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玄沐羽
受:玄澈
80、大會
兩天后,武林大會正式開幕。
武林大會的主要活動就是比武,最後決出個子卯寅醜,至於那些門派之間、南北之間的商談都是在比武之後暗中進行的,比武的結果能看出這些門派的強弱,最後商談結果的輸贏也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主動參與大會比武的都是大多是十六七八的青少年,最多也就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再往上三十多的就不趕這一場了。不過那些“武林前輩”們有時候也會受邀“指點”一下晚輩,或者是彼此只見切磋武藝,這時候想出名的、想證明自己的,想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的人都跳了出來,讓武林大會別開生面。
逍遙山莊裡有一個很大的廣場,此時廣場中央擺了一個擂台,周圍或站或坐著幾百人,都是江湖裡有頭有臉的人,他們身邊有時會跟幾名年輕人,這些年輕人基本上就是各大門派準備在接下去十年裡全力打造的新秀。
再說這時,台上比試的是一紅衣少女和一蘭衫少年,兩人都使長劍,走的都是靈動的路線。雖然乍一看兩人平分秋色,不過那少女的神色甚為輕鬆,而少年卻面色通紅,看起來有些吃力。明顯是少女占了上風,卻好像在戲耍少年一般。
就聽旁邊有人說:“今年峨嵋派可要大出風頭了。”“可不是。這小紅袖不過豆蔻年華,卻已經盡得添香仙子的真傳了,再長大點可不得了了。”“看!碧落門的弟子已經快不行了——”
這邊話音還沒落,那邊少年就被少女一劍挑下了擂台。少年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飛入人群中。眼看就要被砸倒的觀眾紛紛讓開,而另一邊又有幾人急急趕來,卻因人潮涌堵無法前進。
玄澈就站在少年落下的那塊地方,看到少年根本無力改變落地姿勢,若是任由少年墜落只怕脊柱受傷不輕。玄澈便一個箭步上前跳到空中接住少年,一攬一帶,輕輕巧巧地旋身落了地,化去了少年身上所有的力道。
玄澈本是打橫抱著少年,只是玄澈左手無力,他剛一落地就鬆開了左手,只讓少年靠在自己右臂上。玄澈看少年面色青白,便問了聲:“還好嗎?”
少年勉強點點頭,脫開了玄澈的懷抱,由趕來的本門師兄們接了過去。
碧落門不是個大門派,此來只有它的掌門和兩個弟子。有年長弟子扶過少年,掌門對玄澈施禮道:“多謝這位少俠出手相救!”
玄澈客氣道:“舉手之勞。”
那掌門勉強扯出笑容,看了一眼受傷的少年,又瞄了一眼台上的紅衣少女,沒說什麼,退了下去。
玄澈沒錯過掌門看向台上的那抹怨毒。
對方是峨嵋派才沒辦法聲張吧?玄澈心想,看看周圍見怪不怪的武林人士,心中有所觸動。
溫彥在一旁說:“御在想什麼?”
玄澈笑睨了一眼溫彥,卻沒有直接回答:“怎麼這麼說?”
溫彥道:“御想事情的時候就喜歡垂眸,一個人站在那兒,好象整個世界只剩下你一個人似的,特孤單。”
“呵。”玄澈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在想這武林的規矩是不是應該改一改了。”
溫彥一怔,再看玄澈,後者面上已是一派平靜微笑,令人看不出端倪。
比武還在繼續,玄澈和溫彥就著台上的情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玄澈說了什麼,溫彥笑起來,但隨著他的目光落在玄澈身後卻突然變了臉。溫彥身子一僵,神情如同見了鬼一般惶恐。
玄澈不明其意,轉身看去,只見一名高大男子行來。那男子劍眉星目,很是眼熟,再一想,原來是與溫彥有著幾分相似。
男子死死盯住溫彥,眼睛瞬也不瞬。溫彥在男子的目光下慢慢低下頭去。
男子沉著聲音喚了一聲:“子彌。”目光中卻是說不出的溫柔。
溫彥不自在地別過頭去不說話。
玄澈見氣氛尷尬,對男子拱手道:“在下顏御,不知這位兄台如何稱呼?”
男子道:“在下任子玉,是子彌——就是溫彥的大哥。久仰小閻王大名。”
“不敢當。江南任家才是聲名遠播。”
二人相視一笑,卻再沒有話題,三人又陷入靜默。任子玉看著溫彥,溫彥注視著擂台,玄澈卻是看哪兒都不合適,最後只能將目光落在台上。當真是詭異的氣氛。
第一天的武林大會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過去了,蕭平山來找過一次玄澈,二人交談兩句便分開了,玄澈又去了後山,左右轉轉再回來,卻看溫彥的房間一片漆黑,也不知是早早睡下了還是出去了。
第二天白天,任子玉還是呆在溫彥身邊,只是兩人之間氣氛僵硬,讓人難受。玄澈不想打擾這二人說話,索性去找蕭平山,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回到校園,溫彥的房中依然沒有燭火,問了院內小廝,小廝說溫彥是和溫大公子出去了。
玄澈也沒在意,畢竟他們是兄弟,任子玉看起來也不想是會傷害弟弟的人。可是到一更都敲過了,仍然沒有聽到溫彥的動靜,玄澈不免有些著急。
莫不是和任子玉分手之後出什麼事了吧?
玄澈突然想到這幾日接到的關於魔教的情報,看看沒有月亮的夜空,他猶豫片刻,決定出去找人了。
逍遙山莊作為武林老前輩,規模不是一般的大,玄澈在西廂轉了很久都沒有發現,想了想,朝後山而去——那片竹林現在可不平靜。
靜謐之中只有風過時樹葉的沙沙聲,玄澈在裡面走了一會兒,對著無人處說了一聲:“潛螭,有看到溫公子嗎?”
林中黑影一閃,片刻之後,一黑衣人落地道:“在前方不遠處。”
玄澈隨著黑衣人往林子深處走,約摸走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黑衣人閃身不見,玄澈也藉著月光看到一抹青白,定睛一看,果然是溫彥。
溫彥背對著玄澈,正在和他任子玉說什麼。玄澈見他們二人無事,松了一口氣,還在猶豫是上前打招呼還是就此離開,就見任子玉突然抱住溫彥吻了下去,溫彥雖有反抗卻無法掙脫,最後竟陷入了與任子玉的纏綿之中。
玄澈一愣,連忙轉過身去不願窺視他人隱私,卻聽到風中飄來溫彥的一絲聲音:“我們不可以……”
玄澈鬼使神差地停下了步子,背對著二人靜靜地站著。
兩人輕微喘息著,任子玉說:“為什麼不可以?!我愛你,明明你也愛我,為什麼不可以?!”
溫彥沒有回答,只能聽到他喘息得厲害。
任子玉說:“子彌,不要再為難我了好不好!難道這樣你會開心嗎!?”
背後沉默了很久,久到玄澈幾乎以為兩個人離開了,卻聽溫彥嘆出一口氣,幽幽道:“不開心又如何?你是我親大哥,我們身上的血脈相連著,我們如何能相愛?我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分離只是終止了我們的錯誤……”
“住口!”任子玉氣急敗壞地打斷溫彥的話,“子彌,你這是在折磨你自己!當時你為什麼不拒絕?為什麼要到這時候才說這樣的話?你既然選擇了愛為什麼又要後悔?任子彌,你說啊!”
溫彥沉默著,劇烈的心跳在靜謐的林子裡響亮得刺耳。
過了一會,任子玉的聲音放緩了說:“子彌,不要再逃避了,面對你自己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我們選擇了這條路,我們一起走下去好不好?我不管別人怎麼看,我只知道我愛你,子彌!”
林子裡重歸沉靜,玄澈不知道任子玉是怎麼離開的,也不知道溫彥是什麼時候走到他身邊,在他對外界有知覺的時候就看到溫彥站在他面前,那雙曾清亮爽朗的眸子矇著一層灰。溫彥對他說:“御……你都聽見了是嗎……”
玄澈點點頭又搖搖頭。
溫彥慘淡一笑,道:“兩個男人,親生的兄弟,很噁心吧……”
玄澈聽到自己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淡然問道:“為什麼不試著去接受呢?”
溫彥笑得很凄涼,他的聲音飄散在風裡,玄澈在混亂的思緒中隱約聽到溫彥在說:“我不是那麼超脫的人,血緣,責任,世人的目光,我擺脫不了!我和他,不到黃泉,不相見——這才是最好的結局……”
玄澈從沒想過兩個人的傷疤會被這種方式同時揭開,他不知道溫彥如何,卻知道自己並不覺得痛。以前想起那個人總是悵然的,想起自己便有些厭惡,可是當用旁人的目光去這種事的時候,卻又覺得並非不可接受。
溫彥和他大哥,感情和血緣無關,單純的愛,卻不能在一起,聽了只讓人憐惜。
不,或許自己是被那個人影響了吧,深入骨髓的,對這種事也能坦然。
父皇,你和我……也要不到黃泉不想見嗎?
玄澈看著手中翻轉的玉佩,輕聲嘆息。
這邊的事結束了,也該面對他了。
玄澈下定一個決心,再抬頭時,眼中迷茫已去,只剩下一片清明。
待到下午時,一個小廝打扮的人混在人群中靠近了玄澈,只說了一句:“他們到了。”
玄澈抬頭看向不遠處的蕭平山,顯然對方也聽到了消息,二人相視一笑,蕭平山卻是苦澀兼之憂慮,而玄澈只是淡然,又或者夾雜了些許冷酷。
魔教的到來總的來說是比較突然的,大部分人根本沒有聽到音訊,魔教一干百餘人如同突然從地下鑽出來的,等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站在比武會場之上了。
魔教教主是個灰衣青年,生的……十分普通,基本上除了毫無血色的蒼白肌膚比較顯眼之外,他就是放在人群中便能消失不見的那種人。青年身後還有一黑一白,基本符合教主身邊兩大護法的定律,姑且可以叫他們黑白無常。黑白無常身後又有若幹頭目,或長或少,有男有女,似為堂主之流。
這護法與堂主不論在氣勢還是造型上都比那教主來的搶眼,玄澈雖然知道這教主不過是個傀儡,卻沒想到居然是個眼中還藏著怯弱的孩子。
“這裡好熱鬧,怎麼沒有請我們呢?”
說話的是黑無常,掩不住地戲謔之色。
正道人士鐵青著臉,蕭平山這個東道主出來發話,他冷笑一聲,說:“邪魔歪道!”
後面黑無常或者白無常又說了什麼玄澈便不知道了,他的目光在魔教一干人等裡轉了一圈,沒有看見想看的人,便給蕭平山打了個招呼,去了後山。
後山上有一條河,河的上游是一個湖泊,其大其深完全可以將逍遙山莊放兩個進去,尤其當雨季來臨的時候,湖水上漲,連同小河也成了不小的河。
不巧的是,這裡的夏天正是雨季,也就說,現在這片湖這條河正處於他們一年中最鼎盛的時期。
當玄澈到達後山的時候,兩方人馬正在對峙,一邊是身著統一服裝的灰衣人,一邊是以一名藍衣文士為首的雜牌軍。那道明顯是臨時築起來的土壩還未摧毀,再仔細看一下局勢,雜牌軍已經被灰衣人包圍了。
玄澈上前,一名灰衣人來到他身邊,拱手施禮道:“公子,人已經控制了。”
玄澈點點頭,站到了己方的最前面,與那藍衣文士對視。
藍衣文士有一張刀削一般的臉,並非說他五官深邃,而是在於他太瘦了,瘦得兩頰塌陷,讓顴骨高高突起,偏偏鼻梁又是高挺的,再加上那雙深深的眼和緊抿的薄脣,看起來便覺得不善。
雖然變了很多,但玄澈還是在第一時間認出了他。
“吳耀,或者應該叫你姚殤?好久不見。”
玄澈微笑著說,夏日裡卻無緣無故地吹過一道冷風,凍得人有些瑟縮。
藍衣文士一怔,將玄澈打量了很久,微微眯眼,過了很久突然睜大了眼,驚道:“是你!?”
“哦,讓你看出來了?”玄澈撫摸著自己的臉皮,他相信自己的易容是完美無缺的,不禁為姚殤的眼力而感到欣賞。
姚殤冷笑道:“真難為殿下還能記得姚某。”
玄澈依然微笑:“當然,你給我的禮物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姚殤咬咬脣,道:“你恨我害死了鄭關?”
“當然,但這只是一個原因。”玄澈笑得悄然,令人不寒而慄,“我更奇怪的是,為什麼每次動亂都有你的影子。”
姚殤似乎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一句:“我本性徐離。”
玄澈眯了眼,說:“前朝皇族?”
姚殤笑笑,默認了。
東漢之後,經過幾年紛亂終於統一,徐離家天下,為南朝。後來成朝起,然而不久成朝又被大淼取代。若按姚殤的說法,從徐離最後一任皇帝到現在已有六七十年的歷史,不知這位姚殤是曾孫還是曾曾孫。
當然,玄澈是不會在意這個問題的,南朝餘孽不足為懼,這種打著“反淼復南”旗號看似大義實則因為一己私利而給百姓帶來災禍的人,向來是不值得同情的。而且這姚殤除了害死了一個大淼未來的將軍兼他的好朋友之外,似乎對於顛覆活動在沒有其它貢獻了,連讓人惺惺相惜的餘地都沒有。
玄澈點點頭,只說:“那就請你一路走好吧。”
“也好。我也累了。”
姚殤坦然地站在那兒,面對著數十張強弩,笑得灑脫。
後山自有人料理後事,玄澈回到山莊裡,擂場裡一片混亂,魔教和正道打起來了,蕭平山早有準備,很輕易地借用類似漁網的東西將大部分魔教徒都制住了,只剩下那“怯弱”的教主正在和一紅衣人對打。
玄澈看了一眼局勢,卻是一愣,再看,居然發現那紅衣人竟是溫彥!
溫彥自然不穿紅衣,但傷口涌出的鮮血卻將一身白衣染成了紅衣。溫彥與教主戰得難捨難分,不要看教主神色怯弱,又是蒼白的病態,但功夫不弱,溫彥步步緊逼,教主並不於他正面交手,且戰且退,偶爾還擊,即使這樣,溫彥還是受了重傷。
玄澈剛要問為什麼溫彥會和魔教扯上關係,就見任子玉倒在不遠的地方,身下一片血泊。玄澈上前探視,卻他仍有一絲氣息。任子玉強撐著最後一口氣,道:“救、救子彌……”
玄澈看向場中的溫彥。溫彥早已紅了眼,劍招凌亂毫無章法,身上多處重傷,所過之處都像被紅顏料涂過一般,紅得駭人。
玄澈聽了旁人的議論,才知混亂中魔教教主意外擊殺了任子玉,溫彥悲痛欲絕之下衝出來欲殺死魔教教主為大哥報仇,只可惜二人無功差別太大,即使魔教教主一再退讓,溫彥仍然沒有辦法。
玄澈一抖長劍,提身加入了戰局。
“彥!出去!”
玄澈低喝一聲,身法完全展開,殺伐之氣大盛,竟逼得魔教教主變了臉色。
教主道:“閣下是何人?”
“他的朋友。”
玄澈說著遞出一招逼教主退開,同時抓了一把溫彥將他拉出數米遠。
溫彥早已沒有理智可言,掙扎著要脫出玄澈的鉗制,叫道:“放開我!我要殺了他為我大哥報仇!”
玄澈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將溫彥的臉扇到了一遍,厲聲道:“不是不到黃泉不相見嗎?你殺他幹什麼!”玄澈緩了口氣,又道,“你殺不了他。去看你哥最後一面。我給你報仇。”
溫彥一怔,已經被玄澈推向了任子玉。
玄澈轉向魔教教主,不等他開口,那教主便支吾道:“對、對不起,我那不是故意的,我……”
玄澈道:“我知道,不過你終究是殺了他。這仇還是結了。”
教主啜啜然竟說不出話。
“殺了他!”
“殺了魔教魔頭!”
下面有人在叫囂。玄澈瞥一眼,那不知名的叫囂者在他冰冷的目光下立刻閉了嘴。
玄澈對教主說:“帶上你兄弟走,十天后,我血洗陽明山!”
玄澈說罷不理會其它人怎麼議論,徑直走到溫彥身邊。
任子玉已死,溫彥抱起他的屍身,兩人胸口貼著胸口,但此時卻只有溫彥的心臟跳動著,任子玉的胸口失去讓人安心的溫暖,變得一片冰涼。溫彥淚流滿面,他伏在任子玉身體上低喃:“大哥……對不起,我愛你,我愛你……你醒來好不好……”
“溫彥。”
玄澈試圖拉起溫彥,但溫彥不肯起來,他看了一眼玄澈,輕聲道:“御……我不知你身上有什麼故事……我對你說,不到黃泉不相見,可是我現在後悔了……我不想在黃泉見他……御,你明白嗎……”
玄澈愣了愣,道:“我明白,所以我不想。”
溫彥慘然笑道:“御,你一直是比我聰明的……”
卻也未必。玄澈想這樣說,就聽溫彥說了一聲:“大哥,黃泉,等我……”
溫彥艱難地伸出手與任子玉十指相扣,微微一笑,緩緩闔上了眼。
玄澈一驚,伸手再去探溫彥的鼻息——竟然已經死了!
“溫彥!”玄澈徒勞地叫一聲,如同意料之中,沒有得到任何反應。
武林大會經這麼一鬧停了兩天,任子玉和溫彥的屍首送回了江南任家。蕭平山一再表示歉意,但玄澈也沒有心情和他客套,只是淡淡說了幾句,在事發第二天就離開了逍遙山莊。
十天后武林發生了一場小地震,冰嵐山莊鏟平魔教,陽明山上血流成河,無一人生還,甚至包括散落在外的魔教教徒也在半個月內陸續身亡。
冰嵐之名,聞之止啼。
而另一方面,冰嵐山莊在這場風波中動用的卻不是無數高手,而是一群持著各種武器的普通武者。冰嵐山莊所使用的方式大大刺激了江湖上的龍頭老大們,開始思考他們未來的出路。
但這時候,造成這一切的玄澈卻在冰嵐山莊裡焦急地等待著。
想到由幽影送出去的東西,想到那個人將會作出的選擇,玄澈的心就無法平靜。
81、瑰麗
玄沐羽下朝的時候意外地聽說東宮送來了一個錦盒,是太子的信物。
方休明?
玄沐羽一愣,隨即想到方休明若要送什麼東西回來決計不可能從東宮送來,那難道是……
澈?!
玄沐羽心中一緊,迫不及待地回了清涼殿,然而真正在桌子上看到錦盒時卻又退縮了。
玄沐羽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驚訝,歡喜,害怕,期待,猶豫,五味陳雜。
玄沐羽並非不知道玄澈的動態,事實上影子幽部始終跟在玄澈身邊,玄澈也沒有禁止過。玄沐羽能從幽影那裡聽到完整的關於玄澈的情報:玄澈身體不好,他會焦急;玄澈對這牡丹發呆,他心痛且心酸;玄澈交了新朋友,他有些悵然……玄沐羽不敢貿然請求玄澈回來,他知道,若是一意孤行,帶回來的只會是一具屍體。
錦盒,錦盒裡究竟是什麼?
玄沐羽的手搭在錦盒蓋上卻遲遲不敢打開。他和玄澈過往的片刻一幕幕地回放,這種回憶已經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了,每回憶一次,玄沐羽就覺得自己又蒼老了一歲,離玄澈的距離就又遠了一分。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夕陽的餘暉撒落房間,玄沐羽終於一咬牙揭開蓋子。
錦盒裡只放了三樣東西:一隻環,一塊玦,還有一封信。
玄沐羽顫抖著收打開了信,熟悉的字跡寫著一首詩: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
日日與君好。
玄澈很快就收到了宮裡的回音:玄沐羽收下了環佩。
心中的大石頭散去,玄澈微微一笑,對著鏡子揭下了人皮面具。
對不起,父皇,我逃避太久了。
路選好了,不論是否是通到懸崖,這次我都會走下去,絕不放手。
太子長達三年的巡歷終於要結束了,貪官們拍手相慶,朝廷上大官們則有些忐忑。
消息傳入宮中,一個小小的人影歪歪斜斜地跑在去清涼殿的路上。
太子的孩子已經三歲了,天生聰慧的他跑得飛快。寶寶一路小跑入清涼殿,撲到玄沐羽腳邊,奶聲奶氣地問:“皇爺爺,父親是不是要回來了?”
小狐狸跟在寶寶後面也跑進來,跳到桌子上瞪著玄沐羽。
玄沐羽心情很好,抱起寶寶,捏著他的小鼻子,說:“是不是小狐狸告訴你的?”
寶寶用力點頭:“皇爺爺,父親要什麼時候回來?”
“嗯,再過兩天你父親就會回來了。”玄沐羽看著外面的彩霞,卻露出了一絲憂慮。
寶寶注意到爺爺的憂慮,也跟著皺起了臉,說:“皇爺爺,寶寶一直都很乖,寶寶每天都想著父親,寶寶要等父親回來起名字。父親不會討厭寶寶的,對不對?”
“當然,你父親會是天下最疼孩子的父親。”玄沐羽笑道,“你泠皇叔和浩皇叔當初還是孩子的時候,你父親可是疼得他們不得了,特別是你浩皇叔,看得你皇爺爺都嫉妒了。你父親最疼小孩了,他一定會好好愛你的。”
寶寶抱住玄沐羽的脖子,問:“會比皇爺爺還愛寶寶嗎?”
玄沐羽笑得很歡暢:“當然,一定會比皇爺爺還要愛!”
玄澈回來的時候天才濛濛亮。
玄沐羽正在上朝,看到貼身太監德鄰在一邊使眼色,玄沐羽當機立斷:退朝!
玄沐羽一路急行向東宮,可越接近東宮心中越是惶恐,腳步也不知不覺慢了下來,最後在東宮門口停了下來,躊躇了好半天,才咬牙踏了進去。
森耶守在浴室門口,看到皇帝緩緩行來,微微一笑,知趣地退下了,連帶著周圍的宮人都消失不見。
玄沐羽看到下人如此知趣反而有些窘迫。浴室裡水聲隱隱約約地傳來,飄忽的香氣貓一樣抓撓著心。玄沐羽站在門口轉了好幾圈,終於忍耐不了內心煎熬,心一橫進去了。
簾紗後面一個人影綽綽約約,清瘦的,玉白的,熟悉的。玄沐羽痴痴地看著這個模糊的背影,竟害怕得無法動彈。紗簾後的人影似乎察覺了什麼,緩緩轉過來身來,隔著簾子低喚了一聲:“父皇?”
一聲輕喚讓多少大風大浪都經歷過的玄沐羽心跳猛然加速。
簾後的人似乎笑了一下,又喚了一聲:“父皇。”
簾後的人從水中出來,披了一件袍子,緩緩走來。一手從紗簾中探出,櫻紅的指甲,玉砌的光澤,修長的手指夾帶著襲人的芬芳劃出一道弧線,只是一個動作,就透盡了人間的優雅。
玄沐羽手腳麻痺無法動彈,連呼吸的意識也被這隻手勾引走了,緊張到無法換氣。
披著月白寬袍的人出現在面前,水珠順著他象牙色的光潤肌膚往下滑落,碎成一瓣瓣的花朵,折射出夕陽五彩的光線,讓這具身體染上明艷的色彩。
他婉約的秀眉,他鑽石般的黑眸,他紅潤的雙脣,他優雅的脖頸,他精緻的鎖骨,他的每一寸肌膚都是自己所想念的模樣。
他的模樣與三年前一模一樣,時間在他身上似乎失去了作用。
雖然帶著淡淡的哀傷,但他依然是他,那樣的淡然與優雅是任誰也無法描摹的風姿,他就站在那兒,不是天邊,也不是海角,他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微笑著。玄沐羽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敢再往前走上一步,不敢再發出任何輕微的響動,他甚至連風過都會害怕這身影再次消失。
玄沐羽怕極了,怕這是自己的又一次的幻覺,怕一伸手,眼前的人就會消失了。
然而眼前的人綻開一抹笑容,明艷的光芒衝破迷霧,他微微歪頭,輕柔的嗓音帶著笑意在問:“父皇?”
玄沐羽慌忙回神,也不知自己在急急分辨什麼:“我、我……”
眼前人笑起來,一步步走近玄沐羽。當兩人的距離只剩下一個拳頭不到,彼此呼吸交纏時,玄沐羽終於忍不住抱上玄澈,用力地要把他揉入自己的懷裡。
玄澈靠在玄沐羽懷裡,輕輕地嘆息,卻說:“父皇,對不起,我太笨了,竟讓您等了這麼多年……”
玄澈的話沒有說完,他所有的氣息都被兩片火熱的脣攫住。與以往不同的吻,炙熱的,霸道的,濃濃的思念和情感都凝聚在這一個吻之間,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嗯……父皇……”
玄澈好容易找到一個空隙想要說話,卻被玄沐羽再一次的深吻制止了。連續幾次皆是如此,玄澈終於放棄了說話的企圖,閉上眼睛回應他。
舌尖的相觸帶來前所未有的酥麻,脊柱似乎被抽調了,身子軟綿綿的沒有著力點。好熱,有一團火在燒,玄澈情不自禁地靠近那個抽調他力量同時又支撐著他的身體。溫熱的懷抱讓人眷戀,就是這個溫度,讓他在每一個夜晚思念。其實早就應該看清楚自己的心了,卻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逃避著。
浴袍早已落在地上,粗糙的大手撫摸過背脊,帶來讓人戰慄的快感。當手劃入臀瓣之間,玄澈突然脫離了玄沐羽的吻,他緋紅著臉頰,喘息著說:“不要在這裡……”
有一瞬間玄沐羽笑得很邪惡,吻上玄澈不讓他說話,卻又將他抱起來,掀了簾子進入浴室內間。
浴室被簾子隔成內外兩間,內間裡除了一灣方形的大浴池,還有一張足以容納寬大軟塌。
玄沐羽將玄澈放在軟塌上,俯身來吻,一手托著玄澈的腰,一手撫弄著玄澈胸前的茱萸。玄澈哪裡還不明白玄沐羽的意思,頓時臉上跟火燒似的,偏偏下身已經起了反應。玄澈害羞了,微微扭過身去想掩飾自己的羞澀,卻不知如此一來整片光潔的背部連同挺翹的臀都暴露在視野之中,玄沐羽幾乎可以聯想到在山丘之間隱藏著一朵粉嫩的菊花。
玄沐羽所有的自製力都被情慾焚得灰飛煙滅,三兩下脫去了全身衣物,再一次和玄澈糾纏在一起。
與上次不同,玄澈不再被動地接受,他開始主動回應著玄沐羽的索求,雙手環上他的背部,雙腿羞怯著遲疑著卻還是打開了。
玄澈的身體在玄沐羽的撫摸下幾乎每一寸肌膚都能變成敏感帶,單是肌膚相貼已經讓玄澈的身體蒙上一層誘人的桃紅。脣被吻得腫脹,紅艷得能滴出血,然而玄沐羽還是不願意放棄這兩片甜美的脣,遲遲不肯離去。舌頭在口腔裡搗蛋,糾纏著玄澈的舌尖,不讓玄澈退縮,銀液順著脣角流下,劃下一道迷情曲線。
長著繭子的手在玄澈的玉莖上上下套弄,時輕時重,手指搔過鈴口,陌生而強烈的刺激讓玄澈弓起了身體,他像一個嬰兒四肢都掛在玄沐羽身上,修長的大腿緊緊夾住玄沐羽的腰,光滑而剛柔並濟的觸感更加激發了玄沐羽的激情。
玄澈不再掩飾自己的動情,喘息著呻吟:“嗯……父皇……”
玄沐羽啃噬著玄澈胸膛,低喃:“叫我羽……”
玄澈張張嘴,卻沒有叫出來。玄沐羽壞心眼地咬住玄澈胸前的小櫻桃用力一吸,玄澈受不了這樣猛烈地刺激整個人彈起來,面色緋紅,卻喘著氣輕喚:“羽……沐羽……”
“澈,我的澈……”
玄沐羽似嘆息似呼喚。玄澈聽到了,溫涼的手指插入玄沐羽的發絲中,輕輕地抱住他,身體更加貼近,似乎在表達自己的心意。
玄沐羽的手滑向後庭,輕緩地按揉,嬌柔的花瓣慢慢綻放,但是……
手邊沒有潤滑劑,玄澈的身體這樣生澀,貿然進入一定會受傷。玄沐羽現在很鬱悶。
玄澈似乎感覺到玄沐羽的遲疑,貼身而上,輕咬玄沐羽的耳朵,用泉水般沁人肺腑的暗啞聲音說:“羽,我沒事……”
濕熱的觸感附著在耳朵上,火從耳朵蔓延到全身。玄沐羽感覺到自己的慾望腫脹到快要爆炸了,他忍耐不了這樣的刺激,終於決定盡可能減少傷害地進入。他的手指已經在穴口外沿聳動,卻不想一個瓷瓶突然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玄沐羽手邊。
玄澈看了一眼,頓時羞紅了臉,整個人埋到玄沐羽懷裡,像只把頭藏起來的鴕鳥,不肯面對現實。
暗影,回頭加你俸祿!
玄沐羽暗贊一聲,取過瓶子倒出粉紅色的液體在手指上,充分潤滑之後中開始探索玄澈緊致的小穴。花瓣舒展之下,手指很快就進去了,修剪得圓滑的指甲刮搔在肉壁之上,分不清是疼痛還是快感的奇異觸覺讓玄澈呻吟了一聲,他又突然一口咬在玄沐羽肩膀上,含糊不清地說:“清場……”
玄沐羽一愣,低低笑起來,對著不知名的地方說:“還不快走?!”空氣裡傳來兩聲極細微卻剛好讓人聽到的腳尖點地聲。玄沐羽輕吻玄澈的耳朵,笑說:“他們走了。”
玄澈覺得自己耳朵都燒起來了,這輩子沒有這麼窘迫過。
手指在甬道裡慢慢地抽動,身體含入異物的感覺很奇怪,玄澈羞澀且不自在地動了一下,深入的手指不知道碰到了哪裡,排山倒海的快感席捲而來,玄澈忍不住逸出一聲呻吟,無措地說:“羽,那裡……嗯……”
手指故意在那個地方畫圈圈,強烈的刺激讓前面的青芽分泌出透明的汁液,滴落在玄沐羽的掌心裡,又順著手滑入甬道,成為潤滑的一部分。
感覺到小穴已經被擴展差不多了,玄沐羽抽出手指,將自己脹得發硬的巨大頂上穴口,一邊安撫著玄澈前面的青芽,在玄澈還未來得及抗議的時候吻上了他的脣,順勢挺身而入——
“嗯!嗯——”
玄澈的嘴被吻封住,身體被驟然撐開的疼痛只能讓他發出些許嗚咽,然而疼痛還未過去,快感的潮水已經奔涌而來。炙熱的巨大慾望在體內抽動引發一陣又一陣地酥麻,分不清是痛還是快的感覺在體內橫衝直撞,身體不自覺地向後仰去,手臂卻緊緊勾在愛人的脖子上,他們的前胸和小腹緊密地貼合著,玄澈的玉莖也在抽動之間接受著腹部的劇烈摩擦,前後的刺激讓他無法再有更多思考,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覺得這場暢快淋漓的暴風雨越來越急,越來越讓人沉淪……
寶寶抱著小狐狸匆匆趕來,卻在浴室外被森耶和德鄰同時攔住。寶寶睜著大眼睛不解地看著兩個人,生氣道:“為什麼我不可以進去?我要見父親!”
森耶道:“小主子,您忘了?殿下和陛下感情最好的,他們分隔三年才相見,有說不完的貼心話,這時候一定不希望有人去打擾,小主子不如等一會兒吧。”
寶寶扁扁嘴,說:“可是我也想和父親說很多很多的話……”
小狐狸在寶寶懷中叫了兩聲,寶寶對小狐狸說:“梅花也讓我等?!”小狐狸點點頭,又吱吱說了什麼。寶寶只好說:“我不想讓父親不高興,那梅花陪我在外等。”小狐狸跳到寶寶頭上,用尾巴搔他的癢癢,逗著寶寶去了花園裡。
玄沐羽和玄澈自然有說不完的話,只是這話不單用嘴說,還要用身體說。但玄沐羽在最初的瘋狂過後,卻沒有更多的索求,他從來不敢忘記玄澈的身體還處在病弱的邊緣。玄澈腰間那道粉紅色的傷疤無時不刻都在提醒玄沐羽:這個人的身體並不好。
玄沐羽抱著虛軟的玄澈下水,小心翼翼地為他清洗身體。玄澈的頭枕在玄沐羽肩上,閉著眼,沉浸在令人心安的懷抱裡,輕輕地說:“羽,我愛你,我們不要再分開了。”
玄沐羽撫摸著玄澈的背,溫柔中帶著幾分怨怪地說:“從來都是你離開我。”
“所以,以後我要抓緊你的手再也不放了。”玄澈抬起上身盯著玄沐羽,他的眼睛很亮很亮,比最頂級的黑曜石還要漂亮。玄澈吻上玄沐羽的脣,輕咬著他的下脣,緩慢而堅定地低語:“我也不準你放手。”
玄沐羽笑起來,像個得到了紅蘋果的孩子:“不會放,絕對不會。”
“嗯,我們都不要放,任何情況都不準……”
兩個人額頭貼著額頭,鼻尖頂著鼻尖,四片脣膠合在一起,他們不知歲月幾何,只知道彼此的黑眸中只有一個自己,全世界只剩下一個人和一顆心,幸福滿滿地溢出來,將整個浴室渲染成一片緋紅,綺麗妙曼。
寶寶在外面和小狐狸玩了很久,幾乎能想到的東西都玩過去了,卻一直沒有見到期待的人出現。寶寶抱著小狐狸擔心地問:“梅花,父親會不會是不喜歡寶寶,才不出來見寶寶?”
小狐狸連忙搖頭,吱吱地說話。
寶寶說:“那為什麼父親和皇爺爺都不出來呢?”
小狐狸一時無話,突然它又吱吱叫起來。寶寶聽了回頭看向浴室的方向,只見皇爺爺和一名年輕男子牽手而出。那年輕男子面容清瘦,陽光下的肌膚宛若透明,脣卻嬌艷欲滴,但這樣的組合再明麗比不上那雙眼睛。即使隔了這麼遠,寶寶仍然能看到年輕男子有著一雙流光溢彩的眸子,深沉卻又好似琉璃般清透的黑是世間所有的美麗凝聚而成,它承載了無盡的溫柔,即使他看的不是你,你也會被這溫柔所蠱惑,沉醉在春風一般的洋洋和煦之中。
玄沐羽與年輕男子微笑著輕聲說話,他們彼此凝視,安靜得如同一幅山水畫,山的巍峨,水的柔情,交錯在一起,輝煌的宮殿只是背景上的一間小寺廟,愈發襯托出山水的秀雅超脫。
寶寶看得呆了,直到小狐狸從他懷裡跳出,化作一道紅光撲入年輕男子懷中。年輕男子似乎吃了一驚,卻在看清來者何物之後蕩開一抹溫婉的笑意,似水的嗓音匯入人心帶起一圈漣漪,心神晃動間只聽到他在說:“小梅花,有沒有照顧好我的寶寶?”
寶寶愣神在當場,他不知道皇爺爺聽到父親回來時是怎樣的心情,卻知道如果是自己,自己也會願意這樣一輩子迷醉在這份溫柔之中,一個上午不夠,一天不夠,一輩子也不夠。
皇爺爺說得對,父親是天下最好的父親,他是最美的人,是最疼寶寶的人。
“父親、父親……”
寶寶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撲倒在年輕男子懷裡,稚嫩童音低低地哭泣著:“父親,父親,寶寶好想你!父親,父親……”
年輕男子的手撫摸過寶寶的發絲,滲入些許溫涼,奇異地安撫了情緒,就像他柔波般的聲音:“寶寶不哭,我的好寶寶……”
太子的臥房裡出現很奇怪的一幕:玄沐羽緊緊摟著玄澈,玄澈卻抱著寶寶,而寶寶懷裡還有一隻小狐狸。
寶寶抱著玄澈的脖子,奶聲奶氣地說:“父親,父親,寶寶每天都有想你。皇爺爺說,寶寶每天都想父親,父親就會回來了。”
玄澈在寶寶臉頰上烙下一吻:“父親每天也都很想寶寶。”
寶寶說:“寶寶每天每天都等著父親回來,皇爺爺說,父親是天下最美的人,會給寶寶取最美的名字!”
玄澈回頭對著玄沐羽甜甜一笑,轉而對寶寶說:“要叫寶寶什麼好呢?寶寶這樣可愛,很難找到合適的名字呢。”
寶寶笑得特得意,抱著玄澈親個不停,含含糊糊地說:“父親起的名字,寶寶最喜歡!”
玄澈回頭看看玄沐羽,用目光徵求他的意見。玄沐羽只是輕笑著搖頭,吻了吻玄澈的發鬢,讓他自己決定。玄澈想了想,說:“寶寶叫‘恪’好不好?‘溫恭朝夕,執事有恪’。”
“嗯。寶寶叫恪——恪!”寶寶用力點頭,小狐狸也吱吱地叫著跳舞,笨拙的舞姿逗笑了一屋子的人。
注1:“環”和“玦”是什麼意思:“賜環則還,賜玦則絕”。這是中國古典寓意的一個,就像鴻雁代表書信一樣。《廣韻…屑韻》曰:“玦,佩如環而有缺,遂臣待命於境,賜環則還,賜玦則絕。”意思是說,“玦玉,就是環狀但是有缺口的玉佩飾,臣在邊境待命,你給我環玉,那麼我就回來,你給我玦玉,我就去死。”
“環”與“還”、“玦”與“絕”音相同,環就是歸來,玦就是決絕。
另有《荀子…大略》云:“聘人以珪,問士以壁,召人以瑗,絕人以玦,反絕以環。”也是這個道理。
玄澈送上一封書信表明自己現在心意希望能和羽長相守,但是他不知道羽的心意如何,故而附帶一環玉和一玦玉,讓羽選擇。羽收下環,就是希望澈回來;如果羽收下了玦,那麼他們兩人就恩斷義絕。
82、說穿
送玄恪回去,玄澈環抱上玄沐羽的腰,舔噬著他的下脣,低笑道:“最美的人不是我,是父皇。”
玄澈的舔吻讓玄沐羽心裡美滋滋的,可是生理上被挑逗得沒辦法控制,考慮到玄澈的身體,玄沐羽只能戀戀不捨地稍稍推開玄澈,暗啞著聲音說:“不要再勾引我了,我會控制不住的……”
玄澈嗤嗤地笑,眼睛彎出一道彩虹,身體卻貼得更近,附在玄沐羽耳邊呵著氣說:“我要把以前的日子都補回來。”說著,他勾上玄沐羽的脖子,將他的耳垂含入嘴裡吮吸。
“妖孽……”
玄沐羽按耐不住再次將玄澈按倒,只是這次,他準備好了潤滑劑,而隱藏在黑暗中的旁觀者也知趣地退了場。
於是史官不得不記載,太子在分別三年後歸來的當夜,與皇帝徹夜密談。
“密談”——當然要用身體密談。
第二天早晨,玄澈耍了個無賴,硬把玄沐羽趕去早朝,自己卻卷了被子蒙頭大睡,一直睡到玄沐羽回來了還是迷迷糊糊的。圓潤的肩頭裸露在空氣裡,玄沐羽看得心頭火起,想到早上被踢下床的鬱悶,頓時惡向膽邊生,一掀被子抱起玄澈一陣亂咬,沒想到玄澈突然就清醒了,一口反咬回去。兩個人在碩大的床鋪上滾來滾去,最後玄沐羽不敵玄澈甜蜜攻勢,被壓在了身下。
玄澈半躺在玄沐羽身上,雙手支撐著上半身,赤裸的身體暴露無遺,青紅的印子從脖子一直往下延伸,最後消失在被子覆蓋的腰身以下。
玄澈歪著腦袋壞笑,在玄沐羽被笑得有些發毛的時候,玄澈的手慢慢探入玄沐羽的衣襟,順著鎖骨往下延伸,覆蓋在胸前突起上畫圈,而右腿卻頂在玄沐羽的兩腿之間磨蹭。
在這樣的景色、這樣的目光和這樣的動作之下,玄沐羽的下身有了充血的勢頭。
玄澈慢慢俯下身,舌尖配合著牙齒在脖子上肆虐。
玄沐羽慾火又被挑起,正要將玄澈拉到身下的時候,玄澈的動作突然就停了。玄沐羽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聽到玄澈在耳邊含含糊糊地說:“困了,不玩了。”
說罷,玄澈一個翻身,卷了被子又睡過去了。
玄沐羽愣愣地盯著床頂好半天,才慘叫一聲:“你這個妖孽!”
玄澈偷偷地笑,被子卷得更緊了。
玄沐羽當然不甘心,一個猛虎撲食壓上玄澈。兩個人又糾纏起來,咬或啃,都有著野獸派的傾向,只是如此一番打鬧下來,剛才被挑起的慾火也慢慢熄滅了。兩個人玩得累了,就倒在床上喘息。玄澈翻身抱上玄沐羽,整個人像貓一樣蜷縮在玄沐羽懷裡,閉著眼睛似乎又睡過去了。
玄澈是真的累了,昨天縱欲的結果就是透支了他的體力。兩個人都知道這樣不好,可是一個微笑就可以點燃火苗,一個吻就可以引爆慾望,以往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在乍逢雲開的喜悅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玄沐羽卷起玄澈的一縷發絲,順滑的黑髮在指尖打了個卷就調皮地逃走了,看著玄澈嘴角若有似無的笑,玄沐羽感慨著人生的美好,順便立下一個宏願:一定要把澈養胖!
玄澈在玄沐羽懷裡昏睡到中午,醒來後吃了一點粥,又喝一大碗固本培元的藥,開始和玄沐羽說起這三年的經歷。
其實玄澈並沒有和皇宮完全斷了聯繫,影衛之幽部一直跟在玄澈身邊,每日都會傳書信入宮。這些玄澈其實都知道,只是他默許了這種行為並不制止而已而已。三年來的動態玄沐羽都很清楚,只是聽當事人再說來卻又是另外一番味道。
那夜玄澈逃出皇宮後,為了救治那個受傷的孩子,他先去了通川商行在臨澹的據點。此後一個月裡玄澈都呆在臨澹的客棧裡,這一個月裡,玄澈慢慢冷靜了下來,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的所作所為,長達一個月的沉澱讓他明白了一件事:他愛玄沐羽,不論對方是男人還是自己的父親。但這種感情讓玄澈不敢接受,他不想去面對,所以選擇了繼續逃避。
待到四月份天氣暖和的時候,玄澈帶著那孩子去了冰嵐山莊在虎宜郡的總部。
再說那被帶走的孩子。孩子是因家中獲罪被充入宮庭戲班裡,罪人是不允許有名字的,平日裡別人喚他作小三。玄澈帶走小三之後本要恢復他的本名,可小三不願,便取了個新名:莫懷。
莫懷跟在玄澈身邊做個小廝,跟了兩三個月,玄澈見他十分聰明,便在徵求了莫懷的意見後讓他去了聽風樓,有心將他培養成另一個林默言。
莫懷走後,玄澈更加無聊,每時每刻想到的都是玄沐羽,每每想起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去忘記,這種痛苦他受不了,所以他決定去雄單,親眼看看自己根據前世知識所定下的和平演化政策究竟如何,強迫自己去考慮這些沉重繁瑣的國事。
於是玄澈就在雄單和大淼邊境轉了幾圈,本還想去西善看看,但這時傳來玄浩率兵攻打西善的消息。玄澈不願與玄浩碰面,走了一半的路程又折回了冰嵐山莊,路上聽到關於假太子的消息。
玄澈知道這個“太子”是玄沐羽弄出的障眼法,假太子在全國各地主要是懲治貪官污吏,雖然是善舉,但也未能引起玄澈太多關注,但後來假太子對他所在郡縣的行政體系進行了些微的改動,使之更加完善也更加適合大淼國情,這些動作真正引起了玄澈的注意。
玄澈這時才知道原來假扮太子竟然是白,而那些細節改革也都是白自己的想法!
玄澈遠遠地關注著白的一舉一動,發現這個世界上,竟然是他與自己最為貼近。玄澈開始單向地與白通信,告訴他一些事情可尋求的解決方法或思路。
聯繫上白的時候玄澈已經從雄單回到了山莊。不久,一個叫溫彥的青年找上門來,他說他想找一個人下棋。玄澈願意見溫彥不過是不願失禮於人,但是溫彥出現時,他肩上卻站著一隻火紅的小狐狸。
狐狸的名字叫梅花。
小梅花的出現在第一時間拉進了玄澈和溫彥的距離。溫彥酷愛圍棋,玄澈在玄沐羽的教導下棋力強勁,兩個人鬥得不亦樂乎。下棋之餘,溫彥就會對玄澈說很多江湖上的事,跟著溫彥的視線,玄澈慢慢進入到這個圈子裡。
以往冰嵐山莊發展的路子主要是軍工,以發展科技為宗旨,主要致力於武器、機械的研發和製作,同時也生產一些民生用品以貫通資金鏈,比如風靡整個大淼的玻璃鏡子。現在因為玄澈對江湖圈的進入,冰嵐山莊開始以先進的材料和鍛造技術涉足個人武器的製造,同時也慢慢地展開了成品藥業務,比較出名的比如速效救心丸、春藥和各類毒藥。
玄澈的勢力擁有這個世界最完善的管理制度、最先進的經營理念、最卓越的營銷人員、最強悍的科研力量,還有一群最優秀的管理人員。各塊勢力明裡暗裡的配合,讓冰嵐山莊在江湖上的勢力迅速壯大,名氣漸大的同時,“神秘的莊主”開始引起人們的廣泛關注。
玄澈知道自己的外貌容易引來麻煩,故而剛入江湖就易了容,後來也不知怎麼的讓人知道了,於是一批又一批無聊人士開始來探究冰嵐莊主顏御的秘密。玄澈不是介意讓人看到真容,蕭平山就是最早將過他模樣的人,這兩個人後來也成了忘年交——雖然蕭平山獻媚的成分更多一點。但有人看過玄澈的模樣後竟然認出了太子身份,玄澈不得已動了殺機。玄澈本身功夫就不弱,冰嵐山莊又是做武器起家,還有幽影在後面收拾漏網之魚,這些好奇心過重的傢伙們統統上了西天。不過月余,“玉手小閻王”的名聲就飄然而起,迅速傳遍整個江湖。
一時間,關於小閻王的各種傳言紛沓而至,玄澈沒有空理會這些,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很嚴重問題:科技在自己有意無意地促進下開始迅速發展,強力武器越來越小型化、易用化的時候,我們的中國武學將要何去何從?
還記得沙子龍麵對夕陽的嘆息,玄澈憂慮起武學的未來。
後來就發生了武林大會,魔教在姚殤的攛掇下現身,玄澈本意是借此機會殺了姚殤以報當年之仇,卻不想任子玉和溫彥意外身死。
說起這三年的事,又提到雲昭之死。
玄澈心中雖有悲傷,卻是愧疚更多,說了兩聲便不想多言。他已經決定要和玄沐羽走下去了,那些人那些事將只會存在於記憶中。
又說到溫彥,玄澈神色黯然,縮在玄沐羽懷裡道:“……三年來一直在猶豫,有時候會和溫彥一樣,覺得既然見了就一定會忍不住,那就永遠都不要再見了……後來看到溫彥和他大哥,才覺得其實並沒有什麼大不了,執著的是自己而已,本來已經打算回來了,卻不想碰到那樣的事,如果……”
玄澈不再往下說,任何對於玄沐羽不好的聯想他都無法忍受。哪怕玄沐羽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哪怕玄沐羽的身體比較還好,但這些都不足以掩蓋玄沐羽已經將近五十歲的事實,人越是老年,衰老的速度就越是加快。玄澈不敢想太多,想多了他就會自責,會恐懼,會想要緊緊地擁抱玄沐羽,即使自己的身體無法承受,也要瘋狂地沉溺在這片刻的溫柔中。
玄沐羽撫摸著玄澈的發絲,心中感慨。
玄澈在玄沐羽懷裡悶好半天,突然抬頭瞅著玄沐羽眨也不眨,不含雜質的目光簡直要將人看穿。
玄沐羽被看得心頭直顫,忍不住問:“怎麼了?”
玄澈湊近了,讓兩個人眼中只有對方,低聲喝問:“父皇,您的水園——”
玄沐羽被嗆了一下,好笑地吻上玄澈的眼睛,笑道:“澈嫉妒了。”
“哼!我就是嫉妒了!”玄澈孩子氣地一口咬住玄沐羽的臉頰,“不準轉移話題!”
玄沐羽抱緊了玄澈,笑道:“有了澈,我怎麼還會擁抱其它人呢?水園在三年前就散了,張桐也出宮了,澈滿意了不?”玄沐羽沒有說,他除了澈無法再對任何人動情了,那些沒有用的玩偶自然就處理掉了。
玄澈得意地笑,如同得勝的小公雞。
玄沐羽笑道:“你看你,怎麼跟孩子一樣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玄澈說:“我這是越活越年輕,讓父皇跟我一樣越活越年輕,然後我們要在一起很久很久……”
玄澈說著說著沒了聲音,悄然地吻上玄沐羽,似乎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甜蜜的時間。
兩個人一邊纏綿一邊說著這三年的事,最後說到了一個月前冰嵐山莊血洗魔教的事。
玄沐羽說:“這件事有點不像你的作風。只是為了替溫彥報仇?”
玄澈好奇道:“我的作風?什麼?”
“陰險,狡詐。”玄沐羽笑著調侃,“像個商人,不做沒有利益的事。”
“哼!”玄澈不屑地哼哼,道,“是報仇,但也不完全是。當時溫彥的死確實讓我憤怒,本來想當場殺了那魔教教主,但馬上想到這個決定並不明智……”玄澈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想了想,才問:“父皇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們現在視為平常的武學可能會失傳,有一天整個大淼會找不出一個真正具有內力的武者?”
玄沐羽很自然地搖頭:“若是幾門絕學失傳還有可能,但連最基本的內力心法都沒有了,這不可能。”
玄澈點點頭,說:“現在想來確實不可能,但世間沒什麼是絕對的。父皇不妨看看我們現在武器:威力越來越大,體積越來越小,使用越來越簡單,最終必然會出現一種個人可以使用的具有巨大殺傷力的武器,而且這種武器可以像弓箭一樣大量地生產和裝備,它可以在百步之外傷人,卻不需要特別的練習——到時候武學將要何去何從?”
玄沐羽不語,這種武器超越了他的想象。
玄澈繼續說:“我讓人鏟平魔教,固然是為了報仇,但選擇的方式卻是要讓那些武林人士明白:一種普通人使用了就可以打敗他們幾十年苦修的武器在出現。雖然這種武器距離真正的成品還需要時間,但聰明人這時候就應該學會思考未來了。我給他們十年或者幾十年的時間去思考和探索,我希望最後能找到先進科技和傳統武學並存的方法。”
玄沐羽沉默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問:“澈,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關於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些對不對?”玄澈直截了當地問,他咬咬脣,卻說,“不是不可以說,但是我會害怕,害怕你聽了會離開我。”
“不會的,我說過了,再也不放手了。”
玄沐羽將玄澈牢牢抱在懷裡,用實際行動表達了他的堅定。
玄澈注視著玄沐羽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我告訴你,我只是一縷孤魂,而你的那個孩子,早在母親肚子裡就死去了呢?!”
玄澈的話炸得玄沐羽腦子裡一片空白。記憶被揭開,錦妃的低泣,太醫的惋惜,還有一天后大家的慶幸。玄沐羽那時候還是個對任何妻妾和孩子都漠不關心的男人,聽到這個消息也不過是疑惑了一下就一笑帶過。
就聽玄澈說:“我的母親,或者說這具身體的母親——錦妃,快臨盆之時從台階上摔下,太醫都確診胎息已經斷絕,但是第二天胎兒又奇跡般的復活。父皇從沒想過其中的玄妙嗎?父皇還應該記得,那個嬰兒剛生下來的時候,您將他高高舉起,卻不想嬰兒竟然睜開眼睛看著您,正是因為這雙眼睛,您才給這個嬰兒其名為‘澈’,不是嗎?可是父皇有沒有想過,剛出生的嬰兒如何會睜眼,又如何會看人?”
玄沐羽覺得喉嚨裡卡著什麼,說話有些艱難:“你想說……那個嬰兒已經死了,是你……借屍還魂?”
“大概吧。”玄澈不動聲色地鬆開了環在玄沐羽腰上的手,在不經意間他們已經沒有貼的那麼近了。
如果他不能接受……
玄澈努力不去想這個可能,盡可能淡去了口氣,道:“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各山山水水和這裡一模一樣,在東漢之前和這裡的歷史也是一樣的,但是在那個世界,這片土地在經歷了幾千年的風風雨雨之後,飽受了屈辱和磨難,走入了一個不得不韜光養晦、隱忍吞聲的時代。我就生活在那個時代。在那個時代,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喜歡書法,喜歡古硯,喜歡安靜地看天吃水果,在哥哥的保護下過著普通人的生活,最後因為心臟病在二十五歲那年去世了。由於我所不能理解的原因,我的靈魂來到這個世界,投生在一個胎兒身上。
“五歲之前我都在適應這個世界,同時思考著這一段新生命對我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但五歲遭遇刺客的那個晚上我突然意識到不論怎麼樣,除非我死,那麼我就是太子,有著太子所不能拋棄的負擔,所以我決定營造自己的勢力;八歲時碰到了來挑釁的外國人,我不自覺地用前世形成的觀念為大淼打造發展的基礎;十三歲去打戰,得勝歸來卻第一次直接地面對這個時代的政治黑暗,緊接著我看到了在前世已經消失的傳統文化。於是我開始重新思考重生的意義,於是我有了一個理想。”
玄澈頓了頓,抬頭與玄沐羽對視,目光直直射入玄沐羽的眼睛裡,不放過對方的任何一個變化。
如果他不能接受……
玄澈埋下不堪一擊的脆弱,等待著回答。
玄沐羽心中轉過千萬思緒,無數話語梗在喉嚨裡不知該如何表達。或許玄澈不會知道,他聽到玄澈只是一縷孤魂是有多麼高興,是不是意味著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可以完全拋棄了呢?他的驚訝,他的歡喜,最後這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一個吻和一句話:“我知道了。”
心裡最後一塊石頭放下,玄澈微微一笑,回應了玄沐羽的吻。
舌與舌糾纏在一起,氣息相互融蝕,火,又要燒起來了……
屋內正要一片春光大好,卻不想殺出一個小小程咬金。
“德公公,森公公,父親在嗎?”
門外傳來稚氣的童音,甜而不膩的嗓音,卻有一番超越眾人的高高在上。這樣的聲音,整個皇宮只會有一個人有。
就聽德鄰說:“恪殿下請稍等,容奴才通報一聲。”
德鄰輕輕敲了門。玄沐羽和玄澈早已聽到了聲響,兩人分開一點距離,整了整衣裳,玄澈才對外面吩咐:“讓恪兒進來吧。”
玄恪一搖一晃地走進來,看到玄澈便歡天喜地地喊:“父親,父親!”
玄恪晃著他蓮藕般的小手臂跑過來,玄澈將他抱起,親親他白嫩嫩的小臉,笑問道:“恪兒怎麼來了?”
玄恪粘著玄澈,說:“恪兒想念父親。”他又爬到玄沐羽身上撒嬌,“皇爺爺,皇爺爺,恪兒也要陪父親。”
玄沐羽余火未消,勉強笑道:“你父親要和皇爺爺說事,恪兒先到一邊玩好不好?”
玄恪顯然不願意,烏溜溜的大眼睛瞅著玄澈。玄澈輕輕一笑,藏在衣袖下的手捏了捏玄沐羽的掌心,嗔了一眼,又對玄恪說:“來,恪兒到父親這兒,讓父親抱。”
玄恪開心地爬到玄澈懷裡,拱來拱去地不安分。
“父親,香香。”玄恪說,“皇爺爺,壞。”
玄澈大笑。玄沐羽不服氣,對玄恪瞪眼:“說皇爺爺壞話,皇爺爺就把恪兒拎出去。”
玄恪噘著小嘴窩到玄澈懷裡,小爪子揪著玄澈的衣服不放——他倒也知道要找玄澈作靠山。玄澈點點玄恪的小腦袋,笑道:“精靈古怪的小傢伙!要向皇爺爺道歉,對長輩不可以沒有禮貌。”
玄恪眨眨眼,點點頭,從玄澈懷裡站起來,很認真地對玄沐羽說:“皇爺爺,對不起,恪兒不應該沒有禮貌。”
玄沐羽滿意地笑,卻得寸進尺:“恪兒,隨便聽別人談話也是不禮貌的。”
玄恪歪著頭想了想,說:“那恪兒把耳朵捂起來。”
玄沐羽試圖循循善誘:“耳朵捂起來聲音也會進到耳朵裡的。”
玄恪便說:“那恪兒就睡覺,睡著了就聽不到了。”
“……”
總之一句話,玄恪就是不想離開他父親。
玄沐羽當即放棄了慈祥爺爺的形象,變身大灰狼,面色一沉,唬聲喝道:“恪兒!”
“皇爺爺!”玄恪應得飛快,還很有氣勢。
“恪兒……”玄沐羽轉而使用懷柔政策。
“皇爺爺?”玄恪睜大了眼睛,一臉無知的單純。
玄沐羽無語了,剛想說什麼,就看到玄恪抱著玄澈的脖子哀求:“父親,讓恪兒留下嘛。恪兒很想念父親。恪兒一直都有看很多很多的書,母親說,恪兒以後要幫父親完成理想。恪兒會認真聽父親說話的,好不好?”
玄澈突然聽到玄恪提到雲昭,一愣神,已經下意識地點頭了。
玄恪沒注意到玄澈的不自在,歡呼著拍手,又從玄澈懷裡爬出來在一邊正襟危坐,瞪圓了眼睛盯著兩個人,好像在說:我是來求知的!
玄澈被玄恪的模樣逗笑了,將玄恪抱到自己身上,親昵地說:“小傻瓜,喜歡就坐在父親腿上吧。”玄恪高興地扭來扭去,好容易等他安分了,玄澈對玄沐羽說,“我們繼續說吧。”
“嗯……好。”玄沐羽停了停,剛才的話題顯然無法繼續向屈,想了想,總算憋出一句話:“你去雄單結果如?”
玄澈會心一笑,道:“主要就是想看看當年提出的三條演變政策有沒有效果,現在看來似乎還不錯……”
“演變政策?”玄沐羽想了想,印象中玄澈好像有和他說過那三條政策,不確定問:“是不是“停戰、通婚、通商”這三個?”
“是的。”玄澈說,“這二十年來我們和雄單在這三條上做得都不錯,雄單的平民在血脈上已經和漢人融在了一起,而貴族們也依賴於我們的文化和物質生活。我想再過幾年,應該就可以和平將雄單並入國土了。”
玄沐羽點點頭,不論怎樣開拓國土都是讓皇帝高興的事。
玄澈又說:“我本想去西善,但……”玄澈委婉一笑,直接說,“我讓人調查了西善現在狀況,幾年通商下來,他們經濟已基本掌握在大淼手中,雖然他們在通婚問題上仍然有些抗拒,但文化的傳播也還頗具成效。”
玄恪忍不住扯扯玄澈衣袖,問道:“父親,恪兒不明白,為什麼要通商和通婚?這和文化有什麼關係?什麼是文化啊?為什麼可以將雄單並入國土了?”
面對玄恪一串的問題,玄澈整理了一下思緒,問道:“恪兒知不知道維繫一個國家的根本是什麼?”
玄恪毫不猶豫地說:“百姓。”
“對,也不對。”玄澈摸摸玄恪的頭,“百姓是組成國家的根本,但是要讓這個國家存在下去,必須依靠經濟和武力,而要讓這個國家團結凝聚,靠的卻是文化。中原和草原民族通商,帶去他們嚮往卻無法創造的各種生活物資和奢侈品。草原民族的勇猛一旦被優越的生活條件腐蝕,就將失去他們唯一的優勢。當他們過分依賴這些中原產品的時候,他們就無法再離開我們而獨立生存了。”
玄恪聽得迷迷糊糊的,雖然玄澈已經盡量講得簡單了,他還是聽不明白,畢竟一個三歲的孩子要思考這樣深遠的問題還是太困難了。玄恪皺著眉頭思考了很久,最後才冒出一句話:“可是我們和他們通商,他們不是就賺錢了嗎?”
玄澈笑得很狡詐:“怎麼會呢?我們用低價購買他們的牛奶,用簡單的工藝製成奶油後,成本並沒有增加多少,卻以高價銷售給他們。這裡面究竟是誰賺了?低價購入原料,高價售出成品,這就是經濟上的‘剪刀差’。我們用貿易掠奪他們的資源,長此以往,雄單的經濟就會成為我們大淼的附庸,失去了經濟支柱,這個國家也將逐漸滅亡。恪兒,明白麼?”
玄恪點頭又搖頭。玄澈也不在意,要三歲的孩子明白這些太強人所難了,和玄恪將這些只是想從小給他豎立一個高屋建瓴的觀念,畢竟,這個國家的發展軌跡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將由這個孩子引導。
玄澈繼續說:“通商是要慢慢地破壞他們的國家經濟,同時也削弱他們的武力,而通婚的最大意義就在於要將我們的文化傳播給他們。一旦這些草原民族繼承了我們的文化,他們就將從精神上被我們同化,就算最後他們還長著一雙藍眼睛,他們的腦子也已經是中原人了。那時候我們輕而易舉就能征服他們。恪兒,記住了,這就是‘文化侵略’,一場不流血的戰爭,威力卻大得驚人。”
玄恪點頭,雖然聽不懂,但也用心記下。父親是恪兒心中的神,神的話總是對的。
玄沐羽卻在一邊聽得暗暗心驚。玄沐羽不是不知道玄澈的“小動作”,但通婚和通商在民間一直存在,政府沒有鼓勵過,但也沒有限制。開始他以為這一切只是玄澈為了增強自身勢力所做的,並不引以為為意。後來看到了雄單的發展狀況,逐漸有點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今日玄澈所說的有的他想到了,比如低價購入高價售出所帶來的利潤,但這種思考僅限於貿易帶給國庫的收入增加,卻從沒想過這些小事可以造成一個國家的滅亡。
玄沐羽突然冒了一句:“這也是澈那個時代的智慧嗎?”
唯一的隔膜已經揭開,玄澈坦然道:“是的。那個時代的這片土地就在承受著這種經濟上的掠奪和文化上的侵略,我們的很多人已經失去了民族的內涵。不要說武學,甚至連毛筆能拿穩的人都很少了。”玄澈頓了頓,又說一句,“這很可悲。”
“所以澈才在這個世界這樣努力?”
“是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創造一段新的歷史,一段……輝煌的沒有屈辱的歷史。”
玄澈低低地說,無聲握住玄沐羽的手,為這個完美得近乎白日夢的理想汲取溫暖。
玄恪的目光在玄澈臉上轉了好幾圈,突然說:“恪兒會幫助父親的!恪兒會的很多書,等恪兒明白父親說的話的時候,恪兒就可以給父親幫忙了!”
有這樣的愛人和孩子支持著,怎樣的困難都可以渡過吧!玄澈這樣想著,不由得開懷笑起來。看著玄澈笑彎的眉眼,玄恪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句話:灣狀半月,清潭淨澈。這大概就是用來形容父親的吧?玄恪想,父親笑起來最好看了,以後一定要讓父親多笑。
注1:“灣狀半月,清潭淨澈”這句話其實是出自《水經注》,按理說玄恪是不應該看過的,不過——作者擁有上帝之手嘛!
83、大位
第二天玄沐羽不用早朝,但還是要去上書房辦公。玄澈仍然偷懶不肯起床,把玄沐羽踢下床,自己又翻身睡過去。
玄澈睡得很淺,迷濛中感覺到有人在他身邊坐下,一隻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鬢角——卻不是玄沐羽的味道。玄澈一驚,猛然睜眼看去,竟是玄浩。
玄浩坐在床邊看著玄澈,眉頭似皺非皺,籠著淡淡的哀傷。沒見過這樣的浩,玄澈印象中的浩始終是那個有點白痴喜歡撒嬌的小男孩,雖然知道這決不會是真實的他,但玄澈仍然蒙上一隻眼睛,只看那個無憂無慮的弟弟。
“浩。”
玄澈含含糊糊地叫了一聲,坐起身,錦被順著身體滑下去,露出赤裸的上身,白玉般的光潤肌膚上布滿了青紅。玄浩定定地看著,眼中劃過不知名的愁緒。玄澈感覺不對,看看自己,有些尷尬地拉過深衣套上。
兄弟兩人面對面地沉默著。
片刻之後,玄浩問:“四哥,你選擇父皇……對嗎?”他的聲音很輕聲,帶著輕微的顫抖,似乎是在害怕。
玄澈只是說:“我愛他。”
玄浩猛然抬頭,提高了音量問道:“為什麼不能是我呢?”
“是我弟弟。”玄澈說,左手覆蓋在玄浩的右手背上,以往讓人心靜的溫涼掌心此刻卻只令人心冷,“我只當你是個孩子。”
玄浩不甘地說:“比起父皇,我和你不是應該更合適嗎?你也只比我大五歲,為什麼要當我是個孩子?四哥,我也長大了,我也能愛你、保護你,為什麼一定是他呢?!”
玄澈搖頭不語。
玄浩靜默良久,突然問:“是不是有父皇在四哥就不可能愛上我?”玄浩只是想問,十年之後他是不是還有機會,他可以等,他等得起,也願意等。
玄澈卻誤會,心下一跳,下意識地握緊了玄浩的手,望進玄浩的眼睛裡,緩緩道:“他若走了,我也不會獨留。”
玄浩難以置信地看著玄澈,不願意相信自己所聽到的。玄浩很想告訴自己四哥只是在說笑話。但左手隱隱傳來的疼痛卻明白無誤地告訴他:這個人,很認真!
“哥……”玄浩情緒複雜地低喚一聲,想確認什麼,又怕確認什麼。
玄澈說:“你知道,我從來不食言。”
玄浩突然覺得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酸楚,自己已經無法得到四哥的信任了嗎,四哥只能這樣猜測自己了嗎?
氣氛沉悶了很久,玄浩突然爆發出一句低吼:“玄沐羽那個混蛋!你都回來了才通知我,根本就是想趁我不在偷吃!”
玄澈愕然,看著玄浩憤恨的臉,低笑起來。看到玄澈笑了,玄浩也笑起來,似乎還夾雜著些許不好意思。
玄沐羽剛到上書房就聽說了靖王歸來的消息,不久又得知靖王去了東宮,雖然相信玄澈和玄浩決不會有什麼,他們之間也必須要有個了結,但玄沐羽心中還是不免忐忑。好容易熬到將所有的公文都批閱完畢,立刻直奔東宮而去,然而玄浩沒有看到,卻看到了玄澈正在和玄恪走棋。
“父皇。”“皇爺爺。”
兩個看到玄沐羽都是招呼了一聲,玄沐羽挨著玄澈坐下,看他們下棋。
玄澈和玄恪走的是五子棋。五子棋是圍棋的外沿產物,在民間十分流行,它的走法簡單,對於玄恪來說正是好玩的遊戲。一盤下罷,玄恪贏了,玄恪高興地拍手,嘟起紅脣在玄澈臉上用力親出一個響吻。
玄沐羽頓時鬱悶了。
把圍棋這麼高深的東西變成小孩子的玩意兒也算了,玩就玩吧,親什麼啊!看到兩個人親來親去——他承認,他吃一個小孩的醋了。
玄澈笑啊笑,突然注意到玄沐羽的一張黑臉,笑道:“父皇,誰惹您不高興了?”
“還不就是你!”玄沐羽貼在玄澈脣邊說,“不準你親其它人。”
玄澈不想讓玄恪看到自己的父親和爺爺的不倫,對於玄沐羽的貼近他向後避讓開,輕聲笑道:“好啦,恪兒還是小孩子嘛。父皇,我帶你去換衣服。恪兒,你先玩。”最後一句卻是對玄恪說的。
玄沐羽被玄澈拉著,心裡想:二十年前你也是個小孩子啊!
玄恪好奇地看著父親和爺爺手牽手進了內室,又將注意力移到棋盤上,想著怎麼才能贏過父親,讓父親再親自己一下。
玄澈才進內室,就被玄沐羽一把抱住,玄沐羽問:“怎麼回事?下棋怎麼親起來了!”
玄澈笑著想要掙脫,說:“小孩子愛玩嘛,輸了就讓對方親一下。來,換衣服。”
“哼!”玄沐羽輕哼一聲,不容分說地吻下去,舌頭靈活地勾出玄澈的舌尖,懲罰性地用力吮吸一口。電路從舌尖直通胸腔,玄澈不自覺呻吟一聲,雙頰飛起兩道緋紅。玄沐羽這才慢慢鬆開了手,吻還在那兩片粉脣上流連,低低地說:“不準你親別人……”
“霸道!”玄澈軟軟地抗議,雙手搭上玄沐羽的腰,拉了拉腰帶,道,“不要鬧了,快換衣……換衣服……”
“我知道。”玄沐羽這麼說,卻依然吻著不肯停。
玄澈推開他,無奈道:“恪兒,還在外面……”
玄沐羽撇撇嘴:“你怎麼老寵著小孩,都不心疼我。”
“我哪裡有。”
玄澈微微一笑,替玄沐羽寬衣解帶,又拿來一套便服替玄沐羽換上。
玄沐羽看著玄澈垂目認真為自己整理衣帶的模樣,不由道:“澈,你這樣看起來就像一個妻子。”
玄澈手上頓了一下,低罵道:“閉嘴!”
看玄澈沒有過激反應,玄沐羽更是得寸進尺,一把抱住玄澈,調笑道:“小娘子,讓為夫愛你。”
玄澈當即全黑了臉罵道:“你給我滾!”
玄沐羽嘿嘿地笑,一點也不鬆手,反而用力將玄澈壓進自己懷裡狠狠地吻下去。玄澈也知道反抗無用,只能順著他,卻在玄沐羽將舌頭伸進來的時候報復性地咬了一口,雖然不重,但是玄沐羽感覺到疼了。玄沐羽這才稍稍抬頭,看看玄澈透著狡黠光芒的眼睛,突然問:“玄浩呢?”
玄澈一愣,又笑道:“吃醋了?”
玄沐羽說:“當然,我最好把你每天都困在懷裡,一點也不讓人見——更不要說那個虛偽的小壞蛋!”
玄澈笑起來,很幸福的味道。
玄恪覺得自己等了很久父親和皇爺爺才出來。出來時,父親面頰微紅的,特別好看,而皇爺爺卻笑得極其狡詐,玄恪看了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父親——”玄恪立刻奔過來,卻看到玄沐羽臉一僵,玄恪隱隱覺得不妥,連忙又補了一聲:“皇爺爺!”
玄澈回頭嗔了一眼玄沐羽,比出一個口型:不準欺負恪兒!
玄沐羽尷尬地擠出“慈祥的”笑容,對恪兒說:“恪兒,五子棋好玩嗎?”
玄恪不留痕跡地往玄澈懷裡躲去,怯怯道:“好玩,皇爺爺也玩嗎?”
玄沐羽想到剛才這兩個人輸了親親的把戲,立刻笑開了花,說:“好啊,輸了……”
“輸了刮鼻子!”玄澈一口打斷玄沐羽的話,他哪裡不知道玄沐羽的一肚子壞水,他可不要在孩子面前做親密的事。
玄沐羽頓時苦了臉,可憐兮兮地看著玄澈。玄澈毫不相讓,瞪一眼,分明在說:想都不要想!
玄恪好奇地看著這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眼珠子轉轉,突然說:“皇爺爺也喜歡父親親親嗎?”
“咳咳咳!”玄澈開始劇烈的咳嗽。
玄恪又不解地問:“父親不舒服嗎?”
玄沐羽在一邊偷笑,玄澈彎腰抱緊了玄恪問道:“誰教你這些的!?”
玄恪非常純潔地說:“父親不是告訴恪兒要做誠實的好孩子嗎?恪兒實話實說啊!恪兒很喜歡父親親親,皇爺爺一定也很喜歡的對不對?”
“看來這小孩還是很可愛的嘛!”玄沐羽心裡想著,嘴上忍笑應道:“當然,皇爺爺也很喜歡你父親親親。”
玄恪聽到自己的話得到了贊同,高興地直點頭。
玄澈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對玄恪啜啜道:“下次不要說這樣的話。”又起身用手肘捅了一下還在憋笑的玄沐羽,佯怒道:“不準帶壞小孩子!”
玄沐羽從後環上玄澈,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低笑道:“我可沒有,恪兒都說了,是你教他的。”
玄澈紅著臉想分辯結果卻說不出半個字。玄恪看到兩個人這樣親昵,也張開手對玄澈說:“父親,恪兒也要抱抱!”
太子在歸朝後第五天姍姍出現在上書房。一向淡漠且睿智的神色中參雜了幾分慵懶,緩緩走來的模樣像只收起了利爪正在雍容散步的貓科動物。如此微小的改變沒逃出上書房裡老狐狸的眼睛,大家交換一個眼神,紛紛覺得今天會是一個好天氣。
玄澈的到來讓玄沐羽驚喜非常,特別是他手上的食盒更是讓某人喜出望外。
玄澈端出溫熱的甜粥,說:“父皇,德公公說您今早起遲了,沒吃什麼就來了。我帶了一點甜粥,你吃點,不要餓了。”
玄沐羽笑眯眯地接過碗,吃了兩口,突然說:“好像不夠甜。”
“嗯?會嗎?我看看。”
玄澈知道玄沐羽愛吃甜,剛才已經放過不少糖了。聽到玄沐羽還覺得不夠甜,便取過勺子舀了一點嘗嘗味道,若真是糖加不夠那下次再多加一點就是了,但若是玄沐羽口味太重,那玄澈可要囉嗦一番了,為了玄沐羽的身子著想,他不想讓玄沐羽吃太甜的東西。
玄澈才將粥含入嘴裡,就看到玄沐羽的臉在眼前突然放大,一條小蛇靈活地鑽到嘴巴裡把甜粥給卷走了,如此不夠,還要左右舔食一圈,才心滿意足地離開。玄沐羽嘖嘖嘴,回味道:“現在才差不多甜。”
玄澈額上青筋暴跳三下,氣結道:“父皇!”
玄沐羽學起了玄恪,露出一臉疑惑,惑人的眸光忽閃忽閃地勾人。
玄澈臉紅了,低喝道:“父皇,這裡是上書房!外面還有人!”
玄沐羽攬過玄澈的腰身,輕笑道:“沒有我的命令他們怎麼敢進來?”
“父……嗚!”
玄澈才要說話就被玄沐羽吻住。玄沐羽吻夠了才說:“不是說過了,不準再叫‘父皇’。”
“那也是沒人的時候,現在這裡……嗚!”玄澈根本沒有辯駁的機會就又被吻住,紅色從臉蔓延到脖子,當玄沐羽的手試圖解開他的腰帶時,玄澈終於惱了,用力推開玄沐羽,喘了口大氣,氣道,“父皇!你再這樣我就不陪你了!喝粥!”
碗被玄澈用力砸在玄沐羽面前,粥在碗裡跳了一下又落回去,飛濺的汁水揭示了玄澈的憤怒。
玄沐羽不甘心地咂咂嘴,端起甜粥悶聲悶氣地喝起來,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玄澈扭頭不理他,隨手拿過一本摺子看起來。
少時,玄澈已經看完一摞的摺子了,瞟一眼玄沐羽,卻發現對方正拿著調羹在那兒攪來攪去,一碗粥磨磨蹭蹭地喝了小半個時辰還沒見底。玄澈又好氣又好笑,伸手取過玄沐羽手中的碗放下,道:“父皇,您怎麼跟孩子一樣了。”
玄沐羽不說話,和玄澈生悶氣。
玄澈扳過玄沐羽的肩膀,柔聲說:“好啦,父皇,您不要生氣了,有什麼好生氣呢。”
玄沐羽還是負氣地側過頭去。
玄澈瞅了玄沐羽好半天,無奈玄沐羽演技太好,玄澈竟沒看到玄沐羽眼中閃過的一絲笑意。玄澈看看緊閉的房門,嘆出一口氣,臉色微紅地在玄沐羽脣上輕吻了一下,小聲道:“不要生氣好不好?”
玄沐羽這才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玄澈很久,突然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又吻了一下玄澈。
玄澈一愣,立刻知道自己被騙了,當下氣急起身喝道:“父皇!”
“我喜歡聽你叫我‘羽’。”玄沐羽拉過玄澈摟在自己腿上,溫柔地說,“澈,叫我‘羽’。”
玄澈一邊心虛地偷瞄著門口,一邊扭動著身子要起來,只可惜玄沐羽力氣比他大了不知多少倍,兩隻手臂牢牢地壓製住了玄澈的掙扎。
“父皇!”
“澈,叫我‘羽’。”玄沐羽深情地說完這句話,突然神色一個俏皮,道,“不然我就不放你走,還要把大臣們叫進來。”
“父……我要拿你怎麼辦!”玄澈嘆氣,用蚊子的音量叫了一聲,“羽。”
玄沐羽得意地笑,卻說:“我聽不到。”
“……羽。”玄澈聲音好似小鳥低鳴,臉成了小桃花。
玄沐羽搖頭:“聽不到……”
“……羽!”玄澈再一次提高了音量,耳垂成了粉紅色。
玄沐羽仍然不滿意:“澈——”
“父皇!你太過分了!”玄澈終於爆發了,一把揪玄沐羽的衣領怒道,“父皇,你再這樣我這輩子都不叫你——不叫你名字了!”
“呵呵,我的澈害羞了,呵呵……”玄沐羽笑得很開心,害羞的澈真的太可愛了,讓人忍不住就想欺負。玄沐羽含住玄澈羞得發燙的耳垂,低喃道:“澈,你再這樣可愛,我會忍不住欺負你的……”
玄澈賭氣道:“你已經在欺負了!”
“才沒有……欺負,應該是這樣呢……”
玄沐羽輕咬上玄澈的脣,一點一點地吮吸。他的左手慢慢滑入衣襟之中,在鎖骨上繞著圈圈,右手落在腰間,在敏感帶上輕輕一捏。玄澈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呻吟,身子軟在玄沐羽的懷裡,黑眸蒙上一層水霧,帶著些許抗議,卻讓人更想壓倒。
玄沐羽感覺到慾望在身體裡蠢蠢欲動,不得不說:“不要用這樣的眼睛看我,我會忍不住的……”
玄澈微喘著氣,美麗的眼睛瞪起來風情萬種:“你敢!”
玄沐羽邪惡地笑著:“呵呵,我不敢,也不願,你的美麗只準讓我一個人看。”玄沐羽當然不會介意現在就擁抱他可愛的澈,不過澈臉皮薄,肯定不願意,況且,讓第三個人知道澈呻吟時的美——這個念頭冒出來就讓人想殺人。
太子雖然重新出現在了上書房,但似乎還沒有參與政事的意思,早朝時他坐在皇帝身邊卻一言不發,大臣們說什麼他也只是含笑看著皇帝,溫柔得讓人發麻,令大臣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去思考這是否是暴風雨前的平靜,猶如三年前改革風暴觸發的前夕,也是溫柔得令人心顫。
不過很快太子就有了動作,只是這個動作有些出人意料:他將已經丁憂三年的中書侍郎方休明招入皇宮長談。
三年前隨著太子離去,大淼史上最年輕的中書侍郎也因為生母過世而丁憂了。方家夫婦不過是方休明的養父母,那時方休明剛找回了生母,其生母卻已經病入膏肓,尚未能享受到兒子的孝順便一命嗚呼了。方休明遂請辭丁憂。本來丁憂只要一年,然而一年後方休明卻說自己沉浸於悲傷之中無法自拔,無力參與朝政,便從此走訪於大川河山之間,陶冶性情。此次太子回歸並登基,這個由他一手提拔並最為得力的心腹自然不會漏掉。
夏日炎炎,特製的遮陽簾子將熱氣都阻隔在了外面,地勢較高又擺滿了冰塊的清涼殿裡涼爽宜人,也不愧“清涼”這個名字。
“參見皇上。”
方休明大大方方地行了禮,一雙微挑的丹鳳眼微微彎起,更加的嫵媚。
玄澈免了他的禮,讓他在自己身邊的石凳上坐下,道:“因為我的任性,這三年辛苦你了。”
方休明自然是知道玄澈當初的出走,只是具體原有並不是很清楚罷了,此刻聽了他只說:“皇上言重了,臣子不就是給皇帝分憂的嗎?”
玄澈笑起來,比之三年前,他的笑容中更多了一分暖意,若說以前是春風般和煦而清淡無蹤,那麼現在便是春雨,潤物細無聲的優雅和溫柔。風是無法捕捉,而雨卻能真真切切地融入肌膚。
這三年,是什麼改變了他?
方休明陡然驚覺自己竟然盯著對方瞬也不瞬地看,連忙低頭抿茶,直到感覺自己面上已經恢復了平靜,才再次抬頭,說:“皇上此次招臣前來可有什麼事要吩咐?”
玄澈似乎沒有看到方休明的失態,道:“我想聽聽你這三年來的感想。”
“關於?”
“民生。”
半個月後,皇帝正式宣布要禪位給太子,玄沐羽退位太上皇,搬入興慶宮,同時立玄恪為太子,入住東宮。
對於太子的重新歸來,大部分人都很高興,他們本身就是擁護太子的人,只是太子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暫時聽從皇帝的領導而已。太子即將重新掌權的消息讓整個朝堂呈現出一片活躍氣氛。
其實在太子手下做官是一件很痛快的事,尤其對於年輕氣盛的新進學子們來說。面對太子,不需要那麼多的“厚黑學”,不需要打官腔,不需要拐彎抹角,不需要耗費心力去應對各種明槍暗箭,不需要考慮立了大功之後要如何才能表現出“忠心”,更不必擔心因為一時不察失口說了冒犯的話,甚至你指著鼻子罵人——只要你說的有道理,太子都會認真地聽而不會責難你。
至於在三年前改革期間被處決的人——那都是利益受到侵犯後居心不良的傢伙,有理有據的反對者們最多也不過是被太子瞪瞪眼,連官都沒被貶,有的甚至因為觀點獨到而被提升。外界關於太子“鐵血”的傳聞言過其實了。
不過,在太子面前你最好不要妄圖隱瞞什麼,當太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你的時候,那雙純黑的眼睛能穿透任何一個人的心。
太子上台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早朝上放上椅子,讓所有的大臣都坐下——雖然受寵若驚的大臣們可能只敢放下半個屁股在椅子上。一個小小的細節便讓人感覺出大淼恐怕又要爆發一場改革風暴了,這讓那些胸懷大志的官員們熱血沸騰,就等著太子——現在是皇上了,一聲令下就要大展拳腳。
但太子緊接著甩出的東西就太過震撼了。
84、改革
早朝之上,眾大臣手中都抓著一本薄薄的冊子,從他們發白的指關節來看,他們每個人都很激動。
“怎麼能讓無知愚民窺見國事?!”激昂的。
“流求是什麼地方?海外?我中原地大物博,為什麼要去海外?西夷又是什麼東西?”茫然的。
“不好,不好,商人怎麼能和貴族相提並論!?”鄙夷的。
“淫巧之物上不得檯面。”義正詞嚴的。
“珠崖乃荒蠻之地,水稻這等嬌貴之物,生長不了……”無奈的。
“朝廷怎麼能和武林合作,怎麼能讓我們的士子習武?太荒謬了!”驚慌的。
“怎麼能增加人頭稅?!”憤怒的。
朝堂各種臉色都有,一個個急得面紅耳赤。
禮部尚書杜斯儀起身道:“陛下,臣以為總結中諸多問題無需顧慮。如這百姓參政議政之事,萬萬不可行啊!”
玄澈坐在大位之上,俯視群臣,面無表情。
杜斯儀低著頭聽不到皇帝的聲音,卻感覺有一道冷淡且凌厲的目光落在背上。杜斯儀不知不覺間冒出了一頭的細汗,想擦又不敢擦,心中咒罵把自己推出來的人。
昨天每位大臣都受到了宮裡發來的一份摺子,裡面是陛下在三年巡視中所總結出的問題。大臣們都窩在書房裡和幕僚狠狠“研讀”了一番冊子,但冊子中提出的很多問題都和他們的舊有觀念產生了極大衝突。為此,他們大部分人都耗費了不少力氣爭論每個問題存在的價值,卻忘了思考解決方案。
今日早朝一切事宜告一段落後,玄澈提出了這些問題,眾大臣們立刻推出了杜斯儀,小小地表達了一下他們對於“問題不必解決”的想法。
大臣們覺得玄澈沉默了很久,一個個都是冷汗淋漓,心中揣測著自己是否失言——雖然不至於因此而丟了烏紗帽乃至性命,但給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終究不是他們想要的。
但事實卻是,玄澈看到貌似玄沐羽的背影在群臣看不到的大殿柱子後晃了一下,就不小心地走了神。
為了掩飾失態,玄澈回想了剛才杜斯儀表達的中心思想,又在心中組織了一下語言,才和顏道:“杜大人,朕知道你的意思。但官員需要一個由下而上的監督機構,讓百姓參政議政是必須的。朕要聽你們說解決的具體措施,而不是論證解決的必要性。”
“是。”杜斯儀暗中抹掉一把冷汗,不敢再多說,坐了下來。
朝堂陷入靜默。
玄澈見這幫臣子一個個目光漂移,就知道這些傢伙肯定沒有準備。想到玄沐羽還在外面等待,玄澈不想再浪費時間,便說:“諸位大人還有其它看法嗎?”自然是聽不到回答,當然也有想回答的卻被玄澈用眼神制止——比如方休明。
玄澈用眼神按下準備起身的方休明,道:“是否是一個晚上太倉促了?那朕就再給諸位臣工一個晚上,此事明天再議,退朝。”
玄澈揮揮衣袖就走了,留下一群忐忑不安的大臣們面面相覷。
“方大人。”
有人叫住方休明。方休明回頭,見是杜斯儀,便拱手道:“杜大人,何事?”
杜斯儀猶豫一下,問:“皇上他近日心情可好?”
方休明瞄了一眼周圍都磨蹭著動作、豎起耳朵的大臣們,心中冷笑,卻不動聲色道:“昨日在下進宮時,看到陛下和太上皇還有說有笑的,似乎挺高興的。”
“那剛才……”
“哦,陛下大概是有什麼事吧!”方休明不負責任地說,“在下剛才似乎看到德鄰公公了,或許是太上皇有事召見吧。”
伴隨著方休明的話周圍人落下一片舒氣聲,和陛下關係最密切的方休明都這樣說了,那大概就是沒事了。杜斯儀連連點頭:“是的,是的。”
方休明暗笑這些人愚蠢,若真有德鄰公公出現,又怎麼會讓他看到而別人看不到。公公沒有,鬼影一隻!方休明萬萬沒有想到,他隨口的猜測竟然離真相不遠。
不過……方休明看了一眼手中的摺子,人口問題?皇上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玄澈出了大殿就看到玄沐羽微笑地站在走廊上,太陽在他身後冉冉升起,耀眼得令人無法直視。
“父皇。”玄澈遠遠地喚了一聲,走到跟前時輕聲說,“沐羽,怎麼這麼早就醒了,為什麼不多睡一會兒?”
玄沐羽心情大好,壞壞地笑道:“睡醒來,就想你了。”
玄澈已經被玄沐羽磨出厚臉皮了,臉上浮了些紅暈就無視了玄沐羽的邪惡,道:“去上書房嗎?”
“好。”玄沐羽嘴上應著,心裡想,沒能看到澈害羞的樣子真遺憾,看來以後要更“壞”些才行。
二人一前一後行入書房,書房裡辦公的大臣們紛紛起來行禮,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本以為太子登基之後,玄沐羽便會進入後宮過上“清閒的生活”,卻沒想到玄沐羽除了不參加早朝和每天起的遲了些,生活竟然和以前沒有太大不同。
玄澈認真地審閱奏章。玄沐羽本是拿了一本書靠在玄澈身邊看,看了一會兒突然抬頭,貼近玄澈的臉頰,問:“澈,你有沒有忘記了什麼?”
玄澈一愣,想了想,搖頭:“什麼?”
玄沐羽不滿地撇撇嘴,道:“生日,我的生日,今天!”
玄沐羽昨天晚上和澈一起睡,今天早上玄澈起來時玄沐羽還在睡覺,玄澈自然就沒有給他請安,結果也沒有聽到生日祝福了。玄沐羽見玄澈最近都沒有在偷偷準備什麼,不禁有些擔心,玄澈不會是不給他過生日了吧?嗚,不要……
“哦……”玄澈點點頭,說了聲:“我知道。”又低下頭去。
玄沐羽鬱悶地躲到角落去數螞蟻,完全沒有發現身後玄澈對著摺子露出一絲詭秘的微笑。
不多時,方休明求見。
玄沐羽不喜歡方休明,不單因為曾經方休明曾冒犯過玄澈,更因為現在玄澈和方休明關係親密。他們經常聊天一聊就是一個下午,有時玄沐羽在一旁面露哀怨也只能換來玄澈回眸一笑,但隨即他又和方休明聊起天來。
方休明——萬惡之源!
玄沐羽咬牙切齒地嘀咕。玄澈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偷偷笑了笑,伸手按上玄沐羽的手背,指尖在手腕內側劃出一個個小圓。涼涼的指尖圈出一道道電流,玄沐羽全身酥麻得動彈不得,
玄澈似笑非笑地湊過臉來,輕聲道:“父皇,您又在亂吃醋了。”
妖孽呀妖孽,好的不學專學壞的,像當年我的澈是多麼的純情呀!玄沐羽還在為自己敗於玄澈“手”下而哀悼,玄澈已經抽手離去,端坐在他的位子上,緊接著方休明進來了。
“參見皇上、太上皇。”方休明行禮之後也不廢話,直奔主題,“皇上,關於那篇總覽,臣有一事不明,還請皇上賜教。”
“什麼事?”玄澈略感詫異,總覽上的東西不都是他和自己一起討論出來的嗎。
方休明道:“皇上要限制人口增長?”
玄沐羽不快道:“方休明,有你這麼和皇帝說話的嗎?!”
玄澈指尖輕觸玄沐羽的指尖,微笑道:“父皇,沒有關係的。”
“你……不要老維護他。”玄沐羽嘀咕了一句,但沒有再說什麼。
玄澈笑了笑,對方休明說:“休明,你繼續說。”
方休明看不到玄澈和玄沐羽在桌子後面的小動作,但他曾經做過小倌的人,對於兩人之間的曖昧特別敏感,心中有些訝異,但他自然還記得臣子的本分,只說:“皇上要限制人口?”
玄澈想了想,問,“休明,你知不知道我國的耕地和人口各是多少?”
方休明想了想,搖頭道:“對不起,微臣不知。”
玄澈找出一個冊子,交給方休明,道:“這是戶部最新的統計結果,人口四千多萬,耕地六億多畝,但這數據並不準確,門閥豪強隱瞞不報的地產和流民無戶口者都不在這其中。即使這樣平均下來,每個人能占有的土地也只有十五畝多一點兒,但是一個農民往往要用這十五畝的土地養活一家人。”
方休明看了滿紙的數據,皺眉道:“皇上怕百姓養不活自己嗎?可是……”方休明很想說現在天下繁榮昌盛,就算有少部分吃不飽穿不暖,但這也是正常現象,更何況怎麼能限制百姓生育呢,這麼大的事……
玄沐羽也微微皺了眉頭,道:“澈,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雖然他在退位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不再過問玄澈的決定了,但是這個決定實在是太震撼了,玄沐羽不得不選擇委婉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我不是不讓他們生育,只是不要一股腦兒撲在生小孩上而已,要有限度的。”
玄澈哭笑不得,或許要這個時代的人改變多子多福的觀念難了點,但不論怎麼樣還是要去做,不然人口終究會在幾十年後成為一個可怕的、威脅整個王朝的禍根,玄澈當然不會執著地要求中國姓“玄”,但缺乏先進綱領的農民起義對中國只會產生破壞,而不能帶來進步,這種破壞可不是玄澈想看到的。
玄澈耐心道:“事實上,我們現在人口已經夠多了,人口太多未必是好事情。父皇,休明,如果我們十個人,可是一塊地只能養活一個人,那麼另外九個人要怎麼辦?”
“我們可以墾荒。”玄沐羽說,“每年都有大量田地被開墾,耕地是可以增加的。”
玄澈搖頭:“父皇,墾荒的限度是有限的,難道我們可以把城市以外的所有土地都變成耕地?父皇,這是不行的。這是一個……嗯……環境問題。”玄澈思考著措辭,難道要解釋環境破壞的惡果外加溫室效應?這可不是一個好主意,化學元素現在還沒有被發現呢,不能亂說。
玄沐羽看玄澈為難的樣子,內力捻音成絲送入玄澈耳裡:“後人的智慧?”
“呃,是的。”玄澈差點沒有反應過來,點點頭,看看一臉不解的方休明,說,“總之,這九個人沒有耕地可以養活自己,他們要怎麼辦?把自己賣身給地主,但是地主只要一個僕人。第一個人說他只要五兩銀子,第二個說他只要四兩銀子,第三個說他只要三兩銀子,依次類推,到了第九個,他說他只有五十文。這九個人都身強力壯,地主自然選擇了第九個人。另外八個人不得不餓死。可第九個人的價值——從五兩銀子到五十文銅板,他變廉價了。但關鍵問題是,五十文根本不夠溫飽,這個人最終和另外八個人走上了同樣的死路。無論如何這多出來的九個人終究是無法養活自己,然後——”
後文無需再說,大家都是聰明人,自然能領會。
方休明錯愕的抬頭。
玄澈點點頭,多少有些無奈,他對玄沐羽說:“所以人並非越多越好,一個很重要的在於:國家的財富能不能養活他們。財富要增加只有兩個辦法:開源和節流。控制人口無限度的增長就是在節流。”
玄沐羽不死心:“那開源呢?”
“在保證農業生產充足的情況下,鼓勵種植農業以外的農產品和工、商業的發展。”玄澈簡單地說,“這些已經在做了,但效果並不太理想,作用也比較緩慢,所以不得不選擇節流,否則這些產業的發展會無法跟上人口增長。”
玄澈緩了一口氣又補充道:“皇父,我不是要一下子讓所有人的都節育不要孩子,而是讓‘少生優育’的概念慢慢生入人心。不過……”
說到這裡,玄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該讓研究所多研究一些避孕藥物了,還有安全套……印象中,同性戀也是某種可怕疾病的高危渠道?!不過好像沒聽說以前有什麼人死於AIDS?
玄澈看了還在沉思的玄沐羽,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反正要死一起死吧。
玄澈對玄沐羽露出一個甜笑,緩緩握緊了對方的手。
方休明退出去之後就看到太極東殿裡站了一群的人,今日值班的本是尚書令、左僕射、兵刑工三為尚書以及兩三個中書侍郎,但看眼前的陣勢,左右僕射及六部尚書都到齊了。
看到方休明出來,所有人都瞪著一雙狼眼瞅著他冒光。
方休明一愣,不由得後退一步,道:“諸位大人這是……”
“大人剛才進去想必也是為了人口問題吧?!”戶部尚書徐莫直截了當地問。
方休明頓時明白了他們的用意:“你們也想勸說皇上嗎?只怕無用,皇上此心似乎十分堅決。”
眾大臣相視一眼,左僕射衛鋒嘆道:“糊塗,糊塗!”
方休明微笑道:“衛大人,雖說皇上此舉未必妥當,但大人此言也過了。此處乃朝政重地,切莫胡言。”
衛鋒道:“方大人好意衛某心領了,只是若是衛某一條命能讓皇上收回成命,也值得了!”
“衛大人言重了。皇上此舉自然有他的用意……”方休明將玄澈所說重複了一遍,他是極聰明之人,剛才所見數據現在報來分毫不差,頗具說服力。說完了,方休明又道:“皇上深謀遠慮,微臣以為此舉未必不可。”
尚書令固上亭捏了鬍鬚,沉聲道:“方大人也同意皇上這樣做?”
“同意說不上,老實說,雖然皇上所說頗有幾分道理,但微臣還是覺得此舉不可思議。不過——”方休明頓了頓,“若是皇上一意孤行,我等勸阻不成,那麼與其在這裡抱怨,倒不如想象到時候怎麼輓救不是更好嗎?”
杜斯儀道:“方大人,你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之一,你若都說出這樣的話,還有誰能勸阻皇上?!還請方大人在皇上面前多說幾句,切莫鑄成大錯!”
戶部尚書徐莫也道:“皇上這次確實錯了,方大人還是要多多勸阻才好!”
周圍的大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愈發有聲討此次改革的趨勢。
方休明皺皺眉,道:“諸位大人在這裡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方休明一開口,眾人馬上閉了嘴,不論方休明的實際官制是否高過自己,但方休明是皇帝面前最紅的人這個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方休明道:“且不說皇上此舉是否真的是錯了。皇上這麼一路行來,他所做的每個決定有幾個是我們能在當時看明白想清楚的?當初皇上力挺靖王出兵,舉朝上下反聲如潮,結果呢?商業發展、國庫充盈、民心凝聚,現在還有幾個人說不好的?還有那政體的改革,從沒有人看好過,但看看現在的大淼,官風清廉,辦事迅速,不都是改革的功勞?”
眾人瞠目結舌。
方休明又說:“皇上也不是剛愎自用的人,我們這些臣子提的意見,不論態度如何,哪一次他沒有認真聽過、認真思考過?大人們可曾因為直諫而讓皇上生氣過,更或者是被貶官?從古至今有哪個皇帝能做到這個程度?而皇帝每次執意的又有哪一項是錯的?”
東大殿裡一片靜默,方休明說的話他們毫無辯駁的餘地。是的,雖然有時皇上的手段很殘酷,眼神很冷漠,態度很強硬,但古往今來因為直諫而喪身或遭貶官的大臣無數,即使最賢明的君王手中也有那麼一兩個因為一時怒氣而倒霉的直臣,然而玄澈掌權期間卻從沒有過一個,所以每個人都敢大膽地發表自己的見解。
方休明道:“我們在這裡議論天子已是逾越,更無論這些事情我們根本沒有調查就隨便發言,我們的言論對得起我們身上的官服嗎?”方休明拱手一禮,“微臣這些話冒犯,但還是請諸位三思,若是真有什麼不滿,陛下就在裡面,我相信陛下會認真地聽取你們的建議的!”
方休明說罷離去,今天不是他值班,無須再次久留。這些大臣——煩!
注1:流求,台灣在隋時的古稱。
注2:珠崖,海南從漢到唐的古稱。
注3:對不起,我不知道皇帝要怎麼稱呼太上皇(據說就是叫“太上皇”,個人以為忒難聽,明的時候也有叫“太上”“上皇”的,但好像都是大臣的叫法),只知道皇帝在太上皇面前自稱“兒皇”(不過以澈和羽的關係,我讓他自稱“我”了),所以暫時用“父皇。哪位大人知道的可以和我說一下,我回頭改掉(如果真的是稱呼“太上皇”的話就算了,這個稱呼我受不了)。
注4:文中的畝用的是現在的市畝,用古代的畝換算上實在太麻煩了。隋的畝大約一畝合現在1.33畝。
注5:文中耕地面積和人口數量借用隋盛時。隋盛時人口達四千六百多萬人,可用耕地約五千五百多萬頃(約8.25億畝)。大淼還沒有發展到極限,所以減少一些。
注6:“億”在古代代表的是10萬(《易…震》,鄭注:“十萬曰億。”),這裡我直接取今意。既然是架空……就給我一點虛構的空間吧。
注7:15畝地能不能養活一家人呢?我估計不是太令人滿意。舉個例子,隋唐時人均耕地面積大概是18畝(或者更多一點),但是這些農民是不允許自費參軍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他們沒有能力自己購買鎧甲、劍、馬等裝備吧。由此可見,以隋唐的物價,18畝地也只是溫飽,更何況15畝呢?
換一個角度說,隋唐的單位產量換算到今天大概是每畝200多斤,15畝就是3000多斤。一般一個人每頓飯要吃半斤左右,一家三口每年自己就要吃掉1600多斤,再扣去每年納的稅約600斤(隋唐每丁每年收取二石的稅),最後給這家人剩下了不到900斤的糧食。我不知道古代物價具體如何,用現在的農民種一斤糧收入不到1元來看(百度出來的,據說農民種一畝地產量在500-700斤,除去成本收入只有400-500元),古人要用不到九百元的錢去維持一家三口一年的開支——這還不算那些上有父母的家庭。
可想而知古代農民的生活多不容易。
所以,從古至今,最讓中國政府頭疼的問題就是百姓的溫飽問題,只可惜以前的政府只會墾荒、減稅、提倡艱苦樸素等,卻從來沒有想過要限制人口增長,除了避孕措施不夠發達以外,主要還是觀念問題,要知道在以前計劃生育是多麼不道德的想法(澈的行為可是大逆不道呢)。後來意識到要從根本上解決溫飽就要解決人口的無限制膨脹問題,於是開始了近乎氣急敗壞的計劃生育運動。
85、禮物
一般來說,皇宮這種地方,密道是不能少的。
玄澈在登基之後就搬入了清涼殿,很快他就知道了在龍床的背後有一個密道入口——不得不說成國的皇帝太有遠見了,認為國家一定會葬送在子孫手裡,所以先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
密道縱橫交錯,但真正的出口其實只有一個,就是通到宮外,不過當玄沐羽發現半夜在清涼殿留宿實在是太過明目張膽之後,便把暗影諸部變成了挖礦工人,將給密道多添了一個出口——玄沐羽所居住的興慶宮。
晚上——
玄沐羽站在密道中聽了一會兒動靜,確定房間裡沒有人了,才從床後面走出來,內外室看了看,沒有看到玄澈,便知道玄澈是去沐浴了。
玄澈在每次歡好之前都會沐浴淨身,而且不論情況如何“危機”,哪怕玄沐羽都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也無法打消玄澈這個念頭——不過福利是他可以誘拐玄澈嘗試在水中起伏的快感。
玄沐羽拿了一本書坐在床邊等著。
誰知這次玄澈洗得特別久,玄沐羽心不在焉地翻完了一整本書,玄澈才姍姍來遲。
不知是不是熱水泡的,玄澈的臉看起來特別紅,眸光瀲灩,紅脣欲滴,別有一番媚態。玄沐羽也不想把自己搞得像急色鬼一樣,但看到這樣嬌艷的愛人誰也忍不住,更何況先前經過那樣焦灼的等待,任何火都已經燒得旺盛了。
“澈,你害我好等。”
玄沐羽急切地吻上玄澈的脣。玄澈回應著,卻有些羞澀,只是這時的玄沐羽並沒有注意到玄澈這麼些許的不同,對他而言,玄澈的害羞就是最好的催情藥,而情慾則是毀滅理智的最佳武器。
兩人已經吻到了床上,坦誠相見之時,玄澈卻突然稍稍推開了玄沐羽,說:“羽,你的生日禮物我還沒有給你。”
玄沐羽一愣,一時不知該反應出什麼情緒,呆了呆才勉強說:“那你現在給我嗎?”
玄澈微微一笑,吻上玄沐羽眼睛,說:“閉上眼睛,聽我的話,躺下。”
玄沐羽不知玄澈想要做什麼,但還是乖乖地閉著眼睛在一邊躺下。感覺到玄澈翻身到他上面,不禁想要睜眼去看,卻被玄澈捂住了眼。玄澈輕咬著玄沐羽的脣,聲音似乎是一首催眠曲,柔柔的讓人不由自主想要聽從:“不準睜眼,不準動,不然就沒有禮物了。”
玄沐羽點點頭,眼睛不再眨動。
玄澈鬆開了手,俯下身子吻著玄沐羽的身體,從脣到脖頸,到鎖骨,到胸前,溫熱的脣停留在一邊的茱萸上細細舔弄,一手撫弄著另一邊。玄沐羽被不斷襲來的戰慄所侵占,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悶哼:“澈……”
玄澈的動作很輕柔,左手順著身體曲線向下滑動,掌心撫過小腹,握上了玄沐羽已經翹立的分身。
玄澈又怎麼知道,單是他這樣一個動作就足以讓玄沐羽瘋狂地迷戀到只要想就可以射出慾望,更無論現在這件事真真切切地發生了!玄沐羽感覺到自己身體裡每個部位都在吼叫著,玄沐羽覺得自己像一個初嘗情慾的孩子,竟無法控制自己的慾望,顫抖著幾乎要噴發出來。
“噓——不許張開眼睛。”
玄澈見玄沐羽似乎又睜眼的趨勢連忙出聲制止,他可不想讓玄沐羽看到他現在這個“奇怪”的樣子。雖然這種事情玄沐羽經常幫他做,但是要他自己動手……終歸有些不自然。再想到接下去要送上的“禮物”,玄澈本來就紅的臉現在更是快滴出血來。
玄沐羽乖乖地閉著眼,享受著玄澈第一次主動的服務。
慾望被包裹在一個清涼的手掌裡,上下套弄的動作很生澀,也缺乏力氣,可越是這樣,越讓人產生一種不能滿足的快感,手掌越是撫弄,慾望就越是叫囂著:還要更多,還要更多!
玄澈忽然又換了一邊手,有些涼涼的油膩感。玄沐羽一愣,馬上明白了涂滿自己慾望的液體是什麼了:潤滑劑。
“澈你……”玄沐羽心中隱隱有些念頭,卻不知道該怎樣形容。
玄澈沒有出聲,又在分身上套弄片刻,可能覺得夠了,就停了下來。玄沐羽感覺到玄澈的左手沒什麼重量地撐自己的胸膛上,而右手則握住了慾望。挺立的慾望在兩片絲綢般觸感的肌膚之間磨蹭而過,尖頭慢慢沒入一個緊小的滾燙甬道裡,強烈的快感從鈴口蔓延到全身,慾望似乎又粗了一圈。
玄沐羽雖然沒有睜開眼,但雙手已經撫上了玄澈的大腿,感受著指尖留不住的光滑觸感,他忍不住輕吟出聲。
粗大的慾望進入身體帶來些許撐裂的痛楚,玄澈忍不住悶哼。雖然在浴室的時候已經給自己擴張過了,剛才又抹了那樣多的潤滑劑,不過現在看來還不夠……玄澈幾乎想要退出了,卻聽見玄沐羽歡愉的呻吟,心一橫,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坐了下去——
“啊!”
巨大一下子進入最深處的衝擊,痛楚夾雜著些許不知名的快感,玄澈頓時繃直了身體向後仰去,發出些許決不愜意地驚叫。小腹下意識地收縮,帶起後庭甬道裡的痙攣,炙熱而狹窄的肉壁緊緊吸住粗大的分身,這樣強烈的刺激連玄沐羽都按耐不住發出的呻吟。
玄澈小心翼翼地坐在玄沐羽身上不敢亂動,努力適應這那個似乎又有變大趨勢的玩意兒,直到身體似乎能放鬆了,才稍稍提腰動了兩下——
玄澈現在只有一個想法:痛!非常痛!極其之痛!
以後絕對不會再幹這種蠢事了!玄澈在心中悲鳴,被硬生生撐開的痛楚讓他自己的慾望都開始疲軟,漂亮的長眉皺成了一團,甚至沒有發現玄沐羽已經睜開了眼睛。
玄沐羽的手搭上玄澈的腰,心疼地說:“傻瓜,哪有你這樣硬來的!”
“我又……”玄澈本想爭辯,卻對上玄沐羽的眼睛,想到自己做的“傻事”,頓時羞得無地自容。
“我的傻瓜澈!”
玄沐羽甜蜜蜜地嘆出一口氣,一手按在玄澈的腰上不讓他動,同時也捏揉著腰際的敏感帶,另一手握上了玄澈萎靡的分身,熟練地套弄起來,時而揉揉兩顆小球,時而用半長的指甲騷過鈴口。
玄澈的分身很快就再次站起來起來,身體也鬆軟下來,玄沐羽拉下玄澈的上身吻上他的脣,舌頭靈活地伸進去挑逗。兩人姿勢的突然改變,還埋在身體裡的粗壯也抽動了一下,玄澈戰慄著想要呻吟,卻被盡數吞入了玄沐羽口中。
不知不覺間,玄沐羽的雙手都放在了玄澈的兩片臀瓣上,輕輕地揉捏,或者是滑入股溝摩挲。玄澈伏在他身上,神色漸漸迷離。
“嗯……”
呻吟從嘴角逸出,玄澈有些難耐地貼緊了玄沐羽。熟悉玄澈所有反應的玄沐羽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托住玄澈開始緩慢地聳動,巨大在蜜穴抽出動人的水聲,進出之間帶出紅艷艷的媚肉,先前抹入的大量潤滑劑順著修長的大腿滴下,將玄沐羽的小腹都打濕了。
身體裡最敏感的一點被時輕時重地觸及,卻總是無法滿足。好想要,想要用東西頂住那裡……玄澈想要,卻不知如何開口,只能抱著玄沐羽無助地呻吟:“嗯……羽……那裡……”
玄沐羽壞心地故意不去碰到那裡,卻問:“哪裡?”
玄澈這時候已經沒有力氣去數落玄沐羽的壞心眼,緊緊貼在玄沐羽身上,飄出來的呻吟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色情:“你……過分……啊!”
玄沐羽邪惡地低笑,突然用力一頂,重重擦過那個最敏感的點,引來玄澈一聲顫抖地尖叫。玄沐羽卻又不動了,在玄澈耳邊低語:“澈,是不是這裡呢?”
玄澈抱著玄沐羽喘息,身子有些不安分地扭動,卻不開口。
玄沐羽含住玄澈的耳垂,說:“你不說,我不給你。”
玄澈終於抬頭,哀怨地看著對方,輕咬著脣不說話。
明知道這種話玄澈一定說不出口,但玄沐羽卻覺得這樣逗他是人生中最美妙的一件事。
玄澈突然低下頭靠在玄沐羽耳邊,幾不可聞地說了一句:“是那裡,我要你給我,給我……更多……羽嗯……嗯——”
玄澈沒有辦法再說更多了,因為他在第一句話說出口時,玄沐羽就已經歡喜地要瘋了,情慾之火不可抑制地攀升,他一個翻身將玄澈壓在了身下,玄澈的腿被拉到極致,能清楚地看到一朵美艷的菊花包裹著自己的巨大,吞吞吐吐,靡緋無邊。
玄沐羽終於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開始了真正的僅剩下慾望的衝撞……
玄沐羽生日的結果是:玄澈第二天不得不臥床休息一天。
幸虧這天是不用上朝的,奏摺搬到清涼殿的床上來批閱也無傷大雅。
玄恪聽說父皇病了,急急忙忙地就跑來了,進門看到皇爺爺摟著父皇,一口口地喂著粥。
玄澈的臉色有些蒼白,卻泛著紅暈,妖嬈異常。這在玄沐羽看來是高潮退卻後的余韻,兩個人如此纏綿地喝粥只是一種情調。然而此情此景落在尚未經過人事的玄恪眼中,卻成了“泛著病態潮紅的父皇虛弱地倒在皇爺爺懷裡,艱難地喝著粥”。
玄恪大哭著撲上玄澈的床,含糊不清地喊著:“父皇!父皇!”
玄澈很是詫異,不知道玄恪為何如此傷心,捧起玄恪的小臉,問:“恪兒,怎麼了?”
玄恪滿臉是淚,哭泣道:“父皇,你病了,恪兒擔心你……”
“呃,這……”玄澈很是尷尬,總不能對小孩子說:你父皇和你皇爺爺叉叉圈圈,結果用力不當,縱欲過度,不小心傷了後庭吧?!
玄澈只能安撫道:“恪兒,父皇沒事,恪兒不要這樣傷心了。”
“可是父皇好虛弱……”玄恪的眼睛還在當噴泉,將錦被弄濕了好大一塊,“父皇要皇爺爺抱才能吃東西,嗚,恪兒只有生病沒有力氣乳娘才會這樣喂我吃飯……”
玄恪哭得很傷心,但玄沐羽卻有種竊喜的心情,摟著玄澈的手臂也緊了緊。玄澈不滿地瞪他一眼,掙開了他的懷抱,但緊接著隱私部位的鈍痛和腰腿的無力又讓他倒了回去。玄沐羽的手不安份地在玄澈腰際的敏感上滑過,玄澈的身體立刻軟了。
玄澈用手肘捅了一下玄沐羽,勉強將玄恪抱到自己身上,說:“恪兒不要哭了,你看你,都跟小花貓似的了。來,讓父親親親,父親只是累了才休息的,恪兒不哭。”
玄恪的眼淚在玄澈溫柔的親吻下止住了,烏溜溜的眼睛在玄澈臉上轉了好幾圈,抽泣道:“父皇,你不騙我?”
玄澈笑說:“呵呵,父皇不會騙恪兒。”
玄恪突然想起了母親也是微笑著睡過去了,卻再也沒有醒來。然後小狐狸就和他說,他的母親到另外一個世界去等待父親了。玄恪很怕父親這樣溫柔的人,會丟下他去找母親……玄恪用力點頭,抱上玄澈脖子,帶著些許哭泣的鼻音道;“父皇不可以騙恪兒,父皇身體不舒服一定要和恪兒說,父皇不可以突然就離開恪兒了……”
“不會的。恪兒不哭。”玄澈輕聲撫慰,卻不知道玄恪究竟想到了什麼。
皇帝身體不適的消息讓大臣們小惶恐了一下。玄澈在三王叛亂之後身體就很不好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因此不少滿腔熱血的臣子都很擔心玄澈會突然就撒手而去,留下他們一腔抱負無法實現了。
但當第三天玄澈召集大臣們議事時,玄澈覺得自己應該才是惶恐的人。
看著一群頭髮連著鬍子都花白的老頭子跪在面前,怎麼扶也不肯起來,還要苦口婆心地勸說自己撤銷限制人口增長的決意時,玄澈真的很無奈。
玄澈頭疼地揉揉太陽穴,不知道該順從他們的意願,還是拂袖而去延續先前的專製作風。
事實上,人口的增多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大淼還在實行均田制,在人口越來越多,耕地卻沒有顯著增加的情況,日後讓國家拿哪裡的土地分給農民?沒有土地分了,不是打擊豪強,就被農民打擊,兩個都不是好消息。
好吧,玄澈承認自己操之過急了,對於早婚早育、日出而作日落而“做”、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多子多福還兼有三妻四妾的中國人——要他們接受“少生優育”的“先進觀念”實在是……
但難道要和他們說,千里之外有一個叫大不列顛的荒島上,一個信奉大鬍子叔叔的長名字老頭將會在千年之後擔心人口會對人類構成威脅,並且呼籲大不列顛人民晚婚晚育?還是要告訴他們,照這種趨勢發展下去,千年之後中原的土地上將會站著超過十三億的人口,而這些人口中超過百分之八十都在為自己的生存物資而發愁?又或者是總有一天,你們將會被西方的思想學家們諷刺為“農業副產品過多”?!
太可笑了,如果這樣就能說服問題,玄澈一定要找一塊豆腐撞死。
“眾卿先起身吧。”玄澈無奈地說,見他們不肯起來,面色微沉,冷聲道,“要不要朕給你們跪下,你們才肯起來?!”
“老臣不敢!只請陛下收回成命!”
帶頭呼喊的是戶部尚書徐莫,一把年紀的老頭子,思想倒還挺開放的,以前玄浩打侵略戰爭的時候,最開始反對的是他,到後面搖旗吶喊最大聲的也是他。只是這次提到人口限制問題,不論怎麼樣他就是死拗著不肯答應。
“陛下!百姓乃國家根本,不能少啊!”
兵部尚書柳傳銘就跟在後面不甘示弱,冷兵器時代人就意味著戰鬥力,沒有戰鬥力就意味著沒有戰爭,這不是擺明了不給他機會嗎?!
“陛下,祖宗之法不可變啊!”
禮部尚書也沒落下,在他看來,限制人口這回事太可怕了,不讓百姓生育,這、這——這簡直是大逆不道!
玄澈不快道:“什麼祖宗之法?朕變過的祖宗之法還少嗎?少拿那些灰都不知道去哪的人來做擋箭牌!”
禮部尚書杜斯儀一頭冷汗,但還是強硬道:“陛下!生育之事乃是天理人倫,不可違背啊!”
“朕又不是不讓百姓生,問題是生那麼多,怎麼養?你來養,還是國家來養?”玄澈冷了聲線,“要子嗣,要人繼承家業,一個不夠那兩個夠不夠?一畝田能養活幾個人?生兩個,一個活了,另外一個怎麼辦?看著他去死?還是要讓兩個人都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到了死時怨恨自己的父母沒有給自己一個好家庭?”
徐莫戰戰兢兢道:“可是、可是國家可以分給他們土地!”
“土地?你去哪裡弄土地?”玄澈更加不悅,“徐莫,你是戶部尚書,你自己說我們現在空閒的耕地有多少?!現在夠分,以後呢?四千多萬人,哪怕一家只生兩個,十年後就是八千萬,三十年後是一億六千萬!每人八十畝,你去哪裡找土地?要不要把這太極殿也開墾成耕地?”
一屋子的臣子都嚇得跪了下去。
玄澈高聲喝道:“麻煩用你們的腦子好好想一想!人口那麼多有什麼用!”
“臣該死!”大臣們齊聲謝罪,雖然他們心中仍然不贊同。
玄澈發覺自己太激動了,心口有些悶,而且剛才的動作又牽動了後面的傷——玄沐羽那個混蛋,昨天晚上竟然又——!玄澈在心中咬牙切齒地惡罵了一頓,緩上一口氣,道:“你們先起來吧,關於這個問題朕不想多說了。還有其它問題沒有?”
大臣們面面相覷,最後無奈起身坐回原位。一直沒有參與抗議的尚書令固上亭起身,道:“陛下,臣不知流求、西夷為何物,為何需要我們去開發?”
玄澈還在鬱悶,便將問題丟給了方休明,“休明,你來解釋!”
“是,皇上。”方休明起身禮道,“固大人,這還要從我們所在地理位置說起。皇上,請允許臣請出一份地圖。”
玄澈擺擺手準了,一旁太監立刻吩咐下去。稍時,聽班的小太監扛來一個巨大的畫卷,展開,裡面正是以中原為中心的涵蓋了幾乎整個亞洲的世界地圖。其精確度自然不能和後世相比,不過大概形狀已經出來,其中中原範圍內最為詳細,擴展到雄單、西善、大理一帶則稍嫌粗疏,再往外後世朝鮮半島、日本四大島、台灣及東南亞、東亞諸國只剩個大概形狀。
眾人看的目瞪口呆,只聽方休明說:“這是通川學院、物華理學院、太學院的地理系學生聯合工部和戶部,耗時五年完成的中華地圖。”
大臣們張開的嘴幾乎可以塞入一個雞蛋,只有戶部和工部尚書看到大家震驚的模樣,暗自偷笑。
兵部尚書柳傳銘突然出聲道:“陛下,這勘察地形之事由學生來做只怕不好吧?!臣以為工、戶二位尚書此舉大為不妥!”
玄澈道:“柳大人,這件事是兩部尚書徵求過朕的意見,是朕同意的。”
柳傳銘一愣,討了個沒趣,便拱手退下。
方休明指著地圖說:“諸位大人可以看到我中華位於此圖中心,然而周邊還有許多國家。這裡,”方休明指著象徵後世台灣的不規則橢圓形,“就是流求,據學者們考證,夏商時期的島夷及漢代的東鯷指的就是這裡。流求與我們隔海相望,中間還有數個小島。至於西夷,這圖上並沒有,但是地理系的學生們認為,在西善再過去的西邊還有國家存在,他們將那裡統稱為西夷。”方休明指著地圖之外的空虛之地解釋著。
固上亭道:“那這流求與西夷與我中華又有何干?我中華地大物博,何須理會這些彈丸之地?”
“這流求是……重要的地方。”方休明瞄一眼玄澈,發現後者神情淡淡,毫無表示,不得不硬著頭皮點下韓國、日本、台灣及東南亞諸島,說,“皇上的意思是,如果這裡、這裡和這裡,都被人占領或控制,我們將失去出海的機會。”
固上亭更是詫異:“為什麼要出海?”
“因為海外有著更加廣闊的世界。”方休明回答的很快,頓了頓,又補上一句,“這是皇上和地理系學生探討後的結論。”
雖然固上亭是玄澈的死忠粉絲,但這時也不得不皺起了眉頭,他的神情與其說是不信或疑惑,倒不如說是茫然。這點上看他和其它大臣的臉色都差不多。但是固上亭心中有疑問也不敢質疑皇帝,只好在此把目光投向充當傳聲筒的方休明,似乎在問:真的?
方休明眉毛揚揚,翻出半個白眼,表示他也難以理解。
注1:“千里之外有一個叫大不列顛的荒島上,一個信奉大鬍子叔叔的長名字老頭將會在千年之後擔心人口會對人類構成威脅,並且呼籲大不列顛人民晚婚晚育”,這句話的來源是:
1798年,英國牧師托馬斯…馬爾薩斯寫了一本叫《人口原理》的書,認為人口有幾何增長的趨勢(即1,2,4,8,16……),而食物供應只有算術增長的趨勢(即1,2,3,4,5……),最終人口增長將會突破地球所能供應的食物總量,於是他呼籲大英人民要——晚婚、婚前守節、夫妻自我限制同房頻率等(這個號召一度讓我覺得當時的避孕措施一定十分落後,但在1822年,有人公開提出用避孕的方法避免人口增長,莫非這三四十年中避孕事業突飛猛進地發展?後來才知道,原來節育是不道德的……)。
另外馬爾薩斯認為,還有自然原因(事故和衰老),災難(戰爭,瘟疫,及各類饑荒)和罪惡(包括殺嬰,謀殺,節育和同性戀)能夠限制人口的過度增長。所以耽美不是罪啊……-.-|||
從後來的口發展史來看,托馬斯的這個呼籲出現在英國就變得很可笑。在可笑的另一面,可悲的是,怎麼中國就沒有出現一個托馬斯?!
所以說,從世界角度來看,中國古代的知識分子(老實說,按照西方學者對於這個詞的定義,中國古代那些傢伙們稱不上知識分子)的目光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短淺。
注2:“農業副產品過多”這個說法好像是馬克思在提及中國的時候說的,不好意思,具體哪部著作忘記了。
86、外交
固上亭好容易消化了一點關於海洋的論調,艱難地再次發問:“那、那……西夷又有什麼重要?”
這次方休明咧開了笑,不答反問:“固大人知不知一斤普通的茶葉在臨澹賣多少錢?”
“一……”固上亭剛要開口卻突然想起了什麼閉了嘴一時沒說出話,卻不想玄澈接上話說:“一百文錢。”
固上亭震驚地看一眼玄澈,對上那雙漠然的黑眸,心下一驚,連忙將頭埋了下去。
玄澈勾起嘴角,說不出是嘲諷還是不屑地冷笑了一聲,示意方休明繼續。
方休明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面上不動聲色道:“但是這樣一百文可以買一斤的茶葉,到了西夷便要賣到一兩黃金。”
“一兩黃金?!”
驚呼出聲的是戶部尚書,緊接著整個屋子的人都沸騰了。固上亭痴痴呆呆地看著方休明,一臉的難以置信。
“不過這從一百文到一兩黃金的利潤全部掌握在這些人手裡。”方休明在中亞和西亞的部位畫了一個大大的圈,“一群比我們不知落後多少倍,卻富有至極的傢伙們,可憐我們的茶商,只能賺取那樣一點微薄的利潤。”
戶部的工作人員們一個個眼睛都要比夜明珠還要明亮了,每天哀叫著沒有錢的他們仿佛看到了成堆成堆的金子擺在了面前,那叫一個金光耀眼。而其它大臣們一旦從最初的驚愕中醒悟過來,也都是躍躍欲試的模樣。這麼一大筆進帳,鼓起來的可不止是國庫呢!
戶部尚書起身慷慨激昂地說:“陛下,臣以為我們應該為我們的茶農爭取利益!”
玄澈忍不住冒出了一滴冷汗,他仿佛聽到了希特勒在叫囂:“用德國的劍為德國的犁取得土地!”
八月初的時候,朝廷頒布了幾條法令,關於部分地區稅率調整以促進經濟發展,關於鼓勵民間造船出海,關於鼓勵商人與外國貿易,關於商人出資用於公共事業達到一定程度可獲得爵位,關於大力發展兩湖農業,關於扶持珠崖經濟發展計劃,關於各大新式學院與武林逍遙山莊聯合辦學,關於明年三月再開春闈並加設女子考場及諸多學科……
總之,八月是個讓人興奮而混亂的月份。
與朝廷各項法令出台的同時,全國幾個大城市裡也多出了一個新事物:報紙。
說報紙是新事物並不準確,早在幾年前,通川商行下設的出版社就不定期以報紙的形式發行了一些專題,比如水德198年暢銷一時的“春闈專題”,但這次通川商行所發行的那是日報——《大淼日報》,每日皆有,報道了全國大小事宜,大至國家方針政策,小至街頭碎聞,而最近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關於朝廷新法令的解讀專欄了。
有發行報紙的城市裡,官府都在特別開闢的公園或廣場上立起了幾塊板子,上面張貼了當日的報紙,每天都有專門的人來更換,以方便群眾閱讀。但不識字的百姓畢竟還是占了多數,於是這些公眾報欄旁和各種酒樓茶館之中就多了許多解讀報紙的說報人。
說報人一般都是先拿著報紙照本宣科一番,解釋了大概,下面便有人議論,這時那些讀過書或者有見識有門路的說報人,就會拿社會名流、文人大家的言論來滿足大家的“求知慾”,一會兒說說這個人的觀點,一會兒談談那個人的論調。百姓們覺得這個也對,那個也對,聽起來也有汁有味的。若是碰到一幫自恃才氣高妙的讀書人聽了這說報人的點評,自己也會高談闊論起來,要剛好還有一批人持不同觀點,兩方人就會辯論起來,那百姓看熱鬧的就更多了。
真理總是越辯越明——面對御史上奏要求遏制這種議論國事的風氣,玄澈總是這麼說。
對於報紙很多老臣都變現出不屑,認為這是一種侮辱文人智商的玩意兒,但是當這年過去,學子們的思想越來越朝著“大逆不道”的方向發展時,他們也意識到了報紙的巨大作用。於是一批老傢伙們也辦了一份名為《學道》的報刊,只是這代表保守思想的報刊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被《大淼日報》打壓著。而隨著這兩大勢力和思想的碰撞,越來越多的刊物開始出現。
這些都是後話了,說回水德201年的秋天。
玄澈現在每天都要忍受那幫大臣們的魔音繞耳,本來因為沒有採取任何控制生育的措施而消停一些大臣們,馬上又因為鼓勵民眾參政議政和開辦女子科舉而鬧騰了起來。
“皇上!女子怎麼能進入科舉呢?!”
又是可惡的禮部尚書杜斯儀,這明明才步入中年的男人就已經比六十歲的老頭還要囉嗦古板了。玄澈惡狠狠地瞪他,但杜斯儀吃準了玄澈不會因為他的直言和無禮而將他拖出午門,所以乾脆脖子一梗,擺出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
玄澈無奈地揉揉額頭,心道:這幫大臣,我真不應該對他們仁慈!
玄恪坐在玄澈腿上,看著父親煩惱的樣子,烏溜溜的眼睛轉了轉,伸手摸上父親的臉,奶聲奶氣地說:“父皇不要理會這個酸腐老頭!”
杜斯儀聽了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想他雖然比不上太上皇和陛下風華絕代,但好歹曾經也是玉樹臨風不知騙走多少少女的芳心,如今不過剛剛步入四十大關,就被一個三歲小童說成了老頭,實在是非常打擊他的自尊心了!
玄澈看到杜斯儀頭頂冒煙的樣子不禁莞爾,被吵得頭疼的鬱悶一掃而光,親親玄恪的小臉蛋,笑道:“我的小玄恪,嘴巴這麼壞。杜大人是你的長輩,不可以這樣說,知道嗎?”
“哦,好吧。”玄恪點點頭,十分認真地說,“那父皇你不要理會杜大人,父皇皺眉頭的時候沒有笑的時候好看。”
玄澈笑了笑,不再指責玄恪的“童言無忌”,而對杜斯儀正色道:“杜大人,朕並不覺得讓女子參加科舉有什麼不好,錄取標準和男子的一樣,如果她們真的有才華,有什麼不可以呢?況且固大人也通過了這份敕令,朕想杜大人應該沒有什麼異議才對。”
有啊,為什麼沒有!杜斯儀心中叫屈,當初這份敕令在頒布之前放到尚書省討論的時候,他就表示了強烈反對,其它諸多大臣也都紛紛抗議,可固上亭緊緊跟隨玄澈一意孤行的腳步,結果這份敕令還是在一片反對聲中發了下去。
玄澈又說:“再說了,敕令已經發放全國,這時候收回也來不及了不是?”
杜斯儀急道:“但是、但是,這女子參加科舉絕對不能成為慣例啊!”
“噢,這個啊,可以考慮。”
玄澈一邊逗弄寶貝兒子,一邊隨口答應著,一看就知道是在敷衍。
玄浩進來就看到杜斯儀瞪著一雙丹鳳眼死死盯住玄澈,表情那叫一個精彩,頭頂上仿佛還能看到一縷青煙悠悠騰起,就差沒有白日升天,看來是被氣得不輕。想想前段時間玄澈所作的諸多決定,玄浩相信這個固守禮儀的中年老男人肯定已經被氣出了內傷。
玄浩邊走邊大聲調侃道:“杜斯儀!我四哥身體可不好,你要是氣壞了他,本王可要打你!”
杜斯儀被這聲從後面突然爆發出來的吼給嚇得跳起來,回頭看到是玄浩,皺眉道:“靖王,這裡是皇宮,您怎麼能——怎麼能如此無禮!”
玄浩不屑地撇撇嘴,走到玄澈身後環抱而上,下巴枕在玄澈的肩窩裡,抬眼瞟瞟嘴巴已經張成O型的杜斯儀,嗤笑道:“本王和皇帝哥哥感情好,用不著你來管!是吧,四哥?!”
玄澈好笑地看著故意氣人的玄浩,道:“別欺負杜大人。”
玄恪也用力點頭附和:“就是就是,杜大人年事已高,浩皇叔不要可以欺負長輩!”
杜斯儀終於翻出一個白眼,氣昏了。
看著憤然離去的杜斯儀,玄澈輕輕拉開玄浩摟著他的手臂,問:“你不是今天要走嗎?”
玄浩本來在玄澈登基後就要回西北,只是他死纏白賴地又呆了將近半個月,現在再怎麼說也要回去西北了,今天就是他離開的日子。
“哼,你不送我,我不走了。”玄浩孩子氣地說,但馬上他又說,“我是來給四哥道別的,再抱抱我的小恪兒,等會兒就要走了。來,恪兒,給叔叔抱抱!”
玄恪很高興地讓玄浩抱過去,捏著叔叔的臉,說:“浩皇叔,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玄浩看一眼玄澈,哀怨道:“看你父皇什麼時候讓我回來嘍!”
玄恪眼珠子轉轉,說:“那你就不要回來了!”
“什麼!?”玄浩大怒,就聽玄恪理直氣壯地說:“你回來了就要纏著父皇,父皇本來就忙,皇爺爺又老拉著父皇玩,皇叔要再回來父皇就更沒有時間陪恪兒了,所以皇叔你就不要回來了!”
“你這小東西!你皇叔還沒走呢你就開始想著不讓我回來了?看我不打你小屁屁!”
玄浩齜牙咧嘴地嚇唬人,揚起巴掌往玄恪屁股上揍去,只是雷聲大雨點小,落在玄恪屁屁上時只剩撫摸一樣的力道,自然是半點也不疼。玄恪嘻笑著從玄浩懷裡跳下地,爬到玄澈腿上懷裡,背對著玄澈坐下,將小屁股藏到了玄澈懷裡,對玄浩露出示威的表情。
玄澈輕輕拍了一下玄恪的屁股,笑罵道:“鬼靈精怪的小壞蛋!”
幾個人笑鬧了一陣,玄浩又千叮嚀萬囑咐讓玄澈不可以辛勞不可以動氣,說得玄澈哭笑不得,這才戀戀不捨地走了。玄浩知道自己這一走便是遙遙無期,再回來的時候恐怕就是玄沐羽的葬禮了吧?!
日子在吵吵嚷嚷中到了十月,東海的一個小國派來了一個使臣,請求和大淼建立邦交。
這個小國玄澈很熟:日本。當然,這時候日本還被稱為倭國。
日本派來的使臣是小野妹子,隨行的還有諸多年輕學子。小野妹子是和百濟的使臣隊伍一同來的,陸續到來的,還有高句麗和新羅使臣。
按照以往的慣例,新羅、百濟和高句麗要對大淼稱臣,送上貢品,然後大淼會全程報銷他們朝貢隊伍的所有費用,還會返還更加貴重的禮品,簡單的說,就是用經濟的負擔換取政治上的榮耀。
當然,對於發展才是硬道理的玄澈來說,這種用錢把對方砸趴的朝貢外交他是不屑為之的。準確地說,他不會用在日本和朝鮮半島的這三個國家上。
在此之前,每兩年西善和雄單都會進行一次朝貢,貢品的數量不大,代表的僅僅是政治上臣服的意思,而大淼返還的禮品也不多,每次都是精確估算了貢品價值之後拿出的小意思。對於玄澈的這種決定,不少文人深以為恥,只是玄澈和戶部的人都不理會這些只會動嘴皮子的傢伙。在玄澈的教導下,戶部已經學會了向利益看齊,對他們而言,沒有什麼比國庫充盈更讓人欣喜了。
這次日本和朝鮮半島的孩子們送上門來,都是一個意思:請臣。不過玄澈不會讓他們這麼做:朝鮮半島,特別是最強大的高句麗的文化與中原文化大不相同,而日本又遠在海外,要征服他們可不見得是一個好主意,和平才能促進發展,玄澈覺得現在的版圖再加上西善和雄單就足夠了,犯不著為這兩個彈丸小地大動干戈。
況且,日本啊,現在讓它稱臣只會養肥了一支白眼狼,萬一中原勢力衰弱,這隻白眼狼就要反噬主人了。與其現在養一個禍患,倒不如讓他們以一個國家的名義與大淼建立邦交,而日後——是成為殖民地還是核武器試驗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五國代表進行了親切會晤,玄澈“和善”地對四國使臣表達了睦鄰友好的外交方針,提出了和平共處五原則,但也隱晦表示了不會放棄使用武力的立場。這一表態讓四國使臣受寵若驚:他們彈丸小國第一次和偉大的中原國家平起平坐,是何等榮耀。而在不為人知的背後,興高采烈等待著稱臣書的禮部尚書再一次氣暈了。
這次五國會談的結果由《大淼日報》發表出來,高度讚揚了皇帝高瞻遠距、以德服人、威懾四海的高尚品質和卓越能力,引起了民間又一股崇拜熱潮,至於那些認為玄澈此舉有失國體的聲音早就淹沒在歷史的浪花中了。於是,一些有識之士開始意識到報紙可怕的輿論導向作用了。
四國長達一個月的友好訪問結束後,小野妹子及諸多日本留學生在臨澹住下,開始了汲取中華文化營養的偉大事業,而在他所看不見的另一方面,玄澈可開始了和平演變日本的偉大計劃。第一件要做的,就是通商。
不難想象,當中原先進繁榮的物質登陸日本的時候,會引起怎樣的熱潮,就像另一個世界洋商品涌入中國時所引發的瘋狂,而日本現在對於中原文化的崇拜更會將這種狂潮推上一個令人無法控制的巔峰。
玄澈覺得自己體內那隻凶獸又在叫囂沸騰了。呵呵,民族仇恨可真是融入骨血了,連來到另一個世界都無法擺脫呢。
玄澈想到日後可能出現的情況,不由得露出一個絢爛的笑容,但這笑容就猶如寒冬裡穿過層層雲氣落下的一束陽光,看似明媚無邊,然而真正觸碰時只能感受到凜冽冬風所帶來的寒冷。
玄沐羽一腳才踏進清涼殿就看到了這抹殘酷的笑,一股寒氣從脊柱往上撞,抬起的腳也生生定在了半空中。
玄澈感覺有人,抬頭看去見玄沐羽,眸光一轉,頓時春光燦爛,暖人肺腑。玄澈看玄沐羽姿勢奇怪,不解道:“父皇,怎麼不進來?”
“還不是被你嚇到了。”玄沐羽嘀嘀咕咕地走到玄澈身邊,道,“剛才想什麼呢?笑得跟狐狸似的。”
“嗯?有嗎?”玄澈不自覺地摸摸臉,一點也沒意識到剛才他是多麼的邪惡。玄澈拉著玄沐羽的手說:“我在想日本——噢,倭國的問題!”
玄沐羽在桌子上不知放下了一本什麼書,隨口道:“那種小地方有什麼好想的?”
“哼,小小倭國,地小野心可不小呢!”玄澈隨手拿起玄沐羽放下的書,卻沒有翻開,也沒看,目光不知道落在眼前那個地方,惡狠狠地說,“連禽獸都不如!”
“說說看?”玄沐羽來了興趣,將玄澈抱到他腿上摟親了親,說,“他們做什麼壞事了?”
玄澈下意識地想起身,但被玄沐羽按住,他心裡想著日本的事也沒多留意,掙扎了兩下就不動了,安穩地坐在玄沐羽懷裡,說:“中日戰爭的時候,我們的一個政府叫中華民國,它的首都南京在戰爭中陷落,倭國軍隊在南京及附近地區進行長達數月的大規模屠殺,搶掠、強姦、對大量平民及戰俘進行屠殺,死亡人數超過30萬。”
玄澈的聲音很平靜,卻能讓人感到其中沉沉的哀痛。雖然30萬人在玄沐羽眼中算不了什麼,但他看著玄澈深深的黑瞳,知道這三十萬人代表了一段慘痛的故事,一段讓玄澈銘記了兩世也不能忘懷的歷史。玄沐羽摟緊了玄澈,沉聲道:“那我們現在就將他們抹去!”
玄澈聽了先是一愣,隨即又是一笑,雖然有些哀傷但更多的是冷靜:“父皇,另一個世界的罪孽不應該讓這個世界的人來承擔。況且……”玄澈笑得很陰森,“消滅人口,並不是抹殺一個民族最好的辦法。我可不要讓我們可愛的子民被這些骯髒的血污了手。”
一種名為仇恨的情緒第一次明朗地出現在這張精美絕倫的容顏上,像是被戮殺的天神,捆綁在漫天黑羽的墳地之中,他身邊的惡魔露出些許猙獰的笑,裝點出充滿血腥氣息的華麗美感。
玄沐羽覺得自己或許應該重新認識一下懷裡的人,他是那樣的美麗而殘酷,令人欲罷不能。
“我的澈,為什麼你連惡毒都可以這樣誘人。”
玄沐羽吻住玄澈淡色的雙脣,用行動告訴對方,你的美就像毒藥一樣,奪人性命卻也令人迷醉……
“父皇!恪兒……”
稚嫩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又戛然而止。
玄澈一驚,慌忙推開玄沐羽卻發現自己正坐在對方身上,他連忙站起來又發現衣襟已經被拉開,露出消瘦的肩頭和光潔的胸部,更讓他尷尬的是,胸前一片吻痕中兩顆茱萸紅腫不堪。雖然不能確定還站在門外的玄恪能看清自己的模樣,但玄澈還是窘迫到了極點,匆匆拉好衣物,站在那兒手足無措。
玄澈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否則怎麼會在清涼殿的正殿中連門都沒關就和玄沐羽吻到衣衫半退,以至於被突然出現在門口的玄恪看了個正著!
德鄰跪在門外顫抖,他本該攔住玄恪的,卻不想玄恪跑得快又靈活的很,而德鄰更沒想到的是太上皇會和陛下在大門洞開的情況下歡愛。德鄰惶恐地跪在那兒,心裡卻很疑惑:陛下一向都很謹慎害羞的,怎麼這次會……
玄沐羽的慾望被突如其來的事故掐頭去尾,極度令人不爽,當即沉了臉,喝道:“恪兒,你太放肆了!”
玄恪呆呆地站在那兒,眼睛睜得大大的,有些不解,也有些委屈。
“別亂罵小孩子!”玄澈瞪了一眼玄沐羽,連忙走到玄恪面前蹲下身子,讓自己的視線與玄恪平齊,柔聲道:“不是恪兒的錯。恪兒有事嗎?”
玄恪愣了好半天,才說:“父皇本來說今天下午給恪兒上課的,可是恪兒等了很久都沒有看到父皇……”
玄澈後悔到了極點,都是那個小日本,害得自己竟然忘記了這麼重要的事,還和玄沐羽在正殿裡……
玄澈忙說:“對不起,父皇忘記了,現在父皇就去好嗎?”
“哦,嗯,好。”
玄恪還有些發愣,但已經被玄澈牽起了小手,臨去前,玄澈回頭看了一眼鬱悶的玄沐羽,無奈又埋怨地瞪了一眼,於是玄沐羽更加鬱悶了。
玄澈和玄恪一路無語來到書房,在進屋那一瞬間,玄恪突然抬頭說:“皇爺爺和父皇感情真好!”
玄澈差點一頭撞死在門檻上,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玄恪卻又疑惑道:“可為什麼皇爺爺要脫父皇的衣服呢?天氣冷了很容易著涼啊!”
玄澈動作一頓,心中有些說不出慌悶,又似是愧疚,他遲疑著蹲下身子,撫摸過玄恪的發絲,輕聲道:“恪兒,父皇做了錯事,恪兒會厭惡父皇嗎?”
玄恪歪著頭很不理解地看著父親,卻見父親眼中閃過些許哀傷,這種情緒他不明白,只知道自己不喜歡看到父親露出這種神情。
“不會,恪兒怎麼會厭惡父皇?”玄恪頓了頓,認真道,“父皇,您不會錯的,即使父皇做錯了,恪兒也會讓它變對的!”
玄澈怔怔看著玄恪,這張精緻的小臉上還充滿了稚氣,神色卻極為堅定,恍然中,玄澈仿佛看見幾十年前的那個顏御在鏡子中露出的剛毅,他在說:哥,你要幸福。
良久,玄澈摟住玄恪,千言萬語只剩下一聲低嘆:“唉,恪兒!”
玄恪覺得身上沉甸甸的,他最愛最崇拜的父親正依靠著他,前所未有的沉重撲面而來,壓得他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桿。下意識地伸出小手抱住這份沉重,層層衣物之下仍然有堅硬的骨頭硌得人生疼,想起剛才在大殿之中所見的清瘦肩頭,酸酸的滋味漫過心頭,玄恪有些哽咽,卻不知這哽咽從何而來。
許多年後,玄恪再次想起當時擁抱過的沉重和酸楚,才知道這份感情叫責任,叫憐惜,但那時候很多事情已經無法輓回了。
注1:日本對中國的正式外交始於公元607年(遣隋使小野妹子及其它留學生來中國建立邦交,607年從日本出發,608年到達。有大人說這場所謂建交並未獲得隋政府的認可,這個——我不是太清楚,看到的資料都是說這一年就正式建交了,不過國書丟失的那件事確實很蹊蹺。這裡先致歉,可能有誤導大家了)。漢朝就有大批漢人從朝鮮移民日本,不過之後好像一直都是通過百濟進行文化交流,到了到聖德太子時代日本才直接向中國派遣留學生。但文中讓小野妹子出場並不是說水德201年就等於公元607年,這是半架空的歷史,中國的歷史可以改變,世界的歷史自然也會改變,提早或者推遲都是作者的意願^o^。
注2:南京大屠殺啊,勿忘國恥呀。
87、柔音
清涼殿被“捉姦”的事情過去了兩天,玄澈突然在大殿的桌子上發現了一份有趣的東西:一份面對女性刊發的報紙。
報紙叫《柔音》,名字聽起來就很女性化,但是裡面的內容卻和各種“男人的學問”緊密掛鉤,從四書五經到九流要義,從街頭巷聞到國家大事。比之《大淼日報》強烈的輿論引導作用,《柔音》突出表現了一個“全”字,幾乎各家各派的觀點都能在上面找到,報紙本身也不作出任何偏正的論斷,似乎一切都由讀者來自己選擇。因為“全”,所以報紙的分量也特別重,竟厚達三十頁,堪比一本雜誌!
之所以說《柔音》是面對女性刊發的報紙,就在於報紙尾部清楚寫著:獻給每一個有志參與科舉的女友們。
自從某一天玄澈寫在一本送給朋友的書的扉頁上的“獻給某某某,謹祝新婚大喜”之句曝光,在經歷一片文人對韻腳、平仄的謾罵之後,這種白話文的祝福就開始風靡全國,全世界人民都開始使用“獻給……”句式,一度讓玄澈覺得自己似乎造了大孽。
“這是誰辦的?沒聽說通川搞了這個……”
玄澈自言自語地看了很久,除了覺得標題“柔音”兩個大字有些眼熟之外,看不出特別。《柔音》不論排版、插圖還是遣詞用句都和《大淼日報》極像,想來也是模仿《大淼日報》的產物,但一時間也想不出有誰會做這樣“前衛”的東西。
玄澈想了想,記起這份報紙似乎是玄沐羽拿來的,或許他會知道。
正想著,玄沐羽就來了。
玄沐羽前腳進門後腳就把門給關嚴實了,玄澈看了覺得好笑。
玄沐羽看到玄澈發笑,氣悶道:“笑笑笑!就知道疼小孩,都不知道心疼我!”
玄澈低笑出聲,身子一鬆軟軟地靠坐在那兒,玉般的肌膚上流轉著金色離光,長睫半垂,說不出的慵懶惑人。玄沐羽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愛人有著千般神態萬般風情,每一種都勾得他心癢癢。
“唉,我的小妖精,不要再勾引我了……”
玄沐羽俯身輕吻玄澈的眼簾,雙手撐在椅背上將玄澈困在自己的懷裡。玄澈笑著想要躲開,卻被玄沐羽抱緊,玄沐羽吻上他的脣,舌頭伸入探索,稍微施力就將玄澈抱起。兩個人位子一換,玄沐羽已經坐下,而玄澈再一次坐到了他的腿上。
玄澈有些逃離的意思,玄沐羽停了吻,貼在玄澈脣邊輕笑道:“門關緊了,這回不會有人打擾我們了。”
玄澈臉一紅,埋怨道:“你怎麼淨想著這種事……”
“沒辦法,誰讓你老讓我想到這種事呢?”
玄沐羽邪笑著再次吻上玄澈,用舌頭撬開貝齒,吮吸著口津。
舌尖相觸的麻痺讓玄澈也有些迷醉了,不知不覺間勾上玄沐羽的脖子,任玄沐羽采擷芬芳。直到一隻手溫熱的手伸入衣襟才讓他陡然清醒,玄澈猛然推開玄沐羽。他輕喘著氣,熱情的余韻還未過去,面上帶著薄薄的潮紅,玄沐羽看得下身發熱,卻無奈玄澈不讓他再得逞。
玄澈瞪眼道:“大白天的,還有事呢!”
“是你勾引我啊。”玄沐羽一臉無辜,可是手試圖伸入衣襟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
“哼!”玄澈不理他的倒打一耙,拉開玄沐羽的手,拿起那本《柔音》,問,“這是不是你帶來的?”
玄沐羽看了一眼,左手繼續在玄澈腰帶上作怪,隨意道:“是啊,本來是方休明要拿進來,我進來的時候碰到他,就順便給他帶進來了。”說話間,玄沐羽的手已經靈活地避開玄澈的阻攔揭開了腰帶,頓時衣襟大敞,露出裡面的單衣。
玄澈一手拉緊衣服試圖和玄沐羽對抗,又說:“那休明有沒有說什麼——唔!嗯嗯——”
聽到“休明”這兩個字從玄澈嘴裡說出來玄沐羽就不痛快,不等玄澈把話說完就用吻封住了聲音,雙手開始分工合作,右手制住玄澈抗拒的雙手,左手飛快地褪掉了玄澈的上衣。
玄澈好容易趁著玄沐羽被春光晃到眼睛的一瞬間讓嘴得了空閒,右手勉強掙脫了玄沐羽的壓製,氣道:“沐羽!”
“嗯?”
玄沐羽啃咬著漂亮的鎖骨,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他也不在意被玄澈掙脫了控制,右手改襲玄澈腰部的敏感帶,果然只是輕輕一捏,就讓玄澈發出一聲悶哼,身體軟了下來,雙頰也浮起了可疑的紅雲。
“你這樣敏感,要我怎麼樣才好?”
玄沐羽壞笑著調侃,邪惡的嘴從頸間滑至胸前,含住一顆茱萸,開始品嘗他最愛的美味。舌頭舔過乳尖,感受到懷中人輕微的戰慄,不禁露出一絲得意地微笑,緊接著牙齒也開始搗亂,或咬或刮,時而又是重重地吮吸,每一下都能讓這具身體顫抖。
“嗯……你這傢伙……快住手!”
玄澈還保持著幾分清醒,他試圖推開玄沐羽,但很快就發現這只是徒勞,施加在他身上的挑逗越來越強烈,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了,但玄澈卻還記得自己剛才想要問什麼:“休明說什麼沒?”
玄沐羽突然用力咬了一口口中的茱萸,玄澈被突如其來的麻痛弄得低叫一聲,就聽玄沐羽憤憤道:“不準你不專心!”
“可是……”
“沒有可是!”玄沐羽霸道地說,“等我們把兩天前沒有完成的事完成了我再和你說!”
“可……啊!”
玄澈只覺下身一涼,自己的分身立刻被一個火熱的手掌包裹,極具技巧的快速套弄讓他無可避免地驚呼出聲,強烈的快感麻醉了他的腦袋,微弱的理智讓他發出些許抗拒的聲音,但低啞無力的聲音只能挑起人的慾火,更不要說是不小心逸出的呻吟,如同油潑入火中,讓小火苗瞬間蔓延成一場森林大火。
玄沐羽一邊搓揉著玄澈的玉莖,一邊稍稍將他的身體擺正,讓玄澈整個背部完全暴露在面前,右手順著優雅的脊線滑入股溝,開始探索那朵柔嫩的小花。幾天沒有灌溉的花朵再次收攏了花瓣,乾澀的指尖只能停留在入口的地方輕輕畫著圈。
後庭傳來的刺激再次觸動了玄澈的某一根神經,他開始反抗,比先前都要激烈,斷斷續續地說:“羽,住手……現在不可以……”
玄沐羽手下動作並不停,他吻著玄澈光潔的背部,輕聲說:“我知道你要去沐浴,不過我不讓。”
“可是……很髒……”玄澈彆扭地說,反抗得更激烈了,但是最脆弱最敏感的部位被人家握著,他的反抗在玄沐羽看來就象是調情一樣讓人更加興奮。
“不髒,你很乾淨……”
玄沐羽說著,感受到指尖的小花已經慢慢綻放,為了不讓玄澈再抗拒,他幹脆一個用力,手指突入後穴。沒有防備的玄澈在收緊小穴之前已經被玄沐羽深入,他再下意識地閉合後庭的時候反倒像咬緊了玄沐羽的手指不讓他抽走。
“嗯!快、快出去!嗯、嗯……”
玄澈難過地低喃,自然起不到任何作用。玄沐羽的手指確實退出來了,但很快就涂滿了潤滑劑再次進入小穴,這次甚至放進了兩根指頭。
修長的手指在甬道裡弓起,緩慢而有規律地抽插。內壁被觸碰的感覺很奇怪,但是已經習慣了被進入的身體很快就從中找出了快感,一點點地分泌出透明的汁液,幫助手指開拓緊密的幽穴。而前面那隻手也不甘示弱,不緊不慢地玩弄著漂亮的青芽,似乎這是一種樂趣。
前後都被強烈刺激的玄澈無力地伏在桌面上低喘,心理在抗拒,偏偏生理在渴求。
感受到身下那個如火的堅硬,羞惱之餘卻又隱隱藏著期待。玄澈意識到自己欲求不滿的想法,只來得及為墮落哀悼一聲,大腿就被一雙有力的手折於胸前,因為手指抽出而空虛的後穴被火熱的巨大撐開,撕裂的痛楚在慾望進入最深處之後轉換成了奇妙的酥麻。快感伴隨著身體的起伏衝上咽喉,逼得他發出呻吟,綿軟、色情得連他自己聽了都要害羞。
迷離之中,玄澈只聽到玄沐羽的聲音在耳邊低低地說:“我愛你,澈。”
這是一個讓人“性”奮和滿足的下午,但同時也是一個令人憤怒的下午。
雲雨過後的玄澈虛軟地靠在玄沐羽懷裡任他幫自己清洗,強撐著沉重的眼皮,問:“羽,那份報紙誰辦的?”
玄沐羽一愣,訕訕笑了笑,心虛道:“我覺得……你問方休明,他會知道……”
玄澈當即一口咬在玄沐羽肩膀上,用兩排清晰的牙印表達了他的憤怒。
玄澈從方休明口中知道了《柔音》的創辦者是誰——玄淑。
玄澈突然覺得自己的思維有點跟不上這個時代的步伐了。玄淑,那個溫柔賢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用繡花針的大姐?!
聽風樓很快將具體情況傳了過來。
準確地說,《柔音》是玄淑和他夫君崔朝共同創辦的。崔朝是前禮部尚書的小兒子,後來在戶部做了一個小侍郎,但做了幾年轉去了御史台,在御史台沒多久又去了翰林院作修編,如此輾轉反覆了十幾年,中央朝廷裡尚書以下的官職幾乎他都做了個遍,最終還是辭官回家,賦閒沒多久就碰上了玄澈頒布新法令,《大淼日報》誕生,這時他聽了玄淑的想法,創辦了《柔音》。
這對夫婦靠著長公主的封地自然是衣食無憂,但玄淑看丈夫每日無所事事終歸是有些壓抑,心中不忍,便想給夫君找點什麼事做,但是崔朝不願為官,經商也不擅長,故而一直想不到什麼好主意。後來女子科舉的法令出台,玄淑在和閨中密友論及此事時,就聽一個朋友說,她們終日在家怎麼知道國家大事,就算讓她們去考也考不出什麼。玄淑就動了念頭,想搞一個像《大淼日報》那樣的刊物,匯集各種熱點論調,給呆在閨中的女子們觀看。
於是玄淑和崔朝一拍即合,玄淑用自己封戶的收入作為資金,崔朝憑藉當官十餘年積累的廣泛人脈作為消息來源,兩人創辦了《柔音》。
《柔音》先是被送入臨澹城裡各閨秀手中,憑著玄淑長公主的面子也沒人敢不要。這些女子或許不看,但他們家中的男人們很快就發現了這塊瑰寶,《柔音》的全面和無偏頗是《大淼日報》所沒有的,其中還包含了很多聞所未聞卻又不得不信的小道消息。結果《柔音》就從閨房中慢慢擴大了影響,最後正式在市面上出現,成為公共報欄和說報人手中的另一份資料。
當玄澈看到這份報紙的時候,《柔音》已經在民眾中具有了較廣泛的影響力。
這個結果實在出人意料,玄澈本以為第二份出現的報紙應該是屬於那些保守勢力的,看來發展比想象中更加有趣了。
不過說到面向女性的刊物……玄澈想起了前世那些時尚雜誌,或許這又是一個賺錢的好主意?哦,還有廣告的概念也可以引進了。不過時尚雜誌的話平面模特要怎麼辦?中國畫不太適合人物寫真,要讓聽風樓把素描畫法傳出去嗎?還有誰願意當模特?
這個時代對女性約束雖然沒有嚴厲到完全不能拋頭露面的程度,不過要做公眾人物看起來還是比較離奇的。
玄澈想了又想突然覺得自己很傻,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何須自己考慮呢?通川商行可以找到最好編輯,擁有最好的營銷團隊和創意組合,他們吸收前世的一些先進觀念又比自己還要了解這個時代的規則,只要一個方向,他們就能做出最完善的計劃,根本不需要自己去耗費心力。更何況時尚雜誌什麼的根本不是必須的事情。
玄澈笑著搖搖頭,暗罵自己是笨蛋。事必躬親,可不是領導人應該有的特質。
玄沐羽看到玄澈突然微笑起來,便湊過來香了一口,問:“什麼事笑這麼開心?”
玄澈瞪他一眼:“哼!不告訴你!”
說罷,玄澈一拂袖子卷起一道涼風,丟下玄沐羽一個人走了,他要去找他可愛的小恪兒,才不要理這個色情狂!
玄沐羽看著玄澈走掉的背影,摸摸鼻子,苦笑不已。
被討厭了……不過想到那天澈在自己懷裡婉轉呻吟的樣子……
呃,小小彆扭只是情趣不是?!
沒過幾天就到了十五,正逢玄淑回宮探親的日子。
玄淑出嫁後頭兩年,幾乎月月都會回宮一次,但後來也就慢慢稀疏了,特別是前三年玄澈離宮的日子,玄淑回來的次數就更少了。今年十二月本來她也沒有打算回來,只是前兩日聽聞《柔音》傳到了玄澈手裡,玄淑和崔朝不免有些忐忑,故而近日特意回宮來探探皇帝的意思。
“皇弟。”
玄淑福身行禮,雖然她身為長公主本是不用對玄澈行禮的,只是玄淑清楚自己今天的一切地位和榮耀都是玄澈給的,心中感激,也曉得利害,在玄澈面前她總是保持著適當的卑微。
玄澈對於這個由自己一手扶起來的長公主姐姐並沒有多少感情,當初與其說是未雨綢繆式的扶植,倒不如說是一時同情心起。在他看來,玄淑這樣的女子和這個時代大部分女人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對於不特別的女人他是沒有多少興趣的,不過《柔音》這件事讓他發現了這個女人的另一面,或許是十分有趣的一面。
玄澈對玄淑微微一笑,示意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了聲:“大姐,好久不見。”
玄淑笑得有些慚愧,道:“皇弟剛剛回宮事務繁多,大姐怕壞了皇弟的清靜,一直不敢來打擾。”
玄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聽說前段時間,姐姐和姐夫辦了一份報紙叫《柔音》,還挺受歡迎的是嗎?”
“呃,正是。”玄淑略顯惶恐道,“本來只是想為閨中女友找個樂趣,偶然為大眾所認同,不免有些欣喜忘情了。”
玄澈微笑道:“無妨,報紙我也看了,很不錯。難得姐姐有這份心思,做弟弟的一定會支持。”
“謝皇弟。”玄淑有些喜出望外。
玄澈頓了頓,卻說:“看了姐姐的報紙,四弟這兒有個想法,和你們女子有關的,不知道姐姐願不願意聽聽?”
玄淑忙道:“不知皇弟有何想法?”
玄澈緩緩道:“唔,主要是想是不是可以辦一種報紙或書刊,介紹一些女子們關心的事情,比如服飾、首飾,或者是如何美容養顏之類的。”玄淑聽得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卻聽玄澈又說,“報紙吧,還可以空出一些版面,聯絡服裝、首飾的商家,在這些版面上介紹他們的產品,我們不妨稱之為廣告。報紙當然不能白給商家宣傳,可以收取他們一點費用,這樣報紙成本也可以收回來了。”玄澈低頭抿上一口茶,抬眼看看玄淑,展顏一笑,問,“大姐,你以為如何?”
玄淑半天不能回神,許久方結巴道:“皇、皇弟,這……可以嗎?”
玄澈笑而不答。
“這……”
玄淑猶豫了很久給不出一個答覆。玄澈溫言道:“姐姐不妨多想想,問問姐夫或者其它朋友,看看大家有沒有興趣。若是有,我倒是可以找些人在開始的時候給姐姐幫個手,若是沒有,那我可讓手下的人去做了。”
玄淑愕然地呆坐著,半晌才說:“皇弟,這……姐會考慮的。”
玄澈笑了笑,並不勉強,看了一眼玄淑頸上的銀鏈,那銀鏈很是普通,只是吊墜有些奇特,似乎是一輪日月拼合出的混沌圖案。玄澈看似隨意道:“姐姐,你這鏈子很好看。”
玄淑低頭看了一眼日月鏈墜,稍顯侷促道:“皇弟,這是……明教的教徽,姐前段時間受的洗禮……”玄淑聲音越說越小,眼中的慌亂怎麼也不能掩去,雖然大淼並不限制信仰自由,不過一個皇室成員參與新興教派總是落人話柄的。
玄澈微微一笑,安撫了玄淑緊張的情緒,和顏道:“明教嗎?噢,很好。”
88、宗教
明教大約興起於四年前,擁有完整地指導思想、組織、行動和文化內涵。
明教引入了道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概念,以混沌概括了整個世界,信仰自然——任何的、一切的,所有時間存在的物質,不論是花草樹木鳥獸蟲魚,還是人和人類社會,都是明教所信仰的內容。它教導人們尊重自然,與自然和諧共處,在獲得自然允許的情況下開拓自己的生存空間,同時也引導人們團結互助、友愛包容。
每個人都由導師引入明教,入教之時都會接受一次洗禮,洗禮之水由導師祝福後點在入教人的額頭上,以示“洗去一切不淨之心”。其後,入教者往往跟隨著導師學習教義,與所有明教中人共稱“兄弟姐妹”,無論老幼強弱,無論貧賤富貴,在順境中彼此祝福,在困難時相互扶持,共同渡過一生。
應該說,明教的出現對現有中國哲學進行了有效補充,提出了人與物的相處模式,結束了中國哲學僅涉及人與人、人與己兩類問題的歷史。對於中國古典哲學發展有著深刻的影響和意義。
在前段時間的《大淼日報》上也有對這個宗教進行小篇幅的介紹,只是沒引起多少人注意而已。
在玄淑的介紹下,玄澈接見了臨澹城內最負盛名的導師之一,也是玄淑和崔朝的導師:桓錯。
隨著玄淑而來的是個比她還要年輕的男子,導師與學生之間的關係和年齡並沒有必然的聯繫,通過教內考核的博學者皆可成為導師。桓錯今年不過三十多歲,雖然年輕卻極為博學,不但通曉三教九流大小墨義,還精通物理化學等新學,聽他講課是所有教徒的榮幸。桓錯用明教內最尊敬的禮儀對玄澈行禮,然而在玄淑離去後,桓錯卻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癱軟在椅子上。
“唉呀,皇帝陛下,多少年不見,您的樣子可是一點都沒有改變呀!”
桓錯大大咧咧地坐在那兒啃水果,吧唧吧唧地吃得好開心,對於玄澈一點也沒有臣子對皇帝的尊重。
玄澈也不介意,笑道:“冬天的哈密瓜好吃不?”
桓錯連連點頭:“好吃!好吃!”
玄澈笑得更開心,用玉簽叉起一塊切好的哈密瓜塊,道:“你可知這麼一塊價值多少?”
桓錯一愣,半塊哈密瓜含在嘴巴裡吞不下去,小心翼翼地問:“好像……挺貴的?”
“大概等於同體積的銀子吧。”玄澈笑眯眯地說,不懷好意地看著桓錯,“你這眨眼的功夫可吞了不少銀子呀。”
“咳咳!”桓錯大聲咳嗽起來,劇烈地似乎要將吃下的哈密瓜咳出來一樣。他嚷嚷道:“皇帝陛下,您富有天下,至於跟小民計較這麼一點銀子麼?!”
玄澈慢悠悠地挑起哈密瓜咬了一口,慢慢品味著口中反季節的甜味。他可沒有誇張,這種用溫室大棚培育出的反季節西域水果在市面上可謂是天價,買一個反季節哈密瓜的銀子幾乎可以再鑄一個銀瓜了,即使這樣還常常有價無市。同樣情況也發生在其它反季節水果上,特別是來自西域的品種最是昂貴。短短幾年裡反季節水果已經成了大淼炫耀財富和權勢另一種途徑。只是在人所不知道的背面,反季節水果的成本僅比普通水果高出一點而已。
“或者——你想讓你的教徒們知道,原來他們最敬仰的桓大師私底下是這樣的人?”玄澈不緊不慢地說,笑了笑,非常邪惡,“《桓錯二三事》——我相信這絕對是非常吸引人的頭條,放在奇聞逸事版如何?”
桓錯苦了臉:“陛下,您就別調侃小人了。有什麼事說吧,小人照做就是了。”
玄澈滿意地點點頭,道:“錯開始知情識趣了。”
“能不識趣麼?”桓錯抗議,“您現在可是皇帝,天下都是您的,要我生要我死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桓錯可是怕死的。”
“你可別這麼說,你可一點不怕死,也沒見你怎麼規矩,這會兒還能帶著刺說話呢。”玄澈調侃了兩句,便說,“也沒什麼事,只是要你給我洗禮罷了。”
“呀,這可是小人的榮幸呢!恭喜陛下榮貴我教,摒除一切不淨之心,與世間同愛。”
桓錯起身行了一個大禮,狀似虔誠地做出一個教內歡迎新兄弟的手勢,只可惜他眼中的戲謔出賣了他。
皇帝的一舉一動對於整個國家都有著巨大的影響,特別是當人們對這個皇帝的態度幾乎上升到個人崇拜的程度時。玄澈加入明教這件事在他受洗的當日就被《大淼日報》和《柔音》兩大報紙大版面刊登,而其中《大淼日報》更是對此舉進行了大肆宣傳,不出一個月,“明教”這個詞就傳遍大淼的每一個角落。
要加入明教是不難,只要你有一顆虔誠的心,願意追隨教義,聽從導師的教導,你都可以在明教的教堂中受洗成為明教徒,但要成為導師卻是極為困難:要心靈虔誠、品德高尚,擁有淵博的知識,必須遊歷大陸超過兩年,體味人間百態,洗淨浮沉鉛華,在結束遊歷後還要進行長達半年超過二十次的公開授課,最終由聽課的教徒們評判你是否有資格成為一名導師。評判出的導師層次又有合格和博學兩種,雖然二者皆能開壇授徒,但博學者卻更加受到眾人的景仰。至於合格者若想晉升博學,則須一名博學者推薦,再次進行超過十次的公開授課,由聽課教徒決定你晉升與否。
如此嚴格的導師制度公布出來,明教導師一夜之間成為社會各界追捧的大師,而作為帝師的桓錯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時之間無人能及其風頭。
但這時候桓錯在幹什麼呢?
桓錯正躲在清涼殿裡吃著哈密瓜,對玄澈抱怨他的悲慘生活:“皇帝陛下呀,您可把小人害慘了,現在我走在街上可是天天被人圍堵,那叫一個可怕,我連自己站腳的地兒都沒有,都是被人流擠的!皇帝陛下,這都是您的錯,你要用哈密瓜補償我!”
玄澈在看奏摺,本來一大摞的摺子已經看得他頭昏腦脹,旁邊還有一隻烏鴉不停地呱呱亂叫,更是心氣浮躁,半天一本摺子都沒有看完。想到現在不能處理完這些事情就要把公務留到晚上占用他和玄沐羽相親相愛的時間,玄澈就覺得很不爽,冷冷瞟了一眼桓錯,輕聲道:“再囉嗦朕就把你趕出去。”
桓錯連忙閉了嘴,抱著一大盤哈密瓜乖乖地縮到一邊牛嚼牡丹。
過了一會兒,玄澈想起了什麼,又抬頭說:“錯,我要你用明教做一件事。”
桓錯不在意道:“說吧。”
“我要你建一座孤兒院。”
玄澈凝著眉目,輕輕說,桓錯呆立。
年底的時候,大淼第一本時尚雜誌《釵頭鳳》創刊,玄澈親自為刊頭題字,一手流美的行書再次向世人展示了皇帝陛下深厚的書法造詣,只是這本由長公主閨中密友創辦,內容涵蓋了服飾、美容、女紅等閨房意趣的雜誌,在大淼境內引發出一場時尚潮流的同時,也引來諸多社會名流的批判。
有人上表云:“……美貌者不待華采以崇好,艷姿者不待文綺以致愛,五采之飾,足以麗矣。若極粉黛,窮盛服,未必無醜婦;廢華采,去文繡,未必無美人也……”
無非就是勸說女人不要把心思和金錢花在打扮上,只可惜玄澈親筆提的刊名,在玄澈進棺材之前《釵頭鳳》大概是倒不掉了。這些人只能哀嘆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不過《釵頭鳳》所引發的時尚狂潮卻讓一些人更加清楚地見識了輿論的力量,代表了保守勢力的《學道》於水德202年二月初創立,新舊兩大勢力的觀點終於第一次在輿論界碰面了。
時間晃啊晃地到了二月底,全國各地大量學子涌入臨澹,大幅度拉動了臨澹城內經濟增長。
今年的科舉在上次的基礎上又進行了改革,除了開設女子科舉之外,考試科目由原來的詩賦、律法、時政三科,改為了基礎必考科(詩賦、書法、律法甲科)、律法乙科、時政科、算學經濟科、地理科、物化科、機械工程科七大科目。除基礎科詩賦書法必考,學子將選擇自己將來希望進入的部門選擇考試科目,如有意進入司法系統,則必須考核律法乙科,如想進入朝堂議事,則須同時考核律法乙科和時政科。
另有變化的還有主考官。試卷仍然採用糊名和謄寫,但監考者和閱卷者分離,監考者多來自禮部和司法系統,而閱卷者則根據不同科目選擇不同人員,例如機械工程由工部主審,地理科由戶部及各大地理系教授主聯合審等。
最後,成績評定也產生了差異化。作為必考科目的詩賦和書法分為落第、合格和優異三榜,優異者授予榮譽,合格者則不影響其它科目考核結果,若是落地,那麼即使這個人其它科目成績優異,也有可能無法得到朝廷重用。而其它專業科目則繼續採用三元與進士制不變,但取消了綜合榜。
整個春闈將持續一個月,上半月三天一次基礎科目,下半月兩天一科專業考核,男女分院。而軍事人才選拔的武舉將在五月進行,六月結果公布,優秀者在七月進入軍校深造,畢業後成為大淼新一批的中高級軍官。
報名結果統計出來:大部分男性考生都同時選擇了律法乙科和時政科,經濟科的報名率僅隨其後,另外三科則因各新式大學的應屆畢業生大多已進入朝廷,故而皆是門庭冷落。
至於今年首開的女子科舉,通過鄉試選拔上來的女子不到十名,其中一名竟選擇了所有科目參考。這位名為“喬靈裳”的女子一度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只是大眾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因為,根據《保密法…科舉》中規定,有關部門及個人禁止泄露一切考生信息,否則將以危害國家安全罪處理。先前那個泄露了喬靈裳姓名的人已經被關入監獄候審,並有傳言宣稱他將因為給考生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付出巨大代價。在這種嚴格監督下,沒人會以項上人頭作為炫耀的資本。
春暖花開之時,從去年八月宣布重開科舉並進行改革,到今年三月份春闈正式開始,兵荒馬亂了半年的學子們終於走進了即將決定他們後半生的考場裡。
考場有兩個,分別是原先的平王府和怡王府,經過整修之後,種上了許多花草樹木,滿目鬱郁蔥蔥,景色宜人,各種設施都充分考慮了考生的需求。由於題目的靈活性和內部管理的嚴格性,對防範考生作弊也採用了人性化管理。舒適的考試環境和寬鬆體貼的政策讓考生在步入考場的那一顆就消去大半的緊張心情。
上半月考核的詩賦的書法對於從小就拿著毛筆學習平仄對韻的考生們簡直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特別當考核結果劃分合格和優異等級之後,考生們的心理負擔頓減,信筆揮就之下倒是佳作頻出,一個個自信滿滿地走出了考場。
而律法甲科以測試士子對法律熟悉程度為基準,海量的客觀題考核了淼法典中所規定的方方面面,題目雖然多而細緻,但難度並不高,對於擅長背書的考生們只是小意思。
考試的人流中幾個嬌小的身影引來不少人的注意,“他們”多是男子打扮,只是眉目秀氣、肌膚白皙,細看之下便能看出是女扮男裝。但也有一身女裝不做掩飾的,那女子身材高挑,長眉微挑,端的是英氣逼人,只是在傳統男人眼中這般女子未免太過桀驁不馴了。
基礎科考過之後,朝廷組織了一次為期三天的賞花會,品茗論道,只說風月不談國事,學子們來亦可不來亦可。只是聽聞皇上也會出席賞花會,這些學子們自然是趨之若鶩,怎麼說如果能在皇帝面前露個臉的話,以後的前途可就不用愁了。
皇上果然來了,一同前來的還有太上皇、太子恪和長公主,另有禁軍統領林默言、城防軍統領定國將軍傅清川、尚書令固上亭、中書侍郎兼太子太傅方休明和最新出爐的博學大師桓錯陪同前來,當真是陣容強大,星光閃耀。
在玄澈步入園中的一瞬間,所有人都覺得全世界就只容得下那麼一個風華絕代的身影,他的清瘦,他的溫婉,他對父親和孩子露出的溫柔就足以折服每一個人,更不用說那渾然天成的優雅高貴,和言笑晏晏間的睿智深沉。
有幸參加賞花會的學子們紛紛覺得僅僅是這麼一面,就足以抵消這三天來的“虛度光陰”,一邊為自己慶幸,一邊為那些埋頭苦讀不願前來的同窗們惋惜:你可知,這一面比任何榮華富貴都來得讓人振奮呀!
喬靈裳很早就來了,只是旁人見她是女子不願與她交談,而同來參加科舉的女子她又看不上眼,結果最後還是和以往一樣,喬靈裳沉默地站在角落裡,冷冷地注視著院子裡吵鬧的人群。直到玄澈出現。
玄澈出現在視線中時,喬靈裳就發覺自己所有的神志都被抽走了,竟然傻呆呆地看著對方,目光穿越重重人影落在那抹深沉清瘦的背影上無法移開。喬靈裳覺得自己有些瘋了,竟然會被這個男人吸引,她對男人從來是抗拒的,更何況是這個男人!
看著玄澈在涼亭中坐下,身邊是俊美不減當年的太上皇,懷裡抱著鍾靈毓秀的太子恪,身後幾個男人各有各的風華。玄澈就像是一個吸鐵石,將所有的光芒都凝聚在他身周,然而最耀眼的那個,仍然是他自己。
喬靈裳目不轉睛地看了很久,看著一些有背景的學子們在大臣的引導下進入涼亭拜見。玄澈始終是淡淡地微笑著,即使隔了這麼遠聽不見他說的話,喬靈裳依然能感覺到他所帶來的春風般的溫柔,想來那些站在他面前的學子早就被這和煦暖顏腐蝕了心志吧?!
或許是喬靈裳的目光太執著了,正在和玄沐羽說話的玄澈略有所感地回頭來看。
玄澈見是一名女子,知是參加科舉的,心中對這女子的勇氣深表敬意,便頷首微笑,表露了自己的善意,隨即回過頭去繼續和玄沐羽的對話。
玄沐羽順著目光看去,但層層人影擋住了他的視線,玄沐羽也沒上心,只是隨口問:“怎麼了?”
玄澈道:“一名女子,應該是參加今年科舉的。”頓了頓,又說了句,“一個人站在那兒,有些孤單的樣子,似乎看了我很久。”
“這裡的每個人都看了你很久。”玄沐羽酸溜溜地說,只是當著玄恪的面他不敢把話說得太露骨。
玄澈聽出了話中酸味,握上玄沐羽的手,調侃地笑了起來。
玄恪好奇地聽著兩個人的對話,忽然拉拉父親的衣袖,白嫩嫩的小手指指著一個方向說:“父皇,剛才看你的姐姐過來了!”
玄澈和玄沐羽同時看去,就見一黃裳女子朝涼亭行來,優雅的步態卻讓人看出一番男子的豪邁味道。玄澈不禁有些興趣,參加科舉的女子本就不多,而其它女子都是女扮男裝,試圖掩蓋自己的性別似的,只有她,大大方方地穿著女裝就來了,舉止間並不掩飾自己身為女性的婀娜多姿,成為萬綠叢中的一點紅,很是特別。
皇帝不出聲,其它人也沒攔住來人。喬靈裳在涼亭前行了個萬福,大方道:“民女喬靈裳見過太上皇、皇上、太子殿下,見過諸位大人。”
玄澈示意她起身,說:“喬姑娘,朕在宮中也聽聞了你的大名,你——很令人驚訝。”
喬靈裳知道玄澈指的是她報考了所有科目一事,自負道:“民女以為自己能應對所有的考試。家中先生曾說過,陛下出的題目很高妙,讓民女不妨借此測試一下自己的學識究竟如何。”
玄澈輕笑出聲:“你家先生是誰?這樣可愛,朕倒是有些想見他了。”
喬靈裳笑道:“陛下這樣形容讓家中先生聽到了,定然會氣得鬍子都翹來了。”
玄澈微微一笑,抬眼將喬靈裳再次打量了一番。這女子似乎有些外族血統,身材高挑,五官也較中原人深邃,兩道劍眉飛揚,棕褐色的眼睛藏不住她的驕傲,不說話時兩片薄脣會緊緊抿住,看面相便知這是個心氣高傲的女子。
玄澈伸手指了指對面的椅子,道:“喬姑娘,坐下說話吧。”
喬靈裳心中驚喜,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款款謝禮,保持著完美的矜持和優雅在玄澈對面坐下。
玄澈請喬靈裳坐下後卻取來一個桔子剝起來,修長的手指緩緩剝開薄薄的桔子皮,櫻色的指甲逐漸泛起點點粉紅,喬靈裳的目光也不自覺地集中在這雙手上面,腦子竟有些呆滯。
玄澈剝好了桔子,卻是從中掰出一片送到玄恪口邊,問他:“恪兒,吃嗎?”
“嗯!”
玄恪小口一張,迫不及待地將桔子瓣連著玄澈的半截手指一起咬了進去,等玄澈抽出手指的時候已經被玄恪的口水涂了個遍。
玄澈微微皺眉,放下剝開的桔子,取過毛巾將手擦乾淨,嗔怪道:“貪吃鬼,怎麼連父親的手指都吃下去了?”
玄恪吞下了桔子,鑽到玄澈懷裡蹭來蹭去,說:“好吃!”也不知是說桔子好吃,還是說玄澈的手指好吃。
玄澈聽了笑笑,眼角瞄到玄沐羽,卻發現後者竟然呆呆地看著喬靈裳。玄澈心中驚訝之餘也有些酸,他將剝好的桔子放到玄沐羽面前,輕聲說:“父皇,您也吃。”
玄沐羽這時才回神,心虛而惶恐地看了一眼玄澈,連忙低下頭去吃桔子。
其實玄沐羽並不愛吃桔子,就算偶爾吃也只是小嘗一片。看著玄沐羽很快就將整粒桔子都下了肚,玄澈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但依然是不動聲色,垂目仔細擦拭去手上剝桔子皮留下的金黃汁水。
涼亭外的士子們在喬靈裳坐下的那一刻不可避免地響起一片嗡嗡議論聲。
一人道:“那個女人……”這人說著搖搖頭,目光望涼亭裡瞟瞟,滿目鄙夷,“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姿色,也敢上前獻媚!”
“陛下怎麼會……”旁邊一人不可思議地接口,卻說了一半不敢說下去。
又有一人嗤笑著插嘴道:“陛下宅心仁厚,待人如春風拂面,自是溫柔體貼的性子,不願讓一女子難堪罷了。兄台莫要嫌那女子丑陋,她愈是醜陋愈是顯得陛下胸懷寬廣。”
“正是!這位兄台好見地!”
周圍人紛紛附和,幾個人湊堆拍完了皇帝的馬屁又開始相互吹捧,馬屁頓時順著話題蔓延到整個庭院,一發不可收拾。
議論一句不少地落進玄澈的耳朵裡,他的嘴角若有似無地抿了一下,讓人取走了毛巾,玄澈抬頭看向喬靈裳,微笑道:“喬姑娘,看來朕讓你為難了。”
喬靈裳倒是很坦然,昂首道:“我只是做了他們不敢做的事情罷了!”
她的聲音很大,半個院子的人都聽到了,一時間庭院裡突然陷入一片靜默,只有玄澈發出一聲輕笑。玄澈示意侍從為喬靈裳奉上一杯清茶,道:“喬姑娘是個直率人。”
喬靈裳的嘴角翹了一下,似乎是在自得。
這時一名青年站在涼亭外高聲道:“喬姑娘,並非我等不敢,而是以陛下的英明,我們不需要也不屑用這種方法來炫耀罷了。”說著,那青年又對玄澈行禮,不軟不硬地道了聲,“陛下明鑒。”
玄澈笑了笑,不置可否。
喬靈裳正想說什麼,森耶在玄澈後面附上來耳語了幾句。玄澈點點頭,對想開口的喬靈裳歉意一笑,轉而對玄沐羽說:“父皇,倭國使臣求見,父皇隨皇兒一同回去嗎?”
玄沐羽立刻點頭,目光卻遲疑地在喬靈裳身上逗留了一下。
玄澈讓玄恪從他身上下來,起身對眾人頷首道:“朕先告辭了,諸位請繼續。”
“恭送吾皇——”
整齊一劃的送迎聲中,緩緩步下涼亭,臨去前他回眸看了一眼那最後說話的青年,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微笑。
注1:梁漱溟在其《東方學術概論》裡認為,人類學術無非研究三個問題:第一,人對物的問題。人類征服自然,產生自然科學;第二,人對人的問題。人與人相處,產生社會科學;第三,人對己的問題。人與自己的較量,產生宗教。梁認為中國學術早熟,不注重解決第一類學術問題,而直奔第二、第三類學術。
注2:“……美貌者不待華采以崇好,艷姿者不待文綺以致愛,五采之飾,足以麗矣。若極粉黛,窮盛服,未必無醜婦;廢華采,去文繡,未必無美人也……”這個出自《三國志…吳志…華核傳》。這裡挪用。
89、科舉
“父皇喜歡那個喬姑娘?”
馬車裡,玄恪歪著頭看著他的父親,剛才在這張他所敬愛的美麗容顏上掛著他不熟悉的笑容。
玄澈還沒回答,卻感覺到玄沐羽身子僵了一僵。玄澈視而不見,淡淡地問玄恪:“恪兒指哪種喜歡?”
“嗯?”玄恪想了很久,“對人才的喜歡!”
“不喜歡。”玄澈回答得很乾脆,出乎玄恪和玄沐羽的意料。
玄沐羽在玄恪發問之前出聲了:“為什麼?我還以為你會喜歡她,她不是很優秀嗎?”
“優秀?哦,某種意義上是。”
玄澈看了一眼玄沐羽,玄沐羽眼神閃爍而過。玄澈懶得再看,垂下眼簾,靠在玄沐羽身上。他有些累了,況且坐車對於容易暈車的人來說是一種折磨。
“她大概是聰明且博學的,只是這樣聰明的人卻不懂進退,比無知的人更加愚蠢。她口無遮攔,我不喜歡。”
玄沐羽讓玄澈躺在自己的腿上,輕揉他的額頭,道:“那為什麼當初你會喜歡傅鳶?”
玄沐羽心疼地撫摸過玄澈消瘦的臉頰,即使太醫院和御膳房每天都在給他進補調理,只是本元耗損太嚴重的玄澈連進補的營養都無法在身體裡停留,一旦朝政繁忙起來,人就像放了氣的皮球一樣往下瘦。
玄澈在玄沐羽腿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疲憊讓他放輕了聲音道:“傅鳶是識得進退的,雖然有時說話沒大沒小,卻不是口無遮攔。傅鳶,比喬靈裳可愛多了……”
玄澈聲音漸小,似乎是睡過去了,可他只是稍微沉默了一會兒,又睜開眼睛向玄恪伸出手。玄恪立刻上前握住父親的手,柔柔喚了聲:“父皇。”
玄澈笑了笑,捏捏玄恪的小手心,道:“恪兒,記住了,這樣銳利的人用不得。”
玄恪不是太理解:“父皇,為什麼?父皇不是說要充分發揮每個人的才能嗎?喬姑娘似乎很有才華啊。”
“呵呵,才華?”玄澈低低地笑,“大到國家民族,小至朝堂家庭,都是一個集體,集體最忌諱不團結。喬靈裳這樣的人就像一根刺,她有多大的才華這根刺就有多尖銳,讓她生生存於一個集體中,只會破壞這個集體的凝聚力,而在其它方面起不到半點作用。世間有才華的人不止她一個,我們犯不著為她破壞了大局。”玄澈頓了頓,緩聲道,“恪兒,你要做的是君王,目光要放大放遠,不要執著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人小事上。”
“我記下了,父皇。”玄恪鄭重地點頭。玄恪一直知道父皇是將他當作未來的君主在培養的,然而這句話真正聽到的時候,玄恪才意識到“君王”這個詞有多麼沉重。令人窒息的逼迫感,脊梁似乎被壓得都無法挺直了,父皇每天都是背負著這樣的沉重嗎?
玄恪感受著父親沁涼的指尖,那不知名的酸痛再次浮現心頭。
玄澈聽到玄恪的回答,知道孩子還沒有完全領悟話中的意思,但他並不急,或者說他也沒有力氣去急了。
“父皇,到了叫我一聲……”玄澈說了一聲便專心睡去,他要抓緊時間休息,他不能用一身的病容去面對日本人——哪怕現在他們還只是匍匐在中國腳下舔舐嗟來之食的一條狗。
小野妹子不喜歡面對這個中國皇帝,那雙始終帶著戲謔色彩的黑色瞳孔仿佛能把人看穿,在這兩道淡淡的目光下小野妹子心懷畏懼。
“陛下,很榮幸您能接受在下的請求。”小野妹子站在龍案之前,大淼已經在普通場合廢除的跪禮,小野妹子顯然很高興自己不用向天皇以外的人下跪,他以中國的禮儀施禮,盡量維持著他高傲的謙卑,“在下此次晉見,是想向陛下轉達我大倭天皇的旨意。”
玄澈深深地看了一眼小野,卻只淡淡道:“小野先生請說。”
小野妹子被那一眼看的有些不自在,不由得輕咳一聲卸去身上的壓力,鄭重道:“我大倭臣民非常仰慕中華文化,無奈大倭與中華相隔甚遠,來往不便,天皇十分希望能進一步加深與偉大中華的交流。此次大倭與中華建交乃是我大倭的榮幸,天皇的意思是,希望能派遣更多的學者前來中華加深彼此友誼,不知道陛下可否滿足在下及大倭子民的小小請求。”
玄澈的嘴角似乎微微翹起了,但小野妹子定睛看去卻依然是一臉淡漠。玄澈沉吟片刻,道:“倭國能有這份心意也難得,朕怎麼會不同意呢?只是既然是兩國使臣來訪,那麼就少不得一些官面上的程序,就請你們天皇草擬一份外交國書呈送禮部,朕會吩咐下面的人辦理的。”
小野妹子見玄澈如此痛快地就答應了不免欣喜若狂,忙稱:“多謝陛下!在下相信天皇會以最快的速度將國書送往禮部的。”
玄澈笑了笑,又道:“既然兩國建交卻來往不便,依朕看來,不如大淼和倭國在對方國內互設大使館,本國有事可與館中常任大使聯繫,再由大使向對方陛下傳達,以便加強兩國交流。不知道小野先生以為如何?”
小野妹子猶豫了一下,道:“在下人微言輕,此事事關重大,在此不便做主,還請陛下稍等幾日,待在下向天皇轉達陛下的意思之後,由天皇做主。”
玄澈頷首:“這個自然。”
小野妹子又揖了一個禮,遲疑道:“陛下,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陛下可否通融?”
“你且說說看。”玄澈道。
小野妹子便說:“這幾日,在下觀天朝之春闈鼎盛斐然,所考之物源於理論而寓於生活,由淺及深,無所不含,在下及幾位同行學者不免心生好奇,所以這……能否請陛下通融,讓在下及幾位學者也參與科舉?”
玄澈沒想到小野妹子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但想想此時的日本正在瘋狂地吸收中國所有的物質和精神文明,想要深入感受一下也很正常。但玄澈還是嘲諷道:“小野先生此次前來不是為了求取佛經嗎?怎麼又想到參加春闈了?”
小野妹子一陣窘迫,隨即說:“陛下明鑒,小野此次前來確是為了佛法而來,只是朋友之中不免有心高氣傲之人,看到春闈盛況,不免技癢,故而……”
玄澈不想聽小野妹子打官腔,揮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說:“但此屆春闈已經過去一半,小野先生要如何參加?”
小野妹子道:“聽聞前幾日考過的是乃是基礎學問——詩賦與書法。中華文明博大精深,在下等人實在不敢企及諸位學子大作,但接下去多是應用雜學,在下和幾位朋友多有涉獵,不才以為也能應對一二。在下等人不求名次,只求參與其中,檢驗一下平生所學,還望陛下通融。”
玄澈想了想,發現自己對日本現在的科技發展情況並不了解,或許可以借此次機會一探他們的科學實力?想到這裡,玄澈點點頭,道:“難為小野先生一片求學之心,朕也不能不成全。但是——”
小野妹子大喜過望,卻又不得不忐忑地等待玄澈的下文。
玄澈故意頓了頓,方道:“你們的卷子會和大淼的學子們一同批改,只是不論你們答題如何,都將不計入名次,畢竟你們少考了基礎科,將你們計入名次是對其它考生的不公平。”
小野妹子忙說:“這是當然,多謝陛下!”
“那小野先生就請和禮部交涉吧。”
玄澈讓小野妹子退出去,當小野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清涼殿外之後,玄澈吐出一口長氣,疲軟地靠在大椅之中,剛才還神采奕奕的眸子突然失去了光澤,玄澈垂目,似乎連睜眼的力氣都分不出來了。
玄沐羽和玄恪從屏風後轉出來。玄沐羽嘆了一口氣,上前打橫抱起玄澈欲往寢室去,埋怨道:“區區海中小國,你何必花這麼大力氣去搭理。”
玄澈要下來,玄沐羽自然是不讓。玄澈也沒有力氣去掙,只能靠在玄沐羽懷裡,道:“倭國是隻小狼,乳牙沒長齊自然不可怕,可現在不搭理它,等它大了就控制不住了。”
“難道澈要將他們也收入版圖嗎?”玄沐羽搖頭,又說了一句,“一個術士的後代。”
玄澈冷哼一聲:“哼,男為奴、女為娼的國家……我可不想讓我們的子民流著不幹淨的血液。”玄澈頓了頓,突然提高了一點音量,對玄恪說,“恪兒,看見今天小野妹子惶恐的樣子了嗎?”
“看見了。”在兩人之間一直無法插話的玄恪此時低低應了一聲。
“記住他的謙卑的樣子,永遠不要忘記。弱國無外交,在強國面前,弱國沒有尊嚴。”玄澈沉聲道,“今天他們是匐在我們腳下的一隻狗,明天一旦我們衰弱了,這隻狗就會跳起來咬人!恪兒,你若不想自己的臣民有一天也像他們一樣對別人卑躬屈膝,不想自己被狗咬傷,就要讓自己的國家強大!”
“是的,父皇,我記住了!”
玄恪點頭,很用力地點頭。
玄沐羽抱著玄澈進入寢室,將玄恪留在了外面。
門從外面被太監帶上。玄沐羽將玄澈小心放在床上,本要鬆手起身,誰知玄澈的雙臂勾著他脖子上不肯放手,輕輕一拉就將玄沐羽也帶到了床上。兩個人翻了個身,玄澈抱著玄沐羽輕輕吻一下他的下巴,狡黠一笑,調整一個姿勢又縮進了玄沐羽的懷裡——睡過去了。
玄沐羽又是甜蜜又是哭笑不得,環抱著玄澈,為他取下解下頭髮,烏黑的長髮絲絛般散落下來,指尖輕撫發稍,宛若觸摸到一片頂級的絲綢。玄沐羽緊了緊手臂,道:“你看你,這樣瘦,抱起來一點重量都沒有。”
玄澈低笑兩聲,眼角微挑看向自己的超大號人形抱枕,眉眼如絲,聲音像羽毛一樣輕撫過玄沐羽的心尖:“我喜歡你抱我啊,太重了你怎麼抱呢?”
玄沐羽情難自己地在玄澈眉眼上落下一吻,道:“你就是再重上一倍我也能抱得起。”
玄澈孩子氣地說:“不要,我若變成大胖子你就要嫌棄我了。”
“我怎麼敢嫌棄你,我的澈,我只怕你不要我……”玄沐羽輕聲嘆息,“我老了……”
“胡說八道!”玄澈飛快地打斷玄沐羽的自我哀嘆,抱緊了玄沐羽,讓兩人身體更加貼近,“你哪裡老了?身體比我還好,每天都……精力旺盛的!”說到這裡玄澈臉紅了紅,玄沐羽也笑起來,執起玄澈的手輕輕摩挲著掌心,曖昧道:“面對你,每個男人都會‘精力’旺盛。”
“哼。”玄澈不知是害羞還是不滿地輕哼一聲,左手卻順勢扣上玄沐羽摩挲他的右手,二人掌心相對,十指相扣,在玄沐羽厚大的手掌中玄澈的手更加蒼白纖瘦。玄澈看了也撇撇嘴,說:“看我這麼忙也不幫我。”
玄沐羽也看到了兩個人緊密相連的手掌,卻說:“你做的那些我不懂,怎麼幫你。”
“你才不是不懂,你是不想去懂,你怕我不相信你。”玄澈說,目光落進玄沐羽眼睛裡,“之前我不明白你究竟怎麼對我,我以為你是皇帝,是我的父親,我有自己的父親,我不要你,也不了解你。國家和父親怎樣選,我選的是國家。可現在不是,你和國家,我只會選你。”
玄沐羽愣了愣,卻問:“那現在我是什麼呢?”
“戀人。”玄澈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唯一愛的人,我的羽。”
玄沐羽動情地抱緊了玄澈,仿佛要將他揉入自己的身體一般。然而片刻之後玄沐羽突然鬆開了手臂,輕聲道:“只是……我已經五十,陪不了你多久了……”
“五十又怎麼樣呢?”玄澈吻上玄沐羽的脣,感受著嘴間的溫熱,好舒服的觸感,似乎能平撫所有疲勞和哀傷一樣,暖暖地流入人心。玄澈平靜而認真地說:“我身體如何我自己知道,或許我連五十也活不到,最多二十年,二十年後或許還是你為我悲傷……”
“不準亂說!”玄沐羽喝止了玄澈對未來的猜想,勉強笑了笑,說,“二十年後我就是一個糟老頭了,頭髮花白,臉皮皺皺,眼睛也沒有神采,你會討厭我的。”
玄澈抬眼看著玄沐羽,第一次仔細打量起這張熟悉的容顏。五十歲的玄沐羽並不顯老,眼睛依然光亮,深沉得似乎能納下世間萬物,眼角多出了幾條細小的皺紋,但除了給他增添成熟的韻味完全無法損害他的俊美,或許只有鬢角的幾根白髮昭示了這已經是個五十歲的男人。這張臉就像三十年前那樣,只需一眼就可以捕獲自己的注意力。
玄澈瞅著玄沐羽笑起來:“你一點也不老,和三十年前一樣,讓我移不開目光。”他撫上那幾根發白的鬢發,眼中只有愛的溫柔,“沐羽,是我讓你等了這樣久,耗光你的青春,耗光了我的生命。每每想起這個我就會自責,可是我沒有辦法在下輩子補償你,下輩子我不要等你二十年,下輩子我們要一起出生,從開始就相愛,一直到死去。沐羽,下輩子我們不要當父子了,就算上天不讓我們在一起,也讓我們當兄弟吧,我們要抱著出生,第一眼看到的是彼此,第二眼看到的是彼此眼中的自己,從出生相愛到相愛著死去,我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好不好?”
“好……”
玄沐羽艱難地點頭,喉頭哽咽得差點發不出聲音。
“嗯,說好了,下輩子不準逃跑。”玄澈笑得很嫵媚,但讓人看到了卻燃不起情慾,只有無聲無息的悲傷在蔓延。
玄澈吻了吻玄沐羽的眼角,似乎是想吻去他眼中的悲傷。
“沐羽,我喜歡你的頭髮,它會糾纏著我不讓我逃走;我喜歡你的眼睛,它看著我,我就知道你愛我;我喜歡你的脣,只有吻著它我才覺得心是暖的;我喜歡你的手,它牽著我,讓我不再孤單;我喜歡你的懷抱,縮在裡面很安全;我最喜歡……你進入我,從疼痛到酥麻,就像我們的感情,頂到最深處,滿滿的,身體盛不下的幸福就會溢出來……”玄澈垂下眼簾輕輕地說,雙頰泛起淡淡的紅雲,有些羞澀,更多的是幸福,“你身體的每一個地方我都喜歡,但我真正愛的是你的靈魂。你的笑,你的怒,你的傷心,你的無奈,你的一舉一動都牽動我。我愛你,卻和這個身體沒有關係。不論你是美是醜,是年輕還是衰老,你的每一個樣子我都深愛著。我認定你了,只有你不要我,沒有我不要你。”
三天的賞花會過去,春闈依然是熱熱鬧鬧地進行著,倭國使臣和大淼女子的加入只是讓百姓之間多了一點茶餘飯後的談資,對於真正參加科舉的學子們,除了在開始激起了些許漣漪,之後並沒有產生多大影響。
第一天律法甲科的考試依然是題量大的出奇,除了上屆春闈律法科中的辨析題,還增加了推理斷案題,側重於考察士子斷案能力,要求士子根據給出的情景判斷凶手或嫌疑人,並寫出推理過程。結果考完之後一隻只凄涼無光。
第二天臨澹城裡的《大淼日報》、《柔音》和《學道》在第一時間對此次律法考卷做出了評論,《柔音》依然是兼容並包式地引入諸家觀點,而《大淼日報》和《學道》難得意見一致地認為此次考試將會有助於司法和刑偵隊伍的素質提高,但兩份報紙對於此次題目的詳細評說都沒有出來,都聲稱待春闈結束之後再進行具體解說。
第三天,時政科。有了上次春闈的經驗,這次學子們看到題目一個個奮筆急書,想到什麼說什麼,各種觀點五花八門,考出來都是滿面紅光,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暢談答案,一個說的比一個牛,好像天下已經盡在他的掌握之中了一般。
第四天,《大淼日報》自然是對時政科的考核進行了大肆讚揚,雖然也提出了一些缺憾,但基調還是好的。而《學道》則聲稱時政科的考試將會導致民眾對朝廷的評判風潮,不利於社會穩定,甚至要求撤除時政科。只是當天《學道》的銷售量立刻落入兩位數,反觀《大淼日報》業績一片緋紅。
第五天算學經濟科,第七天地理科,第九天物化科,第十一天機械工程科,因為幾場考試報名人數較少,形勢自然不如前幾日來得鼎盛,來參考的多是新式大學裡的應屆畢業生,這對於他們基本上就等於是專業課的畢業考試,倒也沒有太緊張,進去時興高采烈,出來時也輕輕鬆松。只是那幾個半路插足的日本使臣們,進去時自信滿滿,出來時臉色一個比一個黑。
小野和他的同伴們聚集在禮部給他們安排的院落裡,用日語唧唧咕咕地議論,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參考的五個人在最後四門考試中幾乎都交了白卷!
大淼應用學科的深度已經發展到了他們所不能想象的程度,例如那算學經濟科的考卷,在他們眼中幾乎是一整張鬼畫符,半道題目都看不懂。這也正常,之前只能從朝鮮半島吸收中華文化的日本人自然不知道,在最近十幾年裡大淼算學已經完全引入了阿拉伯數字及符號,大至國家統計,小至店鋪結賬,用的都是“123”而不是“一二三”,沒學過阿拉伯符號的日本人怎麼會看得懂呢?更不用說先進的“數學”了。
地理科還好一點,多少答出了一點。只是地理學在這幾年因為國家支持而有了大幅度發展,新名詞新概念大量出現,況且此時地理科還未細化,從陸地到海洋,從天文到農業,幾乎和“地”有關的知識都涵蓋在了這裡面,因為是一點一滴地被發現和提出,所以生活在這個環境中的大淼人學起來並不困難,但是突然接觸到如此寬泛知識的日本人是無法承受的。
至於物化科和機械工程科,貌似這些他們除了寫了名字就再也寫出第二個完整的詞句了。
小野為自己的國家落後而哀悼一聲,愈發肯定聖德太子派遣遣淼使是再明智不過的舉動。若是再按照本國現在的發展速度等上十幾年,只怕大和民族將永遠無法趕上中華民族!雖然中華民族一直是一個和善的、保守的民族,但是現在這個皇帝卻似乎和以往的皇帝有著很大的不同……
小野想到玄澈那雙宛若沒有感情的黑色眼睛,心懷著巨大的憂慮,提筆寫下了敬呈給偉大天皇希望能更進一步學習中華文化的意見書。
注1:小野妹子來華的目的當然是為了更廣泛地吸收中國文化,但是表面上他說自己是來求佛法的。
注2:隋唐之前或者說隋唐時期,日本人是有自己的語言的,他們沒有的是文字,後來漢字輸入,他們借用漢字的音和義來標注他們的語言。
注3,根據網上查到的資料,中國唐朝以前一直稱之為“倭”“倭國”“倭奴國”(關於“倭”字的解釋有不同意見的可以看看題外話,個人認為“倭”字在這時候是不具有貶義的)。7世紀初,推古天皇即位,聖德太子攝政(就是小野妹子所在的時期),方在“倭”字之前加了一個“大”字,稱“大倭”(後來演變成“大和”因為日文漢字“倭”音WA,與“和”音同),故而文中小野自稱是“大倭”。“日本”這個名字是武則天時期改的(準確地說,是武則天時期被中華承認的)。我個人不習慣稱呼“倭”所以一直用“日本”,但文中人物對話還是使用“倭”。
注4:因為我對這時候的中日交流史其實不是很了解,前段時間才看了一些資料就開始寫了,所以前面犯了一個錯誤。歷史上,小野妹子是帶了一份日本國書來的,那份國書的題頭詞是“日出處之國之天皇致日落處之國之天子之書”,這份國書表明天皇和天子是平起平坐的,但日本卻因為在“日出處”所以比“日落處”的中國高出一個層次,這是對中國的貶低(隋煬帝生氣了,但後果不嚴重,還慷慨地擺出高姿態)。但是我當時寫到日本的時候資料查的太倉促,並沒有看到這件事,這兩天再看書的時候才看到。所以我將在後面用另一種方式補上這份國書,特此說明一下,希望沒有誤導看書的人。
90、探花
四月春闈結果公布的時候,又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臨澹花”的人不在少數,然而更多的卻是“花繁柳暗九門深,對飲悲歌淚滿襟”。
參考的女子們成績都很好,沒有一個落榜。想來也是,幾千萬的女性中最出色的幾個還不能比過大多數男人,未免太說不過去了。若真是如此,玄澈也可以對發展女權絕望了。
那個喬靈裳當真是有真才實學,科舉八門竟然門門有名,皆是名列前茅。
這場科舉中玄澈還發現了一個大大的人才,這個人在時政試卷上對人口問題提出了一個觀點:少生並不合理,但優生優育應該提倡。
之前玄澈通過《大淼日報》對人口觀念進行宣傳,雖然並沒有提出明確的口號,但主旨始終圍繞著“少生優生”。玄澈的本意是希望通過宣傳改良民眾思想,讓他們自發地產生理性的人口觀念。這種想法或多或少地受到前世計劃生育政策的影響,故而玄澈對於“少”與“優”沒有進行過多的區別。雖然少生的必然結果是優育,但是要優育卻未必要少生。現在這份卷子中提出了的觀點,讓玄澈意識到自己選擇的宣傳主題有了偏差:只能“優”,而不能“少”。
雖然生育觀念的宣傳還是不能中斷,但畢竟還是冷兵器時代,畢竟高效的農具還沒有發明,畢竟這片土地還足夠廣袤,“少”並非首要任務。
在這個民眾對於政策決策不是漠不關心或者是盲目聽從的時代,這個名為寧懷善的學子讓玄澈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張榜之後照例會有一個探花宴,邀請所有上榜學士在御花園中暢談。這次玄沐羽異常主動地要求前往,玄澈多少猜到了原因,但也不說什麼。
探花宴上見了人,原來寧懷善就是賞花會上出言譏諷喬靈裳的青年。
寧懷善是個俊朗的青年,身材高瘦,五官深邃,似乎有外族混血,只是大概外族血統已經比較淡了,看起來和普通中原人並無太大不同。寧懷善今年二十有一,即便如此,寧懷善在諸位中舉學子中還是頗為年輕。
開宴之後玄沐羽沒有和玄澈一起,他去了哪裡玄澈心中有數,雖然有些不快,但還是放到了一邊。招來寧懷善,玄澈想與他談一談。
“參見陛下。”
寧懷善的態度依然是不亢不卑的。
玄澈看了一眼寧懷善藏在袖中握緊的手指,微微一笑,溫言道:“懷善,朕看了你的卷子,說到那個‘優生優育’問題,朕想聽你具體說說。”
寧懷善袖中的手指鬆開了一點,道:“只是在下的陋見,還請陛下不要見笑。”
“沒有關係。”
玄澈用微笑安撫了寧懷善的情緒。
寧懷善深深吸上一口氣,道:“在下在年初時曾看過報紙上刊登的大淼國力的統計數據,在下覺得,大淼的土地還是有可拓展性的。”
“嗯,沒錯。”玄澈點了點頭,讓寧懷善繼續說。
“中原一直定都北方,南方發展始終遜於北方。成朝偏安江南之後因為君主昏庸,江南發展也很緩慢。總而言之,大淼長江以南地區的發展遠遠比不上長江以北地區的水平。”寧懷善頓了頓,見玄澈沒有反駁,便繼續說,“陛下前段時間提出要發展兩湖流域和珠崖等地,這兩個地方,在下以為都是極好的糧食產地。兩湖流域降水充沛,地力肥沃,溫度也適宜,只要有充足的勞動力,在下相信很快就能成為糧食重地了。而珠崖地區,臣曾聽聞高溫能縮短農作物的生長週期,如果這是真的,珠崖等炎熱地帶應該是相當適合農作物的生產。如此看來,勞動力反而缺乏了。”
玄澈看看寧懷善,卻問:“你從哪兒聽說高溫能縮短農作物生長週期的?”
寧懷善一怔,立刻道:“在下曾在珠崖一帶停留過一段時日,見那日作物雖少,但似乎都很茂密,恰逢大淼諸位地理系畢業生來珠崖考察,有幸結識一二,討論之下曾聽一位學子如此說過。”
玄澈點點頭,又問:“那位學子肯定嗎?”
“當時似乎是不肯定的。”寧懷善小心掂量著措辭,“不過事後他就留在當地做考察,在下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哦。”玄澈應了一聲,“除了兩湖和珠崖需要勞動力之外,還有什麼原因嗎?”
寧懷善立刻跟上玄澈的問話:“與開發江南並進的還有陛下提議的對流求、西夷等地的探索,想來這也是需要人力的。在下又曾見識過世界的地圖,中原之外還有諸多土地。陛下如果有意納入版圖……人還是不可少的。”
玄澈笑笑,說:“如果朕沒有意思將那些地方收歸大淼呢?”
寧懷善毫不避諱,直視著玄澈的眼睛,沉聲道:“那雄單和西善總是要的吧!”
“那兩個地方啊……”玄澈似乎在想什麼,開了個頭,並沒有將話進行下去。
寧懷善看不透這個皇帝這幾年對那兩個地方所作的又何用意,但他絕對不相信這個有著天空般廣闊胸懷的男人會對那兩個地方沒有興趣。寧懷善並不介意此刻玄澈的避而不談,西善和雄單的問題,對於他這個連正式官制都還沒有的人來說還是個國家的秘密。但寧懷善他相信以自己在皇帝心目的印象,遲早能接觸到比這些更加核心的消息。
玄澈不置可否地笑笑,跳開了話題:“關於高句麗、百濟和新羅,你怎麼看呢?”
寧懷善沉吟片刻,道:“扶植新羅,打擊高句麗。”
“理由?”
寧懷善道:“高句麗是匹有野心的狼,實力最強,而且他們近年來一直蠢蠢欲動。新羅是三國中最弱,與高句麗關係最差,與我們卻是最像的。至於百濟,它的情況和新羅比較像,只是在下以為百濟一旦扶起來,想要再控制會比較難。在下以為,最好的結果是消除高句麗,剩下百濟和新羅兩強對峙。”
“那倭國呢?”
“倭國?”寧懷善愣了愣,下意識地重複了一聲,顯然是沒想到皇帝會問到這個國家。看著皇帝嘴角無笑的側臉,寧懷善覺得自己後背似乎出了一點兒汗。寧懷善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站定彎腰拱手道:“陛下恕罪,在下對此國毫無了解。”
許久,寧懷善都沒有聽到玄澈的回應,卻又覺得對方的目光並沒有落在自己身上。寧懷善忍不住抬眼瞄去,卻見玄澈靜靜地看著前方,面無表情,眼中似乎閃過些許不快,但立刻玄澈就垂下了眼簾,回眸對寧懷善微笑道:“父皇和喬姑娘也在前面,我們不妨去問問他們的意見。”
寧懷善抬頭看去果然是太上皇和喬靈裳兩人在不遠處相談甚歡。
玄澈便自顧自地走了上去,寧懷善連忙跟在後面。
“父皇。”
走到兩步遠的地方時,玄澈才淡淡地喚了一聲。玄沐羽雖然老遠就看到了玄澈和寧懷善二人,但此刻聽到這聲喚,心中還是不免緊了一下。
這時寧懷善和喬靈裳先後行禮道:“參見太上皇。”“見過陛下。”
玄澈的目光便落在喬靈裳身上,微笑頷首:“喬姑娘,好久不見。”
喬靈裳笑笑,顯然心情很好。
玄沐羽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應該松一口氣,只是看著玄澈微笑的模樣,心頭還是緊得松不開。玄澈似乎感覺到什麼,轉過頭來,對玄沐羽微笑,但隨後就轉向喬靈裳,說:“喬姑娘,朕剛才和懷善討論了一個問題,懷善卻一個字也答不上來,不知道喬姑娘有沒有興趣聽一聽?”
喬靈裳瞥一眼寧懷善,道:“民女相信自己能給陛下一個滿意的回答。”
玄澈笑笑,說:“我們剛才在說關於倭國的看法,喬姑娘以為呢?”
喬靈裳聽了也傻眼了。在大淼與倭國建交之前,中原人並非是完全沒聽過這個國家,但也僅僅限於博學廣聞的少數人,而且知之甚少。現在中倭建交不過幾個月,要這些人拿出一個有深度的完整觀點,或許是困難了一些。
喬靈裳咬咬脣,沉吟片刻,想到剛才自己那麼自負的宣言,還是硬著頭皮開口了:“民女以為,倭人居心叵測!”
玄澈微微挑了眉毛,道:“哦?話不能亂說,這可是涉及兩國外交的大事。”
話已經出口了想反悔也來不及了,這時喬靈裳是被逼上了梁山,危及之際思路倒突然靈光起來。喬靈裳道:“這些倭人說是要來我中原學習佛法,但就民女幾月所見,倭人所學根本就是我大淼的各種文化精髓。民女雖不知他們作何意圖,但光這表裡不一的舉動就足夠讓人懷疑了!”
玄澈笑看一眼寧懷善,說:“看來還是女子的觀察更為細膩。”
喬靈裳很是得意,寧懷善倒還是一臉淡然。
話題告一個段落,四個人站在一起稍顯沉默尷尬之時,森耶上前附在玄澈耳邊說了兩句,別人聽不到,但內力深厚的玄沐羽卻聽得清楚,那森耶說:“莫懷到了。”
玄澈微微點頭,隨即對三人說:“朕還有事,先離開了,你們慢慢聊吧。”然而他又轉頭對玄沐羽說,“父皇,剛才皇兒打擾了,您和喬姑娘繼續。”
玄澈面帶笑容口氣平淡,但玄沐羽依然是心下一揪,剛想出聲辯解就想到旁邊還有人,等他堪堪收住嘴邊話時,玄澈已經走開十步遠,雖然追上去容易,卻失了體統。玄沐羽不得不無奈地吞了這苦果,和喬靈裳繼續剛才被打斷的談論,只是這時候已經沒有心思了。
玄澈與諸位大臣學子告辭後回了清涼殿,入了大殿,屏退眾宮人,才有一人從莫名的地方冒出,幽靈般出現在玄澈身後。
那人身材瘦小,和玄澈站在一起還矮了一個頭,只是一身深灰勁裝卻裹出一個矯健的肌肉線條。那人聲音清亮卻壓得低低的:“莫懷參見主子。”
玄澈看看莫懷,比之三年前所見的嬌柔少年如今的莫懷已是俊瘦剛強,只是十六歲的少年在玄澈眼中還是個孩子。玄澈微微皺了眉頭,說:“又瘦了。”
莫懷兩片薄脣泯得緊緊,低著頭不敢看玄澈,只說:“莫懷完成訓練了。”
“你這身體,還是要好好養養。”玄澈看看莫懷瘦得近乎塌陷的臉頰,似乎有些心疼,又說,“以後跟在我身邊吧。”
“是!”莫懷啞著聲音應了。
玄澈點點頭:“我讓默言和森耶將手上的工作轉給你,你了解一下,等適應了,我讓你幫我查個人。”
“請主子吩咐。”
“喬靈裳。”玄澈甩出一個名字,“我要你告訴我,她為什麼能讓父皇感興趣。”
“是。”
玄澈走了一步,又回頭說:“不準你查父皇,明白嗎?”
“明白。”
“好,你去吧。”
莫懷領命離去。
不久,玄沐羽來了,他看到玄澈安安靜靜地坐在書桌後面批閱奏摺,那張淡定如水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
“澈……”
玄沐羽有些心慌地叫了一聲,他倒寧願玄澈這時候發個怒生個悶氣什麼的,這樣平靜的反應實在令人忐忑。
玄澈聽到聲音便抬起頭來,笑問道:“沐羽,你怎麼來了?”
稱呼還是一樣的。這多少讓玄沐羽松了一口氣,澈每次不理他都會用回“父皇”“您”的稱呼,那種疏離的口氣讓人心痛。
“澈,我……剛才,喬姑娘她……”玄沐羽覺得自己像一個第一次戀愛的青澀小子,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玄澈聽了只是微微一笑,道:“沐羽想說什麼?”
玄沐羽深深吸入一口氣,再慢慢呼出,半天才正了神色,認真道:“澈,你不要誤會,我和喬靈裳什麼都沒有。”
“哦,我知道啊。”玄澈的反應意外地平靜。
玄沐羽頓時瞪大了眼睛:“你知道?!”
“不然你以為我能讓你那麼快活地和她說話?”玄澈從書桌後走出,慢慢行至玄沐羽面前,為玄沐羽整了整衣襟,忽而抬頭似笑非笑地挑起眉角,道,“還是你真的和她有什麼怕被我知道!?”
玄沐羽急忙否認:“沒有!絕對沒有!”
“那就是了。”玄澈抱上自己的愛人,靠在他肩膀上,輕輕地說,“我還是希望相信你的。那些有的沒有的事情,我,還有你,都不要去多想。”
玄沐羽沉默片刻,抱緊了玄澈。
“對不起,澈。”
探花宴的第二天,朝廷宣布了對新科進士們的安排,那些編入地方系統的自不用說,專項專能的也排入了相應的部門中,只有那喬靈裳與寧懷善受到了皇上的特別的照顧,一個當了太子少傅,一個做了戶部侍郎,二者皆領“參知機要”銜。
消息傳入宮中,玄恪當即來到玄澈面前,不高興地說:“父皇,我不要讓喬靈裳做我的老師!”
玄澈不意外地微笑,問:“為什麼?”
玄恪咬牙道:“父皇不喜歡她,我也不喜歡她!”
玄澈道:“她的學問是最全面的。”
玄恪不滿道:“可是還有其它人可以教我啊!那個寧懷善父皇不也很喜歡嗎?還有桓錯先生,他難道還比上一個女人嗎?!”
玄澈笑笑:“不要看不起女人,女人有她們自己的優勢。”
“我不是看不起女人,但……”玄恪頓了頓,只說,“反正我不喜歡她做我的老師!”
玄澈捏捏玄恪的掌心:“恪兒,不要耍小脾氣。”
玄恪噘起嘴不說話。
玄澈抱過孩子,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所以我才要讓她做你的老師。”玄恪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玄澈說:“我希望你能學會去欣賞一個你所討厭的人的優點。”
玄恪搖頭:“恪兒不明白,父皇告訴恪兒。”
“雖然你這麼小,讓你學深沉和忍耐會讓你失去了其它東西,但這個國家終究是你的責任,我希望你能從小學會一些東西。”玄澈看著玄恪的目光隱藏了些許愧疚,他頓了頓,才說,“坐在這個位子上,一個看法就會決定一個人的命運,一句話就會左右一個國家,所以我希望恪兒能有一顆公正的心,能用客觀的態度去看待人和事。日後恪兒會見到很多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點,這個缺點可能讓你很厭惡,但是我希望恪兒不要因為自己的私人感情而忽略了這個人的優點,同樣的,也不要因為一個人的優點而忽略了他的缺點。恪兒要學會包容、欣賞,還有人盡其才。”
玄恪低下頭認真地思考,父皇的意思是希望他通過喬靈裳學會某種君王必須的品質嗎,那所謂的公正、客觀和包容?
“有時候,父皇甚至希望喬靈裳就此消失,父皇當然可以很容易就可以做到這點,但父皇不能這麼做,因為她沒有錯,父皇不可以因為自己的私人情緒而遷怒其它人……”
玄澈輕輕地說,帶著些許的惆悵,目光穿過了眼前的孩子落在另一個人身上。
玄恪沒注意到父親的異樣,他滿心滿腦都是那關於討厭和欣賞的思考。半晌,玄恪似乎是明白了,卻還是有些迷茫,問:“可是父皇不是說喬靈裳是一根刺,不可以放在集體中嗎?”
玄澈收斂了心神,點點頭,道:“是啊,她在集體中就是一根刺,刺傷別人,最終也會被別人毀掉。但因為她的尖銳就讓她一身的才華毫無用武之地不是很可惜嗎?所以我們要把這根刺和集體分離開,使用它的同時也要保護它。”
玄恪一臉恍然:“所以父皇沒有給她實際的權力?!我明白了,父皇,我會跟著喬靈裳好好學的!”這時候玄恪倒還有點同情那個女人呢。
玄澈笑笑,拍拍玄恪的小腦袋,道:“嗯,不過從今天起你就不能叫她名字了,你要叫她喬少傅,或者喬老師。”
注1:“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臨澹花”改自“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曠蕩恩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唐,孟郊,《登科後》。
注2:“花繁柳暗九門深,對飲悲歌淚滿襟。數日鶯花皆落羽,一回春至一傷心。”唐,錢起,《長安落第》。
91、心結
女性入朝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服飾,在緊迫的時間下,女子們只能穿著同男性同樣款式的官服上朝,而之後的問題就是,她們應該梳男子髮髻還是女子髮髻。折騰了半個月,女子官員的儀容儀表問題才搞了個清楚,禮部和諸位相關人士都累癱了。
為了照顧女性,三天一次的早朝推遲到了辰時,任何議題都必須在一個時辰內結束,巳時三省六部進入日常辦公時間,五時三刻結束,下午未時至申時繼續辦公,所有公務在白天完成。如果沒有早朝,那麼上午的辦公就從辰時三刻開始。
辦公時間的改革玄澈早就想進行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好的藉口,這次借女性官員入朝之際剛好提出來,也算了結玄澈的一個心願——要知道間歇性凌晨三點爬起來的滋味可一點都不好。
只是這場時間上的改革引來一場非議,若是玄澈後宮佳麗三千那麼還真給了那些老頑固們抨擊的把柄,偏偏玄澈後宮空盪蕩一片,最後無奈之下反而為玄澈辯護起來:沒辦法,我們的皇帝身體虛弱呀!
玄沐羽從報紙上看了這場從非議到維護的聲討,笑罵玄澈是懶蟲,但玄澈理直氣壯地說這個才是最合理的作息安排。玄澈這麼說了,又想起什麼,突然笑得有些狡詐,看得玄沐羽心惶惶。
玄澈看看玄沐羽緊張的模樣,調笑道:“這樣的時間安排我才能多陪在你身邊——省得你整天看別人。”
玄沐羽知道玄澈指的是喬靈裳,一時支吾,神色閃爍間似要逃避。
玄澈本來只是隨口說說,雖然知道玄沐羽對喬靈裳特別感興趣,但也不是太放在心上。但現在看到玄沐羽竟然有躲閃的痕跡,心中略有不快,佯怒道:“沐羽,你要敢背著我偷吃,我就封了你的嘴!”
玄沐羽笑笑,道:“你要怎麼封我的嘴?”
“這麼封!”
玄澈勾起一抹壞笑,攀上玄沐羽的脖子,以吻封緘。
喬靈裳雖然領參知機要銜,但並沒有參與日常政治事務,所以平日裡除了上一個早朝,就是來教玄恪讀書。雖然太子少傅對於這個一個新晉的年輕女性官員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榮耀,但更加渴望在政治實踐中一展身手的喬靈裳,在半個月開始對現在的職位有所不滿了。
照例來給玄恪上課,喬靈裳不意外地看到玄沐羽也在。
喬靈裳當然知道玄沐羽對自己有種特別的意思,卻不知道這個太上皇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說對方垂涎自己的美色吧,喬靈裳還有點自知之明,這麼自戀的話她說不出來;說對方看重自己的學識吧,也不像,她在教導玄恪的過程中特意試探過,當時玄沐羽看著自己的目光雖有些難解,但可以肯定絕不是欣賞。
相比太上皇的表現,那個皇帝更讓喬靈裳無法把握。皇帝雖然讚賞過自己的才華,卻始終保持著距離,太子少傅的名頭響亮歸響亮,但根本就是一個虛職。她領著參知機要這麼一個大頭銜,居然只能在早朝上當當擺設,實際問題一句話也插不上嘴,這讓喬靈裳很是鬱悶了一把。
本來打算藉著女子科舉這麼一個大好機會,靠才學吸引皇帝注意,但喬靈裳很快就發現自己可能不得不依靠太上皇對自己的興趣來實現那個夢想。
“參見太上皇。”
喬靈裳對玄沐羽款款行禮。玄沐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但神情並沒有太大變化,只說:“免禮。”
玄恪給喬靈裳行了師生禮,他還是不喜歡這個女人。可玄恪是個好孩子,他認真地執行了父親的教導,盡量用不帶私人感情的目光去看待這個女人的才華,他不得不承認,喬靈裳確實懂得不少。
喬靈裳對玄恪說:“今天我們學習地理。”
“好。”玄恪當然不會有異議。
“上次我們說到哪裡了?”喬靈裳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玄恪插嘴道:“少傅,我想聽關於倭國的事。”
喬靈裳微微錯愕,道:“倭國?為什麼?”
玄恪說:“因為父皇十分關心倭國的事,過兩天倭國的第二批使臣也要來了。我希望能多知道一些倭國的情況。”
喬靈裳皺了皺眉頭,心裡卻想到外國使臣來訪這麼重大的事自己居然不知道,也不知道這個“參知機要”究竟參知了什麼機要!
喬靈裳有些懊惱,想到一同參加科舉的那些女子們多多少少是做了個有實權的小官,而自己枉費掛了個輝煌的頭銜,居然什麼都管不了,實在令人氣悶!
玄恪以為喬靈裳是因為對倭國不熟無話可講所以才皺了眉頭,心中不屑,也就沒有多想。但玄沐羽在一旁看著,卻多少從喬靈裳變化的神色中看出了一點端倪。
喬靈裳終歸是年輕,努力掩飾也無法逃出老狐狸的眼睛。
喬靈裳心中念頭轉了又轉,最後對玄恪說:“對不起,倭國之事我知之甚少,如果太子要聽,不如等下次靈裳準備充分了再說給你聽。”
玄恪只能點頭,又想到父皇不知比這女人博學多少倍,不禁更加鄙夷。
玄沐羽卻見喬靈裳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承認起來大大方方,便覺得喬靈裳並不像玄澈說的那麼桀驁不馴,想想又認為玄澈只是憑藉一見面的印象就完全壓抑住對方發揮的空間,多少有點不公。
這些想著,玄沐羽的心思就漸漸飄走了,沒怎麼聽今天的課喬靈裳說了什麼,只是等下課之後他回到清涼殿,看到玄澈在那兒看書,一時沒忍住,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澈,不如給喬靈裳安排一個實權位置吧。”
玄澈一愣,抬頭來看,神情很是錯愕,似乎沒反應出玄沐羽說了什麼。
玄沐羽差點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明知道玄澈現在因為自己而對喬靈裳有所隔閡,自己卻還提出這種要求,當真是嫌喬靈裳命太長了麼?!
玄澈很快回過神,問道:“沐羽怎麼會突然有這種想法?”
“呃,我……”
沒等玄沐羽回答,玄澈又問了一句:“沐羽剛從東宮回來?今天喬靈裳上課?”
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瞞住,玄沐羽老實地點了頭。
“喬靈裳讓你來和我說的?”
玄沐羽微蘊道:“當然不是!”
“沐羽覺得我對喬靈裳的待遇不公正?”
玄沐羽說:“你因為一個見面的印象就對她下了定論,我覺得……這不算公正。”
玄澈微微蹙眉:“沐羽認為我這麼做是因為私人感情?”
“不是嗎?”
玄沐羽的口氣並不強硬,但反問的語調還是讓玄澈不太高興。玄澈知道自己這麼做必然有公報私仇的嫌疑,若是昨天之前玄沐羽說了這話,玄澈給喬靈裳換個位置也不是不可以,最多有什麼不妥再換下來就是了,只是……
玄澈壓抑住自己的不豫,合了書,沉吟片刻讓自己盡可能心平氣和,隨後正色道:“沐羽,雖然我不否認你將過多的注意力放在喬靈裳身上讓我不太舒服,但我從來沒想過要壓抑她的仕途來打擊她。這只會讓你討厭我,我不會這麼做。”
玄澈注視著玄沐羽,這些話他本來是懶得說的,但現在看來卻不得不說。
玄沐羽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口氣衝了,聽了玄澈這話,緩了一口氣,問:“那你為什麼始終將她閒置?”
“我是在保護她。”玄澈認真地說,“雖然我這麼說讓人很難相信,但沐羽你應該多看看女性官員在朝廷上的處境如何,男性官員根本瞧不起她們,如果不是我有意無意地強調,他們根本就不願意讓女性參與朝政處理,平日裡對於女性官員更是嘲諷兼鄙視。這些事情我管不了,或者說我管得了一個管不了兩個。喬靈裳那樣倔強冒尖的性格,放到朝廷上必然和男性官員水火不容。政治有多黑暗沐羽你不是不知道,難道你要看著喬靈裳因為這種原因而枉費一身才華死於政治泥潭嗎?”
玄沐羽不甘心道:“但是女性官員裡加入喬靈裳這個一個領袖人物,難道不好嗎?她倔強、冒尖,或許能起到反效果呢?”
玄澈點頭,卻說:“對,不是不可能,但風險遠遠大過機會,這個賭局我下不了手。”
玄沐羽不說話,神色分明是不認同。
“況且喬靈裳她……”玄澈想到了昨天莫懷給他的報告,一時衝動本想說出,卻在瞬間的思量之後停了下來,他頓了頓,又說,“喬靈裳她和其它女性官員的關係也不好,她進入朝堂,恐怕連和其它女性官員融成一片都很難,更勿論領袖了。”
玄沐羽察覺出玄澈那未說完的絕對不是自己現在所聽到的這個,卻不知道該怎麼問,一時無話。兩人陷入沉默。玄澈不確定自己所說玄沐羽究竟聽進去多少,或許他一個字也不相信?玄澈有些無奈,想了想,又說:“其實要讓喬靈裳進入朝堂試一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沐羽,你做好承擔這樣做的後果了嗎?”
玄沐羽心裡一慌,玄澈這話讓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可嘴上還是說:“能有什麼後果?和我有什麼關係?”
“果真如此?”
玄澈眼神閃了閃,隨手打開手中的書,低頭翻了兩頁,就在玄沐羽以為玄澈要結束這段對話的時候,玄澈突然冒出一句話:“看著與山楓相似的人死去不會難過嗎?”
玄沐羽一怔,突然高叫起來:“你查我!?”
“我沒查你。”玄澈淡淡地說,目光落在書上完全沒有移動,“我只是讓人查了喬靈裳。”
“你不相信我!”玄沐羽頓時明白了當初玄澈被試探的心情了,果然是痛的,從心臟內部揪起來,痛楚難當,令人無法控制憤怒。
玄澈手上一頓,抬頭說:“我沒有。”
玄沐羽怒道:“你還說你沒有?你沒有不相信你又查什麼?”
玄澈也不高興了,書往桌子上一扔,沉了臉色道:“你的樣子能讓我相信嗎?只要喬靈裳出現你就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你的情人是她還是我?我說起她的時候你的神色為什麼閃爍,心裡沒鬼這樣的話說起來能讓人信嗎?!你今天還為了她來質疑我,我說的你相信了多少?你何曾如此重視過一個人?!”
“我——”玄沐羽一時語結,隨即氣急敗壞道,“我說過我和喬靈裳什麼都沒有,難道她長得與故人酷似我看看也不行嗎?!你若連這麼一點度量都沒有不要愛我就是了!”
“你!”
玄沐羽說罷拂袖而去,根本不再理會玄澈想要說什麼。
玄澈看著玄沐羽離去又氣又急,心下一痛,忍不住一口心血噴出,染紅了半本書,那玄黑的封皮上赫然寫著“起居注”,看下面的附注,乃是水德168年——正是容羽皇后山楓在世的最後一年。
是我的錯?因為我懷疑了,因為我查了喬靈裳?可是喬靈裳在你眼中就這樣重要,容不得半點懷疑?
山楓,又是山楓……
玄澈坐在龍椅之上呆滯地看著殿下,大臣們流水般走過,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卻都沒能停留在玄澈的意識裡。
吵架了……玄澈覺得心揪,昨天下午他和玄沐羽就開始了冷戰,或許也說不上冷戰,只是誰也沒有去找誰罷了。
明明不是什麼大事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
玄澈覺得頭疼,忍不住揉起來,下面的大臣們看到皇帝皺了眉頭一下子都沒聲音。
突然感覺到周圍安靜下來的玄澈不解地抬頭,看到每個人都望著自己,玄澈疑惑道:“怎麼了?繼續說啊。”
雖然昨天玄澈吐血之事被他壓下去了,但今日他蒼白的面色還是讓大臣們看了心慌。剛才皇上皺了眉頭,他們自然不敢再說。大臣們面面相覷,方休明起身道:“還請陛下多多保重身體!”
“皇上如有不適還是先休息一下吧。”只有固上亭敢這麼說。
“朕沒事。”玄澈疲憊地揮揮手,“還有什麼事趕快說吧,說完了朕再休息。”
大臣們相互交流了眼神,迅速決定將不重要的事情押後處理,連說了幾個迫切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之後,終於散了朝。
玄澈回到上書房,若是平時這時候玄沐羽一定會在上書房裡等他,只是今天果然沒有看到玄沐羽。玄澈不可避免地神傷了,奏摺也不怎麼能看進去,明明一個時辰就可以處理完的公務硬是拖了半天。少了玄沐羽的陪伴,玄澈一個人在清涼殿裡食不知味地用了午膳,想了想,還是決定去一趟興慶宮。
玄澈沒有走密道,只帶了森耶前往。
興慶宮寢室的房門緊閉著,玄澈不知道玄沐羽睡了沒有,他在門口猶豫了一下,卻不想玄沐羽從偏殿裡面走出來。
玄沐羽一出偏殿就看到玄澈站在自己房門前,舉著手,似乎是想敲門。
兩個人都是愣在原地,遙遙看著。玄澈很快回過神,慢慢放下手,問:“沐羽,有空嗎?”
玄沐羽有些支吾:“嗯……現在?”
“是。”
“稍微,等一下吧……”
玄沐羽說著,側身讓出一個位置,喬靈裳從他身後的偏殿中走出。喬靈裳看到玄澈也有些意外,立刻行禮道:“陛下。”
玄澈看到這一幕心頓時涼了半截,眸色微沉,對玄沐羽告禮:“父皇先忙吧,我到書房等著。”
“澈……”玄沐羽頓了頓,只說,“書房悶,你到我房間去等吧。”
玄澈無可無不可地應了,沒再看那二人,進了房。
玄澈小口小口地抿著茶,那茶水是涼的,說明玄沐羽在偏殿呆了很久,不然也不會沒有太監來更換臥房中的茶水。冰涼的茶水順著食道下滑,玄澈覺得自己的心也是這麼一點點地涼下來,並非是不愛或者絕望了,只是玄澈自己似乎找回了理智,能夠冷靜思考了。
偏殿的門是洞開的,他們衣物整齊,神色自然,那麼兩個人剛才肯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最多不過是品茗聊天。更何況如果剛才他們真有什麼,德鄰也不可任由自己進出。
玄澈很快理清了思緒,雖然這麼做讓涼了的心暖了一些,但心情終究還是不好。
很快玄沐羽就回來了。
玄沐羽看到玄澈在那涼了茶,連忙上前拿過玄澈手中的杯子,說:“茶涼了,喝了不好。”
“對不起。”玄澈習慣性地道歉。
玄沐羽不答話。
玄澈停了停,輕聲問:“這麼快就回來了?”玄澈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口氣酸溜溜的,但他只是想表示一下自己的疑問而已。玄澈有些懊惱,這時候他應該要平靜才對。
“嗯。”玄沐羽低低應了一聲,他本是想送喬靈裳出興慶宮的,但現在的情況他不可能再這樣做,只是將喬靈裳送出後院兩步便折了回來。
兩人又是無話。
難耐的沉默後,玄澈開口:“沐羽,昨天我……對不起。”
玄沐羽愣了愣,然後悶悶地應了一聲,面對玄澈的道歉,他的心情談不上很好受。
“我不知道調查喬靈裳會引起你這麼大反應。”玄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很漂亮的手指,修長而晶瑩,只是沒有半點溫度。“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心意而已。”
“嗯。”玄沐羽還是悶悶地應。
“這次是我不對,我道歉。”玄澈頓了頓,咬咬脣,輕聲吐出一句話:“不過,我很想知道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麼呢?”
玄沐羽呆呆地看著玄澈,只見玄澈緩緩抬起頭,神色從未有過的認真,他說:“沐羽,我知道你很愛山楓,你為了她幾乎放棄了江山,山楓是你心中無法磨滅的印記,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將這個印子覆蓋掉,但是,我也從未想過要做這個印子的代替品。”
玄沐羽怔怔的,看著玄澈毫不避諱的直視目光,他的心更加的煩悶。
玄澈說:“沐羽,從你注意喬靈裳開始,我就懷疑是不是因為喬靈裳與山楓有著相似的外貌,後來莫懷的調查證實了這一點。我並非介意你通過她去緬懷一個你曾經深深愛過的女人,每個人心中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角落,你有,我也有。我從沒有將喬靈裳——或者說山楓——當成我必須去打敗的對手,那不公平,我不可能和死人競爭,活人永遠爭不過死人。我不希望你因為這個誤會我對待喬靈裳的態度。”
玄沐羽點頭:“我知道,你不是那樣心胸狹隘的人。”
玄澈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欣慰,不想去想那麼多,只機械地將自己想了無數遍的話說出來:“沐羽,我知道你最開始會關注我也是因為我和山楓相似,但我一直不明白我和山楓有何相似,所以我從未刻意保持過什麼。後來你說你愛我,我相信你是愛上我這個人,而不是我身上那個山楓的影子。但是你的所為所謂確讓我開始懷疑自己,你真的愛的是我這個人嗎?”
玄沐羽錯愕地抬起頭,想說當然,卻發現自己竟開不了口。
面對玄沐羽的反應,玄澈眼中流轉過一絲悲哀,但還是堅持要將話說完:“沐羽,你不要這麼急著開口,你心中的答案是什麼,你應該認真地去找,這對我、對山楓才是公平的。”
玄沐羽抿著脣不說話。
“沐羽,我和你走到今天並不容易,我不希望因為那些莫須有的事情而毀了我們的感情。沐羽,我愛你,所以我可以不在乎你我的性別,可以不在乎你是不是我的父親,可以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像一個女人一樣在你身下承歡,但是我沒辦法容忍你只是將我當做另一個女人的代替品!”玄澈喘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你明白嗎,沐羽?”
“我……明白。”玄沐羽吃力地點頭。
玄澈笑了笑,或許有些凄清,但終究是保持著平靜,“衝破太多桎梏的我們似乎有點昏頭了……沐羽,或許我們都應該冷靜一下,想想我們……究竟是不是真的應該在一起……”
不知何時墜落西山的殘陽穿過窗欞在玄沐羽的臉上落下一塊金色的斑駁,這片金光之下,那雙眼睛閃爍不定。
良久無言,玄澈在靜謐之中慢慢走到房門前,拉開了一條縫,卻停了下來,似乎是猶豫了一下,但依然回頭說:“喬靈裳並不如她看上去的那麼簡單。沐羽,不論你對他有什麼樣的感情,我希望你能有所保留。”
92、情傷
五月上旬將舉行武舉,五月下旬日本的第二批使臣團也將到達,朝廷在四月下旬很忙碌,各部的官員腳底都摸了油的打轉,忙得不可開交。玄澈如同往常一樣,指揮著全局。四月末的時候,禮部主客司獨立出來成立了外交部,方休明任外交尚書,調喬靈裳、寧懷善任外交侍郎,另有新科舉子多名走馬上任,將外交部的架子充實了起來。
喬靈裳到了一個實權位置上,而且官不小,但玄沐羽知道這不代表玄澈妥協了,相反,玄澈這樣完全公事公辦的態度更讓他心寒。有時候玄沐羽覺得如果玄澈能在這裡面摻雜一點私人感情,或許他更好過一點。
但沒想到的是,在喬靈裳上任的第一天竟然半路遇襲!
蒙面刺客從巷子中衝出,殺了喬靈裳的一個轎夫。喬靈裳在轎子中聽到聲響便撩簾而出,卻不想迎面對上的是刺客的匕首。所幸喬靈裳反應靈敏,堪堪躲了過去。那刺客一擊未得手還要再刺,但有一名蒙面青衣人及時現身搭救,青衣人武藝高強,刺客無法得手便逃之夭夭,是後那青衣人也沒了蹤跡。
消息傳到宮裡,玄澈果然看到玄沐羽坐立不安,便遣人問他要不要去喬府探望。玄沐羽猶豫之後,還是同意了。
馬車中玄澈雖無表情但總是坦然自若,反觀玄沐羽卻是尷尬非常。兩個人還是沉默著,相對無言。
喬靈裳僅僅肩部受傷,傷口是沒有大礙,但受了驚嚇。
喬靈裳畢竟是未出閣的女子,閨房男人是不方便進去的,反而麻煩喬靈裳下床到前廳接待二人。
例行的關切之後,玄澈問:“喬少傅,不知道你怎麼看那個刺客?”
喬靈裳一臉茫然,似乎不太明白玄澈的意思。
玄澈說:“那刺客長相身形如何?可有說什麼?喬少傅知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喬靈裳想了想,說:“那刺客矇著臉,我看不到模樣,但他身材矮小,可能只和我差不多身形,給人感覺似乎還是個少年,只是他眼神十分狠毒,很可怕。我躲開他的第一刀之後也問他為什麼要殺我,他說幾句什麼我沒聽清楚,只知道其中一句是女人不配做官什麼的。”說到這裡,喬靈裳不禁黯然。
玄澈皺了皺眉頭,尋思著難道是頑固保守派的人?
玄澈又問:“喬姑娘知不知道那個青衣人是誰?”
喬靈裳搖頭。
玄澈有些為難地回看了一眼玄沐羽,他本是答應玄沐羽要徹查此事,但線索如此之少的情況下實在很難找出真正的凶手。玄沐羽也理解,喬靈裳提供的情況沒有太多價值。
喬靈裳看看這二人,突然一拍腦門,說:“對了,陛下,那刺客在於青衣人纏鬥的時候掉落了他的匕首。只是……”喬靈裳又露出遺憾之色,“那匕首上毫無特點,一點標記也沒有。”
說著,喬靈裳讓人取來了一把匕首。那匕首鋒利無比,但正如喬靈裳所說,毫無特點,沒有任何標記。玄澈想了想,說:“喬少傅,這把匕首朕先帶回去以協助破案可否?”
喬靈裳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頭。
三人又坐了一會兒,有的沒有的說了一些,大家都覺得無趣。玄澈便吩咐喬靈裳多休息幾日後就告辭了。
從喬府出來,玄澈和玄沐羽上了馬車,玄澈又拿出匕首端詳。
說這匕首毫無特點也不完全正確,匕首的刀柄是用上等的牛皮包裹而成,防滑防汗,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材料,而那刀身卻很薄,可以輕鬆切開硬木而不卷刃。還有這匕首的形狀呈柳葉形,龍脊上開著血槽,單這設計就不可能是普通人的東西。
玄澈想起了喬靈裳對那刺客的形容,心中一動,臉色不由得沉了。玄沐羽在一旁看了,明白玄澈肯定是知道了什麼,便問:“怎麼了?”
玄澈回神,看看玄沐羽,道:“這匕首是冰嵐山莊的產品。”玄沐羽吃驚之餘又聽玄澈說:“這把匕首是山莊‘江湖級’的制式產品,要從匕首上查只怕很難。”
玄沐羽應了一聲,沒說話。
冰嵐山莊的器械是很出名,其中鐵器分了四個等級,一個是民用級,也就是菜刀等物,這個等級的產品多用於民生,雖然在同類產品中是頂級產品,但對於冰嵐山莊而言只是最劣等的貨物;第二個等級就是江湖級,主要面對江湖人士出售武器,質量比民用級好了不少;第三個等級是軍事級,針對國家機器出售制式武器,其中又分為三等,最差的第三等的武器相當於江湖級的質量;而最高級的是內部用品,僅提供給冰嵐山莊的主子及個別指定人物,比如聽風樓的金牌殺手,或者是冰嵐莊主身邊的人,比如——
“莫懷!”
一回到清涼殿玄澈立刻令人關了房門,讓森耶在外面守著任何人都不讓進。玄澈低喝一聲,莫懷立刻出現在他面前。
“主子。”
玄澈將喬靈裳給他的匕首扔在莫懷面前,冷聲道:“給我一個解釋。”
莫懷看了一眼,神色不變卻跪了下去,道:“屬下辦事不力,請主子責罰。”
玄澈本是端起茶杯想要喝水,聽了這話面色當即沉了。那茶杯被他狠狠擲在桌面上,茶水濺了一地,玄澈怒道:“辦事不力?我什麼時候要你去辦事的!”
莫懷低下頭:“是屬下擅自行動。”
“理由!”
“屬下不想見主子那樣難過。”莫懷驀然抬起頭,卻好像沒看到玄澈黑沉的臉色,直直道,“以色媚主,那女人該死!”
玄澈氣得臉都白了卻說不出話,誰說他聽到喬靈裳被刺時驚訝之餘沒有些微的欣喜?!“如果她死了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這樣齷齪的想法玄澈他不想承認但卻無法忽視!
玄澈沒辦法去責罰莫懷,只能自己大口地喘息著,似乎要講這樣的怒氣和鬱悶都壓到胸口裡。他在和自己生悶氣!
莫懷急道:“主子您罰我吧!不要把自己氣壞了!”
“我!”玄澈瞪一眼莫懷,卻轉身將桌上上的器具全部打翻在地,似乎要將所有的氣都發泄在這些瓷器上。看著一地狼藉,玄澈稍稍平靜一點,對莫懷說:“你做都做了,要我怎麼罰你?難道要我將你交給大理寺嗎!”
莫懷咬著脣道:“對不起,主子……”
玄澈喚人進來收拾了狼藉,又灌下一杯茶水,閉上眼感受著液體滑入胃袋的冰涼感覺,玄澈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才慢慢睜眼,問:“你怎麼會將匕首落在那兒了?那青衣人是誰?”
莫懷道:“匕首是在與青衣人打鬥時不小心被打落的。那青衣人是誰屬下也不知,但他顯然是為了喬靈裳而來,數次以死招阻擋屬下的刺殺。屬下懷疑可能是那女人在暗中的保護者。”
玄澈聽到這裡皺了眉頭:“保護者?難道她在暗中還有其它勢力嗎?”
莫懷搖頭:“沒有,喬靈裳應該沒有自己的勢力,那青衣人仿佛是憑空出現的,先前聽風樓調查的時候根本沒有這麼一個人。”
玄澈想了想,說:“你打不過青衣人?”
“若是暗殺,青衣認定然防不住屬下,但如果是正面對抗,屬下難以取勝。”莫懷照實回答。
“如果讓你再見了他,你能認出來嗎?”
莫懷答道:“很難,那青衣人只露出一雙眼睛,而且這雙眼睛毫無特色。”
玄澈沉吟片刻,揮揮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看看莫懷收起了匕首,又說,“擅自行動造成不良後果的要如何處理,聽風樓裡規矩是什麼你比我清楚,自己去領罰!”
“是。”莫懷淡然應了。
玄澈頓頓,又說:“身體承受不了就休息幾天吧。”
“是。”
莫懷低著頭消失在陰暗的角落裡。
莫懷自然是不能交出去的,但藉著喬靈裳手上這檔子事,玄澈狠狠刷了一頓那些歧視女性官員的大男人們,順便找了一隻替罪羊,算給喬靈裳一個交待。只是玄沐羽那邊,玄澈不想去見。
四月底的時候,明教在臨澹最大的教堂聖京教堂所屬的慈善孤兒院成立,形式上桓錯自然免不了邀請玄澈“參觀”一番,只是沒想到日理萬機的玄澈真的答應了,害得桓錯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
劇烈咳嗽之後,桓錯驚道:“陛、陛下,在下沒聽錯吧?!”
玄澈目光放在奏摺上,頭也沒抬:“你沒聽錯,朕要參觀聖京慈善孤兒院。”
桓錯神情錯愕,陷入一陣沉默,片刻後卻收斂了怪模樣,沉沉說:“陛下,您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玄澈瞄了一眼桓錯,淡淡道:“何以見得?”
“直覺。”桓錯說,“陛下是想去散心嗎?不過孤兒院剛剛創立,冷清得很,沒什麼好看的。”
玄澈在奏摺上寫好硃批放到一邊,舒出一口氣,十指交叉放在身前,這才正眼看向桓錯,他說:“朕只是擔心民眾無法接受孤兒院,不得不出面給你作個幫襯。路上順道看看民情。散心?朕還沒有那個閒工夫,你想太多了。”
桓錯的目光在玄澈臉上轉了轉,這張美麗的臉上毫無表情,令人看不出半分喜怒哀樂。桓錯忽而笑了笑,起身施禮道:“草民多言了,請陛下恕罪。”
桓錯走後,玄澈招來代替莫懷的白衣,秘密吩咐了幾句,然後就去了東宮。
今日是雙號,正是喬靈裳正在給太子上課的日子。
喬靈裳在受驚的第二天就回到了朝堂上,這個要強的女子自然容不了外面人說什麼“女人就是脆弱”之類的話,況且她的傷確實不嚴重。
玄澈去的時候他們還在上課,玄澈便站在窗外安靜地等待,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喬靈裳的側臉之上。
這女子只是中上之姿,並非是凝脂滑膚的細膩,更不是煙壟柳葉眉式的憂愁,她眉目英氣,頗有幾分男子氣概,說到興奮處,那深褐色的眸子便會熠熠生輝,為她這張稱不上絕色的臉平添了幾分神采。這樣的女子在玄澈看來自有她的風情,只是對於這個時代的大部分男人來說,要欣賞她的容貌只怕還是困難了一點。
而那山楓,她其實是山家大院裡一個庶出的女子,她的外祖母是早先被擄入中原的外族女子,故而山楓身上也流淌著四分之一的胡族血統。從玄沐羽的反應來看,她與喬靈裳應該長得極像,只是山楓更像一名中原閨秀。
沐羽愛她的什麼呢?
其實玄澈很難想象喬靈裳模樣的山楓,他一直覺得山楓應該是那種幾分優柔又分秀雅的大家閨秀,亭亭玉立,端莊華貴,而她的心也如蒲葦般堅韌如絲,若恰逢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這個女人也會用她深邃的目光眺望遠方,些許哀愁,些許淡定。這才是皇后吧,比如雲昭那樣的。
玄澈想著,目光漸漸有些直白了,似乎是感覺到有人在注視,喬靈裳下意識地轉頭看來。看到玄澈站在窗外,喬靈裳一愣,隨後展開了微笑,起身施禮:“參見陛下。”
玄恪也看到了父親,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出了書房,飛撲到玄澈懷裡撒嬌:“父皇!”
玄澈接住孩子撲來的小小身體,他已經抱不動玄恪了,只能蹲下身將玄恪摟在懷裡,用鼻尖蹭蹭玄恪的小鼻子,說:“恪兒怎麼丟下老師跑出來了?”
玄恪在喬靈裳看不到的角度皺起了鼻子,抱著父親的脖子,附在耳邊輕聲說:“我不喜歡喬少傅!”
玄澈笑著戳戳玄恪肉嘟嘟的小臉,道:“壞小孩!”
玄恪笑得很得意,身子扭來扭去的,似乎想要跳舞慶祝一般。
這是喬靈裳也走出來了,玄澈看看她,站起身,道:“喬少傅,打擾你上課了。”
喬靈裳笑道:“陛下是來看太子嗎?”見玄澈笑笑不說話,喬靈裳倒也知趣,對玄恪說:“外交部裡還有一點事,臣要先回去處理,太子今天的課程就就到這裡好嗎?”
玄恪當然願意,但這事要玄澈做主。
玄澈點頭允了,喬靈裳便告退了。
玄澈看著喬靈裳走出兩步,忽而又叫住了她:“喬少傅,請稍等。後天朕要出宮參觀聖京孤兒院,聽說喬少傅曾經也是孤兒,不如到時候隨同朕一同前往看看有何缺漏,如何?”
孤兒院的事喬靈裳在臨澹城裡也有所耳聞,此時聽來也不陌生,只是沒有想到皇帝竟然會親自前往參觀,更沒想到自己孤兒的身份會被知道——名義上她是喬家的小姐啊。喬靈裳心中心思掠過,嘴上已經作答:“這是臣的榮幸。”
玄澈笑了笑,便讓她去了。看著喬靈裳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東宮的走廊盡頭,玄澈面上的微笑也逐漸斂去,垂目間看到玄恪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便笑道:“恪兒是不是也想去?”
玄恪連忙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
玄澈捏捏孩子的鼻尖,說:“就知道你想什麼。不過這次不可以。”
玄恪扁了嘴,說:“為什麼父皇?恪兒也想出宮看看!”
“這次大概會出什麼事吧……”玄澈低低地說,看看喬靈裳消失的方向,眼中劃過不知名的沉重色彩。很快,玄澈便轉頭對玄恪說:“下次父親再帶恪兒出宮好不好?”
玄恪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應了,他是聽從父親教導的好寶寶。
興慶宮。
玄澈覺得自己真是沒有原則的人,才幾天沒有見到玄沐羽就快忍耐不了了。玄澈本不希望在玄沐羽做出明確答覆之前去見他,因為他不想讓眼前的甜蜜影響了玄沐羽的判斷。
玄澈並非在意玄沐羽懷念什麼人,否則他也不會讓玄沐羽去探望受傷的喬靈裳,只是玄沐羽那天脫口而出的話讓他心痛了:
“你若連這麼一點度量都沒有不要愛我就是了!”
怎麼可以這樣隨便就說不愛。聽到這句話,玄澈突然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和玄沐羽一路走來是為了什麼。
德鄰上前行禮,卻說:“陛下,太上皇還在午休,您要到偏殿等一會兒嗎?”
玄澈想了想,問:“朕能進去看看嗎?”
“這……”德鄰遲疑了片刻,想到這兩日這對父子情人鬧了彆扭,弄得雙方都堵心,琢磨著或許能借此機會讓他們和好,便說,“這幾日太上皇身體也不太舒服,陛下進去看看也好。”
玄澈聽了皺皺眉頭,隨著德鄰的開門,進了房。
門在身後合上,玄澈輕聲來到玄沐羽床前。
睡夢中的玄沐羽眉頭微蹙著,玄澈覺得幾日不見沐羽就瘦了。玄澈看了心疼,手指撫上愛人的眉間,似乎想撫去他夢中的煩惱。
沐羽,你要我怎麼辦……
玄澈俯身吻上玄沐羽緊抿的薄脣,閉著眼睛,感受著脣間的溫熱。熟悉的味道令人眷戀,只是不知道這份滋味日後是不是還能屬於自己。
不知何時,一雙手穿過腋下環上了玄澈的腰身,那緊抿的薄脣也張開了,伸出一條濕熱的舌頭,糾纏著玄澈的脣不肯離去。霸道的吻,溫柔的吻,玄澈不需要睜開眼睛就知道這是誰的吻。
玄沐羽醒了。
“沐羽……”玄澈低低地喚,撫摸著玄沐羽的臉龐,這張容顏正在老去,美人見不得白頭,玄澈心痛難當。
玄沐羽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黑瞳,輕輕問:“澈,願意原諒我嗎?”
玄澈沉默了,良久,方問:“你愛我嗎?”
“愛。”沒有半分遲疑。
玄澈凝了眸光:“愛‘我’,還是愛‘另一個她’?”
環抱著玄澈的手臂緊了緊,玄沐羽問:“有區別嗎?”
“當然有。”玄澈緩緩直起身子,眼中已是淡然,“我不作任何人的代替品。”
玄沐羽說:“我們不要想這些好不好,我不再理會那個喬靈裳,我只看著你,像以前一樣不可以嗎?”
玄澈不答反問:“那我讓喬靈裳‘消失’呢?”
壓抑的靜謐,青煙寥寥,迷濛了誰的面容。
93、人罰
佛教的善良,道教的清靜,儒教的仁愛,所有的這些都沒有形成基督教的慈善與救濟組織。明教,要彌補這個缺漏。
五月一日,聖京教堂慈善孤兒院正式開辦,第一批住進來的,是教中幾位導師帶回來的可憐孩子,一共六個。
玄澈如約進行了參觀,隨同的只有林默言、方休明和喬靈裳。
正如桓錯所說,孤兒院剛剛創建,冷冷清清,沒什麼好看的。玄澈所要做的和前世電視上那些領導人所做的沒有兩樣,摸摸孩子的頭,微笑,講話,讚美。後面還有《大淼日報》等著進行適當的宣傳。
玄澈之所以特意前來,不過是擔心孤兒院會被百姓認為是妖魔鬼怪抓孩子的地方——聽起來可笑,可前世的歷史上基督教教堂最初在中國試圖收容流浪兒童的時候,就是被無知的百姓認為是妖魔鬼怪而趕了出去。雖然對於從中國民間“自發”形成的明教來說,這種問題應該不會存在,不過玄澈還是選擇了防範於未燃。
參觀過孤兒院,玄澈一行人便要離去。
林默言騎著馬跟隨在馬車旁,方休明和喬靈裳隨玄澈坐在車內。皇家的馬車自然不同凡響,車內空間寬敞,幾乎是一個移動的房間,即使坐了三個人,擺了小矮桌燒上一壺茶也不顯得擁擠。
方休明為三人沏茶,玄澈抿了一口,笑道:“休明什麼時候也精於茶道了?”
方休明翹起嘴角顯然是有些得意:“略知一二而已。”
玄澈放下茶杯,笑問二人:“今天看過孤兒院,覺得如何呢?”
方休明玩轉著手中茶杯,片刻後方嘆息道:“若是當年能有這樣的機構就好了……”
玄澈知道方休明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當初若是遼陽能有一家孤兒院,白也不至於淪落風塵。只是,若不是白有著那麼一段小倌館中的經驗,賑災時也無法配合玄澈演戲,那麼就不會有今日的方休明。究竟是福是禍有時候真的很難說清楚。
玄澈看著方休明,說:“若是當初就有了孤兒院,今日我也得不到方休明。”
方休明聽了一愣,隨即展顏微笑,明艷不可方物。
喬靈裳似乎也被觸動了什麼,神色微黯,低頭抿茶以掩飾自己的情緒。但玄澈顯然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又專門問她:“喬少傅覺得呢?”
喬靈裳放下茶杯,似有遲疑地說:“臣以為讓明教這樣收養孩子,會不會……養虎為患?”
“只是慈善事業而已。”玄澈笑道。
“但是……”喬靈裳欲言又止。
玄澈明白喬靈裳想的是什麼。這個時代沒有幾個人會去無緣無故地收養孩子,如果有,不是調教了去賣身就是訓練了去賣命,更有甚者養起來做食物。正是因為民眾對於這種收養機構有著最本能的排斥,所以玄澈才要親自前來做勢,用政府和皇帝的威信建立孤兒院的形象。
玄澈一本正經地在胸前比了一個明教的手勢,用相當虔誠的語氣說:“朕相信兼愛世人的神會撫養落單的孩子。”
這個時代的人對於宗教總是有一種敬畏的心態,聽到玄澈這麼說,二人皆露出肅穆的神色。而至於玄澈心裡又是如何想的,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正說著,車突然一頓,三人皆是受不住慣性的力量向前倒去,但很快就穩住了,這時車廂外傳來不明的吵雜聲,伴隨著車夫的悶叫,林默言大喝一聲:“陛下小心!有不明刺客!”
玄澈一怔,眉頭不自覺地蹙了一蹙。
方喬二人面露驚愕,此次皇帝出宮所帶護衛僅林默言及馬車夫二人,不知刺客情況如何,若是人數較多只怕難保完全。方休明很快就鎮定下來,道:“臣出去看看!”
“休明!”
玄澈阻止不及,方休明已經起身撩簾。玄澈暗道一聲糟,顧不得其它一個飛撲從矮桌上越過一鼓勁將方休明撲倒,二人藉著衝力滾到一邊,就聽耳邊咄咄作響,翻滾間余光瞄過,只見車廂地板上已經多了幾隻鋼箭,直至深入車廂地板一個箭頭,箭尾還在顫抖,發出嗡嗡的低鳴。
方休明當即冷汗就下來了,若不是玄澈將他撲開,自己現在就成刺蝟了!
喬靈裳最初的驚慌過去之後,貓腰避過車門的空檔處來到玄澈二人身邊,一邊扶起玄澈一邊問:“陛下,您沒事吧?!”
“還好。”
玄澈應了一聲,順手帶起方休明,又貼著車廂來到門邊觀望外面的情況。
外面打鬥不斷,三名蒙面刺客和林默言及兩名馬車夫纏鬥著,馬車夫是禁軍侍衛扮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對方起碼還有一名弓箭手躲在不知名的地方伺機,不過玄澈身邊的幽影也還沒有現身。情況不算太糟糕。
但玄澈還是皺起了眉頭,一向神情淡定的他在眉間擰出了一個深深的溝壑。
孤兒院所在地比較偏僻,這段路本來就比較清靜,現在周圍更是半個人都沒有。玄澈知道這是自己暗中封路的結果,不過現在看起來似乎出了點麻煩。
再好的局總是會有意外,關鍵在於怎麼救。
玄澈思量間,又有四個蒙面人衝出,但從他們完全不同的服飾來看,和先前出現的三名刺客並非一夥。這四名蒙面人的出現讓方休明和喬靈裳都變了臉色,玄澈嘴角勾勾,看似隨意地說了一句:“感情都撞到一塊了。”
方喬二人的臉色立時就黑了。
林默言和馬車夫被那三個此刻纏住手腳,無法阻止後出現的四個蒙面人,眼看著他們就要衝到馬車便,卻又從莫測的陰影中竄出了兩名灰衣人,他們手持長劍與四名刺客鬥在一塊,以二對四卻不落下風。
玄澈看到這個情況,知道那灰衣人乃是幽部四影的人,應該還一人在暗處。玄澈看看車板上的箭,又順著箭尾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邊似乎有什麼利器的反光。玄澈微微眯了眼,對身後二人說:“你們在車廂裡等著。”
不待另外兩人回應,玄澈已經提劍跳出了馬車。方休明想到剛才驚險的一幕,心裡立刻提到的嗓子眼,但不知為何,對方弓箭手並沒有攻擊,玄澈很順利地殺入了戰局。
看到今日的主角現身,三方人馬都開始躁動。先前出現的三名刺客當下使了狠招,試圖殺死或避開林默言等人,但林默言豈是易與之輩,只是手上功夫又加了一成便擋住了刺客的攻勢,若不是心中疑問,林默言此刻就要將他結果了!
玄澈對上那三名刺客中的一人,他的功夫是玄沐羽一手調教出來的,在江湖上被人稱作小閻王也絕不是單靠著武器精良而浪得虛名,他的加入立刻讓那刺客捉襟見肘,這邊擋了玄澈的攻擊,那邊馬車夫的招就攔不住了,不過上下手的功夫,這人就被馬車夫一劍捅了心臟——身亡。
解決了一個人,得了空的馬車夫又加入同伴的戰局,玄澈卻停了手,退開幾步,看看左右兩邊的戰況。這邊因為同伴被殺而突然發狠的兩名刺客讓林默言和馬車夫有所狼狽,而另外一邊幽影和四名刺客依然是膠著狀態。
玄澈等了片刻,終於聽到身後馬車上有了響動,喬靈裳抓著一把劍跳出來。喬靈裳叫道:“陛下!”
玄澈回頭去看喬靈裳,面上露出些許詫異,仿佛驚訝於喬靈裳懂得武功一般。
喬靈裳不及多想,提了劍朝那四名刺客殺去。玄澈看了耍出一個劍花也提身上前。這時一名幽影部眾受傷不知,被那兩名刺客一左一右挑了出去,雖沒死但已經喪失了戰鬥力。兩名刺客無意於這些護衛糾纏,除了障礙便舉劍劈向玄澈。
喬靈裳比玄澈快上一步,首先對上了兩名刺客,只見她雙手持劍,一腳上踏,藉著上衝的力道在身前揮出一個巨大的迴旋,硬生生將刺客的劍砍得差點脫了手。只是如此一來喬靈裳這麼一招也控制不住地使老了,但她也知道弱點,不等刺客回劍,腳下一個錯步便滑了出去,躲開了刺客的第二招攻擊。
玄澈這邊也與另一名刺客交手,玄澈的皇家劍法脫胎於戰場,端的是霸氣十足,只是到了玄澈手上不知為何卻多了幾分靈動之氣,幾番交手,雙方都沒有占到便宜。玄澈忙裡偷閒瞥了一眼喬靈裳的動態,就看到喬靈裳那驚世一擊,心中也有些錯愕,心想這種劍法可真的和中原劍法完全不同。
看到玄喬二人也加入了戰鬥,第一批出現的刺客似乎有些急躁了。他們的下手越來越重,似乎目標就在眼前讓他們失去了平常心。
“蠻夷之人也敢來此囂張!”
林默言在於其中一人長劍交錯之際低語了一聲,對方身子一震,一時不察就被林默言劃上了手臂。林默言冷笑道:“關心那個女人,還不如想想自己的安危吧!”
對方瞳孔瞬間放大,驚道:“你知道什麼?”
林默言冷笑不語,又是提劍給對方留下一道傷痕,冷笑道:“你們不過是陛下手中的跳梁小丑罷了!”
外面打得緊張,方休明在車子上也急紅了眼,卻不敢出去,只怕一出去反而要成為玄澈的包袱。他急得團團轉的時候,卻有一名灰衣人出現在他身後出生道:“方大人。”
方休明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卻看清灰衣人的穿著與乃是自己是這一方的,忙道:“你是陛下的侍衛?快、快幫忙!”
那灰衣人卻說:“屬下乃是陛下派來保護您的。”
“什麼?!”方休明驚叫一聲,看看車外的局勢,叫道,“在下不需要保護!請你快去幫助陛下就好!”
灰衣人說:“屬下奉命行事。”
方休明氣得跳腳,但不論他怎樣勸說推搡都動不了灰衣人分毫,毫無辦法之下只能祈禱皇上千萬不要出事,不然他真要萬死難辭其咎了!
這邊說話間,只見其中一名刺客一掌擊飛了喬靈裳的劍,舉劍直刺要害。喬靈裳被剛才那一掌中的內力打得氣血翻騰,根本無法動彈,眼看著那泛著寒光的長劍刺來卻毫無辦法躲避,心下一涼,暗道:“難道今天就要為了那個男人交代在這裡了?”不甘悲憤之情油然而生。
卻不想就在喬靈裳已經閉上眼睛等待死亡來臨之時,旁邊一聲大喊:“喬靈裳!”,不等喬靈裳有所反應,手腕被人扣住,奇香襲來,身子不受控制地被硬生生扯到一邊,預想中的疼痛和冰冷沒有到來,卻聽到極細微的衣帛破裂之聲,幾滴溫熱的液體落在臉上,血腥味撲鼻而來。
喬靈裳大驚,睜眼看去卻見自己竟在玄澈懷中,玄澈右手棄了長劍,改用左手的短臂堪堪擋住刺客的攻擊,然而終究慢了一步,腰間被刺傷,血如注涌,瞬間染紅了半條腰帶。
“陛下!?”
喬靈裳驚疑難定,萬萬想不到竟然是玄澈救了自己。
對方的攻勢還沒有停止,玄澈沒有理會喬靈裳是什麼情緒,右手在喬靈裳腰間一帶將她扔出了戰局中心,自己藉著短匕的格擋狼狽滾到一邊,抓了自己丟棄的長劍下意識地一回劍,正好擋住刺客的下劈!
一串動作驚心動魄,喬靈裳仿若還未回神,竟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呆呆地看著玄澈毫無反應,完全沒有發現已有一名刺客摸到她的背後。眼看著喬靈裳剛剛躲過一劫卻還是逃不出死亡的命運,那邊玄澈已經大叫一聲:“小心背後!”短匕飛出,化作一道白光將刺客的長劍擊偏,喬靈裳也在玄澈的驚叫之下瞬間回神,身子勉強移動,那被擊偏的長劍便貼著鎖骨貫穿了喬靈裳的肩膀!
玄澈一咬牙,再次輓出一個劍花展開身法提劍而上,對方刺客似乎沒想到玄澈會突然衝出去,竟沒有攔住,只能眼看著玄澈一劍劈斷了同伴的劍,將受傷的喬靈裳拉到了一邊。
林默言等人看這邊清醒緊張發了狠,氣勢暴漲,不過十幾招便將那兩名刺客斬於劍下。而幽影這邊對付的四名刺客卻見情形不妙,逃之夭夭了。
“忍著點!”
玄澈一邊說著,一邊點了喬靈裳的穴道止住血,將那斷劍拔除,又撕下自己的衣袖給她做了簡單包紮。喬靈裳因為失血過多此刻神志已經不太清醒,卻被拔劍一瞬間的劇痛激醒,看著眼前玄澈看似平靜卻掩飾不住焦慮的臉,喬靈裳顫抖著脣低語道:“陛下……對不起……”
“什麼對不起!”玄澈手上動作並不停頓,又說,“林默言,回孤兒院!讓太醫帶上最好的藥材趕過去!”
這時方休明已經衝出馬車來到他們身邊,他看看已經昏迷的喬靈裳,目光卻落在玄澈腰間的傷口上,急道:“陛下,您的傷!”
玄澈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卻又對跟著方休明站到自己身邊幽影說:“幽影,封鎖消息,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今天的事!”
“是。”幽影應了。
玄澈捂著腰間傷口站起來,身子晃了晃,方休明連忙上前扶住,玄澈臉色慘白著卻強撐著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頭說:“幽影,不要告訴父皇。”
幽影神色間閃過一絲猶豫,卻不等他做出回答,方休明嘶喊一聲“陛下”,就見玄澈倒在他身上,那腹間的傷口無論如何都止不住住血!
影衛們的所有權屬於皇帝,但是玄澈認為玄沐羽手裡不可以一點勢力都沒有,況且自己暗中的力量已經夠了,所以一直以來影衛們的主子始終是玄沐羽。
幽影並沒有聽從玄澈最後的警告,而將情況告訴了玄沐羽。
皇上重傷昏迷,因為回宮路程太遠,所以現在正在孤兒院裡,太醫們已經全部趕過去了,傷口過大,傷及內臟,需要動手術,而且情況不容樂觀。
另外,喬太傅也受了重傷,暫時昏迷。
幽影簡單兩句話的匯報已經讓玄沐羽眼前發黑差點暈過去。他萬萬沒有想到,不過是兩個時辰前才聽說要出去的人,現在已經在死亡邊緣了!
玄沐羽再也站不住,身子一晃,跌坐在長椅上,五月的暖風吹在身上卻冰冷刺骨,那心便如同被凍住了,吃力地跳動著,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只看到玄澈的一顰一笑流轉而過,連那日玄澈對自己責難的怒容都生動可愛。玄澈似乎就站在那兒,玄沐羽忍不住伸手去抓,卻只抓住虛無的空氣。
看玄沐羽神色恍惚地一動不動坐著,幽影忍不住出聲道:“主子,要不要去孤兒院……”
玄沐羽一怔,心中極度恐懼,怕自己去了要面對的是一句冰冷的屍體,可身體卻已經不受控制地動起來,只聽到自己的聲音慌亂地叫著:“備車!立刻!馬上!我要去看他!”
殘陽如血。
晚風中藤蔓植物的枝葉輕輕搖曳著,樹葉摩挲得聲音,風過的聲音,呼吸的聲音,鳥鳴的聲音,所有的聲音都只能讓這小小的空間更加靜謐。
玄澈所在房門緊鎖著,半天了,幾名小童端著染紅的水盆進進出出,房間裡究竟是何樣動靜沒有人知道,從外面聽不到半點聲音,院子裡死一般地寂靜。
方休明在院子裡焦急地走來走去,已經清醒的喬靈裳面無血色地坐在那兒,不時看向房門的目光泄露了她內心的煎熬。
玄沐羽進入院子的那一剎那心一下子揪緊了,靜謐的院子似乎宣告了某種不安,粘稠的氣氛纏繞在玄沐羽心頭,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七年前,叛亂中玄澈受傷的那一刻,世界崩塌的瞬間,也是如此靜謐灰敗。
喬靈裳先看到玄沐羽,強忍著暈眩起身行禮:“太上皇。”
方休明也看到玄沐羽了,停住焦慮的腳步行禮:“太上皇。”
玄沐羽看了一樣喬靈裳,心中怨恨,已經聽幽影說了,若不是這個女人澈也不會受傷!那張酷似山楓的臉現在看來確實萬分可惡。玄沐羽又想起他和玄澈吵架的原因,想起那日玄澈回眸時忍耐著心痛說的話,玄沐羽突然懷疑起這個女人究竟是來做什麼的,為什麼她的出現總是要給澈帶來災難?!
但是玄沐羽現在沒有心情理會這個女人,他心心念念的只有澈的安危,他抓住方休明喝問:“澈,澈呢!”
“在裡面。”
方休明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話一出口,立刻被玄沐羽丟到了一邊。方休明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卻見玄沐羽伸手便要去推門,連忙上前攔住:“太上皇不可!”
玄沐羽怒瞪他一眼,將方休明推到一邊,再次伸手推門。
方休明此時也顧不得禮節了,抱住玄沐羽的胳膊叫道:“太上皇不可!裡面還在手術,無關人等不能進去!”
玄沐羽氣極大罵:“胡說八道!我怎麼成了無關人等?!”
方休明自知失言,但不讓人進去是太醫千交待萬囑咐下來的,為了玄澈的生命安危他不得不以下犯上了。方休明緊緊抱住玄沐羽的手不肯放,梗著脖子道:“這是太醫的吩咐,除了必要的人誰也不可以進去!”
玄沐羽氣惱地咆哮:“方休明,你給我放手!就算你是澈的人,你再攔著我也一樣殺!”
方休明卻纏得更緊了:“那太上皇就殺了我吧,否則臣絕對不會放手!”
“你!”
玄沐羽還要再說,卻不想門從裡面打開了,兩個人皆是一愣,卻見開門的竟是林默言。
林默言寒著一張臉,冷聲說:“太上皇,如果您想讓陛下就此殞命,就繼續大聲吵吧!”
玄沐羽剛要發作卻突然反應出了林默言話中的意思,心下一緊,不再理會方休明的糾纏,一把扯過林默言的領子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澈他怎麼了?!”
林默言冷哼一聲,目光中滿是鄙視,冷冷道:“太上皇現在知道來關心了?也是,您現在再不關心,再過幾個時辰或許連關心的機會也沒有了!”
玄沐羽滿心只剩下恐慌,沒有心情計較林默言的態度如何,只問:“澈他怎麼了?!”
林默言又是冷哼,但這次他在短暫的停頓之後,卻說:“陛下傷得很嚴重,受傷之後還強撐著禦敵,又救人……”林默言看一眼站在玄沐羽身後的喬靈裳,看到喬靈裳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陡然灰敗,不屑地輕哼一聲,道,“失血過多,傷及內臟,牽動暗疾……太醫擔心,擔心……”
林默言說到這裡卻是哽咽,眼眶微紅,撇過頭去,再說不下去。
玄沐羽眼前一黑,手裡再也抓不住,腳下不穩向後倒去,總算還抓著他胳膊的方休明反應快,勉強拉住了他才沒有倒下。林默言側目看了一眼,咬咬牙,沒讓那聲鄙夷之氣哼出來,又似強忍悲痛恢復了冷漠口氣說:“太上皇還是到一邊安靜地等著吧,免得影響太醫手術。”
說罷,林默言退入房內,將房門合上。
看著房門在眼前生生合上,玄沐羽覺得自己心裡似乎有什麼被夾碎了,流出冰涼的液體,瞬間冷凍了身體。
林默言回到房中,穿過一群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太醫,一群正在清洗血衣的孩子,進到內室,對正在喝茶的玄澈拱拱手,低聲道:“陛下,好了。”
玄澈點點頭,招呼他過去坐下,又給他斟了一杯茶,問:“父皇有沒有說什麼?”
“太上皇他看起來受了很大的打擊。”林默言用沒有起伏的語調說,只是抽動的嘴角泄露了他的不屑。
玄澈微微垂目,轉轉手中茶杯,卻說:“讓他受受打擊也好,省得老搞不清楚狀況。”活人爭不過死人,難道死人還會比活人重要嗎?
林默言眼神閃了閃,嘴脣顫顫,遲疑了一下,說:“陛下實在沒有必要這麼做,太上皇他不懂得珍惜陛下……何必……”林默言說著聲音沉下去,頭低著,不敢看自家主子。
“不懂得珍惜嗎?”玄澈歪歪頭,像一個孩子在思考什麼深奧的問題一般,忽而又笑了,天開雲霽,“那有什麼辦法呢?誰叫我愛上了他。他若不懂得珍惜,我便教他學會珍惜。我害他等了二十多年,這點小小折磨就當我還給他的吧。”
玄澈看看窗外,金紅的餘暉中那個無力的身影令人心疼。
“或許,這就是我擾亂這個世界的懲罰吧。”
94、一石
第二天后,“昏迷不醒”的玄澈被帶回皇宮,“重傷”的他又去鬼門關前走了一回,在太醫妙手回春之下勉強撿回了一條命,但情況依然不容樂觀。
藥香彌漫,白煙氤氳。
寬大的床,暗沉的被褥,昏暗的燭光下蒼白的肌膚淡若透明,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靜謐的空氣裡兩道呼吸糾纏著,一道綿長有力,一道卻是細若懸絲,顫顫巍巍,似乎隨時都會斷裂。
床上的人沉靜無聲,床前的人一動不動。
玄沐羽不知道自己這樣注視著玄澈有多久了,或許是一天,或許只有一個時辰。從太醫嘆著氣從房裡出來,從澈面無血色地躺在床上陷入沉睡起,他的心早已不會跳動了,他的思維也沒有了運轉的力量,空白的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字:恨。
玄沐羽恨自己,恨透了自己。
不論何時何地,澈的眼睛總是望著自己,遠遠地像是渴望幸福的孩子,近近地便是得到幸福的孩子,那雙沉靜的眸子只因為自己而蕩起波瀾,這樣的眼睛,如何不讓人沉醉。
然而就在幾天前,同樣的靜謐與青煙之中,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還是看著自己,閃爍著期冀的微光。玄沐羽知道他等待的只是很簡單的一句話,卻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說。
“我愛你,澈,無關山楓,無關任何記憶中人。”
“我愛你,澈,不論以前如何,我現在只愛你。”
“我愛你,澈,你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任何人都代替不了你。”
多簡單的幾句話,可任何一句自己都沒有說過,竟然看著那雙美麗的眼睛被哀傷和落寞覆蓋,看著那個人淡色的脣抿得發白,看著他緩緩起身帶走了讓人迷戀的幽香,看著他一言不發地離去,形影孑然。
又是幾天前,金色的餘暉下那個人垂下長睫,陰影之下眸光晃動,他低低地說:“衝破太多桎梏的我們似乎有點昏頭了……”
玄沐羽不明白為什麼當時自己竟忽略了心頭糾結的痛,用無聲回答那個人。
自己硬生生將他拉入這場混亂的愛戀之中,硬生生取走了他的心,卻又殘忍地踐踏……
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
他的澈。
自己是配不上他,沒有他勇敢,沒有他坦誠,沒有他純淨。
自己是個傻瓜,每次總到失去的時候才懂得心慌。
玄沐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悔恨,他應該悔恨的,悔自己的動搖,恨自己的怯弱,他卻同樣不應該悔恨,因為那個人曾對自己說:“我只要你幸福,不論我怎樣,你都要幸福。”說這話的時候,那個人的眼睛透亮的,深邃的眼睛剩不下的濃濃情意便流淌而出,他緊緊扣著自己的手,貼著身子,似乎會融入自己的身體裡,化作骨血的一部分……
玄沐羽撫摸著玄澈冰涼的臉頰,輕聲說:“我為什麼會將你錯認成楓兒?一樣清澈的眼睛嗎?不,你的眼睛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可以和你相媲美……你不知道,你的眼睛藏下了世間多少光華……其實你和楓兒一點也不像,我怎麼會認錯呢?”
“但為什麼當時我不肯和你這樣說……”
“澈,我從沒有把你當成楓兒的替身,也從沒有將喬靈裳認成楓兒,喬靈裳的眼睛裡背負了太多東西,她是高傲而諂媚的,我知道的,她絕對不是楓兒。”
“其實楓兒的模樣在我心裡已經很模糊了,看到喬靈裳的那一刻我很害怕,害怕楓兒是不是怨恨我了,怨恨我拋下她卻愛上了自己的兒子,她要用這種方法來提醒我。可是我……”
“澈,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從來不是的,從我愛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愛的是你,是玄澈,是顏御,是會對我翻白眼的冷漠孩子。”
“澈,你會不會原諒我?你原諒我好不好……不,你不要原諒我,我只能讓你受傷,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傷,我……”
沉睡中的玄澈微微皺起了眉頭。
玄沐羽指尖一顫,欣喜叫道:“澈!澈?你醒了嗎?”
回答他的只有靜謐和濃香。
玄沐羽注視了很久,床上的人似乎從未有過動靜,依然沉睡著。
心似乎是從巔峰突然摔到谷底,無以復加的痛楚和失落,仰望遙遠天際的微弱光芒,只能讓沉重更加沉重。
“澈……是不是,每次,每次,你都是承受著這樣的失望……”
床上的人不會回答他。
或許玄沐羽應該慶幸自己現在還能這樣觸摸他。
門被推開,進來的是林默言。
玄沐羽並不回頭,他的眼裡只有澈。
林默言看看搭在玄澈臉上的那隻手,微微蹙起了眉頭,但很快就恢復了冷漠,行禮,道:“太上皇,夜已經深了,請您回去休息。”
房間裡沉悶的,玄沐羽隔了很久,才緩緩回頭看了一眼林默言,沒說什麼,起了身。如果可以,他並不想離開這裡,只是林默言只用一句話逼著他走:“屬下無意於管束太上皇的行為,只是如果您病倒了,陛下會更加傷心。”
玄沐羽離開了,林默言關上門,才回到玄澈的床前,這時玄澈已經從床上起身,穿著一件單衣伸展筋骨。
林默言取過外衣為玄澈披上,雖已是五月,但夜晚的還是有些涼。
玄澈舒活一下因為躺了一天而僵硬的身體,說:“默言,你去給父皇找點事情做,別讓他沒事就守我這兒,再裝下去我就要露餡了。”
林默言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些許笑意,雙手搭上玄澈的肩膀為他按摩,說:“屬下明天就讓大臣們勸太上皇上朝。”
“嗯。”玄澈點點頭,又問,“那批不知名刺客查清了沒有?”
林默言手下一頓,說:“陛下,現在聽風樓不是屬下管著。”
“啊,我都忘記了。”玄澈懊惱地笑笑,道,“習慣你在身邊了,看到你就順口了。”林默言聽了眉目似有彎起,黑眸裡蕩起微弱漣漪,冷漠盡去。就聽玄澈喚了聲:“白衣。”
“主子。”
玄澈看了一眼,異道:“莫懷?你的傷好了嗎?”看看莫懷略有發白的臉色,說,“才幾天,為什麼不多休息幾天?”
莫懷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屬下怕白衣做不好。”
玄澈沒說什麼,只問:“那些刺客查清楚了嗎?”
“還沒有,只能肯定是西善人,和喬靈裳脫不開關係。”莫懷說,“只是比較奇怪,喬靈裳似乎不知情。”
“她還有同伴,那個同伴才是麻煩。”玄澈淡淡道,“喬府有什麼可疑的人嗎?”
“沒有,喬靈裳人緣不好,沒什麼私交。只有方休明和寧懷善去看過。”莫懷說,“寧懷善只是進去片刻就出來了,方休明呆了將近半個時辰。”
玄澈斷然道:“不可能是方休明。不過——寧懷善?他和喬靈裳有什麼私交嗎?”
莫懷搖頭:“二人除了同去外交部辦公以外,沒有私交,但也沒有交惡。”
“寧懷善……”玄澈皺起了眉頭,冥思片刻,卻冒出一句,“好像他也有外族血統?”
莫懷當即應道:“屬下立刻去查。”
“等一下!”玄澈卻叫住莫懷,“如果寧懷善真的是……你也不用急,把他的事和喬靈裳的事雜糅了,再給父皇一點暗示就可以了。”
“太上皇?”
玄澈點頭:“對,太上皇,我要讓他去解決這件事。聽風樓的勢力完全控制住暗影的調查應該沒有問題吧?”
莫懷估量了一下,答道:“沒有問題。”
“那就可以了。”玄澈撇撇嘴,“不能讓他太清閒了,什麼事情都我做,他當擺設嗎?”
玄澈孩子氣地挑起眉毛,林默言和莫懷同時低下頭,看他們彎起嘴角和抖動的雙肩,顯然忍笑忍得很辛苦。
在大臣們一致呼號聲中,太上皇暫領政務。
第一件事就是徹查行刺。
聽聞皇帝受刺,舉國上下震怒不已——當然,這種說法誇張了一點,畢竟皇家的事離老百姓還是遠了點,不過玄澈在民眾中的威望還是超乎了想象,當朝廷受命捉拿刺客的時候,整個臨澹城裡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熱情,連同參加武舉的仕子們都參與到追捕的行動中。
在這之前,臨澹府衙已經查了三天,但除了通過驗屍確認此刻乃是外族人士之外,毫無進展。暗影自然早就在行動了,但因為聽風樓的暗中控制,他們直到今天才查出了“眉目”。
如同玄澈所指示的那樣,喬靈裳的外族身份暴露,那三名刺客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卻又肯定刺客不是喬靈裳派出的,矛頭漸漸指向了一個隱藏的黑手身上。而逃走的那批刺客依然行蹤不明。整件事謎團重重。
聽完暗影的回報,玄沐羽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結。
行刺的那天,玄沐羽在看到喬靈裳的時候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厭惡,但冷靜下來卻又想到刺客本來的目標就是玄澈,而澈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當時換任何一個人陷入危險,澈都會去救,澈的傷應該說和喬靈裳沒有必然的關係。
但這個結果……
喬靈裳……意圖不軌?!
“喬靈裳並不如她看上去的那麼簡單。沐羽,不論你對他有什麼樣的感情,我希望你能有所保留。”
流水般的嗓音,陰影與餘暉交錯下的神色,兀然出現在腦海中,玄沐羽一驚,澈早就知道了?那他為什麼還要去救喬靈裳?不,不對,澈不應該知道的……但他又若是知道的話……
玄沐羽突然覺得頭很疼,似乎有什麼要從腦子裡跳出來。玄沐羽搓揉著額頭,看到暗影還在旁邊等著他的指示,不耐煩地揮手道:“你先下去!”
“是。”
暗影簡單應了,隨著話音的落地消失在角落裡。
玄沐羽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回想整件事情的經過。
喬靈裳是外族,而且有著不軌的企圖,而這些澈應該是知道的。什麼時候知道的?或許是在他因為自己去查喬靈裳的時候。但這個外族是什麼身份,為了什麼不軌,將要如何不軌,這些澈又知道了多少?
如果澈清楚所有的一切,那麼澈之前為什麼要重用喬靈裳,又為什麼要捨身救喬靈裳?這裡面有什麼緣故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那兩批刺客,一批和喬靈裳有著緊密聯繫的外族人,但他們是否真的授意於喬靈裳,或者說喬靈裳知不知道這次行動?如果不知道,那麼躲在後面另一個人是誰?如果知道,那麼她那天的行為是“幫忙”是“搗亂”?她有想過澈會救她嗎?
另外一批刺客是什麼人?除了外族勢力,還有什麼人會來行刺?
玄沐羽的手指在桌面上叩著,一下一下,規律的輕響讓他的思維漸漸步入正軌,雖然很久沒有用過這個腦子了,但玄沐羽畢竟不是普通的人物,很快就將一切理順。
如今擺在面前最大的問題就是:喬靈裳的真實身份是什麼。玄澈做出如此不符合常理的行為是否和這個身份有關?
陰謀往往發生在風高的晚上,當陰雲將月亮矇蔽,人類的醜惡開始暴露。
“哥……那些人是你……”
喬靈裳看著眼前的男子,對方只給了她一個高大的背影,藏青色的長衫在無月的夜風中森然飄動,深沉的令人看不出心思。
男人低低的嗓音響起:“三妹,那個人是我們的仇人。”
“可是……他……並不壞……”喬靈裳遲疑地說,衣角已經被她揉爛,“那天,他救了我……”
男人冷冷道:“那又如何?他也救了無數人,卻殺了我們的父親!”
喬靈裳顫顫脣,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了,最後只發出一聲微弱的嘆息,沉聲道:“妹妹知道了。哥要小心,最近查得緊。”
“嗯,我知道了。”
男人緩緩轉過身,俊朗的面容上蕩開些許微笑,柔和了他深邃的五官,那雙褐色的眸子閃爍著陰郁的光芒。
男人看看自己妹妹,又問:“最近那老頭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呃?不,沒有!”喬靈裳連連搖頭,想了想,說,“我覺得太上皇對我不是那個意思。而且……”喬靈裳咬著脣,不確定地說,“似乎陛下受傷之後太上皇的態度也變冷淡了,可能是責怪我害陛下受傷了……我總覺得,總覺得……”
男人見喬靈裳遲遲說不出話便追問:“覺得什麼?”
喬靈裳吞吐了很久,卻憋出一句話:“沒什麼,只是覺得太上皇不太喜歡我而已。”
男人卻問:“不對,你要說的不是這個,你究竟要說什麼?”
“我……”
“說!”男人咄咄道。
喬靈裳承受不了男人的逼迫,不耐煩甩出話來:“我是覺得太上皇和陛下之間感情很好而已!”
男人聽了露出些許不屑,道:“太上皇和皇帝感情好又不是一天兩天,皇帝出生就被立為太子,從小就受太上皇疼愛,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為了救太上皇身受重傷,從此以藥石為伴也不曾聽說過他有什麼怨言,現在太上皇更是直接退位,這二人感情好有什麼好稀奇的!”
喬靈裳氣結道:“我都說了沒什麼了是你一定要我說,現在說了你還嫌我小題大作,真是無理!”
男人一愣,隨即苦笑著拍拍喬靈裳的肩膀,柔聲道:“好了,我的三妹,是哥的錯,你別生氣了。”
喬靈裳噘起小嘴說:“我才不和你生氣呢!”
男人知道妹妹的性子也只是一時毛躁鬧鬧性子,便沒有放在心上,聽聽外面隱約傳來的更聲,便說:“好了,三妹,我要回去了,你好好養傷。”
“我知道了,哥,你也小心。”
喬靈裳道了別,就見那男人幾個縱身便躍出了院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喬靈裳看著自家哥哥遠去的背影,又想起那日護著自己的懷抱,心中煩悶,在風中站立良久,忍不住嘆出一口濁氣,這才轉身回房。
當喬靈裳闔上房門之後,她的院子裡飛出了一條黑影,不過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尋常人見了只怕要以為是眼花了。
黑影跟在男人身後一路潛行。那男人在城中繞了小半圈似乎是確定後面沒有尾巴了,才拐了一方向幾個起落後進入一家院子。黑影隨著男人進了院子,就見那男人熟門熟路地推入一間房間,裡面傳出一聲驚喘但燈火還未亮起,就聽那男人說:“我們到裡面去說。”也不知對方如何回答,似有墻壁移動的聲音傳來,這二人的氣息便慢慢淡去了。
黑影在房外等了片刻不見動靜便離去了。
再看房中,寧懷善被男人捂住口鼻按在床上,雖有內功,但長久無法喘息也讓他面色脹紅。待門外黑影離去,那男人又傾聽片刻,方放開手腳。寧懷善大大喘氣,新鮮空氣一下子衝入口鼻引得他劇烈咳嗽。
寧懷善怒道:“你幹什麼,半夜來殺人嗎?”
那男人在床邊做下,冷笑道:“我殺你幹什麼,你死了我有什麼好處?”
寧懷善憤憤地說:“那你幹什麼半夜跑我這裡,你再捂一會兒我就死了!”
男人說:“你知道什麼,剛才有一個人跟著我,這下才剛剛離去。”
寧懷善立刻警惕地看著男人,問:“什麼人跟著你?和我什麼關係!”
男人笑道:“大概是皇帝的暗探。至於你——剛才沒關係,不過現在有關係了。”
寧懷善略微一想剛才情形,臉色當即變了,一把揪起男人的衣襟怒道:“你這混蛋什麼意思!你要搞你們的復國夢不要牽連我!我和你們沒有半點關係!”
“哼,沒有關係?有沒有關係由不得你!”男人冷冷打掉寧懷善的手,站起身看著寧懷善氣黑的臉,鄙夷道,“你要給那個狗皇帝做奴才沒那麼容易,不要忘記了你身體流的是什麼人的血,你算死,也要為我西善而死!”
黑影離開寧府之後鬼魅般地穿行在陰影之中,不過片刻,已經來到了皇宮外,一個鷂子翻身過了圍墻上了屋頂,又是如風的身影掠過房頂,最終在清涼殿的內院停下,當風過樹影婆娑之際,黑影便融入陰影之中無聲無息地進了房。
當黑影在床前跪定時,蒙面的黑布拉下,露出了一張消瘦而青澀的臉,淡色的脣一張一合地說著沒有起伏的話語。
床上躺著的人靜靜聽完了他所說的一切,未睜眼,片刻後,才自語般地輕聲吐出半句話:“你是說寧懷善是喬靈裳身後的人——之一?”
“極有可能。”
躺著的人靜默了一會兒,卻合衣起身靠坐在床頭,不知是在想什麼,長睫慵懶地抬著,那半露的眸子流轉過晶瑩的光彩,良久卻說:“未必如此。”
莫懷一怔,不由得抬頭看去,眼中透露出些微疑惑。
只是床上的人又說:“不過這兩個人肯定有什麼關係,否則那日……”說著,他看看莫懷,問,“關於他的身世還沒有查清楚嗎?”
“呃,不,查清楚了只是……”
“只是什麼?”
莫懷遲疑著,低下頭,似有愧疚,道:“只是從情報上看,他和西善沒有半點關係……”
聽風樓所能查到的寧懷善真的和西善沒有半點關係。
寧懷善母親單名善,是邊城裡一名普通混血女子,卻得現任寧家家主的青睞,二人相戀後結婚,婚後不久誕下一子,隨時早產,但從日子算來也不能說就不是寧家的孩子。那孩子取名寧沁,如此長到了六歲,他的母親去世了,寧沁的父親為了懷念愛妻將兒子的名字改名懷善。而寧懷善的異族血統也源自於她母親。
要查出這個結果並不困難,只是這個結果和眾人的猜測差得太遠,莫懷以為自己漏掉了什麼所以才讓下面的人重新查,可一直到了玄澈問起還是沒有其它端倪。
雖然這個結果也十分出乎玄澈的意料,也知道莫懷這樣只不過是謹慎,但對於莫懷的做法他還是很不滿意:
“聽風樓要做的是根據事實作出猜想,而不是根據猜想創造事實!”
玄澈責備莫懷了一句,確定莫懷在處理情報上還是太過稚嫩,遠比不過林默言可靠,甚至連森耶也有所不及。同時,玄澈決定要對聽風樓進行一定程度上的調整了,對於莫懷這個身邊人的定位似乎要更改一下。
玄澈嘆了一口氣,沒再打擊莫懷的自信,現在的問題還是要放在行刺這件事情上。
按照原來的計劃,此刻是玄澈自己的人,玄澈要做的是救喬靈裳,看看喬靈裳反應如何,同時也要嫁禍喬靈裳,逼著那個青衣人出現,而另一方面則是針對玄沐羽,要他看清楚的心意。但是真正的西善刺客的出現打亂了這個布局,兩批刺客,一批已經完成了原定任務,另外一批反倒成了多餘。
還要再找一隻替罪羊才行。
玄澈的目光在朝廷上瞄了很久卻找不出十分適合的人選。現在國泰民安,各種反對勢力都不太成氣候,而那些保守黨的人玄澈還留著有用,不能除掉,更何況保守黨裡很多都是當世大儒,讓他們死於陰謀太不值得了。
玄澈想了很久,對莫懷耳語幾句讓他下去了。
95、三鳥
當武舉進行到第四天,也就是行刺後的第五天,玄澈終於從“沉睡”中甦醒了。如果可以,他倒想再“休息”幾天,只是一些意想不到的情況的出現,讓玄澈不得不親自動手了,而且玄沐羽那邊自己也需要解釋,否則這個局是要反噬了。
看到玄澈醒了,玄沐羽是欣喜若狂,比半年前玄澈歸來那一刻還要讓人激動。
“澈,澈!你終於醒了!”玄沐羽差點要將玄澈用力揉入自己的懷中,伸出的雙臂卻在看到玄澈虛弱無力的微笑後生生停住了,滿腔的狂喜也多了苦澀,指尖撫過略為乾裂的嘴脣,玄沐羽痛道,“澈,又是我傷害了你……”
“傻瓜沐羽……我說的,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幸福……”玄澈用虛弱的氣音回答,其實他根本不用開口,眼中的溫柔就足以說明一切。
玄沐羽怨道:“對,我是傻瓜,我是笨蛋,我總是做傻事,總是要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對不起,澈,我不要再失去你了……”
玄澈拉拉玄沐羽手,輕聲道:“噓——不許咒我。”
“沒有,我沒有……”玄沐羽緊緊握住澈的手,“澈,你聽我說,然後原諒我好不好?”
玄澈微笑:“好。”
玄沐羽深深吸入一口氣,深情道:“澈,我愛你,不是因為你和楓有任何的相像,你就是你,你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
這些話,玄澈在“沉睡”中已經聽過了,但是現在讓玄沐羽對著他再次親口說出卻又是另外一番心情,是什麼呢?種下的種子終於結果的歡愉嗎?還是如釋重負的輕鬆?又或者是聽到心愛之人告白的雀躍?
玄澈不知道,他只覺得以往付出了什麼得到了什麼都不需要去計較了,不論以前如何,從今往後這又是新的一段戀情。
玄澈蒼白的臉上泛起薄薄的紅暈,像每一個墜入幸福的人一樣,散髮著蜜糖的清甜。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另外一種不安,玄澈緊了緊與玄沐羽相握的手,急急道:“喬靈裳怎麼樣了?”
玄沐羽立刻皺起了眉頭,說:“管那個女人做什麼?!”
玄澈怔了,似乎是不明白玄沐羽如此氣憤為何,但很快他就露出一絲恍然之色,沉聲道:“那些刺客……她?”
玄沐羽說:“你果然是知道喬靈裳身份的是不是?那天你來提醒我之前就知道了?那你為什麼還要救她?”
玄澈卻搖頭:“那時我並不知道,莫懷只說喬靈裳可能是西善人,行為有所鬼祟,讓我堤防而已……咳!”玄澈說了這麼一長串話就喘了起來,一時氣上不來,面色頓時紅了。
玄沐羽連忙撫摸著玄澈的心口為他順氣,自責道:“我都忘記你才剛剛醒來,怎麼能和你說這樣的事情!澈,你不要說了,我讓暗影去查了,過不久自然就會有消息了。”
玄澈喘了一陣緩過氣來,擺擺手道:“不礙事。”又說,“還是說了好。”頓了頓,才接著說,“和你說的時候喬靈裳的身份還不確定,她有什麼打算也不知道。只是那之後不久,莫懷卻和我說:喬靈裳竟是已崩潰的西善王國的公主,此來是為了報父仇……”
“父仇?”
“對。”玄澈點頭,“十五年前,兒臣率軍抗擊西善—南雄單聯軍,最後山谷一役中殺了西善骨碌王妥羅木達,從此西善國就分崩離析,又恢復成了諸多部落。那喬靈裳就是妥羅木達的小女兒阿孜古麗,當年她隨著哥哥僥倖逃出那場混亂,沒多久就成了喬家的養女。”
“那你為何救她?”
玄澈說:“喬靈裳來意不明,我也不清楚她是否真的是為報仇而來,戰爭之時她不過四五歲,未必記事,而且一直以來都沒有異動。我看她極有才華,更何況你……”說到這,玄澈嗔了一眼玄沐羽,嘴上又說,“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為我所用,而且西善那邊最近不太安穩,我需要一個合適的人去安撫,喬靈裳的異族血統和女性身份都是極好的幌子。不到萬不得已我並不想犧牲她。那日行刺喬靈裳陷入危險,我怎麼會想到此刻竟和她有關係,自然失去救了,只是左手的匕首幾月不用有些生疏了,才受了點傷……”
這番理由若是由旁人說出來,玄沐羽只會覺得牽強,但從玄澈嘴裡說出來,玄沐羽只能無奈地苦笑。玄澈就是這麼一個人,什麼時候都盡可能為國家爭取利益最大化,卻不好好愛惜自己。
玄沐羽只是氣結:“什麼叫‘受了點傷’?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危險,太醫都說你……你若死了,我就要那群廢物全部陪葬。”
玄澈咳了兩聲,笑道:“你這個暴君,動不動就要人陪葬。我可不要那些酸腐老頭陪葬,免得在黃泉路上還要看他們的臭臉……”
“那我去陪你。”
玄沐羽說,似乎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
玄澈覺得自己意識似乎一下子被抽調了,臉上燙燙的,連帶著耳根都在發熱,忍不住偏過頭去掩飾自己的害羞。原來聽愛人說情話是這樣的感覺嗎?呃,心臟,心臟會負荷不了的……
今天寧懷善當值,然而這時他在上書房裡卻坐立不安,面前的摺子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前天晚上發生的事還歷歷在目,寧懷善知道那天晚上的事傳到皇帝耳朵裡會發展成什麼模樣,寧懷善很矛盾,難道自己真要就這樣被拖下水?!
“寧大人!寧大人?”
一聲尖細的叫喚讓寧懷善從自己的思緒中陡然清醒,一抬頭就看到一個年輕太監笑眯眯地瞅著自己,這太監寧懷善認識,正是玄澈的貼身太監森耶!寧懷善心中一驚,心道該來的總是要來。
森耶看到寧懷善回神了,笑道:“大人怎麼發起來呆了?在下可叫了很多聲了,陛下傳您呢。”
寧懷善渾渾噩噩地跟著森耶走,走了半路才緩過神,詫異道:“森耶公公,陛下醒了?”
森耶說:“是呀,昨兒剛醒的,休息了一天,今個早上醒來不久就傳大人了。”
寧懷善硬著頭皮問:“公公可知陛下他傳在下何事?”
森耶看看寧懷善青白的臉色,笑笑,說:“在下也不知,只是陛下一清醒就傳大人,看來很重視大人您呀!”
寧懷善聽出森耶話中有話,心頓時涼了,不再多言跟著森耶僵硬地走著,仿佛去的是不是皇帝的寢宮而是刑場。
到了清涼殿殿門口,森耶聽了腳步示意寧懷善自己進去,卻在伸手準備打開大門的時候,輕聲說:“寧大人,有些事只要是您說的,陛下都會願意相信的。”
寧懷善一愣,腳下已經伴隨著慣性踏入了殿門,他驚異地回頭想要多問,卻只看到緩緩合上的殿門外森耶一張微笑的臉。
寢宮裡依然是青煙繚繞,奇特的熏香味纏繞在鼻尖。寧懷善知道這種熏香是特別調制出來平心靜氣的,有利於皇帝的心脈,只要是皇帝經常呆的地方都會點上這種香,上書房裡也有這種味道,即使普通人聞了也會覺得心情放鬆。
玄澈捧著一本書靠坐在床頭,穿著單衣,長髮隨意地束在頸邊,很普通的情態放在他身上卻有一種華麗的慵懶。聽到寧懷善進來的聲音,玄澈緩緩抬眼,目光從書本移到寧懷善身上,微微一笑,道:“來了?”
聽到玄澈的聲音,寧懷善連忙行禮道:“參見陛下。”
玄澈合了書,指指床前的凳子,說:“嗯,坐吧。”
寧懷善現在心中忐忑,聽了只敢將半個屁股落在椅子上,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兒,完全沒有了平日的灑脫。
玄澈輕笑道:“幹嗎這麼緊張?難道朕還會吃了你嗎?”
寧懷善連忙搖頭:“不,不是!”
玄澈看著寧懷善,寧懷善的目光始終飄逸在其它地方,不敢與之對視。短暫的安靜後,玄澈終於再次開口,他的口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不和朕說點什麼嗎?”
寧懷善沉默了很久,心中無數念頭轉過,半晌才開口:“陛下相信微臣嗎,如果臣說臣和那些人沒有關係……”
“本來就沒有關係不是嗎?”
寧懷善震驚地抬頭,只看到玄澈淡笑地看著自己。
“陛下?!”
玄澈微微點頭,說:“朕想聽你說。”
寧懷善的母親確實是和寧少爺相戀的,只是在婚前幾個月遇上了骨碌王妥羅木達,妥羅木達與寧少爺完全不同的成熟男人的韻味吸引了她,就在結婚前幾天,他們兩個人發生一夜不該發生的事,沒想到居然就這樣懷上了孩子。
寧懷善六歲那年,娘親臨死之前指著他身上的一個刺青,對他說他的父親其實是已經死去的西善王,而那個刺青就是西善王家族特有的標記。
寧懷善不太記得那時候的反應是什麼了,可能還不太理解這件事的含義,那場慘烈的戰役留給他的只是一個關於太子的傳說,而作為反面角色的妥羅木達在故事中乏善可陳。
但隨著寧懷善慢慢長大,他漸漸明白了這件事所可能代表的意義,他也有迷茫,但他迷茫的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現在的“父親”。
或許也出現過對於自己身份和命運的懷疑,寧懷善開始關注起國家和民生。那時候太子對西善的政策是和平演變,其中深意一個七歲大的孩子自然看不出出來,他只覺得西善人和漢人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是西善王的孩子又如何?不過是一個有異族血統的人罷了,和其它漢人並沒有區別。血統的事就這麼慢慢淡忘了,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其實也只是一個普通的混血孩子而已。
而在關心國家民生的過程中,寧懷善看到社會的各種變化,從懵懂無知不愛學習,到一種熱血的悸動在心中蔓延,他漸漸地萌發了走上仕途的願望,由衷地希望自己也能成為推動改革的一分子。
幾個月前,寧懷善懷著滿腔熱情來到臨澹這個繁華的城市,碰到了一個自稱英孜的男人,他們兩個相談甚歡,後來由英孜引見了喬靈裳,只是寧懷善並不是很喜歡喬靈裳。
很快,寧懷善靠著自己的才智站在朝堂之中,為大位上那個堪稱美麗的男人出謀劃策,聽他說聞所未聞的思想,兩個人暢談治國理想,這些都是寧懷善二十一年來最快樂的事,他從沒想過自己要放棄這種幾乎理想的生活。直到喬靈裳受傷。
寧懷善雖然不太喜歡喬靈裳,不過畢竟是同僚,而且他們之間還有一個英孜,所以他就去探望了一下,回來的時候碰到了英孜。兩人許久未見,寧懷善就邀請英孜回府上小酌。不過英孜酒量太好,寧懷善陪著他喝了一些就醉了,英孜就給他背回房,替他脫去外衣的時候,意外地看到了寧懷善背上的刺青。
第二天早上寧懷善醒來就聽英孜說了一個十分震驚的消息:他們連同喬靈裳竟是同父異母的兄妹!然而更讓寧懷善無法接受的是,英孜竟然要求寧懷善和他一起共謀復仇大業。
不論英孜怎麼說,從小在寧家仰望著太子長大的寧懷善對西善確實沒有感情,從未蒙面的父王和門外的路人沒有區別,所以他當時就拒絕了,同時勸說英孜放棄這個不合實際的想法,他這麼做只會給百姓帶來動亂。
那天兩個人鬧得很不愉快。接下去的日子寧懷善看喬靈裳沒有不妥的動作,雖然心中隱隱不安,但並沒有去告發。誰知竟發生了刺殺事件,那天夜裡很久沒有出現的英孜突然出現,還說出那樣的話……
寧懷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清涼殿的,玄澈只是對他微笑,讓他回家好好休息。
寧懷善離開了,玄沐羽卻從床後的密道裡走出來,他看到玄澈一臉疲憊地靠坐在床上搓揉著額頭, 心疼地抱過他,責備道:“你才剛剛清醒,幹嗎要為這樣一個人這麼上心!”
玄澈苦笑道:“我若再晚一步,只怕寧懷善就要因為迫不得已而成為我們的敵人了。”
玄沐羽說:“那殺了就是。”
玄澈失笑道:“人都殺光了,誰給我賣命去?況且我可是很欣賞他的才華的。”
玄沐羽搖著頭嘆氣,讓玄澈躺下休息。玄澈其實身上無傷,但在玄沐羽面前不得不裝得虛弱,老躺著讓他覺得很無聊,便拉住玄沐羽的手,撒嬌道:“你陪我。”
玄沐羽調笑道:“小時候都不見你撒嬌,現在卻變得孩子氣了。”
玄澈撇撇嘴:“哼,你陪不陪我?”
玄沐羽在玄澈額上落下一個輕吻,說:“陪,當然陪。要我陪你做什麼?”
玄澈想了想,說:“嗯……陪我聊天。說說最近那幫老傢伙有沒有做什麼壞事?”
“他們都以你馬首是瞻,哪會做什麼壞事。”玄沐羽說著稍稍皺了眉頭,道,“不過那第二批刺客似乎是保守派的人……真不明白,他們怎麼對女性為官這麼排斥,三番四次派人傷害喬靈裳,殺個人就讓他們這麼有興致?”
“他們大概是想借喬靈裳之死讓其它人知難而退吧,畢竟所有的女性官員裡喬靈裳是最強橫的。”玄澈煞有介事地分析,又奇怪道,“不過我很驚訝沐羽對於女性官員似乎一點也不排斥?”
玄沐羽遲疑了一下,道:“澈,我說了你不要生氣。”
“你說。”玄澈心中隱約有了答案。
玄沐羽神色晃了一下,帶著回憶的口吻緩緩道來:“當年……山楓是個很有見地的女子,雖然入宮之後不願與我說話,但有一次卻意外流露出希望女子也能做官的心願,那時本來想讓她女扮男裝在朝廷上玩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不久山楓懷孕,緊接著就去世了。
玄沐羽說到這裡不禁有些黯然,卻突然想到玄澈就在身邊,連忙看去,但見玄澈只是了悟地點點頭,玄澈似在自言自語:“如果可以,我真想見見她呢。”
“澈……你不生我的氣吧?”玄沐羽小心翼翼地問。
玄澈抬眼看看玄沐羽如履薄冰的緊張神色,握住玄沐羽的手掌,用行動讓他安心,笑道:“傻瓜,我的心胸就那麼狹窄,還不容不下一個已經不在的人?”
玄沐羽面色訕訕,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反應,否認嗎?澈確實不是那樣的。承認嗎?卻覺得心中酸酸的,似乎是因為澈的大度而悶得發酵了。
玄澈笑了笑,心中並不怎麼嫉妒山楓:若是真愛,又怎麼能找得到代替品?不斷地尋找不過是因為從未得到而希望有一份寄託罷了。這樣的情緒玄澈了然,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的人,只是……
水園裡的少年,那麼多卻依然無法滿足,可以認為他是愛我的嗎?
罷了,不論怎樣,自己終將是眼前這個男人現在唯一愛的也可能是最後一個愛上的人,曾經有過的那些又如何。
玄澈想到這裡不由得握緊了玄沐羽的手,這雙手,他不願意放。
“沐羽,”玄澈再次開口,換了一個話題,“你要怎麼處置寧懷善?”
玄沐羽收斂了心神,問:“澈希望放過他?”
玄澈毫不避諱地說:“能是最好的,他畢竟沒做什麼。”
玄沐羽微微蹙了眉頭,說:“澈,你這樣仁慈會留下麻煩的,萬一寧懷善是在我們面前演了一齣戲呢?他那樣的說辭……一點也不可靠!”
“我仁慈?倒不覺得……能走到這一步的君王都不是仁慈的人……”玄澈自嘲地說,看到玄沐羽想說什麼,連忙轉了話鋒,說,“寧懷善應該不會是演戲。昨晚莫懷和我說,那日他跟著英孜到了寧懷善房外,聽到英孜對寧懷善說‘我們到裡面去說’,我聽了就覺得奇怪:若真是怕隔墻有耳,那密室之言就更不應該說出來,他們之間應該有其它暗號或密語才對。今天我就讓莫懷仔細檢查寧懷善的房子構造,基本可以確定他的房間裡是沒有密室的,又讓人問了這兩寧懷善的情緒,發現他始終心神不寧,似有心事。我就猜測莫懷跟蹤之事肯定是被發現了,莫懷走後不知英孜說了什麼寧懷善才會如此不安。我原以為他是普通的漢胡混血,便想他大概是因為什麼原因被強迫,這才將他招來想給他吃一顆定心丸,只是沒想到他的身世如此複雜,讓我不得不多考慮再三了。”
玄沐羽想了想,覺得有理,卻又說:“那如果是英孜故意的呢?”
“不,英孜不是這樣心思縝密的人。”玄澈肯定地說,“那夜喬靈裳曾和英孜提起你我關係,雖然喬靈裳只是隱隱有個念頭自己也不確定,但英孜卻是半分懷疑也沒有,而且他又不出言不遜……足以想見此人玩陰謀還是太過稚嫩。而且莫懷是在出了喬府的路上才被發現的,說明後來在寧府所作的不過是英孜臨時起意,招是好招,只可惜……”
玄澈搖搖頭,似乎是在感嘆英孜的敗筆。
玄沐羽看了好笑,道:“果然什麼陰謀都逃不出你的眼睛!”
“也未必。”
玄澈說,心中卻想到另一件事。那英孜之所以會露馬腳並非上面說的那些原因,雖然這些東西確實幫助自己更加肯定了判斷,但關鍵在於半個月前莫懷對喬靈裳的刺殺。
那次莫懷的擅自行動力,英孜扮作蒙面人出手相救。一邊是保己救人,一邊是捨身殺人,但即使這樣莫懷仍然無法突破英孜的防線,說明英孜功力高於莫懷,那麼莫懷的跟蹤怎麼會不被發現?如此一來,英孜對寧懷善說的那句話絕對是說給門外的莫懷聽的。雖然此舉也有可能是為了給寧懷善撇清關係所放的煙霧彈,只是寧懷善對喬靈裳的不喜,這次遇刺喬靈裳受傷他沒有去探望,以及這兩日的忐忑都是藏不住的事實,若這些都是做戲,那麼前後陰謀的深度就差太遠了,這個團體的主謀者就產生了衝突。整件事不論是邏輯還是情理都說不通了。
只是這個緣由絕不能說給玄沐羽聽,所以玄澈只好說了一些其它的理由。
玄澈想著,突然聽到玄沐羽問:“你怎麼會懷疑到寧懷善身上?”
玄澈一愣,輕輕哼了一聲,道:“一個月前春闈時的賞花會,喬靈裳在我面前口出狂言,寧懷善不服氣反駁,張口就是‘喬姑娘’,可他當時所站之處若非周圍安靜而我們又特別大聲說話,是絕不可能聽到涼亭裡的對話。但那喬靈裳自我介紹的時候卻並不大聲,由此想見他們之前就是認識的。從這幾個月接觸的寧懷善來看,他那內斂的性子又怎麼會在那種場合對陌生人出言不遜?當時我是沒有多想,但現在想來很容易就發現了其中蹊蹺。而你——”玄澈露出些許不屑,“你當然想不到,你當時的注意力都在喬靈裳身上了!”
玄沐羽乾笑了兩聲,心裡卻是甜滋滋的:澈果然還是吃醋了。
96、伊始
一旦整件事線索理清了,要抓到凶手只是很簡單的事。那名為英孜的外族男子不出三日就被聽風者在臨澹城郊外找到,侍衛欲將他捉拿歸案他還負隅頑抗了半天。
大內天牢,玄澈第一次看到這位試圖顛覆大淼以報父仇的男子。英孜似乎與記憶中的妥羅木達有著八份相似,但與喬零裳或寧懷善都不大像。
看到玄澈,英孜憤怒地叫喊:“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把我抓到這裡?!”
不願意承認?玄澈嘴角微微勾起,嘲笑道:“英孜,你這演技可不高超,朕這身衣服你還認不出來?”
沉沉的玄色華服,整個國家只有三個人可以穿。
英孜的臉色沉了,卻冷靜不少,道:“皇帝又如何?皇帝就可以隨便抓人嗎?”
玄澈輕輕擊掌兩聲。
英孜莫名,下意識地去看那牢門外的走道,卻見一個較為纖細的身影顫顫巍巍地走來,雖背著光看不清面目,但這再熟悉不過的身型,英孜已經知道——
“三妹!”
英孜驚叫一聲撲在木欄上,卻見走近的女子一臉驚愕同樣跪在監牢之前,握住英孜的手叫道:“哥?!”
喬靈裳本就是突然被玄澈召入宮的,根本沒想到是事情敗露,雖然被人帶入天牢時心有疑惑,卻沒想到英孜已經被抓。
喬靈裳驚慌之下回頭去看,只見玄澈臉色蒼白,愈發顯得那雙純黑的眼睛深沉冷漠,在天牢幽明不定的火光下,鬼魅森然。
“陛、陛下……”
喬靈裳面色灰白癱軟在地上,身子順著木欄滑下。
玄澈問:“也不辯解嗎?”
“陛下都知道了,不是嗎……”喬靈裳無力地說。
玄澈點點頭,不否認。
英孜突然狂笑不止。玄澈只是看著他,也未有動容。笑過了很久,英孜才說:“雖然沒有殺了你這個狗皇帝,但帶走你兩個得力大臣我也心滿意足了!”
玄澈眨眨眼,問:“你說喬靈裳和寧懷善嗎?”
“難道不是嗎?”英孜冷笑,“近年最優秀的男女青年都背叛了你,哈哈,你大淼離亡國也不遠了!”
玄澈看看喬靈裳,後者並無反應,想來是承認了背叛之說。玄澈笑笑,道:“喬靈裳確實不愧今年科舉中最優秀的女子,只是朕從未想過重用她,你自己可以問她,她在這官場中可覺得意?”
英孜向喬靈裳投去詢問的目光,喬靈裳只是猶豫了一下,最後搖了頭。
英孜臉唰地白了一分,卻又說:“那寧懷善呢?我那四弟可深得你心吧!”
“英孜,你當朕是靠運氣坐在這個位子上的嗎?你那麼一點點膚淺的離間計朕都看不出來?”玄澈淡淡地反問,“寧懷善是不是和你們同流合污你們自己清楚,想必也不需要朕來給他辯白。是吧,懷善?”
最後一句玄澈卻是轉向門外說的。
一個人影慢慢從門口走來,正是寧懷善。
“是的,陛下。”寧懷善的嗓音有點啞,語調沉沉的,垂著眼簾,目光落在青黑的磚石地上,不敢看玄澈,也不敢看英孜和喬靈裳。
英孜狂亂地大聲叫喊:“寧懷善,你背叛我!”
沒有人回應他。寧懷善似乎是木頭,一動不動,喬零裳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哥哥,玄澈一臉漠然。
半晌,玄澈突然對寧懷善說:“剩下交給你了。”
“是。”寧懷善應了,依然低著頭。
玄澈離開了,寧懷善終於緩緩抬頭,看著英孜,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瓷瓶。
英孜看了那瓷瓶,冷笑道:“四弟,你要為你的殺父仇人殺死你的哥哥和姐姐?”
寧懷善遞出瓷瓶,面無表情地說:“這是宮廷裡最毒的藥,見血封喉,不會有太多痛苦。”
英孜變了臉色,大喊道:“你明不明白你在做什麼?那是你的仇人,殺父仇人!”
寧懷善的手停在半空中,沉默了。英孜以為寧懷善動搖了,剛剛露出一絲驚喜,就聽寧懷善低低地說:“我的父親只有一個,寧家的家主,寧豫。”
英孜一愣,慘笑道:“好,好,你的父親是那個漢狗!也好,我們西善沒有你這種貪生怕死的狗雜種!”
寧懷善的眼神變了變,卻將瓷瓶又遞出一分,說:“喝了它。”
英孜看了看寧懷善身後的侍衛,自知求生無望,只拉起喬靈裳的手,說:“三妹,我們不怕,我們只是去看父王,來世我們再來報仇!”
喬靈裳沒有回答,只將與英孜相握的手握得更緊了。
果然是見血封喉的毒藥,英孜與喬靈裳不過喝下小小一口,甚至不等那毒藥落入胃中,已經是一口黑血噴出,面色青黑,死了。
寧懷善呆呆看著兩具屍體,突然上前,為他們合上眼睛,又是看了看,輕輕說:“雖然你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但是……我更愛這個國家,愛這裡的人,我想和那個人創造一段輝煌……對不起,我只是想追求一個理想……或許你們無法理解,就像我無法理解你們為什麼如此執著地報仇一樣……”
兩天后,所有人都知道,外交侍郎、太子少傅,大淼歷史上第一個從二品女性官員——喬靈裳,在一場西善王殘餘勢力的反撲中,為了保護陛下而身受重傷,最終傷勢惡化不治身亡。皇帝以公主之禮為她舉行了隆重的葬禮,下令全國齋戒一日,以緬懷這位偉大的女性。
各大報紙都在對喬靈裳的死亡進行廣泛報道,代表了皇帝意思的《大淼日報》自然是對喬靈裳的功績進行了一番歌功頌德。《道學》雖然對女性從政有所不滿,但還是對喬靈裳的義舉表示了高度讚揚。《柔音》也難得放棄了無偏頗的立場,號召女性朋友們以喬靈裳為榜樣,開創一個女性的盛事。
而在另一方面,在對刺客主謀的追捕中,寧懷善的英勇機智也得到了廣泛宣傳和讚美,讓他成為青年中的另一個偶像。
玄沐羽將幾份報紙反覆看了又看,玄澈見他難得如此關注政事,便偎過來好奇道:“很有意思嗎?”
玄沐羽是知道其中真正內幕的,現在看到這些黑暗裡的陰謀卻在大眾面前渲染得如此光輝榮耀,雖然很清楚帝王之術就是如此,只是玄澈的局做得更大,卻還讓玄沐羽無法抑制地產生一種怪異的違和感。
玄沐羽摟著玄澈讓他靠得更舒服,說:“你這騙人騙得夠厲害的,明明是敵人,卻被你宣傳成了英雄。”
玄澈笑道:“喬靈裳給我添了這麼多亂子,我總要叢她身上找點好處啊。更何況,如果那麼直愣愣地對外宣稱喬靈裳是奸細、敵人,會引起朝廷恐慌的。”
玄沐羽明白玄澈親自出面處置喬靈裳,是不想讓自己背負罪惡,同時對喬靈裳進行的宣傳固然一部分是為了國家的利益,但同時也是在照顧自己的感受——因為喬靈裳的外貌與那山楓酷似。
玄沐羽感動玄澈的細心,只是聽玄澈如此平淡地說起這個人,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怪異,以至於一時說不出話來。
玄澈似乎沒有發現玄沐羽的異樣,拿過一份報紙隨意看了看,突然說:“喬靈裳這件事算是這麼解決了,只是另外一批刺客還沒有頭緒,沐羽,你的暗影有什麼眉目嗎?”
玄沐羽回過神,微微搖頭,說:“沒有,只是幽影說那四個人的身手乾淨利落,像是經過專門訓練,很可能是專業的殺手。”
玄澈想了想,放下報紙,道:“會是什麼人養的死士嗎?”
“那幾人武功很高,不是一般人能養得起的死士。況且,”玄沐羽頓了頓,“用這樣的人做死士也太浪費了。”
玄澈低頭陷入沉思,想著想著,眉頭微微蹙起。玄沐羽看了伸手撫上他眉頭,低頭來說:“好了,這些事你就不要想了,現在你要好好養傷。”
玄澈抬起頭來正要說什麼,卻突然發現二人鼻脣之間相距不過一個指頭寬的距離,彼此呼出的氣息都噴在對方臉上,不由得稍稍紅了臉。玄沐羽看著因為紅暈而愈發嬌艷的愛人,忍不住攫住他的雙脣。
舌尖掃過脣線,描繪出完美的脣型,似乎是不滿於脣瓣上的清甜,舌頭又得寸進尺地探入口腔,卻被貝齒擋在外面。玄澈被玄沐羽扣住了後腦無法躲避,僅僅是一愣神,牙齦被舌尖舔過,一陣異樣的酥麻讓他不由自主打開了牙關,那靈活的舌頭立刻伸進來肆虐。
遠離情慾太久的玄澈在熱吻下迷了神志,軟在玄沐羽懷中任他索取……
玄恪跑跑跳跳來到清涼殿的寢宮外,他本是聽說父皇的身體終於脫離危險期,可以下床了,他立刻就抱著小狐狸來探望,沒想到在門外被森耶神秘兮兮地攔下。森耶說陛下正在和太上皇說正經事,暫時不能打擾。
玄恪噘起小嘴,卻聽小梅花在他懷裡說:“寶寶,我們從後面進去。”
玄恪想了想,笑起來,對森耶說:“那森耶公公我們先走噢,幫我給父皇問好噢!”
森耶沒想到今天玄恪這麼好打發,一分神,玄恪已經跑沒影了。
玄恪在小狐狸的引導下繞到了寢宮的後面,一扇扇窗戶開過去,終於找到一扇沒有關緊的窗子,玄恪墊起腳尖趴在窗台上往裡頭探望,正好能看到龍床的一半,就見自己的父皇被皇爺爺抱在懷裡,四片脣緊緊地膠合在一起,雖看不見皇爺爺是什麼表情,但見父皇雙頰緋紅,雙目似閉欲張,欲語還休之態嫵媚至極。
玄恪看了片刻,隱約覺得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事情,所以當他發現父皇和皇爺爺要停止親吻之時,玄恪連忙蹲下來,躲在窗台下面不敢動。
玄恪雖然也常常和玄澈玩一些“親親”的遊戲,只是親的都是額頭或臉頰,不要說那樣火熱纏綿的長吻,就是親嘴也不曾有過。還不知情愛為何的玄恪現在看到自己的父皇和皇爺爺如此,雖不明原因,但依然是心如擂鼓,臉上像火燒一般滾燙。
玄恪抱著小狐狸趕緊跑了,跑了很遠,玄恪才對小狐狸說:“梅花,剛才父皇和皇爺爺是在玩親親的遊戲嗎?”
小狐狸雖是六百年的妖,但對於人事也如同白紙一般,他說:“是啊,是啊!”
玄恪不解地問:“那為什麼父皇都沒有和恪兒這樣親親呢?”
小狐狸跳起來用尾巴在玄恪腦袋上拍了一下,怪道:“你真笨,嘴對嘴是只有相愛的兩個人才可以那樣做的,你是澈澈的孩子,又不是情人,當然不能那麼親啦!”
玄恪更加疑惑:“可是為什麼皇爺爺就可以那麼親父皇呢?父皇也是皇爺爺的孩子不是嗎?”
小狐狸也疑惑了,想了想才說:“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們相愛就可以親親嘍!”
玄恪雖然天生聰慧,但畢竟是四歲的孩子,對於倫常還不能理解,此刻聽了小狐狸的話只是隱約感到奇怪,但也說不出是哪裡奇怪,又想到剛才看到的父皇,玄恪臉不禁紅了,只覺得那樣的父皇和平時完全不同,好看極了。
玄恪和小狐狸在窗外的動靜怎麼逃得出玄沐羽的耳朵。玄澈是被吻昏頭了,一時沒注意,玄沐羽卻是將玄恪的小動作聽得一清二楚,只是他嫌這個小孩纏人,而且玄澈若知道玄恪在外面肯定不願與自己親熱——冷戰加受傷,玄沐羽已經快一個月沒有碰過玄澈了,現在好不容易等來一個吻,他怎麼願意放手。所以他全當沒有發現玄恪,還加深了那個吻,讓暈頭暈腦的玄澈也發現不了。
至於玄恪要如何想自己的父親和爺爺,這就不是玄沐羽關心的事。玄沐羽向來是我行我素的性子,旁人怎麼看他根本不在意,更何況那些亂嚼舌根的宮人可以暗中處死,難道還要把大淼的太子、玄澈唯一的孩子也處死嗎?且不說大淼的繼承問題,單說玄澈,他就算讓自己痛苦也就不會同意這種“荒謬”的決定。
不過澈好像很在意玄恪的看法?要不要……
“嗯……”
玄澈逸出的一聲呻吟讓玄沐羽從關於玄恪的漫想中回神,看看懷中神色迷離的美人,玄沐羽突然有一種極度強烈的把他撲倒的衝動,只是——
玄沐羽稍稍撩起玄澈的上衣,露出一截腰身,上面兩道紅色的傷痕觸目驚心。
一道是為了救自己,一道是為救那個被自己注目的女人。
玄沐羽輕輕撫摸過顏色更加新鮮的那道紅痕,雖然已經愈合了,卻看得到縫合的痕跡,觸碰過,引發玄澈一聲低吟。
玄沐羽收回了手,撫摸著玄澈的脊線,讓他緊繃的身體放鬆。
“痛嗎?”
“不痛……”
玄澈實話實說,他並沒有受傷,那道傷痕是用藥物“染”上去的,只是惟妙惟肖令人真假莫辨。剛才玄沐羽撫過“傷口”時的低吟和肌肉緊繃,多半是因為腰間敏感的肌膚被突然觸碰而不自覺產生的反應。
但玄澈的話卻讓玄沐羽更加自責,他輕吻著玄澈的脖頸,低喃道:“澈,對不起……”
玄澈突然覺得自己很壞,面對玄沐羽的自責他有了愧疚。
或許,不該這樣騙他……如果他知道了真相,會不會討厭這個工於心計的我?
不要,絕對不要離開我,我不允許。所以……我決定了——
一輩子也不讓你知道真相!
玄澈抱緊了玄沐羽,身子蹭蹭,滿意地看到玄沐羽眼中騰起的火,卻又不得不壓抑的鬱悶。玄澈嘴角微微翹起,幸福地偎依著。
沐羽,一輩子都不要離開我,你答應過的……
玄澈的“傷口”愈合得很快,只是按照太醫的吩咐又靜養了半個月才讓下床走動,這時武舉已經臨近尾聲。
武舉先是文比,其次才是武比,五月下旬的時候武舉的武比已經進入最後決賽。
本來身上帶傷,加上最近不太平,皇帝不來觀看比賽也很正常。只是玄澈依然“帶傷”觀看了最後一天的決賽。他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臉色雖是蒼白,但神色依舊淡然,離得近的舉子們偶爾回頭看去,若是剛好對上他的目光,還能換得鼓勵意味的淺淺一笑,頓時令人心安莫名。
面對這樣的皇帝,似乎沒有什麼是無法達成的。皇帝的微笑似乎是激發了男兒們的血性,當天的比試打的是精彩萬分,最後武狀元的爭奪慘烈非常,兩個人所用的制式長劍都斷成了三截,兩人乾脆徒手相搏,最後青衣人被藍衣人一掌打出了場地,這才算完。
那青衣人雖被打出了場,但也不狼狽,在空中騰了個身,輕輕巧巧地落了地,又在慣性之下退了幾步,站定後抖抖勁裝,也甚為從容。而那藍衣人擊敗了青衣人,看青衣人站定,便上前詢問是否有事,得了對方無事的回答,二人言笑晏晏地交談了幾句,似乎有了不打不相識的關係。
武功如何倒在其次,做將領的,運籌帷幄,心胸不能不寬廣。
玄澈看到他們二人如此,心中欣慰。
武舉結果出來,那些成績優異的人便送入軍校深造。普通的是一年,出來後擔任中級將領,少數佼佼者升入高級班再學習,一年或兩年後從軍成為高級將領。現在大淼的情勢大家都看得清楚,軍人是最榮耀最有前途的職業之一,可以說不論怎樣,進入軍校就意味著從此仕途坦蕩,也無怪乎武舉競爭如此激烈,大家都削尖了腦袋想擠進這麼一個高起點的開始。
武舉結束之時已是五月末,那定好將在五月底到來的第二批倭國使臣團卻遲遲沒有音訊。玄澈雖有些奇怪,但因為他也沒有巴巴將自己的先進文明奉送給白眼狼的惡癖,故而乾脆假裝忘記此事,不聞不問。卻不想六月初的時候小野妹子心急火燎地覲見。
“陛下!在下真是萬分抱歉在如此繁忙的時刻打擾您,但是此事事關兩國之間邦交大事,在下不得不如此倉猝求見!”
玄澈聽小野妹子客套完,才不緊不慢地放下手中奏摺,微笑道:“小野先生請慢慢說,究竟是何事讓小野先生如此驚慌失措?”
小野妹子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乾咳一聲,盡量放緩了情緒,可語氣中依然是藏不住地焦急:“我大倭使臣團在取道高句麗時被高句麗軍隊扣押!”
97、高句
倭國的第二批訪淼意向是由小野妹子於三月上旬向玄澈提出的,其實這時候他們的使臣團團員大部分已經聚集在百濟國內,就等玄澈一點頭便可取道百濟和麗進入大淼國內。
若是玄澈不點頭?那只好偷渡了。
後來因為要向禮部遞呈來訪國書,所以這批使臣團一直在百濟停留到了四月下旬才出發。他們原計劃於五月底到達臨澹,但是沒想到當使臣在即將出高麗句踏上大淼國土的時候,高句麗王竟然突然發難扣押了使臣團。如果不是其中一名護衛使計逃脫,前來臨澹求援,就玄澈那不聞不問的態度和兩國極度不便的通信方式,恐怕這個消息還要過上好幾月才會有人知道。
使臣團被扣押是一件關係國體的大事,高句麗這一巴掌打的不單是倭國,還有大淼——當然,倭國被打得更重一點就是了。
但真正讓小野每次驚慌失措的原因在於,此次倭國為了更好地吸收中原文化,派出的使臣都是倭國國內的各界精英,從成名大師到青年俊才,從學術、政治到繪畫、建築,各領域人才不一而足,若是這樣一個使臣團被高句麗扣押,倭國的損失可想而知。
倭國此時的造船水平雖然能將使臣團送上百濟,但是要派兵攻打高句麗是不可能的。所以小野妹子情急之下只能求助於他們曾經的宗主國——大淼。更何況這件事本來就是兩國共同的恥辱。
事實上,高句麗一直是一個很不安分的國家,玄澈看它不爽也很久了。
高句麗、新羅和百濟雖然都是受中原文明影響的國家,但和新羅、百濟的全盤中化不同,高句麗有他們自己的文化,那是一種比較凶悍的更類似於游牧民族的文化。當高句麗逐漸發展壯大之後,他們的民族自我意識開始膨脹,漸漸地不再安分守己了。
一方面,高句麗和新羅之間一直發生摩擦,高句麗試圖吞併新羅,新羅曾向中原求救,中原先是分裂後又因為玄澈的“互不幹涉內政”原則,所以只是口頭上對高句麗進行了勸說,高句麗在被勸說後懾於大淼的威勢確實安靜了一段時間,但隨後見大淼沒有實際動作,又開始了侵略行為。
而另一方面,高句麗又在不斷向西及西南方向擴張。之前中原因為內亂,所以對於他們占據中原王朝原屬地遼東地區的事情始終睜隻眼閉隻眼。後來玄澈統一中原,因為那塊領土名義上屬於雄單,而雄單還未完全收復,所以也暫時沒有去理會。薩朗耶率領下的雄單雖然在玄澈的經濟侵略下無力和大淼對抗,但是對付高句麗還是沒有問題的,故而高句麗一直在和雄單磨洋工。卻沒想到,新羅和雄單那兩個麻煩還沒有搞定,高句麗居然就開始打倭國——或者說大淼的主意了。
高句麗現在的王是榮留王高建武,但這個王是傀儡王,真正掌權的是權臣泉蓋蘇文,歷史上就是這個權臣屠殺了主張尊重唐中央政府的權威的榮留王及百餘名大臣後篡奪了高句麗大權,他在新羅問題上拒絕了唐廷的調解,成為唐太宗於公元644年的東征高句麗的絕妙藉口。
高句麗是中原王朝必須要解決的問題,玄澈雖然一直沒有動作,但不代表他不關注。本來玄澈是希望大淼現在先致力於發展,當國力足夠時一舉滅亡高句麗,那可能是屬於玄恪的任務了。但現在看來,高句麗似乎是活得不耐煩了。
玄澈承諾了大淼一定會替自己和倭國討回公道後,便讓小野妹子先回去。
要打高句麗口號是個很好解決的問題,中國人向來是死要面子的,天大地大不如面子大。
只是要如何打?
隋朝打高句麗打到亡國,這可是一個大教訓。戰略的失敗將會牽動整個國家的安危。
打高句麗除了面子上的好處還有什麼實際利益?
高句麗一定要滅,那種任其演變下去只會變成另一個滿清的東西一定要在萌芽時期掐死,而遼東地區是必然要拿回來的。拉攏百濟,扶持新羅,吞併雄單,再遠一點的海參葳也是十分誘人的東西。
只是這一切,戰爭的費用由誰來出?
高句麗扣押倭國遣淼使的消息傳到朝堂上,引發了一場極其熱烈的對高句麗的聲討,雖然大部分人看不起倭這個東海小國,不過自家的門面還是要撐足的。
聲討過後,爭論的重點立刻成了打不打高句麗。雖然玄浩之前在西北地區發動的戰爭讓大淼得了不少好處,不過國人潛意識裡還是反對戰爭的,而且對高句麗發動戰爭和對西北地區發動戰爭,一個是打自家孩子,另一個是打鄰居,在他們看來是完全兩種含義,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大部分的臣工還是認為和平至上。
玄澈也沒說什麼,順著大臣們的意思,寫了一封交涉文書,主要意思就是放了倭國使臣團我們既往不咎。寧懷善主動請旨前往,臨走前玄澈對他私下交待了一番。
玄澈的意思很簡單,他要寧懷善去游說泉蓋蘇文釋放倭國使臣團,但是又不能讓泉蓋蘇文真的答應。寧懷善所要做的就是給大淼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同時有必要的話還可以促進一下泉蓋蘇文弒君的野心。
一般來講,泉蓋蘇文是不會願意無條件釋放使臣團的,更不用說寧懷善各種合理不合理的賠償條件了。期間盡可以不管那些倭國使臣如何,反正磨到十一月份泉蓋蘇文還不肯鬆口,大淼也是“仁至義盡”了,寧懷善便可大義凜然地回來,大淼將和高句麗開戰。
六月中旬,以寧懷善為首的三人使臣團便上路了,他們名義上是八百里加急實則是一路遊山玩水不緊不慢,到高句麗時已是七月初,又進行了一系列焚香沐浴的繁瑣禮儀,最後遞呈國書請求覲見,見了面又順便客套了“幾句”,等寧懷善正式和泉蓋蘇文商討正事的時候已是七月入下旬了。
小野妹子在臨澹只能根據報紙的報道和口耳相傳獲得消息,每次去找玄澈,玄澈都是悠悠然地說:“不急,不急,事關兩國大體,不可胡來。”急得小野妹子差點一頭撞死在他的清涼殿裡。
當寧懷善正式和泉蓋蘇文展開交涉的時候,《大淼日報》也展開了一系列詳細的追蹤報道,每日將最新“戰況”飛鴿傳書,保證時差不超過一日。《學道》和《柔音》實力不夠,只能轉載《大淼日報》的觀點。而在玄澈的授意下,《大淼日報》將那泉蓋蘇文寫得集陰險、奸詐、惡毒、無道於一身,成為標準的惡德化身,看得人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一時間,民眾對高句麗的敵視情緒飛漲。
與此同時,在民眾不看見的角落裡,戰略物資的囤積,將領的考察調動,士兵的加強訓練,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運作著。軍校裡的學生們也漸漸聞到了一點火藥味:戰術模擬課的題目是如何攻打高句麗,戰爭地理學探討的是高句麗的戰略戰術地形,戰爭後勤組研究的是如何在冰天雪地裡作戰……
喬靈裳死了,寧懷善走了,方休明太忙,太子沒了老師,皇帝只能親自操刀。
玄恪獻寶似的捧上一張字,一臉期待地問:“父皇,父皇,你看,這是今天我寫的字,您看我有沒有進步?”
其實一個虛歲才剛滿五歲的孩子,就算再怎麼有天賦,限制於腕力,寫出來的字都不會高妙到哪裡去。但玄澈很認真地看過之後,稱讚地說:“恪兒又進步了!”
玄恪高興地爬到玄澈腿上,問:“那恪兒又進步了,父皇有沒有獎勵?”
玄澈刮一下玄恪的小鼻子,笑罵:“就知道你這小機靈鬼沒安好心,說吧,你想要什麼?”
玄恪立刻說:“父皇親親恪兒好不好?”
“怎麼不好?”
玄澈說著在玄恪臉頰上親了一下,玄恪摸摸臉頰,卻是一臉納悶,說:“不對不對,我要父皇像親皇爺爺那樣親恪兒!”
玄澈眸色一凝,雖然依然笑著,聲音卻沉了幾分,問:“你看到父皇怎麼親皇爺爺了?”
“就是嘴對嘴的那種!”
玄恪隱約覺得自己不應該說這些話,卻有一種力量讓他執著地說下去。
玄澈沉默片刻,摸摸玄恪的發鬢,卻是黯著嗓音說:“恪兒,那個叫吻,父皇不可以那樣親恪兒。”
“為什麼呢?”
“因為……我們是父子。”
玄恪呆呆地看著父皇,小小腦袋裡無法明白,為什麼皇爺爺和父皇也是父子就可以“吻”,而自己和父皇就不可以呢?因為自己還太小嗎?
玄恪想著就問出來了:“因為恪兒還是小孩子所以不可以‘吻’嗎?”
玄澈苦笑著點頭:“是呀,恪兒還小,等恪兒長大了就明白了。”
玄恪很鄭重地點頭:“我知道了,父皇,恪兒一定會快快長大的!”
玄澈只嘆出一口氣,沒再說什麼。
少時,尚書令固上亭求見。
玄澈就讓玄恪坐在他懷裡旁聽。玄恪看著固上亭明明是四平八穩地慢慢走來,卻在一塊毫無凹凸的地面上絆了一下,好在固上亭也是油滑了一輩子的人,立刻將那踉蹌化為鞠躬,倒還挺自然地行禮,說道:“參見陛下。”
玄恪忍不住笑出聲。
固上亭本來就繃得不太緊的老臉立刻紅了。
玄澈被這麼一弄蕩起了些許笑意。
“上亭,請坐吧。”
玄澈暗中捏了一把玄恪的小掌心,止了他的輕笑,又指著旁邊的一張椅子讓固上亭坐下,解了固上亭的圍,問:
“上亭何事?”
固上亭坐定,立刻直奔主題:“陛下,您真的要攻打高句麗?”
“有何不妥?”
玄澈笑吟吟地反問,為戰爭做的準備、整個社會發生的細微變化自然瞞不過中央朝廷的核心人物們,玄澈也沒想過要瞞他們。
固上亭面露憂色,道:“陛下,我國還需要休養生息,為了一個東海小國開戰……”
玄澈搖搖頭:“我可不是為了倭國開戰。”
固上亭卻說:“即便是為了我大淼的國威,在這種時候開展似乎也不太穩妥……”
玄澈剛要說話,又停了下來,看看在自己懷裡睜著大眼睛凝神傾聽的玄恪,笑問道:“恪兒,你覺得高句麗要不要打?”
玄恪眨眨眼,沉吟片刻,開口,清脆的童音擲地有聲:“臥榻之側豈容有虎!”
玄澈本是隨口問問,沒想到玄恪竟然有這樣的回答,驚喜非常,又問:“那恪兒覺得我們要如何打虎?”
玄恪這回皺著眉頭想了很久,才不確定地說:“讓浩皇叔率大軍打?”
這回玄澈只是笑笑沒有再說話,他轉而對固上亭說:“這次戰爭我們要聯合新羅和雄單一起攻打高句麗,朝鮮半島上的土地分給新羅就好了,不過遼東地區我們一定要拿回來。”
固上亭一愣,疑惑地問:“可是遼東地區現在是雄單的領土……”
“所以,”玄澈抿上一口茶,微微一笑,“這次戰爭我們要把雄單一起拿回來。”
日子很快就到了十月底,榮留王高建武突然死亡、泉蓋蘇文另立新君和寧懷善交涉失敗的消息同時傳回國內,在報紙調教下的民眾果然表現出義憤填膺,而皇帝對於這種情緒的耐心安撫除了增添他的仁厚之外,也讓敵視情緒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清涼殿裡——
玄澈看著眼前的消瘦青年由衷地說:“懷善,你辛苦了。”
寧懷善默默地搖搖頭。
靈裳那件事給寧懷善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壓力,玄澈讓寧懷善出使高句麗,排除試探的因素,更主要是要滿足寧懷善自己強加給自己的贖罪心理,而且遠離權力核心環境也能給他一個更加廣闊的思維空間,讓寧懷善好好整理情緒。
寧懷善果然不負重望,逼急了泉蓋蘇文,將給大淼一個極冠冕的戰爭理由。
玄澈淺淺一笑,說:“接下去就是戰爭了,你對高句麗的情況最為熟悉,到時候又要辛苦你了。”
“不,為陛下、為國家,臣萬死不辭!”
寧懷善單膝跪地,頭顱高傲地揚著,棕色的眸子裡閃爍著幾個月前所不具有的堅定。
看來,寧懷善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追求。
高句麗屬於高緯度國家,入了九月便是天寒地凍的氣候,此時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時候,玄澈自然不會在這時候去觸霉頭,他一邊藉口戰爭準備,一邊下了檄文:
“北國高句,恃其僻遠,膽大妄為,扣倭使於月前。倭國無力,遣使請援,道路相望。朕情深愍念,爰命使者,詔彼兩蕃,戢兵敦好。而高麗奸惑,攻擊未已,若不拯救,豈濟倒懸。宜令營州都督張儉、守左宗衛率高履行等,率幽、營二都督府兵馬,及契丹、奚、靺鞨,往遼東問罪!”
又半月,玄澈再次手詔征討高句麗——
“行師用兵,古之常道,取亂侮亡,先哲所貴。高句莫離支蓋蘇文,弒逆其主,酷害其臣,竊據邊隅,肆其蜂蠆。朕以君臣之義,情何可忍。若不誅翦遐穢,無以澄肅中華。今欲巡幸幽薊,問罪遼碣,行止之宜,務存節儉,所過營頓,無勞精飾。食唯充饑,不須珍膳。水可涉度者,無假造橋;路可通行者,不勞修理。御營非近縣學生、老人等無煩迎謁。
前朝淪亡,其源可睹,良繇智略乖於遠圖,兵士疲於屢戰,政令失度,上下離心,德澤不加於匹夫,刻薄彌窮於萬姓。當此時也,高句之主,仁愛其人,故百姓仰之如父母;蘇文殘暴其下,故眾庶視之如仇讎。朕緬懷前載,撫躬內省:昔受鉞專徵,提戈撥亂,師有經年之舉,食無盈月之儲至於賞罰之信,尚非自決,然猶所向風靡。前無橫陣,蕩氛霧於五岳,翦虎狼於九野,定海內,拯蒼生。然則行軍用兵,皆億兆所見,豈煩言哉!及端拱岩廊,定策帷扆,身處九重之內,謀決萬里之外。被殄南雄種落,有若摧枯,西滅西善骨碌,易於拾芥。包絕漠而為苑,跨流沙而為池,黃帝不服之人,唐堯不臣之域,並皆委質奉貢,歸風順軌。崇威啟化之道,此亦天下所共聞也。況今豐稔多年,家給人足,餘糧棲畝,積粟紅倉,雖足以為兵儲,猶恐勞於轉運,故多驅牛羊,以充軍食。人無裹糧之費,眾有隨身之廩,如斯之事,豈不優於曩日?加以躬先七萃,親決六奇,使攻無所守,戰無所拒,略言必勝之道,蓋有五焉:一曰以我大而擊其小;二曰以我順而討其逆;三曰以我安而乘其亂;四曰以我逸而敵其勞;五曰以我悅而當其怨。何憂不克?何慮不摧?可布告元元,勿為疑懼耳。”
詔書下達之後,玄澈又在朝堂上說:“遼東本中國之地,朕今東征,欲為中國報子弟之仇,高句雪君父之恥耳!”
這些話隨著報紙在民間口耳相聞,而玄澈吸取了前世隋唐征討高句麗的經驗,只募集自願軍。這種非強制性的徵兵令天下莫不感動,踴躍報名者皆曰:“不求縣官勛賞,惟願效死遼東!“
當大淼都準備妥當之後,玄澈給雄單薩朗耶去了一封信,大意是:“我要攻打高句麗了,你要入夥就趕快,遲了就沒有好處了。”於是半月後,雄單軍隊在東北邊境恭迎大淼友軍。
其實寫注並不一定是要讓大家清楚地區分小說和現實究竟有什麼不同,或者說賣弄我究竟看了多少書、考證了多少歷史。我本來就不是學歷史專業的,很多連歷史學家都弄不清楚的東西我怎麼可能清楚?而且文章的背景越寫越是虛構,同和不同並沒有太大差別,小說中說的大家過目既忘也可。只是有時候寫文的時候看到一些資料,忍不住想和大家一起分享罷了。另外就是,萬一有一些心智還不成熟、對歷史也不了解的LOLI、正太們在看書,那麼誤導了人可就罪過了。莫不要哪日交談中出現諸如“小野妹子”和“泉蓋蘇文”年齡差不多之類的話,我可萬死難辭其咎了。
注1:隋朝亡國的原因不能說完全是因為打高句麗打的,有人因為這個而稱隋煬帝窮兵黷武也是不合理的,唐太宗那麼英明的人也一直在高句麗上折騰,只不過人家內政搞得好,而且有隋的教訓和鋪墊,才讓這場戰爭成為錦上添花,而不是雪上加霜。
打高句麗有他的歷史必然性。
高句麗是一個很不安分的國家,不斷的對外侵略擴張,隋煬帝和唐太宗都要打它的原因就在於看出了它了狼子野心,東征之前唐太宗就說了:“不遺後世憂也”。所以基本上可以將高句麗看成是東北邊境上的匈奴。如果沒有碰到隋煬帝和唐太宗這麼兩個具有戰略遠見的帝王,很可能不等成吉思汗橫掃中原,高句麗就要先成為另一個“滿清”了。
另一方面,遼東地區是具有非常重要的戰略地位的(這種戰略意義從隋唐開始逐漸顯著),君不見金、女真都是從這裡發跡,日軍侵華第一侵的是東北,毛澤東的解放戰爭也是從遼沈戰役一舉取得戰略主動,現在東北也是受國家關注的重工業及軍事要地。(話說,滿人認為東北是他們的“龍脈”所在,所以那時候這片地區——俗稱關外——都是清廷指定的滿人居住,貌似不允許漢人“玷污”的說。)
所以高句麗是一定要打的,遼東領土是一定要收回的。
說回隋唐。東征之後唐太宗掛的太早了,毀滅高句麗的歷史重任沒完成,由他兒子搞去了。不要看唐高宗在武則天面前軟得跟泥巴似的,但征討高句麗這件事確實是由他完成的(當然很大原因是高句麗已經被隋煬帝和唐太宗耗得差不多了),而且是大勝。
注2:歷史上高句麗當然是沒有扣押日本使臣團的(不過他把唐朝派去講和的使臣關起來了)。隋煬帝打高句麗那會兒,拿的藉口是高句麗不遵臣禮,而唐太宗打高句麗的理由是因為高句麗打敗隋朝掃了中原人的面子,同時因為權臣泉蓋蘇文弒君,作為大家長的宗主國要出來主持公道(唐太宗說:“朕今東征,欲為中國報子弟之仇,高麗雪君父之恥耳。”)。當然,真正的原因都是臥榻之側不容有虎。
注3:泉蓋蘇文是於公元642年殺高句麗王,另立新君,然後自己專擅國政。雖然這裡泉蓋蘇文還沒有弒君,但也差不遠。小野妹子的出使是607年。隋煬帝第一次征討高句麗在611年,唐太宗的第一次東征是644年。為了背景需要,我故意沒有讓時間重合,大家不要因為小說混淆了真實歷史。
注4:泉蓋蘇文又名淵蓋蘇文,因為避高祖名諱而改,雖然這裡沒有唐高祖了,不過我還是沿用一般習慣的說法吧。
注5:文中的那段繁冗的古文是改自唐太宗征討高句麗的手詔,大意就是你多行不義,我要替天行道,沒什麼好看的。
98、滅國
三月,春暖花開,大淼的三十萬大軍陳兵關外,戰爭開始了。
大淼的軍力分為兩股,一股為主力,即三十萬陸軍,聯合雄單五萬兵馬從建安一線進軍,尋常規路線向前推進,另一股卻是首次出現在世人面前的大淼第一海軍,五十艘戰艦載著連同軍校見習師生在內的三萬人,從天津港出發,經渤海,三日內到達高句麗的海岸線,配合新羅二十萬大軍從後方對高句麗發難。
小野妹子作為倭國代表也被邀請上了戰艦,以便在戰爭之後迎回他的同伴。當小野妹子站在碼頭上看到巨樓一般威武的戰艦的時候,嘴巴裂成了大O,顧不得儀態指著戰艦全身顫抖——
“這、這是船?!”
分明是飄浮在海面上的移動小城堡!那旗艦的船頭築著一隻青龍,它高昂著頭顱,憤張著利爪,張開巨顎露出尖銳的牙齒,似乎隨時會化身為龍將敵人撕碎!
受過關照的海軍將軍韓貴平故意淡然地說:“是的,這是我大淼工部軍事司最新研製的龍牙戰艦。”他又略顯沮喪地說,“只可惜這只是其中的星級戰艦,是最小的,只能裝載六百人,而且滿員之後也只能在海上停留兩到三個月。”
六百人,三個月——這是什麼概念?!
倭國不要說造出這種體積戰艦,單說能維持一百個人在海上走一個月就已經要舉國歡慶了,否則倭國一次派出的使臣團也不會才幾十個人,還要分好幾批來往!
小野妹子已經無話可說了,他意識到這次讓他前來不單是為了迎接同伴,更是大淼皇帝給他的一個警告:不要挑戰大淼的權威!
接下去小野妹子又看到了饕餮運輸艦,這種從福船形態改良後的運輸艦,不但負荷更大,而且速度也有了大幅度提高,更加適合海戰使用。而根據韓貴平的說法,這僅僅是饕餮系列的試驗品,還遠遠沒有達標。
小野妹子眼珠子轉轉,說:“貴國的造船技術實在太令人驚嘆了!真希望有一天能親眼見識一下這樣的技術是如何誕生的!”
果然被皇帝陛下猜中了!韓貴平在心中冷笑一聲,臉上卻露出一臉惋惜,說:“真是可惜,我們的軍工產業是禁止閒雜人員參觀的,連在下都無緣見識!”
小野妹子一愣,又聽韓貴平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上次有一個雄單的奸細想混入我國軍事器械研發所竊取機密,結果被警衛發現送到了刑部。那個奸細在刑部呆了不到兩天,各種刑具還沒輪上一遍就全交代了,連雄單王一天上幾次廁所都說了,還被《大淼日報》當成笑話註銷來。”
韓貴平一邊說一邊用余光捕捉小野妹子的反應,果然看到小野妹子一臉陰郁地站在那兒,神色變幻不定,大概在思考自己的人能不能經得住大淼刑部的拷打吧?
韓貴平暗自偷笑,又想起駐海軍的刑部刑訊人員,不禁打了個寒顫。那時候韓貴平還是軍校的學生,聽了這個笑話就嘲笑雄單的奸細太軟弱,揚言要是自己就算死也絕對不會出賣國家,卻不想這話被刑部的人聽到了,陰森森地來問要不要試試,自己一時衝動就答應了,結果……
咳,那樣慘烈的經歷不提也罷,但韓貴平算領教了那些古怪刑法的利害,明白了什麼叫“生不如死”。同時也因為這件事,軍校增加了一門反刑訊課,讓全校學生都體驗了一把刑部的厲害。
從四月到月間,陸軍方面,右將軍李鑒先於建安大敗高句麗軍,斬首數千,隨後左將軍紀齊十天攻下了蓋牟,俘獲2萬。紀齊李積攻占蓋牟後,渡過了遼河包圍了遼陽,他藉口後勤物資尚未到達,讓雄單消耗了不少兵力,這才拿出了攻城武器。
近幾年來戰爭器械發展迅猛,在神臂弓和多孔弩車的基礎上,藉助先進的數學、物理知識,延伸和改良了多種器械。紀齊晝夜不停的用衝車、拋石機猛攻,不出五日了陽城破。此役俘殺高句麗軍兩萬餘人,俘獲男女四萬口。
這時與紀齊軍隊交錯前行的李鑒幼軍也包圍了白崖城,與前來救援的高句麗軍激戰,改良型多孔弩車之下聯軍幾乎無戰鬥減員,最終大勝高句麗援軍。
於是遼陽城破半個月後,白崖城投降。
到了六月下旬,淼軍包圍了重鎮安市城。守衛安市城的是高句麗名將楊萬春,這個人很了不起,曾被唐太宗稱為“材勇”。前世的唐軍策略失當,竟揚言要屠城,導致城中軍民無路可退為由全力死守,以致於唐軍在安市城下從六月水草豐茂打到九月大地冰封還沒有攻下,最後唐軍不得不退兵。
再說這時的大淼—雄單聯軍,因為時間距離玄澈規定的日子還早,所以大淼軍隊很有閒情逸致地讓軍校的見習生們嘗試了各種方法,反正有多空弩車保底,敵軍殺過來我們逃就是了,根本不用擔心戰鬥減員問題。唯一比較麻煩的就是,高句麗軍隊在吃虧兩次之後就學起了烏龜,躲在城裡不肯輕易露面。
安市城被圍半個月後,高句麗派十五萬人來馳援,被紀齊大敗,斬殺高句麗軍兩萬人。這場戰役中一名前來實習的軍校學生陸忠嶄露頭角,衝鋒陷陣所向無敵。其事跡傳回朝廷,皇帝感嘆道:“朕不喜得遼東,喜得陸忠也!”
高句麗敗軍中的三千多名靺鞨族士兵被紀齊坑殺,另外大概有三千名中下級軍官被遷居到內地,其餘全部放還了。此役聯軍光戰馬就繳獲了五萬匹,高句麗舉國震驚,其中幾個城池守軍與百姓棄城而逃,數百里內斷絕人煙。
另一方面海軍也不甘示弱。
韓貴平的水軍從山東渡海到遼東半島,攻占了卑沙城,俘八千。船上攜帶的約兩萬五千軍人隨著新羅二十萬軍隊從後方進攻,因為這批“海軍陸戰隊”還只是雛形,故而始終在新羅軍大陣後方“參觀”。
讓人沒想到的是,戰事進行到一半,原本宣稱中立的百濟突然倒戈,襲擊了當時正在攻城的新羅軍隊,在新羅軍後面的大淼軍隊立刻反應出了他們的訓練有素,在措手不及被偷襲的情況下,迅速完成了整頓集合,這兩萬五千人與百濟十萬軍隊殊死拼搏,最後剩下不到一萬人,卻讓百濟付出了將近九萬軍隊的代價。
百濟的倒戈和一萬五千人的覆沒激怒了本來只是看好戲的大淼海軍,五十隻戰艦攜帶威力最大的遠程攻擊炮弩,沿著百濟的海岸線掃蕩,白濟的沿海城市幾乎成廢墟。而新羅也趁著高句麗西線戰事吃緊,回頭給百濟迎頭痛擊。結果高句麗還沒有完蛋,百濟先崩潰了。
玄澈聽了這個消息只為了自己忽略了百濟而自責。百濟平時看起來挺聽話的,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和倭國蛇鼠一窩的貨色。前世唐太宗攻打高句麗之前,百濟就先背叛了大唐,轉而向日本朝貢,比那墻頭草還沒有氣節。後來唐軍和新羅軍剿滅百濟,日本居然不知好歹發動了“白江村大戰”妄圖給百濟復國,結果可想而知,日本大敗,引發了日本官方與民間的大規模“遣唐使”。
再說回那西線陸軍。八月底,大淼——雄單聯軍已經兵臨平壤城下,圍了平壤將近一個月,餓得裡面的貴族面黃肌瘦,這時入了九月,氣溫漸漸降低,不再適合大淼行軍,於是大淼在和高句麗簽訂了不平等條約之後停止了戰爭。
大國對小國最好的戰略就是拖,此戰已經狠狠地摧毀了高句麗的底子,接下去,便是一年一次的騷擾戰術了,那將成為大淼軍隊的見習戰爭。
“高句麗的戰爭結束了?那就輪到雄單了啊……”
清涼殿裡某人如是說。
於是乎——
高句麗的戰事剛剛結束,沒等大淼舉國臣民歡呼,雄單偷襲大淼軍隊的消息就緊跟著飛來了,大淼上下出現了短暫的失音,隨後爆發出了天雷般要求報仇的呼喊。
連戰前動員也不需要,大淼的利劍轉頭揮向了那片大草原。雄單王的道歉國書也無濟於事,大淼軍人的恥辱要用雄單的血來洗刷,況且這片廣袤草原游離在母親懷抱之外很久了,也該是回歸的時候了。
大淼在宣戰的一刻就斷絕了與雄單的全部經濟來往,雄單那一點點早就被貿易蝕空的國力在大淼面前不堪一擊,大淼的軍隊只花了一個月就橫掃了整個草原,其中有一半的部落在大軍來到之前就投降臣服了,天下的百姓都是一樣的,吃飽穿暖才是他們關心的,如果戰爭只能帶來災難,他們更願意選擇和平。
大軍趕在冬季落雪之前回到了關內,在高句麗連同雄單戰役裡,陸軍損失不超過四千人,海軍的損失則有些慘重,主要是那些“海軍陸戰隊”的戰鬥減員,戰艦倒是毫發無傷。
版圖擴大了將近一倍,沒有人可以忽視的偉大功績,而清涼殿裡那個麗人只是淡淡地微笑,似乎是理所當然。他看著書房墻壁上懸掛的巨大的地圖,目光落在了西北了那片土地上。
玄沐羽從後面環抱上玄澈,在他耳邊感嘆:“你會成為歷史上最偉大的君王!”
玄澈被玄沐羽噴在頸間的熱氣弄得癢癢,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笑道:“你不喜歡嗎?”
“當然喜歡……”玄沐羽只說了半句話。
玄澈微微挑起了眉毛,等待玄沐羽的下文。
良久,玄沐羽才嘆息:“你越來越輝煌,我更加配不上你了……”
玄澈慢慢轉過身,捧著玄沐羽的臉讓他直視著自己,一字一句地說:“在那之前,我只是你的情人。”
情人?
玄恪邁入大殿所聽到的第一個詞就是這個。情人,他知道,就是兩個相愛的人。所以父皇和皇爺爺是相愛的嗎?玄恪覺得自己的小腦袋像漿糊一樣攪成一鍋,他怯怯地叫了一聲“父皇”和“皇爺爺”,看到兩個人轉過來,皇爺爺的臉色似乎還帶著某種幸福的余韻,而父皇卻是從認真裡透出一絲尷尬。
玄澈連忙脫離了玄沐羽的懷抱,走到面前,說:“恪兒怎麼來了?”
玄恪這才想起今天來的目的,他拉著玄澈的衣袖,說:“父皇,我知道了,大捷噢!我來給父皇祝賀的!我就知道父皇是最厲害的!”
玄澈淺淺地笑,掩飾不住的驕傲,被孩子崇拜是每個父親最得意的事吧。
玄恪看看玄沐羽,後者因為幸福的事被打斷了而有些不爽,但注視著玄澈背影的目光卻是溫柔而深情。玄恪或許不明白什麼是深情,卻也知道那如水的溫柔是皇爺爺對別人從未流露過的,記得父皇還沒有回來的時候,有時自己撲到皇爺爺懷裡撒嬌,皇爺爺雖然會露出笑容,但也和今天這樣的溫柔完全不同。
玄恪很疑惑,為什麼皇爺爺看父皇不是像父皇看自己那樣呢?
下午玄恪回到了東宮,恰逢寧懷善來給他上課,玄恪想了又想,雖然總覺得有什麼不妥,但還是把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寧少傅,怎麼樣的兩個人會相愛呢?”
寧懷善想了想,說:“大概是彼此關心、彼此愛護的兩個人吧。”
玄恪問:“那我和父皇可以相愛嗎?父皇就很關心我,我也很關心父皇呢!”
寧懷善笑起來,說:“那怎麼可以。你們是父子,父子相愛是有違倫常的。”
“那……有違倫常會怎麼樣?”
“大概……天理不容吧!”
天理不容!玄恪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寧懷善的話猶如一道驚雷在他腦袋裡炸響,炸得他腦子一片空白,又有一股不甘心驅使著他問:“是不是、是不是所有的父子都不可以?”
寧懷善雖然奇怪玄恪的反應,卻以為是玄恪不懂事,以至於對他的父皇產生了依戀——那樣美麗溫柔的人確實很容易讓人迷戀吧。寧懷善便沒有在意,說:“這是當然,即使是養父子、師徒弟之間也是不可以的,更何況親生父子呢?”
玄恪的臉色唰地白了,寧懷善以為自己猜對了,想了想,又說:“而且,若是父子的話,雙方都是男性又怎麼能相愛?這不單有違倫常,更是傷風敗俗。”
玄恪下意識地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口中喃喃自語:“不、不是的……父皇不是這樣的人……”
寧懷善沒聽清玄恪口裡說什麼,只是見他反應巨大,有些擔心地拍拍他肩膀問:“殿下,怎麼了?”
玄恪剛被寧懷善觸碰到立刻驚叫著跳起來,寧懷善反而被他嚇了一大跳。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很久,玄恪突然回神,僵硬地做回位子,訕訕道:“對不起……”寧懷善疑惑地看著玄恪,卻見玄恪突然抬頭,眼中所有情緒已經斂去,清脆的童音說:“寧少傅,我們繼續上課吧。”
果然是陛下的孩子,這麼小已經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寧懷善感嘆著,不再追究玄恪的異樣,開始一天的課程。
一個下午玄恪都是渾渾噩噩,寧懷善教的東西也是一邊耳朵進一邊耳朵出,好容易熬到了下可,玄恪跌跌撞撞地回到臥房,看到小狐狸趴在他床上假寐,便一把抓起小狐狸緊張地大叫:“梅花,梅花,你快醒醒!”
小狐狸莫名其妙突然被人吵醒,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到玄恪青白的一張臉,嚇了一嚇,趕忙問:“怎麼了,小恪恪?你的臉色好難看!”
玄恪幾乎是哭喪地臉問:“梅花,你和我說,是不是父子相愛是不對的?”
小狐狸沒注意到玄恪慌亂中隱含期冀的目光,而是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說:“按照你們人類的說法好像是這樣呢。小恪恪是在問澈澈和羽羽嗎?你覺不覺得他們很般配……”
玄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根本沒有聽到小狐狸後面的話。
九月時,大軍歸朝,倭國使臣團也一併到達。他們遞交了國書,題頭詞是“日出處之國之天皇致日落處之國之天子之書”。
玄澈冷笑一聲,將國書在群臣中傳閱,看過之人解釋義憤填膺。
玄澈對那使臣代表笑吟吟地說:“日出處之國之使臣,你們最好對這份國書做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者是你們想成為日落處之國的一塊飛地的話,朕不介意試驗一下我國的海軍。”
倭國使臣面色慘白地站在大殿之中,耳邊轟鳴的是群臣萬歲的山呼。
注1:戰爭的過程基本上是參照唐太宗對高句麗第二次戰爭的過程,只是對其戰略或戰術錯誤的地方進行了改動。順便說一下,高句麗在戰前幹過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就是高句麗花費了巨大人工物力,在沿唐邊境修築了長城,自夫余城(注:今吉林四平市以西)至海,長千餘里,十六年修成。可能唐朝又對此表示過不滿,據說泉蓋蘇文就對一個大概是唐朝的使者之類的人嚷嚷:“我們修長城,幹你們鳥事?”
注2:關於百濟倒戈的問題。唐朝開國的時候,高句麗聯合百濟攻打新羅(這是唐朝的盟友)。百濟為了對付唐新聯盟,從唐的朝貢國倒向日本,成為日本的朝貢國。所以公元660年,唐朝乾脆和新羅聯手滅了百濟。而公元663年,日本打著百濟復國的旗號進攻朝鮮半島,但被唐新聯軍新羅,這就是史上有名的“白江村大戰”,之後日本官方與民間開始了大規模的“遣唐史”。日本史學將此與二戰齊名,是日本國家史上兩次敗於敵國而轉型向敵國學習的轉擇點(話說小日本低頭學習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強,歷史上兩次重大飛躍蛻變——大化改新和明治維新——都是這麼來的,不過按照他們的歷史來看,接下去的日子他們就會慢慢衰敗下去……如果中國迎頭趕上,估計百年之後日本又要來一次“遣中使”了)。
注5:題頭詞是“日出處之國之天皇致日落處之國之天子之書”的這份國書,本來是由小野妹子帶來的,因為我前面忘記了,所以這裡補上。
99、言盡
今年臨澹的冬天特別冷,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一個月,所有人都說這是上天有感皇帝的恩德,降一場瑞雪預兆豐年。
御花園裡的積雪還沒有完全鏟掉,玄恪穿著厚厚的棉襖坐在雪地裡,他和小狐狸捏出一個個小小的雪球丟來丟去,好不快活。
玄澈牽著玄沐羽來到御花園,正好看到玄恪被雪球砸中正臉,玄恪沒頭沒腦地丟出手中的雪球,小手在臉上一抹,抹去了大部分的雪。玄澈笑著上前伸手為玄恪拭去臉上的雪屑,說:“別感冒了。”
玄恪不自然地退後一步,訕訕喚了聲:“父皇。”
玄澈突然發現這孩子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似乎不再那麼粘人了,大概是男孩子長大自然就不常撒嬌了,又想到玄浩倒是個特例,長那麼大了還愛對哥哥撒嬌——呃,玄浩對自己的感情或許不那麼簡單。
玄澈笑笑說什麼,站起身來,剛好讓從後面走上玄沐羽摟住他。玄沐羽拉過他的手,搓揉這他冰涼的指尖,心疼地說:“你身體又不好,不要碰那麼冷的東西。”
玄澈不喜歡和玄沐羽在孩子面前親熱,掙了一下卻沒能掙開,玄澈看看自己的手無奈地說:“我沒有那麼脆弱。”
玄恪看到自己的父親和爺爺在自己居然也如此親熱,頓時心頭慌悶,不想再看,跑到一邊抱起小狐狸,說了聲:“父皇,我和小狐狸進屋了。”說著他就抱著小狐狸跑走了。
看著玄恪跑掉的小小身影玄澈只是寵溺的笑,玄沐羽眼中卻閃過一抹暗色,他看看玄澈,輕聲說:“恪兒最近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玄澈不在意地笑笑,說:“小孩子嘛,由他去吧。”
玄沐羽不以為然地說:“以往的皇子到他這年齡手上都不知沾了多少陰謀,哪還能像他這樣單純?你也別太寵他了,他是大淼的太子,遲早要繼承皇位的人,純如白紙可不是什麼好事。”
“沒關係,我這身體還能撐上幾年,就讓孩子慢慢學吧。”
玄澈微笑,一如既往的溫柔。
等年底的國庫預算過去了,各種政事也告一段落,滿朝文武終於有空停下來吃一頓年夜飯,將去年因為戰爭而疏漏的新年給補上。
皇家到了玄恪這一代人丁單薄,加上玄澈不重等級,一家人總是圍在一張桌子上吃。和以前比起來,三個人——噢,還外加了一隻小狐狸——的年夜飯雖說有些冷清,但別有一番溫馨滋味。
玄沐羽給玄澈斟上一杯酒,道:“澈,這酒暖胃,你可以喝一點。”
玄澈抿上一口,那酒香醇厚卻不濃烈,甜中帶一點酸,溫潤地在口中轉了一圈便滑下胃裡,胃裡便有一股暖流緩緩流動,讓人愜意非常。果然是暖胃好酒。玄澈笑問道:“是山先生送來的酒吧?”
山先生便是多年前玄澈的老師山子落,當年玄澈參政之後太傅這一職便漸漸懸空,山子落不久也就辭官而去。似乎是在全國周遊了幾年,中間陸陸續續和玄澈多有來往,統一戰爭前夕還給玄澈送禮一塊上好的端硯,正是他在端溪遊玩時得到的好東西。又過了兩年,山子落不知哪裡來的興頭開始釀酒,他釀的都是果酒、花酒,風味獨特,倒也受人歡迎。年前他就送了幾壇風味獨特的酒來聊表心意。
“是啊,前段時間你那忙,酒送來了就一直擱在地窖裡。”玄沐羽隨口解釋,也為自己倒上一杯。
玄澈只是抿了一口就放下杯子,卻不想小狐狸跳過來呲呲兩聲就把杯子裡的美酒喝乾淨了。不過小狐狸的酒量似乎不行,才一杯酒就讓他的皮毛火紅得如同要燒起來一般。小狐狸嗚嗚地叫了兩聲,在場的人都聽得出他叫聲中的歡喜,原來還是個好酒的狐狸。
玄澈和玄沐羽聽不懂小狐狸的話,玄恪卻聽得明白,那小狐狸分明在說:“好好喝的酒噢!寶寶你也來喝!”
玄恪聽了立刻眼巴巴地看著父親,無比期待地叫道:“父皇,人家也要喝!”
玄澈不知是小狐狸慫恿的,還是以為是小孩子貪新鮮,便好笑道:“小孩子不要喝酒。”
“人家才不是小孩子呢!”玄恪嘟起小嘴抗議,“這酒這麼香,人家也想喝!”
“恪兒年齡太小,只能喝果汁。”玄澈故意板起臉,只是眼中的笑意一點也瞞不過鬼精靈的玄恪。玄恪看了有戲,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撲到玄澈懷裡打滾撒嬌:“父皇~”
玄澈摟著他任他折騰,只是笑眯眯的,卻不鬆口。
玄沐羽看著這對父子笑著搖頭,自己也扣起酒杯喝了一口。比起玄澈他才是真正的風雅之人,優雅地端起酒杯,先是晃了晃,看那波光搖曳,又是聞,任異香縈繞鼻尖,然後才是嘗,美酒輕觸滑過舌尖,感受上好絲絨滑過肌膚的幼滑。只是到了這裡,玄沐羽忍不住看一眼玄澈,似乎是想起撫摸過愛人身體的手感也是如此令人流連。
玄澈顯然讀出了玄沐羽眼中的意思,對於能用目光挑逗情絲的情人他只能毫無辦法地移開目光,面上透出些微的潮紅。
玄沐羽暗自嘿嘿一笑,終於將那美酒一飲而盡。
這兩人的情感交流顯然沒有逃出另一個人的眼睛。玄恪撲在父親的懷裡將這一切看得分明。他對自己父親和爺爺亂倫之事本來就心有芥蒂,只是先前新年團圓的氣氛也讓他暫時忘了這件事,現在突然如此近距離感受到這份若有若無的曖昧,心下極為不快。
玄恪畢竟還是個孩子,情緒藏不住,心裡不痛快,臉色立刻沉了,撒嬌的動作也停止了。玄澈感覺到孩子的突然靜止,便低下頭來看,正好對上玄恪烏溜溜的眼睛,這雙清澈的眼睛裡透露出來的分明是不滿和厭惡。
玄澈心裡顫了顫,手上動作也僵了一下,玄恪動作出乎意料的靈活,只是這麼一僵,他就已經跳了出去。玄恪大概感覺到自己如此不妥,臉色訕訕,坐回自己的位子上,開始低頭扒菜。
玄澈看著玄恪坐回自己的位子也沒說什麼,只會抬頭對玄沐羽笑了笑,似乎在說沒事。
玄沐羽微微點了頭,同樣沒說什麼。
一個曾經的帝王,一個現在的帝王,一個未來的帝王,顯然都不是擅長活絡氣氛的人。本來開開心心的晚飯突然變得安靜異常。小狐狸有些茫然地左右看看,不知是明白了什麼還是直覺使然,也跳回了他原來的位置吃東西。
玄恪一個孩子哪裡沉得住氣忍受這種氣氛,隨便扒了兩口飯就要告退。玄澈不欲為難他,便讓他下去了。
大殿之中只剩下玄澈和玄沐羽。玄沐羽看著玄澈默默地夾了一口菜,覺得自己的心情就好象那一筷子菜,被細細地咀嚼著,各種味道不一而足。雖是美味,但過於細緻的撕咬也讓心情變得有些沉重。
玄沐羽緩緩開口道:“要不要去和他說點什麼?”
玄澈知道玄沐羽說的是什麼。如果說以前沒看出來,這次玄恪表現得這麼明顯,玄澈一顆七巧玲瓏心怎麼還會猜不出玄恪是什麼想法,況且這段不倫之戀又是讓玄澈始終掛在心上的忌諱。
當初玄澈和玄沐羽第一次發生關係後出走,三年未歸,並不是玄澈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如何,而是他沒有辦法去面對這份感情之外的東西。他愛上了自己的父親,他要如何面對信賴自己的妻子?如何面對崇拜自己的臣子?這不是雲昭和外界能不能接受的問題,而是玄澈作為丈夫和君王的擔待——雖然出走也不是一個勇敢的決定,但那時要玄澈強裝平靜面對這一切,他沒有那麼偉大,他做不到。
人都是有底線的,玄澈的底線就是不論前路多面艱難,起碼清涼殿裡會有一個人等著他看著他,但前提是這個男人的身份是他的父親、他的知己,而不是他的情人。
不意外地說,聽到雲昭的死訊,玄澈在悵然愧疚之餘,更多的可能是一種解脫。後來如何選擇回來相愛,可能只是一種衝動,也可能是對理想執著追求的妥協。但玄澈從來沒有認為過和玄沐羽的感情是對的,同性之愛就是他心中的一道坎,更不要說亂倫。
為了隱藏這個皇室的特大醜聞,宮裡有多少人死於非命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想去面對,心中的對錯是非已經讓玄澈很辛苦了,如果能逃避一點,他寧願逃避一點。只是,如果那個人是自己唯一的血脈,玄澈又能如何?
殺?玄澈沒有冷血到這個地步。
解釋?能解釋什麼?玄澈甚至無法說服自己認為這不是一件錯事,更何況說服他人?
林默言、森耶這些人可以接受那個枉顧倫常的主子,因為他們的靈魂已經屬於這個被他們全身心膜拜的男人,但是這不代表別人也可以。
玄澈和玄沐羽不同,玄沐羽本質上就是一個極度自我的人,他可以不要江山,不要血脈,不顧世俗的眼光,他可以選擇只做一個好情人,而拋棄君王、父親、丈夫這些身份,但玄澈做不到。玄澈心中有這樣那樣的責任和義務,雖然絕境之下他可以為了玄沐羽拋棄一切,但在這之前他只能被君王、父親、榜樣這樣的世俗形象束縛著。他掙不開,也不會去掙開,他總是努力做到盡善盡美,但是世間沒有什麼是盡善盡美的。
這一切玄澈都看得很清楚,他不指望玄恪能寬容這種罪惡,所以他要玄恪用心學會的第一課就是:將品格和才華分別看待。如果這個孩子有一天和自己反目成仇,玄澈不希望玄恪因為某種執念而將整個國家綁上仇恨的戰車,那會毀了自己努力過的一切——這不值得。
玄澈的眸光黯了,垂著眼簾,輕聲反問:“我能和他說什麼?”
是的,任何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但玄沐羽還是說:“他終歸是要知道的,與其讓他從別人那裡聽到,倒不如由你來告訴他。起碼你說的更接近真相。”
玄澈沉默了很久,終於點頭。
玄澈讓玄沐羽現回寢宮,而自己去了東宮。
玄澈沒讓人通報,輕輕進了玄恪的臥房。大床厚厚的被子裡拱出一個小小人形,玄恪悶在被子裡,小狐狸在懷裡已經快被他勒死了。
玄澈在床邊坐下,輕柔地拉下將玄恪整個人都矇住的大被,溫聲喚道:“恪兒。”
玄恪這才轉過身來,因為缺氧他的眼眶有些青黑。玄恪看著父親,嘴脣嘟得高高的,紅潤潤的像水晶果凍,但這說明他很不高興。
玄恪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卻還是問:“恪兒,生氣了嗎?”
玄恪不回答,咬咬脣,從被窩裡鑽出來趴到了玄澈大腿上,雙手抱住玄澈的腰,臉在他腿上蹭了蹭,才委屈地叫了聲:“父皇!”
玄澈很是心疼,因為自己的錯誤讓孩子受了委屈。他很容易想象這個孩子現在的心情如何,自己最愛的父親卻和自己的爺爺亂倫,換成自己,恐怕也很難接受。只是玄澈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嗎,還是保證?都不可能。
玄恪委屈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直直瞅著父親,道:“父皇,你和皇爺爺……是不對的是不是?”
玄澈嘆了一口氣,不知道玄恪如此直白是好還是不好。玄澈沒有猶豫,有些事情不可能瞞天過海。他點頭說:“嗯,是不對的。”
“那為什麼還要……還要這樣呢?”玄恪的眼中有不解有激動。
玄澈撫摸著玄恪的小臉,孩子的肌膚像牛奶一樣潤滑,先前因為呼吸不暢而留下的些許紅暈讓這張精緻的臉染上了瑰麗,這雙眼睛像極了自己,黑白分明,靈動純澈。玄恪幾乎是另一個小玄澈,但玄澈不能理解這樣一個小小孩童如何讓人產生情慾。
玄澈注視著這張小臉沉默了很久,半晌方問:“恪兒知道什麼是愛嗎?”
玄恪搖頭:“什麼是愛?”
“我也不知道。”玄澈說,答案很出人意料,“父皇也從沒想過會愛上一個男人,更不要說那個男人是自己的父親。父皇一直覺得男人和女人才是天經地義的,就像當年我和你母后,我忙於政事,但是每日回到東宮會看到你母后在等著,有一種很平靜的感覺。”
“父皇愛母后嗎?”玄恪問,但問了又覺得沒有必要問,當年父皇和母后就是人人羡慕的鴛鴦,除了母后父皇從沒有納過妃子,即使就在前段時間還有人說要填充後宮也被父皇拒絕了,父皇應該是很愛母后的。可是父皇和皇爺爺……前段時間的拒絕現在想來似乎是為了另外一個理由,玄恪突然懷疑了。
玄澈果然是搖頭:“不愛。父皇娶你的母后僅僅是為了一份責任,為這個國家挑選一個合適的皇后的責任,而在恰當的時間恰當的地點,你的母后出現了,所以我選擇了她。”
玄恪驚愕地看著父親,對於父親所說的難以置信。
“但是我既然娶了你的母后就會對她負責,專情不單是對妻子的要求,同樣也是對丈夫的要求。”玄澈很認真地說,“我曾對你母后說,我這一輩子都只會疼她一人,寵她一人,愛她一人,只是後來……”玄澈沒有說出當年的事,只是含糊帶過,“……發生了一點事,我離開了皇宮,連你出生也沒能回來,最後只讓你母后鬱郁而終。”
玄恪的心思也是極為靈活,聽到這裡已經聽出了幾分情緒:“父皇覺得自己愧對母后?”
玄澈只是淡淡地點頭:“是,我對不起你母后,我食言了。”
玄恪有些惱怒:“父皇覺得愧疚僅僅是因為自己食言了?!”
玄澈意外地看著玄恪,看玄恪因為憤怒而漲紅了臉,如何不明白孩子的意思。玄澈搖頭:“父皇坐在這個位子上怎麼敢說從沒有食言過?只是因為我知道雲昭對我一往情深,我才愧疚,若是沒有幹係甚至敵對的人,我怎麼會愧疚?”
玄恪的氣消了,心裡卻是堵得難受。
玄澈看玄恪沒有了反應,又說:“我知道我不愛雲昭,但我也從沒有想過去愛其它人,我一直覺得帝王沒有什麼純粹的愛情可言,帝王身邊的女子對於帝王也不會有什麼愛情。”
帝王沒有愛情,玄澈一直都這麼想,他甚至覺得在封建時代所謂的愛情太少,因為包辦婚姻,夫妻往往是先結婚再戀愛,可是這時候產生的所謂的愛情在玄澈看來更近乎於親情,而弱勢的女子對於強勢的丈夫——比如妃子對於皇帝——的感情,與其說是愛情或親情,更應該是女子在面對強權、面對命運的某種妥協。一個女人一輩子只能依附在這個男人身上,他們除了選擇去“愛”,還能如何呢?這是一種“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無奈,玄澈不想接受這種無奈,也不希望強迫別人接受。所以當一個崇拜自己又有著皇后潛質的女子出現的時候,玄澈很自然地選擇了這個女人終結這份無奈。只是雲昭愛上了自己,深深的、無可自拔的愛戀,所以玄澈才會愧疚,因為他沒有辦法回應。若是沒有玄沐羽,玄澈會如同他曾經做的那樣,給予雲昭最接近愛的呵護,如果沒有玄沐羽……
玄澈突然發現自己的思緒有些散亂了,怔了怔,將目光從時空的虛空中抽出,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孩子身上。他看到玄恪睜著大眼睛,那目光有探究也有好奇。
玄澈深深的一個呼吸,讓散亂思緒帶來的濁氣排出,說:“恪兒……愛一個人,你會想和這個人廝守一輩子,你喜歡看他笑,因為你也會笑,不想讓他哭,因為他哭的時候你也會傷心,不會讓他受傷,因為所有的傷你都會自己來承擔。他生你也生,他死你也死。無關年齡,無關性別,無關身份。”
玄恪的眼睛裡出現了名為茫然的色彩:“那父皇和皇爺爺也是這樣嗎?”
“是。”玄澈淡淡地點頭,但世間任何一種力量都無法撼動這種淡然。
玄恪依然不解,聲音中帶著些許的顫抖:“但是……你們是父子……不是嗎?”
沉默。
玄澈沒有立刻回答。
玄恪仰面望著自己的父親,那雙無底的黑眸中晃動著他不了解的光。玄恪突然很緊張,收緊了手臂,沒有注意到懷中抱著的腰身已經纖細到即使是一個六歲幼童也能輕鬆環抱。
玄澈終於緩緩開口,輕柔的嗓音帶著不可摧毀的堅定:
“我愛他,而他,剛好是我的父親——僅此而已。”
100、哀兵
如果可以,玄澈希望玄恪能理解他和玄沐羽之間的感情,雖然這幾乎不可能。
那日玄澈將所有的話都說完,玄恪給他的反應僅僅是:呆立,沉臉,不語。
關於感情玄澈只能說那麼多,說完那一切他只剩下一句話:“恪兒,不論你能不能理解這種感情,你都要記住,你不單是一個兒子,更是一個君王,你在宣泄你的私人情緒的時候必須記住——你還有一個國家!”
很快,玄澈又忙碌起來。
新年過後,小野妹子等第一批倭國使臣團回國,第一批大淼駐倭大使也隨同啟程,十艘軍艦護航,後面還跟著一串即將展開中倭貿易的商船。
順便一提,這第一個吃螃蟹的商船就是玄澈用皇帝小金庫投資的。
既然要走資本主義道路,那就讓皇帝帶頭,做得更徹底一點吧,更何況這筆交易基本上是穩賺的暴利貿易。
海外貿易漸漸展開了,海關自然也不能遺忘,大淼即將開放海參葳、直沽、雲間、泉州四大海關,以促進海外貿易的繁榮和規範。另一方面朝廷將對大淼第一海軍進行改組,改名為渤海艦隊,並在三年內先後成立和完善北海艦隊、東海艦隊及南海艦隊。西京第一軍事學院改名西京第一軍事大學,其中增設獨立學院——海軍學院。
軍事什麼的離老百姓還是遠了點,但另外一些東西卻是他們關注的:稅率分層次計算、慈善捐贈和福利救濟。這三項制度都是為了解決——或者說預防——在大淼逐漸走上資本主義道路後,貧富差距過大導致社會矛盾激化所採取的措施。
稅率分層次計算一向都是大淼稅收的總原則,只是隨著社會發展,各種新生事物的出新讓這種制度更加細化罷了。其中細節無需多說,無非就是收入少於多少的免稅,又或者是消費某種奢侈產品後必須繳納超高消費稅之類的。
慈善捐贈則是針對富商,只要富商對各公立教育機構或明教的慈善孤兒院進行捐款,一次性或累計達到一定數額後,即將得到政府的各項優惠政策,比如優先獲得某些政府項目,而且當捐贈金額足夠之後,還可獲得榮譽爵位,而爵位的高低更是隨著捐贈款項的增多而上升。不說前者可以讓向來有著官商勾結傳統的中國商人獲得多少便利,就是後面這項,就足以使讓那些出不了才子又拼命想贏得官面榮譽的商人們瘋狂了。
至於最後一項福利救濟,涉及大淼此時的國情,這項制度必然不可能像前世西方那般全民福利的完善,甚至連前世的中國都不如,它暫時只針對部分地區貧困人口中只生育一個孩子的家庭開放,也就是說,如果一對夫妻只有一個或兩個孩子還無法保障生活的話,國家將承擔孩子的最低撫養和教育費用。此舉在緩解階級矛盾之餘,無疑大步促進了關於少生優育的推廣。由於玄澈也不能肯定這種措施是否得當,所以暫時只在部分人口多而貧困的地區開展,比如遼陽。
說起來,遼陽幾乎成了大淼的改革試驗田,但不得不說,這裡的很多問題在全國都極具代表性,比如人口問題,比如腐敗問題,比如旱澇問題。
再說已經展開兩年多的兩湖和珠崖發展計劃,兩湖流域在玄泠的領導下已經步入正軌,正處於高速發展階段,去年糧食大豐收,為攻打高句麗和雄單奠定了堅實的後勤基礎,今年將返還去年多征收的戰爭梁,兩湖的農民歡欣鼓舞,種植熱情高漲,預計今年有望再創佳績。而與此同時到來的還有另一個好消息:二月的時候玄泠的第三個孩子也出生了。
玄泠前兩個孩子都是男孩,這回終於來了個女孩,全家都寶貝得不得了。一向性子內斂的玄泠也忍不住多次來信和哥哥說起這個可愛的小傢伙,弄得玄澈都有些嫉妒了。他雖然已經有了恪兒,不過偌大的皇宮只有三個人一起吃飯的感覺確實有些凄涼,更何況有時候他也不免會希望能和玄沐羽有一個孩子,只是考慮到他們之間的上下關係,那麼懷孕的那個……每次玄澈想到這裡都會寒毛倒聳,徹底打消這個恐怖且不切實際的念頭。
國事一派安泰的時候,玄恪卻讓玄澈有些煩惱。他們見面的互動往往充滿了挑戰性——
某日
玄恪滿臉期待地問:“父皇,今天大臣又讓您納妃是嗎?”
玄澈說:“是。不過父皇拒絕了。”
玄恪沉了臉。
過兩日。
玄恪抱了一堆的畫卷放到玄澈面前,拉著玄澈直說:“父皇,你看,你看!”
玄恪雖然各方面天分都很高,但對繪畫並沒有太多興趣。玄澈有些莫名,打開一看,竟是一幅又一幅的美女圖。
玄恪在一旁嚷嚷:“父皇,有沒有你喜歡的?我去給你說媒!”
“……”
玄澈面無表情地招來森耶將所有的畫卷清理出去。玄恪黑著臉一聲不吭地跑了。
又過兩日。
玄恪拉了一個漂亮的男孩來到玄澈面前,說:“父皇,他漂亮嗎?”
玄澈看了一眼,只說:“我不喜歡男人。”
玄恪不悅道:“那皇爺爺算什麼?”
玄澈本來已經回到奏章上的目光重新投向那漂亮男孩,只是這回銳利非常。那男孩顯然也知道自己似乎聽到不該聽的事情了,顫抖著跪在地上求饒。玄澈漠然地揮揮手,森耶叫來了太監將男孩拖走,很快那漂亮男孩的聲音就消失不見。
玄恪臉色大變。
頓了頓,玄澈說:“我不喜歡男人,但如果是你皇爺爺,就算他是石頭我也會愛。”
可想而知玄恪的臉色又多難看。
這些事一度讓兩父子的關係十分僵硬,玄澈煩悶,玄恪心情也不好。
太學院裡,太子不好好練武卻趴在草坪上發呆,精緻的小臉笑顏不再,呆滯的眼神讓人看得有些心疼。
傅雲是傅清川的三子,比玄恪大了四歲,對這個尊貴又可愛的弟弟呵護有加,現在看到玄恪悶悶不樂有些擔心,上前關切地問:“小恪,你怎麼了?”說起來這個傅雲頗有乃父當年的風範,對太子都是沒大沒小的稱呼。
玄恪抬抬眼,情緒低落地說:“父皇……討厭他!”
“這話怎麼能亂說?!”
傅雲雖然沒大沒小但對皇帝還是無比尊重的,連忙喝止了玄恪的胡言亂語,卻看玄恪眼神黯了黯,那臉色更加沉悶。傅雲心中不忍,又問:“你不是最崇拜陛下的嗎?怎麼突然討厭了?”
“他……”玄恪話到口邊又吞了下去,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他還是知道的。玄恪彆扭地咬著牙,半天才蹦出下面的話:“我想讓他納妃,可是他不肯!”
傅雲更加驚奇:“陛下和馨德皇后(雲昭死後加上的謚號)恩愛非常是天下人人皆知的,就算皇后死了陛下還是一如既往保持獨身,你怎麼會突然想讓陛下納妃?前段時間大臣們提議被拒的時候你不是還叫好嗎?”
玄恪氣急敗壞道:“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那時候和現在怎麼能一樣!他根本就……反正你不知道,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我就是要讓他納妃,女妃男妃都可以,總之就是要納妃!”
傅雲被嚇到了,怔怔地看著玄恪好半天,才磕磕碰碰地問:“小恪是怕陛下寂寞嗎?”
“是,我怕他寂寞,我要他納妃!”玄恪胡亂應著,真正的理由不能說出來,其它什麼理由就都無所謂了。
傅雲笑道:“那你去和陛下說啊,在這兒發悶有什麼用?”
玄恪一聽立刻焉了,挫敗地說:“你以為我沒有說過嗎?”玄恪就將這段時間來和玄澈的“交手”說了一通,自然其中不該說的都隱去了,只著重說了玄澈的態度。玄恪說完了,又說:“能想得我都想了,可是父皇就是不肯納妃!”
傅雲認真地想了想,斟酌著詞句說:“小恪,我覺得你的手段會不會太……激烈了?”
“激烈?”玄恪不解地睜著眼睛。
又是片刻的沉吟,傅雲開口道:“陛下沒有納妃的意思,你這樣做他自然不會答應。但是陛下是最疼你的,你何不用哀兵之計呢?”
“哀兵之計?”
玄恪眨眨眼睛,聽著傅雲緩緩道來,漂亮的眼睛只能放出炙熱的光芒,看來玄澈又要面對玄恪的挑戰了。
晚上,玄澈沐浴之後準備上床,他並非每天都和玄沐羽一起睡,因為他身體不好,所以房事都很節制,而兩個人一起睡太容易擦槍走火了。
玄澈剛剛上床,就聽到外面森耶通傳太子來了。玄澈有些奇怪,這孩子一般在入夜之後都是早早就睡了,就算沒睡也很少跑出東宮,這兩日因為背德之事玄澈和孩子的關係也有些僵硬,玄恪這時候的到來實在很突兀。
但玄澈還是喜愛孩子,沒多想,就讓玄恪進來了。
玄澈將玄恪招至床邊,依然很溫柔地笑問道:“怎麼了?恪兒有什麼事?”
玄恪垂著腦袋站在那兒,腳尖輕捻著地板,眼角的余光不時瞄向父親又慌慌張張地收回去,好似想靠近又不敢的模樣,怯生生地說:“父皇,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玄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外:天氣很好啊,月朗星稀的。
玄恪沒有錯過玄澈這個動作,但他顯然誤會了玄澈看向窗外的意思,以為父親是在等待爺爺,心下一沉,浮了幾分怒氣上來。就在他以為玄澈不會答應的時候,玄澈卻說:“好啊。”
玄恪難以置信地抬頭,幾乎要問出那句話:皇爺爺不是要來嗎?
玄澈明白玄恪的驚訝是為了什麼,他只能暗自苦笑,將自己的身子往裡面挪了挪,讓床空出一個足夠寬大的位子,對玄恪說:“不上來嗎?”
玄恪震驚過後立刻歡喜地應了,三兩下除了外衣,爬上床鑽到被子裡,又往玄澈懷裡縮了縮。玄澈感覺到玄恪窩進自己懷裡,便下意識地將他攬了過來,讓玄恪有個更舒服的睡姿。
縮在父親的懷裡,接觸到光潔又有些溫涼的胸膛,玄恪覺得有一股幽香包裹著自己,帶著沐浴後的清爽和奇特的平靜,讓人不由自主地沉緬在這暖人的懷抱中,只是他突然想起今天還“身負重任”,頓時精神一振,睡意全無。
玄恪抬起頭,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夾雜著些許哀求的軟軟童音喚了聲:“父皇……”
玄澈看著孩子在黑暗中晶亮亮的眸子,感覺到孩子身子的些微顫抖,玄澈又心疼了,他對這個孩子是有愧疚的。玄澈將孩子抱得更緊,柔聲問:“怎麼了?”
玄恪偎在玄澈懷裡,整個臉幾乎都要埋進對方的胸膛,小手緊緊勾住父親的脖子,輕聲說:“父皇,你納妃好不好……”
沒有回答,必然的。
玄恪抱得更緊了,他真的不想失去這個懷抱。一隻手撫摸過玄恪的長髮,輕柔的力度透過發梢安撫他焦躁的情緒。玄恪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傅雲給他出的那個主意:“父皇,我想要一個母親……”
撫摸玄恪的手頓住了,玄恪擁抱的身子也僵了僵,沒有了華服包裹的身子比想象中的還要消瘦。玄恪突然有些後悔,心頭酸酸的,卻不知道這難受的情緒是為了什麼。他只是在糾正一個錯誤吧?玄恪覺得自己是對的,他又想起了白日裡聽到的那些話……
“陛下真的和太上皇……”一個青澀的聲音,尖細的,和宮裡大部分小太監一樣。
另一個柔和的女聲響起,帶著惶恐:“噓!小聲點!讓人聽到我們都得沒命!”她卻不知道拐角的另一側正站著太子。
“哦,哦。”
聽小太監緊張地應了,那宮女又有些得意地說:“我是親眼看到的,陛下就坐在太上皇懷裡,兩個人吻得可激烈了……”
“你在哪兒看到的?森耶公公會讓你靠近?”
“哪能啊!他們在花園裡,森耶公公早讓人清了場,我是剛好從一個偏門經過才看到的,可嚇了我一跳呢。還好沒人發現。”
那小太監沉默片刻,才說:“難怪這幾年不時就有宮人消失……”
那宮女似乎是嘆氣著說:“陛下多美的人啊,怎麼會……”
“太上皇怎麼能……我聽家鄉的人說,陛下治理下的國家可好呢,他們的生活都不知好了多少,陛下治國有方,性子又好,天神一般的人物,怎麼會和……背德的事呀!”
“陛下那麼完美,可能是太上皇忍不住,陛下那麼善良,自然不願意違背……”
“難說,陛下那麼厲害,太上皇又不掌權,若不是郎有情妾有意,怎麼會勾搭到一塊?”
“什麼‘勾搭’這麼難聽,別亂說話!我覺得陛下……”
後面說什麼玄恪沒聽到,因為他們已經走遠了,玄恪背靠著墻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上。
父皇是完美的,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怎麼容得了其它人玷污非議!
玄恪很生氣,非常的生氣,卻不知是在氣那兩個多嘴的宮人,還是在氣被情愛糾纏的父皇已經從神壇上摔落。
玄恪憤怒地招來貼身太監,指著那兩個走遠的宮人森冷地吩咐:“讓他們消失!我不要再聽到任何人議論這件事!”
貼身的太監應了,陛下和太上皇的事宮裡有地位的人多半都知道一點,這般私下嚼舌根的人不知已經消失了多少,這些事都是森耶和德鄰公公在處理,不想還有兩隻漏網之魚,貼身的太監不禁想到自己是否要用這件事和森耶套套關係,以後也好有個照應。
玄恪突然從回憶中驚醒,因為有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不輕不重,不冷不熱,卻恰到好處地消除了他陷入思緒時的緊繃。
熟悉的溫柔嗓音從頭頂上傳來:“我知道了,讓我想想,今晚你先好好睡吧。”
玄恪一愣,父皇的話是不是意味著他可能會納妃了?玄恪有些激動地抬起頭,就看見玄澈眼中柔光粼粼,微笑著對自己點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想。
玄恪很開心,燦爛地笑了,又縮進父親的懷裡,只是這回他嘴角揚起了弧度,帶著喜悅和甜蜜沉沉進入夢鄉。可是他又怎麼知道,那溫柔笑意下的苦澀,又或者是,他沒有聽到的白日裡遠去宮人所說的下半句話——
“……我覺得陛下寂寞了那麼多年了,若能有個人愛他呵護他,也好過像幾年前那樣終日淡漠卻日漸消瘦的好,父子又如何,也只有太上皇那樣傳奇過、痴情過的人才配得上陛下,更何況天底下能和陛下站在一起又不遜色的人能有幾個?”
那宮人悶悶許久,終是點了頭,說:“也是,若是像幾年前那樣,只怕陛下還撐不到太子殿下長大成人便要先去了。陛下若能開心,些許背德又有何妨。”
沒聽到的話終究是沒聽到,若是聽到,或許也不會有以後的痛楚,只是不經痛楚,凡塵間的俗人又如何明白心酸為誰,心痛為何。世間的事便是這樣,從沒有如果,也從沒能後悔。
玄恪的哀兵之計確實有效了,它的效果就是讓玄澈陷入一個自責和內疚的泥沼之中,對於孩子他一直是自責而內疚的,只是現在玄恪將這些放得更大了。
第二天起床玄恪滿懷欣喜,卻沒有注意到父親眼下淡淡的青黑。
玄澈一夜未眠,所慮甚多,他不能背叛沐羽,沐羽只是對一個女人多看了幾眼已經讓他心如火焚,如果自己又娶一妻對沐羽又是何等痛楚和不公;他也不願再去禍害一個無辜的女子,雲昭為他抑鬱而終,若說先前自己還能給她一絲呵護,如今他又怎麼分得出一抹溫柔去對待沐羽之外的人,難道要一個碧玉年華的少女在這深宮之中困守終生?而這樣一個凄涼的少女如何給玄恪所謂的母愛,玄恪又會真的尊重這份強加的“母愛”嗎?
玄澈不能接受再娶,但也無法漠視玄恪被霧水朦朧的雙眼。
恪兒,我知你的哀,你又是否知道我的苦?
玄澈的傷神玄恪沒有看出來,但玄沐羽卻不是不知人情事故的孩童,只一眼,就發現了玄澈的異樣。他也聽說了昨夜太子留宿清涼殿,心中有些忐忑。
玄澈無奈地談起:“恪兒要我納妃,連哀兵政策都用出來了。”玄恪聰明,玄澈更是玲瓏剔透,這點小把戲稍稍一想就明白,但玄恪的哀求他沒有辦法無視。
“你動搖了?”玄沐羽不知為何有些緊張,他不怕玄澈不愛他,怕只怕玄澈會對親情妥協。
“不。”玄澈搖頭,疲憊而堅定,“雲昭不美?方休明不美?林默言、嚴錦飛這些人哪個不美,那個不好?我要愛早愛上了。如果隨便一個漂亮女人或男人就能結束我們的關係,我們又何必走到這個地步……”
玄沐羽握緊了玄澈的手,想用溫暖抹去他眼中的疲憊。
“不忍心拒絕嗎?”
玄澈嘆息:“我欠恪兒的,我怎麼忍心拒絕。”
“你想太多了,這些不是你應該背負的東西。”
玄沐羽擁抱著玄澈,他能給的只有一個可以依靠的懷抱,他知道,玄澈放不下的,如果能放下,他就不是玄澈。
日子過去了三天,納妃之事一直沒有個眉目,玄恪有些著急,他相信父皇就算不願意也會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覆,但等待的過程讓他坐立不安。玄恪想了又想,決定再次主動詢問,但是當下午玄恪來到清涼殿的時候,卻意外聽說玄澈去了上書房。玄澈一般都是上午在上書房辦公,下午回到清涼殿和玄沐羽一起,很少再去上書房,只有攻打高句麗那段時間才在下午頻繁出入上書房,莫非又出什麼事了?
上書房不是現在的玄恪能踏足的地方,他回到東宮等待,直到日落時分,貼身太監才打探了消息回來:西善突襲大淼,靖王倉促應敵,情況不容樂觀。
101、國殤
西善突然攻打大淼那是受了刺激的,本來西善和雄單一西一北以少數民族獨立政權自居,和大淼相處很融洽——不看大淼不懷好意的經濟政策的話。但是前段時間大淼的突然揮師,轉眼雄單覆滅並入中原版圖,如此大事頓時讓西善首領們瞪大了眼睛。這幾個月下來,也有聰明人想明白了:大淼和西善、雄單通商通婚根本就是居心叵測,再繼續下去,只怕西善就要成為另一個雄單!於是西善各大部落的首領慌了,開始密謀,一致認為:等著被吃不如先反咬一口!
前面說了,西善和雄單不同,雖然都接受了通婚通商的政策,但是西善的排外性遠遠超過了雄單,當雄單幾乎快要全盤中化的時候,西善也不過是靠近邊境的幾個小部落產生了變化。而且西善比之雄單更加驍勇執著,更難對付。
今日中午之時,玄澈接到來自聽風樓的飛鷹傳書,用最高等的傳送方式說明這個情況極為緊急,一看竟是邊境的戰況。戰報上說玄浩帶兵在外巡遊的時候突然遭到西善軍隊的襲擊,諸位將士奮勇殺敵,逃出生天,緊接著邊城就遭到了西善大軍的進攻,倉促應戰之下戰況不佳。而且西善這次下足了功夫封鎖消息,聽風樓前後放了三次鴿子兩次飛鷹,前後共二十隻傳令鳥,才好不容易突破防線送來消息。
玄澈看那竹筒上的日期,竟是四月十八日的戰況了,如今已經四月二十三日,官方的戰報卻沒有傳來,恐怕玄浩派出的傳令兵根本無法突破封鎖,可想而知戰況如何不佳。
這時候的戰爭不比日後信息時代,消息落後戰況,戰況和戰報無法同步。現在軍隊的指揮雖然屬於各位將軍,但後勤掌握在國家手裡,不論是玄浩的西北軍還是傅鳶的東南軍,每個軍隊都保留了一個月的糧草儲備,一旦軍隊調動,沒有中央的命令兵部將斷絕軍隊的後勤供給,如此一來軍隊就無法背叛國家。當然,大淼有著完備的後勤系統,能在最短時間裡給軍隊充足的糧草供應,否則這種措施將使大淼軍隊如同沒了子彈的槍,發揮不出一點作用。
戰爭已開始六日,加上中央下令調動籌備的時間……玄澈很擔心玄浩現在的處境。若是其它人領軍他也不至於如此擔心,但無論他如何公私分明,玄浩是他最疼愛的弟弟,若沒有一點擔心玄澈也太過冷血了。
玄澈的一門心思都投入戰爭中,那些瑣碎的東西也就拋到了腦後。玄恪也感覺出宮廷內外緊張的氣氛,玄澈的疲憊和憂心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加之疼愛他的浩皇叔出了事,他也沒有辦法去追問父皇納妃之事。
大淼後勤、救援系統後十分完善,軍令下達,糧草和援軍立刻開拔前往前線。國家被侵犯,被玄澈調教得愛國意識逐日高漲的民眾們憤怒不已,大軍士氣高漲,誓給那些不知好歹的外族迎頭痛擊。
十日後,第一批援軍到達前線後方,十二日第二批援軍到達,兩批援軍率先出戰,衝破了西善的封鎖防線,同時後勤物資全部到達,第十八日援軍中軍到達。真正的戰爭現在才開始。
西善封鎖被突破,消息終於傳到了朝廷。
雖然戰事緊急,但玄浩只受了輕傷並無大礙,援軍到來之後他就率領了大軍反攻。戰事中表現驍勇,看起來那點輕傷真的沒事。
聽到這個消息玄澈算松了一口氣,二十多天來緊繃的神經終於能放鬆一下。
西善這次進攻說是出乎了玄澈的意料,但也在意料之中。當初對雄單戰爭開始時,懸車就考慮過吞併雄單是否會刺激到西善,但是雄單滅亡後西善一直安分守己,這層顧慮也就漸漸淡了。直到前段時間聽說西善不太安分,但也沒有出什麼事,還是給疏忽了,結果一出事就是這麼大一件事。
難道腦子真的被玄沐羽給吃了?怎麼這麼簡單的事都給忘記了。
玄澈苦笑著揉揉額頭。
大淼與西善的戰事玄澈倒不是特別緊張,人數的絕對優勢加之神兵利器的輔佐,只要戰略戰術上不要出現太大錯誤,就不可能失敗,而玄浩和那幫將軍的能力,玄澈是相信的。
戰爭捷報不斷傳來,大淼在經歷了最初一個月的措手不及和窘迫之後迅速反敗為勝,取得戰略主動權。
西北這塊土地可是一塊寶地,不要看現在除了喂喂牛羊就沒什麼價值了,但玄澈知道,這片土地上埋藏著大量的石油,且不說日後石油是否還是會占據像前世那樣重要的地位,單說這份能源就算自己不能用也不能給了其它人啊!而且這個地區民風彪悍,習俗特異,若是不能完全收復,日後少不了什麼獨立政權的干擾,西北和中原之前缺乏天然的地理屏障,容它放任在外他日必然危害到中原政局。
至於西善現有的少數民族玄澈不打算殺光也不打算全部收留,他要把他們趕到西方去,讓那幫還處於矇昧之中的歐洲人再體驗一把黃禍,也好拖累一下他們的發展進程。
既然戰爭爆發了,玄澈乾脆就借此機會吞併西善,於是下令大舉反攻。
只是現在,玄澈不得不改一改統一進程了,遼東收復,海參崴被騙進了口袋,雄單吞併,西善即將納入囊中,現在差的就是西藏地區和流求一帶。
西藏且不說,那高原地區不比關外,先是地形居高臨下,易守難攻,後有高原反應讓人頭痛。當初唐朝那麼強盛也奈何不得,若不是出了一個高仙芝,唐廷在西藏問題上也是丟臉丟到家了。還是成吉思汗的鐵騎趁著西藏內部分裂的時候給踐踏下來了,只是這元朝玄澈討厭得很,當初看歷史的時候看得不詳細,若是知道有一天會穿越到和古代中國一樣的時代裡做皇帝,不要說看詳細,就是硬背下來玄澈也要背下來。
再說流求。這時候的流求指的不單是台灣,還包括前世硫球群島一帶。玄澈最看重是台灣,而硫球群島,拿過來做個軍事基地什麼的還是可以,另一方面還是這些島嶼周圍的海域。海洋的資源可遠比陸地豐富多了,玄澈自己用不上,但也要給後世子孫留下。而且硫球群島占下來,再結合海參崴的地理優勢,就可以對日本和朝鮮半島造成軍事脅迫,日本固然形同禽獸,但高麗棒子也是人面獸心,都不能放鬆警惕。
收取西藏還不到時候,但流求是玄澈打算在這五年內摘取的果實。
流求這地方現在還荒蠻無知,只有一些土著,最好的結果是漢人移民後和土著結合,混血占領土地,最終漢人血統越來越多。但問題是,一方面漢人看不起土著,另一方面從歷史上看,這裡的土著極其排外,甚至發生過排漢戰爭。後來是中原政府派遣軍隊對土著進行了屠殺,將大量漢人移民台灣,才讓這座島安靜下來。
玄澈不太喜歡屠殺之類摧毀人類文明的事,不過如果必要,他不介意扮演壞人。有些事情玄恪未必能明白,玄澈也不能說穿,那麼只好由他自己完成了留給玄恪。
不過現在玄澈有點鬱悶,西善戰爭的爆發打亂了他的計劃。西善比預計的要強,也就是說大淼損失的軍人將要增多,死傷增多國家對內的賠償費用也要增長,同時可移民的人就變少了,再往下說,民眾的反戰情緒也會有所上升——試想兩年之內打了三場大戰,沒過多久還要再去占領一個看起來很渺小的島國——玄澈不介意在史書上留下“窮兵黷武”的評價,不過民眾的情緒卻不能不考慮。
玄澈發現占領流求的計劃可能要拖後了,而西藏還要再往後,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那麼多時間。
從戰爭開始以後玄澈就在憂慮,玄沐羽看得到。玄沐羽想起了兩天前收到的消息,那是林默言告訴他的,一個可怕的壞消息,以至於林默言不敢告訴玄澈。
玄沐羽看到玄澈始終展不開眉頭,一月時間裡又瘦了一圈,玄沐羽很擔心玄澈聽到到那個消息時會承受不住。
當玄澈掩嘴打出第五個哈欠的時候,玄沐羽終於忍不住抽走玄澈手中的奏章,不顧玄澈的反抗將他抱到床上,扒了他的外衣,蓋上被子,強硬地說:“你現在要休息!”
玄澈被玄沐羽按在床上無法動彈,他很無奈地說:“沐羽,現在是白天,我怎麼休息?”
玄沐羽不鬆手,佯怒道:“你的黑眼圈比眼睛還要大了,這幾天晚上你根本沒有睡好!”
“可是我不困。”玄澈試圖作困獸之鬥,顯然玄沐羽不會給他機會,玄沐羽義正言辭地說:“今天下午不到一個時辰裡你已經打了五個哈欠了,你還說不困?!”
玄澈沒話說,安靜了一下,卻又說:“可是那些事情還沒有處理完。”
玄沐羽不耐煩道:“我幫你做!”
玄澈眼珠子一轉,頓時笑逐顏開,鑽進被子瑞安安心心睡覺去了。雖然這幾年玄沐羽從不插手政事,但每日陪在玄澈身邊看著奏章,偶爾的開口就足以讓玄澈知道這個男人有怎樣的能力。
玄沐羽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好像被賣了還幫著人數錢。
雖然有了玄沐羽的幫忙,但玄澈的笑容依然如同曇花般短暫稀少,也不知是為什麼,但似乎總有什麼放不下心,可是現在他和玄沐羽恩愛親密,和玄恪不溫不火,玄泠治下一切順利,而遠在邊疆的玄浩也是平安無事,玄澈不知道是什麼讓他如此心慌難耐。
在玄澈對國事的憂慮中,六月來臨了,持續了兩個月的戰爭終於結束,西善除了少部分“良民”被留在境內,其餘的全部趕到了鹹海以西,禍害歐洲大陸去了。
七月初大淼軍隊順利歸朝。
玄澈站在玄武門外迎接凱旋的軍隊,因為大勝之後將軍總是要回京述職,也就意味著這一次玄浩也將回來。
雖然玄浩對玄澈的感情被挑開,但雙方的良好心態(或許玄浩算不得良好心態,但終歸慾望、執念都被他壓下了)讓彼此的關係沒有變得尷尬。玄澈依然很喜歡這個弟弟,也僅限於對弟弟的喜歡。
幾乎不參與任何熱鬧的玄沐羽似是知道了什麼,堅持跟著玄澈來了。玄恪不耐宮中寂寞,心喜皇叔歸來也跟了出來。林默言作為禁軍統領自然是緊隨其後,只是他這次隨得確實緊了點,站在玄澈後面不挪窩,連太子也不放在眼裡。森耶沒跟出來,卻不知在宮裡忙什麼。
七月的日頭已是熱辣,玄澈覺得有些悶,抬頭看玄沐羽緊緊盯著他,目光中愛是愛,卻還有一份擔憂,玄澈想這傢伙總不會是怕自己移情別戀吧?這個念頭冒出來自己都覺得好笑,卻不知怎麼得沒開口調侃。回頭看到林默言,依然是冷冷的表情,按理說這張冷臉看了這麼多年了也該熟悉了,玄澈卻突然覺得這張臉今天特別的凝重。
大軍還未歸來,青石磚鋪成的大道上沒有塵土,陽光遍灑下卻泛著冷色調的光。不知是不是因為知道今天大軍凱旋,又或者是時辰太早了,路上竟沒什麼行人,百米寬的大街竟是一派寧靜。
玄澈多少覺得有些壓抑,卻不願去多想,或許是他覺得也沒有其它多的東西可想。
等了一刻鐘,遠遠看著黑影出現,黑色的長龍沿著街道迤邐而來,卻不知為何多了幾分白。想象中那金光燦爛的少年並未奔馬行來,玄澈不由得握住了玄沐羽的手,關節有些發白,指尖更是冰冷無溫。
心中的恐慌更甚,那一步步行來的大軍似乎每一步都踏在玄澈的心上,將那顆心踩得沉了又沉。
玄澈看著大軍慢慢行進,那黑壓壓的戰服中捆綁著幾道白,纏繞在每個人的手臂上,又似有一個巨大的黑色盒子埋沒在隊伍之中。
玄澈的指尖又冷了幾分,幾乎能將人凍住。
玄澈注視著大軍,突然開口:“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玄沐羽知道玄澈是在問他,卻沒有答話,只是將玄澈的手緊了緊,似乎想傳遞溫暖。只是玄澈的冷已經滲入骨髓,怎麼也暖不起來。
玄澈不再問,默默地注視著大隊行來。
那黑色盒子漸漸明朗,是一口漆黑的棺材。
玄澈臉色慘白著,脣間的血色慢慢退去。
隊伍裡的人臉漸漸清晰,玄澈在尋找每一張熟悉的面孔。
李鑒、紀齊、蘇行之……唯獨不見他!
齊集萬人的大街之上只剩下呼吸和嗚咽的聲音,空氣粘稠得無法呼吸,帶著一股子腥味,是血的味道。
玄澈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木然地看著蘇行之走上前,他的手臂上綁著刺目的白帶,他行禮,用死水一般沒有起伏的語調說:“靖王,戰死。”
102、真實
靖王什麼時候死的,大概是在戰爭結束前不久,死在西北的草原上,一個那時還不屬於大淼的異國他鄉。
一紙不到百字的飛鷹傳書如何能寫出那場突如其來的襲擊的凶險。玄浩本是帶著帶著二十多名護衛在西善的草原上玩些打獵的遊戲,遠遠看到一支人馬行來。大淼和西善這幾年關係一直很好,玄浩和諸多部落首領也稱兄道弟相處融洽,而且草原民族雖部落遷移很是很平常的事,玄浩也沒想為什麼這時候遷移,就毫無防備地帶著護衛上前打招呼,卻不想這哪裡是遷徙中的部落,根本是一支吃人的軍隊!
西善軍隊以有意功玄浩之無心,以人多包圍人少,一場完全傾斜的戰鬥。玄浩確實是逃出生天了,卻是帶著僅存的一口氣昏迷在馬背上由馬馱了回來,那二十多名護衛自然是全軍覆沒。
玄浩運氣頗好,被馬帶回了邊城,一口氣吊在那兒讓軍醫救了回來,只是傷勢之重沒有一兩個月的調養根本不要想動,但這時候西善已經攻城。為了穩定軍心,玄浩強自壓下受傷的消息,在蘇行之的攙扶之下勉強站在墻頭,只是如此一來,傷勢更重了。
之後玄浩就一直躺在床上,他的角色都由蘇行之穿上鎧甲帶上頭盔後扮演,難為蘇行之演了這麼久的戲居然沒有被拆穿。後來李鑒和紀齊的援軍到來,同意了玄浩為穩定軍心的說法,讓蘇行之繼續假冒將軍。玄浩又說不想讓皇帝擔心,故而戰報上只說玄浩受了輕傷。聽風樓的探子雖然遍布天下,但在玄浩嚴防死守下倒也沒看出端倪——或許有,但沒有深究吧。
終究玄澈是被這麼瞞過去了。本來玄浩若是就此好好休養,最多也就是留下些微後遺症,反正以他王爺之尊也無需擔心。但玄澈下令大軍反攻西善,將軍怎麼能留在邊城裡。於是玄浩就隨著大軍前進,只是這樣傷勢就更難好了,最終在一場戰役中……
六月底的時候,林默言突然收到蘇行之的來信,得知了靖王的死訊。林默言深知玄浩對於玄澈有多重要,也知道玄澈現在的身子是外強中乾,心裡一顫,將信燒掉。林默言想了又想,卻不知該如何和玄澈開口,最終告訴了玄沐羽。
不知蘇行之在那邊是如何說服其它將軍不將消息走漏的,林默言和玄沐羽卻是萬分不敢將死訊告訴玄澈,明知道這件事根本瞞不住,還是一拖再拖,一直拖到大軍歸來,棺木都擺在了眼前,玄澈才從蘇行之口中得知真相。
玄澈在玄武門外噴出一口心血昏死過去,他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晚上。
寢宮裡依然彌漫著靜心的香氣,只是生死面前,熏香又有何用。
玄澈靠坐在床頭,冰涼的手貼在溫熱的茶杯上,心是暖不起來的。
玄沐羽看著他,將這一切慢慢道來,仔細留心著玄澈的反應,但玄澈什麼反應也沒有,他低垂著頭注視茶杯,任熱氣迷濛他的眼睛,卻沉寂無波。
深夜的寂靜侵蝕著兩個人。
過了很久,玄澈才緩緩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玄沐羽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樣平靜的玄澈令他無所適從。玄沐羽寬厚的手掌覆蓋住玄澈的手,輕聲說:“澈,難受就哭出來……”
玄澈搖頭。
“我不會哭,死亡無法讓我哭泣。”玄澈說,很平靜的語調,似乎看穿了世間的一切,了然明悟,“更何況,浩根本是一心求死。他的願望實現了,我應該笑,怎麼能哭。”
玄沐羽的手顫了一下,如果不是看到玄澈眼中的明澈,他幾乎以為玄澈是瘋了。
玄澈果真笑了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像一把鈍刀割得人心痛難耐,宛若低語的聲音平緩地說:“浩若想活,我會撤換守城的將領,不需要他勉強上陣;他若想活,就算喪失良機,我也決不會讓大軍攻打西善;他若想活,天下再名貴的藥材我也要給他送去。他若想活,又有什麼活不了?”
玄澈的聲音有些哽咽,眼中卻不見淚。
“只是他不想活了,他不想回來看到我,不想強迫自己對我笑,然後說什麼‘只要你幸福’的違心話……他說要等,但他等不了,他若能等,又怎麼會在那一夜企圖用強……浩從來不是體貼的人,從小就任性,喜歡讓什麼事都順著他的意思走,卻又對什麼事都不上心,他只喜歡纏著我,和我鬧,和我撒嬌,我知道他是希望我總看著他……他不愛看書,對學武也只是隨性而至,卻為我熟讀兵法上了沙場,做了大將軍,我知道這其實不是他想要的,卻還是自欺欺人,覺得孩子終歸要長大,要有一番事業,他會找另一個幸福,然後像玄泠那樣結婚、生子……我卻忘記了,他的幸福只有我,他所有的委屈只為我承受。他有慾望,那麼任性的人為了我而壓抑自己……我拋棄了他,為了自己的幸福……浩不想忍耐,也不想傷我,只有、只有……”
玄澈說的話沒有太多輪次,卻讓玄沐羽聽了明白。
玄澈不是不懂,而是太懂,懂得讓他無法超脫。
玄浩若真是戰死,玄澈會哭,會痛,會悲,卻不會如此壓抑得亂了心智。玄浩求死,蘇行之明白,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攔下消息。
玄澈真的在笑,卻是無比自責:“我真是傻瓜,自詡聰明,自以為堅強,卻逃避了一次又一次……我應該要想到,我卻忘記了,不,不是我忘記了,而是我根本不願意去想……”
“不要說了,澈,和你沒有關係……”
玄沐羽用力抱住玄澈,不想再讓他說下去。
玄澈居然點頭,在玄沐羽看不見的地方綻開微笑,凄美絕倫:“是,和我沒有關係,這是浩選擇的路,他要我一輩子都記住他,我記住了,永遠不會忘,不能忘……”
玄武門外惟有寂靜,只有夢裡那寬敞的大道上還有一道烏亮的身影衝破沙塵,陽光也被他的光芒逼退三尺,跨下的黑馬嘶鳴著人立而起,那俊美少年背挺得筆直,燦爛的星眸混合著無盡的墨黑藏在深邃的眼眶中,靜靜地注視著他的愛,隨後展開一個漂亮的笑容,說:
“四哥,我回來了!”
只有在夢裡,一聲四哥,一生眷戀。
玄浩葬在皇室園陵裡,玄澈去看他,一壺酒,一柱香。
蘇行之代替玄浩奏對軍情,臨走了,他在幾位將軍都出去後,回眸來看玄澈,似乎想確定什麼,卻只看到一尊被悲傷籠罩卻平靜淡漠的玉人。
蘇行之突兀地說:“陛下節哀就好,也算了了主子的一個心願。”
玄澈點頭,他明白。
兩日後,蘇行之在家中自刎。
今世我來遲了,來世我再陪你。
莫要說人死燈滅,皇宮中的巍明宮永遠空著,那是個記憶的黑洞,遠遠的,看著,戀著,卻也如此。世間沒了誰不也都這麼轉著,朝廷還是這麼轉,皇宮也是這麼轉著,大位上的人還在,哀痛之後依然繞著他轉,即便是不在了,又有另一個點讓這一切轉起來。
玄澈是在玄恪面前昏倒的,那血似花灑般地染紅了一片青磚,玄恪只來得及伸手,指尖觸碰到一抹衣角,那人已經在另外一個人懷裡了。玄恪愣愣地看著,小小的手就這麼停在半空中,手中沒有東西,除了空氣便是虛空,風過時掌心的汗變得冷冷的,雖是明媚的七月天,居然讓人忍不住打了個抖。
玄恪無言地跟在一群人後面,那群人圍著他的父皇和皇爺爺,裡面有早就等待著的太醫,慌亂中回了宮,清涼殿裡的藥已經煎好。
原來是已經猜到的結局,被瞞住的只有一個人。
父皇灌了藥上床休息,除了皇爺爺誰也沒能留下,自己也不行。
玄恪有些氣悶,他不能留在父皇床邊因為他們只是父子,而皇爺爺可以因為他們不單是父子還是情人,那些攔住他的太監宮女都知道這些,他們看著自己的目光有為難有隱忍,還有一些玄恪說不出卻十分厭惡的東西。
玄恪此刻卻想到屋內不知是怎樣的情景,皇爺爺是否抱著父皇,是否親昵,是否又在親吻。哦,不會,父皇暈了,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醒過來,醒過來時又是否會擁抱親吻,就像上次父皇遇襲一樣。
玄恪想了很多,突然又記起一件事:浩皇叔死了。玄恪想起浩皇叔臨走之前還抱過自己,要打自己的屁股,那時候自己跑開了,還對著他做鬼臉。浩皇叔是怎樣回應的?他好像沒有回應,只是看著父皇。現在想來那目光深深的,像是要將人吞沒一般。皇叔為什麼要那樣看著父皇?因為知道今天將來來臨,所以要將父皇的樣子記在心裡嗎?
父皇是因為皇叔的死而悲傷過度暈倒的。是了,父皇現在因為浩皇叔的死而悲傷,很長一段時間納妃的事不可能再提了,那麼會不會因此也不和皇爺爺親昵了呢?
玄恪去問傅云:“如果有三個人,兩個人都喜歡第三個人,可是第三個人只喜歡第一個人,但和第三個人和第二個感情又很好,那第二個人為了第三個人死了,第三個人還會不會和第一個人好?”
傅雲被這一個人兩個人繞得頭昏腦脹,但多少聽了明白,便說:“可能會可能不會吧,不過第二個人死了第三個人一定很傷心,也很內疚,或許會和第一個人會和第三個人分開一段時間吧……”不過也有可能因為悲傷而需要撫慰反而離得更近呢?後面的話傅雲沒說出來,因為玄恪已經歡喜地拍手大叫:“是了,是了,就是這樣的!”
傅雲笑笑,覺得小太子高興就好了,也沒多說。
玄恪很高興,他就是容不得父親和爺爺的背德,卻不想,兩個精彩絕艷的人物,若不是愛之深切,又何必拋了那些輝煌來做這苟且之事。小孩子心性便是容不得半點污泥,學不會包容,學不會理解。
玄恪高高興興地回了東宮,拉了小狐狸跳舞,對小狐狸說:“梅花,等父皇和皇爺爺貼得不那麼近了,你就和我為父皇挑個又漂亮又賢惠的皇后好不好?”
小狐狸被舞得頭昏腦脹,稀裡糊塗地說:“澈澈就是羽羽又漂亮又賢惠的妻子了啊。”
玄恪一聽立刻不高興,將小狐狸提到面前,厲聲說:“胡說八道!父皇是皇帝,怎麼能做妻子!他要有另外一個妻子!”
小狐狸還沒清醒過來:“那、那就是羽羽做妻子?不對啊,可是羽羽是在上面呢……”
玄恪突然好奇地問:“什麼在上面?”
“就是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們會嘿咻嘿咻啊,羽羽會在澈澈身上親親咬咬,還會摸摸,然後、然後……”小狐狸說著自己臉紅起來,突然感覺到臉上濕漉漉的,就聽到玄恪大叫:“梅花,你怎麼突然流血了!”小狐狸伸出爪子一抹:鼻血!
玄恪又叫:“說啊說啊,繼續說,然後怎麼了?”
小狐狸紅著臉支支吾吾說不話,玄恪不高興地說:“你不說我就自己去看!”小狐狸連忙拉住他:“不可以不可以,你怎麼可以去看!以前我要看都被羽羽扔出來了呢!”
玄恪歪著腦袋思量了好半天,才說:“為什麼不能看?”
“因為那是情人間最最最最最親密的動作嘛!”
“比吻還親密?”
“那當然!”
玄恪沒再說什麼,心裡卻掛念著這個問題,反反覆復想了好幾天終於忍不住想要知道究竟小狐狸說的那“嘿咻嘿咻”是什麼。像這些皇子身邊都會跟著一個“通房丫頭”,就等幌子年歲到了引導他行周公之禮,玄恪年齡雖小,但身邊還有這樣一個宮女。但玄恪總覺得不好意思問人,最後還是去文淵閣裡自己找書,在裡面泡了好幾天,終於滿臉通紅地出來了。只是從出來這天起他就跟在玄澈身邊緊迫盯人,連晚上睡覺也要擠上玄澈的床,瞪著烏溜溜的眼睛防賊一般。
他這般作為玄澈和玄沐羽都心知肚明是為了什麼,卻不知為什麼突然有著這樣的想法。玄澈倒還好,他確實在為玄浩的死而難過,再加上國事繁忙,情愛一事緩緩也無妨,但玄沐羽就鬱悶,他本來以為玄恪只是心血來潮盯幾天就算了,反正玄澈心緒不佳做起來也沒有什麼意思,但沒想到玄恪這一盯就是一個月不松勁,好容易朝政少一點了,玄澈心情好一點了,玄沐羽還是看得著吃不到,心裡恨得直癢癢。
難得夏日裡下了一場大雨,天不那麼悶熱,甚至透著些許涼爽,在大殿裡悶了幾天玄澈便來到御花園裡透透氣。
玄沐羽本是要去清涼殿找親親小澈澈,卻不想在花園裡看到,左右瞄了幾眼,沒有看到玄恪。玄沐羽心情大好,溜到玄澈身後抱住他,開口便問:“恪兒呢?”
玄澈在玄沐羽繞到身後的時候就發覺了,只是沒等他回頭來看就被人抱住,手上一抖,杯中茶水潑出了半杯,濺濕了他的衣襟。玄澈怨懟地瞪了一眼,沒好氣地說:“恪兒去練武了……嗚!”
沒等玄澈話說完,玄沐羽就低頭吻住了他,好一個纏綿悱惻的深吻,吻得雙方都快喘不過氣了才稍稍鬆開,但將玄澈摟在懷裡那是怎麼也不肯鬆手了。
玄澈雙頰通紅氣急道:“你幹什麼,想吻死我嗎?”
玄沐羽可憐兮兮地說:“我都一個多月沒有碰過你了,你照顧小孩子心情,都不照顧照顧我……”
玄澈翻出一個白眼:“你需要照顧什麼?色魔!”
玄沐羽邪邪地笑,拉著玄澈的手放在自己半翹的慾望上,咬著玄澈的耳垂輕聲說:“照顧我的‘性’福啊。”
“哼!”
玄澈在那可惡的東西上用力一握,弄得玄沐羽又痛又麻,只是慾望又硬了幾分,隔著衣褲似乎也能感覺到他的滾燙。玄澈臉紅了紅,抽回手轉過身去不想理會這個胡亂發情的傢伙。但玄沐羽怎麼會放過他,雖然讓玄澈抽回了手,卻將他整個人抱起,自己坐在椅子上,而讓玄澈坐在了他的腿上,說:“晚上你都和恪兒睡,都不和我睡……”
“你怎麼說話的呢!”玄澈怪了一句,突然察覺玄沐羽的手不老實地在自己身上游走,心中警鈴大作,掙扎著要起來,低叫道:“放開,這是在花園!”
“沒關係,我讓他們清場。”
玄沐羽一邊啃噬著玄澈脖子上敏感的肌膚,一邊揮了揮手,森耶和德鄰哪裡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偷笑著將所有人的都趕出了御花園。
玄澈大窘,本來他對男男性愛就有些排斥,只是因為愛上了玄沐羽才盡量讓自己接受,卻忍不住在每次歡愛前後沐浴潔身,而床笫間他也只是配合卻不主動,現在玄沐羽居然表露出野合的意思,他怎麼能接受。
玄澈用力推開玄沐羽,只是一方面玄沐羽的力量遠大於他,不為所動,另一方面他背後就是石桌根本躲不開,再怎麼推拒兩人也隔不開太大的距離。玄澈氣急敗壞道:“玄沐羽!現在是大白天,而且是在御花園!你這精蟲上腦的混蛋,快住手!”
玄沐羽微微眯起眼,透出危險的光,他一手抱緊玄澈的腰不讓玄澈離開自己的懷抱,一手伸入衣襟之中隔著薄薄的單衣搓揉玄澈胸前的突起,看著玄澈的臉越來越紅,連脖子都煩起了桃紅。玄沐羽停了手,卻碰了碰玄澈跨間已經勃起的分身,附耳輕笑道:“真的要住手嗎?”
混蛋!玄澈罵了一聲自己,第一次如此痛恨這具身體,明明是男人居然在男人手下還如此敏感,男人果然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混蛋,你快放開!”玄澈還是抗拒,只是被情慾染啞的嗓音叫出這句話只剩一分怒意,兩分銷魂,三分情動,四分的欲迎還拒

玄沐羽的手隔著衣褲撫摸玄澈的分身,口中吮吸著玄澈的耳珠,笑道:“澈不老實,明明想要卻說不要。”
禁慾了一個半輩子的玄澈怎麼敵得過玄沐羽的調情,此刻連一分怒意也發不出來了,只能軟軟地罵了一聲:“禽獸……”
看到玄澈所有的抵抗卸下,玄沐羽一掌撫去桌上的糕點盤盞,將玄澈放到桌上,自己也隨之壓下來。
那桌子也不知怎麼設計的,高度正好到成年男子的胯部以下,而大小則能平躺下玄澈的上半身,只是頭沒了依靠,雙腿也不得不懸在桌外,這分明是要玄澈抱住玄沐羽,而且下身蜜穴的高度也正好讓玄沐羽侵犯。
“你!”
玄澈幾乎要以為這是玄沐羽讓人設計的,怎麼不偏不倚恰恰好用來做這個用途了!
玄澈又羞又氣,雙手還不得不緊緊摟著玄沐羽,不然自己的頭就要倒掛在桌子外面,腦充血的滋味不是一般的難受。玄澈雙眼冒火,只是這火苗只夠點燃玄沐羽的慾火。玄沐羽飛快地解開玄澈的衣裳,膜拜一般地親吻著愛人的酮體,手下不忘撫弄玄澈的玉莖,然而當玉莖完全站立的時候,玄沐羽卻松了手,手指滑到後庭處開始畫著圈圈,徒留玄澈不滿足地掙扎。
並非玄沐羽壞心眼,只是玄澈的身體實在是……且不說有事沒事的大病小病,單是平日裡身體好時,也只能三四天進行一次房事,這本已經讓玄沐羽很是忍耐了,偏偏每次都不能盡興,他若要盡興只怕沒個三四次完不成,只是玄澈如此折騰的話,只怕不出兩年就要嗚呼哀哉了,所以每次最多隻讓玄澈釋放兩次便要結束,還必須是自然釋放——那快要高潮卻被硬生生掐回去的事只會讓玄澈死得更快。所以,也可以理解玄沐羽為什麼如此急切:欲求不滿地男人總是容易衝動。
開發談不上徹底的後穴依然有些生澀,玄沐羽不知什麼時候準備了一瓶潤滑劑,倒了許多在手指上,開始了他的開拓工作。玄澈這時候智商屬於負值,沒注意這麼一個小細節,任玄沐羽在他體內挖掘快樂,當那穴口似有些脹痛的時候,填滿甬道的手指突然抽了出去,一瞬間的空虛讓玄澈微微睜眼,只是他這時側著頭,未看到玄沐羽,卻看到一個小小的黑色身影站在巨樹繁枝之間,透透層層枝葉漏下的點點光斑映亮了他因為驚駭而撐到極致的大眼,那張像極了自己的小臉上承載了種種情緒,幾乎扭曲了他的面容
玄澈一驚,陡然清醒了三分,剛要開口說什麼,卻不想後穴突然被一個炙熱的硬棒頂入,竟是一下捅到最深,早就被人摸清的敏感點被重重磨過,撐到極致的微痛和強烈的快感奔涌而來,那原本有些驚慌的聲音一下子轉得嫵媚性感,突然拔高的嗓音毫無保留地宣泄著情慾的快樂。
玄沐羽被玄澈幾乎從沒有過的大聲呻吟刺激到了,被小穴緊緊包裹的慾望似乎又漲大一圈,他低低呢喃一聲,說的似乎是妖精,雙手扣住身下人的纖腰開始了猛烈地衝撞。巨大的慾望進出帶出鮮紅的媚肉,每一次都頂在最深處,那敏感點早已被摩擦得要著了火,玄澈迷失在洶涌的快感之中,剛才看到的繁枝綠葉和斑駁陽光下的黑衣少年都模糊在了情慾的狂潮之中,似乎那只是一道幻影,參差得失去了真實。
不願去想,不敢去想。此時此刻只需縱情聲色。
103、決裂
玄恪奔跑在皇宮的長長迴廊之中,那不住倒退的紅色宮柱似乎是吃人的野獸,一個個都張著血盆大口,要將這個孩子吞噬。玄恪拼命地跑,似乎要逃離什麼,似乎什麼就在後面追趕著他,他衝進東宮,房門在背後轟然關上,推倒了桌子,踢翻了椅子,打破了一地的陶瓷,最後卻縮進被子裡。
床上錦被卷成的大繭微微抖動。悶悶傳來嚶嚶的嗚咽。
“不!那不是我的父皇!我的父皇又怎麼會……”
退盡了淡漠和溫柔,只剩下噬骨的妖嬈。眼中的媚絲,紅脣中溢出銷魂的呻吟,光潔的肌膚上遍布青紅的印子,修長的腿緊緊緊夾著另一個男人的腰,玉柱挺立,臀瓣間嬌艷的花瓣吞吐著粗壯的慾望,他渾身上下都是情慾的痕跡,哪裡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又哪裡是運籌帷幄的智者!
可這樣的人又美到了極致,艷到了極致,即便只是一個旁觀的六歲孩童居然也感覺到身體裡似有似無的熱流,只是更加強烈的厭惡衝毀了這微妙的情動。
玄恪不能接受,無法接受,他一直奉若神明的父皇怎麼可以擺出那樣羞恥的姿勢,又怎麼可以發出那樣淫亂的聲音!而讓他如此居然是他的父親,自己的爺爺!
玄恪不明白,不能明白!
“不,那不是我的父皇,他不是!”
玄恪痛苦地嘶喊,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不能容忍心中的神坻就這樣崩塌,他恨,恨那個奪取了他父皇的男人,更恨那個和他父皇有著一樣面容卻沉醉在情慾中的嫵媚美人!
玄恪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多麼希望這時候能有一個散髮的暗香的懷抱摟著他,溫涼的手掌會撫摸他的背脊,用溫柔嗓音叫他:“恪兒。”只是玄恪知道這不可能,他渴望的那個人正在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裡呻吟,那暗香隨著汗水浮動在整個花園,再多的溫涼也被慾火點燃,再溫柔的嗓音也沾染了暗啞……
“父皇,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這樣……”
玄恪問,不會有人回答他。沒有知道答案,包括漩渦中的那兩個人。
玄澈被玄沐羽抱在懷中,兩個人卻是站在浴池之中,他們身上還殘留著歡愛後的余韻。
玄沐羽細緻地為玄澈清洗身體,看著白濁緩緩流出直到沒有,玄沐羽知道不能留下一點點不幹淨在玄澈的身體,那很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玄澈伏在玄沐羽身上,如同每一次交歡過後一樣安靜。
“沐羽,剛才你也看到了吧。”
玄澈很突然地問。
玄沐羽沒有猶豫地點頭,他知道玄澈在意什麼,那個黑衣的少年。
“為什麼不停止?”玄澈淡淡地問,沒有多少責怪的意思,但心裡終究是不舒服的。若是普通父子看到對方與情人的情愛,最多是尷尬,只是自己的情人太過荒唐,竟是自己的父親,孩子的爺爺。
玄沐羽撫摸著玄澈優雅的脊線,輕輕說:“他遲早要知道的。”
玄澈苦笑:“這個方式也太激烈了。你是故意的?”
“不是。”
“我從來不知道你有隨身攜帶那種東西的習慣。”玄澈瞥了一眼池邊的小瓶子,撇了撇嘴,“不要說你想做這種事情很久了!”
玄沐羽低低地笑起來:“我只是聽說今天下午玄恪要去練武,才去找你的,擔心你房裡的藥劑已經凝固,才帶了一瓶新的。”玄沐羽想起了什麼,親親玄澈的脣角,壞笑道,“不過花園裡的澈意外的熱情……”
“你休想叫我和你在那種地方再做這種事情!”玄澈大叫,“今天丟臉丟到家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恪兒!你讓我怎麼辦現在?”
“怎麼辦?涼拌嘍。”玄沐羽不在意地笑。但玄澈卻很氣惱:“恪兒和我現在的關係已經很僵了,今天又讓他看到這種事,你讓小孩子怎麼想?玄沐羽,你不要什麼都不在意好不好,我和你根本、根本就是……”
“我知道,有違倫常,但是我不介意。”玄沐羽難得收起了他不正經的態度,認真地說,“你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恪兒怎麼想是他的事,你不要把所有的責任都背在自己身上,看看你現在都瘦成什麼樣子了,再這樣煩惱下去你難道要我抱著一具骷髏說情話嗎?”
“哼。”玄澈有些羞赧地側過臉去,卻又不甘地轉過頭來,說,“別人怎麼看我可以不介意,但恪兒是我的兒子,我怎麼能無視?”
玄沐羽抵著玄澈的額頭,有時拿漫不經心的笑容,道:“那就讓他愛上你,等我走了,你也不會寂寞。”
“……”
片刻後浴室中傳出了玄澈驚天地泣鬼神的吼叫:“玄沐羽,你再敢亂說話我就永遠不讓你上我的床!”
玄沐羽帶著笑意的聲音夾雜在咆哮的語音之中:“那你上我的床好了。”
“玄沐羽——嗚嗚!嗯,嗯……混蛋,住——啊!不要、不要這麼快……嗯……”
所謂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合……
事實證明,玄恪心中僅存的一點點孺慕之情在這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崩潰了。當第二日玄澈下朝回來時看到玄恪遠遠站在宮柱之後,玄澈想到了昨天的事,很是尷尬和忐忑,但還是微微笑了笑,玄恪給他的反應是臉色大變掉頭就跑。玄澈的笑容僵在那兒,一瞬間,一股名為悲哀的情緒涌上心頭。
連續好幾天都是如此,玄恪看到玄澈掉頭就跑,若實在跑不掉也是不冷不熱地行禮,卻半個字都不肯出口。又過了幾日,玄恪倒是不跑了,也開口說話了,只是那愛笑愛粘人的小傢伙不見了,換上了一張棺材臉,一字一句都好像是用冰打出來的,又冷又硬,眼神中泄露出的情緒也不再是敬慕,換成了鄙夷與厭惡的交雜。
玄澈愛孩子,卻無法得到孩子的愛,他的心很不好受。玄沐羽看了也心疼,這日他再去清涼殿的路上意外碰到剛從太學院回來的玄恪。玄恪厭惡玄澈,同樣對這個爺爺也沒有好感,硬梆梆地行了個禮,冷冷道:“皇爺爺。”
若是平時玄恪如何根本上不了玄沐羽的心,只是想到玄澈那焚心的樣子,玄沐羽不禁多看了兩眼這個孩子,看對方一副不耐的模樣,心下不快,道:“你怎麼行禮的?這麼沒有規矩!”
哪知玄恪竟揚起頭顱,對著玄沐羽大聲道:“最大的規矩你們都壞了,我還守什麼規矩!”
玄沐羽怒道:“你這是什麼態度!你都是這麼和你父親說話的?!”
玄恪也是口不擇言:“我怎麼說話你管不著!他這樣亂倫背德的人不配做我的父親!”
“你這孽子!”
玄沐羽當下就是一個巴掌扇過去,玄沐羽幾十年的功力放在那裡哪裡是好看的,玄恪就這麼一巴掌被打飛了出去,所幸玄沐羽出手還有點分寸,玄恪只是嘴角被打得出血,臉頰高腫卻無大礙。玄恪大叫道:“你本事你就打死我,打死我你們也清靜,愛幹什麼幹什麼,沒人敢管你們!”
玄沐羽怒極反笑,一把抓起玄恪的衣襟提到面前,冷笑道:“你以為你是澈唯一的孩子我就不敢?我打死你澈最多就與我鬧上幾個月的彆扭,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你也不用擔心皇位後繼無人,你泠皇叔那邊可有兩個兒子,個個都很優秀,我相信澈那麼溫柔的人肯定願意將他們當成親生孩子一樣疼愛的!”
玄沐羽輕緩而邪魅的微笑,不會有人懷疑他話中的真假。
玄恪咬著脣,眼底浮上了一層水霧,他憤怒,他委屈。
“沐羽!”
旁邊傳來的一聲低喝打斷這一老一小的對峙,玄澈急急趕來將玄恪從玄沐羽手中奪下放到地上,對玄沐羽責備道:“你幹什麼嚇孩子?”又轉而對玄恪說,“恪兒,你有沒有事?”玄澈看到玄恪浮腫的臉頰,眼中閃過心疼,剛想伸手去觸,卻被玄恪一巴掌揮開,玄恪大叫道:“我不要你碰我!”
玄恪一扭身就從玄澈懷裡跑走了,步履有些蹣跚,卻是逃命一般地倉皇。
玄澈神色黯然,玄沐羽摟著他輕聲安慰:“好了,不要管他了,這孩子不知好歹,不值得你如此費心。”玄澈垂眸不語,靠著玄沐羽的身子有些顫抖,禁不住伸手握住玄沐羽的大手。
“好了,好了,不要管他了,你有我就夠了,我疼你,你只要開開心心地完成你的夢想就好了……”
玄沐羽的聲音低沉得像一首催眠曲,只是在這曲中每個人都強自清醒著。
玄澈能清楚地把握各種各樣微妙的心理,卻唯獨不明白孩子的想法。孩子心中的偶像突然崩塌,情緒不穩也是正常,這時候玄澈若是能上前多加撫慰,引導玄恪的心態變化,或許事情不會發展到日後那麼糟糕,只是玄澈不明白,或者說他自己也認為父子亂倫這件事就是無法接受的,所以他妥協了,認命了,任玄恪的心如此沉下去,卻沒有作出補救。或許玄沐羽是明白的,但是他沒有去做,因為除了玄澈旁的事情他從來都是不在意的,也可能他就是希望玄澈從此只剩下他一個支柱吧。
太過重要的唯一很危險,危險到可能會摧毀一個人。
玄澈和玄恪的相處模式算是這麼固定下來了,玄澈還是盡量疼愛孩子,只是孩子不領情,總是冷冷的,這冷著臉倒還好,只是那雙完全傳承自父親的眼睛裡填充的只有厭惡和鄙夷。玄澈又不是沒心沒肺的人,每次自己一出現,玄恪不論之前笑得多歡愉都會迅速沉下臉來,玄澈心疼孩子,漸漸地也就少出現了。於是兩個人相處就更少了。
九月底的時候,當初隨著倭國使臣團出海貿易的商隊回來了,作為第一支海外貿易的大型船隊,在雲間港口登陸的時候引來了許多人的圍觀,看著水手們指揮勞力將船上一箱又一箱的大木頭箱子搬下來,很多人都猜測那裡面是不是裝了海外來的珍奇。
那船長受了主子的暗中吩咐,特地在搬運過程中“不小心”打翻了一個箱子,黃黃白白的金銀滾了一地,晃花了周圍人的眼,整個港口都是吸氣聲,那船長有模有樣地大聲喝罵勞力:“你幹什麼吃的,這都能打翻!快快!都給我裝起來!”話音剛落,就有十幾個黑壯大漢圍上來七手八腳地將金銀裝回箱子,又立刻嘿嘿抬走了。
圍觀的人看著遠去的箱子,又想起剛才來回搬了十幾次的百多口大箱,當下眼睛都直了,滿腦子都是黃白之物,揮都揮不走。
不說這些港口上圍觀的人如何,這些箱子順著長江進入內地,既然是露了白的財哪裡有不眼紅的,一路上打劫的成打的算,那船長抱著這些個箱子苦哈哈地哭喊:“我的主子呀,您可害死我了!”
不過這支船隊在長江裡沒人敢動,為什麼?人家那船都是從龍牙星級軍艦改裝來的,普通的江賊開船撞上不要說打劫了,不要被反劫就很好了。只是船隊上了岸就有些麻煩,但護送的鏢隊是冰嵐山莊的,一般人也不打他主意,一路上還算有驚無險地送到了臨澹。臨澹城裡的人聽了消息,翹首盼著想看看是哪家的富豪如此風頭,卻不想這批錢財入了臨澹就好像水珠進了大海,竟然悄無聲息地就消失了,令人好生失望。
再說這批金銀珠寶究竟失去了哪裡?知道船隊背後勢力的人自然明白了:當然是入了皇宮,進到了皇帝的小金庫裡。
內務府的總管太監看著一群壯漢將一箱又一箱的金銀搬入府庫,眼睛頓時就直了,天哪,他管理了內務府一輩子還沒有見過這麼可怕的金銀數量,雖說府庫裡的存貨比這更多,但那是多少代的皇帝積累下來的,哪有這麼一次性收入的?!
玄澈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切,對玄沐羽感慨了一句:“這算是最近最大的好消息了吧!”
玄沐羽調侃道:“你若不做皇帝,只怕天下的財富都要被你斂盡了。”
玄澈想了想,輕笑道:“我做了皇帝,就要將天下所有的財富都收進我們大淼的口袋裡。”
玄沐羽親親愛人的臉頰,道:“別人這麼說我不信,不過由你說出來,我卻不得不信。只是你這次使用自己的名義賺的錢,要這麼多金銀做什麼?”
“要做天下人的表率啊。”玄澈說,“那幫老傢伙一個個腦子不開竅,只好我身先士卒,讓他們看到了甜頭,自然就有人跟風了。況且嘛,有些賠本的生意沒人做,只有我來做了。”
很快玄沐羽就知道什麼是賠本的生意了。
沒過多久,大家就知道原來那支船隊竟然是皇家的投資,數額龐大的金銀財寶自然是要流入皇帝的口袋裡,還沒等那些個自詡高潔的腐儒們跳出來批判此舉是否不妥,一個震撼人心的消息就出來了:
皇帝竟然將此次獲利的四成都投入了明教慈善機構中,另有三成組建了一個“義務教育基金會”,旨在幫助有心向學卻無力支付學費的貧困兒童,至於剩下的三成,自然是再次投入海外貿易之中。
全國嘩然,對於玄澈此舉褒貶不一,褒的自然是他的仁德,貶的卻是認為皇帝不應該插手商賈之事。只是慈善捐助和教育基金會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受益人群不知幾何,那麼一點點逆耳的聲音早就被和諧掉了,又是全民歡呼的好時候,一片歌功頌德差點衝昏了玄澈的腦子。
不過玄澈還有點理智,這件事情發生之後緊接著玄澈就修改了貨幣法案。
這次商隊在倭國的貿易掠奪了大量的銀,長此以往,倭國的銀將會陷入匱乏的境地,那麼倭國的財政也將發生動盪。這自然是大淼樂意看到的,但反過來說,海外貿易讓大量的銀子涌入中原。如今中原地區銀貴金賤,初期倒還無妨,但日後一旦整個海外貿易展開,中原的銀必然大幅度貶值。現在國庫是庫銀,一旦銀貶值,那麼勢必影響整個大淼的金融體系。不要倭國崩潰了,大淼也跟著崩潰才可笑。
所以原先的貨幣政策不得不改。國庫由庫銀變為庫金,小範圍內試行紙鈔,紙鈔價值直接與金價掛鉤,大淼將逐步取消金銀的市場流通。
有了皇室的帶頭作用,各大商行、貴族都蠢蠢欲動,只是苦於沒有強大的船隊無法出海。這時朝廷仿佛看穿了這幫子人的心思,竟然開放了部分造船技術,允許民間船行在保密法框架之內建造符合標準的海船。這項政令引來的無數非議,但更多是那些商人們從腦子裡迸出的金火花。
這時皇室的船隊——遠洋貿易商行兵分兩路,一路繼續前往倭國衝擊倭國金融業,另外一路卻是往下而下,去了南海,也就是呂宋、安南一帶。
不論怎麼說,漢族對於大海始終有一種畏懼心態,沒有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後面的人永遠不會跟上,而玄澈要做的,就是撬開螃蟹的殼。
注1:關於貨幣政策的那段文字,基本上道理是正確的,但是我對這方面沒有深入了解過,自己也比較糊塗,除了庫銀改庫金我是可以確定的,其它的措施我就不敢肯定是否正確(特別是發行紙鈔這一項,做不好的話會引發很可怕的後果)。
104、叛逆
玄恪的生活很規律,上午習文,下午練武。玄澈的生活也很規律,上午辦公,下午休息或辦公。到了晚上兩個人都是入夜就睡。兩種規律的生活幾乎沒有交集,若非特意決不會見面。
玄恪的生活裡突然少了歡喜的一塊,多出來的憎恨卻無法將它填滿,玄恪覺得生活很空虛,以前覺得很有意思的書突然沒了意思,因為自己再怎麼看那個人也不會在意——當然,自己也不需要他在意。練武更是又辛苦又枯燥,反正也不會那個人也不會考驗自己了——當然,自己也不需要他考驗。
反正就是原本有趣的都沒了趣,原本無趣的就更無趣。玄恪整天臭著一張臉,覺得看誰都不順眼。
太子不高興,周圍的孩子們也忐忑。皇帝沒有納妃的意思,就這麼一個兒子,又聰明又可愛,皇帝疼得不得了,那日後登基是鐵板釘釘的事。此時正是拉近關係的好時候,這幫人小鬼大的小公子們一個個都擰著眉頭想方設法要逗太子高興。
一幫小公子們圍在一起眼色亂飛,然後推出了一個代表。那白白淨淨的少年走到玄恪面前,鑒於最近太子脾氣不好,那少年小心翼翼地問:“殿下,怎麼心情不好呢?”
玄恪瞪他一眼,道:“要你管!”
少年身子縮了縮,嘿嘿笑了幾聲,又不怕死問:“殿下有什麼不順心的事說出來,也讓祝堯給你分分憂啊。”他這麼說著,其它孩子接二連三地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說要分憂。
玄恪看看他們,說:“祝堯,我心情不好,你有什麼好玩的東西?”
那名為祝堯的少年想了想,說:“宮裡有什麼好玩的我不知道,不過宮外好玩的東西可多了。”
玄恪被說得有點動心了,卻還是說:“宮裡什麼沒有,宮外有什麼好玩的!”
祝堯笑道:“宮裡雖然奇珍異寶多,但是哪裡有宮外熱鬧啊!街上有很多賣藝的人,什麼唱戲的,吞劍的,調教猴兒龜子的,還有很多茶樓酒樓呢。”
玄恪不屑地撇嘴:“外面那些廚子哪裡比得上御廚?而且那些賣藝的,我要看,招入宮不就好了,何必出宮!”
祝堯說:“殿下這可就不知道了。宮裡的御廚手藝是精緻,用料也最好的,可是有些模樣粗鄙的點心或者是時令菜他們就不敢做,粗鄙的點心怕上不了檯面,而時令菜怕主子們愛上了,若是到了沒有這菜的時候做不出來要殺他們頭,所以宮裡的菜色可是少了很多樂趣呢。”
“有這樣的事?”玄恪還小,自然不知道這些事情。事實上大部分從小生養在皇家的人都不曉得這些私底下的事情,主子有主子的生存手段,下人們自然也下人們的生態環境。
祝堯點頭:“當然,不過這也是些陳年舊事,現在有那什麼溫室大棚、反季節蔬菜的東西,貴是貴了,不過以陛下那樣的斂財手段恐怕也算不了什麼大事吧。”祝堯說到皇帝有些激動起來,竟沒有發現玄恪變了臉色,居然還在說,“聽說上次陛下投資的海船出海一趟就賺了好幾十萬兩呢,居然七成都捐出去了,我太崇拜陛下了!”
玄恪不悅地冷哼,道:“你要崇拜去清涼殿,不要在我這兒滿口臭氣!”
祝堯一愣,問:“殿下,您不會是和陛下吵架了吧?”
玄恪大怒:“我和父皇的事要你管這麼多,你再不閉嘴我就把你趕出去!”
祝堯立刻消了音,半天才啜啜道:“那殿下還要出宮不?”
玄恪眼珠子一轉,大叫:“要!當然要!”
皇子年滿十三之前是不能出宮的,要出宮就要有皇帝的手諭。不過皇子的下人在有皇子令牌的前提下卻可以出宮。玄恪不想去見玄澈,也不知道該拿什麼理由說服玄澈放他出宮,便在第二天早晨讓太監去方休明那兒請假,說是生病了。玄恪一向表現良好,方休明沒作他想就點頭答應了,卻不知此刻玄恪已經穿上了太監的服飾,帶著太子的通行令出了宮。
一出宮就看到祝堯在外面等著,他們上了準備好的轎子,玄恪在轎子裡換了衣服,祝堯便拉著他下了轎子,說是這大街就是要走著逛才有意思。
這兩個小孩就這麼沿街走著,確實看到了一些稀奇玩意兒,只是玄恪並不滿意,眼睛到處亂飄,突然看到了一個精美絕倫小樓,便指著樓拉著祝堯問:“那是什麼?”
祝堯順著看過去,笑道:“那邊是花街,那是花街裡最高級的館子,叫月露坊。”
玄恪哪裡知道這些東西,傻乎乎地問:“花街?賣花的?”
祝堯已經十一歲,住在城裡的貴族孩子對這些知道的總是比較多。他心思一轉,笑道:“是啊,只是賣的是美人花、後庭花。”看玄恪還是沒明白,祝堯便說:“就是青樓。”
玄恪懂青樓是什麼,沒有祝堯想象中害羞或震驚的反應,只是問:“女人?有沒有男人?”
祝堯反而有些吃驚了,但還是說:“有,只是月露坊沒有,好男風的話要去菊苑,那兒才是南館。”
玄恪想了想,道:“帶我去菊苑!”說著他就要往花街的反向走,祝堯慌忙拉住他大叫不可:“殿下不能去!”
玄恪挑眉不悅道:“為什麼不能去?”
看太子似乎有些不高興,祝堯連忙松了手,陪笑道:“殿下千金之軀怎麼能去那種骯髒的地方?”更何況你才六歲呢,那麼小……後面的話祝堯自然是不敢說出來,但眼睛卻忍不住往玄恪兩腿之間瞄了瞄。
玄恪沒注意到祝堯一樣的目光,他在心中冷笑:“髒?能髒得過皇宮,髒得過那兩個人嗎?那樣骯髒的地方我都住了六年了,何況這小小南館!”如此想著,玄恪徑直走向花街,拋下話說:“你若不來我就自己去!”
祝堯哪裡敢丟下太子一人在街上亂走,只能跟上……
上午下朝後不久,方休明就來求見。玄澈有些納悶,這時候方休明不是應該去給玄恪上課了麼?
方休明行了禮,便問:“陛下,聽說太子殿下生病了?”
玄澈一愣,驚訝道:“什麼時候的事?”
方休明臉上轉過數種顏色,最後沉了聲音:“殿下已經三天沒有來上課了!”
玄恪連續三天上午都沒有去上課。第一天說是生病了請假,方休明也沒在意,季節變化的時候確實容易生病。第二天說是病還沒有好需要修養,這時候方休明已經有些疑惑了,如果玄恪真的生病了他不應該一點消息都沒聽到,而且看皇上似乎也沒什麼反應的樣子。到了第三天玄恪居然還是稱病不來,方休明就到東宮去“探望”,但太監守在門口堅持聲稱太子殿下在休息,不讓他進去。方休明作為外臣不好硬闖太子寢宮,就來找玄澈弄個明白。
玄恪一直很乖很懂事,玄澈也比較忙,所以玄澈的教育方式傾向於讓孩子自由發展,他只是在必要的時候匡正一下,和玄恪的關係好的時候就沒有天天過問,現在他們關係那麼僵,彼此的聯繫就更少了,玄澈直到這時候才知道玄恪竟然三天都沒有去上課了。
玄恪也是懂得看人,方休明是外臣文官,不會沒事就和皇帝嘮叨家常,而林默言就不一樣,林默言是跟著玄澈從小長大的心腹,他和玄恪的關係跟叔侄一樣,玄恪若是下午不去練武,當天就會被林默言告到玄澈那邊。所以玄恪每天上午不見人,下午卻乖乖練武。
玄澈問了林默言,就知道玄恪每天下午都有認真練武,如此說來決計不可能是生病。
玄澈這次真的是生氣了,玄恪才六歲,就已經會逃課撒謊了,長大了還怎麼得了。
玄澈匆匆處理完政務來到東宮,果然看到玄恪的貼身太監長薄守在門外,看到自己來了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玄澈也不跟他廢話,直接問:“恪兒呢?”
長薄眼神閃了閃,強作鎮定道:“殿下病了,還在裡面休息。”
玄澈也不說什麼,直接去推殿門卻不想被長薄攔住,玄澈盯他一眼,長薄慌忙跪下,道:“陛下恕罪!但殿下真的……”
“朕知道,朕看看生病的兒子有什麼不可以?”
玄澈說著一把推開長薄進了門。
玄恪內功不深,這安靜的房間中要聽出他的呼吸對玄澈來說算不得難事。一進門,玄澈就感覺到屋中無人,看向那床榻,卻有一個形似人體的小小拱起,玄澈更加不悅,上前掀開被子,果然只看到幾個軟墊堆疊在一起。
玄澈回身看到長薄跪在地上,便問:“太子呢?”
長薄顫抖著不敢回答,只是一個勁地磕頭。
“你起來。”
玄澈走到外室就著茶几坐下來,森耶為他斟上一杯熱茶,玄澈抿了一口,道:“朕就在這兒等著。森耶,帶他出去。”
森耶應了,拖著長薄出去,順手把門帶上。
森耶將長薄拖到角落裡狠狠擰上一把,厲聲道:“好你個長薄,跟著太子翅膀長硬了是不是!居然連陛下都敢騙!”
長薄吃痛,委屈道:“森耶公公啊,太子殿下逼著小人的命吩咐的,小人哪裡敢不做啊!陛下仁德,冒犯了他頂多挨頓打便是了,太子殿下卻是心狠手辣,您也知道他和陛下鬧翻了之後心情就一直不好,這有什麼怒氣都衝著小的們來,這段時間東宮的人都不知換了多少,小人上次還被罰了一頓,這舊傷還沒好,小的怎麼敢再觸殿下的霉頭啊!”
森耶聽了也是吃了一驚,倒沒想到一直覺得挺乖巧的小太子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惡毒了,又想想陛下和太上皇那事對一個孩子確實太刺激了,當初自己剛聽說的時候也嚇了好大一跳呢。
森耶想著笑了笑,撫慰性地摸了一把長薄剛才被擰的地方,道:“算你委屈,但你也不能由著太子的性子來。將來這江山可是要由太子坐的,你這樣幫著他做壞事,陛下怎麼放得下心?陛下和太子的感情算毀了,但陛下可沒放鬆對太子的要求,你這般做事,遲早有一天讓陛下將這東宮的人都給換了,你也落不得好下場!”
長薄連忙賠笑道:“我這不是一時糊塗嘛!那今天這事……”
森耶看他一眼,冷笑道:“看看等會兒太子回來怎麼給陛下交待,若是交待得好了,你頂多就挨頓罰,我給你說說情休養兩天就好了。若是交待不好,哼哼……”
長薄當即冷汗就出來,急道:“完了完了,森耶公公這回太子肯定交待不好了!”
森耶也沉了臉道:“太子究竟去幹什麼了?”
長薄苦著臉道:“這幾日殿下都是隨太學院里幾個小公子出去了,小的也不知他們去了哪裡,只是殿下回來時身上都是脂粉氣,還有些酒味,小人以為、以為……”
森耶氣得往長薄腿上狠狠踹了一腳,大罵:“你這沒用的東西!那種地方是殿下能去的嗎,你不阻止還不通報,等殿下回來看你怎麼死!”
“森耶公公救命,森耶公公救命啊!”
森耶不再理會長薄的哭嚎,殿下居然翹課偷跑出宮,還去那煙花之地,陛下生起氣來可是半點情分都不講,這知情不報的長薄能不能活過今天都是個問題,搞不好整個東宮的人都要陪葬!但這些都不是森耶擔心的,現在森耶就擔心陛下氣急攻心,莫要再傷身才好。
玄澈就在東宮裡坐著,拿了些書桌上的書翻看。那書都不是太新,邊角磨得有些卷了,書裡遍布了充滿稚氣的筆跡。玄澈認真看了看,果然是玄恪的旁注。又翻了書架上的書,每本都少不了這樣的痕跡,看來玄恪是將這些書都看過了。
雖然玄恪逃課這件事讓他很生氣,但是看到玄恪有認真讀書,玄澈多少還是有些欣慰。
玄澈便這麼慢慢看起玄恪的筆記來,想從中一窺玄恪究竟學得怎樣。
森耶教訓了長薄,端著些許糕點來到玄澈身邊,為他換了茶水,道:“陛下,您吃點點心,殿下恐怕沒這麼快回來。”
玄澈只是喝了一口熱茶,問:“他去哪兒了?”
森耶不敢實話實說,只道:“是出宮去了,和太學院裡的一些小公子出去的。”
玄澈看了一眼森耶,似笑非笑。森耶頓時除了一聲的冷汗。所幸玄澈沒有再問,不然森耶還真不知該說還是不說。
就這麼等到了午時,外面傳來沓沓的腳步聲,就聽到一個還帶著稚氣的聲音叫嚷道:“長薄!熱死了,我要沐浴!”
長薄那帶著顫音的聲音回道:“殿、殿下,您要不先回屋坐會兒……”
玄恪不快地說:“叫你準備你就去準備,哪裡來這麼多廢話,我要進屋就進屋,你閉嘴!”
“是是,小的這就去。”長薄慌慌張張應了,聽腳步聲似乎是離開了。
玄恪看著長薄跑走的背影不屑地撇撇嘴,砰的一聲踹開門,提著腳就跨進門來,卻不想抬頭就看到玄澈坐在大廳中央,皺著眉頭,滿臉的不悅。
玄恪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情一下子心就慌了,人停在了門口,一腳跨在門檻內,一腳留在門檻外,不知該進該退。
“恪兒,過來。”
玄澈淡淡地說,但玄恪已經聽出了他話中隱隱的怒氣。玄恪脖子一縮,近乎是本能畏懼,後腳跟著進了門,卻突然想到這個父親與爺爺之間的苟且之事,頓時心中怒氣大勝,畏懼之心也沒有了,心道:“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如此想著,玄恪瞪了一眼房裡的人,冷哼一聲,竟然轉身要走!
玄澈大喝一聲:“站住!”玄恪一嚇,倒真挺住了腳步。又聽玄澈厲聲道:“過來!”
玄恪身子頓了頓,猶豫了一下,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倔強地不肯再走。
父子倆這麼對峙了片刻,玄澈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向玄恪,緩了語氣,道:“恪兒,我和你談談。”
當玄澈快走他面前的時候,玄恪退了一步,咬著下脣蹦出話來:“不要!”
玄澈一愣,玄恪突然轉身跑出大殿。玄澈追了出去,在走廊上拉住玄恪,喝道:“恪兒,不要胡鬧!”
玄恪揚起下巴瞪著眼睛大喊:“我沒有胡鬧!”
玄澈氣道:“那你為什麼欺騙老師逃課?!”
“我——”玄恪一時語塞,卻突然叫道:“那樣無恥的事你都做了,我不過是逃課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這!”玄澈氣得臉色慘白,胸口不住起伏,半天才說,“我無恥,你就可以墮落是不是!”
玄恪心裡一顫,嘴上還是硬道:“我沒有!”
“還嘴硬!你小小年紀做什麼不好,去做這個?!”
玄澈在玄恪脖頸上抹了一把,玄恪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看到玄澈放在他眼前的手指上沾了一抹胭脂紅。玄恪立刻明白了,原來不知什麼時候那煩人的娼妓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記。
被揭穿了玄恪只是紅了紅臉,卻扭過頭去,不屑地冷哼。
玄澈板著他的肩膀氣道:“轉過來,看著我!”
玄恪不看,咬牙切齒道:“你是什麼人,我幹什麼要看你!”
玄澈厲聲喝道:“我是你父皇!”
“父皇?”玄恪似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話,轉過頭來,眉毛挑起,像極玄澈的眉目裡滿是不屑,他冷冷地說,“不,你不是!我的父皇是天下最強最完美的人,才不是你這個無視倫常、只知道在男人身下呻吟的賤貨!”
說罷,感覺到肩頭扣著他的力道松了,玄恪當即拂袖而去,根本不看玄澈臉色。
玄澈眼前發黑,心頭劇痛,肺部撕裂的疼痛,有什麼甜腥的東西不可控制地隨著劇烈的咳嗽衝上喉頭,玄澈下意識地伸手捂上嘴,卻無法阻止腥熱的噴出。
森耶無助地扶助主子,為他撫背,心痛道:“主子,您這……”
玄澈咳得半點氣也出不來時才堪堪停止,溫熱的血從指縫中泄出,粘稠的,在空中拉出一根細絲最後落在玄色的長袍上,只留下一個暗色的痕跡。
刺目的紅,風過時一陣冰涼。
玄澈慘笑一聲,他這病倒好,不論怎樣的傷怎樣的痛,只要嘔出這口血便能平復了,這一口血最多不過一個小茶杯的量,這人身體裡的血都放出來大概能有一盆,看來這傷這痛再多受幾次也死不了人。
森耶不知玄澈心中想到這些有的沒有的事情,只顧著遞上帕子小心為主子擦拭血跡,憤然道:“太子殿下太過份了,怎麼能這樣說您……”
“他說得倒也沒錯,我不配做他的父親。”玄澈淡淡地打斷了森耶的話,沒有起伏的語調裡聽不出喜怒哀樂,只是這樣的話說出來任誰都要心酸,玄澈又說:“將這衣服和帕子處理掉,不要讓沐羽看到,今天的事,誰也不準說出去。”
森耶愕然:“可是主子您……”
“森耶,我是主子。”玄澈淡淡地說,卻是半點反駁的餘地也沒有。
“是。”
森耶只能無奈地應了,取過帕子退了下去。
玄澈無力地靠在墻上,輕嘆了一口氣,扶著墻緩緩向前走去。
恪兒,我們終究還是到了這一步。
105、清醒
玄澈離開東宮不久,玄恪就回來了,他看到玄澈不在,說不出是輕鬆還是失望。
玄恪進到臥房,看到小狐狸蹲坐在茶几上,黑沉沉的眼睛直直盯著他,滿目的怒火。
玄恪心情不好,不快道:“梅花,你這麼看我做什麼!”
“你背叛了澈!”
小狐狸憤怒地嘶吼,但聽到玄恪耳朵裡卻是一陣的嗚嗚聲。玄恪一愣,又問了一句:“梅花,你說什麼?不要學狐狸叫,我聽不懂。”
小狐狸冷冷地說:“你當然聽不懂,你再也不會聽懂了!”
依然是幾聲嗚嗚,玄恪這才有些失措,他驚慌地抱起小狐狸,急急問道:“梅花,你怎麼了?為什麼我聽不懂你說話了?”
小狐狸憤怒地嘶喊,即使玄恪聽不懂它發泄他的憤怒:“因為你背叛了他!你背叛了天下最純淨最愛你的人!你不配聽我說話!澈澈沒有你這樣的兒子,你不配!你不配!”
小狐狸像是要擺脫什麼骯髒的東西,奮力從玄恪手上跳走了,跑到門檻上時回頭露出一道鄙夷的眼神,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
玄恪一陣錯愕,呆立在原地看著空無一物的大門外,突然明白了小狐狸為什麼不理他,又想起那日聽到婉轉呻吟,心頭火起,一拳打在桌子上,怒道:“為什麼?那個賤人有什麼值得你維護的!”
玄澈回到清涼殿,躺了一會兒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將這段時間來的事情想了又想,突然覺得有幾分晚景凄涼的感覺,原來被孩子拋棄的父母是這種感覺,難怪前世在養老院裡看到不少老人明明身子還算健朗,那眼神卻已經灰敗,如果他們的孩子有來探望,便好像是枯木逢了春,一下子綻放出了所有的生命力。玄澈想著想著卻又慘笑:並非是孩子拋棄了自己,而是自己一早就拋棄了孩子。若非自己這些不倫之事,那聰明可愛的孩子又怎麼會變成這樣。說到底,還是自己負了孩子。
今天又去了一口心血,不知這心口裡還有多少血可去,莫不要趕在沐羽前面匆匆去了才好。
玄澈如此想著,說不上是安慰自己還是揶揄自己,總之心情是慢慢沉下來了,腦子裡那些有的沒有的事情漸漸理出個頭緒,又想起玄恪的事,皺起了眉頭。剛才和玄恪那樣吵了一架,倒把正經事忘記了。
玄澈掙扎著想從床上起來,起來是起來了,可手腳無力,好容易走到書桌邊坐下,叫來森耶:“叫太子過來。”
森耶心下一顫,不明白玄澈這是什麼意思。玄澈向來稱呼那孩子做“恪兒”,從未叫過“太子”,不知這時突然改了稱呼是有什麼含義。
森耶應了,叫人去傳。一刻鐘後,玄恪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來了。他給玄澈行了一個標準的拜禮,面無表情地說:“參見父皇。”
“免禮,坐這邊。”玄澈一邊說,一邊自嘲:以前這孩子從沒有這麼規矩。
玄恪在玄澈指著的椅子上坐下,微垂著眉目,很是冷淡。
玄澈看到他這樣子沒有不高興是不可能的,但既然他們的父子關係已經破裂,玄澈便不再奢望什麼親密無間的戲碼。玄澈開門見山地說:“知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
玄恪身子一震,猛然抬頭看向父親,後者面容嚴肅卻也淡然。玄恪抿抿脣,低頭道:“不應該撒謊,不應該偷跑出宮……”不應該以下犯上。最後這句話玄恪沒說,他不想說。但顯然玄澈並不在意這一點,他點點頭,說:“好。那我再問你,你為什麼要出宮去那種地方?好奇?”玄澈當然不會認為玄恪這半大孩子去青樓是為了解決生理問題。
玄恪不作聲。
那日他出宮去了菊苑,見了兩個小倌,沒多久就無聊地回來。第二日卻突發奇想又去,同樣點了兩個小倌,卻要他們當著自己的交歡。看了一場活春宮,居然唯一的觸動就是這二人比不上父皇和皇爺爺好看。玄恪不甘心,第三日去了月露坊,點了一個龜奴一個妓女,同樣看了一場男女春宮,結果看了一半就沒興致,回到宮裡,沒想到事情敗露和玄澈吵了起來。
現在玄澈突然問起為什麼要去,玄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可能是好奇。
玄澈看玄恪臉色變了變,知道自己猜得差不多,便說:“你要出宮,我不攔你,明天我就吩咐下去,太子想出宮不必攔著。你要去青樓,我也不攔你,月露坊和菊苑都是我的產業,你空著手去我也可以讓他們給你最好的伺候。不過你最好想明白,你自己究竟在幹什麼。”玄澈看玄恪陰著臉似要開口反駁,猜也猜得到他要說什麼,便不容分說打斷他的話,道,“我是我,你是你,你不屑我的行為不代表自己就可以跟著墮落!我很清楚我在幹什麼。我和你皇爺爺之間關係不影響我成為一個好皇帝,而你呢?撒謊,逃課,嫖娼,你把太子放在什麼位子上?”
玄恪撇撇嘴,有些漫不經心。
玄澈輕輕笑了兩聲,道:“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但不代表我就要把這個國家給你。”
玄恪震驚地抬起頭,盯著玄澈,似乎想要看對方是不是在撒謊,但他失望了,這個男人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這不是恐嚇,這是聲明!
玄澈說:“我不介意天下姓什麼,你合適,我就讓你做這個位子,你不合適,我就找其它人。我是你父親,我可以給你衣食無憂的生活,內務府和通川商行的財富足夠你揮霍一輩子,家你怎麼敗都可以,但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我不能給你玩!你玩不起,我也玩不起!”
玄恪從未見過如此嚴厲的父親,那一字字都打在心上,震得他身體發麻。
“玄恪,你怎麼恨我厭我我都受了,這是我對不起你的,但你不能對不起你自己。你要墮落我攔不住你,你也覺得我沒有資格攔你,但你好好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想想國家對你是什麼,想想除了憎恨之外你還有什麼可以做,想想喬靈裳做你老師的時候我教過你什麼!你要真想不明白,過了今天你就不必住在東宮了!”
玄澈是動真火了,話說的極重,玄恪面無人色地被森耶帶出去,但玄恪出去了,玄澈喘著氣癱在椅子上卻又後悔了,六歲的孩子面對那樣大的變故,自己還這樣刺激他,也不知要多傷心。
想起剛才玄恪鐵灰的臉,玄澈忍不住想去安慰,可起身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停頓了片刻,又要走出去。如此來回了三四次,最終還是回到了臥房裡,嘆了口氣,毫無形象地半個身子趴在床上,用被子矇著頭在床板上捶了又捶。
玄澈正在內疚自責的時候,一雙手將他從被子拉了出來,玄沐羽將他抱在懷裡責備道:“你幹什麼趴在這裡,想悶死自己嗎?”
“沐羽……”玄澈有些委屈,抱上玄沐羽在他頸窩裡蹭蹭,說,“我剛才會不會罵太重了?”
玄沐羽居然點頭:“話是有點重了。不過那小子冥頑不靈,不說重點他不明白。”
玄澈擔心道:“可是他萬一想歪了怎麼辦……”
玄沐羽失笑道:“想歪?能歪哪裡去?一個六歲小孩你還怕他逼宮不成。朝廷立內內外外都是你的人,你怕什麼。”
“我不是怕他篡位,他若真有能力把這位子搶去,我也可以放心跟你去隱居。我是怕……”玄澈嘆氣,“恪兒心智不成熟,因為我和你的事而生氣就算,我就怕他為了這個位子而嫉恨我,我不想讓他被權力扭曲了,這樣的人坐上這個位子我也難以放心,更何況……他若這樣,如何能教出優秀的接班人……”
“你啊,總是想太多。”
玄沐羽輕彈一下玄澈額頭,卻見玄澈始終愁眉不展,知道玄澈為了孩子是操透了心,這件事若沒個好的結果只怕他一輩子都放不下。國家如何、未來如何玄沐羽是不會關心的,但玄澈若是一直這樣憂心忡忡,只怕壽命又要短上幾年。玄沐羽無法,便說:“你不要想這麼多了,你擔心的話,我去和玄恪說說。”
“你?”玄澈抬起頭露出一臉驚訝。玄沐羽什麼性子他還不知道,居然會幫忙?莫非要下紅雨了?
玄沐羽不悅地咬一口玄澈微張的粉脣,道:“你這是什麼表情,不相信我麼?”
我不相信——玄澈的表情分明這麼寫著。
玄沐羽只能無奈地搖頭,說:“那小破孩的事情害你連做愛的時候都不專心,我能不解決嗎?”
“……”
就知道會這樣,這人的腦子除了精蟲只剩下精蟲。玄澈再一次決定忽略這個滿腦子都是色情玩意兒的男人。
說是這麼說,不過玄沐羽這人還是有一個好處,答應了玄澈就會去做,而且一般都做得很好。就像上次處理奏章,後來玄澈看了一下,十分懷疑玄沐羽是不是趁他睡覺的時候把他腦子挖出來用了一下又放回去了,怎麼能處理得那麼完美呢。
玄沐羽看著玄澈平復心情後就去了東宮,看到玄恪傻愣愣地坐在那兒,臉色灰敗,就知道今天這打擊是夠大的。玄沐羽沒什麼同情心,捏起玄恪的下巴強迫對方看著自己,說:“想明白沒有?”
玄恪才從清涼殿回來,加上路上的時間也不過半個時辰不到,怎麼可能想明白,反倒真讓玄澈猜中了幾分:他想歪了。
不論玄恪原來怎麼想,但旁人總是在他耳邊說:你是皇帝唯一的孩子,日後皇位肯定是你的。如此聽著聽著玄恪也理所當然地認為,那皇位以後就一定是我的。哪裡想到今天突然被告知:你未必能坐上這個位子。
玄恪如遭雷擊,腦子裡一片空白,如果說先前只是信仰被毀由愛生恨,現在卻是冒出了怨。怨比恨更可怕,恨最多讓人在一個方向上瘋狂下去,怨卻會扭曲了一個人的思想,錯是錯,對也是錯,沒有了理智沒有了客觀,真實落在眼中也會變得不真實。皇宮中的怨最多,所以這皇位上的扭曲也最多。玄澈怕就怕,這扭曲要陪葬了一個國家。
玄恪有些怨了,怨自己明明是那人唯一的孩子,為什麼寧可將江山給旁人也不給自己;怨那人拋棄了自己,現在卻還要剝奪自己的權力。
玄恪鑽在一個牛角尖裡不肯出來,看向玄沐羽的目光呆滯中帶著幾分怨毒。玄沐羽不喜歡這樣的目光,指尖的力道大了點,痛得玄恪皺起了眉頭。玄沐羽卻好像沒有看見,捏著那下巴搖晃玄恪的腦袋,說:“別冒出那些莫名其妙的念頭,你父皇教你的你都學到腳上了是不是!”
玄恪一愣,聽玄沐羽冷冷道:“你三歲的時候澈回來,從那時候起他就給你灌輸各種治國的念頭,監督你的課業,培養你的能力,你覺得澈要把國家給別人的話,會這麼費心調教你?”
玄恪聽了不說話,咬著脣,眼中的怨氣確實散了。他不笨,只是有時候被感情矇住眼睛,看不清事實了。
玄沐羽指尖稍稍鬆開了一點,繼續說:“你也不看看你現在什麼德行,才六歲逛什麼青樓?澈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通川商行都已經遍布全國。他第一次去青樓是什麼時候?八歲。乾了什麼?為今天剿滅雄單定下國策!再看看你自己做什麼?被你父皇寵壞的小破孩,你有什麼資格指責你的父皇?你要能將國家治理成現在這樣,你就算把天下所有的男男女女都收進後宮也沒人管你!”
玄恪不服道:“但那些人裡面沒有我的父親!”
玄沐羽毫不在意:“我知道,亂倫背德是不是?對,澈是對不起你,他不是一個好父親,那你敢不敢說他不是一個好皇帝?”
玄恪不說話,他不想承認那個男人的一點優點。
“說啊!有膽子罵沒膽子承認是不是!”玄沐羽逼著玄恪抬起頭,罵道,“你這個廢物,你也配做澈的兒子?你父親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你看他有在這件事情上迴避過沒有?哪像你,連別人一個好處都不敢承認,澈教你的客觀公正都跑到哪裡去了?廢物!”
玄恪被罵得滿臉通紅,大叫:“我不是廢物!我承認,他是一個好皇帝!是好皇帝——可以了吧!那又怎麼樣!”
玄沐羽輕輕一笑,鬆開手,道:“那就是了。他的財富足夠讓你揮霍一生,他何必把他投入了一生心血的江山給你毀著玩?他是個好皇帝,他不能對不起天下,你現在這個德性不要說澈不放心你,就是我在那個位子上也不敢把國家給你!你不怕別人說你是亡國之君,我害怕別人說我識人不明呢!”
玄恪怔在那兒,玄沐羽將他推回椅子,像是要拍掉什麼髒東西一樣拍拍手,道:“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能不能讓人放心,有沒有資格接受那位子,你要怨要恨往自己身上去,別在那兒想什麼有的沒有的事情。不要父愛也無所謂,我巴不得澈不要管你,省得連做愛都要聽到你的名字,煩都煩死了!”
玄沐羽輕飄飄地就走了,留下玄恪咬牙切齒,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又不可抑制地鬧個大紅臉。
玄澈要知道玄沐羽是這麼和玄恪說的一定會找塊豆腐一頭撞死,但玄沐羽知道這話要是讓玄澈知道自己的性福肯定沒了,於是回來只挑了些能說的說,還把自己說得諄諄善誘,雖然玄澈不相信,不過玄沐羽既然說了一切順利,玄澈也就放心了。
玄沐羽的手段雖然激烈,但不得不承認效果很好。第二天一早玄恪就跪在玄澈上朝的路上,叩大禮,雖不說話,但也足以讓玄澈明白他道歉的意思。隨後玄恪又向方休明告罪,如果不是皇宮裡沒有荊棘只怕他要上演負荊請罪的戲碼了。
玄恪的眼睛變得很認真,很難想象一個六歲的孩子露出堅毅的神情是什麼模樣,但玄恪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從冰變成了鐵,同樣是冷、硬,但更多了強韌。
當真是一夜長大了。
是的,也該長大了,都六歲了,哪個皇子長到六歲還躲在皇帝羽翼下的。
但玄澈還是心疼。
玄恪對玄澈的態度依然冷冷的,但他僅僅是排斥作為父親的那個玄澈,當玄澈以皇帝的身份存在時,卻是玄恪努力的目標,一個位於巔峰上的旗幟。
106、大病
春花爛漫的時候,大淼又將迎來春闈,玄恪聽著太監傳來的皇帝手諭,說是讓太子也參與閱卷——自然是隻閱不改。玄恪想了想,也是了,已經十歲了,自從四年前被玄沐羽罵過之後,玄恪便斷了那些父子的念想,埋頭苦讀,畢竟是那人的孩子,聰慧異常,現在書本上該學的都學完了,也是參與實踐的時候了。
傅雲受招來到東宮,看到玄恪坐在大殿中央的椅子上,身子微微傾斜著,右腳蹺在左腳上,左手肘頂著扶手,手指微曲托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走進來,陽光從門外找進來卻好象被那沉沉的玄色服飾給逼退了一般,竟映不亮他的臉,讓人看了心裡發慌。
傅雲忍不住心裡打了個突,心想不過十歲的孩子怎麼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
但傅雲秉承他父親當年的粗大神經,走到玄恪面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說:“殿下,您看什麼呢?”
玄恪不滿地瞪了傅雲一眼,只是拿這個從小就玩在一起的傢伙沒有辦法。玄恪拎了一卷黃綢扔到傅雲懷裡:“自己看。”
傅雲看了兩眼,原來是皇上要太子參與閱卷的聖旨。傅雲不解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殿下招我來幹什麼?”
“不明白?”
“不明白。”
玄恪送了一個白眼給傅雲,沒好氣地說:“這就是說,我那父皇要我正式參政了!”
傅雲抓抓後腦勺,還是沒明白:“所以?”
玄恪一把抓下傅雲的領子,氣惱道:“所以我以後都沒有時間陪你玩了你明不明白?!”
“明明就是我陪你玩嘛……”傅雲小聲嘀咕,看到玄恪危險地眯起眼睛,連忙說,“那我們今天要去哪裡玩?”
玄恪鬆開了傅雲的衣襟,指指自己身上的輕便勁裝,道:“去圍獵!”
玄恪和傅雲去的是皇家圍場。
玄氏皇族當然是有圍場的,只是玄沐羽和玄澈對圍獵都不感興趣,但為了維持皇家的做派,內務府和戶部一直有一筆款項用於圍場的保養和建設。後來有一天玄澈突然想到了這個圍場,覺得這麼空閒著太過浪費,於是將它變為對外開放,在事先預定並繳納大筆費用之後就可以進去自由圍獵。不過為了保持圍場裡的生態環境,每年開放的次數都是有限的,而且進入的人數也有限制。如此一來這個圍場就成為臨澹貴族們另一個攀比場所,而收入錢財剛好用於保持圍場養護,順便還有盈餘。
玄恪是太子但也不能打破事先預訂的規則,只是他不需要支付大筆費用而已。
春季不是狩獵的最好時節,不過玄恪不在意,他只是想在正式登上政治舞台之前最後放縱一把。玄恪只帶了兩名護衛就來了,四個人追著兔子、獐子到處跑。傅雲不愧是將門虎子,雖然人還不大,但在疾馳中依然射不少小動物,玄恪似乎心思不在這上面,箭放出去了,動物沒死幾頭,草釘死了不少。
幾個人跑了半個下午也有些累了,便放慢了速度在草場上悠悠閒逛。
玄恪突然覺得不痛快,照著傅雲胯下的馬屁股狠狠抽了一鞭子,傅雲的馬立刻吃痛奔了出去,玄恪自己也縱馬跟上,卻對身後兩個護衛說:“不準跟上來!”
傅雲的馬突然受驚衝出去,害得傅雲差點從馬上滾下來,還好他騎術高超,等馬跑出個十幾米他就穩住了身形,看到玄恪從後面追上,剛要開口,沒想到玄恪又是一鞭子,那馬嘶鳴一聲又竄出去了。
兩人就這麼沒目的地跑了很久才停下。玄恪也不知著了什麼魔突然安靜下來,下了馬躺在草地上一聲不吭。
傅雲吃不準這小弟弟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只好也下馬在他身邊坐下,說:“殿下,您今天很不對勁啊,老抽我的馬,幹嘛呢?”
玄恪看了傅雲一眼,可這麼一看目光就沒移開。傅雲被盯久了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自己這張對方起碼看了五年的臉怎麼突然就不一樣了,摸著自己的臉不好意思道:“殿下,你看什麼呢?”
玄恪沉默了一下,突然撲上將傅雲摁倒在地,自己跨腿騎了上去。傅雲還以為這小太子突然發瘋了要打他,沒想到玄恪一把揪起他的領子,自己頭一低頭咬上了傅雲的脣。
傅雲被咬傻了,瞪著一個燈泡大的眼睛看著玄恪。
玄恪咬來咬去還配合著用力地吮吸,兩下把傅雲的嘴脣弄破了。玄恪吃到了血腥味便慢慢鬆開口,提起身子盯了傅雲好一會兒,突然說:“接吻有意思麼?”
傅雲一把推開玄恪,一抹嘴巴大罵:“有你這麼接吻的嗎?!我還以為你三天沒吃東西到我身上找肉吃了!”
玄恪看看他,沉默了很久,然後站起來拍掉了身上的草屑,翻身上馬。
“回去了。”
過了幾天,玄恪就進了閱卷組。他主要看的是時政卷,其它有興趣的話也可以看。玄澈給玄恪的任務是從時政卷中挑中自己覺得特別好的,當然,要說明為什麼。
時政卷的題量不大,但是參考人數眾多,幾天下來看得玄恪頭暈腦脹。好在這時候的學生不像玄澈前世那個時代的學生,道理一堆堆好像很厲害,可是連最基本的漢字都寫得跟狗爬的一樣,這時候的學生筆跡是一個比一個俊雅,讓人看了心裡就舒坦。
玄恪閱了半個月的卷,聽取了各位大臣的意見,挑選了覺得最好的卷子送到龍案上。
玄澈看了看,只問:“這裡面大臣的意見你聽了多少?”
玄恪不敢隱瞞,照實答道:“八成。”
“自己領悟了多少?”
“一半。”
玄澈點點頭,看似和善,說的話卻無比毒辣:“以你現在的能力,有方休明、寧懷善這些人扶著你,好歹不會亡國了。”
言下之意:你還太嫩。
玄恪在袖子裡握緊了拳頭,卻抬頭問:“做到你這樣要多久?”
“我?”玄澈挑挑眉,笑了笑,說,“起碼十年。”
“好,十年!”
玄恪宛如發了什麼誓一般,目光灼灼。玄澈只是笑了笑,淡如清風。
你要奮鬥十年,我卻不知道要能不能再等十年。
玄澈看著玄恪離去的身影,悠悠嘆出一口氣。
玄沐羽從後面環抱住玄澈,輕咬著他的耳朵,問:“幹嗎又嘆氣了?”
玄澈避開玄沐羽的調情,笑笑道:“看小孩子長大覺得自己老了。”
“老?我怎麼覺得你這幾年模樣一點都沒有變?”玄沐羽仔細看著玄澈的臉,果真是一點都沒變,甚至連皺紋都沒有多出一條,玄沐羽搖頭,“上天也太厚愛你了,給了美貌給了才智,連青春都無條件大放送。咳!”玄沐羽說著輕咳了一聲,玄澈有些疑惑,更多的是關切,問道:“怎麼又咳嗽了?好像很久了。”
玄沐羽不在意道:“沒什麼,可能是上次吹風吹一下喉嚨不舒服。”
玄澈皺了皺眉,但見玄沐羽面色紅潤、精氣旺盛,確實不像有事的樣子,便說:“那你多注意點,別再吹風了。”
玄沐羽笑道:“好啦,我知道了,我可愛的小妻子。”
“……”
玄澈黑著臉絕然拂袖而去,留下玄沐羽捂著肚子苦笑,他可愛的妻子發火了,竟然用手肘捅他的肚子,嗚,小澈澈,這會影響到你的性福的。
春闈之後,早朝上大位旁邊就多了一張金椅,正如同玄澈當年參政時的情形,太子坐在皇帝左手邊的位子上,只是這次話語權始終掌握在皇帝手中。太子只是冷冷地看著,這讓一些經歷過當年之事的老臣們覺得歷史似乎重演了,若玄恪能成為另一個玄澈,這大淼的國力又要翻上好幾個跟頭了。
下朝後太子隨皇帝進入上書房,只是奏章上並不寫太子的墨批,他只是看,看以前玄澈處理過的,再看現在玄澈處理的。玄澈和大臣們議事的時候他就在旁邊聽,觀察著每一個人的情態。玄澈讓他默默地看,默默地聽,默默地記著,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哪些人可以信,哪些人不能信,不懂的事後可以問,只是能領悟多少就要看玄恪自己了。
這時候玄恪才真正意識到這個男人的厲害:他的目光永遠不會停留在眼前,長遠的利益才是他的追求,然而眼前的好處也不會放過;他的用意永遠不會單純得只有一個,一箭雙鵰或者一石三鳥不過爾耳。他做的決定有時很難理解,但幾年後每個人都會心悅誠服地說:“陛下英明。”
國家在他手裡像是一個機密的機械,按照他所設定的速率飛快地運作著。他似乎有預知的能力,漏洞總在出現之前就被他彌補。玄恪十分懷疑這個男人是否會犯錯。
“錯?當然有。”玄澈意外地聽到玄恪主動與他說朝政之外的話題,雖然這個話題讓他黯然,“我最大的錯就是忽視了西善,代價就是你的浩皇叔。”
“你得到了西善。收穫大於損失。”
玄澈搖頭:“不,我失去了弟弟。就算是天下給我也彌補不了的損失。”
玄恪嘴角勾起一點點諷刺的笑意。他不相信。或許這個男人傷心過,因為那日他吐血了,暈倒了,可是這傷心如同流星一樣稍縱即逝,不過須臾便被人拋在腦後,而這個男人還是過著他榮耀而淫亂的生活。玄恪為浩皇叔不值,為這樣的男人戰死有什麼意義,難道生命換來就是讓他和自己的父親更好的交合嗎?
玄恪不懂內情,不明白玄浩的愛比之玄沐羽有過之而無不及,玄浩並非戰死,只是當無法獲得愛情的時候,他選擇了用死亡永遠留在那個人的心中。
春末的時候,本來以為只是無關緊要的輕微咳嗽竟然讓玄沐羽病倒了。
畢竟是快六十的人,夜裡不小心受涼,染了風寒,就病倒了。
清早消息傳到清涼殿,玄澈嚇了一跳,立刻撤了早朝去興慶宮。
玄沐羽靠坐在床上看書,不時地咳嗽兩聲,但看起來也沒什麼大礙。玄澈松了一口氣,抽走了書,責備道:“都生病了還不好好休息。”
玄沐羽笑道:“只是一點小風寒,那幫老傢伙大驚小怪了。”
“不成,你要多休息。這會兒天還涼,穿這麼少坐在這裡,小心病得更重了。”玄澈說著硬將玄沐羽按回床上,將錦被給他掐好。
玄沐羽哭笑不得,本來已經順從地躺進了被窩,可是心眼一轉,卻說:“我不要,一直睡覺人都睡懶了。”
“乖啦,好好休息。”玄澈哄小孩一樣哄著他,頓了頓又說,“我坐這兒陪你。”
玄沐羽得寸進尺:“你和我一起睡。”
玄澈失笑:“大白天的,我又沒生病,睡什麼?”
玄沐羽理所當然地說:“兩個人睡溫暖嘛。”玄沐羽說著雙手抱上玄澈的腰將他拉到了自己懷裡。
“傻瓜沐羽!”
玄澈在愛人額頭上落下一吻,調整了自己的姿勢不讓自己壓到對方。
玄沐羽心滿意足地笑了,將玄澈摟緊,乖乖閉上眼睛睡過去。
玄澈就這麼靜靜側躺在玄沐羽身邊,目光流連在這張他深愛的面容上,忍不住抬手撫上。如果時光能停在這一刻就好了,永遠這麼看著愛人,眷戀他,撫摸他,沒有家庭,沒有國家,世界只剩下一個他……
當房間被春日鍍金時,玄澈還是不得不起來去處理屬於他的義務。
小心拉開玄沐羽抱住自己的手,為他蓋好被子,又在愛人脣上輕點一吻,玄澈這才戀戀不捨地走了,走到門口還不忘回頭看一眼,似乎是想確定玄沐羽有沒有把被子踢掉,又或者是手腳有沒有不小心露在了外面。
玄澈暗笑一聲自己婆媽,輕輕合了門,回頭卻看見玄恪。
玄恪站在十步開外,黑色眼珠目不轉睛地看著玄澈,安靜的,不帶感情。
玄澈臉上神情換了換,玄恪淡淡開口:“父皇,大臣們都在等您處理公務了。”說罷,他側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玄澈嘴脣顫顫,終究沒有說出什麼,只道了聲:“走吧。”
下午的時候玄澈聽德鄰說玄沐羽睡熟了便沒有去打擾,誰知到了晚上太醫院卻傳來消息,玄沐羽突然發起了高燒,吃了藥也不見好。
玄澈大急,趕到興慶宮卻被德鄰攔在外面。德鄰為難地說:“陛下,太上皇吩咐了,他不見您。”
玄澈怒道:“胡說八道!你給我讓開!”
玄澈要硬闖,德鄰哪裡敢攔。玄澈衝動之下推開門,卻看到內外室之間多除了一道屏風,讓人無法看到床上情形。
聽到玄澈闖入的聲音,玄沐羽在內室裡說:“澈,不要進來。”
玄沐羽的聲音沙啞暗沉,竟有力竭之態。玄澈更加驚慌,步子不停,卻又聽玄沐羽厲喝一聲:“站住!出去!”
玄澈腳下一頓,急道:“為什麼?讓我看看你啊!”
“出去。”玄沐羽緩了口氣,喘息間藏不住的疲憊,“我沒事的,你不要擔心。”
“可是……”
玄澈還想分辯什麼,卻見張太醫從裡面出來。張太醫壓低了聲音勸道:“陛下,您就先離開吧。太上皇並無大礙,陛下您請放心。”
玄澈對房內的玄沐羽說:“父皇,您這樣叫我如何放心?!”
玄沐羽說:“我真的沒事。”
玄澈看看張太醫,又看看隔開了兩個人屏風,說:“父皇,您總要給我個理由吧?風寒又不是瘟疫,難道我們還不能見面嗎?”
玄沐羽沒了聲音,但很明顯還是不願意讓玄澈進去。兩個拗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玄澈妥協了,他無奈地對張太醫吩咐道:“張太醫,你要好好照顧好父皇,不可有半點差池!”
張太醫忙道:“這是臣的本分,請陛下放心。”
玄澈點點頭又看看那屏風,只得說:“父皇,您要聽太醫的話,好好休息,好好吃藥,不可以耍小孩子脾氣……”
玄沐羽失笑,又咳了兩聲,道:“澈,我又不是孩子!”
“父皇就是個任性的孩子!一點也不讓人放心……”
玄澈說著有些哽咽,在別人發現他的悲傷之前連忙掩去了失態,又說:“那父皇您先休息,皇兒先回去了。”
玄沐羽說:“嗯,你也好好休息,別擔心了。”
玄澈這才離去,卻還是一步三回頭,直到房門在身後合上再也看不到半分才嘆氣離去。
接下去的三天裡,玄澈每每行到興慶宮都被攔住,玄沐羽始終不肯見他,卻又不說為什麼。看不到玄沐羽玄澈只能從太醫口中得知一二,就聽太醫說玄沐羽一生康健,這人到老年了抵抗力慢慢下降,病來如山倒,去病如抽絲,高燒反覆,只怕從此身體就要衰敗下去了。玄澈緊張得茶飯不思,卻還是堅持處理朝政,每日一更睡三更起。那邊玄沐羽病情還不知怎麼樣,這邊玄澈已經瘦了一圈,眼看著玄沐羽還沒好他就要病了。
然而面對這一切,玄恪始終是冷冷地看著。
到了第四天玄澈終於忍不住了,硬闖入臥房,又是在屏風之前被玄沐羽喝住,只是這次玄澈聽出了玄沐羽話音比之上次更加無力,心一橫,繞過了屏風。
房間裡彌漫著苦澀的藥味,縵帳間陽光一束束地穿梭,灰塵在光中飛舞,整個內室竟是一片昏暗沉重。又見床幔垂落,只能看見一個朦朧的人影。一聲聲壓抑地咳嗽聲悶悶傳來,在房間裡產生空洞的回響。
“沐羽!”
玄澈驚慌失措之下也顧不得還有旁人在場,什麼身份稱呼早已忘記,一個箭步衝到床前,撩開床簾,只見沉重錦被之下,玄沐羽俊美的面容被灰敗的病氣籠罩,眉宇微皺,雙頰塌陷,雙脣早已乾涸得失去了光彩,似乎連鬢角也在幾天之內全白了。
“沐羽……”
玄澈心痛欲碎,曾經那樣光彩奪目的人怎麼可以病得如此憔悴。
玄沐羽對立在一旁手足無措的張太醫揮揮手,示意他出去,這才對玄澈露出一個苦笑,道:“叫你不要進來吧……你看你,咳,任性的孩子是你……咳咳……”
玄澈眼眶微紅,哽咽道:“沐羽,你為什麼不讓我來看你……你都這樣了卻還要瞞著我,如果不是我硬闖進來,是不是永遠都不要見我了?”
玄沐羽摸摸玄澈的頭:“我病成這樣,不想讓你看到這樣醜的我……”
“你這個混蛋!”玄澈大吼一聲,抿著脣,淚水在眼角打轉,“你怎麼可以為這種荒誕的理由不讓我見你!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愛你!我要這輩子愛你,下輩子愛你,我怎麼會因為你變醜了就不愛你?你居然、居然這樣不相信我……”
“對不起,澈,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傻瓜,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自己……我何德何能能獲得你這樣的愛……咳咳咳!”
玄沐羽說著道歉的話卻笑得很歡快,引起了一陣劇烈的咳嗽。玄澈緊張地抱住他為他撫胸,又氣又急:“你太過分了,竟然瞞我瞞到這個時候!三天,你可知我這三天怎樣想你,擔心你有沒有好好吃藥,擔心你有沒有好好睡覺,還要擔心……擔心……”玄澈哽咽得說不出話,以為自己不會流淚的人眼前竟然一片朦朧,幾乎無法看清愛人的模樣,“我擔心……你是不是知道自己要走……故意不見我……”
玄沐羽伸手拭去玄澈眼角的淚光,笑道:“哎,我的澈,我要和你長相廝守的,我要和你生同衾死同槨的,我怎麼會這麼快就走了?不許你咒我。”
玄澈緊緊握住玄沐羽的手,慌亂道:“我不咒你,我不咒你!我們要在一起很久很久的,要一直到我都變成糟老頭才準一起入槨……我不準你就這麼丟下我一個人,你要這麼快就走了,我就把你放到冰棺裡,在裡面你的樣子永遠都不會,然後我也躺進去,面對著你,永遠永遠都看著你……”
玄沐羽嘆息道:“傻瓜,你還有國家,還有恪兒呢,怎麼能天天看著我……”
玄澈將頭埋在玄沐羽頸間連連搖頭:“我不要了,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傻瓜!”
玄沐羽抱著玄澈,看著他無聲地落淚,心中說不出是疼還是甜。澈為了他終究是願意放棄了一切,曾經有過的二十年等待如今回想起來就像眨眼一樣輕易甜蜜,為了今天,哪怕再等二十年,也不過是彈指一瞬。
玄澈推開了門窗,散去屋中濃重的藥味,讓陽光溫暖陰暗的角落,每天親自監督玄沐羽的吃藥休息,連朝政也全部搬到了興慶宮處理,半步都不肯離開。
玄澈吹涼了藥,自己試了一點確定溫度剛好,才送到玄沐羽嘴邊細心喂他喝下。
雖然有心愛之人喂藥的感覺很好,但玄沐羽還有點哭笑不得:“澈,你真把我當成沒有半點自理能力的孩子了?”
玄澈在他脣上輕啄一下,笑道:“你是讓人心疼的孩子。”
玄沐羽的病拖了一個月之後痊愈了,只是這個光鮮的男人現在終究是蒙上了一層暮態。玄澈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風寒會讓玄沐羽改變這麼多,心中有些慌亂,招來太醫一問才知,這病情並非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那太醫說,太上皇早年征戰,落下不少暗傷,那時身子年輕沒有顯露,若是之後好生調養也不會有太大影響。只是後來太上皇就陷入爭奪皇位的泥沼,無心調養,之後娶了皇后是安靜了幾年,但沒想到皇后不到兩年就去了。皇后走了之後太上皇先是夙夜難寐,思念成疾,後又縱情美色,敗了身子,若不是太上皇功力深厚,只怕這病來得更早。可是這病來得遲了,爆發得也就更劇烈。再說玄氏一族的內功,那是從沙場上練出來的內功,說好了是霸氣,說壞了就是煞氣,這對身子本身就是一種破壞,但玄氏內功暗含一種采陰補陽的功效,皇宮中也不乏此類秘方,玄沐羽若是在女子身上縱情還能歪打正著養養身子,只是不知為何,皇后過世之後本來對男色沒什麼興趣的太上皇突然不好女色了,這十幾年來更是如此……
玄澈頭腦一陣發暈,又聽太醫說,接下去太上皇的身子一定要好好保養,不然到了天氣變冷又是一場考驗,若是過不去,難保明年這時候就……
玄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讓太醫離開的,災難來得太過突然,連一向鎮定的他都手足無措了。
連十年都守不住嗎?
玄澈緊了緊拳頭。
活著無法相守,我們死後相擁可好?
107、前奏
玄澈開始格外小心玄沐羽的保養,每日噓寒問暖,玄沐羽稍微有個手涼他都要緊張個半天。玄沐羽笑他是囉嗦的黃臉婆了,玄澈也只是嗔了一眼便沒有回嘴。玄沐羽還真不適應如此“溫順”的玄澈,直到他從玄澈口中聽出了要他去找女人的暗示之後才覺得有些詭異。想想也能明白根結在哪,玄沐羽抓來那時候給他看病的太醫問了個明白,只能哭笑不得。
玄氏內功傳了這麼多代,那什麼采陰補陽的玩意兒太醫又不是現在才知道,當初玄沐羽迷戀男色的時候太醫就曾勸過,只是玄沐羽在山楓去了之後他覺得命太長了也沒什麼意思,這才不理會,後來愛上了玄澈,更是對女人沒了興趣。玄澈現在居然要他去找女人,真是見鬼了。
有一天玄沐羽終於忍不住拉住玄澈說:“澈,難道你要讓我活到七老八十變成個難看的糟老頭嗎?”
玄澈親親他,笑道:“我又不會嫌棄你。”
玄沐羽很高興玄澈主動親他,但還是不忘主題:“那也不行,我要在你心裡留下最好的模樣。再說了,真等七老八十的時候,我就沒有辦法和你嘿咻嘿咻了,每天看得著吃不著我難受!”
玄澈支吾了兩聲,紅著臉小小聲說:“那我現在給你吃個夠好不好……”
玄沐羽大嘆:這樣的你怎麼吃也吃不夠啊!
這件事情最後妥協的必然是玄沐羽,不過玄澈也稍稍收斂了一點,沒有成天追在後面要他補身子,只是這兩人粘得更緊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分開一樣。
玄澈現在也不知該說他是看透了還是破罐子破摔,在玄恪面前也不避諱了。上書房裡,玄恪看著玄澈靠在玄沐羽懷裡,一邊和他綿綿私語,一邊飛快地批改奏章,也不知該鄙視他們傷風敗俗,還是該佩服玄澈一心二用還能將朝政處理得如此完美。
不過兩個人也就是聊聊天說說情話,偶爾交換兩個帶電的眼神,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大臣們進來的時候就各自分開正襟危坐。玄恪差點想要唾棄這二人假正經,可偏偏他們的演技就是以假亂真,愣是沒有半個人瞅出他們的邪惡本質。到了後面玄恪也視若無睹了,心裡想著反正他們就是這樣淫亂的人,人前人後自己也看得多了,無所謂!
四月的桃花汛過去,八月的夏汛過去,又經歷了一場九月的秋汛,大淼國內的大小河流算是暫時安靜下來了。大淼一向有著完備的災情預報和災後救治系統,三場洪水不過剛好表現了皇帝的英明。
過了中秋,天氣漸漸冷了,玄澈的心也提了起來,生怕玄沐羽有個頭疼腦熱的,哪裡知道他自己的身體才讓人擔心。兩個人相互關心著,不論是他們自己心中還是在旁人眼中,都如同神仙眷侶一般甜蜜,只可惜玄恪的眼神是越來越冷了,玄澈雖不曾當面表現出什麼,但夜深人靜之時也不免縮在玄沐羽懷中嘆息一聲。
秋末冬初的時候,台灣方面來了消息。
這時候琉球群島上的部落已經向大淼稱臣,所以台灣島作為一個單獨的政治單位被獨立出來擺上議案,玄澈貪圖方便就將這座寶島取名作了台灣。
話說這四年來大淼陸陸續續向台灣移民,如今台灣島上的漢人已多達五十萬,而原住民也不過二百多萬人。台灣島上的漢人在大淼政府的扶持下,加上台灣島本身地理條件就很優越,日子過得頗為富足,遠離家鄉的愁思也漸漸淡了,漢人的生活是美滋滋的。但島上的原住民土著就不一樣,他們沒有統一的政權,沒有外力扶持,沒有先進的生產技術,原本只有他們的時候也不覺得這荒蠻的生活有什麼不好,但現在有了對比,頓時眼紅了。眼紅也就罷了,還有個別清高自傲的漢人前去挑釁。結果,今年秋季豐收的時候,台灣島上爆發了原住民對漢人的大規模反動戰爭。
本來這場戰爭只是部分地區土著對漢人農民的掠奪行為,但已經預見到可能產生排外暴力的玄澈,早在四年前就允許島上漢人擁有一定程度的軍事武裝,於是漢人們一村一鎮地團結起來,對參與掠奪的土著進行了報復。原始土著哪裡是武裝到牙齒的漢人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打得落荒而逃,漢人搶回自己糧食的同時順帶在土著部落裡刮了一把油水。這種被掠奪然後反攻的戲碼幾乎每年都會上演,所以漢人們沒有在意,卻沒有想到今年逃跑的土著竟然聯合了全島的原住民集體排漢。於是大規模的大戰爭爆發了。
這場戰爭爆發得極為突然,持續時間不到一個月,當駐紮在泉州的海軍趕到時戰爭已經結束。漢人缺乏正規軍隊,雖然擁有較為先進的武器,但是還是損失慘重,人口銳減至二十萬不到,生活生產物資也毀於一旦。
當初玄澈為了防止日後出現什麼喪心病狂的人宣揚台獨,所以台灣的農業主要是精耕細作的水稻業和類似種植園經濟的經濟作物和亞熱帶熱帶水果經濟,所以一旦打戰台灣島上的漢人損失的經濟效益將遠遠超過大陸上的農民,果園荒廢可不比農田荒廢,沒有個兩三年根本無法重新獲利。所以這次戰爭裡漢人雖然談不上戰敗,但相比之下,土著人口減少五十萬這樣的損失簡直微不足道。
後來趕去的海軍將剩餘的漢人集中在沿海城市緊密地保護起來,然後八百里加急將消息傳回朝廷,等待下一步指示。
聽到這個消息朝廷上的大臣們都很激動,不是因為他們愛國,而是因為他們在台灣島的種植園上投入了大量的資本啊!
當初玄澈以個人的名義投資海外貿易,賺了個盆缽滿盈,羡煞旁人,於是無數人開始和內務府的大小太監們套關係,就準備跟著玄澈繼續投資。玄澈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所以乾脆讓內務府的總管明的暗的引導這些人去投資。雖然做官的不能從商,但這些大官們背後哪個沒有一個龐大的家族,都以家族的名義跟在玄澈後面數錢數得不亦樂乎。前些年玄澈投資台灣種植園,於是他們也跟風而上,沒想到今天大戰,鈔票嘩啦啦地就沒有了。
受了家族眾人或暗示或脅迫之後,諸位大臣都叫囂著要還以顏色。
說句難聽的話,玄澈等這場戰爭等很久了。琉球群島那種稱臣他是不屑的,稱臣有什麼用啊,該反的時候還不一樣反,所以占領才是最直接的方法。不過出師無名的戰爭會帶來很多麻煩,所以玄澈等了四年就是為了等這一個藉口。
玄澈看看階下群情激憤的大臣們,卻轉頭問玄恪:“恪兒以為這事要怎麼解決?”
玄恪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只是遲疑著要不要說,玄澈不會介意他說錯,但他不能容忍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顯拙。玄恪遲遲沒有回答,玄澈也不著急,只是用鼓勵的目光看著他。玄恪心中念頭轉了好幾圈,終於吐出一個詞:“殺光!”
大殿突然陷入可怕的靜默之中,這個念頭不是沒有人有,而是沒有人敢說。眼前這批受儒家仁德教育這麼多年的飽學之士,不敢說出如此殘酷的詞彙。
玄澈看著玄恪,看他瞪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即使全場沒有一個人敢附和他毫不迴避。玄澈忽而笑了,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恪兒可以少奮鬥兩年了。”
玄恪一愣,忽然明白玄澈說是那“十年之誓”,心臟狂跳起來,不期然地想到:這是不是意味著這個男人在肯定自己?!
玄澈沒有再看玄恪,他轉向滿朝文武,淡淡地說:“傳軍令:島上土著,一個不留!”
漢人的恥,果然要用敵人的鮮血才能洗刷乾淨。
這場屠殺持續了半年,真的將島上的土著殺到了只余以萬不到,這一萬里除了少數土著和漢人的混血還能住在人群中,其它都不得不隱居山林。戰爭中,大淼東南軍的將士們挨個拉到島上體現了一把海軍陸戰隊的滋味,其中表現優異的抽調組成台灣陸軍,駐紮在台灣島上。而在這半年時間裡,又陸陸續續組織大量漢人移民,當第二年夏日來臨時,台灣便真正成了漢人的領土。
國土方面,排除沒有人敢染指的南海諸沙群島和已經稱臣的琉球群島,那麼現在就只剩下一個西藏了。至於這之外的——總要留一點給玄恪作功績嘛。
玄沐羽平安無事地度過了冬天和冬末春初的季節變化,玄澈也松了一口氣。為了慶祝這個好消息,玄澈給玄恪留了一個政治習題:現在地圖上還有什麼地方是大淼需要占領的。
除了玄沐羽,玄澈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自己要將大淼的版圖捏成什麼形狀,他相信玄沐羽是不會把答案告訴玄恪,他要看看玄恪這一年來學了多少,而自己還要等他多久。
幔帳之下,激情過後兩具赤裸的酮體相互交纏著。
“等恪兒成熟了我們就去隱居好不好?”
“呵呵,當然好。”
玄澈靠在玄沐羽的臂彎裡甜甜地笑,手指在愛人的小腹上打著圈圈,看著愛人的慾望再次一點點地翹起,玄澈眼珠子一轉,突然輕輕捏了一把玄沐羽腰間的肉,輕笑道:“沐羽有小肚子了。”
玄沐羽看了一眼,果然,這幾年日子過得太閒適了,前段時間又被玄澈追在後面大補特補,來不及消耗的能量就都堆積在腹部了。
玄沐羽在玄澈嘴上咬上一口,笑道:“反正你又不會嫌棄我,小肚子就小肚子,沒關係!”
“嘻嘻。”玄澈笑得特奸詐,拉過玄沐羽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間,說,“那你也不準嫌棄我有肥肉。”
玄沐羽在玄澈腰間摸了一把,無奈道:“你這瘦得連內臟的形狀都摸出來了,還肥肉啊,有層瘦肉就不錯了。”說著他的手又摸上玄澈的前胸,說,“你看你,肋骨一根根的,都快能當琴敲了。”
其實玄澈也沒他說的那麼寒磣,雖然常年被病痛折磨著,但在練武作用的相互抵消下,他的肌肉附在骨骼上形成流暢的線條,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瘦骨如柴,相反的,如此一來沒有骨骼支撐的腰部就更加纖細,玄沐羽兩隻大掌覆蓋在上面簡直可以握起來,讓人情慾高漲。
玄澈笑笑,轉口說:“行,那你不準嫌棄我瘦。”
“怎麼會,哪有丈夫嫌棄妻子的。”
“你再亂說話我就把你的嘴給封起來!”
“那哪行啊,以後我們隱居了,每天沒事做就是你親我我親你,我的嘴巴被封了,誰吻你呢?”
“……隱居又不是吃喝等死,怎麼會沒有事做……”
“嗯,也對,不能吃喝等死,還要做愛呢……哎呀!娘子,你下手真重——啊!又打我……”
“你再叫我娘子我還要打你!”
“難道你要我做娘子?我是不介意,但問題是別人會覺得不倫不類的。”
“難道我就是女的嗎?!”
“當然不是,那些女人怎麼比得上你呢……”
“哼!”
“……哪個女人能像你咬得這麼緊啊。”
玄沐羽的魔爪伸到了玄澈的股間菊花上,玄澈身子一僵,額上爆出一根青筋。
“玄沐羽!你這個色魔!你把你的爪子拿開,不然我剁了它!”
“哎呀,娘子……”
“你給我滾!”
清涼殿裡沒有營養的對話持續進行中,門外的森耶偷偷笑了,天空中的月亮害羞地拉過雲彩遮住自己眼睛,不敢再看這對戀人的甜蜜。
玄恪抓著一份最新版的世界地圖左看右看,兩道眉毛都快粘到一起去了,可是心中的那個問題依然沒個答案。
方太傅一定知道,寧少傅肯定也知道,要不要去問他們呢?
玄恪咬著牙猶豫不決。那個男人沒有限制他問別人,但是他不想問,從沒有聽說那個男人有什麼決斷是問了旁人才做出的。玄恪才不要被那個人看笑話,你想讓我問,我偏不問,絕對不問!
可是究竟是哪裡要占領呢?安南?呂宋?倭國?新羅?總不會是那極北之地吧?
玄恪想不出個所以然,但又不想問那幫皇帝器重的臣子,最後還是去找傅雲等人。
傅雲、祝堯、杜詠涼、林翹和方會方慈兩兄弟,都是玄恪在太學院裡認識的好夥伴,除了方會方慈是方休明從孤兒院裡領養回來的孩子,其它都是各位大臣或臨澹貴族的孩子,最大的祝堯也才十五歲,最小的方慈更是只有六歲,一群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圍著一張世界地圖開始了他們作為太子心腹的第一次峰會。
“陛下給我出了一個題目,我們現在要討論的就是,如果我是皇帝,我要吞併哪個地區!”
玄恪開門見山直奔主題,站在地區前板著臉揭開了這屆會議的序幕,雖然這個模樣有點可笑,但下面的孩子還是很認真地在思考。
幾個孩子目不轉睛地瞪著地圖,幾乎要把地圖瞪出一個洞來。
一刻鐘後,祝堯第一個開口:“我覺得應該是新羅!”
“我看是倭國。”杜詠涼不贊同地搖頭,“我知道陛下最討厭的就是倭國。”
“陛下對新羅也堤防得很。”林翹看起來比較支持祝堯的意見。
杜詠涼說:“陛下對新羅只是堤防,對倭國那是痛恨!要打當然要先打倭國!”
傅雲搖頭道:“不對,陛下是很討厭倭國,但是要打的話也要先把新羅打下來,再從新羅出兵攻打倭國,怎麼會跳過新羅去打倭國呢?”
“那不一定。”一直沒有開口的方會說,“我曾聽父親說過,陛下要占領海參崴、台灣和琉球群島,就是為了對倭國和新羅形成南北逼迫,我大淼水軍強盛,直接從海上攻占倭國並非難事。而且我聽說因為陛下投資的海外貿易,現在倭國國內經濟狀況很糟糕,幾乎是民不聊生。”
方會一番話說得大家都沉默了。
方會看大家都在認真思考他的話,頗有些得意,又說:“還有那新羅,陛下也曾對父親說過,這塊地方雖然文化和大淼十分相似,幾乎是全盤照搬大淼,但民族品性卻與大淼完全不同,是個自大而堅韌的民族,若要打自然是打得下來,只是付出的代價太大,可得到的地方又小又沒有特別的好處,未必值得。”
玄恪沉吟片刻,問:“你是說陛下可能越過新羅攻打倭國?”
方會卻搖頭:“應該也不會,倭國離我們太遠,而且陛下那麼厭惡倭國,恐怕不會願意讓倭國並入大淼,那樣一來不是反過來幫那些倭人發展起來了嗎?”
方會說了這麼多等於沒說,玄恪不悅道:“那你覺得陛下會打哪裡?”
“應該是下面。”方會指著呂宋一帶,“陛下這幾年不是都在做這裡的貿易嗎?從當初對雄單和西善的策略來看,這個地方現在也正在被大淼的經濟侵蝕,很有可能陛下就是要將這地方收進來。”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陛下對南海諸島一直很重視。”
孩子們陷入思考。片刻後,傅雲搖頭:“不可能,你也說陛下因為新羅民風不同不會特意去攻打,那我也聽說呂宋一帶習俗特異,又都是無知蠻人,打下來根本沒有意義。”
玄恪聽了也點頭,從那個男人平時的言論來看,他似乎對呂宋地區確實沒有什麼意思。
說來說去都沒有一個答案,大家又陷入沉默。
玄恪想了想,問:“有沒有可能是極北之地?”
祝堯馬上接話:“那種尿不拉屎的地方,陛下要那裡有什麼用?”
杜詠涼不服道:“可西北不也都是荒漠,陛下還不是一樣打下來了。”
祝堯嗤笑道:“那怎麼一樣,那是當初西善先挑釁我們的,還殺死了陛下最疼愛的弟弟,陛下當然要報仇!”
杜詠涼嘲笑道:“不要忘記了,用經濟侵蝕西善的政策可是在西善挑釁之前就定下來了,難道那時候陛下就知道靖王日後會死於沙場嗎?”
“這……”祝堯一時語塞,林翹卻在旁邊插話道:“也不是,其實看看周圍幾個國家,那個國家陛下沒有使用經濟侵略的?新羅、倭國、呂宋、安南還有再過去再過去的國家都在和大淼做生意呢!”
杜詠涼看看林翹,勉強點頭道:“倒也是。”
祝堯突然冒出一句話:“不會是要打到西方去吧?”
杜詠涼鄙視了他一眼,說:“當初陛下將西善人往西邊趕的時候都沒有追過去,現在打什麼打。”
祝堯說:“那時候軍隊疲憊,當然要休息!還有國庫——打戰要銀子的!”
杜詠涼更加鄙視:“不懂就不要亂說話,我們大淼的軍隊當初打完高句麗打雄單,一共打了半年都還是士氣高昂,打西善打了還不到兩個月就累了?胡扯!還有那場戰爭因為西善偷襲靖王,陛下怒極,自己掏腰包追加了一大筆軍費,結果引發了全國上下的捐款狂潮,最後國庫支出的只有一個零頭。拜託你好好看看報紙再開口好不好。”
“陛下……”
“閉嘴!”
祝堯還想辯駁,卻不想玄恪爆發出一聲怒吼嚇得全部人都噤了聲。
玄恪氣急敗壞道:“我要你們用自己的腦子想,不是把陛下腦子借過來想!我要你們解決問題,不是陳述那個男人有多少豐功偉績!”
108、逼宮
東宮的書房裡靜默著,每個人都垂著頭不敢直視太子,他們知道太子和陛下這幾年來都不是很對盤,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還以為是太子鬧孩子脾氣——要知道他們和各自的家長也多多少少有些衝突,只是這種衝突最終都會變成親子間的溫馨。卻沒想到太子居然會生這麼大氣。
玄恪不耐煩地將幾個孩子都往外趕,叫道:“散會散會!問你們也等於白問,我自己想!”
大門砰的在眼前摔上,門外一群孩子們大眼瞪小眼。
“我說……太子最近脾氣好象不太好?”祝堯抓抓腦袋,一臉納悶。
傅雲想起一年前圍場裡太子吃人一般咬自己的事,也點點頭:“這幾年都不太對勁。”
幾個孩子面面相覷,最後杜詠涼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和陛下鬧彆扭了?”
傅雲挑起眉毛:“一鬧就是幾年?”
幾個孩子同時顯出一臉不可思議。
玄恪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折騰了很久,終於出關了,抓著地圖去了清涼殿。
玄澈正在和玄沐羽你儂我儂,看到玄恪突然跑來手上還拿著地圖,就知道那個問題他是有答案了,便笑看著玄恪將地圖攤在自己面前,然後露出一本正經的模樣指著大淼西南方向上那塊突起的高原說:“打這裡!”
玄澈心中吃驚且欣喜,面上卻依然平淡無波,懶懶地看一眼地圖,淡淡地問:“為什麼?”
玄恪的手指沿著大淼包含西藏之後的版圖形狀勾了一個大概的圈,說:“好管理。”
“……”玄澈沉默了片刻,勉強點頭,“是個理由。還有呢。”
玄恪指著大淼以北,說:“太冷,不需要。”指著新羅,“強扭的瓜不甜。”指著倭國,“不配做大淼的臣民。”指著呂宋,“沒有價值。”最後只向西方,“太遠。”
玄澈聽了點點頭:“排除法。還有呢?”
玄恪抿抿脣,硬著頭皮說:“這裡資源豐富。”
玄澈似笑非笑地看著玄恪頭皮發麻,卻沒揭穿玄恪的心虛,只又問:“還有呢?”
玄恪的手指在地圖上頓了頓,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收了回來,低聲說:“沒有了。”
玄澈笑笑,指著西藏說:“想想它的軍事作用。”
玄恪看了又看,這張地圖並沒有將地勢繪出來,玄恪若是不了解這個地區的地理再怎麼看也沒有用,但玄恪跟著寧懷善學新學,知道這片地區是一個平均海拔超過8里的高原。
玄恪皺了皺眉頭,不確定地說:“居高臨下,地利?”
“一點。”玄澈點頭,“還有。”
玄恪這回說不出來了,他看了看去想不出第二點。
玄澈在高原的西南部劃了一條線,說:“這裡,有一座雪山,高達16里,終年積雪。”
玄恪挑起眉毛,不解地看著玄澈。
玄澈微微蹙了眉頭,只得從那條線上往南又指了指,再說:“只有我們衝下去,沒有別人衝上來。”
“……戰略主動權!”玄恪終於恍然大悟。
玄澈無奈地搖搖頭,說:“你再奮鬥十年吧。”
玄恪臉色大黑,一把奪過地圖咬牙切齒地走了。
玄沐羽看看玄恪離去的背影,卻低頭問:“你幹嗎氣他?”
玄澈嘆息道:“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想不出來,我要和你去隱居,哪裡還等得了那麼多年。”
玄恪氣惱地跑回東宮,看到一幫孩子們還在那兒等他,憤怒之下口不擇言地亂叫道:“我要逼宮!”
噗——
乒!
一時間,所有人口中的茶水手中的茶杯,該噴的噴了,該摔的也都摔了。一屋子的宮人都驚慌地跪下來。
傅雲一抹水漬跳起來大叫:“殿下,你瘋啦?!”
祝堯指著玄恪顫抖著嘴脣說不出話,林翹成呆滯狀態。
杜詠涼一愣之後翻出一個白眼,涼涼道:“你讓陛下直接退位給你還比較現實。”
方會卻說:“殿下要人沒人要錢沒錢,怎麼逼?”
玄恪只是在屋裡來回跳腳大叫:“我要逼宮!我要逼宮!我要逼宮!”
幾個孩子對視一眼,紛紛搖頭:太子的小孩子脾氣又上來了。
方慈怯生生地拉住哥哥的衣袖,小聲問:“什麼是逼宮?”
長薄在外面聽著小主子在屋裡亂喊亂叫,連忙讓人去稟報陛下。玄澈聽了消息,一怔,一笑,對那通風報信的小太監說:“好啊,他能逼著朕退位的話朕倒覺得不錯。你去和太子說,叫他好好準備,不要讓朕失望。”
小太監當場就傻眼了,暈暈乎乎回到東宮和長薄轉述了皇帝的一番話,不想被剛好準備開門的玄恪聽見。玄恪哪裡需要逼宮,只要好好學上十年這天下就是他的,本來只是情緒激動之下隨口發泄之詞,沒想到事情傳到玄澈居然就得了這麼一個回答,頓時火氣大冒,一腳踹開大門指著清涼殿的方向大吼:“我要逼宮!”
玄恪要逼宮的事情在玄澈的壓製下,除了當日東宮裡的人外並無人知曉,幾個孩子以為太子只是說著玩玩也沒有在意,但第二日玄恪卻單獨與方會見面,十分認真地說:“方會,我要逼宮。”
方會倒是平靜的很,似乎一點也不意外玄恪會找他說這件事,杯中的茶水一滴也沒灑,卻問:“殿下怎麼回來找我說這事呢?”
玄恪說:“那日我說要逼宮,其它人都說我瘋了,只有你說我沒有人馬逼不了宮。”
方會笑笑,心裡卻想:“果然被陛下料到了。”
昨日方會離開東宮之後就被皇帝叫去,皇帝告訴他,如果殿下要拉他一起逼宮就答應下來,只是殿下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都要前來稟報。
方會心中詫異,便問:“陛下怎知殿下一定會來找在下?”
皇帝告訴他:“昨日玄恪回去胡鬧,除了你其它人都覺得他瘋了,只有你給他分析實際情況。恪兒若是還有點腦子就會明白,這幾個人裡只有你能幫他。”
方會想了想,又問:“那如果殿下沒來找在下呢?”
“那他還想逼宮?”皇帝笑得特輕蔑。
果然,今天殿下就來他,正是為了逼宮一事。
方會心裡想了那麼多,面上只是一瞬間的事,他低頭抿了一口茶,說:“那殿下想要怎麼做?”
玄恪咬著下脣,道:“朝廷內外都是皇帝的人,我肯定調不動,我只能從他身上下手,逼著他寫詔書。”
方會失笑:“殿下難道還要軟禁陛下不成?禁軍可都是陛下的心腹,這招不成。”看玄恪說不話,方會突然說,“其實有更簡單的辦法。”
“什麼辦法?”
方會強忍著顫抖伸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看著玄恪臉色大變就放下心來,輕鬆道:“只要陛下不在了,皇位就是殿下的。”
玄恪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指著方會的鼻子怒罵道:“你要我弒父?不可能!你給我滾!”
方會連忙拉下玄恪的手,急急道:“殿下別急啊,你敢我還不敢呢,你看我現在手都還是涼著的。我這不是怕殿下一時衝動做了後悔的事才來給您提醒一下嘛!”
玄恪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面上一沉,冷聲道:“要怎麼做我自己有分寸,輪不到你來提醒!”
方會只能賠笑,心道:我可真是命苦。
玄澈聽了方會一字不漏地轉述了今天密謀,心中還是有些欣慰,玄恪若選擇弒父這條路,他們之間就真的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但是今天玄恪也沒有和方會討論出什麼結果,他們可以動用的力量太少了,皇宮內外都被玄澈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那林默言擺明了是“生作玄澈人,死作玄澈鬼”的忠心不二,只要有這個人在,下面的禁軍根本動不了,而朝廷上反對玄澈政見的人不是沒有,但玄恪看不上他們,若是有那些人扶自己上台,玄恪自己都要鄙視自己。
後來這件事就這麼安靜下去了,玄恪也沒有再找方會商量,似乎逼宮只是一個笑話,只是玄澈和玄恪都明白,這件事還沒有完呢。
平平淡淡地過了幾個月,有一天玄沐羽突然將玄澈叫去了興慶宮。
玄沐羽很少讓玄澈到興慶宮,因為都是他自己到清涼殿去。玄澈正納悶的時候,被玄沐羽拉入興慶殿的臥房中,從一個茶壺中倒出一杯茶,然後指著那杯茶對玄澈說:“你那寶貝兒子的傑作哦。”
玄澈看了一眼那茶水,當場臉就黑了,那茶水倒也沒什麼,就是表面上浮了一層白粉。玄澈看著那白粉問:“這是什麼?”
“化功散外加迷藥。”
“……量太多了?”
“對,沒化開。”
玄澈覺得現在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自己教了七年的小孩居然連下藥都下不清楚,真是令他失望到了極點,還以為這麼久沒有動靜能收到什麼出乎意料的驚人消息,看自己是高估他了。
玄澈揉揉額頭,無奈道:“你就裝著被藥倒了吧,且看看他晚上能做出什麼事來。”
其實玄恪也挺不容易的,好不容易搞到化功散和迷藥,還要確定玄沐羽是不是真的在興慶宮裡,因為玄沐羽幾乎把未央宮(皇帝居住的,清涼殿所在的宮)當成他的寢宮了,好不容易確定今晚玄沐羽會在興慶宮,於是玄恪就歡天喜地地來下藥了。
到了晚上玄沐羽假裝中了迷藥早早上床睡去,玄恪帶著長薄前來,光明正大地說要求見太上皇,殿外的太監得不到玄沐羽的回答又攔不住太子,只得讓他進去。玄恪來到玄沐羽床前,看到玄沐羽還在睡就放心了,又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確定對方沒有反應,於是對身後的長薄說:“去叫父皇過來!”
說完玄恪點了蠟燭,在床邊坐下,拿著匕首在玄沐羽脖子上比來比去,最後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割死人又不累的姿勢,現在就等玄澈來了。
玄澈很快就來了,進來看到玄恪拿刀逼著玄沐羽,雖然知道今日之事盡在自己掌握之中,但心臟還是忍不住漏跳了一拍。
玄澈皺了眉頭,冷聲道:“你要幹什麼?”
玄恪指指書桌,不耐煩道:“寫詔書,不然我就——”玄恪將匕首往玄沐羽脖子上壓了壓,但並沒有壓出血。
“這就是你的逼宮?”
“是。”玄恪很認真地點頭。
玄澈忽而笑笑,在茶几邊坐下,倒出一杯茶水,正是中午浮著白粉的茶水。玄澈對著玄恪舉起茶杯微微晃了晃,笑道:“就憑這個?”
玄恪冷冷一笑:“當然不是,那麼噁心的茶水會有人喝才奇怪!”
玄澈挑了挑眉毛,發現事情不像他想的那麼糟,或者說事情正在往另一種糟的方向發展。
玄恪匕首不移開玄沐羽的脖子,用另一隻手在床頭摸了一會兒,摸出一個小小的玩意兒,他搖搖手中的小玩意兒,說:“這個東西上面本來有一根繩子,一旦繩子斷裂裡面的迷霧就會噴出,任何人只要吸上一口都要暈倒。而那繩子,只要皇爺爺一拉被子就會被拉斷!”玄恪說著從被子上拉出一個線頭。
玄澈臉色變了變,玄恪笑得愈發得意。
玄恪洋洋道:“怎麼樣,這次我可以少奮鬥幾年?”
玄澈突然笑起來,頗為詭異,放下茶杯搖搖頭,笑道:“再等十年吧!”
玄恪臉色一變,剛要反駁突然感覺到手腕被人抓住,一股大力就著手腕往後扭去,玄恪還沒能發應過來手已經被背到了背後,整個人被翻了個身摁在床上,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他頭上響起:“你這小傢伙,和澈鬥還太嫩了。”話音剛落,玄恪屁股上就狠狠挨了一巴掌,疼得玄恪眼底一下子冒出一大片水霧。
玄恪掙扎著扭過頭來,就看到玄沐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起身,而玄澈就靠在他懷裡,兩個人都笑咪咪地看著自己,狡詐得讓人毛孔倒豎。
玄恪驚叫道:“你沒有昏?不可能!”
玄沐羽道:“算你還有點腦子,那迷霧我確實吸進去了,腦子也昏了一會兒,只是你進來那麼大動靜,再暈也醒過來了!”
玄澈笑著摸摸玄恪的腦袋,雖然被躲過去,但玄澈還是好心情地說:“看在你能想到用沐羽脅迫和懂得用機關的份上,勉強給你一個五十分,不過你這次表現還是不及格。”
“哼!”玄恪不服氣地冷哼。
玄澈不在意,讓玄沐羽鬆開手,笑呵呵地對玄恪說:“來,讓我給你總結總結這次逼宮的不足之處,讓你日後再接再厲,早日完成逼宮大願。”
109、藏雪
玄恪逼宮這場鬧劇算是過去了,玄恪被迫寫了一紙千字以上的得失總結,熬出了兩個巨大的黑眼圈,終於意識到玩陰謀自己是不要想玩過那個男人了,自己從一開始就失敗了,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
就這樣,皇宮熱熱鬧鬧地度過了夏天,玄恪鬱悶的小臉讓玄澈難得高興了一把,卻不想這麼一高興就樂極生悲了,玄澈只是一時沒注意,竟然讓玄沐羽在入冬時著了涼,結果就生病了。
這天晚上玄沐羽到清涼殿準備和玄澈一起睡覺覺,剛好碰到玄澈去沐浴,於是玄沐羽也就順理成章地進到了浴室裡,看到赤身裸體的玄澈當然是情不自禁、慾火難耐,就也脫了衣服下水和玄澈玩鬧,打算順便吃了小澈澈。玄澈雖然最後都會妥協,但剛開始還是會反抗兩下,這一反抗就將玄沐羽推出了水池。以前碰到這種事也都這樣,只是以前玄沐羽身體壯實,不會有事。可是現在玄沐羽的身子正在一點點地衰敗,濕漉漉的在池邊不小心給涼涼的夜風吹了一下,當時就打了一個噴嚏。玄澈本來是要擔心的,但是話還沒有出口就被玄沐羽撲倒,於是一夜嘿咻,第二天玄沐羽就發燒了……
所以說,色字頭上一把刀。
這回玄沐羽自然不會再不讓玄澈來看他,上次三天不見,自己還沒死玄澈都快瘦成骷髏了
玄澈將所有的政務都移到了興慶宮裡,如果不是玄沐羽勸他,他恐怕連上午的上書房都不願去,但玄澈現在即使去了,也是飛快地做完一切公務就拍拍屁股走人,又膩回玄沐羽身邊。去年那太醫說的話還揮之不去,容不得玄澈半點馬虎。
玄澈下朝回來看到玄沐羽半躺在床上看書,不悅地拉下玄沐羽的書,責備道:“你怎麼每次生病都不好好休息呢,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玄沐羽摟過他的親親愛人,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
玄澈瞪起眼睛,惡聲惡氣地喝問道:“知道還不愛惜自己!說,今天早上什麼時候醒來的,太早了我要罰你!”
“我巳時才起的床,有沒有獎勵呢?”玄沐羽笑得色迷迷的。
“沒有!”玄澈說是這麼說,但還是吻了吻愛人,無奈道,“都生病了還整天想這些不正經的事,都不知道你腦子裡除了這些還有什麼了。”
玄沐羽居然一臉認真地思考起來,說:“嗯……好像沒有了。”轉而他又笑起來,“誰叫你老是不讓我吃飽呢,吃飽了就不會整天想了嘛。”
玄澈瞪眼道:“讓你吃飽我就沒命了!”
玄沐羽連忙制止了他的話,沉聲道:“噓,這話可不能亂說。”
玄澈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生病中的人——特別是上了年紀的——對於這些生生死死的總是有些敏感,玄沐羽是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卻在意玄澈的生死。
看玄澈有些沉默了,玄沐羽拉過玄澈的手放在自己懷裡,輕輕說:“其實每天就想這些也沒什麼不好的。你每天為了國事操勞,我可以幫你可是我不幫你,十幾年前那樣的事讓我怕了,你很理智,你很聰明,可是我還是害怕你的一點點猜疑,只要一點點我就會受不了。我很自私,我受不了你傷我,哪怕這擔子再重,我也只讓你一個人背著。”
“沐羽你不是……”
玄澈急急想說什麼,卻被玄沐羽打斷。
“噓,聽我說。”
玄沐羽將玄澈抱入自己懷中,玄澈很輕,整個人坐在腿上也讓人感覺不出重量,那腰身被華服纏了一層又一層卻還是盈手可握,玄沐羽第一次不帶任何慾望地輕吻著他鬢角的發絲。
“你要為國事煩心,還要擔心玄恪。可我就是那麼自私,不想看你和玄恪好,不想讓你的生命力還有另一個能讓你高興的人,我想讓你就看著我,依靠著我,為我笑,為我幸福。但我什麼也給不了你,只能和你說這些有的沒有的,讓你笑一笑,不要那麼總皺著眉頭。這樣的我還讓你如此愛戀,我覺得上天最眷顧的不是你,而是我。”
玄澈靜靜地聽著,像一隻戀家的貓,蜷縮在玄沐羽的懷裡。這個地方很溫暖,很安心,偌大的世界只有這裡能讓他停靠。玄澈不要什麼,只要這樣一個懷抱,在這片溫暖中,再大的傷痛也只是幸福的花邊,即便當時辛酸,回憶時也只有溫馨的笑容。
玄沐羽的聲音是根羽毛,騷動著玄澈的心。
“其實我一直知道你很排斥男男歡愛,在床笫間你很少主動,因為你覺得羞恥,覺得髒,但你還是接受了——為了我。每次看你咬著脣不想發出呻吟的樣子我覺得很幸福,因為這個驕傲的男人是為了愛我才放棄自己堅持的東西。可是我不想讓你這樣壓抑自己,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我想讓你釋放,讓你將積壓的情緒發泄出來。我能給的只有這麼一點,少得可憐……”
寧靜之中盪漾著溫柔的餘波。玄澈緩緩閉上眼,低聲說:
“沐羽,你的愛已經填滿了我的人生,我還需要什麼呢。”
玄沐羽持續發著低燒,人的精神也變得不太好。
玄撤明白,玄沐羽的身體是真的衰弱了,若是以前,不要說發燒這點小事根本打不倒他,就是發燒了不吃藥撐上兩天也就沒事了,可現在都拖了半個月了,高燒變成了低燒,重咳變成了輕咳,卻遲遲好不了。太醫們一個個都戰戰兢兢的,生怕玄澈嫌他們沒用要他們先去地府為太上皇開路。
玄沐羽不再說那麼多情色的話,他們之間已經不需要語言,只要相互看著就能感覺到甜蜜。有時候玄沐羽與玄澈目光相對時,玄澈會抱之溫柔一笑,玄沐羽便覺得精神好了很多,那昏昏沉沉的感覺也一下子沒有了。
冬天真正來的時候,興慶宮裡的炭火加了又加,就怕玄沐羽病還沒好又要著涼。玄澈細心照顧著,玄沐羽的低燒終於退了下去,面色漸漸好起來,玄澈也允許他包裹得嚴嚴實實之後到花園裡走一走。
冬日的初雪剛剛降下來尚未能化去,空氣中縈繞著早梅的淡香。出來透透氣對健康也有好處,只要不再受涼就好。
玄澈和玄沐羽牽著手在庭院裡走著,偶爾相視一笑,說不出的柔情蜜意。
行了片刻,玄澈看到不遠處的梅花上落著些雪,突然想到《紅樓夢》裡妙玉采的梅上雪,便回頭對玄沐羽說:“我為你采這梅上雪水,來年為你沏上一杯香茶如何?”
玄沐羽輕笑道:“采明前茶,煮梅上雪。澈倒是越來越風雅了。”
玄澈笑說:“你是風雅之人,我是附庸風雅。”
玄澈令宮人小心取了梅上雪,存入一個小瓷罐中藏在地窖好生保存,只等來年春暖花開就與玄沐羽二人焚香調琴,品茶聽韻,也做一回風雅之事。
但哪知,這雪藏了,卻等不到人來品。
事實無常,也不知怎麼的,明明照顧得很好,可玄沐羽還是又病倒了。
開始只是有些乏力,以為是沒睡好,玄澈便要他休息,卻不想第二天醒來時玄沐羽就覺得頭疼,有些發熱。太醫來看了,說是風寒,開了一點銀花、連翹、牛蒡子之類的藥喝了,但沒有效果,到了下午有時咽痛,便又加了些射乾、山豆根。癥狀稍微有些緩解,晚上玄沐羽睡得也比較好,但到了第二天還是全身無力,又有頭疼咽痛,照著藥吃了兩天,卻不見好。
晚上玄澈不放心,夜裡就留在興慶宮的偏殿睡下。到了半夜突然被太監叫醒,過去一看才知道玄沐羽竟開始發冷,玄澈為他掐好棉被,又加了好幾個火爐,但玄沐羽還是有些發抖。
機靈的太監在玄沐羽開始發冷的時候就去叫了太醫。那張太醫匆匆趕來,把脈之後冷汗冒了一層,將那脈象把了又把。玄澈一直注意看著太醫的神色,此刻便看出了端倪,強壓下心中恐慌問:“父皇他究竟怎麼了?!”
張太醫慌忙跪倒在床前,說:“太上皇是肺金不降!”
玄澈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張太醫戰戰兢兢地說:“太上皇這於外是外邪犯肺,肺失宣肅,於內是腠理疏鬆,肌膚薄弱,肺嬌脾虛,痰濁內蘊而致……”
玄澈不快地打斷他的話:“我要你說他怎麼了,不是要你給我背醫書!我就問你,嚴不嚴重?”
張太醫跪在那裡抖個不停,哆哆嗦嗦地說:“嚴、嚴重……”
玄澈大怒:“嚴重你還不趕快治,在這裡說什麼廢話!”
“是是,臣這就去開藥!”
張太醫連滾帶爬地下去了。玄澈連著棉被將玄沐羽抱緊,安撫道:“沐羽,你等等,我讓太醫給你煎藥了。冷不冷?我再給你蓋床被子。”
玄沐羽似乎是突然醒過來的,睜開眼睛,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握住玄澈的手,輕聲道:“別急,我沒事……”
“嗯……”玄澈低低應著,一邊將玄沐羽的手放回被子裡,一邊卻頭埋在玄沐羽的頸窩間,不想讓玄沐羽看見自己的淚光。玄澈不知道什麼是肺金不降,但看玄沐羽現在這個樣子也知道病得不輕,也幸虧他不知道,若是知道只怕當場就要暈過去。
那肺金不降就是我們說的肺炎,就算在現代,肺炎治療不及時也會要了人命,而且這病有時潛伏期長卻爆發得十分迅猛,讓人措手不及,還沒來得及救治就已經一命嗚呼了。那張太醫緊張就是因為自己竟然沒有在肺炎發作的前期把出脈象,等現在玄沐羽病發已經是遲了!這些話張太醫不敢和玄澈說,那簡直是在拿自己的命在玩!
等了一會兒,張太醫端著藥來了,玄沐羽剛才意識昏沉沒聽到張太醫和玄澈說了什麼,但現在接過藥汁喝了一口也不禁微微變了臉色。玄沐羽天縱奇才,對醫理也頗有研究,此下一聞一喝就辨出了魚腥草、鴨跖草和半枝蓮的味道,這正是治療肺炎的藥,又有野芥麥根、虎杖根等物,分明是病重才加的輔藥,至於那黨參、玉竹則用於益氣養陰,莫非自己的身子真的已經破敗到這個程度了?
玄沐羽余光瞄了一眼玄澈焦急的神色,不動聲色地喝了藥,對那玄澈笑說:“別急了,只是一個祛寒去熱的藥,可能是前兩天受涼了,吃點養氣益肺的東西就好了。”
玄澈雖聽不明白張太醫說那番醫理,但卻是聽到了肺什麼的,便將目光投向張太醫,問:“真是這樣嗎?”
那張太醫張口還未出聲,就看到玄沐羽神色猙獰地瞪著自己,忙改口道:“正是,正是。”想想剛才自己說出的話,又補上,“太上皇這病再加深就比較嚴重了,但現在只是初期,無大礙,無大礙……”
玄澈看看張太醫,又回頭看看玄沐羽,自然沒看到玄沐羽脅迫的神色。玄沐羽似乎要證明太醫的話一般,那藥喝下去身子就不抖,面色帶著些微潮紅,不知是不是藥力將邪氣逼了出來。
玄澈終於還是被騙過去了,在太醫和玄沐羽的勸說下回到偏殿休息,又是難眠的一夜,第二天還要強撐著去上朝,神色很是憔悴。
玄恪也聽說了玄沐羽突然病情加重的消息,照禮去探望了一下,這時候玄沐羽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印象中,這個皇爺爺是個很不正經但站在父皇身邊卻毫不遜色的光鮮男人,去年那場病也不過讓他顯出了些許他這個年齡該有的暮色,只是這時候躺在床上急促呼吸的男一下子老了二三十歲,竟讓人覺得夕陽到了頭,就要隕落了。
似乎是感覺到注視的目光,玄沐羽慢慢睜開了眼睛,當他看清眼前人是誰的時候,他微微笑了一下,不像以往那麼冷淡,似乎真的有了一個爺爺的慈祥。
玄恪心頭抽了一下,有些尷尬地說:“皇爺爺……還好嗎?”
“咳,暫時,死不了。”
玄沐羽的回答依然不太正經,只是這時候玄恪聽了卻有些觸動,想起母后去世之後父皇回宮之前,自己就是坐在這個男人懷裡笑鬧的,父皇回宮了,他還和這個男人拌過嘴,只是那時候祖孫三代何等溫馨,哪像現在這般生冷隔閡。
見玄恪久久沒有出聲,玄沐羽對他招了招手,示意玄恪坐到床前來,而他自己也掙扎著坐起來。玄沐羽靠在床頭,看看玄恪依舊是一臉冷漠的樣子,便說:“玄恪,以後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你父皇。”
玄恪臉色一沉,起身就要離去,卻被玄沐羽叫住:“站住,回來。”玄沐羽這兩聲說的有氣無力,但玄恪還是停住了,聽到身後玄沐羽嘆了一聲道:“你聽我說次話,我也說不了多少話了。”
玄恪心裡一顫,不由自主地轉過身來。
玄沐羽笑了笑,說:“澈是我從看著長大的,從小我就愛他,明的暗的花招使了不少,卻害他傷了身也傷了心,我追了他十七年,他才肯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又看了三年,才肯接受我。澈並非沒有廉恥,只是被我逼著不得不拋棄廉恥。他心中那根準繩始終繃著,他越愛我那根繩子就將他綁得越緊,他就越難過。你這樣看他對他,只會讓那根繩子收得更緊。玄澈心臟不好,那是被我傷的,只是你不要再傷他了,他那身子,能活到你成年你就應該慶幸了。”
“那又如何。”玄恪強忍著心慟冷冷地說。
玄沐羽苦笑一聲,道:“你也不小了,聰明是聰明,卻不懂得人情。只是你記住了,你今日做了如此決定,日後就不要後悔,玄澈死了是要入皇家陵園,他日你突然想通了,可是連拜祭都拜祭不了。”
玄恪咬著脣不說話。
“你去吧,你這臉與澈有八份相似,靈魂卻不及他的萬分之一,我也懶得看你。” 玄沐羽懶懶揮手對玄恪下了逐客令,躺回被窩裡,向裡側身真的不再看一眼。
玄沐羽的癥狀只有加深沒有減輕,自那夜之後就發冷發熱、肌肉酸痛,時而低燒時而高燒,食慾不振,上吐下瀉。
玄澈也不是傻子,看到他這樣的情況怎麼還會相信只是普通的傷寒,自己去查了醫書,雖然那些專有名詞還是看不懂,卻也知道了這病是分分秒就要奪人性命的重病!玄澈慌亂地就要去找玄沐羽,卻在半路停下來。玄澈想起這身體幼年時玄沐羽的親自教導,其中一課就是醫術,暗罵自己一聲笨蛋:玄沐羽自己就精通醫術,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他那樣說,張太醫那樣說,分明是不想讓自己知道。
玄澈心亂如麻,在路上踟躕了很久,還是盡量裝出一副坦然去了興慶宮。他一方面盡心照顧玄沐羽,隻字不提病情如何,另一方面也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健健康康,不想讓玄沐羽病了還要為自己操心。
玄沐羽現在是三天睡著一天醒著,醒著的時候就和玄澈說說話。他其實也明白玄澈肯定知道了這病究竟如何,說話裡不禁帶了些叮囑的味道。
如此持續了半個月,玄沐羽已經病得脫了形,這次他睡了足足五天才醒來,神色頗為清明,他捏捏玄澈的手,輕聲說:“我想抱抱你。”
玄澈一愣,隨即嫵媚地笑了:“好。”
玄澈脫去外衣,進到被子。這時候玄沐羽已經沒有什麼力氣動彈了,玄澈就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仿佛是玄沐羽抱著玄澈一般。玄沐羽用盡全身的力氣緊了緊手臂,卻還是無法將玄澈壓入懷中,只得苦笑道:“果然抱不動了……”
玄澈抱緊玄沐羽,將自己的身體盡可能地貼近玄沐羽懷裡,忍住喉間的苦澀說:“沒關係,我抱你。”
“嗯,好……”玄沐羽輕輕應著,漸漸沒了聲息,玄澈不由得收緊了手臂,突然聽到玄沐羽說:“晚上你帶我去看星星好不好?”
玄澈怕自己的眼淚會掉出來,睜著眼睛不敢說話。
玄沐羽等了很久沒有聽到玄澈的回答,卻覺得意識有些模糊了,怕自己就這麼睡過去,便再次出聲問:“好不好……”
玄澈哽著嗓子說:“可不可以不好?晚上涼,你吹了風又要、又要……”
玄澈說不下去了,玄沐羽微微嘆息一聲,道:“傻瓜……你要說好……”
眼淚終究沒能忍住,落入玄沐羽失去光澤的長髮中消失不見。
“嗯……好……”玄澈應了,強笑道,“可你要答應我,不能再受涼,明年、明年要和我喝茶,用、用那……用那梅上雪……”
“好,用那梅上雪……”
110、離別
日薄西山之時,玄澈將玄沐羽從床上扶起,為他更衣,為他梳頭。
玄澈讓玄沐羽坐在鏡前,他將那發綰起,突然說:“沐羽,我做你的妻,為你綰發。”
鏡中半闔的雙眼睜開了一分,嘴角帶起笑意,嘴脣微微動了動,似在說:我可愛的小妻子。
玄澈只是笑,卻有些凄哀。
玄澈扶著玄沐羽來到院子裡,早有下人將寬大的躺椅準備好。一貫都是玄沐羽抱著玄澈,這次卻換作玄澈抱著玄沐羽,二人相互偎依著。
玄沐羽的眼睛微微睜開,本來已經失了色的臉頰在刺目的霞光中染上一層薄薄的緋紅,似乎氣色也好了,那眸子也映出了光亮。
玄沐羽看了看雲霞,卻說:“澈,你騙我,我要看星星。”
玄澈微微一笑,道:“沒騙你,我們先看彩霞再看星星,從第一顆星看起,我給你看天琴座……噢,不,錯了,那是夏日的星座,冬天、冬天,冬天是獵戶座、金牛座……”
玄沐羽隨之笑了,眼中蕩起波瀾,折射出夕陽最後的光彩:“我知道……記不記得,那年生日,你給我指的……還有天鵝座、天鷹座、天蝎座,其實我一個都看不出來,但你說的我都記得,每個字都記得……你說,每個星座都有一個美麗的傳說。我就說,那你講一個。於是你講了一個,可是我沒認真聽,因為我本來就不想聽,只是想多看你一會兒,你的眼睛裡星光璀璨,那些星座、傳說又有哪個能比你美,我只要看你就夠了……”
玄沐羽說著說著氣息漸漸微弱了,玄澈卻好像沒有發現,依然看著那絢麗的晚霞,直到霞光刺痛了雙眼,這才眨了一下眼,讓眼中的波光粼粼匯成一滴清淚落了下來。
玄澈待臉上淚痕不見,他低下頭輕聲說:“沐羽,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本來已經半昏迷的玄沐羽這時突然清醒過來,沉重得抬不起來的眼皮也一下子睜開,他瞪著玄澈,氣道:“胡說八道!”只是這時他的氣息已經微弱,這怒氣說出來也只是氣若游絲,根本沒有力量。
玄澈微微一笑,撫摸著玄沐羽的臉頰,好心情地說:“我只是想看你生氣的模樣。”
玄沐羽似乎有了力氣,他反抱上玄澈,輕聲說:“澈,答應我,時間不到不準去陪我。”
“嗯,我知道,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事情要我去做,我不會那麼快去找你的。”玄澈說,很是輕鬆的樣子。
“關於玄恪嗎……”玄沐羽頓了頓,又說:“如果寂寞了,就來和我說話,我會聽的。”
“那你會回應我嗎?”玄澈睜著晶亮的眼睛,似是期待,似是歡喜。
“當然會。”
“好。”
玄澈抱著玄沐羽,面對霞光萬丈,看著彩雲飛散,金紅的光芒落在他們身上,帶來些許暖意。然而當金烏一點點墜落山間,懷裡的人氣息也一點點弱下去,身子一點點變沉。玄澈緊緊了手臂,懷中人似乎也感覺到了,但他已經無力動彈,只能稍稍側過頭,讓自己貼得更近。
最後一縷金光消失,庭院裡的雪燈一盞盞亮起來。
玄澈失神地注視著天空,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藍絲絨鋪成的夜幕,星光璀璨,只是再也無法映亮那個人的眼睛。
森耶上前輕問:“主子,夜裡風涼,要不先進去吧?太上皇這樣也不好吹風……”
“不了,我想陪他再坐一會兒。”玄澈說,讓森耶下去。
懷裡的身體漸漸僵直,他知道,自己深愛的人已經無法陪著自己看星星了,這樣的涼風,也只有自己可以感受了。
“沐羽,哪顆星星是你呢?是不是那顆,即將熄滅的……不,或許我已經看不到了,就像你再也聽不到我說話了一樣……”
玄澈低喃著,垂頭看著懷中人安詳的面容,指尖滑過,肌膚似乎還殘留著往日的彈性,只是已經沒有了溫度。
玄澈俯身親吻玄沐羽的脣,果然是沒有溫度的。
沐羽,我為你準備了永遠不會融化的冰棺,你在裡面會永遠和今天一樣,而若干年後,我會在你身邊躺下,那時候我就可以天天與你纏綿,再也不用在乎那些世俗的東西。只是日後我沒有辦法再每天都陪著你了,讓我最後擁抱你一次好不好……
玄澈輕輕捏開玄沐羽的齒關,舌頭靈活地鑽進去,一下一下地挑逗著那個已經僵硬的舌尖。口腔裡殘留著帶有餘溫的粘稠液體,玄澈覺得自己有點變態了,但他不介意將這些液體吃下去,因為這是沐羽的。
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玄澈終於停止了與屍體的吻別,脣間縈繞著屍體特有的異味,但玄澈似乎是吃了什麼美味一般,咂了咂嘴,笑得有些甜蜜。
玄澈看著玄沐羽,似乎這個人還未離去。
心口很疼,血從嘴角溢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太上皇去了,陛下也陷入昏迷,林默言封鎖了消息,同時很冷淡告訴玄恪:“做好準備,萬一陛下不測,你可能要選擇登基。”
林默言說完就走了,他不喜歡這個太子,哪怕這是那個人唯一的孩子,但是這唯一的孩子卻背叛了最疼愛他的父親。
玄恪呆立在原地,曾幾何時,他希望那個男人消失不見,不要再讓自己看到那無恥的亂倫,只是真的死亡擺在眼前時,卻讓人無力。如果他真的死了……玄恪不敢去想,不敢想象如果沒有了那個人的教導,沒有那個人在前面幫自己擋著風雨,自己真的可以坐在那個位子上嗎?或許可以,因為有林默言,有傅清川,有方休明,有寧懷善,有固上亭,有嚴錦飛,有聽風樓和冰嵐山莊,有一個又一個忠於那個人、忠於這個國家的能人和勢力扶持自己——如果這是那個人的意願的話。但僅僅只是如此嗎?那個人對於自己的意義僅僅是如此嗎?
那日皇爺爺說過的話又在心間浮現,不要後悔……連拜祭也無法拜祭……
玄恪痛苦地搖頭,不,你不需要想這麼多,他不值得你想這麼多!那個,那個和自己的父親亂倫的男人,你不需要為他痛苦!
他要看那個男人,可能是最後一眼,但即使是最後一眼,他也要親眼見證那個男人的痛苦!
是的,就是這樣的,我只是要看著他痛苦。玄恪告訴自己,他來到清涼殿。玄澈還在昏迷,只是躺在床上他看不出什麼痛苦,神色平靜,似乎只是睡著了。
玄恪看看守在一邊的森耶,問:“他怎麼樣了?”
森耶瞥了一眼玄恪,不理會。
玄恪有些生氣,但不知為何又氣不起來,只得再問:“我父皇他怎麼樣了!”
森耶這才稍稍有了動靜,卻只是嘲諷地說:“您知道他是您的父皇了?”
玄恪擰起了眉頭。
森耶冷哼道:“陛下不勞殿下操心,殿下在東宮等消息就可以了,反正陛下的去留對您而言也只是住東宮還是住清涼殿的區別,不是嗎?”
玄恪咬著脣,他覺得自己這時候應該冷冷地說“那當然”之類的話,但是他說不出來,眼底不受控制地浮起了一層水霧,森耶那刻薄的神情也模糊了。
果然還是個孩子……森耶心中一軟,嘆了一口氣,說:“殿下放心吧,陛下會醒來的,您還這麼小,陛下怎麼能放心離去。”
玄恪睜大了眼睛,似乎想努力看清眼前人是不是在開玩笑。好半天,他卻怒喊道:“他怎麼可能為了我留下!他的心思永遠在那個男人身上——那個他也應該稱作父親的男人!”
森耶沉了眸光,冷冷道:“殿下您要激動到外面去,別在這裡吵了陛下的休息!”
“你!”玄恪氣急敗壞地叫道,“森耶,不要以為你是父皇身邊的人我就不敢治你的罪!父皇若真走了,我第一個要你陪葬!”
森耶愣了愣,卻輕笑起來:“殿下這句話說得好,若陛下走了,森耶第一個陪葬!陛下身體不好,森耶自然要下去服侍他。殿下不要忘記您現在說的話!”
“你!森耶!”
“殿下,您還是出去吧。”
森耶真的把玄恪趕了出去,他不介意得罪這個太子,如果陛下沒去,自然會護著自己,如果陛下去了,自己留著也沒什麼意思。
太上皇的遺體按照陛下的吩咐在還沒有腐敗之前放入了準備好的冰棺之中。冰棺比一般的棺材都要大,玄沐羽穿著繁冗的禮服,安靜躺在裡面長眠——真的宛如只是睡著了一般。
遺體要停七天才能下葬,興慶宮裡飄滿了白紙,清涼殿慘淡得沒有人氣。
宮裡的人本來就不多了,皇宮中鬼氣蓋過了人氣,陰森森的,燭光搖晃之中,膽小的宮人只敢蜷縮在被窩裡打抖。
林默言抱著劍依靠在門外,屋子裡只有一個微弱的呼吸聲,那是玄恪的,作為長孫他要在長子不在的情況下守夜。林默言看著無光的夜幕,感受著冰棺中已經不存在的氣息,想起清涼殿裡的那個人,忽然發現他們兩個現在很像,都是如此安靜,靜得失去了生氣。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否會在某個夢中交匯,陰陽兩隔的愛人,最後一點的對視。
黑暗之中,玄澈似乎看到有一道光門在不遠處,玄澈下意識地往那裡走去,但一個聲音突然叫住了他:
“澈。”
玄澈看去,玄沐羽站在門前不遠處,微笑。
玄澈同樣回以微笑:“沐羽。”又往前走了一步。
“澈,不要往這邊走了。”玄沐羽說。
玄澈停下了腳步,問:“不希望我去陪你嗎?”
玄沐羽笑道:“你忘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情沒有完成前不能來陪我。”
玄澈微微垂了眉目,輕聲地問:“那我站在這裡看看你也不可以嗎?”
玄沐羽說:“這又不是真實的我,看了做什麼呢?”
玄澈沉默了很久,才抬眼輕笑:“嗯,是啊,那我回去了,你要等我,我會很快就做完那些事情然後來找你。”
“好。”
玄澈看著玄沐羽漸漸消失,而自己也離那門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玄澈的醒來很突然,第六天的時候他突然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完全沒有剛剛從昏迷中甦醒的迷濛,倒好像是小憩了片刻醒來了。
“陛下……”
森耶還來不及上來攙扶,玄澈已經下床。
“森耶,替我更衣。”
“陛下您要去哪裡?您身體還虛著……”
森耶一邊說著一邊手上動作卻不敢怠慢。
玄澈只問:“父皇現在在哪裡?”
森耶動作一頓,驚道:“陛下您……”
“下葬了沒有?”玄澈打斷他的話。
森耶躲不過主子銳利的目光,只得說:“還沒,今天才第六天,還在興慶宮停著……”
這時森耶已經替玄澈穿好的衣服。玄澈一拂袖子,大步走出殿門,突入起來的陽光刺痛了他的眼,玄澈微微眯起眼睛,暖陽之下宮柱熠熠生輝,上面的五爪紅龍騰空而起,虛幻之間,似乎有一個男人倚靠在宮柱之上,帶著邪魅的笑,輕喚:“澈。”
心口又是抽痛,但玄澈強壓下翻涌的熱血,扶著宮墻向那個再熟悉不過的方向走去。
白日裡玄恪沒有在守孝,玄澈進了大殿就讓森耶在後面關上門,吩咐了任何人都不準進。
玄澈緩緩行到棺邊,隔著透明的冰注視著棺中人,忍不住伸手觸摸,卻只摸到冰冷。想了想,玄澈推開了棺蓋,翻身躺入冰棺之中。
玄沐羽雙手十隻交疊放在肚子上,玄澈拉開他的左手枕在脖子下面,自己側躺著,緊緊抱住玄沐羽,自己的左手與玄沐羽的右手十指相扣,就好像他生前摟著自己睡覺時的模樣,雖然冰棺裡的低溫讓人發冷,可玄澈卻覺得心是暖的。
玄沐羽的身體在冰棺中保存得很好,只是有些僵硬。玄澈抱著他閉上眼睛似是幸福地睡著了,但口中卻輕輕說著話,宛若那人還在靜靜聽著。
“沐羽,最後陪你一日就要走了,你會不會怪我前幾天都沒有來找你?呵呵,對不起,沐羽,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你了,有些流連忘返了,你知道的,你沒有辦法再和我說話了,我只好在夢裡聽你喊我‘澈’……”
“沐羽,你是不是在奈何橋邊等著我?嗯,要等著我,你等了我二十年,這時候更要等我,千萬不要到了下輩子還要做父子,記得我說過的嗎?我們要做兄弟,抱著出生,第一眼看到的是對方,第二眼看到的是對方眼中的自己,沐羽,你要等我,等我……”
玄澈漸漸蜷起身子,身體裡的內力不由自主地流轉起來為他驅除寒冷,但即使這樣還是冷。玄澈抬了抬身子,將玄沐羽的左手放在自己腰下,而右手則拉到了背後,玄沐羽的身體被玄澈帶得側過了身。兩個人面對面緊緊擁抱著,玄澈笑得有些孩子氣,凍得發紫的嘴脣吻上玄沐羽,輕輕吮吸著他發硬的脣瓣,脣間泄漏出些微的呢喃。
“沐羽,吻我……”
玄澈蜷縮在玄沐羽的懷裡,無助地低語:“沐羽,我好冷,你抱緊我好不好,沐羽……”
到了晚上,玄澈仍然沒有出來,玄恪按時前來守夜,卻被森耶攔在外面。玄恪聽說是玄澈在裡面,以為自己的父親終於回來守夜了,雖然對於父親一醒來就來看爺爺的行為表示不滿,但他哼了哼便離開了,沒有打擾房中人。
過了一會兒,林默言也來了,聽森耶說了情況,心中有些怪異,側耳傾聽了聽房中的動靜,卻只聽到一個幾乎沒有的低弱呼吸,那呼吸似乎是隨時都會熄滅的殘燭,竟漸漸失去生氣。
林默言大驚,來不及告知森耶便一腳踹開大門,衝進去一看,只見玄澈緊緊擁抱著玄沐羽躺在冰棺之中,臉色青白,嘴脣黑紫,身上內力早已乾枯,連那呼吸也是欲停未停,只怕林默言再遲來片刻,玄澈便真的要和玄沐羽做伴去了!
林默言連忙將玄澈抱出冰棺,一邊讓森耶去傳太醫,一邊抱著玄澈從興慶宮的謎道直接跑回清涼殿。
太醫匆匆忙忙把脈,還好林默言早了一刻鐘進去,若是再遲上一刻鐘,就是大羅金仙也迴天乏術。玄澈這條命算是吊了回來,只是那一身的功力就這麼散了。那冰棺並非普通冰雪之棺,而且是江湖中練陰脈之人最嚮往的千年寒冰,若是配合適當的功法在其中修煉便能事半功倍,但若是功法不對便要適得其反。偏偏玄澈練正是至陽至烈的內功,在裡面行功沒有當場走火入魔而亡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散功只是最輕微的結果了。但如此功力一散,玄澈的身子就更是破敗不堪,能熬上個兩三年都要謝天謝地了。
玄恪當夜也聽聞了這件事,卻不知作何感慨,憤恨之餘似乎有著其它的情緒。
不論皇帝是否清醒了,七日一到太上皇還是要下葬,所幸這一切玄澈昏迷之前已經準備陀石。只是這一葬,便是今生今世都再也看不到了。
下葬後第三天,玄澈醒來了。
森耶扶他起來,欲言又止。玄澈倒是明白他的心思,輕笑道:“你別擔心,我還沒瘋,要瘋也不是這時候瘋。”
森耶哽咽道:“陛下,您還是多愛惜愛惜自己的身體吧,您上次弄得那一出……”
玄澈擺擺手打斷了森耶的話,淡淡道:“我知道了,該荒唐的都荒唐過了,接下去也沒什麼可荒唐了。”
森耶啜著淚點點頭,給玄澈上藥上粥。玄澈也十分配合,看來真是要安心養病了。
沒多久,玄恪也來了。他看到玄澈醒了露出一絲驚訝,卻馬上恢復了冷漠的神色。
玄澈看到玄恪,將他招到床前,第一句話卻是問:“恪兒,你多大了?”
玄恪一愣,道:“十一了。”
玄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低低說了一句,居然是:“好,我再等你五年。”
玄恪沒明白,森耶卻明白,他撲通一聲在床前跪下,哭喊道:“陛下,您別……別這樣啊!”玄恪看得傻了。玄澈卻對森耶笑道:“森耶,你起來,我只是說說,這種事哪有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啊。”
森耶抽泣著硬被玄撤勸了起來。玄恪沒明白這對主僕演的是什麼戲碼,回了東宮,左思右想仍然不明白,過了兩天遇到傅雲便將這事說了,哪知道傅雲聽了臉色大變,驚慌失措道:“殿下,陛、陛下是說等您十六歲時他就要隨太上皇去了啊!”
玄恪唰地臉色白了。
111、記憶
就在很多人都以為陛下會這樣垮掉的時候,玄澈一如既往地上朝了,雖是蒼白的臉色,卻讓人覺得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讓人信賴敬仰。
玄澈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強迫自己聽著下面大臣的奏對,不然……
玄澈突然站起身。玄恪和下面的大臣都被嚇了一跳,可順著玄澈的目光看去,大殿左側之外空空如也。玄恪愣了愣,剛要開口問,卻見玄澈離開了龍案,向大殿旁門走去,那是皇帝上朝和退朝所走的門。下面的大臣慌忙起身行禮,然而玄澈卻看也沒有看他們,只是匆匆向門外走去。
玄恪皺了皺眉頭,收到來自大臣們的眼色,猶豫之下出聲叫了一聲:“父皇?”
玄澈仿佛沒有聽見一般,穿越眾臣走到了門外,留下一干大臣大眼瞪小眼,玄恪看玄澈似乎沒有回來的意思,想了想,只得說:“先退朝吧,有事到上書房商議。”
玄澈在那大殿之上仿佛看到了一抹身影出現在旁門之外,熟悉的玄色服飾,偉岸的身子,帶著一點兒壞笑。玄澈在心裡告訴自己這只是幻覺,卻還是忍不住站起來向他走去,玄恪在後面的低喚他聽到了,卻不想應,怕應了停了,那人等得太久了就要消失。
玄澈幾乎是用跑的衝出了邊門,卻只看到一道空盪走廊,太陽冉冉升起,金輝遍灑,那宮柱上似倚著一個俊美的男人在邪邪微笑。
玄澈伸手想要觸摸記憶中的他,觸摸到的只有帶著冬日寒氣的騰龍大柱,金色的飛龍拔地而起做勢欲飛,只是少了那人靠著它,便少了奪目的光彩。
“沐羽……”
玄澈輕輕地喚,卻換不來一聲回應。
玄澈,你不能這樣,你要清醒一點。玄澈收回手對自己說,是的,你要清醒一點,早日做完那些才能去找他。
玄澈回頭看到玄恪就站在身後,冷冷的眸子裡似乎多了一點其它東西。玄澈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問:“早朝散了?”
玄恪點頭。
玄澈笑了笑,對著玄恪伸手,可伸到一半又停住了,不太自然地收了回來,說:“那我們去上書房吧。”
玄恪知道玄澈伸手是想牽他,就像不久前這隻手還牽著玄沐羽,又或者是很久很久以前牽著自己,兩個人可以並肩走著,相視一笑,淡淡的溫馨和幸福。只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玄恪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點了頭,走在前面。玄恪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下來伸手拉住玄澈的手指,拉著他往前走。玄澈指尖一僵,匆忙將手從玄恪手中抽了回來,看著玄恪驚異的回頭,玄澈的脣抿出一個淡淡的弧度,輕聲說:“別碰我,髒……”看到玄恪的瞳孔瞬間放大,玄澈又補了一句:“我髒。”
玄恪的手在空中頓了頓,眸光漸漸轉冷,斂手而去。
上書房——
沒有那個男人在等待。
玄澈在跨進門的一瞬間感覺到了心情的失落,突然低落的心一陣抽痛,玄澈緊緊抓住門框才勉強支撐住身體,在玄恪發現之前挺了脊梁,慢慢走向屬於他的位子。
位子很寬,從未覺得這樣寬過,平時總會有一個人擠在身邊抱著自己。
玄澈撫摸著椅子的空位,似乎又聽到那人在耳邊說:“澈,你有沒有忘記了什麼?”
玄澈笑了笑,自己確實忘記了,可是他這麼一問就想起來了,但禮物沒有時間準備了,於是自己想了一個令人臉紅的禮物。他假裝想了想,然後搖頭反問:“什麼?”
那個男人孩子氣地撇撇嘴,說:“生日,我的生日,今天!”
自己沒有理他,故作平淡地應了一聲哦,就感覺到身邊的男人一下子萎頓下去,似乎能聽到他心中的悲鳴,可憐兮兮的好像被拋棄的孩子。
玄澈忍不住笑了笑,然而回應他的只有空盪蕩的椅子。
其實,你還是不在了,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卻沒有辦法停止這樣的回憶。
這椅子,是你與我一起坐過的;
這書桌,是你與我一起用過的;
這筆,是你曾經寫過而我現在寫的;
這硯,你是磨了一輩子又讓我磨了一輩子的;
這茶,也是你最愛的雨前……
玄澈看著眼前的奏章,卻半個字也沒有看進去。
最早的時候,奏章用的還是略黃的白紙,我寫墨批,你寫硃批,其實都是我在看,你只是照著我的墨批寫准奏。我心中氣你偷懶,你卻抱著我為我按揉額頭。我還得,那時候我還不喜歡別人抱我,你抱著我我只想掙脫,哪裡會想到二十年後我連掙脫的選擇都沒有了……
還要再早一點,我剛剛打戰回來,你遞了一本別人寫的摺子給我看,上面說我意圖謀反,你陰沉著臉高高在上,我心中雖不慌亂卻失落非常,因為你不信我,你不信我……原來那時我就渴求你的信任了,若是我早點發現,我們是不是還能更幸福一點……
是我奢求了,我已經夠幸福了,被你愛著,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玄澈艱難地處理完所有奏章回到清涼殿,抬眼看去,似乎有兩個人就坐在正殿中央的大椅上,其中一人有些消瘦,裸露的肩頭清楚地顯露著骨骼的形狀,他趴伏在桌上,被另外一個人從背後抱著吻著,口中發出迷離的呻吟,他已經醉了,醉在那無邊的情慾之中。
玄澈在門口站了很久,直到記憶中大椅上的兩個人離去,他才恍然回神,大椅上沒有人,大殿中也沒有人,有的只是一股繚繞的香氣,卻不是那個人的。
玄澈往裡走了兩步,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那人有些遲疑地叫著:“澈。”
玄澈回身看去,陽光中似乎有一人走來,他一邊走一邊說:“不如給喬靈裳安排一個實權位置吧。”隨即那人又露出後悔的神情,有些支吾,躲躲閃閃的樣子讓人覺得有些可愛,不禁想到,那傳說中一曲斷魂的傳奇人物就是為了自己而露出如此狼狽的神色,自己是何等榮耀幸福。
那人又說:“你因為一個見面的印象就對她下了定論,我覺得……這不算公正。”
小心翼翼的口氣,生怕惹惱了自己一樣,原來自己對他是這樣重要。
卻只是片刻後,那人神情已經大變,他憤怒地對著自己叫喊:“你若連這麼一點度量都沒有不要愛我就是了!”
不愛你,不愛你,又怎能不愛你。
清涼殿裡都是你你的幻影,你在這裡抱著我,吻著我,進入我,每一份滋味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你質問過我,當時我何等心痛,然而現在想來卻都是怎麼也嘗不盡的幸福滋味。
不愛你,不愛你,我又怎麼能不愛你!
沐羽,你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你要我好好活著,我怎麼能好好活著,失去了你,我還有什麼可活!
沐羽,你總是這樣自私,先我一步而去,卻讓我在這裡面對你給我的記憶,你留下的這樣多,你讓我如何面對!
沐羽,求求你,讓我去陪你!
玄澈痛苦地捂著心口,他無法承受這樣的思念,血代替了他的眼淚和渴求從身體裡奔涌而出,玄澈無法控制也不想控制,死了算了,死了算了,我要陪你,我要陪你……
玄澈希望死,卻死不了。他一吐血倒地就被森耶扶住,早已等候的太醫在第一時間衝進來急救。
玄澈死不了,他也不能死。
後來玄澈醒來了,卻搬離了清涼殿。未央宮中可以居住的大殿很多,宣室殿、中溫室殿、金華殿、太玉堂殿、中白虎殿、麒麟殿,本來皇帝每一季就是要換一個大殿居住,只是這規矩被玄澈改了。然而現在玄澈無法在清涼殿再住下去,那裡的每個角落都殘留著那個人的影子,玄澈會瘋會死,然而他還不能瘋不能死。
上書房裡的東西也都換了,玄澈害怕看到能想起那個人的任何東西,只要想起就無法阻止回憶的蔓延,他阻止不了這種失控,這會毀了他,毀了他活下來的目的。
冬去春來,皇帝似乎漸漸從喪父之痛中走出來了,國家依然在他的掌握下平穩而高速地前進著。
西藏……
玄澈看著地圖,目光定在那塊還脫離在外的土地上。他很累了,對於這個地方他甚至不想再去擴張了,要擴張,就要考慮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是他幾乎沒有了這個動力,那個擁抱他支持他的人已經不在了……
算了,這個問題還是解決掉吧,玄恪畢竟不是經歷了兩世的自己,也不是天下無雙的……沐羽。恐怕有些事情他未必能處理好,還是留給他一個堅不可破的國家好了……
還有聽風樓和冰嵐山莊,也到了該斷腕的時候了。
夏日的時候,中央朝廷再次發生了改革,幅度不大,只是增設了一個情報部,成員包括了原先兵部管理下的軍事情報人員和傳聞中全國第一的情報機構聽風樓,同時原先直屬皇帝的影部並入兵部,職責也由原先保護皇帝兼打探消息,轉變為保護朝中要臣,同時接受皇帝和兵部指派。
這場整合足足持續了三個月才將江湖機構性質的聽風樓完全並入情報部,而兵部的軍事情報人員也完美地融入了這個體系之中。他們現在所面臨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全面收集所有有關西藏的信息。這個工程太龐大了,面對近乎一無所知的西藏,要做到了如指掌,恐怕沒有兩三年無法完成。
面對前聽風樓樓主、現情報部尚書樓聽風的進程規劃,玄澈笑了笑。
兩三年?沒關係,應該還有五年的時間可以完成這件事,三年打下來,兩年治理,再交給已經成熟的玄恪,應該就沒有問題了吧。
玄恪的態度還是不冷不熱的,算了,隨他去吧,我也在意不了這麼多了,只要他學好,便是再冷些又能怎麼樣,難道再冷還能比我這顆心更冷嗎?
玄澈按著左胸,這裡有一顆心臟在跳動,雖然有些微弱,但還是活的。
玄澈突然覺得有些可笑,自己怎麼會還活著呢,應該死了才去,去陪那個人啊。
沐羽,你可有在等我?黃泉路很長很寂寞,你要等我一起上路,我陪你走。
國泰民安,沒有什麼大事,到了冬天,玄澈帶著一個小青瓷罐和一套茶具去了陵園。
玄澈倒出青瓷罐中的水放在小壺裡煮開了,便衝入茶壺之中,看著茶葉在壺裡慢慢舒展開,那清澈的水也成了淡褐色。玄澈便取了兩個杯子斟了茶,一杯自己拿著,一杯卻放在了地上。
玄沐羽已經在地下,他只能隔著著厚土與之對望。
玄澈看著那高大如山一般的陵墓,對著不可見的冰棺輕聲說:“沐羽,可曾記得去年冬天,我說要取梅上雪為你泡茶,可你卻不等到春暖花開就去了。你又負我,可我卻不能負了你。今日我帶這水來,我不懂茶道,泡出來就算是苦的你也不能不喝,知道嗎?”
玄澈說著將自己手中的茶水喝了下去,果然是苦的,苦得連心都縮起來了。
玄澈又為自己倒上一杯,說:“沐羽,再等我四年,只有四年,四年後我就來陪你。”
茶水從茶杯中灑落黃土,一如他傾瀉的思念。
玄澈這次出去卻病了,他身子已經破敗不堪,因為玄沐羽的忌日又是徹夜未眠,冷風一吹不病才奇怪。只是這一病就好不起來了,早朝上總是能聽到他斷斷續續壓抑的咳嗽聲,他總是捂著帕子,直讓人看見他因為疼痛而微微皺起的眉頭,然而就坐在旁邊玄恪卻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帕子上不時出現的血漬。
玄澈的臉色是蒼白的,只有兩片薄脣紅得艷人,那是被血染紅的。
玄恪又想起了那日玄沐羽對他說的話:今日做了如此決定,日後就不要後悔,玄澈死了是要入皇家陵園,他日你突然想通了,可是連拜祭都拜祭不了……
後悔?我會後悔嗎?
玄恪不屑地笑了笑,又想起那日玄澈收回手時的倉皇,那聲“髒”無法抹去。
新年過了,玄澈開始要求玄恪在他之前看摺子,並且要寫上太子的墨批。但第一天玄恪交的答卷並不讓他滿意,甚至有些失望,他沒想到玄恪跟在他身邊看了兩年還只是這個程度,看不透人心,也握不住全局。
“恪兒,你叫我如何放心。”
玄澈嘆息,玄恪只能默默地握緊拳頭。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水德213年的夏天,玄泠離開了兩湖,去了更遠的珠崖。以往被認為是流放之地的荒島他義無反顧地去了,卻將妻兒送回臨澹,他為了心中的愛慕可以吃任何苦,卻不願意讓妻兒跟著他苦。
睿王府始終為他保留著,玄澈特准睿王妃和孩子們隨時入宮遊戲。
睿王的大兒子玄懷十九歲了,已是沉穩的青年,而二兒子玄夜才九歲,還是活潑跳動的年齡,他從小就聽父親和哥哥說起他那皇帝伯伯的故事,羡慕極了,現在終於能親眼看到了,怎麼能不激動。
玄夜遠遠就看到一個清瘦的人坐在那兒,面容雖是蒼白憔悴,卻依然美麗動人,那雙眼睛蕩著柔柔的波光,讓人沉醉。只是玄夜卻不明白,皇伯伯明明已經四十歲了,為什麼卻還好像二十多歲的青年?
玄夜不確定地問:“大哥哥,你真是我的皇伯伯嗎?為什麼這麼年輕?”
玄澈笑了笑,卻沒有像從前那樣撫摸孩子的頭,只是問:“你父親老了嗎?”
玄夜咬著指頭想了想,說:“沒有大哥哥年輕。”
玄澈輕輕地笑,失去血色的臉頰上浮起兩片薄霞,讓玄夜看得呆了。玄夜痴痴地說:“大哥哥,我能抱你嗎?”
玄澈一愣,卻搖頭道:“別抱我,我身上髒。”
不知天真無瑕的九歲孩童聽到這句話是如何心情,只道那大樹之後的玄色少年聽了只有呆立,他猜不透那人說這話時抱著怎樣的凄哀,卻見那精美絕倫的五官失去了生氣,像是泥捏成了人偶,似乎隨時都會崩塌在風中。
又到冬日,玄恪對冬季幾乎產生的恐懼,那個男人又病倒了,只是這次太嚴重了,沐浴時昏倒的,差點溺死在水中,幸虧森耶剛好送進更換的衣物才及時拉出了水,但濕漉漉的身體卻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吹了風。
玄澈高燒早已退去三天,卻不知為何遲遲不肯醒來,太醫說難保不會就這麼去了。
玄夜在一邊抽泣,玄恪無聲地看著。
片刻,玄恪走到床前,淡淡地說了一句:“父皇,我還只有十三歲。西藏,我打不下來。”頓了頓,他又說,“這個國家我管不住,你若不醒來,發生什麼事情我不負責。”
所有人都吃驚地看著玄恪,只有玄恪漠然地看著床上的人。
靜謐之中,床上的人手指微微抽動了一下,他緩緩睜開了眼睛,依舊清明的眸子定定看著玄恪,輕聲道:“你又何苦這樣逼我……休明、懷善,有他們,你做得到……”
“我知道。”玄恪點頭,微微翹起了嘴角,目光卻是冷冷的,“但這是你欠我的。”
112、黃泉
水德214年,二月,大淼與吐蕃建立貿易關係。
同年,三月,冰嵐山莊並入工部。
水德215年,三月春闈,朝廷裡涌進了一批新血,傅雲、祝堯、杜詠涼、林翹和杜方都在其中。
四月,通川商行拆分,約六成產業屬於皇室,而分離出去的四成造就了大淼國內的第三大的商人家族:嚴家。
玄恪漸漸接管了大部分了政務,一個十六歲的孩子經歷了風風雨雨,在大臣們的輔佐下已經能熟練處理各種事宜了。玄澈又搬回了清涼殿,有時會對著一杯茶發呆一個下午,又或者撫摸著桌子久久不肯落座。森耶知道主子是想念那人了,五年之期到了,森耶心裡有些慌。
隨著秋日來臨,玄澈也漸漸虛弱,終日躺在床上,往往是看書,但書停在一頁上可能一整天也不會翻動。有時玄恪來看他,會冷冷地說:“你還不能走,我還沒有長大。”
玄澈聽了只是笑笑,說:“我知道,我會等你。”
五月的時候,大淼與吐蕃開戰,因為吐蕃洗劫了漢人在高原附近建立的交易市場。雖然吐蕃聲稱沒有,但誰知道呢,有時候戰爭缺的是理由,而不是正義。
九月結束戰爭,大淼戰爭損失較大,但還是受到了好評,這是玄恪全權主導的第一場戰役。
戰爭的慶功宴持續了三天三夜,已經無法下床的皇帝沒有參加,太子坐在主位之上嘉獎了文臣武將。他談笑間從容淡定,大臣們似乎看到了另一個希望。
這回,玄澈睡了很久也沒有醒來。
一群太醫圍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議論了很久仍然沒有一個結果,玄恪很惱火,他對著這群太醫怒罵:“你們再不救醒父皇,我就讓你們一個個都去陪葬!”
太醫們慌忙跪下請罪,其中一個較年輕的太醫說:“殿下,並非我們不盡力施為,而是陛下根本不願醒來。”
玄恪皺起了眉頭:“什麼意思?”
年輕太醫說:“就是陛下覺得這個世界了無生趣,無可牽掛。”
玄恪經不住打擊退了一步,小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他明白了,他明白了,那人竟是如此重要,重要他走了你也無可留戀了,而我呢,當我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帝後是不是你也就不關心了?
玄恪勉強穩住自己,又問:“沒有辦法嗎?”
幾個太醫交換一個眼色,還是那張太醫說:“有一個辦法可能可行……”
“說!”
“陛下仁德,如果……”
片刻後,玄恪領著一幫太醫回到了床邊,他對著昏迷中的玄澈說:“父皇,你醒醒,你答應過我要等我到十六歲的是不是!你不能言而無信,這是你欠我的,你要還的!”
玄夜在一旁聽了想要撲上與玄恪分辨,卻被森耶拉開,森耶示意他先看著不要出聲。
玄澈沒有反應。這樣的話已經無法讓他從夢魘中甦醒。
玄恪頓了頓,森然道:“父皇,你若不醒來,我就將這幫太醫一個個拖出斬了!一刻鐘一個,這裡八個太醫,我只等您兩個時辰!”
一群太醫跪在床前哭喊著饒命。
玄恪如此說著,注意著玄澈反應,一刻鐘過去,玄澈沒有反應,玄恪隨意指了一個太醫,冷冷道:“將這人殺了!”
“是!”
太監上前將被點到的太醫帶走,那太醫只能大喊著殿下饒命,但聲音終究是消失在了門外。
玄澈沒有反應。
又是一刻鐘,玄恪再次指著一個太醫說:“殺了。”
第二個太醫的聲音消失了。
玄澈的睫毛顫了顫。玄恪大喜,對下面的太醫使了個眼色,卻不動生色,依然是等了一刻鐘又將一個太醫點名殺了。這時玄夜忍不住撲上來,抓著玄恪的衣服大叫:“你幹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殺人!你太殘忍了,太殘忍了!”
玄恪任玄夜抓著他,目光卻落在玄澈身上,似乎是很久,又似乎很快,玄澈慢慢睜開了眼睛,他渙散的眼神依然捕捉住了玄恪,他輕輕地說:“夠了,恪兒,我醒來了,你不要再殺了。”
玄恪苦笑,他居然要用這種方法將人喚醒,玄恪指了指門外,眾人目光看去,剛才被拖出去“殺”掉的太醫都站在門口。
玄恪對床上的人說:“你不能死,這是你欠我的!”
玄澈笑了笑,輕輕點頭,似乎在說我知道了。
玄澈熬過了秋天,時而清醒,時而昏睡,任身體怎樣衰敗也沒有離去,連太醫都說這是一個奇跡,只有強大的求生慾望之下才能產生這種奇跡。
玄澈知道自己在求什麼,默默地求著,並非求生,只是求死,求與他一起死。
冬日到了,紛紛揚揚的初雪下來,染白了一支的紅梅。昏睡了三天的玄澈突然醒來,他問森耶:“今日是不是沐羽的忌日?”
“是……”森耶遲疑地答著。
玄澈應了一聲,閉上眼似乎是又要睡了,可片刻後他再睜開眼卻是意外地精神,一直連起床的力氣都缺乏的他這時掙扎地下了床。森耶連忙來扶,玄澈說:“替我沐浴更衣,我要去見沐羽。”
森耶知道自家主子每年都要去那地方與離去的人說話,立刻招來下人為玄澈梳洗打理。
玄澈的頭髮依然烏黑髮亮,完全不像久病在床的人那般乾枯粗糙,肌膚因為缺少陽光的照曬而白皙剔透,這張四十二歲的臉上沒有一絲皺紋,他的時間停留在二十五歲。
看著鏡中的自己,玄澈輕輕問:“森耶,會難看嗎?”
森耶急急搖頭:“不會,不會,主子從來都是這麼好看!”
“呵呵,不難看就好,難看了沐羽怪我。”
玄澈淺淺笑了,映亮了冬日。
沐羽,我來陪你。
在陵園前下了馬車,玄澈一如往常對森耶吩咐:“你不用跟來。”
森耶沒跟去,在馬車上守著,當太陽從頭頂轉到山腰的時候,一個宮裡來的太監匆匆跑來。那太監將一封信給了森耶,說是陛下吩咐的。
森耶抽出信看了一眼,臉色唰地白了,拿不住的信紙飄落在地。
而就在這不久前,方休明將一卷黃綢交給玄恪。玄恪打開看了,臉色大變,黃綢跌落在地,他不顧一切地衝出去,騎上一匹快馬朝著皇陵的方向飛奔而去。
玄恪衝到皇陵門前看到森耶一干人等,他不等馬停穩便跳下馬對這一干人大叫:“父皇呢?我父皇呢?!”
森耶看看玄恪,慘然一笑,喃喃道:“你現在關心他又有何用?已經來不及了……”
玄恪目光落在地上的信紙上,只見上面寫著:生同衾,死同槨。無比熟悉的清俊字體一如那黃綢上的字跡,只是那黃綢寫的卻是:令太子即位。
玄恪尚未能驚覺,就聽到旁邊太監驚叫:“森耶公公!”
玄恪下意識地看去,就見森耶一把長劍架在頸邊,低語一聲:“主子,來世還要伺候您!”說罷,長劍一橫,便是血濺三尺,斷了氣息。
玄恪呆呆看著森耶的血順著金磚蔓延,匯成一道彎曲的小河,慢慢流向他心目中誓死跟隨生生世世的人身邊。
那山一般高大的陵墓中,似乎還迴盪著巨石降落的轟然。
或許千年之後,會有一隊考古者打開這千斤重的斷龍石,看到裡面停放著一口冰雕的大棺,兩個容顏俊美的華服男子相互偎依著,他們的十指緊緊交纏在一起,那青年蒼白的面容上帶著淡淡的幸福微笑。
又或者是九泉之下,黃泉之間,鬼差們看著兩個攜手走來的男子,他們不約而同地摔破了手中的瓷碗,任灑落的孟婆湯扭曲了鬼差的面色,他們只是相視一笑,緊緊拉著對方的手跳入了往生河。
水德215年冬,大淼歷史上最偉大的皇帝聖武帝玄澈駕崩,文帝玄恪即位,而這個少年天子即將領導著大淼走向最輝煌的時代。
全書完。

《前世的愛》
第 1 章
有些人的相遇是前世就註定的緣份。
  
韓坐在露天的咖啡桌邊,就在三分鐘前,他剛剛用十萬元打發了一個糾纏不休的女人。
韓不在乎錢,他有很多錢,而且錢沒了可以再賺,他討厭麻煩,特別是來自某些妄圖憑藉某些微薄關係就試圖涉足自己生活的人的麻煩。認識韓的朋友都說他天生就是個君王,一個封建君王,一個狂傲自我的獨裁者。對於這些評價,韓很高興地認為這是一種誇獎。

或許自己上輩子就是個君王?唔,那一定是一個自私殘暴的昏君。
韓這樣想,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杯中深褐色的液體。
黑咖啡苦澀的滋味在口腔裏彌漫開,韓享受這種苦味,這能讓他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被這種苦味麻木了些許。
韓是一個寂寞的人——起碼他自己這麼認為的,他從學會思考以來就覺得空虛,他的心似乎少了一塊,不論在學業或事業上取得何等成就,都不能彌補這種空虛。成年之後韓開始學會了用性愛和黑咖啡來彌補自己的空虛,不過少了就是少了,空虛只能掩蓋而不能填滿。

韓靠著精緻的勾花椅背上,一邊抿著咖啡,一邊微眯著眼睛打量著路邊走過的人,在這條充滿了小資情調的街上,一個擁有著出色外表同時一眼就能讓人看出身份不凡的年輕男人,總是能很輕易地找到一個臨時伴侶。

不過今天韓似乎沒能搜索到什麼令他感興趣的獵物。
韓並不鍾情於某一種類型的美人,不論是清純俏皮的女學生,還是成熟火辣的魔女,他都很有興趣嘗試。但迄今為止,似乎沒有哪一個女朋友能讓他保持長久的興趣,最長的那個似乎是一個性情有些淡漠但又不失溫婉的女子,保持了大概兩個月,認識韓的人都說這是一個奇跡。

嗯,這樣說來呢,韓確實比較偏好冷淡、安靜同時有涵養的類型,不過交往了幾個,還是覺得差了點什麼。而且這種類型的女人往往容易認真,韓自認為不是好人,但也打算玩弄一個好女人的感情。

六月,早上的陽光已經十分毒辣了,西裝筆挺的韓覺得熱了,他伸手松了松領帶結,順便看了一下時間:九點五十。韓還記得自己要搭乘一班十二點的飛機,韓決定再坐十分鐘,如果十分鐘之內沒有出現心儀的獵物,那麼他就離開這裏。

細細品嘗著咖啡,十分鐘很快就過去了。當遠處的鐘樓當當敲響之後,韓放下了杯子,起身,他要離開了。
  
有時候、有些人的相遇是前世就註定的緣份,逃不開的。
  
韓整了整西裝下擺,當他抬頭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米白的身影,哪怕這時候他並沒有看清楚那人的模樣,他卻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這一瞬間漏跳了一拍。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身材清瘦,穿著米白的休閒襯衫,下身是深色牛仔褲和一雙白色帆布鞋,他的手上抱著幾本書,這讓他看起來充滿了知識份子的儒雅氣息。
十分清爽的一個人,看到他,韓突然覺得六月天似乎也不那麼悶熱了。
顯然,並不只有韓注意到了他,那個男人也注意到了韓,當那個男人側過頭看韓的時候,韓看清了他的模樣:十分美麗的眼睛,飛揚的眉,深邃的眼,還有一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墨黑瞳仁,而現在這雙足以讓人淪陷的黑眸中被一種驚訝而疑惑的情緒覆蓋。

韓確定,對方在這一刻的感覺和自己一樣:為什麼這個人讓自己如此眼熟?
韓用自己130的智商發誓,他絕對沒有見過眼前這個人,但眼前這個人卻讓他覺得萬分熟悉,仿佛彼此已經認識很久了。而看著那雙黑色的眼睛,韓感覺到似乎有什麼填進了自己心中的那一塊空虛裏。

雖然對方的性別讓韓產生了片刻的猶豫,但韓很明確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聲:這個人,是我的!
韓是君王,是獨裁者,他不是那些顧及著別人目光的凡夫俗子。
韓微微一笑,在年輕男子靜默的注視下走到他的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你好,我是韓羽。”
年輕男子愣了愣,但隨即他也露出了微笑,將雙手環抱的書轉移到左手裏,他握上了韓羽的手,他的手修長而秀氣,被韓羽寬厚的手掌包裹起來,韓羽看了一眼兩人相握的手,覺得這樣的畫面很和諧,或者說,這兩隻手天生就應該如此握在一起。

年輕男子道:“你好,我叫蘇澈。”
第 2 章
有的人,天生就是貴族,或許這是上輩子就留下的氣質。
蘇澈走出學校的時候,很意外地看到了一輛黑色轎車和一個人——韓羽。
那日蘇澈在街上碰到這個主動上前自我介紹的陌生男人,兩人交換了名片,這男人就匆匆離開了,接下去就一直沒有聯繫。就在蘇澈幾乎以為這個名為韓羽的男人人間蒸發的時候,他卻又出現在了蘇澈面前。

蘇澈打量著眼前人的眉目,十分英氣的眉目,張揚著一種讓人不能忘懷的氣勢。
蘇澈沒有忘記過這個人,或許是因為對方突兀的出現,也或許是因為這張從未見過卻又好像看過了一輩子的面容。
韓羽揚起優雅的笑容,自發地拿過蘇澈手中的書,打開了副座的車門,發出了他的邀請:“我有幸和您共進晚餐嗎?”
雖然是詢問的口吻,但這姿態……
蘇澈看著韓羽的動作暗自苦笑。這人分明沒有給自己拒絕的機會。
不過蘇澈也確實沒有打算拒絕。很奇妙的心態,一向與人為善但並不熱情的蘇澈在這一瞬間,並沒有想去要去拒絕一個只見過一面、彼此完全不瞭解的男人的邀請。

車在一家高級餐廳門口停下,蘇澈看看招牌,知道這家是這個城市很有名的法國餐廳,與它名氣相對應的是它的價格。蘇澈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講師,雖然他在他專業的那個圈子裏小有名氣,但這種名氣暫時還不足以給他帶來豐厚的收入。蘇澈看著招牌想了想自己的荷包,再看看身邊的男人,他希望自己不會因為沒錢付賬而被留下來洗盤子……

“喜歡什麼酒?”
點餐的時候,韓羽如此問蘇澈。
蘇澈不是個會喝酒的人,所以他下意識地搖頭了:“抱歉,我不會喝酒……”
韓羽卻說:“紅酒很溫柔,它不會讓你醉倒的。”
韓羽注視著蘇澈,一如既往宣揚著他獨裁的強勢。在這樣的目光下,蘇澈沒好意思搖頭,但也沒有答應,他的沉默讓韓羽自動地解釋為了同意。
天知道,對於蘇澈來說,半瓶紅酒就足以讓他醉得不省人事。
法式大餐總是那麼精緻,漂亮的菜色很容易讓人胃口大開。
韓羽知道蘇澈從未吃過法式大餐,蘇澈的生平很簡單,一個工薪階層的孩子,學習優秀,考上重點大學的歷史系,在讀博士兼大學講師,年僅二十七,但在歷史這個文化圈裏是頗有名氣的新秀——不過也就僅限於此了,蘇澈只是一個很平凡的沉浸在文化古籍中的大學教師,而不是時常出入各種高級場合的社會明星。在漂亮的法國大餐上來的時候,韓羽不意外地在蘇澈眼中看到因為陌生而產生的好奇光芒。

有人說,在餐桌上是最能看出一個人本性的。
韓羽承認自己是故意的,明知道蘇澈從未來過這樣的場合,卻仍然帶他來吃最繁瑣最講究的法式大餐。韓羽想知道,蘇澈這麼一個隻看一眼就能讓自己心動的人,是否真的像那想像中的那樣美好。

蘇澈確實沒有來過這樣的場合,也沒有吃過法式大餐,更沒有接受過相關訓練,但這並不至於讓他狼狽。
蘇澈的用餐禮儀並不標準的,他不會由內往外地舀湯,也不會“如同撫摸一位淑女一樣”地regarde la
robe,但他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淡定和高貴,這讓他的舉止如同貴族一般優雅,除了最嚴苛的禮儀老師,不會有任何人認為此刻的蘇澈是缺乏教養的社會底層貧民。

韓羽想起來蘇澈看自己的目光,平靜的,從容的。
很少有人能在韓羽的目光下泰然自若,因為韓羽就是那獨裁的君主,他天生有一種懾人的氣魄。
但蘇澈卻不因此而畏懼。
韓羽在心裏對自己說:這是一個天生的貴族,或許上輩子他就是一個貴族,和自己一樣的,站在社會金字塔頂端的皇族。
如果韓羽是帝王,那蘇澈就是與帝王並肩的皇后——這樣的定位讓韓羽不禁綻開了一抹微笑。韓羽發現,這樣的想法很讓自己心動。
第 3 章
你天生就該是我的。
蘇澈不會喝酒,第一杯酒讓他臉紅,第二杯酒讓他的黑眸變得濕潤,第三杯紅酒讓他手腳無力。
韓羽也沒有想到蘇澈會醉得這麼快,他並沒有要將蘇澈灌醉的意思——誰會指望用三杯不加料的紅酒灌醉一個男人呢?即使這個男人看起來十分斯文秀氣。
韓羽無奈地將蘇澈扶上車子,為兩個人系好安全帶,韓羽問:“澈,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然而蘇澈已經無法回答他了,三杯紅酒的酒力完全發作,蘇澈的意識陷入了模糊,雖然隱約聽到耳邊有誰在問他什麼,但蘇澈卻沒有足夠的思維和力氣去回答。
韓羽苦笑著搖頭,他決定將蘇澈帶回自己家
其實韓羽知道蘇澈的住址,正如他知道蘇澈的生平簡歷一般——要調查一個毫無背景的人的基本情況並不難。不過韓羽暫時不想讓蘇澈知道自己調查了他,或許這會讓蘇澈討厭他。

蘇澈是個男人,雖然瘦了點但還算不上輕巧,而且喝醉的人總是會比平常還重。
六月的晚上還是挺悶熱的,韓羽將蘇澈扶回自己房間時,他已經熱出了一身汗,顯然蘇澈也不舒服,發紅發燙的臉,額頭上沁出了一層薄汗。
韓羽猜測蘇澈可能會是一個有輕微潔癖的人,因為蘇澈看上去很乾淨,乾淨到似乎纖塵不染——韓羽喜歡這種感覺。
韓羽將蘇澈帶進了浴室,準備給蘇澈做一個簡單的清洗,否則就這麼睡下去一定會很不舒服。
韓羽覺得自己第一次這麼體貼。
脫去蘇澈的襯衫,消瘦的身軀暴露在空氣中,鎖骨分明,腰身窄細,讓人想到了“不足盈握”這樣的詞,他的肌膚是少見陽光的蒼白,這讓胸前的兩點櫻紅尤為鮮豔。

韓羽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他突然覺得或許根本不是異性戀。
或許是感覺到了什麼,蘇澈微微睜開了眼,濕潤的眸子茫然地注視著眼前人,被酒暈染得異常紅潤的雙唇微微張開。這樣的蘇澈簡直是在對韓羽發出無聲的邀請。
韓羽小腹裏又一股燥熱在跳動,韓羽從不認為自己是聖人。
韓羽沒有試圖去壓抑自己的欲望,哪怕懷中人是個男人,哪怕他和這個男人真正認識不到一天,哪怕這麼做極有可能給他帶來很多麻煩……但韓羽還是決定了:佔有他!

韓羽沒有遲疑,他低頭吻住蘇澈的紅唇。
柔軟的唇,味道比韓羽想像中的甜美,混和著淡淡酒味,像是包裹了美酒的太妃糖。韓羽恨不得將整個都吞下去。
蘇澈發出細碎的呻吟,他不適應地扭動身體,似乎想要逃脫韓羽的懷抱,但這樣無力的推卻只能讓韓羽的欲火更盛。
“好吧,不論明天如何,今天晚上,你逃不掉了!”
韓羽將蘇澈抱上床,自己也隨之覆上去。韓羽親吻著身下人的唇,含住他小巧的耳垂,在他修長白皙的脖頸上留下一個個鮮紅的印記。韓羽很自然地做著這些,仿佛他不是第一次擁抱這個身體,仿佛這個身體天生就是切合在他的身體的。

蘇澈水淋淋的眸子迷蒙地望著韓羽,他似乎有些清醒,然而面對韓羽的侵犯他卻沒有反抗,只是有些不安地縮了縮身子,輕微顫抖的手卻環上了韓羽的背。
“羽……”
蘇澈含糊地低喃,韓羽喜歡這個聲音,喜歡這個聲音叫出這個名字。
在短暫的潤滑擴張口,韓羽打開蘇澈的腿,將自己灼熱的欲望緩緩頂入蘇澈的身體裏。
“嗯……不要……”
蘇澈難過地呻吟,私處被強制撐開的痛楚讓他想要逃,但是他的腰身早已被韓羽扣住,他躲不開,只能被迫大張著雙腿接受炙熱的楔子緩慢而堅定地釘入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深,越來越深,仿佛要整個人洞穿一般,蘇澈無法拒絕,他只能仰起下巴,張著嘴喘息,就像有什麼東西要被熱楔從喉嚨裏頂出來了一般。

“好難受……”
蘇澈呢喃著抗議,但宛若求饒的綿軟聲音除了讓韓羽更加興奮外毫無用處。
緊縮的谷道讓韓羽迷戀,而蘇澈迷離的神態更讓他瘋狂。發硬的陽物在叫囂:進入他!蹂躪他!讓他疼!讓他無法自持!讓他哭!讓他向自己求饒!
韓羽幾乎無法控制自己情欲爆發,他無法顧及第一次被人進入的蘇澈能否承受如此粗暴的性愛,他只記得用力的挺身將自己完全埋入,再慢慢抽出,然後又一次狠狠地快速挺入。

蘇澈吃疼地皺起眉頭,擺動他纖細的腰身想要擺脫,但這樣做只能讓熱楔的進出變得更深更快!
面對無法承受的激烈攻勢,蘇澈終於忍不住發出破碎地低聲嗚咽,淚水從眼角滑落,沒入髮鬢之中,如此脆弱的模樣讓韓羽得到了莫大的滿足。
“你天生就該是我的!”
韓羽對蘇澈這麼說。
第 4 章
佛說,這輩子的誓言會在下輩子應驗。
蘇澈覺得自己應該去告這個男人強姦——雖然現在的法律沒有針對男性制定相關條文。又或者蘇澈應該狠狠地打這男人一巴掌,然後給他幾刀,讓他下輩子再也不能人道——雖然這樣做聽起來有點像女人,但不這麼做無以泄心頭之恨。在或者,蘇澈應該反咬一口,讓這個男人也嘗嘗被男人強上的滋味——哪怕這個男人可能根本不在意。

但以上幾種設想蘇澈都沒有付諸行動,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韓羽抱在懷裏,然後就聽到韓羽用溫柔的聲音問他:“醒了?”
蘇澈很想說你這是廢話,然後跳起來痛扁他一頓,但他沒有這麼說也沒那麼做,因為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蘇澈突然有一種溫馨的感覺——就像新婚燕爾的第一個早晨一般。於是他很自然地用鼻音應了一聲:“嗯。”

因為蘇澈沒有在第一時間“報仇”,所以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世界很奇妙,有時候兩個人就是這麼莫名其妙地走在了一起,從喜歡到愛,從愛到無法分離,從無法分離到融為一體。以至於在蘇澈下半輩子生命裏,他時常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很犯賤,竟然會這麼從了愛了認識不到一天就強上自己的男人,比那些終日愛發春夢的小女生還不如。不過那個男人總是會說:“我們是上輩子的情人,早已發誓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蘇澈聽了笑說:“那我們上輩子會許什麼誓言?”
佛說,這輩子的誓言會在下輩子應驗。
韓羽笑笑,本想調侃蘇澈,但張口的時候心中卻冒出了一個念頭,他貼近蘇澈的耳朵用低沉而充滿磁性的嗓音說:我們要抱著出生,第一眼看到的是對方,第二眼看到的是對方眼中的自己,從出生相愛到相愛著死去,我們一輩子都在一起。”

蘇澈愣愣,心臟被什麼東西漲得滿滿的,幾乎要爆裂開。他靠進韓羽的懷裏,笑道:“如果我們上輩子發過那樣的誓言,我們這輩子豈不是要做兄弟?”
“做兄弟也沒什麼不好的。”韓羽說,“起碼,我不會錯過你人生的每一秒鐘。”
“兄弟如何相戀?”
“同性就可以相戀嗎?”韓羽反問,摟緊了蘇澈,“反正都是禁忌,也不在乎再多一重禁忌了。不論我們是兄弟、父子還是叔侄,只要上天讓我看到了你,我就要將你牢牢抱進我的懷裏!這個世界不允許,那我就創造一個允許的世界!”

蘇澈笑,閉上眼睛,輕聲說:“你真是個獨裁者!”
第 5 章
看著校門口那輛閃亮亮的黑色轎車,蘇澈覺得挺頭疼的。
蘇澈是A大的講師,雖然年輕,但是因為在學術圈子裏頗有名氣,A大也不吝嗇,分配了一套教工宿舍給他。只是這教工宿舍並不在校內,而是在學校隔壁,要回宿舍必須從學校東門走,以至於蘇澈每次都被某個人“堵”在學校大門口。

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那個霸道的韓羽。
蘇澈不明白,韓羽打理著那麼大一家公司,應該很忙才是,為什麼對方隔三岔五就守在自己學校門口,就為了接自己去吃一頓晚飯,然後……蘇澈想到了每次都被韓羽拐走後都會做的事,不禁面色發紅。

“想什麼呢?臉紅紅的,是不是在想什麼壞事了?”
韓羽調侃的話音在頭上響起,不知什麼時候韓羽已經走到蘇澈面前,一邊俯身在蘇澈耳邊呵著氣調笑,一邊拿過了蘇澈的提包。
蘇澈臉皮薄,而且他和韓羽來往也不過一個多月,根本不習慣談論這些情事,這會兒被點破了心思頓時大窘,面皮漲得通紅,怎麼會去回應韓羽這個問題。
偏偏韓羽就是喜歡看蘇澈害羞的樣子,看到蘇澈這樣子他便笑得更歡了,說道:“我們去吃飯,晚上到我那兒,我要……呵呵。”
韓羽壞心眼地賊笑,笑聲中的情色意味顯而易見。蘇澈臉上紅暈尚未消去,這會兒就更燙了,不過聽到韓羽這麼說他倒是還記得一些其他事:“今晚我不行……過兩天我要交報告了,東西都在宿舍裏,我要回去的……”

蘇澈是在讀博士,還是有些事情要做的。
韓羽毫不在意,笑說:“那簡單啊,我先送你回宿舍拿東西,你需要什麼都拿我家去,這兩天你就住我那兒了。”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啦!拿了東西上我那兒就好了,我們走了!”
韓羽不由分說地拉著蘇澈上車,油門一踩,沖往A大教工宿舍。
蘇澈的父母死得早,他大學考到A大,一路讀到博士,然後留校任教,他也沒什麼好牽掛的,乾脆就在這個城市呆了下來,領著一份中等水準但也穩定的薪水,過著不奢侈也不窮困的生活,住在不大但足夠他一個人生活的教工宿舍,沒什麼特別的理想——一定要說有理想的話,他的理想就是能穿越時空回到過去見證一下真正的歷史是什麼模樣。

當然,蘇澈也不是沒有考慮過結婚生子,他所謂的“子女存款”倒是一直增加,只是一直沒有遇上心儀的女子,孩子他媽還沒有出現,子女存款自然花不出去。不過蘇澈對自己的現狀挺滿足的,覺得小日子過得很滋潤。

蘇澈這種人,說好了叫沒有野心,說壞了就是沒有追求。不過蘇澈的專業和興趣就是歷史,一頭鑽在歷史的塵埃裏,如果不是有一副還算不錯的皮囊和審美觀,他大概會和所有沉迷於歷史的書蟲一樣變成積灰的老古董,只是現在的蘇澈不但沒有變成古董,反而有一種淡薄的仙風道骨,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

只是,蘇澈對自己的狀況很滿意,但韓羽卻不滿意。
韓羽也是第一次進到蘇澈的宿舍,但他馬上就表達出了自己的強烈不滿——
“這麼小,怎麼住人?”
“廚房就這樣和臥室連在一起?”
“居然沒有暖氣,到了晚上豈不是冷死了?”
“還好還有空調,不然真怕你到了夏天會燒起來了……怎麼沒有電視?”
“你怎麼把書都堆地上……這麼多!你都怎麼睡覺的?”
……
總而言之,韓羽用一句話總結了他的感官:“澈,你別住小鳥巢了,這麼小,什麼東西都沒有,搬去我那兒吧!”
蘇澈白了他一眼,繼續收拾自己所需要的書籍,無視韓羽的提議。
韓羽沒有繼續說什麼——這點倒是讓蘇澈有些奇怪,在蘇澈眼中,韓羽就是那種不達目的不甘休的人,這次居然只說了兩句話就自動消聲,簡直是不可思議。不過蘇澈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因為他覺得這只是一個玩笑。

其實韓羽沒有繼續說下去,是因為他自己也在回味自己剛才說出的話。在話出的那個瞬間,韓羽突然有些遲疑,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好在蘇澈也沒有答應,這讓韓羽有了更多的時間去咀嚼那個自己衝動之下說出的提議。

兩個月前第一次遇見蘇澈,一個月前第一次擁抱蘇澈,一個月來他們的感情生活很美妙,韓羽有空的時候就會來接蘇澈下課,兩個人一同享用美食,到了晚上蘇澈就成為韓羽的美食。

但一個月的美好生活只能讓韓羽知道自己喜歡蘇澈,但有多喜歡、能喜歡到什麼程度他還不確定。
遊戲花叢多年的韓羽不知道這樣的美妙可以保持多久,雖然面對蘇澈,韓羽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但韓羽也知道,剛剛進入戀愛的感情總是美妙的,可是沒人能保證當感情的上升期過去後,兩人還能如此契合。

而如果住到一起,那就不是一般的情人關係了……
不是一般的情人關係?
韓羽看著在自己身下蹙眉呻吟的男人,他突然覺得這種轉變或許……很不錯?
如果住在一起——
每天都可以看到他在自己的情話下臉紅;
每天都可以啃噬他柔軟甜美的雙唇;
每天都可以在他白皙的肌膚上留下青紅;
每天都可以抱著他看他神色迷離,聽他壓抑的呻吟;
每天都可以……
韓羽覺得自己隨口冒出的建議簡直太美妙,僅僅只是這麼想著就讓他更加興奮,胯間的熱物似乎有粗硬幾分,幾下抽插,頂得身下人難以自持地顫抖,連呻吟聲中似乎都摻雜上了幾分求饒的泣音。

“好吧!我決定了,明天你就搬到我這來!”
韓羽如此說,隨之而來的激烈衝撞沒給蘇澈留下任何辯駁的機會。
第 6 章
蘇澈很想說韓羽瘋了,但韓羽就算瘋了也是個精力無限的霸權主義瘋子。
韓羽說讓蘇澈搬過去和他一起住,蘇澈還當是韓羽的玩笑話,並不當真。
蘇澈又不是笨蛋,他雖然鑽在歷史裏,但所謂“以史為鑒”,他研究了這麼多年歷史,對於人性頗有瞭解,而蘇澈自己對韓羽又沒有愛到豬油蒙心的程度,所以保持理智的蘇澈很清楚,自己和韓羽之間的感情並不穩定,兩個人住到一起,無疑是在沒有堅實的感情基礎的情況下將關係大大推進一步,這樣的做法太容易出問題。習慣于掌控一切的韓羽顯然不會願意出現這些問題,而蘇澈也不想將感情當作隨時可以拼裝拆散的積木。

當韓羽提出兩個人一起住的時候,蘇澈沒有答應,他以為韓羽也只是隨便說說,但他沒想到韓羽這次不知道抽了什麼風,竟然是真的鐵了心決定讓兩人住一塊去。
韓羽也不管蘇澈點沒點頭,趁蘇澈去學校上課的時候,韓羽竟將蘇澈小小宿舍裏的所有東西搬個乾淨,蘇澈回來就面對了一個空蕩蕩的房間,順便在書桌上看到了一串鑰匙和一張便條——

“到我家去。”
落款自然是韓羽。
面對便條上龍飛鳳舞的字跡,蘇澈真是沒話說了。
蘇澈的性格是很溫和,他對外部條件的要求是很低,但不代表他毫無脾氣毫無要求。韓羽這次的做法讓蘇澈感覺到自己像是一個物件,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絲毫沒有考慮過他的想法是什麼。

蘇澈想起了第一次被韓羽騙上床的經歷,那次也是如此,韓羽自說自畫地就把人給吃了,還霸道地宣稱:你是我的!
好吧,雖然最後他們很甜蜜地成了一對情人,但有時候問題的關鍵不在於結果是什麼,而在於過程。
蘇澈氣衝衝地殺到韓羽家,習慣性地按門鈴,按了一下又想起自己有鑰匙,便去掏鑰匙,但蘇澈剛把鑰匙拿出來,門就打開了。
韓羽看到蘇澈很開心,上前將他一把抱住,還轉了個半個圈把蘇澈給抱進門裏。韓羽在蘇澈唇上狠狠地親上一口,興奮地嚷嚷:“澈,以後我們就一起住啦!”
蘇澈還在生氣呢,一把推開韓羽,將鑰匙扔在韓羽身上,怒道:“韓羽!你不要太過分了!問也不問就把我東西搬過來,你把我當成什麼?!東西呢?我不住!”
說罷,蘇澈就要衝進屋子把自己的東西搬走。
韓羽被蘇澈吼得一愣,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他意識到自己把蘇澈給惹毛了。
雖說有時候蘇澈也會有些反抗的行為,但韓羽只要稍稍用點力就可以鎮壓,這讓韓羽覺得蘇澈是個很沒脾氣的人,倒不是說蘇澈軟弱,而是心腸軟、無欲無求,對外界事物不太上心。所以在蘇澈面前,韓羽的任性霸道也被慣得更加嚴重。

這次韓羽在自作主張把蘇澈的東西搬過來的時候還得意洋洋的,完全沒想到蘇澈會生氣,反而臆想著等會兒蘇澈來的時候自己要怎麼把他給吃幹抹淨。
但很可惜,蘇澈生氣了。
看到蘇澈生氣韓羽有些心驚,他連忙將蘇澈拉進自己的懷裏緊緊抱著,生怕蘇澈真的拿了東西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澈!”
“放開!”
蘇澈不理會韓羽,他已經看到了自己的電腦,他掙扎著要去拿自己的東西。
其實韓羽把東西搬來挺不容易的,蘇澈的家當除了一些瑣碎的雜物,就是一台電腦和書,電腦是可擕式的筆記本,手一拎就解決了,可那些書就可怕。中國的史書典籍自淼朝之後就保存得十分完整,所謂研究歷史的都要先坐十年冷板凳,為的就是要把這些書給通讀一遍,可想而知這書量有多大。蘇澈一個史學界的新秀看的書哪里能少,不要說今人整理出版的那些書籍,光光蘇澈自己通過各種管道搞來的古籍原件影印本,一疊壓一疊地堆在房間裏,就把他那麻雀窩占去了一半的面積。

韓羽哼呲哼呲費了多大力才把東西搬來,結果卻被罵,此正所謂吃力不討好!
韓羽抱住蘇澈不讓他掙扎,蘇澈力氣沒有韓羽大,便扯開嗓子大聲叫道:“你這個混蛋,你給我放開!你他媽的……嗚嗚!”
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文質彬彬的蘇澈急了也開始罵髒話,不過韓羽不給他機會說得更多,頭一低,就把蘇澈後面的話全吞了下去。開始韓羽只是想堵住蘇澈的嘴,不過堵著堵著就上癮了,上舔舔下咬咬,再伸進入攪上一攪。蘇澈的動作也從激烈反抗到無力地掙扎最後終於體力不支軟在韓羽懷裏。

韓羽將蘇澈往牆上一按,繼續和蘇澈的唇舌糾纏。
嘖嘖的水聲透著情色的緋糜,韓羽也不再滿足於一個深吻,他的手不安分地劃入蘇澈的衣服裏,揉捏著蘇澈敏感的腰線,一路下滑,最終深入禁地,握住了蘇澈還在熟睡的欲望。

“啊……”
蘇澈仰頭驚喘,他想推拒,但身體已經背叛了他的意志,搭在韓羽肩上的手沒能將韓羽推開反而將韓羽抓得更緊。韓羽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連抱帶拖地把蘇澈拐上了沙發……

第 7 章
有時候男人之間的問題,直接用身體溝通比較快。
蘇澈最終還是妥協了,當然,關鍵不在於韓羽把他做得雙腳發軟走不動,關鍵在於韓羽拉著蘇澈到了書房裏,於是蘇澈就看到靠牆的組合書櫥裏整齊地擺放著他所有的書和資料。

韓羽說,那個小小的麻雀窩,書都沒有地方放,你看你的書,裏面很多可都是絕版的書呢,現在連影印本都難得到,你居然把書都堆在地上!
蘇澈有些驚訝,他以為韓羽不會懂得這些,因為他們從未談過各自的專業領域。
韓羽擅自搬家的行為之所以會讓蘇澈那麼生氣,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和這些書有關。
研究歷史的,買書——特別是今人整理出版的典籍——的時候總是特別注意各種版本差別,若是版本不好的,遇到一個錯字就會謬誤千里,所以同樣一本書往往會買很多版本進行對照研究。蘇澈那些書,其中有不少都是他的導師托關係找來的或者是複印的,多是十幾年前的出版物,是最準確最具參考價值的版本,如今早就買不到了,丟一本都是極大的損失。還有那些影印本,都是圖書館密庫裏的珍貴材料,這些材料的原件都是不允許外借的,就算要在館閱讀,也要先向學校申請,同意之後才能在管理員的監管下帶上手套小心翻閱,有些古籍存放年限太長了,變得十分脆弱,絕對不允許複印拍照——光線的變化也會對書籍造成傷害。這樣珍貴的資料蘇澈作為一個博士生基本沒機會親自翻閱,只是蘇澈的導師是史學界極牛的人物,而蘇澈又是他的得意門生,這樣才讓蘇澈弄到了影印本。

蘇澈那教工宿舍太小,實在沒辦法才堆在地上,但書下面也是架了木板墊了報紙隔潮,生怕把書給弄壞了。況且那些書裏面夾滿了蘇澈自己做的讀書筆記,如果說書壞了多跑幾趟還能再複印一本回來,裏面的筆記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蘇澈看著眼前高大明亮的書櫥有些感慨:這樣的環境才對得起這些書呀。
韓羽察覺蘇澈的心態有了變化,心裏就開始吃書的醋了,不過這時候最關鍵的是先讓蘇澈消氣,再讓蘇澈住下來,其他的嘛……嘿嘿,反正書也不能突然變身成人和自己搶情人,那也就不計較了。

韓羽又帶蘇澈去了另一個房間,推開門,裏面的擺設和韓羽的臥室差不多,只是窗簾、床罩換成了暖橘色——這是蘇澈喜歡的顏色。
韓羽說:“這是你的房間,如果我欺負你了,你就可以躲進來,哈哈~”
韓羽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不為人知的得意,蘇澈挺無語的,不知道韓羽有什麼好得意的——蘇澈極度懷疑韓羽又想到了什麼少兒不宜的事情。不過對於韓羽的用心,蘇澈還是有所觸動的。

經不住韓羽軟硬兼施,蘇澈氣消了,也就不再堅持了。
其實和韓羽一起住也沒什麼不好的,韓羽的家離A大也不遠,蘇澈一般八點半到學校,而韓羽是九點開始上班,韓羽送了蘇澈去學校剛好開車去公司上班。有時候如果韓羽有時不能送,蘇澈坐二十分鐘的公車剛好直達,也很方便。

而同居生活對於韓羽來說也很美妙,每天早上醒來都有香噴噴的早餐等著他,每天蘇澈都會將衣服洗好熨平掛在衣櫥裏供他挑選,每天家裏都是一塵不染的,每天被子上都帶著陽光的香味,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能吃到養身的好粥,最重要的是,每天那道名為“蘇澈”的美味都擺在面前,想吃就吃,好不愜意。而作為這一切的基礎,十分關鍵的是,蘇澈不用試圖去要求、限制韓羽做什麼或不做什麼,他給了韓羽足夠的自由空間。

韓羽在想啊,自己居然拐回了一個賢妻良母,多合算啊。
當然,這一切對於蘇澈來說也算不上什麼付出,因為蘇澈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也都是自己做早餐、做家務,那麼兩個人住也沒什麼差別,至於其他的,反正他們沒住一起的時候蘇澈就總是被韓羽騙上床,住一起了頻率也沒見得變化,還有那睡前的補粥,既然是自己喜歡的人,當然要好好關心。而蘇澈不太去管韓羽的行動,也是因為他同樣不希望韓羽過分限制自己什麼——他們都是有著自己生活軌跡的成年人,沒必要死綁一塊弄得大家都不開心。

第 8 章
“我回來了。”
進門的時候,韓羽下意識地這麼說了一句,順便給了面前的人一個擁抱,而如同韓羽近來所習慣的那樣,懷中人伸手接過了他的外套,又將他脫下的鞋子擺放鞋架,這一切都讓韓羽可以愜意地徑直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休息。

“稍微等一會兒就可以吃飯了。”
蘇澈在韓羽臉頰上落下一個輕吻,如此說著,便再次進入了廚房。
廚房裏飄出誘人的飯菜香氣,透過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韓羽能看到心愛的人在廚房裏忙碌,而在那雙白皙巧手的擺弄下,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佳餚擺上了餐桌。
什麼時候開始習慣回家吃飯了呢?
韓羽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韓羽想不起來了,認識了蘇澈,強行佔有了他,然後霸道地讓他住進自己的房子,於是一棟豪華卻缺乏人氣的高級公寓就變成了這個彌漫著飯菜香氣的家。

韓羽想啊想,突然想起似乎是有一天自己沒有應酬,心血來潮想帶蘇澈出去吃飯,不過他沒有提前通知蘇澈,所以當韓羽回家的時候,他意外地發現蘇澈自己做了兩樣家常菜,正準備吃飯。

韓羽當時也餓了,看到漂亮而且似乎很美味的菜式就忍不住了,拿了筷子吃上一口,於是從此之後就放不下家裏的筷子了。
蘇澈的廚藝自然是比上大飯店裏的五星級大廚,不過……韓羽喜歡和蘇澈面對面地享用家常菜的感覺。
“澈~”
韓羽從後面抱上蘇澈,附在他耳邊粘粘甜甜地叫喚。蘇澈也不明白,為什麼這麼一個極為霸道的男人居然這麼會撒嬌。
蘇澈調他的湯,順便問道:“餓了沒有?”
“餓……”
韓羽一邊呢喃出聲,一邊啃噬著蘇澈的耳朵。
蘇澈笑著避開,用手肘輕輕頂了一下韓羽:“別咬,一邊去。馬上就可以吃飯了,你去坐著等。
韓羽不依,他的攻勢已經從耳朵轉移到了脖子,在蘇澈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一朵鮮紅的小花,韓羽咂咂嘴,笑道:“嘻嘻,我餓了,我現在就要吃!”
“乖,等一會兒就好了。”
“不要,我現在就要吃!”
韓羽耍賴皮,蘇澈無法,隨手從已經做好的松子魚上夾下一塊魚肉喂進韓羽嘴裏。韓羽也很聽話,張口吃了魚肉。那魚肉沒骨頭,又不大,韓羽三兩下就吞了下去,魚肉下去了,韓羽又湊到了蘇澈頸窩間嚷嚷:“我餓!”

蘇澈還要再夾一塊魚肉,卻不想被韓羽按住了手。
“怎麼……嗯……”
蘇澈所有的疑問都被韓羽封在了嘴裏,唇舌糾纏,蘇澈騰出手來想要推拒,但他的力氣哪里比得上韓羽,被韓羽半強迫地扳過身子,按著後腦,加深了這個吻。
蘇澈身上每一處敏感韓羽都了然於胸,他故意伸出舌頭舔刷蘇澈的上顎,蘇澈強自支撐的身子終於受不住刺激軟在了韓羽懷裏,而韓羽自然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上下其手,將魔爪摸進了蘇澈的衣服下。

享受著掌心細膩的肌膚觸感,韓羽一把抱起蘇澈,咬著他的耳朵曖昧不清地說:“我餓了,你要負責喂飽我……”
韓羽家中的客廳裏擺著一個很大很寬的沙發,這是蘇澈搬進來之後不久韓羽特意去換的,挑沙發的時候,蘇澈看著韓羽在傢俱城裏轉來轉去,一個大男人買沙發搞得好像大媽挑菜似的,弄了兩個多小時才選定。當時蘇澈很不明白韓羽為什麼要把之前那個完好的、嶄新的沙發換成這個大得誇張的可換外套的布藝沙發,不過這個疑問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屋子裏還彌散著情欲的味道,韓羽抱著蘇澈陷在大沙發裏,一臉饜足,而蘇澈卻是面色潮紅,帶著情事之後的餘韻和倦怠閉目假寐。
又被吃幹抹淨了……蘇澈哀怨地看著一眼身下這具沾染著罪惡的沙發,他覺得自己遲早要把這個大沙發換掉,免得又讓韓羽的罪惡得逞……
韓羽撫摸著蘇澈的身體,爪子色迷迷地徘徊在雙丘之間,時不時地還要調戲一下小花穴,感覺懷裏的人呻吟一聲或是扭扭身子,就感覺特別開心。
“澈……”
“幹嗎?”
韓羽深情呼喚,可惜只換來蘇澈沒好氣的回應,彼此相處了這麼久,蘇澈哪里會不明白韓羽的壞心眼,蘇澈有氣無力地拍開韓羽的賊手,人卻往韓羽懷裏縮了縮——秋末的夜裏,赤裸著身子會冷啊。

韓羽笑笑,沒有再欺負蘇澈,而是將他摟緊了,炙熱的掌心撫摸過蘇澈的背脊,用身體的熱度安撫他的情緒。
韓羽垂目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懨懨欲睡的蘇澈,突然有些感慨:“澈……每次這麼抱著你,我就覺得很幸福……呵呵!”本來因為真情流露而溫馨的氣氛卻被韓羽最後兩聲奸笑給打破了,蘇澈還來不及翻出白眼就已經再次被韓羽撲倒在沙發上,接下去又是一室春光。

第 9 章
暫時滿足了韓羽的色欲,蘇澈才得以吃飯,只是這時候飯菜已經涼了,韓羽免不了被蘇澈說上一句、瞪上一眼,再等上幾分鐘,直到蘇澈將菜再次熱了拿出來,才吃上飯。

蘇澈夾一塊魚放入韓羽碗中,又扔了一塊蒜頭進去,毫不溫柔地說:“吃蒜,殺蟲!”
韓羽故作不知,吃了魚,把蒜頭從碗裏夾出去,一臉無辜地說:“我的腸胃很健康啊!”
“哼,你要好好殺殺滿腦子的精蟲。”蘇澈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
剛才蘇澈被韓羽壓在沙發上,說好聽了是共赴雲雨,但說難聽了就是韓羽在一逞獸欲。
蘇澈就不明白了,明明韓羽每天的工作都很忙啊,怎麼每天回家後還有那麼多精力做這些事情,韓羽精力之旺盛,有時候著實讓蘇澈吃不消。
韓羽嘖嘖嘴,無賴道:“沒有啊,我只是用實際行動表達我的愛嘛!”
厚臉皮!蘇澈在心裏罵了一句,臉上卻不自覺地紅了。蘇澈臉皮薄,就算聽多了韓羽的甜言蜜語,再聽到時還是經不住臉紅心跳。蘇澈在想,大概這輩子就要被韓羽這樣吃定了。

其實蘇澈也試過反“攻”,畢竟原來是個性向正常的男人,雖然對同性戀什麼的沒啥偏見,但就這麼硬生生地被壓彎了心裏多少有些不甘願,不過在韓羽面前,蘇澈那可憐的一點點連灰色都算不上的小心計實在發揮不了作用。

像是第一次,蘇澈企圖把韓羽灌醉了像他們發生關係的第一個晚上一樣,來一個蘇澈版的“霸王硬上弓”,但很可惜,本來應該全部進入韓羽肚子裏的酒全被韓羽擋了回去,蘇澈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把自己喝得爛醉如泥,不用說,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不但要酸背疼,而且還加上了宿醉之後的頭疼。

然後是第二次,還是灌酒,但這回蘇澈學乖了,韓羽把酒擋回來蘇澈又擋了回去,於是韓羽就把酒給喝了,蘇澈還有些得意,卻忽略了韓羽喝酒下肚時的賊笑。結果當天晚上,只是半醉的韓羽獸性大發,來了一場極為激烈的床上運動。第二天起來,韓羽神清氣爽,可憐蘇澈一天都沒下得床來……

然後是第三次,蘇澈試圖使用暴力,結果可想而知……
第四次,蘇澈想用苦肉計,不過苦肉計還沒有開始他自己就不舒坦了,結果苦肉計沒用,還被韓羽知道了他的小小心思,逮到機會“懲罰”了一番……
第五次……
第六次……
第七次……
反正沒有哪次蘇澈是成功,沒陪上自己就很不錯了。蘇澈覺得自己怎麼會怎麼笨,好歹他也是熟讀史書通曉權謀的高級知識份子,怎麼會連這麼小小的一點陰謀都想不出來,而被韓羽吃得死死的呢?

最後蘇澈只能認命,他知道了,韓羽是個不折不扣的陰謀家,在商場上打滾那麼多年,不但是心思縝密,而且“酒精考驗”,反正在耍小心眼上比蘇澈厲害一百萬倍。

後來蘇澈就想了,韓羽雖然強勢霸道,但也溫柔體貼,自己在下面也沒有什麼不好的——除了有時候身體會不太舒服以外。總來講,感情美滿,生活幸福——可能對於韓羽來說是“性”福,容易知足的蘇澈也就不再“妄動邪念”了。

吃過飯,蘇澈便起身收拾碗筷,韓羽也沒有抹抹嘴就走人,他就把洗碗池的塞子給塞上,擰開水龍頭注水,再倒上一點清潔液,等著蘇澈來清洗。當蘇澈開始洗碗刷鍋了,韓羽就站在他旁邊,幫蘇澈將洗乾淨的碗擦幹,不過這只是次要的目的,最主要的是要趁著蘇澈沒注意的時候偷個香。

韓羽就是這樣的,從來不做家務,現在韓蘇二人是濃情蜜意,韓羽心情大好,能做到這個程度也幾乎是韓羽的極限了。不過蘇澈從未因此抱怨過什麼,應該說,韓羽會幫忙擰擰水龍頭、擦擦碗,這已經出乎蘇澈意料了。

蘇澈第一天被韓羽拐進這個家時就看到了乾淨得如同擺設一樣的廚房,他立刻知道了這個男人是不會做家務的——起碼平時在家時是不做家務的。事實也證明,韓羽家中的衛生一直以來都是鐘點工在打理,衣服送乾洗,吃飯就到外面。所以在韓羽第一次幫蘇澈收衣服的時候——其實也只是把蘇澈熨平掛好的衣服連著衣架掛到衣櫥裏而已,對此,蘇澈已經極為吃驚且滿足了。

所以說,也只有像蘇澈這樣期望值很低的人才能和韓羽和諧共處,讓他們的同居生活和諧得毫無矛盾。
“喂!”
蘇澈突然開口,韓羽眨眨眼,靜待愛人的下文。
韓羽的注視讓蘇澈面色微紅,但他還是繃住臉說:“以後不准你吃飯前做那些事!”
韓羽無賴地問:“哪些事?”
蘇澈瞪他,卻不好意思開口。韓羽眼珠子轉轉,又湊上嘴親親蘇澈的唇,嬉皮笑臉地說:“嘻嘻,運動可以幫助消化嘛~”
蘇澈倒是沒有拒絕韓羽的親昵,只是等韓羽的唇稍稍離開了,他才說:“你的胃又不好,要按時吃飯,不能吃冷的飯菜,你做……做那些事……”蘇澈臉紅著,但神色認真,“對你的胃不好。”

韓羽聞言微愣,心中有些不知名的感覺在蔓延。
韓羽從小就寂寞無聊啊,所以他在讀書的時候生活就比較放縱,不注意身體的結果就是有慢性胃病,後來工作了,忙起來就顧不上按時吃飯,時常出去應酬又都是吃一些油膩的食物,還要喝酒,幾年下來,他的胃就更差了,指不定哪下沒注意久發作了。

蘇澈原來是不知道這些的,他一直覺得韓羽比老虎還要活力無限,不過兩個人同居後不久,有一天韓羽沒有吃晚飯,恰逢一個大case,當天晚上工作到很遲,結果半夜的時候胃病發作,書房裏的藥剛好吃完,韓羽只能回臥房找藥,淺眠的蘇澈聽到響動醒過來,這才知道了韓羽的身體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麼健壯。

那天晚上蘇澈看到面色發白的韓羽頓時心慌了,沒由來得想到生生死死的事情,雖然時候蘇澈也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但當時他真的一時亂了手腳,差點沒掉出眼淚。為了這事,他還被韓羽取笑了好一段時間,說蘇澈想太多了。

不過從這之後,蘇澈就對韓羽的身體上了心,早上監督他吃早餐,中午韓羽一般都在公司吃飯,蘇澈管不到,但也會囑咐他注意飲食,如果韓羽有回來吃晚餐,蘇澈就會給他準備清淡性溫的菜色,到了臨睡前,再給韓羽熬一碗養胃的清粥。

這麼養著,這幾個月來韓羽的胃病確實沒有再犯。
這些東西韓羽自己心裏也都大概有數,但默默地享受和直面這種關懷的感覺卻完全不同,看著蘇澈微紅的臉色,韓羽心裏有一種暖流在悄悄地湧動,烘得他的心懶洋洋的舒坦。不過呢……

韓羽環上蘇澈的腰,輕輕啃噬著蘇澈的耳廓壞笑道:“那好吧,我們不在飯前做,我們改成飯後做……”
韓羽的魔爪已經伸進了蘇澈的衣服裏,按照韓羽的說法:溫飽思淫欲嘛!
第 10 章
蘇澈覺得韓羽這兩天好像特別饑渴,逮到機會就把人往床上帶,蘇澈抗議,但抗議無效,直到今天晚上韓羽“吃”飽之後才說了:明天他要出差,去美國,沒有半個月回不來,想到有半個月吃不到美味,那只好去之前一次性吃飽了。

蘇澈無語,只能勉強安慰自己:好歹韓羽沒想著出去偷食。
其實對於韓羽,蘇澈心裏總是有那麼一點疑慮。兩個人的感情來得太快,兩個人的生活甜得太濃,以至於讓蘇澈想到了“乾柴烈火”“轟轟烈烈”之類時效很短的詞。

蘇澈不喜歡這樣的感情,他心中的愛情一直都是地久天長的,兩個人平平淡淡細水長流地過一輩子,不需要那麼多風風火火的激情,彼此的每一分滋味都滲透在細胞裏,或許不完全是甜蜜,或許帶著一點苦澀酸楚,卻可以慢慢地、一點點地,用一輩子去品味。

但是對於韓羽,蘇澈放不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愛上他——他們的開始明明不是很美好,而且對於這段感情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執著,不想放手,不論如何不安都不想放手。

或許真的像韓羽說的那樣,他們是上輩子就約定的戀人。
韓羽離開,少了一個人黏在身邊蘇澈還有些不習慣。
這天晚上蘇澈在書房看書,看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抬頭看了看,仿佛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還坐了一個人,而那個人隨時可能笑著撲過來耍無賴。
想著那個傢伙慣做的無賴舉動,蘇澈一時有些發愣,等他回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因為想到那個人而輕笑出聲。蘇澈回想著剛才自己的行為,突然有些感慨:習慣啊,真是可怕的東西。

不習慣的還不止這麼一點。
少了韓羽,衣服少洗了一半,房間也不需要天天打掃——沒有韓羽的破壞,整齊度能保持很久,早上不用特別早起準備早餐,午餐和晚餐隨意煮一點就好了,臨睡前也不需要熬粥,更不用擔心什麼時候就被人給拐上進了浴室帶上了床——總而言之,蘇澈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突然變多了。

    早上不再是兩個人一起出門,坐在公車上蘇澈有些懷念舒適的轎車——果然是由簡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每到下車前,蘇澈會想到那個男人總是喜歡勾著自己,非要來一個纏綿的深吻才肯放手,看自己滿面通紅窘迫地喘不過氣,那個男人就會笑得特別得意。

韓羽的一言一笑都在蘇澈的腦海裏不斷重播,他的霸道,他的賊笑,他的無賴,他的撒嬌,他情欲勃發時的目光灼灼和無言強勢,然而最讓蘇澈記在心上的,卻是那男人胃痛時發白的臉和緊皺的眉頭,雖然只見過一次,可每每想起那時男人不出聲的虛弱,蘇澈就忍不住慌張,仿佛下一秒就會失去對方一般。

蘇澈會擔心韓羽在國外有沒有好好照顧知自己的身體,不知道國外的食物是否會適合他的口味,不知道他的胃能否適應那些夾生的大魚大肉,也不知道國外的環境是否會讓那男人舒服。

蘇澈沒出過國,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他沉迷的歷史上,對國外的一切都只是從零散的書刊雜誌上得知的,他不瞭解國外的生活是怎樣的,正因為不了,所以他才分外擔憂。

韓羽是個精明強悍的男人,卻和許多男人一樣,不懂得照顧自己。
蘇澈想著這些有些出神,他想問問韓羽現在怎麼樣了,但是他無法聯繫對方。可是韓羽離開前並沒有留給他通訊方式,中國的手機在美國是不能用的,韓羽到了那兒肯定是要換一個號碼。而且蘇澈也會想到韓羽是去辦公,大概會很忙,自己打擾倒他就不好了。

蘇澈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愛”了,他只知道那個男人真的生生在自己心裏紮根了。
不過韓羽也不是去了美國就沒消息了。
韓羽離開後的第三天就打電話回來了,蘇澈接到他的電話很是欣喜,韓羽在那邊甜言蜜語又問蘇澈想不想要什麼禮物。蘇澈對禮物沒什麼興趣,只是關心韓羽在那邊的生活如何,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韓羽笑著說沒事,他當年就在美國留學,很適應那兒的生活。蘇澈聽了比較放心,叮囑了幾句也就沒有再追問。

此後韓羽隔三差五就打個電話回來,說上一堆甜言蜜語,說的蘇澈臉紅心跳卻又隱隱歡喜——誰說男人不喜歡聽甜言蜜語的,好聽的話是人都愛聽。
蘇澈抱著雙腿坐在床上,對著電話那邊的人輕輕說:“要注意身體,不要忙過頭了就不吃飯知道嗎?”
韓羽笑道:“不會不會,有親親小澈澈的愛心叮囑,老公我一定會好好吃飯~”
蘇澈忍不住翻白眼,但心情還是很好的。
過了大半個月,韓羽回來了,進門先給蘇澈一個大擁抱,將親親愛人按在門後吻了又吻,吻得兩個人都氣喘吁吁情欲萌發才稍稍鬆口。韓羽在飛機上睡了十幾個小時,這時候精力大好,手臂一帶,就把蘇澈拐進了浴室,準備來一場鴛鴦浴。

第 11 章
“小心身體,記得按時吃飯,不要吃太過生冷的東西,儘量不要熬夜,知道嗎?”
“好的,我知道了,你也要好好吃飯,不要因為我不在,你就隨便煮什麼速凍水餃,那東西沒有營養,你身上都沒有肉,再瘦抱著就不舒服了,嘿嘿。”
韓羽的口氣還是那麼“淫邪”,不過比起以前那些“小澈澈”之類的肉麻稱呼,這樣的回答足以讓蘇澈窩心了。
掛了電話,蘇澈手裏翻著書,目光落在黑白文字上,心思卻不知道飄到了哪里。
一年了,蘇澈和韓羽在一起已經一年了,兩個人也同居近十個月了。比起兩人最初在一起時的激情,現在兩個人的生活雖然沒有那麼多讓人臉紅心跳的熱情,卻更加溫馨,更像……一家人了吧。

一家人?
蘇澈想到這個詞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比起充滿激情的熱戀情人,蘇澈顯然更喜歡溫馨平淡的家人生活,只是蘇澈一直以來都很難將“溫馨平淡”這個詞和韓羽聯繫在一起,因為韓羽是那樣風流而無情。

蘇澈在漸漸進入韓羽的交際圈之後就知道這個男人的懷裏曾經停留過多少女人,又離開了多少女人,這些女人像走馬燈一樣在韓羽身邊出現消失,每個人停留的時間都短暫得讓人不屑去計算。

蘇澈從來不認為自己有多麼的耀眼或特殊——當然,身為男人卻讓韓羽一眼就看上還強行拉上床也算是一種“特殊”,不過在蘇澈看來,這就像一個孩子看到新奇的玩具就強烈地想要擁有一樣,當新鮮感退去,這個新奇玩具也就會和舊玩具一樣壓箱底了。

蘇澈覺得自己就是一杯普通的清茶,這還是說好聽的,說難聽點,他這淡泊得除了歷史別無愛好幾近無欲無求的性子就是一杯白開水,生活是離不開白開水,但喝多了也不免無味。對於韓羽這樣的人來說,白開水是入不了眼的,要喝起碼喝的也是礦泉水,還必須是“依雲牌”的。

說蘇澈不自信也好,也說他懂得浪漫也好,反正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蘇澈一直都認為,他和韓羽這樣突如其來毫無根基的愛情會像螢火蟲的光芒一樣一閃而過,像城市裏多變的氣溫,伴隨著炎炎夏日的結束而冷卻,最終宣告消亡。

但現在看來,這個結論似乎是錯誤的。
起碼,蘇澈創造了一個紀錄,關於韓羽的情人的保鮮期的紀錄。
一年啊,熟識韓羽的朋友都說這是一個奇跡。
不過從另一方面說,韓羽從最初就創造了一個奇跡:他“迷奸”了一名男性,還讓這位男性從第二天就慢慢愛上他了,而且越愛越多。
蘇韓二人的朋友都只知道這兩個人莫名其妙就突然在一起了,而且感情急速升溫,迅速同居,夫唱夫隨,生活甜得讓人舌根發膩。韓羽那霸道的性格就算了,蘇澈這樣焐個十年八載還不熱的木頭也跟著燃燒,這就很讓人乍舌了。

反正這兩個人的開始就是神奇的,那麼接下去的一切再怎麼不可思議也都不足為奇了。
對於這一切,韓羽的朋友比較油嘴滑舌的,就愛調侃蘇澈:你上輩子估計就是韓羽的女人,前世盟的誓倒是沒忘,只是這輩子投錯胎了,你應該投成女人才對。
若是被壓的人是韓羽——當然,如果被壓的是韓羽朋友們也不會說這些話,不過現在是蘇澈在下面,所以這樣的話說出來,就會讓蘇澈特別窘迫。畢竟是男人,被人說成應該做女人都會不高興的。

  蘇澈開始會羞郝和惱怒,但他不善爭吵也不善辯解,又考慮到韓羽在朋友面前的面子,他連生氣都只能放在心裏,擺臉色、拂袖而去什麼的他做不出來,最多只能瞪瞪眼睛稍微表達一下自己的抗議,卻被韓羽還噙著壞笑的熱吻給搞得面紅耳赤,連些許的抗議都無法做出。周圍的朋友大笑,雖然是善意的,但也讓蘇澈窘迫。

韓羽圈子裏的人都是浪蕩風流的人,面對這些新朋友,蘇澈常常覺得無所適從,他是一個沉靜而且較為傳統的人——二十七歲的處男也是極品了,換句話說,韓羽上他的那次是蘇澈的第一次,不論前後。

不知道男人是不是也會有“處男情結”?
後來蘇澈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習慣了這些新朋友,蘇澈才學會了淡淡的微笑,用不置可否的態度帶過尷尬。  但蘇澈還是這個圈子的異類。
    蘇澈在床上看書,看得累了,什麼時候抱著書睡著了也不知道
韓羽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蘇澈保持著他那良好的平躺睡姿安靜地熟睡著,清晨的陽光透過窗來落在他的臉上,為他蒙上了一層淡金色的柔光,伴隨著主人輕淺的呼吸,長長的睫毛偶爾一個輕顫,似乎能抖落一片晶瑩星光。蘇澈是南方人,他的鬍子不會在一個晚上裏瘋長,所以現在的蘇澈看上去還是如同韓羽所喜歡的那樣:清爽,秀美。

而就在這個可人兒手邊,一本《大淼野史》還攤著,娟秀的古體字似乎在訴說著那一個個沉沒在歷史中不知真假無可驗證的故事,也告訴韓羽,床上的人昨天晚上是如何入眠的。

韓羽仍不住笑了,俯下身,吻上了蘇澈毫無防備的唇。
蘇澈被吻醒了,不論誰發現自己在睡夢中突然無法呼吸,不但有東西在自己口腔裏攪來攪去,還有一個沉重的物體壓在自己身上的時,任何人都會醒來。
蘇澈被那張放大到了極致的俊顏嚇了一跳,他剛要掙扎,就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被一雙大掌牢牢握在手心裏,十指相扣的熟悉觸感讓他下意識地認識到強吻自己的是一個不需要自己去防備的人。

  蘇澈定睛一看,壓在自己身上的竟然是韓羽。
此刻韓羽一隻腳跪在床上,一隻腳撐在低上,將蘇澈壓在身下,吻著他的頸部,一隻大手不安分地撩起了蘇澈的睡衣,顯然是準備做什麼少兒不宜的事情。
蘇澈先是驚訝:“你怎麼回來了?”韓羽本來說還要再過兩天才會回來的,怎麼這時候出現了?可隨即蘇澈意識到韓羽在做什麼,連忙抽出手試圖推開他,羞惱道,“你怎麼一回來就發情!——嗯!快讓開!”

韓羽嘿嘿壞笑著,不理會蘇澈的抗議,繼續他的調情大業。
蘇澈氣道:“你這禽獸!都不累嗎?!”
韓羽聞言倒是停了動作,看著蘇澈,歪頭,似乎是想了想,突然笑起來:“是啊,天氣這麼熱,出了汗,身上很不舒服!”
蘇澈沒好氣道:“那還不去洗澡!”
韓羽一時沒作聲,只是笑眯眯地瞅著蘇澈。蘇澈本來沒多想什麼,被韓羽這麼一瞅他突然警覺起來,忙道:“你自己洗,別叫我和你一起……”
蘇澈話沒說完就被韓羽一個響吻打斷了,韓羽貌似天真地嚷嚷道:“這個提議好!那你和我一起洗了!”
第 12 章
蘇澈的抗議要是有用,那要投胎做女人的就不是他,而是韓羽了。
所以蘇澈在韓羽面前的抗議總是無效的。
蘇澈被強拉進浴室,經過一場對於韓羽來說不過是熱身運動而對於蘇澈來說卻是精疲力盡的“搏鬥”,蘇澈終於被韓羽扒光了衣服,露出白皙的、較為消瘦但在韓羽眼中極為誘人的“酮體”。蘇澈不死心,還想跑,又是一場“激戰”,韓羽在充滿了樂趣的“革命與反革命”戰役中完成了蘇澈身體的開拓,然後一手將蘇澈按在牆上,一手托高他的臀部,極具技巧性地挺腰,完成了對戰略核心的征服,接下去,就是以戰略制高點為基地的攻城掠地了。

有時候蘇澈真想學馬蹶蹄子,好踹死身後這個在自己身體裏橫衝直撞的惡霸!
不過現在蹶蹄子也發揮不出威力了,他已經被這人握住要害頂得雙腿發軟,早已喪失了反抗的力氣了……
據說,帶有適當的挑戰和花樣的激烈性愛對於保持情人間的新鮮度有著莫大的作用。
蘇澈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保險期比前幾任都長的原因。不過他一點也不想將這個列入自己的魅力範疇。沒有一個男人會願意把自己的作用和女人等同,更難聽點,和泄欲工具等同。如果不是每次歡愛後韓羽都會給他足夠溫柔的擁抱,蘇澈真的懷疑韓羽看中的是不是自己的身體——雖然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什麼特別的。

韓羽抱著蘇澈坐在床頭,他一手摟著蘇澈的肩,一手輕輕地撫摸著蘇澈的身體,或許蘇澈的皮膚比不上那些女人來得柔滑細膩,但是韓羽喜歡。
蘇澈被折騰累了,閉著眼睛靠在韓羽懷裏假寐。
韓羽隨手拿過遙控器打開電視,正好碰到早間新聞,那女主播面無表情地播報這新聞:
“三日前,全國關注的,位於西京郊外的淼獻帝之墓發掘工作進入最後階段,專家組已于日前找到陵寢入口,據探測,在陵寢入口處有一斷龍石,重達……”
獻帝陵!
蘇澈聽到新聞突然睜開眼,他研究的課題正是淼朝史,這淼獻帝玄沐羽在歷史上的功績雖然不多,但他也是個十分特別的人物,且不說他如何英俊不凡文武雙全,就說他與那了不得的兒子、對中國史乃至世界史都有著巨大影響的聖武帝玄澈的感情非同一般,光這一點就讓人十分好奇,要知道在史書上一個古代皇朝中皇帝和太子間關係親厚到彼此信任的可是獨此一例,甚至有不少史料都透露出,這對父子有著不為人知的曖昧關係。

其實有關聖武帝的不少資料都被其子文帝玄恪燒毀,包括了皇帝本無權處置的起居注和後來由當朝大臣編寫的史書中有關武帝的部分。文帝是武帝唯一的孩子,據稱武帝十分疼愛這個孩子,但在文帝逐漸長大卻和疼愛他的父親很不好。以前學者都以為是權勢之爭讓父子反目,但後來卻有人在中央圖書館內偶然找出了幾頁古文,據研究,這幾頁殘破不堪的泛黃紙頁極可能就是當時武帝時期的起居注,而在這幾頁古文之中,學者有了驚人的發現——

“……靖王薨,帝大哀,太皇擁之入懷,為太子所見,太子不喜,遂遠之……”
這段隻字片語就是那幾頁殘紙上讓學者震驚的文字。若只是這麼一句話或許說明不了什麼,但再聯想一下正史中對於這對父子之情的記載——
“……帝與太皇情深意厚,出同乘,坐同席,食同案,睡同榻。促膝而談,抵足而眠,非尋常父子所能比……”  又或者是武帝一手培養又深得文帝信任的尚書令方休明就在其晚年所書的雜記《方家雜言》——

“……帝雄才偉略,睿智豁達,然終其一生,唯有太皇明其情、通其意……”
還有流傳下來的野史——
“……有宮人曰:‘非太皇無與帝相守也。’對曰:‘然也。’……觀之二帝……情之所至,父子無倫……”
還有後來一些本沒有被史學家們放在眼裏的民間文藝作品中對於這對父子關係的猜測。
短短幾句話裏,學者們似乎看到了一對亂倫的父子,而文帝與其父皇翻臉的真正原因也不是權力之爭,而是這個孩子看到了父親和爺爺的亂倫而難以接受。
如此推斷之下,文帝燒毀有關武帝所有史料的原因恐怕也不是因為怨恨——這個原因本來就讓人很難接受,因為文帝在他父親死後不但連續數月無心朝政,還耗費鉅資修建了宏偉的陵墓作為武帝的寢陵,更是年年祭拜,還不允許任何人非議武帝,更是在其之後的人生中不斷地對武帝之死流露出悔恨——這一切行為都讓無法想像文帝和他父親不合。

惟有亂倫一說將所有的矛盾都解開了!
那個可以說改寫了整個世界史的武帝居然和他的父親亂倫?這個結論一度轟動整個史學界,很多人都無法接受!
絕大多數人都認為這是一個噱頭那幾頁起居注殘片根本就是偽造的。
如果說繼承了大淼開放之風的中國對於同性之愛還擁有著較為寬大的包容的話,那麼觸及了道德底線的亂倫卻讓他們無法接受了,特別當這種事情出現在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偉人乃至夢中情人(據說武帝風姿卓然,有傾國傾城之貌)身上時!

其實淼朝之後一直有民間傳言稱這對父子乃是戀人,還有以此為原型的劇本誕生,但因為缺乏確切證據,所以一直沒有人想去相信這個驚世駭俗的猜測。
但現在,如果說紙張的泛黃可以偽造,那麼碳十四的年代檢測恐怕就無法造假了。
結論實在太過驚人,就算事實擺在眼前,還是令許多人無法相信。遂有人提議開掘武帝之墓,看看能否從中找出線索。
話說這個武帝之墓也是盜墓史上的一個奇跡,震懾于武帝的威儀(這個說法是外行人的玩笑話)居然沒什麼人去偷,就算有去的也是無回的——別小看淼朝的技術,一個不小心就是命喪黃泉(這才是真正無人敢偷的原因)。後來時代進步,在科技大飛躍之前政府就已經懂得指派專人對這些陵墓進行保護,自然也就無人敢來了。

早些年因為保存條件還沒有完善,怕陵墓挖開反而造成破壞,所以一直保存著,這些年在考古學上有了重大突破,專家們自信有能力保持陵墓完好了,剛好這時候亂倫風波起,於是武帝之墓就被挖開了。

且不說這墓裏的防禦工程極為可怕,就算最先進的科技在這些古老技術面前也捉襟見肘,後來好容易在保持陵墓完好的情況下挖開了,可挖開的結果出人意料:裏面雖然陪葬、建制都是最頂級的,遠超前朝乃至日後每一個皇帝的陵墓規格,但唯獨少了一樣東西——武帝的屍身!

整個史學界都懵了,不知道這是什麼狀況。
難道當年文帝確實怨恨武帝,大修陵墓不過是擺擺樣子,其實早已經把他父親的屍首給挫骨揚灰連渣都不剩獨留一個空棺槨在這裏?
挖開武帝之墓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雖然專家們仍然從空陵中得到了不少珍貴的史學資料,但沒有見到武帝的屍身是個巨大遺憾(很多MM都想看看這位傳說中風華絕代的美人皇帝究竟是什麼模樣),而且又誕生了一個大謎團:武帝的屍體呢?他和獻帝、文帝之間的關係到底如何?

一時間亂倫的猜測有些動搖,但反而有更多的人認為武帝臨終留下了遺願,要求將自己和父親戀人葬在一起,所以武帝的屍首根本就在獻帝墓中!
獻帝陵也是目前已知確切位置但仍然保存完好的陵墓之一,因為這也是一座在獲得政府保護前在盜墓界有名的“有進無出”的禁地——獻帝陵是武帝建的,自然不同凡響。

去年風聲又起,說是要開挖獻帝陵,後來果然付諸實施。開挖進程很不順利,獻帝陵的防禦手段比想像中的還要複雜,很多東西都是那個時代有但經歷了一千多年的傳承後卻衰弱消失的文化和技藝,這些都讓專家們難以理解,而且他們不能對陵墓進行破壞性開拓,這就讓他們感到束手難為。最後,專家請來了數十位頂尖的周易大師、風水大師、機關大師、武學大師……幾乎所有傳統技藝領域中的頂尖人物都參與到了這個挖掘過程中,這才讓開挖工程繼續下去。只是進展依然緩慢,這都過去一年多了,才找到入口,探測一下,發現入口雖然找到了,但這入口卻是被封死的——幾百噸重的斷龍石生生堵在門口,厚度超過二十米,難以想像陵墓建成時古人是如何把這塊斷龍石運到這裏的!

第 13 章
對於陵墓開挖這件事蘇澈始終關注著,不知道為什麼,他對淼朝特別上心,特別是對於這三位皇帝,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特別是那位獻帝,小時候每每聽到他的名字都會不自覺地走神,長大了當然不會,但還是會特別關注關於這位皇帝的資訊,學術界裏有個字眼片語都逃不出蘇澈的耳朵,以至於蘇澈在這段淼朝史上特別有成果。對於蘇澈的這個特質,他的導師戲稱他是“獻帝雷達”。

如今這雷達耳朵又發作了,聽到“獻帝”兩個字,他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螢幕,生怕錯過一個畫面似的!
韓羽忍不住咬了一口蘇澈的耳朵,嫉妒道:“你居然對另一個男人這麼關心,難道是聽說他俊偉不凡就變心了?!”
全球人都知道,淼朝皇帝的基因那是頂呱呱的。
從開國皇帝起,淼朝絕大部分皇室成員不是俊男就是美女,這在古代皇室史上也算是絕無僅有的——要知道絕大多數皇帝的樣貌都不咋滴,少數幾個在史書中被描述為長得不錯的,大多是沒啥作為的敗家子,莫非真的應了那句話:“上天是公平的,給了你智慧就不會再給你美貌”?

據說淼朝皇帝的優良基因在獻帝和武帝身上發展到了極致,一個可以和日月爭輝,一個則是莞爾間天下無顏色(你確定這是皇帝而不是皇后?)。反正歷朝史書對於這兩個人的外貌描寫是怎麼誇張怎麼來,本來中國筆墨就重寫意,圍繞“貌美”二字隨你怎麼發揮,越到後世這兩位皇帝就越不像人了——都是天上仙人降世了。再加上後人也都愛猜這對父子是否有曖昧,在一些文藝作品裏,這對超凡脫俗的父子無疑成為文人們意淫的最好對象,作為才子佳人樣板戲的某種變形,從小征戰無數武藝超群的獻帝則是高大強壯英俊瀟灑,而受傷之後身體就比較虛弱的武帝則是溫柔婉轉傾國傾城(這還是男人麼?),倆父子放一塊兒,剛好湊成一對。

這些都是題外話,說得多了,說回蘇韓二人這裏,韓羽居然懷疑蘇澈對一個死了超過一千年屍體都不知道是不是化成粉末的古人動心?
“我沒有戀屍癖!”蘇澈沒好氣地說。
韓羽當然知道蘇澈沒有,如果蘇澈有,現在韓羽就躺在福馬林裏了。韓羽這不是在逗蘇澈嘛,看蘇澈雙頰微紅著瞪人的模樣韓羽就覺得心情很好。
韓羽笑看著蘇澈,就見蘇澈看著電視忽然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韓羽問道。
蘇澈眉頭微皺,道:“我突然不想讓人將獻帝的墓打開。”
韓羽奇道:“你之前不是很期待嗎?”蘇澈難得關注一件事情,韓羽當然知道。
蘇澈往韓羽懷裏靠了靠,帶了幾分惆悵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都十分關注玄沐羽的資料,似乎總是想知道得更多。之前專家組說要開獻帝陵,我是很高興的,可真到了這時候,我卻不願意了,總覺得……似乎不想讓人打擾他的清靜……”

蘇澈的目光不知落在了何處,茫然且哀婉。
韓羽心下一悸,也不知是怎麼了,心口有些發悶。他以為自己是嫉妒了,當下咬著蘇澈的耳朵吃味道:“你居然為了另一個男人神傷……說,要讓我怎麼懲罰你才好?”

蘇澈一愣,尚未回神,就已經被韓羽撲倒。
韓羽的懲罰手段永遠只有一個——
做愛。
 
獻帝陵的開棺日子遠比蘇澈想得要來得快多了。
斷龍石後面就再沒有其他阻礙,對於現代科技來說,要打通一塊大石頭並不是一個很難得事情,而在打通的同時不觸動其他部分的要求也不過是給工程帶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麻煩而已。

新聞播報一個月後,斷龍石就被打通,一條可容一個成年人走過的狹窄通道出現在專家組的面,而通道的那一邊,陵墓內獨有的陳腐氣息隱隱約約地透出來。
  專家們興奮極了,他們排隊魚貫而入,想要一睹獻帝陵的風采。
停放棺槨的地方是一個比想像中大了許多的房間,房間中央擺放著巨大的棺槨,除此之外再無它物。這樣的設置讓專家們有些驚訝——好像和之前看到的淼朝皇帝的陵墓都不太一樣啊。

根據淼朝陵墓的習慣,在停放棺槨的房間裏一般都會在棺槨前段所指的牆邊擺放一排長桌,上面放置生活器具,並且在這面牆上,還會雕刻有一些特別的圖騰,大多是龍,就像是要讓皇帝在真龍的守護下安眠一樣。

這樣的擺設和裝飾在正史上是有被記載的,這是玄氏皇朝的特色。
可是獻帝陵中的模樣卻打破了這個傳統!
“難道這個不是獻帝陵?”一個專家不解地問。
“我看就是了。”另一人接話,“不要忘記了,這個陵墓式武帝建的,武帝的行為從來就沒在人意料之中過,打破一點習俗恐怕對他來講就像打破一個雞蛋一樣。”

“……這話倒也沒錯。”
幾個專家都頗有些贊同,縱貫武帝一生,不敢說他所做之事都是出人意料,但在這位據說性情清冷卻也溫和的皇帝眼裏,似乎沒有什麼規矩是他不敢打破的。
幾位專家不再議論,轉而將注意力放到了室內唯一的棺槨上。
棺槨很大,架得很高,專家站在門口處觀望是看不到裏面的情形的,單從外面看來,這棺槨倒是和普通帝王的棺槨在形制上沒有太大差別。
專家在棺槨周圍看看,意外地在棺槨旁邊看到了一副……梯子?!
專家們都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為什麼棺槨旁邊會駕著一副梯子!
“……武帝做事果然不同凡響……”一個人這麼說,其他人都紛紛點頭。
反正什麼奇怪的不合理的事都往武帝身上推就好了,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位皇帝的誕生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專家們在進行了足夠多的拍攝之後,安排人員開啟了棺槨。然而棺槨內的情形卻讓他們大吃一驚
“天……”
難以置信的,每個人都呆呆地看著棺內,竟無人敢大口喘息。
棺內躺著兩個人,都身著最華貴的黑衣。
較為年長的男性平躺在棺中,他的髮鬢已經出現了灰白,眼角和嘴角都出現了明顯的皺紋,他可能是死於病痛,這讓他的容貌戴上了幾分灰白。只是這種程度的衰敗並不足以掩蓋這名男性的俊美不凡,可以想像,如果他年輕十歲,他的風采將會讓人無法直視。這個男人的身高起碼在一米八以上,就算他生前是染病而死,卻仍然可以看出他擁有一副高大健碩的骨架,這比專家猜測的體型都要高大許多。

而棺中另一人則十分年輕,可能只有二十多歲的年紀,他躺在年長者的懷裏,只露出了半張臉,然而這半張臉卻已經美得令人無法移開目光。這名年輕美男並不高大,大概只有一米七的個頭,消瘦,單薄,厚重的皇帝冬日常服包裹在他身上卻讓人依然覺得他的腰身瘦得兩個手掌就能圈起來。這樣纖細的男子半蜷著身子躺在那年長者懷中,有的只是說不出的和諧。

他們靜靜地躺在冰棺之中,白霧繚繞著他們的面容,在低溫的保存下,他們都還保持著生前的狀態,那年輕男子的肌膚依舊豐盈白皙,似乎如果伸手觸摸,還能觸及一片溫熱。

他們是那樣的美麗,蒼白的面容無法折損他們半份瑰麗,只能讓這對容貌出眾的男子愈發高貴。
他們似乎只是睡著了,十指相扣,相擁而眠,他們的神情看起來那樣的恬靜,那面容年輕的男子的嘴角甚至還帶著滿足的微笑,仿佛擁抱了對方就擁有了全世界。
死亡讓他們遠離了塵世間的喧囂,在這半寸清冷之地中,獲得永世的安寧。
他們是誰?為什麼他們相擁在此?
為什麼他們一個身著皇帝下葬後的禮服一個卻身著皇帝常服?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個瞬間,終於有人啜啜開口,打破了開棺後的靜謐:“難道……真的是……亂倫……”
獻帝……
武帝……
他們是父子,如果真的是他們,可為什麼在這寧靜的方寸之地之間,竟然沒有人一個人忍心打擾他們的安眠,似乎連之前打通斷龍石的行為都成了一種不可饒恕的褻瀆。

好半天終於有人回神,一人強作輕鬆道:“呵、呵,不可能的,說這年長者是獻帝倒是差不多,但這年輕者……分明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武帝死時已經四十多歲了,不可能這麼年輕……”

“可除了他,還有誰可以穿著皇帝常服?”
此話一出,無人可以再介面。
如果那年長者是獻帝,那麼在當時,能穿皇帝常服的只有武帝一人,若再往後推,也推不到文帝身上。若這年輕者是某個獻帝寵愛的男妃,那就算武帝再怎麼不顧常俗,也不可能讓一個男妃身著皇帝常服陪葬。更何況從史料上看,獻帝在晚年根本沒有寵愛的男妃,連女妃也沒有。排除武帝軟禁他的可能,那麼之前大家普遍傾向的結論是獻帝晚年身體衰敗,無力縱欲,只是後來亂倫一說出現,大家懷疑獻帝可能和武帝……要說的話,武帝在莊惠皇后雲昭死後也就沒有納過第二個妃子,也沒有傳出任何類似緋聞的消息……

最後,一個人艱難開口了:“我記得好像哪本書裏說過……武帝雖然臨終前身體極度衰弱,終日昏迷,但他卻頭髮烏黑,面容明麗,眸光清澈,至死都容顏不老,猶如二十五六歲的青年……”

“怎麼可能……哪有人真的不老……但為什麼我覺得我好像也看過這段記敍?”
“好像……我也在哪看過……”
“我好像也是……難道是……野史?”
“……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淼史》裏的《武帝本紀》……”
第 14 章
獻帝陵的開啟真的是一件很轟動的事情,因為帝王棺槨裏藏著一副時隔千年仍然沒有融化的冰棺,而躺在冰棺裏的兩個人,直接證明了一件事,這件事讓全世界都感到震驚……

但除了那個讓人有些難以接受的字眼之外,似乎沒有什麼可以形容兩個身為父子的男人相擁于一個棺材裏的事實……說是父子情深未免太牽強了,要知道武帝足足比獻帝晚去世五年,如果不是武帝在臨終前躺進獻帝陵寢之中,兩人怎麼可能十指相扣,而普通父子會這樣嗎……不太可能……

若要說只是武帝“情有獨鐘”……恐怕這個結論比“兩情相悅”還要讓人難以忍受……
三清祖師開了一個大玩笑……
這兩位驚才絕豔的皇帝父子竟然真的是……
情人……
韓羽和蘇澈對於這個消息的態度也是大相徑庭。
蘇澈看到消息呆立當場,但他心中的感受卻不單單是震驚,更多的好像是……惋惜?
惋惜什麼?惋惜他們情誼相通卻生而為父子?還是惋惜他們不偏不倚生在帝王家,生前不得輕鬆,死後也不得安寧?
蘇澈不知道。
韓羽看了消息先是一愣,隨後大笑道:“有意思!”隨後他又對蘇澈說,“你看,他們也一個叫羽,一個叫澈,和我們一樣。看來這位征服了四海的武帝也成了另一個男人的愛情俘虜。”

蘇澈怔怔,隨後暗自苦笑:你要說,我也是你的愛情俘虜嗎?
蘇澈搖搖頭,對韓羽道:“未必。你不知道,這對父子如今被證實真的是……是情人,那麼當初許多關於他們的研究都要推翻,根據史書上記載的,恐怕這位元武帝在征服四海的同時也征服了他的父親。”

“怎麼說?”韓羽好奇,他雖然也讀過歷史,但對於細節是不可能瞭解的。
蘇澈道:“歷史上有一則小趣聞,聽說武帝十分擅長煮粥,最開始他只是為他養的一隻狐狸小梅花煮,後來被玄沐羽知道了,玄沐羽也吵著要吃。他為了搶粥還經常和小梅花‘爭風吃醋’。武帝不在場的時候他就直接把小梅花丟出去,然後霸佔全部的粥,如果武帝在場,玄沐羽就仗著自己武功蓋世,不動聲色把大部分的粥都快快吃完,只剩下一點點分給小梅花。之前我們都以為這則趣聞是假的,獻帝一個皇帝,居然和狐狸搶粥,實在說不過去。但現在看來,恐怕這則趣聞並不是全然虛構。以玄沐羽皇帝之尊,什麼樣美味的粥吃不到,難道武帝的手藝真比禦廚還好嗎?唯一的解釋就是玄沐羽十分喜愛武帝,不想和任何人分享愛人親手做的食物。”

“呵呵,這個獻帝挺有意思的。”
這就是韓羽的評論,雖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總覺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蘇澈又說:“還有,武帝做太子時要剷除門閥,結果遭遇刺客,當時也是玄沐羽救了他。事後玄沐羽大怒,一直不理朝政的他突然插手此事,大殺門閥,當時被流放、充軍和充入賤籍之人足有上萬人。這件事史稱‘永康之禍’,可以說是武帝掌權期間最大的殺案,但主導者卻是獻帝。據說武帝本來是不同意如此大開殺戒,但玄沐羽執意如此,還不許武帝涉足。以玄沐羽往日所做來看,這種十分容易引起父子之間猜忌的做法他都是十分避諱的,可見玄沐羽是氣急了,足以相見他有多看重武帝。不過如果他們是情人的話,那麼這對父子在那時應該已經相互傾心,彼此信任了,這次分歧並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麼矛盾。”

隨著獻帝陵中照片的曝光,史學界一時失聲,本該是千夫指的亂倫孽情竟沒有太多人去評述什麼,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該如何評述他們,面對沉睡於冰棺之中死後方能享用的父子情人,指責似乎是一種褻瀆的罪過

但不論怎麼樣,轟動世界的史學發現還是讓民眾的輿論熱情大漲。
“雖然我是學歷史的,但我討厭這次發現!”
一個學生在下課的時候對蘇澈說。蘇澈認得這個男孩,他叫路浩明,是他所帶的班級上一個十分活潑的男孩,一到下課就喜歡來和自己說話,真不知道這麼活潑的男孩子怎麼會選擇沉悶的歷史專業,而且專業成績還很好。

路浩明此刻憤憤地說:“這次開棺是一次錯誤,他們終於能在一起,我們不應該打擾他們的寧靜!”
蘇澈有些驚訝,他沒想到路浩明會這麼想。
蘇澈對於這次開棺的結果並不是很驚訝,也沒有太多憤慨的情緒,只是有一點點恍然。他熟讀這段歷史,有時候回想史書裏記載的關於這對父子的一切,他會覺得痛惜,比如為什麼他們那麼遲才在一起,如果他們可以相愛相守得更早,如果獻帝不要死得那麼早,如果武帝的身體不要那麼差,比如文帝的態度更加溫和包容一些……

這時另一名學生走來,那學生叫蔚隨,是路浩明的好朋友。蔚隨道:“也沒什麼不好的,武帝那樣的人,也只有獻帝配得上他,其他女人——要麼是庸脂俗粉,那麼就是螢蟲之光。像那個什麼雲昭,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特色,哪里配做武帝的皇后!”

武帝唯一的妻子雲皇后確實沒有太多出彩的地方——除了在生命最後一刻破腹取子著實讓人心驚。
路浩明也說:“就是,雲皇后根本是多餘的!”
對於這樣的論調,蘇澈實在哭笑不得。
當初雲皇后根本就是獻帝指給武帝的,而且在當時的皇家,女人太出彩並不好,這是被當時的政治、文化環境決定的。
武帝有很多想法的萌生都讓後世人難以想通,比如他這麼一個權傾天下站在世界頂端的男人居然會是一個實質上的女權運動的伊始人——從當時的社會環境來看,女權思想應該沒有任何誕生的思想基礎和經濟基礎才對。難道只是因為武帝在與他父親的愛情中扮演了類似“妻子”的角色,所以開始關注女性權利嗎?。

姑且不論這位奇特的皇帝怎麼會在當時的條件下萌生這種奇特的觀念,武帝執政期間一直致力於提高女性地位,宣導男女平等,並且要求文帝在合適的時候將其立法。但改變女性地位的這個過程是緩慢,直到文帝后期,女性的地位才有了比較顯著的變化。也就是說,雲皇后在世時期,女性地位還是很低的,不能登堂入室,更不能後宮幹政。按照的一般看法,雲皇后要想“出彩”,無非就是做一個呂後式的女強人,或許看重女性能力的武帝不會覺得什麼,但這種女人的存在對當時朝廷來說卻是一個不可容忍的禍害和隱患,是不會允許出現的。而武帝的後宮又沒有其他女人,這個皇后也沒能體現出什麼勾心鬥角的才能,鳳儀六宮的機會都沒有,自然不顯得耀眼了。

客觀地說,雲皇后在專寵之下仍然賢良溫婉,你可以說這是一種古代女子的怯弱,但這也是一種政治智慧。
不過千年前古人的愛情其實和今人沒有太多關係,今人會為他們感傷憤慨,卻無法真正走入他們的感情。
證實了武帝和獻帝的感情又如何?給這個世界增加一個話題罷了。
開起的棺無法閉合,正如那被鑿開的斷龍石無法再堵上一樣,專家們用最先進的科技將獻帝和武帝的屍身連同棺槨作為一個整體保存起來,讓他們的容顏可以再延續千年,或許這是後人唯一可以回報給這位奇特的偉大皇帝的禮物,也是後人對於他們褻瀆的唯一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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