便猜測是否與其有關,他坐到小榻旁,俯低身子看著他的小臉輕聲問道:“是因爲吉十餘說了什麽嗎?”一個戰敗落泊的國主,幾乎可以想到會有什麽樣的報怨,只是,他不懂,什麽樣的話能影響他這個自小沈穩內斂的兒子?

  宇文玨却似沒有聽到一樣,眼神茫然地看著即將圓滿的月,輕柔的聲音如夢如幻:“老天總愛玩弄人,你在心中爲自己的未來勾畫好了一副美好的藍圖,却還不等你去實施,老天便突然給你一個‘驚喜’,中斷了你所有的可能,將你投到一個陌生的、不可測的世界,而他就站在高高的雲端,俯視著你,看著你與人抗爭,然後再適當地給以打擊,總之不讓你平靜的活著。”

  “玨?”宇文笙越聽越糊塗,他說的,是吉十餘嗎?他在爲他感慨?

  “呵——”宇文玨輕笑,却滿是凄楚,“我到這個世界的意義又是什麽?用盡心力去忍耐,膽顫心驚地留得一條小命,却需步步爲營,這樣活著,又有什麽意思?”

  “玨——”宇文笙想到前幾年對他做的事,抓住他肩膀的手不禁收力,心中突然覺得一陣酸痛,他竟然傷得這個少年如此之深麽?

  宇文玨却沒有回答他,只是直楞地看著這張近到呼吸可聞的英俊面孔,良久,突然說了一句:“你很帥啊!”

  “呃?”宇文笙不明所以,只好問道,“玨兒說朕很什麽?”帥?是說很有統禦千軍的氣勢嗎?

  “朕?”宇文玨却不回答,反而好笑地重復了一聲他的自稱,然後眼眉彎彎地道,“你以爲你是皇帝啊?”

  這樣的話說出來,語氣自是很不恭敬,宇文笙却不生氣,反而有些高興,因爲此時的玨不再有先前那壓得人幾乎透不過氣的沈重感,他認真地說道:“朕本就是皇帝。”

  宇文玨毫無客氣地發出一長串的笑聲,道:“你說是就是吧,難道男人都喜歡當皇帝嗎?真不知道當皇帝有什麽好!”

  “玨以爲做皇帝不好?”還有,你不是男人嗎?

  宇文玨皺了一眉頭,道:“皇帝,皇帝有什麽好?不是有人說過嗎?父不父,子不子。”

  宇文笙瞳孔急劇收縮,厲聲喝問道:“你說什麽?”

  若是一般人在他的震怒之下怕是早嚇得發抖了,宇文玨却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道:“我好困,要睡了。”然後兩眼一閉,真的睡了過去。

  宇文笙一腔怒火無處發,恨不得一盆冷水將他潑醒,然後再狠狠地教訓他一頓,然而看多兩眼那安靜的小臉,怒氣慢慢退了下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漸漸涌上了心頭。

  “唉——”帝王終是長嘆一聲,抱起少年的身子,輕輕地放到床上,拉過被子爲他蓋上,又看了床上人一會,方轉身離去。

  宇文笙却不知道,在他走出房門的時候,少年突然睜開了眼睛,眼中五分醉意,却有三分清醒,剩下兩分,則是迷茫。

  三日後,點兵台

  今日天都城可以說萬人空巷,大量的百姓聚集在點兵台,只爲了看一眼傳說中的皇帝。

  說到這點兵台,也是有些來歷的,它是當年開國皇帝天元帝與其同窗好友--即孟運、吉禪兩國元帝議定起兵之地,更是首次徵集兵將之地,後來天元帝定都天都城,此地便被建爲點兵台,每年的閱兵儀式亦是在此舉行。

  受降儀式安排在午時三刻,一天中最爲陽剛正氣的時刻,午時一刻,皇帝禦駕終于在萬衆矚目中到達點兵台。

  先是長長的兩列長矛步兵清出一條三丈寬的路,接著便是皇城護衛騎著高頭大馬前行護駕,當象徵皇室的明黃色出現時,被長矛兵攔在三丈開外的百姓先是熱情沸騰,過不得一刻全都跪倒在地,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幷不整齊劃一,但因人數衆多,也是聲勢震天。

  宇文玨在那一刻確有些震憾的,他可以感覺到那一聲聲的呼喚是真的發自肺腑,這不僅是對權力的彎腰,更是對坐在前面車駕上的人的狂熱崇拜。這是一種他所不能理解的强烈情緒,激烈得連火山噴發都沒法比擬。

  宇文笙當然不知道自家兒子正在想著些什麽,他早已習慣了這種萬民擁戴,也很享受這種感覺,他自認作爲帝王是成功的,至于困擾了他三天的什麽“父不父,子不子”這種話,他會讓它消失的。

  午時三刻,皇帝登上點兵台,此時吉十餘已在台前,皇帝手持黃色絹帛,念道:“奉天承運……”以下是一堆自誇及神喻……

  “今有前吉禪國君,自願降于天宇國,特行受降儀式,神佑天宇——”

  “吾吉十餘,願降于天宇帝,日後若有違背,願受天打五雷轟之刑。”吉十餘跪倒在地,伏下那顆尊貴的頭顱。

  台下先是掌聲雷動,爾後又是直沖雲霄的“萬歲”聲。

  至此受降儀式全面結束,作爲勸得吉十餘進行受降儀式的太子殿下又被皇帝一頓狠誇,然後下了一道旨意:命太子玨代天巡視新增的領土,幷督促當地的民衆安撫工作。

第三十一章 出巡

  次日辰時初,太子車駕自南門出了天都城,隨行人員包括自小照顧他到現在的連芸與小和子,七歲始與他作伴的侍讀方心紹,十歲時挑選的四大侍衛習豪、柯宏、戈朗及文新,還有他那皇帝老爹派來保護他的一千皇城護衛軍,一行車駕連綿數裏,浩浩蕩蕩地向南方推進。

  “得皇上親自送行,太子殿下可是感動得無以復加?”方心紹沒大沒小地拍了拍沈思中的宇文玨的肩膀,擠眉弄眼地說道。

  “太子殿下,請用茶。”馬車裏只有連芸一個人伺侯,對于方大侍讀這種不敬的動作早已習以爲常,面無表情地泡好一壺茶,爲二人各倒了一杯。說起來,她從最初的怒斥到現在的眉毛都不動一下,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進步?

  宇文玨擺擺手,示意她退下,白了方心紹一眼,道:“你就不能安靜點嗎?”

  方心紹趕緊捂住嘴,眨巴眨巴眼睛,表示自己安靜了,神情十分天真可愛。

  宇文玨懶得理會他的耍寶,捧起茶杯,盯著杯中裊裊升起的水霧出神。那個皇帝,似乎真的沒關心他呢!

  昨日突然下旨要他“代天出巡”,他措手不及之下,只好前去詢問此行可有隱含的任務,得到的回答却是,讓他好好散散心!

  如此榮寵,叫他如何能安心?又如何敢放心?

  瞥了一眼還捂著嘴的方心紹與恭敬地立在車尾的連芸,宇文玨在心中做了一個决定。

  當日午時,雲起宮中的天宇帝收到八百里加急奏摺,閱畢之後勃然變色,即刻命了護衛軍首張濤前去追回太子車駕。

  酉時,張濤終于滿面灰塵地攔住太子車駕。

  “臣張濤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張濤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恭敬地請安。

  回答他的是一片沈默,坐在副駕上的小和子雖有些奇怪,但也不敢隨意開口。

  張濤額上見汗,把他布滿灰塵的臉沖得一道道的,暗思,太子該不會是還在記恨當年的事吧?(親們還記得這張濤對小玨玨做過什麽嗎?)不得已,只好再重重地磕了下頭,朗聲道:“臣張濤見過太子殿下!”

  還是沈默。

  張濤摸不准太子是什麽意思,有些急了,又磕了下去,額頭碰地一聲落在地上,隱見紅色,高聲道:“臣張濤,奉皇上之命,請殿下速速回宮。”

  馬車內仍無音響,小和子察覺到不對勁,回身劈手揮開車簾,然後傻眼了,車厢裏面只有連芸歪倒在軟鋪上,早已暈了過去,哪還有太子和方心紹的影子?

  且不說小和子等人如何回禀皇帝,皇帝知道了愛子落跑的事情又會有什麽反應,只說半路失踪的宇文玨這時可鬱悶了,爲什麽?當然是爲了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方大侍讀。話說當時他本打算點暈了方心紹與連芸兩人,然後留書出走的,誰知道這方心紹比小狐狸還狡猾,竟然早有察覺,甚至還威脅他,如果不帶他一起走他就叫人!于是本打算的單人行,就變成了華麗麗的雙人行。

  方心紹可顧不得他心裏怎麽想的,興致勃勃地東張西望著,那樣子,像極了初次進城的鄉巴佬。

  “這邊。”宇文玨咬牙切齒地拉住拼命往人堆裏鑽的某人,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哎,哎,哎,我還沒看够呢!”方心紹一邊意猶未竟地叫喚,一邊用力想掙脫他的手,却像被鉗子鉗住一樣,怎麽也掙不開。

  “住嘴!”宇文玨回頭狠狠地瞪他一眼,低吼道,“你想馬上被抓回去治罪嗎?”

  方心紹立馬蔫了,低著頭不敢再說話。

  “哼!”宇文玨見他老實了,用力甩開他的手,側身隱進了一條小巷。

  “呃?”方心紹楞了一下,忙跟了上去,正好見到尊貴的太子殿下像個小偷一樣翻進了別人家的院子。他猶豫了一下,也跟著翻了進去,擡眼看去,這次的情形把他震得楞在當場,太子他,竟然真的在偷別人的東西!

  “太——”方心紹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剛要出聲,却被宇文玨一把捂住,惡狠狠地在他耳邊喝斥道,“叫什麽叫?出去再說。”

  “嗚——”方心紹邊嗚咽著邊大大地點頭。

  宇文玨這才放開他,兩人照著原路翻身出去。

  一刻鍾後,破廟中

  宇文玨扔了一套剛剛順手牽羊而來的衣服到方心紹的身上,命令道:“穿上。”

  才不要!方心紹眼睛裏寫著這三個字,但在太子殿下的威逼之下,怎麽也說不出來,只好委委屈屈地抖開手中的衣服,然而他楞了一下,突然尖聲叫道:“怎麽是女裝?!”

  “方便。”宇文玨閑閑地給了他兩個字,不可否認,他現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方心紹的表情像吃了只活蒼蠅一樣,訥訥地喚道:“殿下——”

  “沒得商量。”宇文玨甩甩手,道:“要不你就回去。”

  “你明知道我現在回去就死定了!”方心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那就換。”宇文玨不容他拒絕地說完,便走到破爛的神像後面,利落地換上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色布衣。待他走回破廟中,却見到方心紹還扭扭捏捏地站在那裏,眼睛一眯,負手道,“怎麽?要本宮幫你?”

  “不,不敢——”方心紹脖子縮了一縮,一步三挪地向佛像後面走去。

  宇文玨盯著他,一直將他“盯”過去爲止,方收回視綫,無聲哂笑了一下,將換下來的衣服扔在地上,又取出火摺子,點燃了。火燃得很快,只一瞬間,價值上百兩銀子的華貴服飾便只剩一小撮灰燼,這個世界,破壞遠比建設容易得多。

  這時方心紹換了一身粉色裙裝出來,微微垂著頭,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含羞帶怯地那麽看著廟中的美少年,真有那麽幾分小媳婦的樣子。

  宇文玨很不給面子地大笑出聲,邊笑邊喘氣,道:“哈——方、方侍讀身爲男兒身,真、真是可惜了!”

  “你——”方心紹氣得差點吐血,一口氣堵在那裏說不出話來,兩個眼睛鼓鼓地,活像只蛤蟆。

  宇文玨本要收起笑容,又忍不住“撲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個方心紹,真是太逗了!

  “殿下——”方心紹真得要吐血了。

  宇文玨好不容易忍住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想了想,說道,“出門在外,你總叫本宮‘殿下’可不行,嗯,叫什麽呢?”食指在額上點了點,道,“你就叫本宮‘阿文’好了,至于你嘛——”說到這裏,故意上下打量著他,直看得方心紹頭皮發麻,方道,“你就叫‘小昭’好了。”

  看著他臉上詭异的笑容,方心紹直覺有問題,却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警惕地看著他,問道:“爲什麽叫‘小昭’?”

  宇文玨笑道:“隨便取的,若是你不滿意,那我叫你‘心兒’可好?”

  “不用了。”方心紹黑綫,“‘小昭’就行了。”至少沒那麽女氣。

  宇文玨知道他在想什麽,嘿嘿一笑,暗道,小昭可是他們那個年代許許多多男人的夢中情人,便宜這小子了。從懷裏取出一隻小瓷瓶,看著還在那裏乾瞪眼的“小媳婦”,命令道:“過來。”

  “幹嘛?”方心紹沒好氣地反問,脚下却是動也沒動一下。

  宇文玨沈下臉,又重復了一次:“過來。”

  這下方心紹不敢拿喬了,他最怕太子陰沈著臉的樣子了,但是心裏又不甘願,只好小碎步一挪一挪地靠近。

  宇文玨又好氣又好笑,駡道:“看你那像什麽樣子,趕快點!”

  “喔——”方心紹見他變色,更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答了一聲,脚下却沒變。

  宇文玨沒耐心跟他耍寶,山不來就我,我便來就山,大步走到他面前,將小瓷瓶中的東西倒到手中便向他臉上抹去。

  “什麽東西?”方心紹忙用手去擋,却被他一把抓住,然後將手上的粉末一股腦兒地抹到他臉上,嘴時說道:“媳婦兒這麽美麗,要是被采花賊看到了可不妙,爲夫爲你妝扮妝扮,不要那麽誘人才好。”說完又在他手上抹上同樣的藥粉,原本雪白的肌膚立即變成了暗黃色,看了看效果,覺得滿意,又往自己臉上抹去。

  方心紹見他把自己也塗成個“黃人”,大概想到自身現在變成什麽樣子了,嘟囔道:“非得搞什麽‘微服出巡’,真是自討苦吃。”

  宇文玨斜睨他一眼,道:“我自討苦吃,不知小昭非要跟著我來,却又是爲了什麽?”

  “早知道是這樣,打死我也不跟來,還以爲有什麽好玩的呢!”方心紹不怕死地瞪他一眼,恨恨地說道。

  宇文玨笑了笑,不再理會他,細心地將身上露出來的地方都塗上了“變色粉”,很快一個病蔫蔫的瘦弱少年就新鮮出爐了。

第三十二章 沈州

  宇文玨與方心紹兩人扮作一對貧窮姐弟(其實小玨玨是想扮夫妻的,但是拜他的鴨公嗓子所賜,怎麽僞裝都不像大人,只好扮人家的弟弟了。),光明正大地住進一家破舊的客棧。第二日眼瞅著太子車駕打街上經過,然後兩人租了輛舊馬車,跟在後面一晃一晃地向前吉禪國進發。

  宇文玨知道,早在十年前吉十餘登基開始,吉禪國便開始敗落了,正宗的吉十余爲人雖然陰狠,然手段却是不足,又嫉才且心胸狹窄,親小人遠賢臣,致使朝中貪官酷吏橫生,一片烏烟障氣。國中百姓更是飽受壓迫,又遇到幾場天灾,雪上加霜,百姓流離失所,生活無所依,朝中却仍橫徵暴斂,于是更加怨聲載道。

  七年前孟文慶便與他皇帝老爹達成了什麽秘密協定,互送皇子爲質。說白了,這場侵略戰爭早在幾年前便已在宇文笙的心中成型,所謂的商議不過是做做樣子,後來更是借他的嘴一錘定音,既解决了爭端,又顯示了皇帝陛下對太子的寵愛,一舉兩得。

  只是在皇宮看到的各地消息跟親身經歷果然差很遠,宇文玨直到進入了前吉禪國境內,才知道什麽叫“民不聊生”。大量面黃肌瘦、衣不蔽體的民衆,排在天宇國開設的施粥場上,領取救命的口糧。這還是好的,有些鎮子根本連人都很少能見到,早在吉禪亡國之前,便已先行滅鎮了,只有破敗的房屋與早已荒蕪乾裂的田地,顯示著小鎮曾經的繁華。

  “小姐公子,這,還要繼續往前走嗎?”又經過一個空無一人的破敗鎮子,被雇來的中年車夫臉上已經開始出現恐慌,這已經是今天經過的第三個無人鎮了。

  宇文玨面容沈靜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繼續。”

  “是——”車夫在他平淡的眼神之下却不敢多言,他可忘不了這個看似體弱多病的少年是怎樣輕描淡寫地打趴下十幾個山賊的。

  馬車繼續顛簸前行,方心紹憂心叢叢地看著對面沈思中的太子,道:“阿文,這的確太詭异了,雖然之前也遇到過無人鎮,但都沒有像今天遇到的一樣,充滿了死氣,我們不要再往前了,好不好?”

  宇文玨看向他,平靜地說道:“正因爲如此,才要到前面看看。”

  “爲什麽?”方心紹眨了眨大眼睛。

  “姐姐——”宇文玨故意這樣叫了他一聲,好笑道,“你該不是忘了我是出來做什麽的了吧?”

  “呃——”方心紹噎住,他好像真的忘了太子是來巡察的,但是,“皇,呃,你父親一定不希望你陷入危險當中。”

  宇文玨勾起嘴角,略帶嘲諷地反問道:“你怎麽知道?”

  方心紹沈默。

  宇文玨掀開簾子的一角,看著漸遠的鎮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眼眸表面蒙著一層淡灰色的光澤,神秘、不可測。

  “那個——”方心紹突然開口,喚得宇文玨的回顧,然而他却又頓住,大眼睛中變幻不定,過了良久,就在宇文玨快不耐煩的時候,才接著說道,“我不知道爲什麽會這樣,但我覺得,你至少應該信任皇,嗯,你父親一些,因爲他對你的寵愛,即使是瞎子也能感覺到。”

  宇文玨心中震動了一下,平靜的面色裂了一條縫,却又很快恢復原樣,避開方心紹有些鋒芒的眼睛,再次看向被抛得只剩下模糊陰影的小鎮,道:“真相就在前方,我們很快就能知道。”

  方心紹不知道太子所說的“真相”,是指皇上的寵愛還是指無人鎮,但是他不願意再談這個話題的意思却很明顯,只好在心中嘆了口氣,點點頭,沒有再說話。相伴七年,兩人之間第一次有了如此沈重的氣氛,方心紹不知道是不是該悔恨自己的口不擇言,像以前一樣嘻笑打駡,也許會更好?

  黃昏時候,馬車抵達名爲沈州的城市,只是,守城的官兵很顯然幷不歡迎他們,而且,這些官兵的面色太過嚴肅了,一點也沒有戰勝國應有的欣喜。

  “做什麽的?”馬車被攔在了城門口。

  宇文玨與方心紹交換了一個彼此明白的眼神,掀簾而出,道:“在下與家姐前往明城(吉禪最南的城市,也離天宇國最遠。)探親,眼看天色已晚,正打算入城歇上一歇,明天再繼續趕路。”

  攔車的小兵見是個文弱的少年,放下手中的長矛,揮揮手,不耐煩地說道:“沈州暫時封路,你們還是先回去吧,過幾個月再去探親。”

  “可是在下與家姐好不容易才凑齊盤纏,就這樣打道回府,怕是再有個幾年也去不了明城了,官爺可不可以通融一下?”宇文玨說著悄悄塞上一小塊碎銀。

  誰知那小兵不但不收,還將銀子甩了回來,語氣不善地吼道:“少給小爺來這套!趕緊回去。”

  宇文玨一時沒有防備,手被銀子砸得生疼,這還是他兩世爲人第一次被人用錢砸呢,還是用他的錢!一時倒覺得這個長相粗豪、體態健壯的小兵挺有意思,笑道:“在下要是不回去呢?”

  他的語氣中全是篤定與自負,可惜那小兵却沒有察覺,只是覺得很討厭他的笑臉,半駡半威脅道:“不回?不回小爺就把你關起來,送去山上采石,過個幾個月看你他?的還笑不笑得出來!”

  方心紹在車厢內聽到這話,對此人立時佩服得五體投地,忍不住便掀開布簾,欲窺其真面目,哪知一個不小心,脚尖踢到放在車門口的小幾,整個人便向馬車外翻了出去。

  “啪”地一聲,小昭以絕對震憾的造型登場,離他最近的兩個男人都楞住了。

  宇文玨嘴角抽了抽,頗爲無力地說道:“姐~心急也不帶這樣的!”

  小兵手足無措,搓搓手,說道:“大妹子,何必行這麽大的禮?就算如此,我也不能違令讓你們通行的,我這也是爲了你們好啊!”

  方心紹連滾帶爬地起身,“呸呸”兩口吐出嘴裏的沙子,向小兵哭喪著臉,問道:“大兄弟,這到底是爲什麽啊?”

  “這,這,這——”小兵被那雙明亮的大眼睛閃得話都不知道怎麽說好,實話,說不得,謊話,不忍心說,這可如何是好?

  “這什麽啊?”方心紹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像兩隻小蝴蝶在舞動。

  美人計啊!宇文玨在心中喝彩。

  小兵一跺脚,著急地說道:“唉,總之你們聽我的話,快回去就是。”

  “可是我們兩姐弟籌了足足三年的錢,才能出這麽一趟門,若是就這樣回去了,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姨媽一面了。”方心紹唱作俱佳,說著就用袖子捂著臉,悲泣起來。(爲什麽要捂臉呢?那是因爲沒眼泪~~)

  “唉,我說!”小兵急得在原地打轉(真是個可愛的大個子小兵。),想安慰又不知道怎麽安慰的樣子,“大妹子,你可別哭啊,就是你哭我也不能放你啊——”小兵大有你再哭我也哭的架式。

  方心紹見這招不靈,便收了哭聲,一邊裝著抹眼泪一邊問道:“那總能說說是爲什麽吧?”

  小兵又犯難了,最後咬咬牙,就算惹得好再哭也不能說,但是始終不敢吱聲拒絕,只在那不停地搓手。

  “怎麽回事?”

  一個威嚴的聲音解救了他艱難的處境,小兵就差撲上去抱著來的的腿痛哭了,“報告將軍,這兩人想去明城,但是——”偷眼看了一眼老大的麻將臉,不敢說了。

  “轟走。”將軍板著臉,簡短地下了命令。

  “可是——”小兵猶豫,他怕那女人哭。

  果然,那邊方心紹又嚶嚶地裝起哭來。

  “轟遠點。”將軍臉色未變,不過倒是給多了一個字。

  “是——”小兵不敢再說,就要過來趕兩人。

  “等等。”關鍵時刻,太子殿下發話了,“本宮想知道實情。”

  “本宮”兩字震動了三個人,車夫,他平時最愛看戲,當然知道這兩個字代表的意義,立馬就跪下了;方心紹,他是沒想到太子就這樣暴露了身份,大眼睛閃著疑惑;黑面將軍,顯然也是個有見識的,立時便停住了將要離去的脚步,不像那還傻傻的,不明所以地看著幾人的大兵。

  只是,如今這個世道,騙子很多。

  “證明。”黑面將軍上下打量他一番,抛出了兩個字。

  宇文玨微微一笑,伸手在袖中摸出個東西,遞了過去。

  黑面將軍接過來只看了一眼,“嘭”地一聲便跪下了,“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雙手高高舉起太子印,奉還給尊貴的太子。

  “太子?!”小兵傻眼,他剛才駡太子“你?的”!

  健壯的小兵有生以來第一次暈了過去。

  宇文玨淺笑著接回了自己的東西,道:“起身吧。”

  “謝殿下。”黑面將軍也不做作,立馬就站了起來。

  宇文玨面上仍帶著淡漠而疏離的笑容,道:“本宮要知道封城的真相。”

愚人節番外

  話說在這宇宙浩瀚之間,有一隻飛船在不停地航行,它的名字叫紅塵號,外型像一顆巨大的石頭。它的主人是一個的生存了五百年的水氏星人,爲了研究宇宙中的奇怪現象而四處漂泊,因爲他只知道研究而不懂人情世故,見過他的人便爲他取了個代號,無情。

  四月一日,一個令無情悲泣的日子,這一天紅塵號不幸出了點意外,于是它墜飛船了。一陣天旋地轉,紅塵號墜到了一顆百分之七十是水的藍色星球上,星球上的人們稱其爲,地球。

  待到一切平靜下來幷開啓了飛船自動修復功能後,無情根據飛船的記錄,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紅塵號在墜船過程中,與地球上的空氣劇烈磨擦,産生了超高壓力的電能和震耳欲聾的躁音,直接後果是兩個地球人被電死了,更讓無情難受的還在後頭,紅塵號居然還壓扁了一個夜觀星象的地球人!

  這是多麽恐怖的事情,要是被水氏家族的人知道了,一定會以他違返宇宙定律三十二條(不得隨意奪取低等星球的智慧生命)爲由,逼他回家族結婚生子,以後就只能接管水氏星球的生意,再也不能到處做研究了。如果失去研究,他將會像失去水的魚兒,再也沒有活力。

  不行,他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無情在這一刻做了一個决定,他要讓這三個人起死回生!

  這三人的身體都已經壞得不可能再修補了,兩個嚴重炭化,一個成爲塵埃。不過這可難不到無情這個研究愛好者,他收集了三人的腦電力,運用時空破開器在虛空之中打開了一個洞口,將三人的腦電力扔了進去,然後把三人的尸體運用垃圾分解器分解成原始狀態,乾淨利落地毀尸滅迹後駕著已經自我修復完畢的紅塵號逃之夭夭。

  這三個人就是胸口被刺了一刀但還沒有斃命的小白領溫阮,無意中殺了人正嚇得半死的搶劫犯大牛,聽說今天有流星特地跑到山頂凑熱鬧的小混混孔善。他們在這一天完成了一個重大的使命——愚人節的穿越。

  溫阮首先著陸,落在异時的空天宇國皇宮內一個剛出生就被人害死了的皇子身上,被命名爲宇文玨;小混混孔善緊跟其後,在三年後鑽進了孟運國剛落水而亡的五皇子孟無痕的身子裏;或許是老天對大牛所作所爲的懲罰,他在與最初到達的宇文玨相隔十四後才落實了身體,替換了吉禪國自殺身亡的亡國之君吉十餘(真是個倒楣孩子)。

  溫阮剛昏昏沈沈醒來那會,聽得有人在耳邊大聲嚷嚷什麽“皇后可有福啦,第一胎就生了個皇子,這可是我天宇國的皇長子”,頓時心裏起了不好的預感,趁著耳根清靜一點的時候,伸出軟綿綿的小手在身上摸了摸,這種不屬于自己的柔軟肌膚差點讓他暈過去,過了一會,他再顫抖著手向兩腿之間探去,那神秘的觸感頓時令他猶如五雷轟頂,正式陷入昏迷。

  醒來後他將老闆駡了?次,把搶劫犯咒了?次,又把愚人節數落了?次,直到實在詞窮了之後,下了裝傻的决心,開始了他不平凡的一生。

  說起來溫阮和大牛的死因還有點可以接受(溫阮:憑什麽?被電死很光榮麽?),孔善可就死得不點不太甘願了。爲什麽?因爲小混混孔善這一生還從來沒有這麽窩囊過!想他孔善一出生就成了孤兒(被無良父母扔在孤兒院),三個月就成了小霸王(霸占孤兒院唯一一個奶媽的兩邊奶嘴),六個月開始打架爭地盤(一脚把睡在旁邊的八個月大小姐姐踹下了小床),一歲開始收小弟(孤兒院來了個比他小兩個月的,院長教那小孩叫他哥哥),兩歲開始了混黑道這個很有前途的事業(如果搶了小弟的棒棒糖也算搶劫的話),如今在??街只要說一聲孔善大爺的名字,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從小在那長大,別人不知道才怪了!)?就這樣一個英明神武、人見人愛的黑社會新一代帥哥,竟然被塊石頭砸死了?(喂,人家那是太空船!)這叫他孔大爺的面子往哪擱?

  無論時間過了多久,寒暑更替了多少次,孔善大爺都忘不了那一天發生的事情,那一天本是他最不該忘記的節日,可他偏偏忘了,所以才有了接下來的慘劇。

  那一天,是四月一日,愚人節。

  愚人節在中國,說白了就是愚人或者被人愚的日子。孔大爺不止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被門夾了,竟然會相信那個打小結怨的女人(被他一脚踹下床的小姐姐),真的在晚上跑到山上去看什麽流星雨,還老老實實地對劃過天際的流星許願,然後,被那顆流星砸死了——

  當然,那天孔大爺醒來的時候還不知道他自己死了,他眨巴眨巴大眼睛,望著雙目含泪的可愛小男孩,很感性地說了兩句話:“小弟弟,誰欺負你了?跟大哥哥說,大哥哥幫你揍他!”

  小男孩當時就呆了,一把抱住他,吼道:“無痕,你怎麽了,我是你二皇兄啊!”

  “二皇兄?”孔大爺眨巴著眼睛,傻了。

  不得不說,大牛是三人中穿得最慘的一個,亡國君,落泊喔——

  話說大牛兄從茫茫的黑暗中回到光明,剛睜開眼便聽到一陣抽氣聲,然後便是一連串的尖叫,就在他手足無措的時候,一個人“嘭”地一聲跪在他身邊,大聲叫道:“皇上,你沒死啊——”

  大牛兄傻傻地看著衣著怪异的某人,徹底蒙了。

  當某一年,這三個說不得是倒楣還是幸運的人凑在一起,說到了當年的事情,因爲他們不知道自己穿越的真相,只好痛駡那個特殊的日子,同時,他們决定,以後每一年都要在這天惡整人,以泄心中的怒氣,而被整的人,自然是那三個有著受虐潜質的人。

  于是那一天——

  “笙,我今天親自下厨,爲你做了一道我們家鄉的點心。”宇文玨捧了一個水晶碗到宇文笙的面前,道,“試試看吧。”

  宇文笙孤疑地看了他一眼,心道,從來都是他討好玨兒的份,今天玨兒這麽殷勤,該不是有什麽陰謀吧?看了看碗裏的東西,晶瑩惕透的膏體,裏面點綴著紅色的櫻桃、桔瓣什麽的,倒是極爲好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

  “這是什麽?”還是問清楚先。

  宇文玨微微一笑,眼中閃動著夢幻般的星星,燦爛得令宇文笙移不開眼,好像自玨兒三歲中毒起就沒有見過他這樣笑了。

  “這個叫果凍,我們那兒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喜歡吃。”眼見美人計有效,宇文玨笑得更,惡毒了。

  “果凍?”宇文笙稍稍回神。

  “是啊!”宇文玨再次施展夢幻般的笑容,“因爲是用水果做的。”

  “那玨兒今天怎麽想到要爲朕,嗯,爲我做這個,果凍?”宇文笙這次沒被迷惑,反而更警惕了。

  果然很難搞!宇文玨心中暗嘆,面色却沒有變,笑著說道:“今天是我們家鄉的一個節日喔!”

  “什麽節日?”宇文笙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個嘛——”宇文玨拖長了嗓子,吊足了胃口才說道,“現在不能告訴你,等你吃了果凍就知道了。”

  “難道是果凍節?”宇文笙眨眨眼,還性感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

  喝!美男計!學得倒快!宇文玨乾脆倚進他懷中,像只猫兒般半眯著眼睛,道:“笙,我喂你吃——”眼中閃過一道難以察覺的精光。

  已經被他嫵媚的樣子迷得七魂八素的宇文笙一把摟住他柔韌的纖腰,埋頭在他頸間,悶悶地道:“我想吃玨兒,已經兩天沒吃了——”

  宇文玨在他耳上親了親,道:“先吃了果凍先,這可是我專門爲這個節日準備的。”

  “然後吃你——”老狐狸討價還價。

  “好——”宇文玨很爽快地答應,只要你呆會還有味口。

  宇文笙半眯著眼,心下肯定這果凍有問題了,乾脆不理他,直接攻城掠地,一口啃上他的脖子。

  “啊——”宇文玨驚呼,“你怎麽——”

  “哼!”宇文笙一邊在他頸上噬咬,一邊兩下扯開他的上衣,嘴裏說道,“這些小把戲也想拿來騙我,以爲我會上當麽?我現在就要吃了你——”

  “不要——”宇文玨慘上,用力推拒著。

  “由不得你!”宇文笙丟出狠話,一口咬上他胸前的嫣紅,然後頓住了。

  “啊——”寂靜的園子裏傳出一聲慘叫!

  宇文玨看著到處找水喝的某人,很是好心地說道:“園中有湖喔!”

  話音剛落,只聽得“嘭”一聲,房門倒在地上,屋中已經只剩下他一個人。嘻笑一聲,很是愜意地臥到椅中,品嘗起手中果凍來。

  明明果凍是很美味的,偏偏他要自作聰明,豈不知正好著了他的道,這就是聰明人的下場。辣椒精、花椒精、黃蓮精,希望他的嘴不要腫,宇文玨小心地扯掉粘在胸上的假皮,爲自家老爹默哀。

  這一天園中的湖裏多了三個美男魚,從此愚人節在异時空大陸上廣爲流傳。

三十三章 瘟疫

  瘟疫是由于一些强烈致病性微生物,如細菌、病毒引起的傳染病。一般是自然灾害後,環境衛生不好引起的。這是一種可怕的疾病,即使是在現代它也是一個恐怖的名詞,那一年暴發的“非典”,宇文玨直到如今仍是記得當時的慘狀。

  沈州,如今便是暴發了瘟疫。

  也難怪他們如此恐慌,不但封了城,還將周圍村鎮之中有感染迹象的人都集中關了進去,怕是沒有感染的人也沒有幸免,不然的話他們一行也不會遇到那麽多空的村子。

  宇文玨聽從那黑面將軍陶浩瑾的建議,沒有進城,而是在城外搭建的軍帳裏過夜,在不瞭解情况的時候,最好是乖乖地呆著,冒昧地直沖進去,無异于自殺行爲。

  “本宮想知道的是,陶將軍現在打算如何處理這件事?”宇文玨食指在桌上扣了扣,語氣平淡地向坐在下首板著一張臉的陶浩瑾問道。

  “禀殿下,微臣派人八百里急報,皇上在十日前便已經收到,三日前得到聖上的旨意,弃!”陶浩瑾語氣平淡,似乎這弃的不過是普通的牛羊牲畜,而不是活生生的數萬人命。

  十日前,剛好是他出巡的日子。宇文玨手指在桌上劃了一下,問道:“父皇的意思?”他知道自己這是問廢話了,難道聖旨還能是其他人下的?或者誰還能脅迫那强勢的帝王?只是,知道那人無情,却沒想到他竟能殘忍到如此程度。

  “是。”陶浩瑾像是沒發現他的語病一樣,有問必答。

  宇文玨低頭沈默了片刻,問道:“如今城內情况如何?”

  “回殿下,很不好。”陶浩瑾直視尊貴的太子殿下,眼中的鋒芒一閃而過。

  “喔?”宇文玨擡頭看著他,道,“從頭說起。”

  “是。”陶浩瑾低頭避過他的視綫,恭敬地回話,“疫病始發于一月前,當時微臣正在施粥場,大量的人突然劇烈嘔吐,微臣當時以爲是有人在粥中下了毒,立刻派軍隊入駐,控制了在場的人。軍醫很快診出粥沒有問題,而且嘔吐的人也不全是剛吃過粥的,于是微臣使讓軍醫給這些人看了看,開了湯藥,又命人派了藥下去。 ”說到這裏停住了,擡頭看向太子。

  宇文玨點點頭,道:“將軍做得很好。”

  陶浩瑾露出了相見至今的第一個表情,苦笑了一聲,道:“殿下謬贊了,若是微臣早些察覺,便也不會使事態擴展得如此嚴重了。”

  宇文玨安慰道:“將軍不是神人,許多事情幷不是你我可以操控的,所以大可不必自責。”

  “謝殿下。”陶浩瑾面上微有震動,忙收斂情緒繼續說道,“那藥喝了下去却沒有什麽效果,第二天,幾乎每戶病者全家都出現了同樣的症狀,就連爲病者診治的軍醫也沒有幸免,微臣方感到大事不妙。”

  宇文玨沈思片刻,問道:“至今爲止,有多少人死亡?”

  “回殿下,已過千人。”陶浩瑾又恢復成了一開始的面無表情。

  宇文玨也不在意,繼續問道:“可有查明是如何引起的?”

  “未曾。”口氣有些生硬,大概覺得觸及到尊嚴問題。

  宇文玨看他一眼,道:“那個軍醫呢?”

  “死了。”黑面將軍名符其實。

  宇文玨想了想,有些遲疑地問道:“軍隊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陶浩瑾臉更黑了,不等他問出來便搶先答道:“已經死亡七人,染病者百餘人。”

  宇文玨沒有追問了,他的食指在桌上有節奏地敲擊,過了足有一刻鍾,突然問道:“軍中可有擅縫紉者?”

  “回殿下,有一批女奴,應該會這些。”難爲陶浩瑾幹等了這麽久還如此好脾氣。

  宇文玨不動聲色地道:“立刻召集過來,本宮有東西吩咐他們去做。”

  “是——”陶浩瑾心中有疑問,猶豫了片刻,終是什麽都沒有問便行了一禮,下去辦事去了。

  宇文玨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帳門口,扭頭看向天都城的方向,心裏輕輕地說道:父皇,我始終不如你心狠。

  雲起宮 霽雲殿

  宇文笙將手中的東西“啪”地一聲扔到地上,沖著跪在禦案前的幾人怒吼道:“一群廢物,爲什麽這麽久了還沒有太子的消息?”

  “皇上請息怒——”張濤從來沒有見過皇上發這麽大火,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識地開口,却被宇文笙震怒的聲音打斷。

  “熄怒,熄怒,要朕怎麽熄怒?”宇文笙右手重重地拍在案上,“朕養你們這群飯桶,却連個活生生的人都找不到,要是太子出了什麽事,朕誅你們九族!”

  張濤駭然,不敢再開口,與他一起跪著的屬下自然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幾人頭貼在地上,神經綳得緊緊地。

  “給朕滾出去繼續找!找不到就不要回來見朕了!”宇文笙發泄似地怒吼道。

  “微臣遵旨——”幾個倒楣孩子還能怎麽樣?只好倒退著出去,然後再去加緊找人了,或者還應該找下屬出出氣。

  宇文笙直到看不見幾人的身影了方才失了力氣般重重跌回椅中,他明白,自己是遷怒了。他那聰明絕頂的兒子若是要藏,絕對能藏得好好的,就連派在他身邊的影衛都被他甩掉了,這些只能應付明面上事情的護衛軍又怎麽找得到他?

  只是不得不承認,他在害怕!

  想到這裏,帝王自己都忍不住要嘲笑自己!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現在只不過是太子失踪幾天,居然能讓他打心裏感到害怕!怕他受到委屈,受到傷害,其實更害怕的是,他會一去不再回來。太過强烈的情緒,帝王弄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就算是對最爲疼愛的兒子,這樣也太過了。

  帶著幾分迷茫,宇文笙從沒像現在這一刻那麽後悔當初對那個小孩做的那些事情,剛取得一場大勝利的皇帝在心中唾弃自己,報應!

  宇文玨自是不知道他那偉大的皇帝老爹無比糾結的情緒,他正在檢查女奴們連夜趕出來的東西。

  瘟疫的傳播途徑除了直接的接觸,還有便是通過呼吸了,所以他特意命她們做了個口罩一樣的東西,幷在其內填入了木炭,勉强當作防毒面具。爲了避免與病人有直接接觸,還特意做了厚厚的從脖子武裝到脚指的連體衣服,當然,沒忘了做加加厚的手套。(是不是有點誇張?)

  “殿下,真的要穿這個?”方心紹的嘴角有些抽緒。

  宇文玨好笑地看著他,揶揄道:“要不給你設計個女裝的?粉紅色?再綉點花?”雖然現在不用他扮女人了,但他想扮也無所謂。

  “算了吧!”方心紹抽得更厲害。

  宇文玨嚴肅地看著他,道:“如果想進城去就必須穿上,這是要命的事情,不是可以隨便開玩笑的。”

  “知道了。”方心紹悶悶地答道,然後又面帶懷疑地問道,“不過殿下,這些東西真的有用嗎?”

  宇文玨微微一笑,道:“試過便知。”

  “試過不行就沒命了。”方心紹小聲嘀咕著。

  宇文玨不去理會他,抖開一件“防病服”套上,這種天氣穿這麽厚的衣服,真是要命!

  “殿下還是不要進城的好,”一直站在一邊沒說話的陶浩瑾忍不住發話,“微臣擔心殿下的安危,再說,皇上已經决定弃城了。”

  “陶將軍不必多言,”宇文玨一邊系帶子一邊道,“本宮想進去瞭解一下情况,說不定沈州還有得救。”

  “但是——”陶浩瑾還要再勸。

  宇文玨揮揮手打斷他的話,道:“還請陶將軍派些熟悉城內情况的士兵帶本宮進城。”

  “這——”陶浩瑾無奈地看著他,最好行了一禮,道,“是。”一狠心便去清點士兵了,暗道,大不了太子有事時用一條命陪了他,反正他孤家寡人的,也沒什麽牽挂。

  軍中女奴不多,不眠不休地趕了一夜也不過縫製了十七套這種衣服,宇文玨與方心紹各一套,陶浩瑾一套,他又選了十四個較爲熟悉城內地形的士兵。好笑的是昨天攔宇文玨路的那個小兵也想去,可惜他長得太過健壯穿不上這些中號的衣服,只好留守了。

  宇文玨看了看穿了這怪衣服變得有幾分滑稽的陶浩瑾,皺眉道:“將軍應該留守的,若是有什麽緊急情况也好有所變通。”

  陶浩瑾沒什麽表情地說道:“那便請太子殿下留守,微臣進去查看。”

  宇文玨搖了搖頭,道:“本宮要親自去看看。”實際上瘟疫這東西若是隔離得當,幷不會産生太大的影響,就算一開始得病的人治不好,沒感染的倒還是有生機的。只是,他擔心古人不懂這些,便要親自去看看。看起來是很危險,其實他幷沒有冒很大風險,他有信心自己做的這些東西是有效的。

  “微臣跟隨。”陶浩瑾堅决地說道。

  宇文玨看了他一眼,不再拒絕,當即命人開了城門,領著一行十六人一步步踏入沈州城中。

三十四

  瘟疫對于宇文玨來說只是書本上的文字以及電視上一副副畫面,真正地看到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後,方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那種病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惡臭,即使是隔著厚厚的口罩,也清晰可聞。

  好在皇帝大人下達的旨意城中的人都還不知曉,衆人都把這穿著怪异的一行人當作是救星一樣的存在,大家都很配合,除了實在太過悲戚的哭聲之外,探查過程還算順利。

  不過,說起來城中的情况可真不太妙,首先隔離就做得很不好,若有人感染了疫病都是自己家人在照看,這就導致了許多全家都染病的現象,如此一來所有病人都沒人照料,惡性循環下來那一家子便再無生理。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古人不懂通風散氣的重要性,總怕病人吹了風會更惡化,于是門窗緊閉,疏不知疫病是越悶死得越快。而且衛生條件太差,穢物清理得不即時,致使空氣更爲污濁惡劣,好人在這種屋子裏呆多了都會生病了,更何况本來就是病人。

  宇文玨大致查看了一下便不再多逗留,他雖對這身裝備有一定信心,到底是不願意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更何况染疫病而死的人那麽醜!于是他漠視身後用絕望的眼神看著他們的百姓,帶著一行人離開了沈州城。

  宇文玨回到軍帳內的第一件事便是脫掉又厚又悶的衣服,命人拿去滾水消毒,又叫人準備了一桶加了醋的熱水,狠狠地泡了一陣,方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太子殿下更了衣,頭髮都還沒幹,便向陶浩瑾下了幾個命令:

  第一,將死者全部集中在一起火化;

  第二,將感染疫病的人隔離開來,重症者一個區,稍輕一些的一個區,疑爲感染者一個區,剩下的人再分爲一個區;

  第三,全家死完的屋子整座燒掉,其他房屋無論裏面的人有沒有染病,必須每天煮醋消毒,幷在地上灑石灰,燃艾草;

  第四,領太子手諭,向鄰近城市徵調所需錢財物質;

  第五,向全大陸征醫者,無論哪國人,只要能開出治此疫病的有效方子,有生以內便是天宇國貴賓,受全民尊重,幷可以要求天宇國皇上爲其做一件不違背天宇國利益且正當的事情。

  黑面將軍聽到以上幾個命令,楞了一下,方才應了聲,便要告退。

  “陶將軍——”宇文玨突然叫住了他。

  陶浩瑾停下來,低著頭道:“殿下還有什麽吩咐?”

  宇文玨猶豫了一下,說道:“軍中也按同樣的方法執行。”

  “是——”

  都是同生共死的戰士,却沒有戰死沙場,而是在疫病之間失去了生命,現在更是連全尸都不能留下,只能化爲灰燼。太子真的能救下剩餘的人嗎?陶浩瑾看著堆在柴堆上的年輕軀體,眼中閃爍。

  “將軍——”親兵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家將軍,他孤寂蒼凉的身影讓他不知所措。

  陶浩瑾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了句:“燒了吧。”

  “放火——”

  熊熊大火燃起,吞噬了病菌,連同曾經的生命。

  治疫工作在太子殿下的指導之下很快便展開了,有手下人員快馬回鞭,迅速從領城調來大量布匹木炭,又召集了百多綉女,連日趕工,不惜代價地制了大批量的防毒口罩與衣服。

  軍中人員裝配齊全,開始入駐沈州城,先實行第一條措施。雖說古人信奉土葬,對于火葬有著難以言喻的抵觸,但在軍隊的威攝力之下即使撒蒙打潑全副出動也沒有用,只好眼睜睜看著親人的身體消失在火焰之中。

  遵照太子旨意,每家每戶,只要還有活人的都大敞開門窗(倒是實現了夜不閉戶的理想),幷在屋裏煮醋燒艾,又發了石灰粉灑在地上,一時古怪的氣味在整個沈州城的上空飄蕩。

  隔離分區比較容易些,大家也都很配合,可是照顧重病患者的人選就麻煩了些。如今已有兩百餘人處于這種病的末期狀態,但肯去照顧病人的却只有五人,這些都是一家人中僥幸沒有染病的,去照顧也只肯照顧自己的親人。

  人性本就自私,又有幾人肯冒著生命危險去幫助不認識的人呢?

  最後黑面將軍無奈,如實禀報太子,宇文玨想了想,便命了軍奴去照顧,幷許下承諾,若能不死,便除了其奴藉。軍奴不比一般奴才,多數是戰後俘虜或是因家人犯了嚴重過錯而受到牽連的人(爲什麽是受到牽邊?因爲犯‘嚴重過錯’的本人已經給‘喀嚓’了!),是不准贖身的,除了被虐待到死或者被皇帝赦免是沒有其他出路的(當然,還可以逃,但逃過之後追捕的機會太過渺茫)。所以當這條看起來稍好一點的出路擺在面前的時候,軍奴們爭相回應,最後全部上崗,倒也解决了這麽個問題。好在連年以來少征戰,這次的戰爭又稍顯“和平”了些,軍奴人數幷不多,只有三百多個而已,不然恐怕還會有一場惡性鬥爭。

  按照太子的吩咐,給病人喝的必須是煮開過的水,要保持病人的身體以及室內的清潔,最好在病房中擺上盆鮮花?汗!!!

  雖然大家都認爲這些措施有些怪,但因爲是太子吩咐的,大家也嚴格照做,沒想到居然真的有效,幾天下來,雖說原本染病的人還沒什麽起色,但至少沒有再傳染開來了。一時間,太子的威望在這個差點被弃的城市中達到了極高點。

  太子帳中

  “太子殿下,想不到你這些古裏古怪的方法還真有用耶!”方心紹大刺刺地與太子平起平坐,說話也豪不忌諱。

  宇文玨斜睨了他一眼,懶得理他,繼續看書。

  方心紹習慣了他不冷不熱的態度,倒也不介意,整個上半身撲在案上,大眼睛閃閃地看著他,道:“你這些東西從哪里學來的?”

  宇文玨白了他一眼,道:“方大侍讀太閑了嗎?”

  “別岔開話題。”方心紹根本不受他語氣中的威脅,實在是被威脅慣了,而他從來沒有真正下過重手,最多就在卓老師那裏陷害他一下,雖然很恐怖,但他現在都不用上清思堂了,也就不必再害怕了。

  宇文玨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鄙視他一眼,道:“是不是認爲本宮除了會‘不小心’在卓之晨那裏透露你在背後駡他的小事,就對你沒辦法了?”

  你怎麽知道我心裏想什麽?方心紹在心中大大震驚了一把,然後趕緊狗腿地上前幫他添茶倒水,謅媚道:“太子殿下,小臣怎麽會這樣想呢?小臣這不是關心殿下您,想跟您老人家做一些心理的溝通嘛!”

  宇文玨斜他一眼,甩出了一句:“本宮不老。”

  方心紹僵了,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呃,太子殿下,你看真的能找到神醫嗎?”聰明地轉變話題,以免纏雜不清,最後太子真的想出什麽新點子來整他。

  宇文玨怎麽會不知道他這種小心思,却不說破,道:“也許。”

  “也許?”方心紹呆呆地重復了一句,有些震驚地問道,“難道太子殿下幷無把握?”

  宇文玨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像這種情况,本就希望渺茫。”他又不是學醫的,不然大概還有點辦法,現在嘛,也只有等了。

  “那殿下還發生什麽通告,許了那麽高的承諾?”除了一世無憂,還可以得到皇帝的一個要求,雖然有些限制,但那是多大的誘惑啊!

  宇文玨語氣平靜地說道:“總要做的。”

  “我一直以爲殿下成竹在胸,所以才不緊張的。”方心紹小聲地說道。

  宇文玨視綫一直粘在書上,聞言輕笑了一聲,看向他,道:“本宮緊張有何用?徒增煩惱而已。”

  方心紹猶豫道:“但是,軍中也有人……”

  “本宮已經通告天下,尋找神醫,若還是救不了,本宮也盡力了。”宇文玨說著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方心紹突然覺得身上有些發冷,他一直以爲當今太子雖然爲人有些冷淡,至少有一顆善的心,他那麽用心地護著二公主與七皇子便可證明,但是這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從未瞭解過這個相處了七年的人。用如此平淡的語氣說出成千上萬人的生死,又怎麽能期待他有什麽憐憫之心?或許真如父親所說,天家無情?

  “如果世上真有神醫,倒也是好的,只希望不會太晚了。”宇文玨像是沒有看見他變得蒼白的臉色,自言自語道。

  方心紹眼睛一亮,滿懷希望地說道:“也許皇上有辦法?宮中的太醫……”對上太子那嘲諷之色越來越重的眼睛,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是說不下去了。

  宇文玨冷笑一聲,道:“你以爲之前沈州爲什麽封城?”

  方心紹刹時明白了,臉色更是白得像鬼一樣。

三十五 神醫

  距離太子來到沈州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時間,推出一系治疫措施被證實是有效的,新增病歷從原來的一天數十個演變成數個,直到現在的數天才有一個出現,而且最近的病人都被證實是早就感染了,只是潜伏在體內未發作而已。

  皇上得到了太子在沈州的消息,半個月前便下了城中一切事務歸太子全權處置的聖旨,幷派了七位太醫,携帶大量珍奇藥物前來協助。可惜的是,這些太醫雖然醫術比之前彙集來的大夫好了不知多少,却仍是沒能開出有效的藥方來救人一命。原本情况較差的病人一個個死去,不過病症較輕的倒是被用藥吊著了,惡化情况沒有原先來得嚴重,但是如果再不能研究出有效的藥方來,死亡也只是遲早的事。

  如今所有的病患都被劃分在城東,太子連同天宇國的五萬大軍于六天之前便入駐城西,原城主的園子便成了太子的臨時行宮,原來的城主早已被吉禪的民衆綁了獻給天宇軍,這園子便空置了很長一段時間,倒是沒有受這次瘟疫的影響,這也是黑面將軍放心讓太子居住的原因。

  貝芝亭

  宇文玨側躺在一張小榻上,半眯著眼睛看著亭中拂琴的美女。

  美人不只人美,琴藝也不差,即使是他這種不懂音律的人也被吸引了心神。這吉禪國的地主富戶倒也聰明得緊,一見生命沒有威脅了就拼命來巴結他這個未來的主子了。

  “太子殿下,皇上又派人來催您回宮了。”方心紹立在堂下,禀報著十日來不變的消息,面色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宇文玨自是知道他爲何如此,微微一笑,道:“讓來人回禀父皇,本宮要等沈州疫病完全控制住方回宮。”

  “是。”方心紹行了一禮便退下了。

  宇文玨看著他挺得筆直的背影,心情略有些複雜,雖說人總是要成長的,但他總希望能見到些純真。多矛盾的想法!在心裏嘲笑了自己一下,又忍不住想到宮中那人,自己這樣堅持不回宮,真的是很幼稚的做法,但是他現在心裏真的很亂。

  那人對他的寵愛真的是人所共知,但他心裏總有個結,怎麽也沒辦法放開心胸去信任他,就像有了心理障礙一樣,明知他在對自己示好,却總不自禁地逼迫自己去認爲他是有目的的。

  “你至少應該信任你父親一些,因爲他對你的寵愛,即使是瞎子也能感覺到。”方心紹的話不無道理,可惜太過輕飄飄了,他不知道那人對自己做過些什麽事情,怎麽可以斷定自己該“信任”那人呢?不過,不可否認,他的話對自己産生了影響,不然他也不會做這種死扛著不回宮的傻事了。

  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他。

  宇文玨手抓在小榻的邊上,無意識地收緊,突然“啪”的一聲將他驚得回過神來,順眼看去,竟是那紅木的邊被他硬生生揪下一塊來,不由地哂然一笑。

  “錚——”一聲響,琴間戛然而止,那彈琴的美人輕呼一聲,却是琴弦斷了。

  宇文玨擡眼看去,只見她面色緋紅,一雙秋水般的眼眸怯怯地看著他,幾分少女的嬌俏,夾著幾分女人的魅惑。心裏暗道可惜,若不是有了前世的記憶,這個身體正處在少年情動的時候,說不定還真的忍不住吃了她。

  “先下去吧。”宇文玨對女人一向溫柔,說話也是輕聲細語,不帶苛責。

  “是——”女子盈盈一拜,眼中帶著幾分失落,跟著侍琴童女離去了。

  宇文玨心裏大呼受不了,想想今生的性別,頭痛又加深了幾分。如今他已經十四歲有多,照這裏十六歲成年,然後成親生子的習慣,怕是一年之後他那父皇便要爲他選妃大婚了,到時難道真的娶一個或者多個女人?第一次意識到擁有女性記憶,却投生男子軀體的尷尬,他的心事又多了一重。

  正在他煩惱的時候,一個明顯帶有欣喜的聲音傳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剛剛還讓宇文玨認爲有些成熟了的方心紹大侍讀又像個童子般闖了進來。

  “什麽事?”宇文玨沈著臉問道。

  “呃——”方心紹這才發現自己的失禮,忙跪在亭前的石板上,道:“微臣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宇文玨也不叫他起身,直接命令道:“什麽事,說。”

  “是——”方心紹頭抵在地上,回道:“回殿下,府外來了一名大夫,自稱能解救疫病,求見殿下。”

  宇文玨皺了皺眉頭,道:“爲何是你來傳話?”

  方心紹楞了一下,才回道:“微臣正好走到——”

  宇文玨不等他解釋完,便打斷道:“方侍讀,你是本宮侍讀,本宮希望你能守好自己的職責。”

  方心紹身子僵了僵,然後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道:“是——”

  宇文玨也不見難爲他,坐起身,道:“宣他進來吧。”

  “殿下——”方心紹有些爲難,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那大夫也真是大膽。

  看他欲言又止,宇文玨有些不耐煩地問道:“怎麽?”

  “那大夫,”方心紹猶豫了一下,道,“要,要殿下親自去迎接。”

  “喔?”宇文玨心中好笑,知道古代有很多有才學的人都喜歡拿架子,沒想到他竟然也會遇到,想到這裏站起身來,道,“那本宮便去迎他一迎,希望他還有些真材實學,不要令本宮失望。”

  那人看來不過二十幾歲的樣子,面如冠玉,著一身白衫,墨黑色的青絲蓋過了臀部,靜靜地立在那裏,好像隨時都會化仙而去。這與宇文玨設想中的花白髮須,深藍衣服,背個藥蔞的神醫形象頗不相符,一時竟呆住了。

  那人見狀輕輕一笑,道:“想來這位就是太子殿下了。”

  宇文玨感到自己失態,自嘲地笑了笑,道:“原以爲是位上了年紀的老先生,沒想到竟看見個翩翩少年郎,本宮失態了,請神醫莫怪。”

  “豈敢,豈敢。”那人嘴裏說著不敢,神態語氣却全不是那麽回事,很是狂妄的樣子。

  宇文玨也不在意,無論在哪個時代,有點本事的人都自視甚高,沒必要跟這種人計較,于是微微頷首,道:“未曾請教先生怎樣稱呼?”

  那人淡淡說道:“鄙人山野人士,自號逍遙子。”

  連名字都取得這麽仙風道骨,怎麽不去修仙?宇文玨心中腹誹,面上却一點也看不出來,做了個請的動作,道:“好意境,請逍遙子先生入內奉茶。”

  逍遙子微點了點頭,當先跨進府內。

  宇文玨叫了下人奉上茶來,兩人相對而坐,對飲了幾輪,見差不多了,便單刀直入,道:“如今沈州巨變,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豈知逍遙子淡淡瞥了他一眼,很可惜似地嘆道:“殿下定力還欠缺火候啊!”

  宇文玨感到額上青筋直冒,他很想扁人……

  “嗯——”逍遙子似是感受到他的怒氣,清了清嗓子,道,“殿下的隔離工作做得很好,只是有些問題想請教一下,燒艾鄙人還能理解,但煮醋這一點——”

  宇文玨扯扯嘴角,道:“本宮也是偶爾聽說,醋可以去毒氣。”

  “原來如此——”逍遙子作恍然大悟狀,“那開門窗通氣也是爲了散去毒氣了?”

  宇文玨心中不喜:老子是叫你來醫人的,不是找你來問老子問題的!但臉上却挂著很和善的笑容,道:“本宮好生生一個人,在那種不通氣的屋子裏呆了一陣都覺得難受,所以想著通氣或許會好些。”

  “殿下真是愛民如子,竟然不顧自身安危,親臨病者屋內,鄙人佩服,佩服。”逍遙子舉手作揖,活像演大戲一樣誇張。

  宇文玨額上的青筋又鼓了鼓,作謙狀:“哪里,哪里。”心裏想著,你他?再羅裏囉嗦,老子拿把刀砍死你。

  逍遙子似乎感受到他身上的殺氣,抖了抖,很識相地道:“鄙人略懂些雌黃之術,不知可否爲殿下效力?”

  宇文玨心裏松了口氣,馬上面帶春風般溫暖的笑容,道:“正想請先生!”

  “殿下客氣。”逍遙子又是一個大揖。

  “哪里,哪里。”宇文玨笑著點頭,側過身對站在身後的方心紹道,“就請方侍讀帶先生前去爲百姓診治。”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爲陰沈,把方心紹嚇了很大一跳,忙行了一禮,道:“微臣遵命。”然後向逍遙子道,“先生請。”

  逍遙子渾然不覺太子隱藏的怒氣,很是文雅地向他點了點頭,道:“那鄙人先行告辭。”

  宇文玨臉上又挂上了溫和的笑容,道:“請。”

  逍遙子這才起身跟在方心紹身後走出了大堂。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了一會,宇文玨才長呼出一口氣,鬱悶,這個逍遙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真讓人心裏發堵。

第三十六章 親臨

  神醫雖然古古怪怪的,但好在醫術還真行,這幾天中,那逍遙子開了湯藥,找人試了幾次,死了幾個人,修修改改,最後還真的給他蒙出了藥方,而本來較輕那些差不多都康復了,重症患者也有了明顯起色。既然如此,爲什麽要說他是蒙的呢?咳,因爲這個神醫實在不像神醫,倒像神棍。

  “太子殿下,鄙人見你今天面色紅潤,氣色極佳,又有祥瑞臨頭,有喜事啊!”逍遙子攔住剛從外面視察回來的宇文玨,一張嘴就是一大堆。

  “承蒙先生吉言,本宮謹記。”宇文玨使出每天必用的客套話語,心裏直想一個巴掌拍到他那張“仙風道骨”的臉上去。

  這個人每天爲他相一次面,算一次卦,摸一次骨,要不是因爲他,自己舒舒服服地在園子裏聽聽小曲,賞賞風景就是了,哪里用爲了躲他而跑出去“視察”?偏偏這人鼻子極靈,他什麽時候回來都能被他嗅到,然後被他逮個正著,可是他總不能不回府了吧?嗯,這個主意不錯,明天還是去城外的帳中歇息好了。

  想到這裏,心情好了點,向逍遙子笑了笑,道:“本宮有些勞累,先行歇息,先生請自便。”說著便向寢室方向走去。

  逍遙子却不識趣,又纏上去,“太子殿下,鄙人還是幫你祥細算一卦吧,也好清楚你有什麽喜事啊。”

  宇文玨身子僵了僵,他真的已經很忍耐,很忍耐……

  回過頭對著他燦然一笑,道:“不用勞煩先生了,本宮——”

  逍遙子趕緊上前兩步,道:“不勞煩,不勞煩,殿下不用擔心累著鄙人。”

  宇文玨的面色頓時變得鐵青,咬牙切齒地說道:“先、生、本、宮、想、休、息、一、下!”

  逍遙子嚇得退了兩步,怕怕地拍著胸口,眨了眨眼睛,張嘴道:“殿下——”

  “就這樣。”宇文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轉身就走。

  “但是——”逍遙子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小小聲地說,“我想告訴他,我已經算出來了那喜事是什麽了,還想叫他去迎接親人呢!唉,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沒吃不得苦,這樣就累了!而且好沒耐心!”說著搖了搖頭,破天荒地沒有再接著跟上去糾纏,而是轉身離了府。

  終于擺脫了那塊橡皮糖,宇文玨快步走回寢室中,然後將自己重重地摔到床上,這才大松了口氣,緊綳的情緒稍微放鬆了些,就這樣和衣進入了夢鄉。

  揮揮手讓守在門口的士兵退下,那四個人面露疑惑,便要出聲詢問,四個黑色的影子突然憑空出現,每人一個將士兵一掌擊暈,趁著落地之前扶住,然後不帶絲毫聲響地拖了下去。

  他輕輕地推開門,作了個手勢讓身後跟隨的人都退下,那些人悄無聲息地行了禮,幷且很聰明地把門也關上了。

  走前幾步,便看到那沐浴在月光下的人兒。少年清瘦的身體隱藏在夜色中,因爲皮膚很白,在幷不明亮的月光下,不僅不顯得黯淡,反而添了一種如玉般的通透感,聖潔得像仙人一般。

  跳動不安了近兩個月的心突然就平靜了,下意識地伸出手去觸摸那如玉般的臉龐,却在將要觸及的那一刻像觸電般地收了回來。緊緊捂住胸口,像受到重擊般地倒退兩步,衣服摩擦聲在這寂靜的夜中顯得極爲明顯。

  “誰?”宇文玨警覺地張開眼,就著月光看清楚了床前的人,立馬驚呼出聲,“父皇?!”他不是做夢嗎?

  宇文笙却像沒聽到他的呼聲一般,直直地盯著他,眼中的情緒複雜得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也分不出來。

  送他離開時候的不舍,聽到沈州瘟疫的不安,知道他失踪時的失落,有了他消息時候的激動,還有瞭解他所處位置的恐懼,他不願意回宮時的惱怒。近兩個月的焦躁,無法靜下心來做任何事情,弄得所有人都人心惶惶……

  這一切一切的情緒,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

  再見到他的時候,他竟然想愛 撫他的每一寸肌膚,親吻他的每一處細嫩!他竟然對他有了情 欲!他想擁他入懷,再也不放開!他愛上了他,愛上了自己的兒子!

  面對這種違背倫常的感情,即使是站在權利頂峰的帝王,也不敢輕舉妄動,甚至,不能接受。

  于是,他逃了!像被什麽恐怖的東西追趕一樣,逃了出去。

  “父皇?”宇文玨呆呆地看著被大力甩上的門,不明白那人怎麽突然離去了。還有那眼神,現在回想起來也會覺得,覺得恐懼。直覺告訴他不能去分析,于是他很駝鳥地認爲,他的父皇是生氣了,因爲他始終不願意回宮。

  一整晚上沒睡好,宇文玨精神有些差,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出門。

  “帶本宮去見父皇。”淡淡地對門口的侍衛吩咐。

  “是,殿下。”那侍衛應了一聲,行了一禮,便側著身子引了他向皇帝休息的園子去。

  宇文玨一路沈思,心緒十分複雜。昨晚自父皇走了以後,他便再沒睡著,將前世及今生的經歷全部想了一遍,才發覺自己是那麽的懦弱。因爲曾經受到傷害,便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是錯了吧?其實也有人真心對他,只是他自己太懦弱,才會一次次地逃避,也一次次地傷害他人。

  因爲想得太過入神,直到走進園中,見到那人立于晨光之下的身影方回過神來。父皇總是那麽耀眼,那種氣質不是一般人所能擁有的,那是天生的貴氣再加後天的磨練而形成的,即使一個背影也尊貴無比。

  宇文玨揮揮手示意領路的侍衛退下,獨自走過去,跪倒在他身後,口中稱道:“兒臣叩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宇文笙語氣很平淡,聲音却帶著一絲沙啞。

  “謝父皇。”宇文玨又拜了拜,站起身來,有些不安地看著他的背影,兩人一時無話,就這樣站著,園中一片死寂。

  “父皇,兒臣——”宇文玨猶豫了好久才開口,却又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不禁在心裏駡自己,不是已經想好了嗎?爲什麽就是說不出來?

  宇文笙轉過身來,威嚴的臉上帶著幾分寵溺的笑容,若仔細看便可以察覺其中的憔悴,那也是一夜未眠所造成的,可惜唯一面對他的人正心神不寧,自然是沒有注意到。

  “怎麽了?”宇文笙的嗓音沙啞而魅惑。

  “呃?”宇文玨楞住,他覺得今天的父皇有些怪,却又不知道怪在哪里。

  宇文笙一臉好笑地看著他的反應,戲謔道:“不是有什麽話要對朕說嗎?”

  宇文玨的臉刷地紅了,低垂著頭不敢看他的臉,喏喏了半晌,方細聲說道:“父皇,對不起——”一說完臉變得更紅,腦袋快埋進胸裏面了。

  宇文笙明顯楞了一下,然後不太確定地問道:“什麽?”

  宇文玨不安地左右晃動了兩下腦袋,突然豁出去了一般擡起頭來,對上他略帶錯愕的眼睛,又急又快地說道:“兒臣說對不起,因爲總是懷疑你對兒臣的用心,所以不敢接受你對我的好,我實在是太多疑了,傷了你的心,請你原諒我,我,我,我願意將自己的信任交托在你的身上,我願意幫助你。”說到後來,根本不記得用什麽尊稱,也忘記了什麽自稱。

  宇文笙的眼睛頓時睜大,明明很好看的臉看上去竟然有幾分扭曲,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現在的心情——

  曾經那麽努力地,就是想得到這個讓他牽挂不已的兒子的信任,而在終于得到的這一刻,他却又不想要了,他只想狠狠地擁他入懷,愛 撫他,擁有他!

  他的嘴裏、心裏突然變得無比苦澀:玨兒,你可知道,現在的朕想要的不再只是你對一個父親的信任?而朕又不敢要求你的愛?

  “父皇?”沒有得到該有的回應,宇文玨有些不安了,他,不需要了嗎?還是他再一次被欺騙?

  “玨兒——”宇文笙的聲音嘶啞無比,他雙臂一張,將他擁入懷中,在身體相觸的那一刻顫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壓抑住,在他的耳邊用欣喜的語調說道:“朕等這一刻,等了好久。”

  “父皇——”宇文玨覺得心裏悶悶地,只好用力回抱著他。對不起,傷了你,你已經很盡力去扮演一個父親的角色了,而我,却總龜縮在自己的殼裏。

  “玨兒,朕的玨兒——”朕愛你,愛你,愛你!

  宇文笙的呼吸突然變得困難,心,酸得快要溶掉了,用盡全部的力氣才能控制不令自己的顫抖。

  雙臂越收越緊,罷了,亂 倫悖德的感情,由朕一個人來承受好了,你,不需要知道。朕,就當你的父親吧!

  透明的液體滑落在少年的發間,轉瞬即逝,沒有留下一絲痕迹……

第三十七章 歸朝

  有史記載:安康八年八月,沈州瘟疫,牽連甚衆,死者兩千余人,一月後,正值太子玨出巡于此,不顧自身安危,親臨病者居處查看,後定下治疫三策,幷發太子手諭,向臨城調遣物資藥材,又廣招名醫,終獲成功。十月,安康帝親臨沈州,百姓甚慰,更爲擁戴。不幾日,安康帝携太子齊歸朝,沈州百姓沿路送行達數十裏。

  “呼!終于看不見了。”宇文玨放下明黃色的簾子,怕怕地拍了拍胸口,這些人實在是太熱情了。

  坐在他對面的宇文笙輕笑兩聲,道:“朕都不知道玨兒竟是害怕這些的。”

  “父皇——”宇文玨嘟著嘴不依道,“你笑話兒臣。”心底自己先汗了一把,這種年紀了還撒嬌,真是,很不好意思。不過,他喜歡這種感覺。

  宇文笙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竟是楞了一下,然後笑著說道:“父皇哪里敢。”不知怎麽的,他的嘴裏有些發苦。

  宇文玨也笑得眼眉彎彎的,說道:“這些百姓真是熱情。”還熱情得有些過頭,天啦,跟著馬車追了幾十裏,真是受不了。

  “人就是這樣,你帶給他們利益,他們自然擁戴你。”宇文笙不甚在意地說道。若是此次真的弃城,這些人怕是早詛咒了他千萬遍了。

  宇文玨眼睛閃亮,突然起身向宇文笙走去,然後一屁股坐到他的身邊,抱住他的手臂,將頭埋在他的肩上,還撒嬌似地蹭了蹭。

  宇文笙心跳漏了一拍,努力控制住心神,問道:“怎麽了?”聲音中有著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嘶啞。

  “沒什麽。”宇文玨沒有擡頭,悶悶地說道,“只是覺得這樣很好。”

  宇文笙失笑,撫摸著他柔順的長髮,道:“傻玨兒。”只要你願意,朕永遠都這樣對你。心中泛起一股甜意,又有些酸,最後都化爲苦。

  “嘻嘻,皇兄,皇侄,你們的感情好得真令我羡慕啊!”溫馨的氣氛突然被一個清越的聲音打斷,逍遙子的腦袋從簾外鑽了進來,原俊雅的面上挂著無賴似的嘻笑。

  宇文玨擡起頭,翻了個白眼,對宇文笙道:“父皇,你確定這個人是兒臣的五皇叔,不會是假冒的吧?”

  宇文笙摸著下巴沈思片刻,道:“朕雖然也懷疑過,雖然他氣質差點,性格怪异,但他長得跟五皇弟小時候倒是很像,又有五皇弟的隨身物件,應該不是假的。”

  宇文玨懷疑地打量了逍遙子半晌,方無可奈何地說道:“既然這樣,兒臣也沒辦法了,只好認這種人做皇叔了!”邊說邊搖頭嘆氣。

  宇文笙也很無奈地跟著搖頭,其實是在心裏好笑,他這個五皇弟是在父皇駕崩的第二年才出生的,從小就聒噪得要命,又喜歡纏著他,要不是十六年前因爲身體原因而被一位隱士高人收爲徒弟帶回山中,他恐怕會被煩死。只是沒想到他跟著那位高人倒是學了不少本事,還解救了此次的疫病。

  “喂喂喂!你們好了喔!”逍遙子,確切地說應該是宇文簫,此時氣得哇哇大叫,“皇兄,十幾年不見你就不會關心一下你皇弟我?還有你這個臭皇侄!前幾天明明沒有這麽討厭的!”那時候被他堵著相面,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多可愛啊!哪里像現在!

  宇文笙與宇文玨兩人相視一笑,以前所有的隔閡似乎都在此刻全部烟消雲散。

  自沈州回宮至今已有一月,太子差不多整日都呆在雲起宮中,早朝、批閱奏章、午膳、散步、品茗、下棋、練武,直至戌時末方歸,第二日辰時初又至太和殿早朝,如此迴圈。

  “孟子星欲遣使來天宇,玨兒怎麽看?”宇文笙說著將手中的奏摺,遞給右手邊正皺著眉頭看一份奏摺的宇文玨。

  “喔?”宇文玨揉揉有些發暈的額頭,接了過來。唉,真受不了這些人,寫個東西看十遍才能找出主要內容,看來不給這奏摺立個格式是不行了,不然遲早未老先衰。

  “携三皇子璦?”宇文玨看到這裏不由念了出來,腦中回憶起那個漂亮的小男孩,現在不知道長成什麽樣了?“看來他是想接無痕回去。”半個多月前,他與父皇剛回到宮中,便收到消息,孟運國太子孟廣陵趁仁和帝孟文慶病重的時候帶兵逼宮,被早有準備的二皇子孟子星一舉誅殺,後仁和帝病重不治,臨終傳位于二皇子子星。孟子星三日後繼位,改年號永喜。

  “嗯。”宇文笙點點頭,道,“朕也這樣認爲。”

  宇文玨想了想,問道:“那父皇的打算是?”

  宇文笙認真地看了他片刻,突然問道:“玨兒可捨得?”

  “啊?”宇文玨莫宰羊,什麽舍不捨得的?

  宇文笙笑道:“朕見玨兒與那孟無痕一向很是親近,怕你捨不得他走呢。”

  “父皇說笑了。”宇文玨微微一笑,道,“無痕回國也是好事,至少安全些。”

  宇文笙有些神秘地看著他,說道:“那可不一定。”

  “呃?父皇的意思是,無痕回國的話,可能有危險?”宇文玨腦中高速運轉,却怎麽也想不出誰會對無痕不利。

  宇文笙點點頭,道:“孟廣陵本就是太子,孟文慶若是病逝的話,便可名正言順地即位,又何必逼宮?”

  “父皇認爲孟子星會加害無痕?”宇文玨皺眉,心底却松了口氣,父皇是不知道那孟子星對無痕的態度,才會這麽想的。

  宇文笙搖搖頭,否認道:“朕可沒這樣說過。”

  “父皇——”宇文玨無奈,這樣說一半藏一半,他很難受的說。

  “玨兒,”宇文笙嚴肅地看著他,正色道,“你是天宇國的太子,遇事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應該是天宇國的利益,而不是其他私情。”

  “呃——”宇文玨噎住,實際上他始終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分,也沒有感覺到壓在身上的重任,“兒臣以後會注意的了。”他根本從來沒有想過無痕現在的敵國皇子身份,鬱悶,和平共處多好!

  “唉——”宇文笙嘆了一口氣,憐惜地摸摸他的頭,道,“沒關係,慢慢就適應了,朕正值壯年,還能看著你很長一段時間。”

  “嗯。”宇文玨立刻露出了笑容,道,“父皇可是萬歲呢!”

  宇文笙寵溺地捏捏他的鼻子,道:“你就這張小嘴甜。”

  “嘿嘿!”宇文玨訕笑兩聲,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說起來他自己比這皇帝老爹還大呢,竟然對人家撒嬌,唉,真的把自己當成他的兒子了!不知道父皇如果知曉了他前世已經活了二十五年,而且是以女人的身份之後會怎麽想?宇文玨突然有些惡寒。

  孟府

  宇文玨像在自己家一樣一把推開房門,對裏面躺在榻上的人扯了扯嘴角,問道:“心情如何?”

  孟無痕猛地坐起身子,側過頭來看著他,眨眨水霧霧的大眼睛,反問道:“唉?怎麽說?”

  宇文玨不屑地看他一眼,自己拉了一把椅子過來,一屁股坐下,鄙視道:“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你那皇兄要接你回去的事。”

  “嘿嘿——”孟無痕傻笑兩聲。

  宇文玨不滿地斜睨他一眼,道:“別裝傻了,你想不想回去?”

  孟無痕使出無敵星星眼與他對視良久,終于垮下肩,喪氣地說道:“我也不知道。”

  “怎麽?”宇文玨有些摸不著頭腦,“你不是說孟子星很疼你的嗎?難道幾年不見,你怕他變了?”

  孟無痕搖搖頭,將自己重重地甩回榻上,兩眼無神地望著屋頂,本來就惹人愛憐的一張臉,此刻更是讓人看得心都酸了。

  “你——”宇文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私下裏這人成天都是嘻嘻哈哈的,十足小流氓的作風,還從沒見過他這樣子。

  孟無痕發了一會呆,突然來了一句:“我不知道該不該回去。”

  宇文玨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動了兩下,先前對他那一點點的憐惜頓時無影無踪,認真地上下要量他一遍,道:“看得出來,只是,我不明白,你之前偷偷都要跑回去,現在人家派人來接你了,你又在扭捏什麽?”

  孟無痕頗爲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不懂。”在軟綿綿的枕頭上磨蹭了兩下,乾脆將臉埋進去。

  宇文玨翻了個白眼,道:“我也不想懂。”

  “唉——”孟無痕在榻上難耐地扭動了兩下,真像,真像一隻無病呻吟的猫兒!

  宇文玨眼角抽了兩下,大聲地對他吼道:“到底怎麽回事,你說清楚啊!”

  孟無痕停下扭動,坐起身子正對著他,很是認真地說道:“等你再長大點就明白了。”

  宇文玨呆呆地看了他半晌,終于忍無可忍地抓起榻上的軟枕丟到他的臉上,駡了句:“去死!”然後起身沖出了門。

  孟無痕撥開軟枕,眼看著大門被他重重地甩上,然後“啪”地一聲彈開,頗有些無奈地喃喃自語道:“說了你也不懂嘛,幹嘛這麽大脾氣?”說完將又“嘭”地一聲倒回榻上,發出長長的一聲唉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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